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坑深028米倒打一耙(1)
老夫人屋里的罗嬷嬷过来拎人的时候,墨九兴高采烈地过去了。
看她像去领赏似的兴奋劲儿,蓝姑姑愁得手心都掐红了。她与玫儿一路都在想着对策,墨九却似根本不知情,兴冲冲入了萧二郎的屋子,冲夫人小姐们做了一个男子的揖礼,便自来熟地坐在杌子上。
“原是小事一桩,老夫人又何必亲自道谢?”
屋子里夫人小姐丫头站了不少,可没有一个人晓得她在说什么。
众人都很纳闷,她祸在当前,为何还眉飞色舞。她却咂咂嘴,很中肯地点头,“当然啦,老夫人赏罚分明,也是好事嘛。可我素来不贪心,您便要谢我救命之恩,也莫赏金银财宝,不如简单粗暴一点,来一桌早上那蜜调的点心和梅花汤饼就好……”
“你还想着吃?”老夫人差点顺不过气来,拐杖重重一杵,“跪下!”
墨九奇怪地瞟她,“有凳子不坐,跪下做什么?”
与墨九说话若没点儿气量,很容易一命呜呼。
老夫人稳了稳心神,拐杖一指就把气撒在了仆妇身上,“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给老身动手。”
几个丫头婆子连忙上前把墨九从凳子上拽起来,使劲儿摁住她的身子,要她下跪。
墨九哪里肯依?她大吼道:“跪不得,跪不得!跪了就要出事儿了。”
罗嬷嬷恨恨摁住她的头:“老夫人面前,有你跪不得的?”
“一看你就不晓事。”墨九瞪她一眼,“那孔阴阳没有告诉你们吗?天寡之命的妇人,其实是玉皇大帝的亲生闺女。因为她偷吃了一颗还未成熟的蟠桃,导致消化不良,上吐下泻,不得不下凡历劫。可玉帝觉得女儿是他上辈子的小情人,所以不能让凡间男子轻易染指,这才有了所谓的天寡……”
墨家姐儿的天寡本就有些玄乎。
她这样一嚷嚷,屋中人怔怔,嬷嬷丫头手也松了。
墨九喟叹一声,把罗嬷嬷的手从身上挪开,语重心长道:“你们这些凡人,有时候就是不懂事,也不想想,玉帝的闺女如何跪得?一不小心折了老夫人的寿,哪个担待得起?”
“一派胡言!”老夫人气到极点,拐杖杵得啪啪响,“打,给老身打这个疯子。”
一句“疯子”,众人恍然大悟,这才反应过来墨姐儿脑子原就有问题的,她说的话哪里能信?
紧张的情绪一松,几个仆妇又扑过来要拉她。
墨九看这老太婆不太好哄,不由皱眉,“可以不打脸吗?”
她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很让人崩溃,老夫人也快被她搞疯了,声音冷厉了不少,“拖下去!不给这无知妇人立立规矩,她便不懂得长幼尊卑。”
“奶奶……”看老夫人动了真格,不待墨九说话,病得“起不来榻”的萧二郎噌噌就爬了起来,一把拉住老夫人的袖子,嘻嘻笑道:“我这小嫂子细皮嫩肉的,哪经得住板子?奶奶小惩大诫地训示一番就行了,何苦与她计较?”
这小子唱的什么戏,老夫人不明白了,“放手。”
萧二郎拉住她,“不放。”
对这个孙子,老夫人向来没脾气,不由一叹,“小祖宗,你到底唱的哪一出?”
第73章 坑深028米倒打一耙(2)
萧二郎四下里看看,见屋子人多,把嘴凑到老夫人的耳根上,也不晓得说了什么,把个老夫人气得脸都红了,抬手就拍在他的肩膀,“臭小子好不晓事,这如何使得?躺下去,奶奶自有决断。”
“不成,那奶奶便由着孙儿去死好了。”
“孽障!”老夫人看着他,目光炯炯有神,“岂能由着你?”
这一回也不晓得萧二郎触到了她哪根逆鳞,却是不依他了,非要把墨九叉出去打。眼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蓝姑姑和玫儿都慌了神,跪地求情不止,可老夫人早些年跟着老国公上过战场,也是有些威仪的妇人,一头白发了,还说一不二。
“吵死我了,都闭嘴!”墨九终于烦躁了,甩开几个婆子,把凳子一踹,环视着众人,老气横秋的教训,“讲点道理不好嘛?你们是讲究人,我也是讲究人,萧二郎这厮缠着我要亲亲,我没让他亲,但他栽到水里,我却喊人救了他,这就是救命之恩嘛。恩将仇报会有报应的,你们懂不懂?”
“亲亲”这种事,哪个小姑娘说得出口?偏生她是个不知羞的,大言不惭地指着萧二郎又道:“你起来,别在那儿哭哭啼啼,像个姑娘似的。告诉你奶奶,是不是你想亲亲我,抱抱我,亲亲我,抱抱我的?”
“你休得胡言乱语!”萧二郎脸都涨红了,“分明是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勾引我的。”
“贱人是不要脸。”墨九瞪他一眼,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哦”一声,突地侧头盯住温静姝,“喏喏喏,我可有证人的,二郎媳妇你亲眼看见的,对不对?”
温静姝与她对视一眼,慢吞吞走到堂中跪了下来。她衣着朴素,一件半新不依的裙子穿在身上,看上去更为单薄,但吐词却清晰镇定,“老夫人,今日之事……是二爷吃多了酒,错把大嫂当成妾身,方才有了轻薄的举动。”
“贱蹄子你敢诬蔑我?”不等她说完,萧二郎的窝心脚又到了。
温静姝受不住,身子往后一倒,捂着胸口顿了片刻,又跪直身子,冲老夫人磕头道:“静姝亲眼所见,若有一句假话,不得好死。”说罢她想了想,双手趴下去,头垂得更低,“老夫人,大爷如今是病着,出不得屋子,可他好歹也是萧家长孙,若回头有人在南山院去嚼几句舌根子,让他晓得有人欺负了他的妻室,恐会损及他的身子呀……”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敲在了老夫人心上。
想到病中的长孙,她叹口气,道一声“罢了”,又凉凉地看向墨九。事到如今,就算大事化小,她也得找一个台阶,方才无损她的威仪,“墨氏,便是二爷吃多了酒,那大白天光的,他也不能真就难为你。你大可走开便是,为何狠心推他下水?”
墨九一怔,“我没推他啊。我是用脚踢他的。”
老夫人:“……”
顿了顿,她咽下喉头的腥甜,冷冷道:“他是府上的二爷,你一介妇人,怎可拌他?”
墨九不高兴了,横着她:“可他吃醉了啊,不用醒酒吗?”
“你还敢狡辩?巧言令色!”与墨九这性子的人说话,很容易被歪带,老夫人气血上涌,有理也说不清,便有些不耐烦。然而,有温静姝做证,府里上上下下又这么多眼睛,她想偏袒反会坏了名声,只好随便找一个台阶了事,“滚回去好好反省,禁食一日。禁足……到下月十八,不许出院子。”
第74章 坑深028米倒打一耙(3)
“哦,好。”墨九笑得一脸荡漾,还行了个礼:“多谢老夫人赏。”
她活蹦乱跳地出了院子,好像并不是被禁食禁足,而是得了一件天大的恩赐。
“哈哈,如愿以偿!姐从此不用早起请安。爽!”
蓝姑姑完全不懂她的心思,想到先前那一番惊险,脸色还有些发白,“姑娘,你就不能晓点事?得罪了二爷,得罪了老夫人,还把二少夫人拖下水做什么?”
墨九不阴不阳地道:“哪是我拖她下水,她本就在水里。”
蓝姑姑气得额头都绷紧了,“你说你这里外不是人,往后怎么活?”
墨九回头看她,“那有什么活不得的?”
不待蓝姑姑炸毛,她又虎着脸道:“回头找萧乾拿一罐儿药丢到井里,一家几百口全都药死,我不就活得好好的了?还能平白得一笔家产哩。”
蓝姑姑哭笑不得:“……”
——
闹剧散场,萧二郎屋里的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
可平素从不敢顶嘴的温静姝,今儿居然当众让萧二郎难堪,这让袁氏母子两个如何过得去?
袁氏冲着跪在地下的温静姝又是一阵怒骂,直到嗓子都哑了,方才恨恨让她滚。
温静姝也没多话,换了一身衣裳,仔细地把手洗干净了,在枕头下摸出一个瓷瓶儿,瞅了一会,倒出一粒药丸子服下,又静静坐下抄经,就好像先前的打骂不曾有过一般。
老夫人也没有走,待丫头小厮都退下了,然后拿着拐杖敲萧二郎的头,“你个孽障,先前那些话,是可以乱说的吗?墨氏是你大嫂,你怎敢生那份心思,还当着恁多人说来,你这脸不要,你奶的脸还要哩。”
萧二郎不以为耻,仍嘻嘻笑,“孙儿不是悄悄说与奶奶的吗?”
哼一声,老夫人白他一眼,“妄想!天下好姑娘多了,你莫打她主意。”
萧二郎缠上去,摇她胳膊:“奶奶,孙儿就瞧上她了,便是休妻另取也干。”
“混账东西!”老夫人这回与他杠上了,“你莫非也想禁足?”
眼看争她不过,萧二郎气哼哼地拿过枕头倒趴下去,又哎哟连天地叫唤起来。老夫人心疼孙子,拍拍他的背,神色便有些软,“唉!”
袁氏冷眼瞧了半晌,为老夫人斟了茶,笑道:“娘且息怒,媳妇以为,二郎倒也不是痴心妄想。”
老夫人喝了一半的水,差点呛出来,“胡闹,二郎不晓事,你也跟着发疯不成?”
袁氏顺着老夫人的脊背,叹道:“娘莫恼媳妇,想我二郎婚配已有三载,侍妾也有好几个,膝下却无一子半女,眼看着三郎四郎的孩子都满地跑了,下人们的闲言碎语把舌根子都嚼烂了,我这做娘的心里不痛快,二郎也不好受啊。”
抬眼看一下老夫人的神情,袁氏又撺掇道:“大郎的病,娘心里清楚着,这一时半会哪里好得来?待下月十八墨氏入了房,不也是晾着?……可媳妇瞧她的身子骨,是个好生养的,若她能留下一子半女……”
老夫人一惊,不由抬眼望她。
袁氏莞尔一笑:“这般即全了大郎,也全了二郎。”
第75章 坑深029米墨九是恶人(1)
夏日的天,黑得晚。萧府炊烟渐落,各房各院都在张罗晚膳了,湛蓝的天际还留了一抹火红的晚霞,把府邸的屋舍檐廊点缀得美轮美奂。
可这番美景却照不到墨九这个阴气森森的小院。
从萧二郎那里回来,她就拱在床上困觉,身子曲得像一只虾似的,没有半点儿活力。蓝姑姑和玫儿哪里晓得她昨夜没有睡好在补眠?只心烦意躁地守着她,左一个叹息,右一个叹息。
“若使君在府里,兴许还能为姑娘说上话。”
“使君对姑娘好好的。”
“唉!禁食又禁足,姑娘这日子,可怎么过哟。”
“不如我去找薛侍统?”
“找他做甚?”
“问问萧使君为何还不回府呀?”
这两个人的对话,墨九听了有些好笑。她打着呵欠把脚尖支在墙上,借力翻了个身,斜歪歪地瞥她们,“听你俩这口气,好像我要嫁的人是萧六郎一样。奇了怪了!你们不是应该去南山院找我那个死鬼夫君为我做主才对嘛?”
“呸呸呸!”蓝姑姑赶紧捂着她的嘴,压低声音,“姑奶奶,这种话如何说得?”
墨九“唔”一声,扳开她的手指,“那好吧,不说。你们快去拿饭,我饿了。”
这姑娘的心就像没长在腔子里似的,蓝姑姑一脸忧伤:“禁食你吃什么?”
墨九“咦”一声,骨碌碌爬起来,反倒奇怪地瞅她,“老太婆禁我的食,又没禁你们的食。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啊?莫非你准备给我弄一份单锅小炒,再配上二两花雕……嗯,这样也可,就是别弄太多浪费了。”
“……”
她说得好有道理,蓝姑姑和玫儿竟然无言以对。自古以来长幼尊卑都有秩序,一个妇道人家被长辈责罚了,哪个敢公然违抗?说禁食,那便得滴水不沾,就算食物摆在面前,也没人敢忤逆。可被墨九一洗脑,虽然她们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还是照做了。
于是,禁食成了一个笑话。
墨九不仅吃了,还吃得很饱。
不过,下人的饭菜到底少了一些油荤,吃到第二天中午,墨九已经不能忍受了,五脏六腑都在向她提出抗议。仔细一琢磨,为长久计,她倒也不着急,在院里拆了一个花台,砌出一个锅台,对外声称“连日噩梦,生一些烟火好避邪”,可实际上她却搭了一个梯子大半夜爬墙摸了隔壁一只大公鸡过来,扒干净毛生生做成了一只叫化鸡。
当然,墨九也厚道。
她没有白拿,在人家的鸡棚里留了一张字条。
“坐阴背阳,此宅大凶!近日尔家宅不宁,献上公鸡一只,以祭凶煞,驱尔大祸哉。——食神”
隔壁那户人家一开始以为进了贼,可看到字条却被唬住了。因为墨九说得事都是真的,他家这些日子确实家宅不宁,两个小妾争宠,吵得不可开交,正妻原想贤惠一次,却被小妾合伙揍得满头大疱,闹得那叫一个乌烟瘴气。
于是他们便不当是贼了——试想,哪个贼只偷一只鸡?
食神来了,一只公鸡哪够孝敬他老人家?第二天,这家男主人又宰了一只鸡,洗得干干净净白白胖胖地放在后院的漆案上,还烧着三炷香进献给“食神”。
第76章 坑深029米墨九是恶人(2)
如此一来,墨九倒也方便,觉着禁足的日子真不错。她收集了鸡血,也不知哪根筋又抽了,吩咐夏青出去搞了好多黄纸缯来,又找了一支朱砂笔,一个人窝在梨树下,画起了黄符。就像一个正经道士似的,画一张,她还念一下咒语,神态庄重,目光炯炯,搞得每个人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触及了什么“生灵”。
只有玫儿不怕,她认真地看墨九画,好奇得很,“姑娘,这图案是什么意思?”
墨九头也不抬,“你想知道?”
玫儿眼睛亮晶晶的,“嗯。”
墨九继续歪歪斜斜的勾上一笔,“我也不晓得啥意思。”
玫儿愣住,“那你画它做甚?”
墨九哼哼,回答得理所当然,“用来吓人啊。”
玫儿:“……”
不多久,一张张“驱鬼的黄符”就贴满了小院的各个角落。
这还不够,墨九在门楣上用朱砂混鸡血写了两个字——“冥界”。
身为墨家传人,考古专业的研究生,她毛笔字儿从小练的,写得很有风骨,可这小院“外面竖冥界,里面贴黄符”,愣是搞得阴气森森,鬼里鬼气。不过两三日工夫,若非得了主子的差事,整个府里上上下下,再不肯踏入小院一步。
整个萧府都在传,墨氏的脑子病得不轻。
正常人都对她退避三舍,她却有了更多的自由,换着法子的吃鸡。
不过吃到第五日,这货就吃腻了,半夜去拿鸡时又留下一张字条。
“鸡血已足够破煞,换一只老鸭即可。”
——
这些日子,楚州天气炎热,萧府也因为大郎的婚礼热闹起来。除了墨氏在“冥界”发疯的事之外,最让人不解的是,以前成日宿花眠柳不落屋的萧二郎,罕见地收了心,花街柳巷不去了,反倒对大郎的事上了心,忙前忙后的帮他筹备亲事不说,老太太还允了他,下月十八,由他替病中的大郎行拜堂礼。
大宅底下,鸡毛蒜皮的事都会传得很远。
那一日的鸳鸯亭,尽管温静姝用一个蹩脚的借口替萧二郎下了台,可府里的人都晓得萧二郎什么德性,人人都在私下窃窃,大郎媳妇儿长成那俏生生的妖精样儿,他不肖想便不是二郎了。
这些话,也有传入墨九的小院。
她没什么动静,蓝姑姑和玫儿却替她焦心起来。
日子过得很快,眼看七月初十都过了,离十八的婚期只剩八天,若萧二郎真有歹意,她们不得不防。
于是这天晚上,墨九正吃着酸萝卜炖的老鸭汤,蓝姑姑又开始碎碎念了,“萧使君为何还不回楚州?不说月初的吗?”
玫儿也低声附合,“有使君在就好了,想二爷再大胆,也不敢乱来。”
咬着鸭骨头瞪她们一眼,墨九真的服气了。她与她们不一样,这么多天了,蛊毒根本就没有发作,她几乎已经忘了这事,对萧乾的“想念”自然也就淡了。看她两个一唱一和又为萧乾念经,她摇摇头,懒洋洋地打个饱嗝,光着脚丫子踩在杌子上,一边打量夏青为她画的脚指甲,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到底哪个地方让你们觉得萧六郎是好人了?”
第77章 坑深029米墨九是恶人(3)
蓝姑姑道:“就凭他瞧不上你。”
墨九:“……”岂有此理!
慢吞吞蹲下身来瞅着她,蓝姑姑却不似玩笑,认真地道:“姑娘打小就水灵,人人见了都说狐狸精投胎,好看得不像寻常女子。虽说没长什么脑子,只凭这脸蛋儿,这身子,走到哪里不被男子多看一眼?偏生萧使君没有。我看他瞅你,就和瞅一块木头疙瘩差不多。”
“我去!”墨九不高兴了,“你到底在夸我,还是在损我?他那是瞧不上我吗?那他是闷骚,是喜欢装……叉!唉,说了你们也不明白姑娘的魅力所在。总之,我才是你们的主子,靠着我,不比靠着他强啊?一个个的,都长的什么心思?哼!”
“靠着姑娘?”蓝姑姑眉头挑得老高。
“嗯。靠着我啊。”墨九很严肃地点头。
“那我不如拜菩萨去。”
看蓝姑姑果真转身,对着堂中的菩萨画像拜个不停,墨九不由叹气。
“没见识,我懒得理你!玫儿,上机关,睡觉。”
为了安全起见,墨九这些天做了一些简单的防贼“机关”,不过白天常有丫头往来,她也不用,只天黑的时候,这个院子是绝对不会有正常人敢来的,所以她准备歇下的时候,就把“机关”请出来。
可不曾想,亥时许,却有人敲院门,“大嫂,是我,静姝。”
墨九正在里屋画符纸,蓝姑姑一个人伺候在侧,听见温静姝的声音,她就想出去,墨九却就着画符的笔,杵在她额头上,“定!”
说罢,墨九又温和的笑:“静姝啊,推门进来便是。”
温静姝应了一声,刚把院门推开,便有一股子腥臭浓稠的东西从头上泼下来,淋了她一头一脸,还顺着脖子窝儿便往衣服里钻,又黏又臭,她拼命闭上眼,连续“呸”了好几声,方才问:“大嫂这是做甚?”
她不开口还好,这嘴巴张开,那水样的臭东西就往她嘴里流,瘆得她毛骨悚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急得想要跳脚。墨九站在屋檐下,哈哈大笑,“静姝不怕,那是鸡血,为你避邪用的。若不然,一入冥界,你可就有来无回了。”
“……”温静姝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擦拭一阵,她叹口气,“嫂嫂,静姝过来,有要事相与。”
看她说着就走过来,墨九捂着口鼻大吼,“站着莫动,你就在那说。”
被她嫌弃了,温静姝拎了拎衣裳,眉头微微一拧,“此事,静姝不便说与外人。”
“哦”一声,墨九也不客气,唤了蓝姑姑,“你去听听罢。”
蓝姑姑欲哭无泪,只得悻悻靠近满身腥臭的温静姝,一脸难看。可等她送走温静姝回来,脸色就不是难看了,而是僵硬,“这二少夫人是个没坏心眼子的人,过来说话也是为了姑娘,你怎好意思祸害人家?”
墨九翻个白眼:“因为我是恶人呗,专整好人。”
蓝姑姑一叹,像要教育她,又像有更紧迫的事来不及教育,往左右看了看,把头低下来凑到墨九的耳边,“二少夫人说,二爷对姑娘没有死心,甚至连老夫人都默许了,就等着姑娘与大爷成婚哩。我就寻思这几日府里不大对劲,眼皮老跳吧,果然有事。这老夫人也太宠二爷了,简直无法无天,姑娘要防备着些……”
墨九撑着额头想了想,点头,“好阴险,我喜欢。”
见她又犯傻病,蓝姑姑吓了个真切,“姑娘,你可不要乱来啊?玫儿丫头说得对,不如我们托薛侍统带个话,找一下萧使君最好。”
“不,我有法子。”墨九睨着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蓝姑姑竖着耳朵凑近,只见墨九目光烁烁,“等今晚夜深人静,我们一起翻墙去偷鸡。”
低抽一口气,蓝姑姑内伤不已:“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偷鸡?”
呵呵一声冷笑,墨九道:“不偷鸡,怎好上路?”
第78章 坑深030米巧中之巧(1)
墨九想离开这鬼地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自打住进这小院儿开始,她做的噩梦比两辈子加起来还要多。每天晚上换着剧情的折腾,若整理一下都能写出一部惊悚恐怖小说了。
先前她不走,一来有蛊毒的顾虑,想等一下萧乾;二来萧府吃食太精美,又有人孝敬,她想多吃一阵。如今萧乾久久不归,火又快要掉到脚背上了,她也顾不上那许多了。
“蓝姑姑,备水——我要沐浴熏香。”
天气太热,这一番折腾汗水早就湿了背,她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在幽香阵阵间,把夏青唤到了床前。
这丫头很机灵,这些日子受温静姝的交代在这里伺候墨九,非常会来事儿。可这会被她叫来,似乎却紧张,“姑娘找奴婢有事?”
墨九眼皮一抬,双手掐着诀,双腿盘坐在床上,头上盘了个道姑髻,穿得也素净,一副宝相庄重的样子,“夏青,你看我像甚?”
“哦。”夏青上下打量她,不由打愣儿,“像个道姑。”
墨九老练地点点头,“我在修炼道家辟谷术。”
辟谷是道家的一种养生法子,夏青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哪里懂得什么意思?只一愣一愣地瞅着她严肃的脸,言语不来。
墨九轻轻纳气,又慢慢吐气,再闭眼,重复三次,终于慢悠悠睁开眼睛,一派道骨仙风的姿态,“慈祥”地看着夏青,轻声软气地道:“痴儿,凡人食五谷杂粮,难免产生秽气,落入生老病死的循环。小仙位列仙邦,下凡历劫已十余载,如今想要重返天庭,须不食凡物,勤习辟谷才行。”
夏青瞄一眼她床头案几上的果盘,想着她平常吃东西的德性,“哦”一声,半信半疑。
墨九清清嗓子,又饱经沧桑的一叹:“自我辟谷之日起,不出房门,不受干扰,故不必你伺候了。且这院中阴秽之气甚重,不宜你久居,夏青,你自去吧。”
其实夏青也不愿意待在这儿。
小院到处都贴着黄符,各种碰不得的机关,大白天都阴森森的,也让她有些害怕。而且墨九的脑子原就与常人不同,她时常跟不上她的思维,几乎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如今被墨九“撵”走,也只客套了几句,便乐颠颠地回去禀明了温静姝。
夏青一走,小院子便只剩下墨九、蓝姑姑和玫儿三人,原就清静的小院,这大晚上的更是静得落针可闻,有夜风拂过树梢,那股子清凉劲儿,若寻常人走上一趟,非被吓得去地下见祖宗不可。
“好玩儿好玩儿,好玩儿不过把人玩儿!”墨九笑嘻嘻地从案几上抓了一颗梨子啃个干净,补充了水分又小眯一会美容觉,等夜深人静,果然领着蓝姑姑再一次“光临”了隔壁。
蓝姑姑原以为她要趁机逃跑。
可她偷了一只鸡回来,打个呵欠又继续倒下睡了。
这让正准备打包行李的蓝姑姑弄不明白了。
她与玫儿两个焦急的左一个右一个叹息,一宿没有睡好,轮流守在墨九的床前,生怕她被萧二郎的人劫去,可墨九却罕见地睡了一个好觉。
第79章 坑深030米巧中之巧(2)
次日醒来,她看着蓝姑姑和玫儿的黑眼圈,神清气爽地笑道:“原来这样可以治噩梦?那晚上你俩继续守夜。”
“啊!”蓝姑姑耷眼皮。
“哦!”玫儿缩下巴。
“额!”墨九接上一个叹词,也不解释,只吩咐她俩去补眠,自己动手做了一只香喷喷的盐焗鸡,虽小院里少了一些佐料,但备不住她手艺好,味道也还差强人意。
墨九意态闲闲地搬一张椅子坐在梨树下,扯着鲜嫩的鸡肉,看满院的黄符飘飘,感慨道:“好一番冥界美景啊!”
不多一会儿,温静姝就差了夏青过来,送了一些吃的。
听着东坡肉的名儿,墨九咽了咽口水,没让夏青进院子,只把吃得油漉漉的嘴巴一擦,语重心长地道:“凡珍馐美味,皆是祸源,不食五谷,方得长生,尔等休要诱我也……”
南荣是一个物产富庶的时代,楚州萧家更是吃货的天堂,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美食,墨九也每天都换着法儿的吃。
萧府上下,人人皆知她好吃懒做,可她如今突然就辟谷了,反倒令人称奇。
第三日袁氏也差一个丫头过来送吃食,可这一回不仅墨九没接招儿,便是连蓝姑姑与玫儿都跟着她修习辟谷了。
于是,袁氏的丫头在院门口被泼了一身鸡血,灰溜溜地哭着回去了。
墨氏发疯也非一日两日。
正常人若整天与疯子计较,也很心累。
三日后,好奇心一过,便再没有人来小院打望了。
看着天上火红的太阳,墨九掐指一算,今儿已是七月十四。
“明天便是鬼节,本仙姑也该辟谷升天了。”
她长吁短叹着要成仙得道,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可虽不敢收拾衣裳引人注目,却很“留恋人间”地让蓝姑姑带了不少吃食,然后大白天的就搭梯子翻到隔壁,大摇大摆地入了人家的院子。
“姑娘……”蓝姑姑拉着她,紧张得手心冒汗,“你疯了?不等晚上?”
墨九瞪她一眼,“我不偷不抢,为何要晚上?”
看着陌生的院子,蓝姑姑恨不得哭死算了——这登堂入室,分明比偷和抢更严重好吗?
反正九姑娘歪理多,她又拧不过,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大气都不敢出。可结果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往常喧闹的邻家后院连个人影子都没有,一家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九姑娘,这怎么都没声儿了?”
墨九顺着墙根往外走,正准备从后门出去,看蓝姑姑左右四顾,差一点撞到墙,赶紧拉她一把,“你这年纪轻轻的,不仅耳朵不好使,连眼神儿也不好使啊?”
说罢她看蓝姑姑哭丧着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老气横秋地摇头道:“三日前去偷鸡,我给他家留了一张字条,说七月十五是鬼节,宅中阴气大盛,有大祸临头,让他们于七月十四举家老小外出避难,多晒太阳,吸足阳气,待七月十五之后回来,从此可高枕无忧。”
“啊?”蓝姑姑看着她,像见鬼似的。
“玫儿就说咱家姑娘聪慧多智吧,姑姑却是不信。”
玫儿年纪小,加上对墨九的所有观感都来源于盱眙救她伊始,几乎完全被墨九洗脑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珠子里,除了水汪汪的美,写满了对墨九的崇拜。可蓝姑姑看着墨九长大,先入为主的思想占了上风,虽觉得她像变了个人似的,但……
“疯子嘛,总归与众不同。”
晓得这家没有人在,三个人的胆子都大了。玫儿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墨九的好,蓝姑姑唾沫横飞地小声批判着她的疯,墨九则沉默地走在最前面,小心绕过院墙处的竹林,正准备去后门,突地停住了脚步。
就在她以为畅通无阻的后门处,静静停着一个人——辜二。
他长得原就高大强壮,又穿了一身南荣武士的公服,画风很是干劲利索。不过他似乎也是翻墙而入,正用力拍打着袍服上的灰渍。
“呵呵,十处打锣九处都有你,可千万莫说正巧路过。”墨九懒洋洋地抱臂看着他,冷冷道:“说吧,你到底为什么跟踪我?”
辜二微微一愣,黑脸就窘了,“九姑娘,我叫辜二。”
这人什么智商?墨九横他一眼,侧目看向蓝姑姑,“从他身上,可有找到自信心?”
蓝姑姑整个人都不好了,直挺挺地僵在那里,紧张得几乎落泪,“姑娘啊,这都什么当前了,是论这个的时候么?”
辜二确实像极了他的名儿,又无辜又二,他似乎没有听出蓝姑姑的弦外之音,两条眉毛都快要拧成麻花了,“九姑娘在这院里,莫非不知主人姓辜?”
“哦。”墨九很淡定地审问,“那与你何干?”
“难怪九姑娘误会。”辜二的智商似乎比她以为的更着急,完全忘了主客之分,不好意思地解释起来,“平常我在外办公差,很少回家,明日中元节了,特地回来陪老娘,可家里老小都不在,我只好翻墙而入……”
说到这里,他好像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咦”了一声,“我家分明没人,九姑娘为何却在?”
“啊哈哈,这个嘛……”墨九握拳到唇边咳嗽了两声,一本正经地抬头望天,“今日天气尚好,你家人都郊外踏青去了。我也是听说今晚上城门要放河灯,过节嘛,准备出去逛逛,逛逛……回见啊。”
她朝蓝姑姑和玫儿招了招手,大步往后门走。
辜二也没拦她,只皱眉道:“九姑娘出门为何不走萧家,却走我家?”
墨九大摇大摆地拉开门闩,回头朝他眨个眼,“做人嘛,低调一点更安生。”
“嗯?”辜二听得一头雾水。
可不过一瞬,她三个已经闪出了后门。
第80章 坑深31米中元将至鬼门大开(1)
俗话说“中元将至,鬼门大开”,在民间中元节是一个颇受看重的祭祀大节,不论贫贱富贵的人家,都要祭祖。
萧家也不例外。
七月十四晌午,用于祭祀的鸡、鸭、猪、羊等牲畜与时鲜水果都已备妥,冥纸也捆成一扎一扎的摆在堂中。萧氏百年望族,要受香火的祖宗多,单单祭祀用品,便摆了好几个挑子。
灶上正在备酒菜,老夫人的院子也很热闹。萧二郎好些日子没出去倚翠偎红了,整日把老夫人讨好着。
院里头欢声笑语,萧二郎正给老夫捶着背,他屋里的小厮鲁成贵便进来,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萧二郎面色一变,忙不迭从矮炕下来,冲老夫人道:“奶奶,事情有些蹊跷……”
原来这厮并不放心到嘴的鸭子飞走,从墨九把夏青遣走在屋头“辟谷”开始,他便让鲁成贵差人日夜盯着。那个观望的人也机灵,小院今日大半天没动静,他心下不安,赶紧过来回禀。
“长誉,你即速去探个究竟。”老夫人晓得墨九在来楚州的路上逃过两次,自然也有些心焦。
得了老祖宗的指令,萧二郎就不怕人嚼舌根了,亲自领几个小厮往墨九的小院走,可还在院子外头,就碰见了温静姝。
这夫妻二人,原就没有生出感情与信任,萧二郎这些年花天酒地,见识过坊间妇人的风情万种,对木头疙瘩似的温静姝更没了兴致,看见她只冷哼一声,拂袖而过,径直往墨九小院去。
温静姝看他去推院门,张了张嘴,“夫君……”
“滚回去!”萧二郎懒得理她,低斥一声。温静姝阻止的手伸出去了,又默默收回来,一言不发地看萧二郎被头顶上不明来历的污秽之水泼了个满头。
“呸呸呸……”萧二郎怒不可遏,却还念着墨九,“成贵,你几个还不进去看看。”
“嗳,好嘞。”鲁成贵应喏着打头阵进去,很快又出来了。看着萧二郎一头一脸的秽物,紧张得脸都白了,“二爷,没,没有了。”
萧二郎擦拭着脸上的污渍,“什么没了?”
鲁成贵不太敢正视他的脸,“墨家姐儿没有了。”
这么大个活人,难不成从天上飞了?萧二郎恨恨一斥,咬牙踹他一脚,突地回头看向温静姝,“你这毒妇,就那般不想二爷好?”
温静姝双手交叠在腹部,态度恭敬,神色却冷漠,“妾身不知夫君何出此言?但嫂嫂言行素来与旁人不同,这几日修习道术辟谷,莫非真的得道成仙,白日飞升了?”
“好,好一个二少夫人!”萧二郎冷笑着抹了抹发上的黏湿,凑到鼻头嗅嗅,又嫌弃地皱皱眉头,走向温静姝,眸中透出几分阴凉,“你安的什么心?嗯?”
说罢见她久不回答,他恼羞成怒地扼住她的下巴,“那日晚间,你一个人鬼鬼祟祟到这儿来,与她说了什么?”
温静姝一怔,锁着眉头看他,目光凉薄,却也无惧。
萧二郎指上力道加大,死死扣住她下巴往上一扳,“贱人,打从你入得我门,从未有一日实心跟过我,你真以为二爷好糊弄哩?”说着,他低头,盯住温静姝苍白的唇,“你看看你,不足三年,就变成了什么样子?啧啧,这脸青眼黑的丑样儿,实在难以看出你曾是名满楚州的温静姝哩。”
第81章 坑深31米中元将至鬼门大开(2)
温静姝紧紧抿唇,念及往昔,微微失神。
萧二郎呵呵冷笑,重重拍她的脸,一下下打得“啪啪”作响,“给二爷听好喽,不管你想着谁,惦着谁,这辈子生是我萧长誉的人,死是我萧长誉的鬼。你若想有个好活路,趁如今还是我妻,早早为我诞下一子半女,我或可容你。否则,等哪日我恼了,将你打发出府去,你猜猜……他会不会收留你?”
由头至尾,温静姝都不发一言。
只听到那个“他”,她麻木的眼底有微微的波澜浮动。
大抵痛骂她出了口恶气,萧二郎神色恢复自然,又想起正事来,转头瞪向鲁成贵。
“都愣着等死吗?还不给我找?!”
——
墨九并没有走远。
一来中元节太热闹,而有些热闹又只有楚州这样的大镇方能瞧见,二来楚州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美食太多,她舍不得走,三来最危险的地方,也许最为安全。于是她领着蓝姑姑和玫儿在郊外一个偏僻的农户家里住下,把三个人的外貌都捯饬了一番,换下高门大户的绸服,与农妇换了普通村妇的衣着,包上一张大头巾便愉快地入了城。
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时代,她除了对大墨家和墨家寡妇的事情有兴趣,以及有穿越回去的意愿之外,并没有太多明确的目标——哦,还有吃。
可她当下并没有银子,不具备做吃货的条件。
她们三个人身上加一块不足一两银子,付给房钱给农妇,又换了些衣裳之后,除了陪嫁的首饰,手上所剩无几。
在村口搭了农人的牛车入城,一路上玫儿都欢声笑语。她对墨九太有信心了,根本就不管明日如何填饱肚皮,只管开心地跟着她便成。但蓝姑姑却不同,她就像丢了魂儿似的,一路长吁短叹自己命不好,跟着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主子,小时候她打架或被人打,她在后面捡漏子,如今长大了她逃跑或被人追,她也得跟着哭泣。
“没过上几天踏实日子,又要东奔西逃。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哦。”
墨九穿了一件农家妇人的薄衫子,有些宽大,可小风一吹,照样显出她玲珑的身段来,奶白的肌肤,便有素净的头巾遮了些,那天生丽质的小脸儿,也照样能引来路人侧目。加上她精神头儿好,昂首挺胸的干练样子,怎么瞧都不像普通农户家的小丫头,反倒有一些与年龄不相衬的老气横秋。
“说你年轻不经事,你还不肯受。跟上,我这便带你去吃香的喝辣的。”
蓝姑姑捂着胸口,“姑奶奶,吃香喝辣我就不想了,只愿不被你活生生吓死。”
墨九挺胸顿步,突然一个调头,撞了蓝姑姑一个趔趄,“你对我就这般没有信心?”
蓝姑姑四下看看,压低声音,“你说哩?你有见过去古董店典当的?”
这事说来也好笑,墨九从嫁妆里找了一块玉佩,想去换些钱,可她却不去典当行,偏生向人打听楚州城最大的古董店,就大摇大摆的去了,蓝姑姑左右拦不住,可不焦躁么?
可墨九不以为意,摇了摇头:“孺子不可教也,古董店怎就不可典当了?”
蓝姑姑气得脸都红了,“你那又不是古董,去古董店做甚?”
墨九负着双手,严肃脸教育她,“因为古董店的价格比典当行高嘛。”
蓝姑姑快疯了:“可你那不是古董,价格高又有何用?”
墨九却很冷静,“价格高就可以了嘛,我管它是不是古董?那古董店老板操心的事儿,你替他操哪门子心嘛。这么浅显的道理,怎就与你说不明白哩?”
“天老爷啊,救救我!”蓝姑姑再一次生无可恋地望天。
玫儿却拍手叫好,“我家姑娘好生聪慧。”
“乖,回头赚了钱,给你买糖。”墨九摸摸玫儿的头,胸有成竹地大步往前。可蓝姑姑想着一会儿被人打出来的惨状,好想痛哭,“难不成疯的人,真是我?”
七月十五是鬼节,城中一些店铺早早就关了门,街道上已经摆出了不少香案,卖冥器和祭祀物品的店家生意却格外火爆。这一番景象与墨九在后世所见不同,她就有些稀奇,一双眼睛东看西看,几步收不住脚。
那家古董店名叫“食古斋”,位于楚州城上风上水的西边,正当街头。但凡风水之道,都讲究个气运,此处坐北朝南,形成一个狮头之势,墨九一眼就可看出,是行家看过的。
店门的楹联大气有度,匾额上的字儿俊逸鎏金。
入内的通道上,挂有一个帘子。
珠子串成的,仔细一看,竟是顶级南红。
一颗一颗垂着,像水滴似的,雕工极是精细。
高格调的地方,墨九喜欢。
她没有撩帘入内,只隔着帘子望向里面,只见紫檀木的大柜台后面,有一个内室。门没有关上,不太隔间,隐隐约约有两个人的声音。
“此物你从哪里得来?”
“嘿嘿,赵集渡。特地拿来给东家掌眼。”
“嗯,是好东西。”
“东家可看出年分?”
说到此,大抵察觉有人进店,两个人的对话戛然而止。可墨九站在帘子外面,却微微一顿。
赵集渡正是她初入楚州时下船的地方。
她记得,当时她的罗盘出现了异常转针……
第82章 坑深032米初试手(1)
有好东西出在罗盘异相之地,墨九顿时生出了兴趣。
不待店家招呼,她大步入内,直冲内堂,“掌柜的,出货。”
掌柜是一个六十出头的老头儿,胡子都花白了一半,腰板却挺得笔直。他有些不痛快墨九的不请自入,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还是笑脸的漂亮妇人,他神色缓和一点,撸一把胡子道,“小娘子卖什么货?”
“一块玉。”墨九说着,目光却瞥向他柜台上的一个仕女玉雕。
玉雕上的美人儿尖下巴、鹅蛋脸,身着长袖襦装,芙蓉色帔帛,头梳仕女髻,不仅面目灵动,珠钗栩栩如生,便是衣裳纹路与线条也惟妙惟肖,服饰的外观与唐代无二,且从制作工艺来看,应是唐初的东西。
“这姐姐生得俏。”墨九眼睛一亮,不客气地上了手,捧着仕女玉雕,没好直接说唐(怕没唐存在),只道:“得有好几百年了吧?”说罢她目光又慢慢滑开,似不经意地看向卖货的干瘦男子,“老坟疙瘩里刨来的?”
盗墓在任何时代都是一个令人不那么光鲜的职业,尤其在当下传统的宗法社会,坟墓更是代表一种祖宗的精神权威,历史上的大多朝代,都对“发冢”之人有明确的刑律处罚。
所以听她一说,那干瘦男子便涨红了脸,生气道:“你个小娘子好生不讲理,无凭无据,怎可平白辱人清白?”
墨九老气横秋地摆手,“非也非也,我这人向来老实的紧。小郎足上的泥土与普通泥土不同,湿滑,性粘,隐隐泛着一种淡绿色……便是这个仕女玉雕的身上,也有这样的淡绿色,分明来自墓基里。”
在她说话的时候,白胡子掌柜的目光已从惊疑变成了赏识。古玩这个行业,会纸上谈兵的大有人在,可只凭一双肉眼,便可分辨物品年分,还能如此细致入微的观察来源,就得靠一定的经验了。他没有想到这小娘子小小年纪,会有如此见识,不由又捋一把胡子,静听下文。
当然,墨九原就为给他看的。她继续问干瘦男子,“摸金之事,损阴德折阳寿,你不仅无丝毫敬畏之心,还敢如此大摇大摆拿到这里来卖?你信不信,我回头便告官把你抓了去?”
那人一听,急眼了,“在下只是二道贩子,与东家合作多年,他最清楚在下为人,岂会做那些鸡鸣狗盗之事?”
墨九斜眼瞪他,“盗墓贼脸上又没写一个盗字!凭什么信你?”
那人冷哼一声,着急解释,“这几日洪泽湖大雨成灾,赵集渡水位上涨,河岸庄稼都受了祸害,大水冲开地头毁了地基,这尊仕女玉雕,是一个农人在自家毁塌的地里刨出的,我从他手上花了十两银子买来……”
“停!”墨九转头问掌柜,“他问你要多少银子?”
那人一愣,马上红了脸,掌柜却面带微笑,“他要一千两。”
墨九又转回头,看那人,“你觉得卖多少合适?”
时下男子皆以大丈夫自居,无人肯与女子计较,那人平白无故损失了一笔银子,虽然不太高兴,但看掌柜也没亏他太多,给了二百两报酬,也没再多言便感恩戴德地径直离去了。
第83章 坑深032米初试手(2)
掌柜这才回头来问墨九,“不知小娘子要卖何物?”
墨九把手上的玉佩递上去,“这是我祖传之物,掌柜的看着给个价。”
掌柜是个行家,把玉佩托于掌中,只观一眼,就放在柜台上,摇头笑道:“小娘子目若朗星,洞若观火,就不要戏耍老朽了,这块玉琢之不足五载,玉质也不算上乘,小娘子应拿去当铺,或可换二两银子。”
墨九一脸不解地瞪他,样子老实之极:“不是古董?”
掌柜眉头都在笑,“不是古董。”
墨九“哦”一声,又把玉拿回来,反复看,“可我祖宗昨晚上才托梦于我,说这是先秦时代的和田玉,都传祖宗十八代了,怎会不是古董哩?”
“这……”掌柜哑口无言。
蓝姑姑丢不起这人了,她一把抓住墨九的手,连同玉一起拿了,点头哈腰地给掌柜告歉,想把墨九拉走,可墨九人小力却大,丢开她,又跑到掌柜面前,趴柜上道:“掌柜别不信,你再瞧一眼,真是我祖宗托梦告诉我的。”
迎上她晶亮的眸子,掌柜皱眉考虑一瞬,突道:“敢问姑娘祖宗是谁?”
蓝姑姑:“……”
莫非疯病会传染?连这掌柜的也染上了?
墨九笑着拿张凳子坐到掌柜的面前,一本正经回他:“墨子啊。”
听到“墨子”的名字,掌柜明显一怔,再凝目看她片刻,竟从她的手上把玉接了过去,“姑娘想换多少钱?”
“嗬!谈钱太俗气了,其实我是有个事儿想与掌柜商量。”墨九苦哈哈地看着她,一把将蓝姑姑扯过来,“您看,我上有七十岁的老母。”把蓝姑姑挪开,她又把玫儿扯过来,“下还有十二岁的幼妹。”吸一下鼻子,她道:“所以,我想在墨家堂口混口饭吃。”
掌柜意外地微笑道:“小娘子如何看出来的?”
墨九盯着他大拇指上的板指,“玉坎板指,自当姓墨。”
这些墨家内部的事儿,都是墨九那一日从墨灵儿嘴里撬出来的。可掌柜那里知晓?他惊疑一瞬,随即哈哈大笑,“小娘子好眼力,实不相瞒,老朽正是墨家坎门长老申时茂。”
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又有些唏嘘,“依小娘子的本事,想在墨家堂口掌事也不难。只我墨家近日平白招了祸端,如今族中无人主事,几个长老都去了临安,老朽又不管事……”
“懂!”墨九点点头,干脆道:“那长老对赵集渡的事,也不感兴趣?”
申时茂问:“赵集渡有何事?”
墨九慢慢从怀里掏出罗盘,在申时茂突然凝重的目光注视下,慢声道:“那一日我途经赵集渡口,罗盘以转针示之,针转而不止,强且有力,必集大冤。墨家子弟以兼济苍生为己任,如今且不说那墓葬现世,古董遍地,就说连日大雨成灾,乃冤怨之气影响风水致祸,洪涝之灾伤及众民,长老也不管么?”
“你待如何?”申时茂还在看她手上罗盘,目光时明时灭。
墨九露出一笑,大言不惭道:“赵集渡的事,你用得着我。”
坎门长老与大墨家其他长老不同,他闲事不太管,就醉心古玩,这些年在墨家一直管着与之相关的堂口事务,座下徒弟倒也多,还真没有一个像墨九这般机灵的。
沉吟一瞬,他道:“莫非小娘子想拜老朽为师?”
“不。”墨九笑道:“我想收你为徒。”
申时茂一把花白的胡子僵硬了。
这句话实在猖狂,且不论其他本事,便是他的年纪也可以做墨九的爷爷了。
气氛僵持着,蓝姑姑与玫儿也有些尴尬,墨九却不在意,收回罗身起了身,“刚才那句玩笑的,长老不必介意。”
申时茂面色一缓,正想寻着台阶下来,却听墨九又道:“你这般资质,又如何做得我徒儿?”
几个人再一次愣住,蓝姑姑都想大喊从来不认识她了,墨九却笑眯眯上前,捏住申时茂的手,重重握了握,“期待与长老合作,你考虑一下,三日后我会再来。”
完全不知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惊世骇俗,她意态闲闲地转身,瞪向蓝姑姑与玫儿。
“在发什么呆哩?走了!留下来,这老头也不会请咱吃饭。”
申时茂蹙紧眉头,看她走出内室,绕过柜台,撩起南红珠帘,微微一顿,又疾步回来,走到他面前不客气的摊开手。
“差点忘了,我家祖传的玉你收了,还没给银子哩?”
她那玉最多值二两银子,可申时茂是一个慈爱的长者,她都“上有老下有小”了,他又怎好意思只给二两?
于是他问:“你要多少?”
墨九竖起两根手指。
申时茂笑道:“虽非古董,也是缘分,二两太少,老朽给小娘子二十两。”
墨九把指头在他眼前一晃,很认真地:“我是说二百两。这是我家祖宗托梦告诉我的,我祖宗可从来不说假话的哦?”说到此处,她两根指头变成一根,指向申时茂的脸,“你不肯出二百两,难道是认为我祖宗墨子会说假话?”
“唉!”申时茂吩咐完伙计拿钱,又叹一声:“三日后,老朽静待小娘子。”
第84章 坑深033米再遇(1)
从食古斋出来,蓝姑姑拎着诓来的二百两银子,手有些发软,墨九却毫无压力地负着双手,领着她们在楚州城里大吃大喝了一顿,一直逛到夜幕降临,方才往河边走。
中元节放河灯,是传统。今儿是七月十四,有的地方,祭祀却已开始。河岸上隐隐传来道士的“祭鬼歌”,怪里怪气的腔调似捏着脖子从喉咙里憋住来的,有些惊悚的效果,可墨九听来十分新鲜。她以前考古,对这些知识并不陌生,可实地行走感受,又另有不同。
七月流火,夜晚河堤上的风,入袖已凉。
吹着河风,望向夜空,听着祭鬼歌,墨九竟有些恍惚。
跨越了时空,她如今穿了另一个人的身子,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个魂?
同一个苍穹下,茫茫的宇宙中,是否真有平行空间?
前世的她在阴山皇陵,是死了,还是怎样了?
她没了之后,她家的古董店,可怎么办?
最痛苦的是,她费好大工夫从四川弄来的腊肉腊肠还晾晒在阳台上,没有来得及吃。
“姑娘,这世上真有鬼吗?”玫儿是个好奇宝宝,整天各种问题,显然把墨九当成了《十万个为什么》。
换往常,墨九会逗她两句,可大抵鬼节到了,月亮太圆,人们迫不及待放入河中的一盏盏荷花灯又惹了她的眼,她轻轻一叹,难得正经道:“你认为有,就有。你认为没有,就没有。”
她越正经,玫儿越不当她正经。
“唔”一声,玫儿嘟嘴道:“姑娘又玩笑,玫儿都不懂。”
墨九翻白眼,“意思是,人心里住了鬼,就有鬼。”
玫儿更糊涂了,瞥着她严肃的脸,“哦”一声,换了话题,“那姑娘怕不怕鬼?”
墨九摇头,“鬼有什么可怕?”
玫儿咂舌,“那姑娘说,什么最可怕?”
墨九默了一瞬,回她:“人心。”
玫儿太小,显然不太懂,但她一张尖巧的瓜子脸上却写满了崇拜,她抓住墨九的衣袖,满满依赖的靠着她道:“我娘还活着的时候,常给我讲鬼故事。她说鬼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来抓娃娃吃,玫儿便怕得紧,不敢走夜路,不敢睡在灯火照不见的地方……姑娘,你有没有听过鬼故事?”
墨九笑眯眯的,“没,你给讲一个?”
鬼节讲鬼故事有些刺激,也极富挑战,玫儿还没有讲便紧张起来,抓住她袖子,左右四顾着很害怕。
墨九笑了笑,把她带到河堤的一块凸石上坐下,看着人们争先恐后地走到河边,把一盏盏用彩纸扎成的“水灯”放入河里,微微眯起眼,“石头坚硬,阳气最重,鬼便过不来了。讲吧。”
“哦。”玫儿挨她紧紧的,“从前有一个秀才,他赴京赶考,为了省些盘缠,便夜宿荒山,靠在了一座孤坟上头……”
河灯照亮了水面,为夜色中的波光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伴着玫儿的鬼故事,冥纸的味道弥散在了空气里。
“不好,有人掉河了。”
“快,快去看看——”
墨九是来“旅游”的,对什么事儿都感兴趣。她曾说辜二是一个十处打锣九处都在的人,其实她自己才是。听见人群嘈杂,只招呼了蓝姑姑和玫儿一声,便往人多的地方去瞅热闹。
第85章 坑深033米再遇(2)
人命永远是世上最令人关注的东西,她到的时候,有一个男子在河里“扑腾”,一些会水的正跳下去施救,其余的好事者,则围在河堤上窃窃私语。
墨九伸长脑袋看着,突听耳侧传来一句,“成贵哥,快看,大少夫人在那里!”
“哈,二爷的法子果然奏效。你几个过去,请大少夫人回府——”
看着一群人朝自己走过来,墨九恨不得把脑袋缩回肚子里。看来萧二郎人品不怎么好,脑子却还够用,不仅探得了她在这里,还用了这样缺德的法子引她出来。
“姑娘,怎么办?”蓝姑姑紧张得声音都颤了。
“王八蛋!”墨九低咒一声,“事不宜迟,我们分头跑,回头在租住的农庄碰头。”
这货胆儿大,倒也不紧张,撒开脚丫子就跑,转瞬就消失在人群中,没了影子。
可她这么一走,蓝姑姑和玫儿却着急了。
“农庄在哪?”
“……不知。”
“呜,你往哪边跑?”
“我……这边。你……那边。”
河灯像一盏盏悬挂在河上的灯火,照亮了墨九逃跑的路。她跑得很快,可从一开始便成了人家的目标,所以追赶的人,她也一直没法儿甩掉。好在今晚河岸上人多,她个子又小,在人群中钻来挤去,一时半会儿那些人也追不上。
她气喘吁吁地挤过一条河弯,发现前方的岸边泊了一艘浆轮船,甲板上有一把梯子挂着,直入岸边,似乎为了方便上下船之用。
墨九回头一瞅,下意识爬上悬梯,跳上甲板,然后抽回梯子,趴在甲板上,等那一群人跑过去,她才松了一口气。
可她还没想好要不要进去与船主人打声招呼,背后就传来辜二的声音,“九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一回是巧,二回是巧,三回又在这样的时候见到辜二,墨九很难再相信是巧合了。
但他好歹是旧识,在逃跑的路上碰见他,墨九并不排斥。
她拔了拔头上的布巾子,向他端正地行了个礼,“又打扰了,还请辜家公子原谅则个。”
“无妨。”辜二摆手,疑惑道:“九姑娘为何在此?”
“哦哦哦,我路过。”
路过也不能“路”到人家船上来呀?墨九自知无法自圆其说,四处张望一下,技术性岔开话,“你家相好的,今儿不在?”
看她把这艘浆轮船也当成花船,辜二脸有些涨红,“九姑娘玩笑了,这船是家里的。平常在河两岸往来,贩些货物,今儿大哥和家人都没落屋,我这不过来寻人么?”
“哦哦哦也是。”墨九盯着远处的河灯,又道:“你家好像很有钱?”
“勉强可度日。”辜二谦虚地微笑。
“那我就没负疚感了。”墨九是想到了辜大供给她这个“食神”的那些鸡鸭。
“此话何解?”辜二却分明不懂。
“呵呵呵。”墨九笑吟吟看他,“我是说,你既然有钱,那这样的良辰美景,不摆上一桌,吃点小酒,岂不是负了河岸风光?”
船上居然有现成的酒食,辜二很快便摆了上来,墨九也不客气,拿过酒杯,便热情地为他斟酒,“来来来,我们相识有缘,先干一杯!”
辜二盘腿坐她对面,却不碰杯子。
墨九眼一瞪,“怎的,瞧不上我,请你吃却不吃?”
辜二面露难色,没好意思说这些东西原就是他的,只低了声音道:“九姑娘请吃喝,辜某怎觉得,像极了……鸿门宴?”
墨九把他面前的酒杯端过来,一饮而尽,“怕我下毒不成?你不喝我喝。”
她原本确实想把这厮灌醉,问一问为什么老是恰好出现在她面前,可人家有了警惕心,她也就没机会了。
一边愉快地吃喝,她一边东张西望的睨着船下河岸的动静,突地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慌里慌张地跑过来,四处打量着,就差大声喊她的名字了——不是蓝姑姑又是谁?
墨九扒了扒酒杯,拿出弹弓,往船下一弹,铁弹丸正好落在蓝姑姑的脚边。
弹起的河沙吓了蓝姑姑一大跳,她猛地抬头看来,见到墨九,顿时大喜,“姑娘,原来你在这儿,让我一顿好找。”
这一刻,墨九也觉得自己心都操碎了,“不是说分头回农庄吗?你寻我做甚?”
蓝姑姑拿袖子拭着额头的汗水,“可我找不到农庄。”
墨九无奈地叹口气,“你能活到今日,老天爷真是慈爱。”她正待让辜二放悬梯把蓝姑姑弄上来,突地又想起一件事,“玫儿呢。”
蓝姑姑哭丧着脸:“我正想告诉姑娘,我跑过来的时候,听见玫儿在哭哩。她好像被人抓住了,还挨了打……”
墨九问:“她为什么也没跑?”
蓝姑姑哇一声哭了,“她也找不到农庄。”
揉一下额头,墨九已经没有力气感谢老天爷的慈爱了,她目光烁烁地转头看向辜二,“可不可以……”
“不可以。”辜二皱眉道:“九姑娘,此事辜某不便插手,毕竟只是萧家的家事儿。”
墨九瞪他,“放心好了,我摆得平。我只想告诉你——”她指了指漆桌上的酒食,“这个酱爆鸭爪不错,给我留着。”
第86章 坑深034米六郎的人(1)
一脸豪气地说完,墨九上岸往回走。
本来盘腿而坐的辜二绷紧嘴角,也顺着悬梯下来,走在她的后面,不远不近,也就十来步的样子。
墨九心念一转,调头看去,“不是说不想插手吗?”
辜二道:“辜某看热闹。”
墨九:“……”
一个这样子的人会喜欢看热闹?墨九当然不信。
她一直记得宋骜和萧乾说过,这辜二功夫很了得,是当朝丞相谢忱派到谢丙生身边的,那么,他应当算谢忱的人。
可他老在她面前转晃,到底为了什么?
墨九疑心他,可河岸不是她家的,人家要跟着她无法,只好心建议道:“你不如把漆桌搬过去,拎两壶美酒,拿上酱爆鸭瓜,边看边吃。”
辜二:“……”
忧心着玫儿,墨九与蓝姑姑脚步很快。
再回到先前的河堤时,发现比她逃跑时,更加热闹了。
一片璀璨的河灯与行人拎着的牛角灯交相辉映,把一团拥堵的地方照得亮如白昼。
人群都在往前挤,骚乱不堪,却又自动围成了一个圈。
圈子里面,玫儿被一个家丁模样的粗壮汉子抓在手上,强跪于地,又是一个耳光,“贱蹄子,说是不说?”
“啊……我不晓得,我真不晓得啊……啊……”玫儿的惨叫声凄厉、尖锐,像被人活活撕开了血肉,听之心惊肉跳。
河堤上又一阵骚动,像养了一窝蜜蜂。
一个家丁揪住玫儿的头发,强迫她把头仰起,另一个又一巴掌抠在她脸上。她显然已挨过暴揍,粉嫩的小脸高高肿起,变了形状,衣衫与头发也凌乱不堪。
萧二郎早已闻讯赶来,对准玫儿的心窝就踹上一脚,“臭丫头,不想活命了?快说,你把大少夫人拐哪里去了?”
玫儿蜷缩着身子,嘴里痛苦“唔唔”着,拼命摇头,试图挣扎。
可时下的男人都崇尚武力,几乎都会点儿拳脚,更何况她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哪里拧得过孔武有力的家丁?便是双手双脚和嘴巴都用上,也不过陡增他们的戾气。
“臭丫头,敢咬我?”
一群壮汉像野狼撕扯绵羊似的,一个扯住她的头发,另一个人掐住她的喉管,用一种几近窒息的力道迫着她,“说不说?”
不知是不是咬破了舌头,一缕鲜血顺着玫儿的唇角流下,染红了她的衣领,在胸前滴下点点血花……
“这小丫头也太倔了。”人群里有人惊恐起来,“少夫人的事与她何干,只要供出来,不就免了皮肉之苦吗?”
“丫头,快说吧!”
“说吧!”
有同情心的人,都忍不住劝将起来。
玫儿的脸已经不成人样,但她哭泣着,紧紧咬住牙齿,“玫儿不晓得姑娘在哪儿,不晓得……呜……不要问我了……玫儿不晓得……”
墨九匆匆赶到,听见玫儿的哭喊,急不可耐地钻入人群,只见萧二郎把脚踩在玫儿的头上,把她本来漂亮的小脸儿压在河沙上碾磨,脸上带着一种残忍的,没有人性的漠然。
“再不说,二爷活剥了你,信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