一百九十二·收拾
周大人的口供一改,整件事便毫无任何可质疑之处了,岑大人微微一笑,对着堂上的师爷和书吏点点头,让他们分别将口供给这些人签字画押,而后判了王家真正动手的那个下人秋后,王青峰也判了秋后。
至于秦家和另外的王平等人,也因为诬陷做假证,且行为特别恶劣,而判了流放。
死刑是没那么好判的,还得送上京城去给刑部审核,最后才是送上去给皇帝过目,皇帝说可以杀了,才能杀。
王青峰并不怕。
侄儿在他身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险些吓得尿裤子,他却冷冷看了侄子一眼,丝毫不为所动的冷哼了一声,呵斥道:“有什么好怕的!?这点儿风浪若是都经不住,你以后怎么担得起王家的兴衰荣辱?!”
王平真是哭死了。
他的年纪也不大,总共也才十九岁,上一次成亲死了个妻子,还被带了绿帽子,闹出了人命。现在好不容易能娶第二个了,但是人又进了牢里,还被判了流放。
五年啊!
且不说他的前程还有读书之路都会被这五年流放给堵死,就说这五年,这五年怎么过!?他自来是养尊处优的,又怎么能受这样的苦?!
他忍不住反驳:“叔父到现在还执迷不悟,您都被判了斩监候了!还有什么好威风的?祖母和父亲母亲都要哭死了。”
王青峰冷哼了一声,仍旧老神在在的冷笑:“你懂个什么?我是不会死的。谁也杀不了我。”
国公怎么会让他死?
只是这些事没必要和眼前的孩子说,说了他也听不进去。
他正要随意说几句安抚的话防止这个侄子做什么傻事,就听见有狱卒骂骂咧咧的走过来,冷眼看了他们一眼,就大声道:“有人来看你们了!”
王平的眼睛立即就亮了,几乎是委屈得喜极而泣:“是父亲来了!一定是父亲来了!”
王青峰也是如此想的。
只是兄长帮不上什么忙,他看了侄子一眼,正要说话,睁眼却看见了朱元进来,不由得有些微微色变。
不管怎么说,他是输在了朱元手里,对于朱元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的观感,他胸口憋闷,连手指上的伤口也都痛起来,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冷哼。
他恶毒的看着朱元,嘴角微翘:“你别得意。”
朱元不理会他,还没开始说话,那边的狱卒就殷勤的端来了一张椅子,客客气气的对朱元说:“县主,县主您快坐,您看这儿您贵脚踏贱地的......”
人人都知道朱元和岑大人关系匪浅,现在周大人倒了,那就更是得讨好巴结朱元了,否则他们从前可都是帮忙打过申大夫的,一个不小心,岂不是也要跟着倒霉?
人在面临困境被俯视的时候,总是喜欢说些什么来攻击对方的话,好让对方不那么得意的。
王青峰也是一样,他忽然笑了起来,冷声问朱元:“朱姑娘,不知道殿下可找到了么?”
怎么可能找得到?王青峰在心里发出快意的大笑。
楚庭川才真是朱元的靠山,楚庭川一倒了,朱元以为她能有什么好下场?现在还在这里耀武扬威的,那是她脑子不大清楚。
不过也难怪,女人么,头发长见识短。
虽然朱元的见识显然比寻常的女人多了一点儿,可是也就是仅限那么一点儿了。
她当然会目光短浅,只看得到眼前的胜利。
他等着看到朱元惊慌失措或者是气急败坏的跳起来。
这样的话,虽然他很可能会遭受一顿皮肉之苦,但是心里却是得意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戳中了朱元的痛脚。
可是这句话说完了,朱元却许久没有吭声。
她只是以一种绝对自信和蔑视的眼神看着他,眼里还带着一点儿讥诮和嘲讽。
看的王青峰都有些不自在了,朱元才淡淡的问:“王大人不知道吗?哦,也是,王大人身在这么这么偏远的地方,又要诬陷人又要忙着打通关节,可能没有收到消息也是有的,上天庇佑,圣上和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如今已经安然脱险了。”
什么?!
王青峰嘴唇的血色一瞬间退的干干净净,不可置信的看着朱元,一时想要不顾一切的开口骂朱元是在放屁。
可是他嘴巴张了张,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怪不得朱元如此大胆!
怪不得岑大人丝毫不顾及国公府。
原来是因为嘉平帝和楚庭川脱险了!
如果嘉平帝和楚庭川脱险了,那么国公呢?!
王青峰心里有无数个问题浮现出来,忽然唰的一下抬头紧盯着朱元,咬牙切齿的问:“你切断了我跟外界的书信往来?!”
这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以至于没有来信他也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来,让这样重大的消息都给过去了!
王青峰喉咙剧痛,连张嘴都只觉得吸一口气就是针刺一样。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国公危矣!
而靠着国公府生存的他们这些人就更是不必再抱有什么幻想了。
他一下子觉得手心冰凉,口干舌燥,握着牢门的手用力的都有些变形,他厉声冷呵:“你无耻!”
无耻?!
朱元都忍不住想要冷笑了。
她好整以暇的看着王青峰,有些好笑的看着王青峰:“我以为这个形容更适合形容您自己呢,王先生。”
她笑了一声,是真的觉得好笑,就笑盈盈的问他:“王先生走到今天这一步,后悔吗?”
后悔吗?
王青峰冷冷的看着朱元。
若说他真的有什么后悔的,那就是后悔没有早点杀了朱元。
而这一点,好似是当初不少人都这么跟国公说过的。
真是他轻敌大意了,他早该有所准备的,白白的让朱元有了翻身的机会,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王青峰不想再顺朱元的心意跳脚,他咬了咬后槽牙,一言不发的转过了头。
朱元就嗤笑了一声。
她其实并不是很喜欢痛打落水狗,但是王青峰除外。
这个人恃强凌弱,跟她并无仇怨,只因为要替主子分忧卖乖,就要拉扯上无辜的人,不惜跟逗狗一样的耍人。
一百九十三·收徒
她不是很受不了委屈的人。
但是这委屈放在她师傅和师娘身上,那就真的有些没法儿容忍了。
一开始在公堂上看见申大夫和师娘的时候,她一时都没有认出来。
那个形销骨立连背影都有些佝偻了的中年男人竟然是她那个从前不管何时何地永远都保持体面的师傅。
她一眼就知道师傅受了多少折辱。
而这些侮辱,都是王青峰给的。
王青峰敢这样做,他就该承受这样的结果。
大约是朱元居高临下的姿态实在是太惹人厌恶了,王青峰一时有些失控,双手从牢门的缝隙中伸出来,想要抓住朱元。
朱元只是冷冷看着他,轻声问:“王先生知道痛了吗?我还以为你不知道,你这种人,向来是不会看见别人的难处的,你只会顾着你自己,把别人当成草芥……你这样恶劣,还凭什么让别人对你宽容一些?不知道你觉得王家其余人会是什么下场?”
王青峰早已经惊呆了,他深深地瞪着朱元,几乎目眦欲裂:“你想怎样?!我杀了你!”
朱元已经不耐烦理会他。
她转身将王青峰声嘶力竭的呼喊甩在了脑后,毫不迟疑的转身就走。
玉燕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出了大门便重重吐出一口气,解气的对朱元道:“姑娘,您刚才简直是太厉害了!他都气的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了!就该这样,这个人这么无耻,把咱们逼得那么紧,简直就该死!”
朱元笑了笑,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王青峰不过是英国公府的一条狗,他死了就能够抵消罪责了。
她对于已经倒下的敌人,向来不会再有什么别的情绪。
玉燕也看出来她不想再多说,急忙扶着她上了早已经等在旁边的马车,轻声问她:“姑娘,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贵阳他们并不熟识,来了以后都是住客栈的,可朱元今天带了不少礼物上车,显然是要去别的地方。
朱元果然早有打算,微微颔首:“去申大夫的医馆。”
师傅这一世不认识她,她相对于师傅来说不过就是一个陌生人。
她一时心里有些忐忑。
师傅是因为她才被牵连,可是这一场冤枉对于师傅来说何其荒唐?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师傅和师娘。
马车里一片安静,玉燕有些担心的放下了帘子,默默地替朱元倒了杯茶,安慰她:“姑娘也不要太担心了,申大夫看着伤的重,可其实都是皮外伤,休息些日子就好了。”
朱元苦笑一声。
等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她才深呼吸了一口气,扶着玉燕的手从马车上下来,望着医馆的大门忍不住抿了抿唇。
医馆外头看着有些破败,这都是因为申大夫被抓以后百姓们义愤填膺来出气的缘故。
朱元在门外站了半响,才上前敲门。
开门的是申夫人,她见了朱元有些惊讶,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是救了他们的人,急忙客套的让开请朱元进去:“朱姑娘,快请进来。”
朱元点了点头,抿唇问了好,才低声道:“夫人,我不请自来,打扰了。”
申夫人笑的眼睛弯弯,摇头道:“朱姑娘哪里的话,我们老爷刚刚才说,朱姑娘您该会过来的,果真是被他料准了。”
师傅早就猜到她会来?
朱元有些意外,却又觉得理所应当,师傅本来就是个很聪明的人。
她跟着申夫人进了小院的东偏房,一眼就看见咳嗽着的申大夫,眼里就忍不住有些酸痛。
她走了两步,听见申夫人去和申大夫说了些什么,申大夫就转过头来,深深看了她一眼,带着浅笑打招呼:“朱姑娘,快请进,寒舍简陋,恕我招待不周了。”
朱元急忙摇头,有无数的话堵在心里,不知道该怎么说,过了片刻,她才上前和申大夫郑重的道歉。
申夫人怔住了,紧跟着便急忙摇手:“您怎么能这么说?如果不是您,我们现在还在牢里,身上的冤屈更不可能洗清了,该是我们要和您道谢才是。”
申大夫却并没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朱元,仿佛是在等她说话。
朱元原本也没想隐瞒,摇头道:“不是这样,你们之所以会遭受这样的陷害,完全是因为被我连累的。是我和王青峰有仇怨在先,我从前因为在青州听闻过神医的名声,所以就一直都和别人说是师承神医,这才让王家抓住了机会,以为可以用您来要挟我……”
申大夫和申夫人都有些诧异的看着她,似乎没有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还是申夫人先反应过来。
可随即就觉得有些荒谬。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了,好端端的,就因为有个女孩子说她是神医的徒弟,所以就招来了这场祸事?!
朱元自己也觉得无地自容,她没什么可以报答师傅,反倒是让师傅被她的事情牵连倒霉。
她心里一时许多滋味都有,有些艰难的低着头请申大夫治罪。
申大夫却噗嗤一声笑了。
他向来是个很洒脱的人,朱元这么一说,他就知道自己是被人当成了诱饵,要引诱朱元上当罢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也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反倒觉得饶有趣味。
这个女孩子真是有些意思,诚然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儿,而且算得上飞来横祸,朱元还是罪魁祸首。
可问题是,朱元是可以甩手不管的。
只要她不说,谁知道隐姓埋名的他就是神医呢?
谁又知道他是因为朱元才倒霉的?
可朱元还是来了。
而且是替他解决了麻烦,洗清了冤屈。
主要是申大夫已经听过了,朱元去挖坟剖腹取子的事。
他忽而笑了起来,问朱元:“朱姑娘愿不愿意真当我徒弟?”
朱元彻底怔住了,回头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反应。
怎么回事?
师傅竟然不生气而且还要重新收她为徒吗?!
可是这一世他们分明没有任何关系,而且她还给师傅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啊!
她以为师傅无论如何都要生她的气的。
一百九十四·孩子
朱元怔在原地,许久没有说话。
申夫人看看自己丈夫再看看眼前的女孩子,一时也不知道丈夫为什么会忽然出此语,便也安安静静的在边上等着,不叫她们两个心烦。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朱元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认真看着申大夫问他:“先生为何这样说?我总归是假借先生徒弟的名头,还把先生置于险境当中,我以为先生不管怎么样,都该是厌恶我的。”
没人喜欢麻烦。
申大夫上一世也是一个洒脱的人,如果不是襄王抓了申夫人威胁,他也不可能会任由自己禁锢在那深不见底的王府里一辈子。
她不是不想当师傅的徒弟,可是始终觉得师傅放下的太过轻易了。
这一次师傅分明受了那么多苦。
申大夫喝了口茶,缓缓又放下,面色不变的说:“我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姑娘你医术高明,能够治好太后的头风病,在京城闯出名头,又能剖腹取子,这医术乃至于胆量都不是一般女子可以有的,既如此,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你还要假借我的名头,自然是因为你的医术师承不能自圆其说。”
朱元说不出话。
师傅所猜的都是准的。
申大夫认真看着她,见她神情苍白,面色也不好看,就叹了口气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你的来历,我已经听你的随从说过了,朱姑娘,你很不容易,在我看来,你也只是个孩子,孩子做错什么事,都是可以谅解的。”
朱元的眼睛顿时酸涩。
你还只是个孩子,这样的话,前世今生都只有师傅一个人跟她这么说过。
她在谁眼里都是无所不能的,什么事都能扛得住的,唯有在师傅眼里,她永远只是个孩子,不管到什么时候,不管她处于什么样的境地,师傅总能一眼看穿她。
她走了这么远的路,原来师傅永远还是从前那个师傅。
这一世变了的东西太多了,可唯有师傅没有变。
她抿了抿唇。
申大夫已经轻笑出声了:“朱姑娘,你也不必内疚觉得欠我什么,我这一趟的确是无妄之灾,可是说起来,坏的也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并不是你,这一点,我还是分得清的。你能够不远千里奔波来救我,途中还冒着性命危险,就已经什么都抵消了,就算是有不能抵消的,你与我做个徒弟,磕三个头,也都万全了。”
朱元二话不说便恭恭敬敬的跪下朝着申大夫磕了三个头。
欠人的始终是要还的,她欠师傅的何其之多,只磕三个头,真是太便宜她了。
申夫人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申大夫一眼,急忙上前去把朱元给搀扶起来:“哎呀,你这孩子怎么如此实心眼,他不过就是说着玩笑罢了......”
哪怕遭受如此大的波折,但是申夫人仍旧能如此大度。
朱元认真的摇头:“不,师傅应当受我三拜。”
一码归一码,申大夫绝对受得起。
申大夫也笑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从抽屉中取出一本书来递给朱元:“既然让你叫了这声师傅,这本书便算是师傅赠给你的礼物,往后希望你好好珍重。”
朱元这一次来正是为了这件事,她顾不得去拿申大夫手里的东西,急切的走了几步到申大夫身边:“师傅,您跟我一起回京城吧.....”
以他的医术还有本事,原本就该在更广阔的地方施展。
他是因为申夫人的名声才远走的,但是到了这么久也够了。
现在回京城,是师傅扬名立万的好时候。
她知道上一世师傅就志向远大。
可是申大夫却缓慢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等朱元再说什么来劝,申大夫便制止她,轻声道:“不必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也知道你是好意,但是我已经老了。”
一句话就让朱元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申大夫却豁达的很,见朱元面露难过,便正色道:“这没什么,我年轻的时候,的确很多不甘心,也的确想要出人头地。可是等到年纪逐渐变大,便不这样想了,现在于我而言,富贵早就已经如同过眼云烟,朱姑娘,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我之间有缘,因此你我真成了师徒,可也就到这里了,我还是觉得做闲云野鹤最自在,请你成全。”
他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明显,朱元根本不能反驳。
说来说去,不管她做什么决定,总要师傅愿意才最要紧。
师傅既然愿意做闲云野鹤,那就做闲云野鹤好了。
她很快就想通,也并不觉得这个有什么不对,恭恭敬敬的接过了申大夫手里的医书,又和申大夫道过谢。
申大夫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等到申夫人把朱元送出去了,一头雾水的问他:“才刚你们说什么呢?怎么忽然就扯到了闲云野鹤头上?”
申大夫知道申夫人不明白。
不过也没有关系,很多事一辈子都不知道反而更好。
他深深地看了申夫人一眼,轻声道:“我是在想,人这一生总是有许多的难事,朱姑娘却应该过的顺遂一点。”
申夫人莫名其妙。
这才认识多久?又没有什么交情,他就知道朱元从前过得很艰难了?
她忍不住失笑,却又觉得申大夫做事总有他的道理,毕竟朱姑娘也的确是很惹人喜欢。虽然她说这场祸患是自己招来的,但是其实申夫人却并不这么觉得,王家那个时候不过是想要找个人来顶罪罢了,她们也是恰好碰上。
跟王家打交道都这么久了,她们自己也没想到王家竟然会算计她们,也是他们自己识人不清的缘故,怎么能把责任都推到一个女孩子身上?
屋子里安静下来,申夫人轻轻的给申大夫倒了杯茶,温柔的笑了起来。
朱元一出门就看见了杨玉清和锦常在等着,不由得加快了步子:“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杨玉清见她似乎是哭过的样子,还以为是在申大夫那里碰了壁受了委屈,急忙就答道:“才刚过来不久,姑娘,京城又有消息送来了。”
一百九十五·谋反
朱元点了点头,上了马车,才打开了申大夫之前递给自己的书。
只一眼,她就又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知道这本书,是师傅毕生的心血,其中就有专门说如何调理身体大亏的。
果然,师傅真的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知道她是想请他进京去。
嘉平帝这次在山中和楚庭川避难,虽然并没有丢掉性命,但是却因为奔波和情绪不稳而生了一场病。
这场病下来,定然是元气大伤的。
宫里的太医们自然也有法子,可是却没有师傅的方法来的快。
她缓缓的呼出一口气,好半响才平复了情绪,低头闭目养神。
等到了客栈,玉燕才急忙提醒她,扶着她下了马车。
绿衣早就已经等着了,见了她回来急忙上前来,问她:“姑娘,申大夫他们没有为难您吧?”
虽然为难也是正常的,但是她当然更不希望姑娘真的受委屈了。
朱元摇了摇头。
绿衣这才松口气,替她换了衣裳,才说:“来送消息的是伯晨,他等了您一会儿了。”
朱元嗯了一声,很快便去了隔壁的房间,果然一推开门便看见了伯晨。
伯晨也立即就迎了上来,先就给朱元行礼,激动的喊了声姑娘,而后才说:“姑娘,之前送来的信中不宜说的过多,因此怕您担心,也是为了要亲眼来看看,所以叔晨他们让我过来了。”
朱元知道叔晨他们靠得住。
她离开京城这么久了,但是京城的酒楼却一直打理的井井有条,没有出过差错。
这是要付出很大心力的,她点了点头:“你们有心了,放心吧,我没事。”
又问伯晨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伯晨早已经准备好了,立即便道:“十天之前,圣上和殿下被承恩侯给救了出来,当时圣上受了些伤,承恩侯当机立断,将圣上和殿下护送回了宫中,当天一直在搜寻圣上和殿下的英国公并不清楚这一点……”
也就是说是瞒着英国公的。
虽然伯晨说的很简单,但是朱元光是想一想就已经能想到当时情形有多么惊险。
她手指在桌上点了点,示意伯晨接着说。
伯晨不假思索便道:“紧跟着,宫里就传出圣上病重的消息,英国公率领两万多京营官兵要求进京,随即被拒,当天晚上,城里抓了许多人,有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应琼,还有太监金星,英国公府的人也尽数被抓起来。”
英国公带兵要求进城,这无疑就是要明摆着造反了。
可是嘉平帝还抓住了英国公府全部的人,那英国公肯善罢甘休?
他手里可还有那么多人在呢,家里人都被控制了,那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伯晨就饶有深意的笑了笑:“英国公之前送走了自己的长孙和次孙,他们都在朝廷手里。”
也就是说,英国公所有的亲人都已经在朝廷掌握。
他年纪已经大了,到了这个时候,不可能还能另外娶妻生子,他若是一意孤行,那朝廷一定会让他的家人祭旗。
这样一来的话,那英国公可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还谈什么宏图大业和以后?
朱元也微笑起来。这么促狭的主意,肯定是楚庭川想出来的。
果然,伯晨紧跟着就说:“英国公最终单人入了城,进宫去见了圣上请罪。而后英国公以纵容倭寇入境为罪名下狱,如今正由三司会审。”
一锤定音。
英国公在朝中立身已经将近百年,不管是威望还是人脉,都已经是顶级,他党羽众多,贸然动他,容易引起朝局震动,要收拾他,得找一个过得去的理由。
这个理由一定要能让朝中替英国公说话的人闭嘴。
还有什么比意图谋害圣上更加严重呢?
嘉平帝早就已经对英国公起了疑心,这一次的事,大概率是楚庭川和嘉平帝商量好的一个计策。
这样一来,英国公在嘉平帝和楚庭川失踪这段期间的所作所为,就很容易被抓破绽了。
英国公太急了。
他也不能不急,毕竟他已经没有选择,只能铤而走险一条道走到黑了。
一急就容易被有心人注意。
他做的那些事,是不是有意拖延去寻找嘉平帝和楚庭川,这还用说吗。
嘉平帝没事,他不想反也只能反了。
可是偏偏他的那些孙子们又早已经被朝廷收入囊中,他还能如何?
果然妙极了。
她很满意。
英国公府以这样的罪名轰然倒塌,那就意味着再也不可能爬起来。
如果这样的话,那倒是也是一件好事。
她又想起了一件事,急忙问伯晨:“那徐二老爷呢?”
徐二老爷毕竟是他们这一边的,给他们不少消息,也帮了他们不少忙。
若是徐二老爷出了事……
她心里总归是过意不去的。
伯晨急忙道:“姑娘放心,早已经安排好了,徐家一位小少爷当时还在山涧中为了救圣上险些被水冲走呢,圣上钦点了他是有功之臣。”
那就是徐二老爷的儿子了,楚庭川果然是把一切都给考虑到了。
她终于彻底放心,又问了问酒楼的事,问了林掌柜等人,便让伯晨先下去休息。
伯晨一走,杨玉清和向问天尹吉川便进来,听说英国公府已经被定罪,都无限欢喜。
杨玉清更是忍不住笑了一声:“该大喝一场的!”
看这一路上把他们给追成了什么样儿?!
众人都笑了起来。
尹吉川倒是记得正事,不理会他们的笑闹,径直问朱元:“那姑娘,咱们什么时候回京?”
在这里的事也都已经办的差不多了。
朱元思索片刻,便道:“再等一等,我让锦常去办事了,等到锦常把事情办好了,我们就可以动身。”
锦常去办事?
尹吉川他们几个对视一眼,都有些茫然。
还是朱元自己说:“我打算要办一个药庐,所以让锦常去看一看附近是否有合适的山了,到时候办好了,便可以动身。”
药庐......
尹吉川他们都明白过来,这是朱元替申大夫准备的。
也是,毕竟申大夫可是遭了大罪了,总该有些实际的东西安慰安慰人家。
他们都急忙点头。
一百九十六·告别
朱元走的时候已经到了五月,虽说离端午还早,可是也有许多聪明的小贩开始提前包起粽子走街串巷的去吆喝了。
家家户户都要开始准备艾草和五毒草,申大夫那里也不例外,只是如今申大夫已经不住在自己原本的医馆,而是搬到城外朱元替他准备好的药庐里了。
药庐建在半山腰上,有一条已经修的差不多了的石板路,路途还算是好走,若是想要进城里去买些东西也方便,只要支使药童去就是了。
申夫人很喜欢这里----建造在山上,四周都是桃树,等到了春天,还不知道是怎样的美景。
且朱元将这药庐建造得格外的精致,晒药的地方,还有前头仍旧留下了医馆的布置方便申大夫看诊,将医馆和住的地方分开,不知道比之前挤在狭窄的城里好上多少倍。
申夫人欢喜之际又很是不安。
她知道朱元是在补偿,觉得这一次的事情对不住她们,所以才会花费这么大的心力去办这件事。
但是申夫人如今也在红尘中打滚了半辈子,很明白要办成这样的地步得花费多少心思和银子,她心里很忐忑和过意不去,见申大夫却安之若素,不由得便问他:“你怎么不说话?我以为你怎么也要拒绝的?”
申大夫就笑起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就摇头:“为何要拒绝?收下了她能够心安一点,你也能够住的舒服一些,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申夫人说不过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等到朱元来了,便拉着她不安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朱元先问申夫人:“夫人,不知道我师父是怎么回答的?”
申夫人怔住片刻,便将申大夫的回答诚实告诉了她。
朱元就笑的眉眼弯弯的,如同是一个真正的小女孩。
是啊,师父的眼神还是那么锐利,能看懂她一切的想法,师父说的是,只有师父收下这座药庐,她心里才能安心。
师父给她的东西太多了,一座药庐算是什么?
如果师父连这个都不收,那她才是真的无地自容,一辈子都要不得安心了。
她拍了拍申夫人的手,轻声说:“夫人,这是我的一片心意,当徒弟的,没什么好孝敬师父的,没有什么可以回报师父的授业之恩,这不过是我能力范围之内能做到的一点小事,您千万不要觉得不安,只要师父和您都喜欢,我便心安了。”
申夫人见她果然和申大夫说的一样,心里忍不住感叹这两个人之间的默契。
真是奇怪了,分明从前都不认识的两个人,为什么却说出来做出的事都如此相像呢?
她都要疑心朱元真是从前申大夫收过的弟子了。
可是最终她还是只是摇了摇头,下去和药童一起准备中午的饭菜了。
申夫人在做菜上是一把好手,她跟申大夫游历各方,对于很多的地方菜都极有心得,蜀中的麻辣,湘西的辣鲜香,还有鲁地的菜式她都能做得来。
连朱元这样自信有几分天分的厨子吃过申夫人的菜,也忍不住要大声叫好。
上一世总归还是太过端着了些,加上师傅那时候还并未曾走遍各地,她所做出来的菜,都是宫廷里的秘方,各世家大族的偏方,终归跟师母这么一对比,还是失去了人世间的鲜活味。
看来不管是什么时候跟着师傅,人生总能多有收获的。
她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申大夫便微笑起来:“人这一生,有得就会有失,元元,既然你叫我一声师傅,那我还有一句话要叮嘱你,你这一去,是平步青云了。可是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要记得,不要忘了自己的初心。”
不要忘了自己的初心。
朱元深深地看着师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理会这句话。
申大夫也不再多说,只是淡淡道:“元元,过了今天,你便走吧。”
朱元放下筷子,忍不住看着他。
她确实早就该动身了,但是这么多年没见过的师傅重新出现在眼前,又因为建药庐的事情而对她常常出言指点,她忍不住回想起上一世最后的那段时间。
她从未有过善意可依靠的男性长辈。
师傅是唯一也是第一个。
她一直对师傅很依恋,所以才迟迟没有动身。
但是师傅显然已经看出来了。
申夫人见朱元脸色有些难堪,便急忙对申大夫蹙了蹙眉:“你说什么呢?元元反正无事,在咱们这儿多呆一阵子又怎么了?值得你这样催人家走。”
申大夫却淡淡的笑了笑,很是坚持:“千里搭凉棚,无不散的宴席,元元,看过了,心结解开了,就该回到你原本的路上去了。”
朱元明白过来。
她哽咽着应了一声是,就再也说不出话。
等到临出门之际,到底还是对着申大夫再磕了几个头。
申大夫没有说话,等到朱元起身,风从山脚那边刮起来,带起了一阵风吹得松涛阵阵,才对朱元扬声说:“为什么坚持,想一想当初。”
朱元受教。
她完全明白了师傅的意思。
英国公府倒下,她的前程比起从前来可以算得上是一片光明,但是这不意味着她以后就能够一帆风顺了-----前方还有许多难关要闯。
她嫁给楚庭川成了皇子妃,以后遇见的事只会比现在更多,不会更少。
如何平衡关系,如何保持初心,如何度过以后的岁月,这些都是问题。
师傅是早就已经看出来,才会提醒她,让她不要走错了路。
她不会的。
她遥遥的望着药庐的方向下了保证,既是对自己,也是对师傅承诺。
我永远不会成为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
我永远会记得我的来处。
这一世我一定要过的比上一世好,要堂堂正正的走完这一生。
已经离得很远了,但是朱元的情绪还是不高,绿衣看着,却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她已经发现了,她的姑娘心里隐藏着许多的秘密。
这些秘密是不可以共享的。
她只希望姑娘可以看开一些。
一百九十七·重逢
从贵州到京城,朱元在半个月后才与朱景先他们会合,朱元做事向来喜欢做两手准备,在杀了王青峰派来跟踪的那些人之后,她就已经分出了一部分的人手护送朱景先朝不同的方向去了,让他们先藏起来,等着她回来。
朱景先却一直都担惊受怕的,他向来很依赖姐姐,这一次姐姐去贵州救人,一去就是这么长时间,他已经吓得天天睡不着做噩梦了。
见了朱元平安回来,他都忍不住哭了。
锦常忍不住就笑:“公子好了吧,别像个娘儿们似地,咱们姑娘可是福大命大,好着呢,不会出什么事的。”
朱元却知道到底是吓着这个孩子了,摸了摸朱景先的头,低声安慰他几句,才问他:“最近学问耽搁了吗?”
虽然他们一直都在路上,但是读书这件事是耽误不了的,付泰早就已经在浙江替朱景先找好了师傅,这一路都是跟着的。
总该为之后做准备,朱景先是一定要读书的。
朱景先跟着姐姐寸步不离,听见朱元发问就急忙摇头:“姐姐放心,我每天都在用功的,近些天师傅已经将河东书院近几年的考题都讲过了,春试我一定能过的。”
看来是真的上了心,朱元看向朱景先的师傅,郑重道了声谢,便教导朱景先:“不要说一定不一定的话,有信心是好事,但是还是要谦虚一些以防万一。你长大了许多,姐姐也很放心。”
朱景先早已经等了姐姐许久了,见姐姐和先生说完话,便又想着问朱元那边要办的事是不是已经办成了。
朱元点点头,把事情大致和他说了一遍。
朱景先若有所思,他已经明白姐姐的世界和自己的不一样,姐姐要担心的事情也有太多。
只可惜他还是太小,始终要受姐姐的保护,不能反过来保护姐姐。
不过先生很快就劝他:“姑娘的聪明非常人所能及,这固然是好,可是这世上还是普通人居多,做个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的。公子如今年纪还小,你这个年纪符合你所做的事,这没什么可值得羞赧的,只要公子立身正,往后大道直行,同样也是姑娘的后盾!”
这位先生实在是个聪明人,朱元听说了这位先生对于朱景先的这番教导,也忍不住同朱景先说:“先儿,你真是有福气,不管是你的王先生还是这位胡先生,都是极为正直的人,你以后要更加尊重他们。”
朱景先立即认真的应是。
等到他们进了通州,都已经是五月底了,端午他们也是在路上过的。
一进通州,朱景先就松了口气,很欢喜的说:“哇,总算是快要到家了!”
叔晨特地从京城赶来接他们,早已经在庄子里等了好久了,听见这话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可不是么,我们也是这么说,姑娘和少爷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林掌柜今天早早的就备下了许多好菜,就等着你们回来了,这回可走的太久了,我们都想着呢!”
朱景先也知道叔晨劳苦功高,见他这么说,就笑:“叔晨大哥,你这么忙,就算不来接我们也使得的,何必这么忙着又跑一趟?”
“这可不行,姑娘和少爷回来,我再怎么也得亲自来接才放心啊!”叔晨骑在马上,又和朱元说起了许多京城最近发生的事。
朱元认真听着。
英国公府的案子还在审,英国公还扛着,但是英国公世子徐兆海却死在了牢里。
英国公府的老太太也因为惊恐害怕而过世了。
因为这个,太后还格外开恩,让英国公府老太太先安葬了。
因为这个事,京城里凡是和英国公府有交集的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连之前的邹总督的事也都查出来和英国公府有关系。
现在英国公府一家除了徐二老爷,算是都彻底完了。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英国公府的案子牵连甚广,要审清楚并没有那么简单。
朱元问徐二老爷一家怎么处置。
叔晨便让朱元放心:“您放心吧,因为他的儿子救驾有功,因此连带着徐家二房都被免了罪责,圣上总是赏罚分明的。”
谁都知道徐二老爷在国公府没有什么地位,自然不可能参与什么,他们能够没事,也说明嘉平帝这是没打算赶尽杀绝,这让很多和徐家有来往的朝臣也都松了口气。
朱景先也陪着姐姐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想起什么来又急忙追问:“那叔晨大哥,潘泉呢?潘泉怎么样?”
叔晨一直奉命观察这事儿的,便道:“张公公应当是把他给放走了,毕竟他帮了张公公的大忙,张公公也没有太为难他。”
正说着,叔晨眼尖的看见前头迎面有一队人马过来,不由惊道:“殿下来了!”
众人都怔住了,杨玉清他们反应快些的已经急忙下了马。
玉燕也急忙跳下了马来搀扶朱元。
朱元下马车的时候楚庭川已经到跟前了,不等众人行礼,他就先从马上一跃而下,笑着对众人道:“起来吧,不必这么麻烦,我就是出来看看。”
向问天和杨玉清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觉得好笑,这都已经到通州了。还真是随便看看。
楚庭川顾不得其他人,他立在朱元跟前,看着朱元笑起来:“我答应你的都做到了。”
他说过,会平安等着朱元回来,等她做他的王妃。
他做到了。
久别重逢,但是朱元却并不觉得有什么生疏不同的地方,她仰头看着楚庭川,也忍不住从心里觉得愉悦,笑的眉眼弯弯:“我答应殿下的也都做到了,我好好的回来了,而且已经做好了准备。”
做好了准备从此和他患难与共,共度余生。
楚庭川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抿了抿唇揉了揉她的头,忍了又忍,才忍住了没有直接上前把她抱进怀里。
他点了点头,先让朱元上了马车,才跟着上了马,陪着朱元回了京城。
林掌柜他们早就已经等着了,听见说已经转过了巷子,就急忙把鞭炮给放了。
一百九十八·决定
朱元回到京城的同一天,她的马车由楚庭川骑马领着从正阳大街上过,也同时刺痛了在宝鼎楼上闲坐的王歌华的眼睛。
她眼里蕴着眼泪,将帕子抓在手里,揪的都变了形,许久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好在她今天出门,身边跟着的都是本家的姐妹,也并不担心失态被人传扬出去。
王家的几个小姑娘们也都有话说,见她如此伤心,便忍不住替她抱不平:“说到底那个野丫头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魔力,叫殿下为她神魂颠倒!她算是个什么牌面上的东西,竟然也值得殿下亲自出城去迎!”
真不怕折寿!
直到回了家,王歌华也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王嫱是她的小姑姑,见侄女儿好不容易开怀了几天就又是这副样子回来,免不得问其他的女孩子。
等到听见说又是因为朱元,王嫱的面色便沉下来。
她早就已经说过无数遍了,王歌华是不要再肖想楚庭川为好,可是王歌华却无论如何也不听。
真是冤孽。
等到晚间,王嫱特地又跟王老太太提起来:“歌华总归是大了,还不如说一门亲事,先把事情定下来,于她自己于旁人都是好事,免得到时候生出些不该有的事端来,反而让两边不美。”
不说这件事还好,一说起这件事,王老太太就是满肚子的苦水都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倒。
她拉着王嫱的手哎哟了一声,愁眉苦脸的道:“闺女儿,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歌华是魔怔了,一门心思的想着不该属于她自己的东西,之前从浙江回来,我就与你父亲兄长商议过,要把歌华的婚事尽早给定下来,她在浙江可是把元元和殿下给得罪惨了。陈老夫人写来的那些书信你也不是没瞧见,多么丢脸?!”
但是光是她一个人想没用啊。
王家其他的人都不这么想。
不说王歌华自己要死要活,非得要扒着楚庭川不可。
就说其他的人,比如说王老太爷和王大老爷,他们两个也都还没有彻底死心。
都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王老太太握着女儿的手不肯放,越发的忧虑:“我已经劝过许多次,既然没有缘分,事情便干脆罢了。元元是那等轻易得罪的人吗?歌华想要虎口夺食,不说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就说是家里,何必如此?一门到此,已经是富贵已极,加之你父亲和兄长都颇受重用,难不成咱们王家的富贵,还需要女子的裙带来维持不成?自来没听说过靠着女子的富贵能长久的......”
这番话被母亲说出来,王嫱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王老太太也看出来了女儿的疑惑,苦笑了一声就说:“这是之前范夫人来劝我,范夫人和我说的,我也觉得有理。殿下不喜欢歌华,送上去又有什么意思?但是偏偏男人们不知道是怎么了,偏是想不通......”
不是想不通,父亲不是蠢人,他太明白这一点了。
但是父亲还是决定这样做,为什么?
王嫱皱起眉头,心里倍感忧虑。
这是因为父亲太自信了。
他觉得他为了楚庭川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算得上是大功臣,理应让楚庭川承诺让他们得到些什么。
甚至这些得到,都不能直接用利益来衡量,只能让父亲开口要求。
这样一来,父亲才能觉得自己被重视。
或者说,才能让父亲觉得,他还是能掌控那个从前病弱需要大臣们扶持的少年殿下的。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楚庭川早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需要处处看人眼色的皇子了。
不说他这两年来扫贪官,平叛乱,功劳不小,就是这一次在围猎场,也是他拼着性命不要,背着嘉平帝逃出虎爪。
逃难可不是在宫里养尊处优,听说有吃的楚庭川先奉给嘉平帝,有喝的也先奉给嘉平帝,宁愿自己忍饥挨饿。
这样的儿子,不说出息不出息,哪怕是没有出息,嘉平帝也只会更加喜欢。
何况他还十分有本事。
这一次嘉平帝恢复了些之后,直接让礼部和钦天监商议立太子之事就是明证。
这样一个有心计有魄力的人,断不可能成为当初幼年登基的嘉平帝。
父亲也不可能跟那时候的几个辅政大臣一样,成为可以挟天子令诸侯的权臣。
既然如此,何不急流勇退?
王嫱忧虑不已,但是她也知道母亲不能做主,思虑再三之下,还是去找了王太傅。
王太傅才下了朝回来,听王嫱说今天楚庭川去城外接朱元了,面色并无多大变化。
他笑了笑,摸着胡子道:“少年人么,喜恶总是很分明的,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王嫱顿时急了,将之前自己的担忧都尽数说出来:“父亲,殿下不是甘愿受人掌控要挟之人,朱元就更不是,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倘若您还是有些不该有的想法,岂不是反而害了自己?何不如早早就抽身退步?”
这样一来,楚庭川的为人,必定不会为难王太傅,反而会给王家一辈子荣宠。
这样难道不好么?
为什么非得跟楚庭川作对呢?
王老太爷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
女儿的敏锐度倒是比从前高了不少,他面色淡淡,忽而道:“你兄长再难进一步了,而我孙辈,也并没有十分出挑的孩子。”
王嫱怔住。
她马上想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王家的富贵,若是王太傅能够在此时退让,作为交换,他这一辈的富贵当然是有了,但是以后呢?
王大老爷的才干并不如王太傅,这一辈子或者也就是混个正三品致仕。
而到时候呢?
王家年轻一辈,更是连个中进士的都没有。
可哪怕如此,非得要如此吗?
王嫱一时说不出话。
原来她所忧虑的,父亲也早就已经知晓,并且在信中衡量过得失。
可哪怕如此,父亲仍旧选择了另一条路。
那这就不是她所能劝的了----事关家族,不是她一个出嫁女的话所能左右和置喙的,没有人会听她的话。
她抿了抿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想。
一百九十九·站队
王嫱从娘家出来之后失魂落魄。
她曾经以为父母都是跟其他的人不同,其他家里的人总是看重利益多过于感情,哪怕是姻亲之家也随时可以翻脸。
但是父母亲都愿意为了接她回家而和孟家彻底闹翻,甚至不惜动用权力给孟家教训。
而且她们对于帮过忙的朱元在之前态度一直都极好,也帮过朱元不少的忙,很多事父亲都站在朱元的立场上,对朱元也很关照。
哪怕是和盛家她们做对。
一直都是这样的,可是最后却因为利益而要跟朱元闹翻,甚至准备威胁殿下。
王嫱有些恍惚。
等到回了家,看到阿宝,她也仍旧觉得浑身发冷,抱着阿宝好一阵,才缓缓的叹了口气。
不一会儿范老爷回来,见她这样子有些诧异,就有些好奇的问她是怎么了。
王嫱抿了抿唇,看着丈夫一时说不出话。
她跟范老爷还是经由范夫人撮合的,范老爷是范司业的侄子,为人忠厚老实,只是在三十六岁上头没了妻子。
这门亲事两边都很满意,王嫱便在年底嫁了。
到现在她们也相处了有半年了。
王嫱跟他的感情的确不错,至少比跟孟符的时候感情要好上许多,两人做什么事都可以直接说,并无避讳的地方。
范老爷也很洁身自爱,从不在外头拈花惹草,反而很爱护王嫱,对于王嫱带过来的两个孩子也很关照。
这样一来,王嫱对他的信任更加多了几分。
范老爷见王嫱只顾着发呆,阿宝在她怀里挣扎着要哭,就急忙伸手将阿宝抱在怀里,又问王嫱:“这是怎么了?你今天不是回了娘家去吗?怎么是这副形容回来?”
王嫱是王太傅的爱女,在娘家是很受宠的,范老爷也知道这一点,见她这么失魂落魄的,不免觉得奇怪。
王嫱这才回过神来,欲言又止的看了丈夫许久,正要说话,外头孟文娴又下了课来请安了,她只好先安抚了女儿几句,让女儿出去了,才转过头低声和丈夫把家里的事情说了。
范老爷一面哄着阿宝一面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道:“岳父大人浸淫官场多年,他做决定,总有他的道理,许多事也不是他愿意就能的,每个人都有难处......”
他也有些忧虑:“只是,我看殿下不是甘愿受人摆布的人......你的担心也是有理的。”
可不是。
王嫱深深的叹了口气,于公于私,她都不想父亲和朱元对上。
范老爷见她烦恼,便给她出主意:“你和朱姑娘私交甚好,她既然回来了,那你做朋友的,也该上门探望,若是我说,你应该备一份礼物,去看看朱姑娘。”
女人之间么,最好打探消息了。
再说有些话也只有她们才方便问。
范老爷就道:“探探朱姑娘的口风,看看朱姑娘到底是如何想的,若是可能的话,歌华可以做良娣啊!”
良娣?!
王嫱惊疑不定的看向丈夫。
范老爷见她震惊,便苦笑道:“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你想想,若是朱姑娘答应让歌华去做良娣,那岂不是两全其美吗?不管怎么说,父亲那边也可以彻底对殿下放心,殿下也算是接纳了岳父的提议,这样两边都不伤脸面。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朱姑娘不答应,那你也可以知道朱姑娘的态度了,到底是支持娘家还是支持朱姑娘,咱们也好做个决定。”
是,范老爷就是这么想的。
他不靠岳家什么,自己能在官场立足。
如果王家走了偏路太过分的话,他是不会和王家一道的,也不会让王嫱继续去搀和王家的事。
说到底现在王嫱已经嫁出来了,如果娘家做的太过分,那她理应和娘家划清界限。
范老爷早就已经听自己的叔叔说过立场。
叔叔早就是支持楚庭川的,而他对朱元也一直赞不绝口。
既如此,那王家如果一直和楚庭川一条心还好,要是王家不是,那他也不能拖范家的后腿。
现在也只好这样了,王嫱清楚丈夫的态度,更加觉得心中郁郁。
倒是当事人朱元并没有太多感觉。
林掌柜准备了一桌子的好吃的,极为丰富,林夫人和林娘子也全都欢喜的如同过年似地,带着孩子们等着,见了朱元就欢天喜地的迎出来。
热水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林夫人先让朱元她们去梳洗,而后才陪着朱元一道去赴宴。
因为都是极熟悉的,也就并不分席,众人在后院里摆了四张桌子,朱元先敬林掌柜和叔晨,多谢他们这段时间打理酒楼尽心尽力。
她的确是对叔晨和林掌柜不错,也帮过他们一些忙,但是能够得到这么大的收获,的确也出乎她的意料。
果然付出真心便能收获真心,这话是没错的。
林掌柜和叔晨都急忙说不敢。
他们也是真心实意的。
尤其是林掌柜,自从给朱元当大厨之后,不仅他孙子的病好了,而且朱元对他着实不薄,极为关照。
他仅仅靠着这半年酒楼分的钱,已经能在大兴买宅子了。
这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所以付出一点儿心力维护酒楼,在林掌柜看来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
大家都笑了。
朱元也就不再说,等到席面散了之后,才和家里的下人们说了苏付氏要迟一段时间才回来。
下人们倒也并没有起别的心思。
毕竟苏付氏虽然平时负责管理家事,但是如果换成朱元自己来的话,那就更加要小心一点儿了,更不能犯错。
等到这些事全都处置完,朱元转过头,才发现楚庭川立在榕树底下笑着看着自己。
她忙的像是个陀螺,直到此刻才有些空,见楚庭川笑意盈盈,也不由自主跟着笑起来:“你笑什么?”
楚庭川就很感叹:“我是在笑,不知道为什么,旁的女孩子见到心仪的人,别的事都忘了,可是你却不同,我看你若是不先处理了你的事,恐怕是看不到我的。”
他说的可怜兮兮的,朱元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第二百章·宝藏
楚庭川如同是个小孩子,很是委屈的望着朱元:“你回来,也不先问问我是怎么脱困的,只顾着忙你自己的事。”
他少有露出这样软弱模样的时候,朱元被他说的心都软了,很配合的上前在石桌边上坐下,伸手给他倒了杯茶,眉眼弯弯的笑着看着他问:“那殿下,你是怎么脱困的?”
其实她是一直都悬着心的,尤其是在临近贵阳的那些天,更是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想着楚庭川是不是会有事,到底得救了没有。
但是她没有别的选择。
只能一往无前。
而现在,楚庭川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已经知道楚庭川没事了,既然知道,那楚庭川若是想要提起那些事的话,楚庭川自然会提的。
现在楚庭川这么说,那看来是想让她知道,她也就这么问了。
出去了这一趟,分开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朱元出落得越发的高挑俊逸,坐在榕树底下,哪怕是不说话,眉眼间也带了几分温柔。
和从前的冷峻并不相同。
楚庭川看的心都化成了一滩水,他支撑着下巴,低声道:“也没什么,就是父皇早就已经怀疑英国公有异心,他原本是打算引蛇出洞的。可谁料到英国公也已经破釜沉舟,不管不顾,竟然连东瀛浪人都放了进围场,他本身是负责围场守卫的,他事先设计了金吾卫的指挥使,两人合谋,引开了护卫,我护着父皇逃进了山里......”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是朱元却知道,他们必定是极为危险的。
她的神情逐渐的冷下来。
等到楚庭川说完,她才缓慢的道:“纵容倭寇,让他们能够畅通无阻从沿海窜至京城附近,这绝不是小事。哪怕操作此事的是英国公府,也叫人不敢彻底相信全是他们所为-----至少,甘愿承担风险替他们放人进来的那些官员,也肯定是和英国公府休戚与共的,这么说来的话,只除去一个英国公府,现在看来,远远不够啊!”
楚庭川面露微笑。
他就知道他心仪的人不是普通人,简直一点就通。
是这样,英国公府能够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逼得他跟嘉平帝几乎真的走投无路,这等能量,着实可怖。
也是从这件事开始,嘉平帝对于英国公府的谋逆之心是真的有了充分的认知。
由此可见,他们从前只怕还小看了英国公府。
英国公府怕是早就图谋甚广了,否则的话怎么能勾结兴平王府和陆家,甚至沿海的富庶之地的叶家和邹唤至他们都能收入囊中?
楚庭川手指点了点石桌,轻声和朱元说:“这件事让父皇坐立难安,英国公府经营这么多年,邹唤至和叶家贪污的那些银子到底去了哪儿,英国公府用他们到底准备来做什么,这些都是秘密。而徐兆海一死,许多秘密就都淹没了。”
那些英国公府从陆家从叶家和邹唤至手里得来的银子,该是多大的数目,光是想想都要让人不寒而栗,不弄清楚这些银子的去处,嘉平帝不放心,那几乎是必然的。
朱元立即抬头看着楚庭川,知道楚庭川恐怕下一个任务就是查探清楚这些银子的去处,她忍不住有些担心,皱眉道:“就算如此,可以用刑,逼英国公吐露,这世上也不会再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银两的下落,更清楚将用去什么地方了。”
这事儿听着就知道是一件极大的事,只让楚庭川去,楚庭川要忙到什么时候尚未可知,而且必定危险重重。
朱元是不愿意让楚庭川再冒险的。
从前是立足未稳,所以一定要竭尽全力发光发亮,叫人看见他的光芒。
可是现在大局已定,楚庭川反而只该守成,不能再处处凸显自己,否则以嘉平帝的度量,未必还能长久容得下他。
世上最难当的就是东宫了。
楚庭川叹了口气,也不反驳,只是静静的道:“英国公业已身死。”
什么!?
朱元是当真震惊了。
进了诏狱,想要求死也难,尤其英国公这个案子,他是主犯也是主谋,这可是涉及谋逆的大案,不说卫敏斋,就算是其他的锦衣卫也该看得清楚形势,怎么可能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而且英国公怎么舍得死?
他当知道,他若是死了,英国公府其余血脉必定不保。
他就算是为了那些血脉,也该暂时先活着的。
像是明白朱元的震惊,楚庭川摸了摸朱元的头发,道:“前些天,英国公府的徐二少爷.......”
徐二少爷?
朱元蹙了蹙眉,明白问题应当是出自这里,便认真看着楚庭川。
“静安去看了他。”楚庭川牵起嘴角微笑,面上神情似乎还带着些嘲讽:“而后静安便被他挟持......”
简直笑话!
朱元冷声质问:“锦衣卫那么多人,金吾卫那么多人,满城五城兵马司和各衙门那么多人,竟然就无能至此,无法救回公主?!”
楚庭川嗤笑了一声:“不管怎么说,不管多么荒诞不经,事实便是如此,最后徐二少爷从在通州码头上落水,据说是死了,可是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静安大病了一场,到如今也还未能从床上起身。”
英国公府的势力已经至此!
可英国公为何单独保了徐二少爷一人?!
他身上必定怀有隐秘!
而这隐秘,值得让英国公府堵上自己最后的筹码,送他脱身。
怪不得楚庭川是这个态度了,所以说,这件事楚庭川也没得选,他是一定要去找到徐二少爷,找到英国公府的那些宝藏的。
......
饶是朱元自来觉得自己多活了一辈子而对人心掌握深透,到了这个时候也不由得觉得浑身冷汗。
英国公府能够被她打倒,只怕还是因为她不知者无畏,乱拳打死老师傅的缘故。
如果换一个人来.....
不,甚至只要有半分差错,英国公府不喜欢猫捉老鼠的把戏,她只怕就死了,不仅是她,楚庭川只怕也是。
真是足以叫人惧怕了。
第一章·禁宫
清早的正阳大街已经热闹起来,街边的小贩早已经出了摊,各式各样的吃食的香味儿随着风四处飘散,顾传在宝鼎楼临窗的位子上坐了,喝了口茶缓缓的看着朱家的马车消失在牌坊底下,脸上现出一个微笑。
这个姑娘可真是本永远也读不完的书似地,每一次见面都有不同的面孔。
沐泽坐在他对面,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又移回来,对顾传说:“若是要跟朱家姑娘卖好,眼前就是个绝好的时机,公子,您看我们是不是可以趁着这个机会......”
昨天晚上朱家的人装木箱子的时候,除了陈家的人,他们也是目击者之一。
当然,这一切都得归功于顾传对于朱家和朱元的关注,他们才能得到这个情报。
宝鼎楼的早点一如既往的丰盛,顾传吃了个梅花包子就停了手,不甚在意的摇头:“不必了,盛家和朱家联袂动手,看架势是连自己亲生儿子也不惜搭进去,我们这个时候如果出手,虽然是讨好了朱元,不过等同于跟盛家和朱正松结下了死仇,没有必要。”
代价太大了。
毕竟盛家可是四皇子正儿八经的外家。
何况这次朱家和盛家出手,半点余地也没留,分明是你死我活的态度,而如果要说到了这个地步的话,朱元没有什么赢面。
没人比他更清楚上一世朱元得知了朱景先身世之后的痛苦了。
那是他头一次见大名鼎鼎的襄王妃失态,她疯了一样的抱住朱景先的尸体,许久都不肯放,就那么呆坐了一夜。
朱元是不会放弃朱景先的。
朱正松这回恰好掐住了朱元的命脉。
他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看向沐泽:“好了,这事儿你不必再管了,之前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与此同时,朱元也正放下了手里的帘子,靠在车壁上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
宫门已经近在眼前,马车被拦下不能再往里,朱元下了马车,等到朱家派来的人去办事处递了牌子,里头走出一个小太监来,就缓缓迈进了宫门。
朱大紧紧目送着她进了宫门,才松了口气放下了心里一个大石头。
到了这个时候,哪怕朱元进宫去找到五皇子,找五皇子出头,时间也来不及了。
事情算得上是已经定下来了,他垂下眼睛有些惋惜,要是大小姐不那么叛逆,或许也不会是这个结果。
琉璃瓦在阳光下发出夺目光彩,朱元被这光晃得有些眼晕,想起太后却又忍不住心里定了定。
她嫁给襄王后的许多年,太后娘娘都一直是她强有力的靠山。
要不是因为太后一直在背后支撑,她未必能稳稳地把襄王和他那些不让人省心的侧妃和一大堆子女。
只可惜,她后来去封地了,太后也去世了,竟然没能再见,她去封地学的一身的医术,也没有能用在太后身上的机会。
不过没有关系,那些遗憾都不会再有了。
慈安宫辉煌璀璨,绕过影壁,便能看见院中一颗巨大的可供几人合抱的榕树枝叶伸展,台阶两边是两个由龙虎山上贡的仙鹤送瑞宫灯,形态逼真而细腻,宫娥们见她来了,一面上来接一面由人往里通传,一切都井井有条。
风吹花微动,朱元提脚上了台阶,站在正殿前驻足等候通传。
上一世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渺小如蝼蚁。
这一世再站在这里,她已经有了截然不同的感受。
人的命运握在自己手里的时候,向来是比较有底气的。
太后正跟久病的卫皇后说话:“你们现在还年轻,不知道身子保养不好老了以后受的苦,还是该好好保养为宜。”
卫皇后面上虽然上了粉,却仍旧遮不住眼圈底下的乌青,略有些憔悴的脸上听见太后这话现出些笑意来:“母后说的是,儿臣受教了。”
太后就叹了口气。
她何尝不知道卫皇后这不仅是身上的病,还是心病。
少年夫妻,可是卫皇后跟皇帝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最近关系更是降至了冰点,两人不说相看两厌吧,却也差不离了。
前些天听说皇帝冲动之下甚至还说出了废后的话。
也难怪卫皇后最近病势沉重,一直不肯出门。
可是对于皇帝和皇后的关系,太后也爱莫能助。
新帝早已经不是当年幼年继位的小孩子,凡事早已经听不进她这个母后的意见,有时候更是迫不及待的跟她唱反调,这种夫妻之间的龃龉,她若是插手,反而更加糟糕。
她淡淡的叹了口气,见卫皇后强颜欢笑,心情有些沉重。
恰巧外头宫娥来报说是朱元来了,太后脸上才有了些真切的笑意,转头跟卫皇后说:“你记不记得端意?这是端意的女儿。”
端意?卫皇后用了一会儿的时间才想起端意是付氏的小字,不由得便有些吃惊:“端意的女儿?这些年听说一直都养在老家,说是身体不好,跟京城有妨碍不能接进京养着,如今是进京了么?”
她有些感叹:“时间过的可真快,一晃眼,如今已经过去八九年了,端意的女儿......当初还曾抱进宫里来,如今恐怕也成大姑娘了。”
岁月催人老,卫皇后觉得自己已经全然老了。
太后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心情不好,点点头叫女官去把人带进来:“端意的女儿,也学了一身的好医术,王嫱难产,差点儿便一尸两命,还是端意的女儿机缘巧合的救了她。”
一句话就能透露出无数信息了。
怪不得朱家这么多年都当这个女儿不存在,忽然就把人给接进京城来了,如果是因为朱元有一身的好医术,还治好了王太傅的嫡女,那就不难理解了。
凤凰无宝不落,朱家的德性,也就是这样罢了。
卫皇后挺直的脊背没有片刻放松,拿了手帕沾了沾唇,便道:“那可好,当年端意便最合您的心意,您的头风病总是没有起色,若是这丫头学了端意的几分本事,能治好您的头风病,那就是她的大造化了。”
第二章·造化
卫皇后还是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太后看了她一眼,无声的叹了口气。
虽然帝后关系一直平平,可是也不是刚成亲就是这样的,当年也曾有过好的时候,只可惜,随着卫皇后的小产,两人的关系便闹的愈发的僵。
以至于众内外命妇甚至有只知盛贵妃,不知有皇后的地步。
性子清高孤傲不是太好的事,至少夫妻相处起来,一味的忍让不是好事,可是一味的争强好胜非得争出个对错输赢也同样不是。
尤其是对方还是皇帝的情况之下。
这一点,盛贵妃可比卫皇后要高明的多,也要懂的多了。
太后有些失望,却也没再说什么,等到朱元进来,才重新燃起了兴致,等到朱元行了礼,就温和的叫人起来:“你就是端意的女儿?”
她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对着朱元招了招手:“抬起头来瞧瞧,不必拘谨,让哀家瞧瞧你。”
太后娘娘还是跟上一世一模一样,朱元忍不住有些喟叹人生际遇,结结实实的给太后磕了三个头才站起来。
太后忍不住有些感慨:“你很像你母亲。”
母亲长得是什么样子,历经两世加起来几十年,朱元已经记不大清了。
印象中只记得她笑起来舒展的眉眼,那时候母亲肚子已经很大,有一次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抱着她哭,将她的肩头都哭湿了。
那时候她太小了,可到现在,她也还记得当时母亲的眼睛。
朱元抿了抿唇,老老实实的跟太后说:“我已经记不清母亲的样子了。”
太后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想起朱家的行事和盛氏的为人又了然,有些怜悯的朝她招手:“你母亲长得跟你像极了,哀家这里还有一副当年你母亲的小像,到时候叫她们给你找出来,叫你带回去。”
卫皇后淡淡的看了朱元一眼,见太后朝自己看过来,便无甚诚意的扯出一个笑意:“的确长得挺像的。”又问朱元:“听说你学了一身的医术?你母亲去世的时候算算年纪,你大约也才几岁,竟然那时候就已经开始学了?”
学医这种事,哪里是能速成的,如果真的跟王嫱说的那样绝妙,怎么也得十几年的积累才能得成,可是看朱元的年纪,除非是刚从娘胎就已经会识文断字了,否则的话,怎么能有如此成就?
在皇家人跟前,就不能再跟对朱老太太和孟老太太那些人一样耍横过关了,朱元将早已经想好的借口说了出来:“我从小在青州长大,得了五味真人的指点,学的医术跟母亲没有什么关系。”
五味真人?
太后有些色变,看了她一眼又忍不住跟卫皇后对视,才问:“此话当真么?”
五味真人乃是先帝最尊崇的道士,当初正一一派的天师,只是他不爱功名利禄,等到先帝先去,自己也跟着飘然远走。
这些年当今圣上一直差人找寻五味真人的去向,想要寻他替太后治病,可是一直没有什么消息。
没想到原来他是去了青州。
连卫皇后也忍不住看着她点了点头:“怪不得,难怪王嫱说当时连家里会点医术的婆子也束手无策,你能妙手回春,原来是拜在了五味真人的门下,这也是你的机缘了。”
太后叹了口气:“这些年四处找他,还以为他是回了龙虎山,谁知竟去了青州,怪不得。”她说着又看了朱元一眼:“现在五味真人在何处?”
朱元摇头:“清明之前,青州下了一场暴雨,师傅寄居的那户农家的房子塌了,只剩了一个两岁的小孩子,师傅说要带着孩子去寻个好地方,好好安顿他,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这也符合五味真人的脾气,太后想起王嫱说的话,就忍不住笑起来:“看来这一切果然是天意,哀家这头风病已经是许多年的顽疾了,当初先帝在的时候,五味真人曾说我的病只能暂时缓解,不可根治,后来他走了,你母亲又正好来了.....如今兜兜转转,王嫱举荐的名医竟是你,可见与哀家有缘。”
卫皇后也跟着语气淡淡的感慨:“可不是,真是巧合,天底下再没比这更巧的事了。”
慈安宫里一片慈和,时间渐渐过去,已经将近午时。
“还没有半点动静传出来。”沐泽拱了拱手站在顾传对面,啧了一声便道:“看来,这回这位朱大小姐没能力挽狂澜立于不败之地啊。”
不能怪沐泽大惊小怪。
实在是这一路上朱元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搞的知府不要钱似地弄倒了一个又一个,进了京城还把常应的干儿子也给弄死了。
这彪悍的作风叫人不羡慕都不行。
虽然昨晚上朱景先被装进木箱子的事他提前知道了,也知道朱元手里的势力都在盛家和朱家掌控之下,大概率是无法再翻身的。
可是毕竟这对象是朱元嘛。
他还是觉得有翻盘的机会。
不过现在时间都差不多了,看来是没什么机会了。
顾传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来。
朱元没死的话他就得琢磨琢磨如何把她的心给拉过来,朱元死了的话他可以拍拍屁股娶朱曦,这两种可能对他来说都是驾轻就熟如鱼得水,没什么区别。
只是现在朱元死了。
他还觉得挺可惜的。
朱曦虽然也处处都好,号称京城明珠,可是那张脸......还真是没朱元好看。
男人么,总是喜欢好看的女人。
上一世他也是先看上了朱元的脸,而后才有兴致关心她的际遇和内涵。
不过也没什么,男人一生永远也不会只有一个女人,大不了以后寻几个相似的来养着也是一样的。
他嗯了一声:“问清楚了吗,那些落在朱家手里的人,有没有吐露过什么?”
他派去刺杀朱元的人竟然失败,这也就算了,朱元竟然有本事让那些死士没有立即自杀,这才是棘手的事。
这丫头可真是够狠毒的,知道他上一世跟朱家成了姻亲,这一世就要他跟朱家做仇人。
第三章·黑暗
他想着又忍不住转动了茶杯笑了一声。
如果这么看的话,朱元是不是还是对上一世他退婚转而求娶朱曦的事耿耿于怀,到这一世都不能忘怀,还想着要他跟朱家结仇?
这么一想的话,倒是怪可惜的。
他可真想看见朱元对他爱而不得的那种纠结的模样,女人么,口是心非的样子是最能满足男人成就感的时候。
不过往后应当是看不见了,他冷冷的吩咐沐泽:“这件事做的漂亮些,叫朱正松知道,这事儿不是我们所为,而是朱元有意栽赃借刀杀人。”
他以后还要跟朱家结亲呢,跟未来的岳父还是不要闹得太僵。
沐泽觉得自家公子最近有些浮躁,决定十分容易变,不过他向来知道公子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因此也就没有再开口,俯身应是。
屋子里静了一瞬,门被推开,顾传见到是李名觉进来,脸上带了一抹笑意:“还未恭喜李大人高升。”
李名觉却没什么笑意,有些茫然的道:“闹市不是不可纵马?五皇子向来是个极有分寸的人,怎么如今却变得如此跋扈?”
顾传手里的动作顿住,单手敲在桌面上皱起眉头看向他:“五皇子?”
“是啊。”李名觉看着沐泽倒了茶:“还有胡太医,年纪也不小了,不知怎的,好似有什么急事,飞驰出了城门。”
李名觉是刚从城外回来的,到这里的时间大约要大半个时辰,如果他进城的时候遇上了五皇子,也就是说,五皇子至少是出城大半个时辰了。
他看了一眼天色,惊觉自己忘记了什么。
是什么?
那五口木箱子是沐泽亲眼看着朱家的人往不同的方向运走的,要找到它们又不惊动朱家和盛家,没有可能。
毕竟只要找错,就没有机会再找下一个,朱正松一定会玉石俱焚。
可是如果精准的就找到藏着朱景先的那一个呢?
顾传变了脸色。
随即他就否决了自己的这个猜测。
不,不会的,哪里有那么精准的事?
哪怕那是五皇子,可是也是人,昨天的箱子去向成谜,连沐泽到最后也根本不知道去往哪个方向的是装着人的箱子。
可是如果不是出城去找朱景先的话,那五皇子是去干嘛的?
他身体不好,等闲是不出城的,尤其是还在这样巧合的情形之下。
不对......
顾传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快!快去盯着朱家,看看朱家有什么动静!”
不对,五皇子这么大张旗鼓的......
他难道不怕朱正松收到消息以后对朱景先下手?
不,也不对,他恐怕等的就是朱正松下手!
朱正松要下手也得送消息出去给控制朱景先的人,而送消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朱元和五皇子用的原来是这一招!
李名觉有些茫然:“什么事?”
顾传顾不上他,催促沐泽:“快!去看看朱家怎么样了!”
朱正松已经得到了五皇子出城的消息,盛氏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整个人焦躁不安如同一头暴躁的狮子:“我就知道那个死丫头肯定没有这么容易就范!这就是个疯子!人能跟疯子讲道理吗?她肯定是告状了!”
朱正松也捏紧了拳头。
随即他就松开了手摇头:“不对,还来得及,朱元那个死丫头向来做事滴水不露,没有完全把握的情况下,她不会就把事情告发出来的......”
“那五皇子是去做什么?”盛氏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可少的出门,能够请动他的,除了朱元这个贱丫头,还能有谁?而且这么巧这个时候出城去!”
五皇子应该是去找人了,再没有找到人之前,朱元是不会在宫里说出什么来的,朱正松定下心来,看了盛氏一眼皱眉叫她安静下来,冷着脸道:“不是,朱元只是不甘心,所以请五皇子去找人罢了。可是我们做足了准备......五皇子哪怕是再聪明,没有我们,他也不会知道先儿是埋在哪一只箱子里。”
盛氏被他说的有些晕,站在原地呆了片刻便问:“那现在怎么办?如果五皇子找到了......”
朱正松立即叫人去叫心腹过来,叫他出城:“你去......找到朱大,看看他那边情形如何,如果事情不对,你就叫他立即动手,不要犹豫。”
心腹不敢耽误,见他跟盛氏都一副焦急的模样,急忙点头转身出了门。
盛氏跌坐在椅子上心慌的喝了口水才算是勉强缓和了些情绪:“不会有事吧?那个死丫头,她难道不知道,现在苏付氏也在我们手里......”
看她样子分明是个重情重义的,先不说苏付氏,朱景先的生死,难道她真的就半点不在乎吗?
“不会有事的。”朱正松冷着脸,心里对于朱元厌恶到了极点:“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让她再蹦达一会儿,等到半个时辰过后,她就知道,有些事不是努力了就有结果的,是天注定的。”
五皇子找不到朱景先的。
找不到朱景先,哪怕是尊贵如五皇子又能把朱家怎么样?
朱元照样只能灰溜溜的出宫来,等出了宫,拿朱景先威胁她,她还能怎么办?到时候眼不见为净,远远送走让她病死在去青州的路上,就是了。
早知道,该在青州就把她给掐死的。
不,早知道,该在她五岁的时候就让她跟付氏一起死,这样也就不至于有今天的事了。
眼前一片黑暗,朱景先眼睛上蒙着的黑布掉了下来,他只来得及看见朱二有些惊慌的脸,忍不住睁大了眼睛,下一刻就被关在了沉闷的木箱里,不由得尖叫了一声。
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父亲不是说要送他去别庄待几天休养吗?
为什么要把他困在一口箱子里?他试探着蜷缩着身子坐起来,弓着背摸了摸头顶的木板,却只摸到了一把顺着木箱缝隙漏下来的沙子。
沙子?!
朱景先更加惊恐,怎么会有沙子?这里是哪里?!他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第四章·濒死
箱子里不见天日,朱景先感觉着不停簌簌落在自己身上的沙子,隐约猜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指尖冰凉一片,四周不见天日,很难判定自己究竟在哪里又在何处地方,可是唯一能确定的是,父亲是骗他的。
送他出来根本不是为了休养,而是另有目的。
他挣扎着往上托了托木箱的盖子,有些悲哀的发现这木箱打造得极为结实,根本纹丝不动。
为什么?
朱景先想不通,就算是父亲厌恶了他,就算是他真不是盛氏的亲生儿子,这么多年来他们不是也对他好好的吗?
为什么忽然就变了?
他们把他装进一口大箱子里,埋在许多沙子底下,到底是要做什么?
缝隙里的沙子扑簌簌的往下落,朱景先呛了一嘴的沙子,忙不迭的往外吐,随即又有些惊慌起来。
不对,不对,如果父亲要这么对他,那唯一的原因就是......
他想起父亲和母亲争吵的内容,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所以他是被放弃了?
还是用来威胁朱元妥协的筹码?
因为他的身世即将曝光,所以朱正松干脆不要他了吗?
他的脑子里闪过许多不可思议的想法,最后却不知为何定格在朱二那张有些惊恐却又决绝的脸上。
朱二是父亲的心腹......
他闭了闭眼睛,坐在箱子里弯曲着身子有些困难的调整了一个姿势。
头上又漏下来一些沙子,朱景先不必抬头也知道自己此刻该有多灰头土脸,却根本顾不上,竖着耳朵仔细的听着周围的声音。
“总管,真埋啊?”一个小厮朝掌心里吐了口唾沫,看看自己已经发红起泡的手,有些惊恐的问朱二:“这......这真的把沙子给填平了,那可就没回头路走了啊......”
朱二的儿子也有些害怕,往父亲跟前站了站吞吞吐吐的说:“是啊爹,这可是大少爷......真要是下死手埋了,咱们再挖出来,人可就可能死了。”
朱二心里也拿不定主意。
可是朱正松都把话说死了,说是看着天色,等到午时便彻底填上土,然后把朱元那些手下一网打尽。
这都已经快要午时了!
他没法子,又觉得自己有些下不了手。
朱景先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自小就朱二叔朱二叔的叫着他,他心里也不落忍,还是个九岁的孩子呢,跟他小儿子岁数也就相差了一岁......
箱子动了动,显然是朱景先在里头想要挣扎着试探出来,朱二吞了一口口水,再看看天色,叹了一声气:“等会儿吧,再等等,到了午时......那也没法子了。”
有木刺刺进肉里,传来钻心的疼,朱景先心里凉了一截。
“老爷亲口吩咐的。”朱二对着箱子眼神有些复杂:“少爷,您别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老爷的吩咐,我不能不从。”
朱景先在箱子里狠狠挣扎。
不是的,不会的。
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箱子猛烈颤动了几下就没了动静,朱二的儿子急忙上前蹲下来趴在箱面上听动静,过了会儿站起来摇了摇头,讷讷说:“少爷哭了。”
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哭了也是正常的。
朱二没有再说什么,挥手示意儿子退下,坐在路边的树荫下看着那口箱子陷入沉思。
如果老爷真的把这箱子给埋了,那也就是等同于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当然,孩子的性命都是父母给的,父母当然有权收回。
可是比一比,老爷待先夫人留下的孩子,当真是太薄情了。
如今他只希望朱元那边当真能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否则的话,但凡给了朱元生机,她恐怕会把朱家人上上下下都杀个干净。
她做的出来,也做的到。
有下人搬来西瓜就在附近的石桌上切开了,朱二摇了摇头示意儿子自己去吃,正想上前看看箱子那边如何了,就听见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他立即站了起来,面色凝重。
来了,到底少爷是生是死,到底老爷的计划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现在就要见分晓了。
来的人到底是朱景先的催命符,还是替朱元敲的丧钟?
朱二看清楚来的人之后顿时松了口气,又有些庆幸,来的是老爷身边的心腹王二,他来了的话,就说明老爷的计划成功了。
幸好,他招呼着儿子:“先别吃了,快快快!快把少爷给弄出来!”
王二顺势下了马,看了他一眼却伸手拦住:“先别忙。”他左右打量了一眼,皱眉问他:“你这儿没什么事吧?”
有事?能有什么事?朱二摇头:“一切顺利,怎么,你不是来报信的?”
王二上前站在箱面上,看着已经没过了箱子的一堆沙子还用脚踢了踢,末了对着朱二道:“小心些,五皇子出城了,恐怕为的就是这事儿,惊醒着点,老爷说了,若是一旦被发现,不必手软,立即动手。”
朱二下意识看了一眼箱子,五皇子出城了?
不会吧?他正觉得有哪里不对,就听见王二有些失态的喊了一句:“不好!中计了!”
怎么回事?
朱二有些茫然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一队人马正朝着自己这边飞驰而来。
这里人迹稀少,除了一些猎户和渔民,很少有人会来这里,尤其这些天烈日炎炎,来的人就更少,这么大队的人马......
朱二看了一眼箱子,就听见王二吩咐:“箱子抬起来,扔进江里!”
江面一望无尽,隐隐还能望见湍急的河流里裹挟的木头柱子------夏季下了一场暴雨,如今水位升高,只要箱子扔进了水里,瞬间便能隐没不见。
就算是五皇子真的找来,也什么都见不着。
找不到朱景先,而那边朱正松听见了动静自然会联合盛家先处置朱元那些下人,到时候就什么痕迹也没有了。
朱元就算是告状也死无对证。
朱二不敢再有迟疑,立即对着下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把箱子抬起来扔掉。
朱景先只觉得周围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无比清晰,他缓慢的握紧了拳头。
第五章·没救
应当是午时了,朱景先感觉到装着自己的箱子被抬了起来,他在里头被颠地东倒西歪,又根本控制不好平衡,头重重的撞在了箱壁上,捂着后脑勺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说不清自己是心痛一些还是头痛一些。
他年纪还太小了。
这些事要接受起来还是有些困难。
哪怕他明知道母亲对他其实跟对弟弟妹妹隐约有不同,哪怕后来苏付氏跟他说他自己的身世,可是猜测和怀疑是一回事,真相得到证实又是另外一回事。
假如他真是付氏的孩子。
那朱正松把他们当什么?
原配发妻的孩子,一个送回老家自生自灭,一个留在家里连身世都隐藏起来交给填房养着,然后再毫不留情的舍弃。
所以他们身为付氏的子女是他们的原罪吗?
可是朱正松如果真的这么看不起付氏,当初又为什么要求娶她,为什么要生下他们?
他喉头有些哽咽,如同困兽一样呜咽了一声又死死的憋住了哭声。
他不哭,就算是死,他也不在这群禽兽面前哭。
太阳晒得人火辣辣的疼,朱二手忙脚乱的叫人把箱子给挖起来,片刻不停的跟王二一同将箱子往水里运,心里急的简直要冒火。
要快些,再快一些。
可是偏偏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急就越是要出乱子,好不容易下了水,朱二就觉得一股劲风朝着自己袭来,他顿时觉得脖子传来一阵尖锐不可忍受的疼痛,急忙拿手去捂。
这么一动,箱子失去了平衡就猛地摔在了浅滩上,陷进了泥沙里。
王二心急不已,一看这情形当即便招呼其他人:“快!快抬起来,扔进水里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队人马已经转瞬到了眼前,锦常从马上飞奔下来,几个腾跃就到了他们跟前,拿出了自己身上腰牌:“七品羽林卫经历许锦常,奉五皇子之命,前来办差,还请各位都配合配合。”
他神色倨傲,王二跟朱二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震惊和惊慌。
五皇子根本就不知道朱景先的去向,他之所以做出那么大的阵势,闹的如此兴师动众,不过是因为,他想要让朱正松知道,他在找朱景先罢了。
“我最近挺爱听说书的。”五皇子正闲闲的跟胡太医说起这件事:“传说盗圣白玉堂想要偷某户人家的东西,可是这东西藏的十分隐秘,连他也无从下手,他为了不在江湖人面前丢脸,便想尽了主意,最后他想到一个办法,传出风声自己已经得到这个宝物,还要在众人面前当众将此宝物展出,风声传出去,传的越来越真,连那主人自己也信了,趁着深夜偷偷去看自己的宝物......”
接下来的事自然不必说了。
胡太医啧了一声:“臣倒是觉得,这个故事怕是朱大小姐跟您说的。不过这一招也的确是只对付朱正松有用,若是放在盛阁老身上......”
那就不一定有用了。
朱正松说到底只是修为还不到家而已。
胡太医笑过之后,看看天色又郑重问五皇子:“殿下就真的如此确定是这两路?”
“唯有这两路,人迹稀少,又好安排人手,进可攻退可守,又方便朱家行事。”五皇子立在树荫下淡淡笑了一声:“虽然暴雨刚过,可是这两天又开始出大太阳,路面上还有行车痕迹,看车辙印,唯有这两路是载着重物的,我们这边没什么,那么书林跟锦常那边,当有所收获。”
胡太医摸了摸自己胡子。
这两个年轻人,怪不得挺趣味相投的。
嗯,这脑子转的飞快,什么都被他们给算计完了,而且一旦下了决定就毫不迟疑的执行,丝毫不会因为任何事影响自己的决定。
这种果断干脆,实在不该是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身上该有的特质。
难怪朱正松要栽了,谁叫他养出这样的女儿呢。
他恐怕不知道,朱元几句话就把襄王给扳倒了的事。
啧了一声,胡太医正要拍拍五皇子的马屁,书林便已经骑马飞奔而来:“殿下!已经找到了!”他急忙落地站在他们跟前行了个礼:“不过人不大好,在箱子里闷了太久,加上或许惊惧过度,已经晕过去了,还要请胡太医过去瞧瞧。”
五皇子目光一沉,如玉的脸上带出些冷意,对着胡太医点了点头,便上了马问书林:“怎么回事?”
书林言简意赅的说了朱景先被装进箱子里的事:“起先大约是准备活埋的,箱子狭小,我们去之前,只怕朱少爷已经在箱子里呆了不下两个时辰,只要我们再晚半个时辰,朱少爷的性命就已经没有了。”
他犹豫了一下就如实回禀:“现在只怕也有些危险......我回来之前,朱少爷已经人事不知,我跟锦常已经尽力,可是他除了有微弱的心跳之外......”
楚庭川心里一沉。
朱元将这件事交给他,是对他完全的信任。
可是若是朱景先死了......
“让胡太医出来骑马,先赶过去瞧瞧再说!”五皇子不再耽误御马飞奔,没有片刻停顿。
胡太医觉得自己老胳膊老腿差点儿要被颠坏了,可是现在这个情形,他也知道不能有片刻耽误,稍微耽误,人可能就真的没有了。
朱正松也真是够心狠的。
说午时之前朱元那里没有传来消息,就活埋朱景先,还真的就打算直接活埋。
父不父,女不女,这一家子还真是有些意思。
他用自己难以想象的速度跟着五皇子一行到了地点,还来不及喘气就被锦常给放下来拉到了朱景先跟前。
“没气儿了。”他看了被捆着的王二和朱二一眼,面上神情很是沉重:“请了个大夫来,说是没救了,您给看看。”
五皇子脚步一顿,看向了边上的王二,却又收回目光落在了朱景先身上,朱景先面色已经发青,唇色泛白,口鼻里到处都是被人抠出来的沙土。
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沙子。
也不知道在人生最后的时刻,他心里是如何的挣扎痛苦。
第六章·不露
这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
楚庭川蹲下身来,伸手探向朱景先的脖子。
锦常下意识想要阻止,却又不知为何最后也没有说出来,反而还拉住了想要劝谏的书林-----别人或许还没有意识到,可是他却知道殿下的习惯,殿下向来是很爱洁的,可是这个时候,殿下却根本顾不上朱景先是从泥沙里被拉出来的,现在满身的泥泞。
朱景先身上仍旧带着体温,可是脉搏却已经不再跳动。
楚庭川微微皱眉。
胡太医已经趴了下来听朱景先胸口动静,眉头越皱越紧,顾不上回锦常和书林的话,急忙搭上朱景先的脉搏。
“不好......”他试探着翻开朱景先的眼皮,神情凝重又有些沮丧的摇头:“憋得太久了,人不成了......”
锦常和书林对视了一眼。
如果朱景先死了......
朱小姐应当会让朱家所有的人都陪葬吧?
可是问题是,现在五皇子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跟朱元结仇?
朱元跟五皇子结盟,之前求过五皇子的事就是这件,他们虽然已经尽力,可是到底朱景先还是死了,朱元会不会觉得他们不够尽力?
王二和朱二却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消息他们刚才在发现有人找来之后就已经送出去了,现在朱景先虽然死了,但是......
他们都是朱家的人,家里人都在朱家,出了事儿,他们少不得要替主人担下来的。
谋杀主人幼子,这是很大的罪名,可是总比一家子老小都完蛋好。
死了也就死了,至少家人能够得以保全。
胡太医忙活了一阵,可是朱景先却还是半点动静也没有,他不由得有些灰心丧气:“没救了,我对不住朱大小姐,朱大小姐把她珍藏的医书都给了我,我竟然救不了她的弟弟......”
这个小姑娘该会有多伤心啊?胡太医心里忍不住难受。
“等等!”楚庭川却忽而出声叫住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朱景先:“他刚刚动了一下。”
什么!?
胡太医半信半疑:“怎么可能呢?我刚刚看了,没有气息了啊!”
他说着又去翻检朱景先的眼睛,忍不住狐疑:“殿下,您是不是看错了......”
一句话还未说完,楚庭川已经示意锦常和书林伸手接过朱景先扶着坐起来,自己一只手探起朱景先的左手。
“命门、定惊!”胡太医有些错愕:“殿下,你这是要......”
楚庭川没有说话,跟胡太医说让他按住朱景先的四白、神庭穴,自己握拳在朱景先胸口下三寸地方连拍几下。
一直没有动静的朱景先忽而剧烈抽搐起来。
“快!将他侧放,不要让异物堵住口鼻!”楚庭川一面站起来:“拿水来!”
刚刚下马的承岚没有片刻耽误立即拿出水囊交给他,楚庭川亲自拿了水给朱景先冲洗口鼻处的异物,见他扩散的瞳孔有了焦点,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吩咐他们:“去找一套干净衣裳给他换上。”
刚从水里被捞上来,身上全是泥沙,承岚忍不住皱眉,却又瞬间怔住-----是了,朱少爷现在身上脏的跟个泥猴儿一样,他们殿下竟然没有嫌弃?
他这才注意到,五皇子身上也已经沾满了泥泞,急忙转身去给五皇子也找出了一套换洗衣裳。
一旁的朱二和王二已经面色惨白,怎么回事?
只听说过五皇子久病身体不好,没听说过五皇子久病成良医了还会医术啊。
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了,为什么他竟然还能把人给救活过来?!
难不成跟朱元在一起的人最后都能成为神医?
“这一招真是绝了!”胡太医兴奋得脸上红通通:“殿下,您还有这一手绝活儿呢?”
“之前特地跟朱姑娘请教过。”楚庭川轻描淡写的看着已经坐起来但是还是有些神志不清的朱景先,不甚在意的说:“看来还是用得上。”
想到五皇子的这番话,胡太医想起当年的事,心里一颤没有再说下去。
当初的事还是算了,不要再提起。
朱景先剧烈咳嗽了一阵,衣服上还有身上都是泥沙和呕吐物,他觉得自己胸口剧痛,喘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模模糊糊看了楚庭川一眼。
胡太医上前给他把脉开药,忍不住感叹:“你小子,还是沾了你姐姐的光了,也亏得你姐姐有这么独特的法门还不藏私,否则的话,你可就死的透透的了。”
他一面说,一面对着朱景先使眼色:“还不快谢谢殿下,若不是殿下,你可就活不成了。”
劫后余生,朱景先脑子还有些混沌。
他不是盛氏的亲生儿子这一点,已经不必再怀疑了,可是朱正松总是他的亲生父亲,虎毒尚且不食子,可朱正松出手就想要他的命。
他看了王二和朱二一眼,目光里带着不属于九岁孩子的冷漠和恨意,过了一会儿,他反应过来,掀了袍子端端正正的跪下要给楚庭川磕头。
楚庭川伸手稳稳地将他搀住,面上还带着一点笑意:“不必谢了,酬劳你姐姐已经付过了。”
你姐姐......
这三个字冲进朱景先耳里,他有些激动又有些想哭。
他还没来得及叫朱元一句姐姐,他还来不及问清楚自己的身世真相,可是他差一点儿就死了,死在他一直如此信任尊重的亲生父亲手里。
从前恨得不行的人反而成了自己的亲姐姐,自己尊重信任的长辈却要自己的性命,人生际遇可真是无常。
他抿了抿唇。
楚庭川对锦常使了个眼色,锦常便过来请朱景先去换衣裳:“您别急,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总有他们的好果子吃,您先换了衣裳,咱们也得进宫去了。”
进宫?!
朱景先咽了口口水。
虽然从前盛贵妃算是他的姨母,可是他身为无爵男丁,也没有资格进宫,可是现在竟然要跟着五皇子进宫去了?
王二和朱二对视了一眼,脸上的神情简直已经不能只用惊恐两个字来形容。
进宫?!
如果朱景先被带进宫了,那么朱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