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坑深079米是不是钜子(5)
“孔先生好利索的嘴!”萧乾目光钉子般看向孔阴阳,“相识那样久,我还真不知孔先生有这般颠倒黑白的本事!”他声音不轻不重,却句句刺骨,孔阴阳看不见他,可面色一白,表情明显有些害怕起来。
谢忱见状,赶紧道:“陛下,当庭对质,萧使君应当避嫌。这般言语恐吓孔老先生,如何问得出事实真相?”
从听见孔阴阳那句话开始,皇帝的脸色已不太好看。
他抬手阻止了萧乾,对孔阴阳道:“你接着说!”
孔阴阳伏在地上,额头上已有隐隐的汗意,“小老儿那时不知墨家命定钜子的八字,虽奇怪堂堂枢密使会做此番事情,也自以为是萧家兄弟情深,并未深想,后来得知那是钜子命格,方才恍然大悟——还有,在楚州坎墓,小老儿曾被萧使君逼问墨氏九儿可是墨家钜子一事,因而掉入墓道。得以逃命后,小老儿本不欲将此事外传,可这两个月,萧使君一直暗中派人追杀小老儿,想要杀小老儿灭口……小老儿实在走投无路,这才偷偷逃往临安,找到谢丞相……”
不若王婆子东一嘴西一嘴没有重点,这孔阴阳口舌非常利索,每一个细微处都讲述得极为缜密,包括当日墨九误入坎墓,萧乾如何紧张,如何寻找,都一点不落的陈述出来。
末了,他又重重叩首在地,“陛下,小老儿敢用脑袋起誓,在楚州坎墓时萧使君便已知墨氏的钜子身份。若小老儿有半句虚言,必遭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有了孔阴阳的推波助澜与火上浇油,至化帝的神色与目光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那一种帝王权威被挑战之后的冷意,像一盆腊月的冷水,浇灭了暖阁里的热气,整个屋内都变得阴冷静寂。
好一会儿,他方才轻抚着手上的扳指,“萧使君还有何话可说?”
迎上他肃杀的目光,萧乾纹丝不动,“微臣坦坦荡荡,但凭陛下圣裁。”
有了证人证言,他还说坦坦荡荡,还让他如何圣裁?
至化帝微微眯眸,“你就不为自己辩解什么?”
看一眼孔阴阳和王婆子那几个手足无措的“老弱病残”,萧乾面色淡淡道:“谢丞相把人都串供好了,微臣原本辩无可辩,但陛下给微臣机会,让微臣辩解,那么微臣以为,既然人都齐活了,还应当再请一位证人。”
至化帝抬目看他,“谁人?”
萧乾目光微垂,语气幽凉,“墨九本人。”
暖阁众人皆是一愣,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忱道:“萧乾想瞒天过海,得千字引拿武器图谱,自然会先骗取墨九的信任。所以墨九的证词,又如何能取信于人?更何况,墨九涉嫌杀害紫妍郡主,如今郡主还未寻到,墨九也是待罪之身,又如何可以入殿面君?”
萧乾唇带浅笑,并不驳他。
至化帝若有所思地抬目看着萧乾,手上扳指一圈一圈转动。
然而萧乾深幽的瞳孔中,只有一片坦然的凉意。
至化帝默了默,轻轻抬手:“传!”
皇城司狱,宫里来人时墨九正黑着脸在教训狱卒“人是铁、饭是钢,顿顿重复吃不香”。连续两三顿都是一样的饭菜,她吃得胃都抽筋了,加上在牢室里被囚得生了厌烦,再被萧乾狠狠气了一下,指责起人来毫不嘴软。
狱卒得了萧乾的话,惹不起这个活祖宗,看到殿前有人来提她,激动得就差在地上磕头感谢送佛上天了。
可墨九看了一眼来带她的宦官李福,却赖在床上不走。
“没吃饱,肚子饿,谁找也不去。”
宦官李福是至化帝的身边人,平常见过拿乔的主子多了,却从来没有见过拿乔的犯人。他看了看牢里个顶个青黑着脸的狱卒,拂尘一甩,尖着嗓子道:“放肆!大牢重地,岂容你张狂?”
说罢他回头看一眼狱卒,恶狠狠道:“来人,把她给咱家绑了!”
第359章 坑深080米赐他做妾(1)
狱卒面面相觑,看牢头。
在墨九被送入皇城司狱的时候,他们就得到过吩咐,要好生照顾这位姑奶奶,她与萧使君可有“不清不白”的关系。从这两日的情况看也确实如此,萧乾两度驾临牢狱,亲自伺候诊治,也让他们看清了这个姑奶奶在萧乾心目中的地位。如今李公公来拿人,二话不说就要上绑,他们便有些为难了。
萧乾若不失势,得罪了墨九就是得罪了他。
若萧乾真的失势,他们在牢里给墨九的照顾,回头都是诟病之处。
就算今日萧乾失势,明日万一又翻身哩?
可若他们不绑了墨九,李福是皇帝的身边人,一句耳边风,他们都担待不起。
牢头左右为难地看向墨九,不免纳闷了。人人都在为她难着急,她自个儿却盘腿坐在床上,一只手搭着她的痛脚,像一个无辜的局外人,仿佛半点都感受不到皇城里的腥风血雨以及萧家很可能马上就要来临的劫难。
琢磨着,牢头终是狠心,骂咧狱卒。
“你几个都是死人呐?都愣着做甚,李公公喊绑人,没听见?”
先前看牢头在犹豫,李福老脸上已有不悦。
这会子看牢头又乖觉地恭敬拍马,他满意了,头高高一仰,得意道:“手脚都麻利些,陛下还在宫里等着提审犯人哩!去得慢了,你们几颗脑袋够砍的?”
动不动就砍脑袋,说得这天下是他家的似的。
墨九嗤一声,从床头滑下来,扶着墨灵儿伸过来的胳膊,望向隔了一道木头牢门的李福,“你这个太监有点意思,你叫啥名字?”
她看人的时候,一惯正经。尤其这时,昏暗的灯火下,她面如染血,眼睛里的光却很锐利,但凡是个有脑袋的人,也能瞧出这姑娘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可李福虽然是皇帝身边的大太临,毕竟穷苦人家出身,对皇帝溜须拍马还成,对墨家与朝堂大事的理解就不会那么深刻了。今日金瑞殿暖阁里“审讯”萧乾的结果,在他看来,都是萧乾倒台的预兆。
没了萧乾撑腰,他怎会忌惮一个墨九?
所以,这个平常被人恭维惯了的大太监受不住墨九这样直白的询问。
他拿拂尘指着墨九,尖着嗓子喝斥:“大胆!咱家的名字,岂是你能问的?”
墨九拔下沾在肩膀上的一根稻草,拿在手上漫不经心的舞着圈儿,“你这还真是胡子不长,全长了脾气。”
这句话一入耳,李福脸色胀红,登时恼了。
一个人越是缺什么,就越在意什么。太监最在意的就是没有那传宗接代的命丨根子。像李福这样的大太监,在宫外是爷,在宫内人人都尊称他一声“公公”,哪个会直接喊他“太监”,又有哪个敢拿他不长胡子说事?
被墨九这么一激,李福几欲暴怒。
“来啊,还不给咱家绑喽!不不不,上脚镣,上脚镣!脚镣上好,咱家今儿倒要看看,除了嘴上利索,你有什么本事翻得了天。”
墨九脚上有伤,走路都不太利索,若上了脚镣那走路不等于受罪受刑么?墨灵儿心里一窒,当即挡在墨九前面,伸出双臂,小脸儿上满是寒霜,“你们要做什么?没看出来姑娘有伤吗?”
第360章 坑深080米赐他做妾(2)
李福面颊肌肉怪异跳动着,哼道声:“她若无伤,咱家还不绑哩!”
几个狱卒两日来与墨九已经混得比较熟稔了,看着生铁铸成的重重脚链,再看看墨九娇软的个头,都有些不忍心。可李福这会子恼羞成怒,听不见任何人的意见了。他们无奈,只得拿出脚镣,朝墨九使眼色,让她配合一下,这样少吃点苦头。
墨九似乎没有看见狱卒的眼色。
与李福对峙着,她的神色比墨灵儿镇定多了。
事到如今,连狱卒们都可以想明白的事,她心底自然也清楚。
只有萧六郎出了事,他护不住她了,人家才敢这样收拾她。
至于萧六郎会出什么事,联系“九宫格”的布局一想,她便明白了个七七八八。所以,因为千字引与墨家武器图谱的存在,她如今的处境就是一块鲜美的肥肉,鹰隼环绕,呱呱乱叫,谁都想寻得机会啄她一口。
可肉也是有尊严的,她不想做饵,要掌握主动权。
思量着,她低头看一眼被萧乾缠着厚厚纱布的脚背,哼哼着一瘸一拐地走向李福,脑子里全是萧乾在牢为她治伤的画面……他为她揉捏疼处,他铁青着脸给她,他给她带来好吃的,她把他扑倒,两个人滚在地上,他拿手护住她的头……还有一些更为很久远的回忆,不停在脑子里飘过来,又刮过去。
他护了她这么久,她似乎也该护他一次。
毕竟只要有云雨蛊存在,他们两个就是生命共同体。
终于,她站在了洞开的牢门口,迎上李福的视线,“你都考虑好了?”
李福不明所以,愣了一愣,脸上气怒的潮红已退去不少。
他这时已经发现这个妇人的脑子不太正常了。于是,少了怒气,他把眼往上一翻,哼声道:“咱家做事,需要考虑什么?”
“真要绑我,还要给我上脚镣?”墨九严肃问。
“绑了你又咋的?”
“……不咋。”
“上脚镣又咋的?”
“不咋。”
“不仅要上脚镣,还得上二十斤的脚镣。”
李福说着便往后退开壮硕的身子,让狱卒得以钻入牢室里来绑墨九。听着铁链子拖在地上冰冷的“铛铛”声,墨九啧一声摇头,拍了拍身上的稻草碎屑,抬手拦住冲上来想揍人的墨灵儿,一本正经地看着李福。
“不长胡子的男人,果然连女人的见识都不如。有句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你信不信,你今儿怎么给我绑上的,我便要你怎么给我松开。不仅要松开,我还要你给我跪着松开。”
一句话字字清晰,极有力度。
不仅狱卒愣了,便是李福也愣住了。
可一愣之处,李福想到萧乾在金瑞殿暖阁的处境,表情又不屑一顾了,“只怕大少夫人是没那福分享受咱家的服侍了!”
说罢他拂尘一甩,又瞪眼催促狱卒。
狱卒们以为依墨九的性子,怎么也要闹腾一下。可她却只拿一双晶亮的眼看着李福,任由他得意的影子投在她的眼珠上,然后笑容满面地把双手递了上去。
——
皇城里,华灯初上。
第361章 坑深080米赐他做妾(3)
静寂的暗夜中,那一片染上丝丝灯火的雕梁画栋,在劲风的夹裹下仿佛一只只吐着血腥气的猛兽。咆哮着,呜咽着,喘息着,声音时高时低地回荡在风里,危险而肃穆。
一双手被绑着,脚上还有二十斤重的脚镣,这样走脚的滋味儿,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晓得有多么痛苦。更何况,墨九的脚上本就受伤,每一步迈出来都需要勇气。
可她痛得抽气,李福还在不停催促,“快着些!”
“你抬一辆轿子来,我就快了。”墨九瞪他。
“……”李福自言自语,摇头,“真疯了!”
墨九苍白的唇往勾了勾,没有喊痛,脚步放得很慢。
从皇城司狱出来,她没有披上萧乾给的黑袍,只着一袭白色囚衣,单薄的身子拖着长长的脚链,在青砖石上擦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叮叮”声,让这一条路显得格外漫长,阴森。可她高昂着头,似乎并不慌乱,一言不发地看着前方,一头漆黑的长发,在风里胡乱飞舞……
她禀性如此,越是大事越从容。曾经她将这性子美誉为“破罐破摔精神”。可旁人却不这么看她。说到底,她这身子也不过十五岁而已,这样上了重镣,让路上见着她的宫女和太监们都忍不住激灵灵打冷颤,心里不免寻思,萧家果然要倒霉了。
灵儿也忧心忡忡,小脸儿苍白着,“姐姐……你的脚可痛?”
墨九摇头,“还好。”
灵儿苦着脸,靠近她压低了嗓子,“姐姐,要不然灵儿逃出去找左执事!?”
墨九翻个白眼,看了前方的李福一眼,“不要打扰我,在考虑事情哩。”
灵儿一愣,“考虑什么?”
墨九目光微微一亮,“皇帝那处肯定有好吃的吧?”
灵儿无言看她良久,一口气终是吐了出来,“你还有心思想这个?”
墨九挑了挑眉,“不然哩?还能想什么?”反问灵儿一句,她脚上吃痛,又忍不住“嘶”一声,把眉头皱得紧紧,“……对啊,我还在想,我这只脚,会不会废掉,一会儿我该怎么整治那个老太监哩?”
她走得很艰难,表情却很轻松,等到了金瑞殿暖阁,她一瘸一拐进去,呵口气,一眼都不看屋里有些什么人,挣脱墨灵儿的搀扶,便识时务地朝至化帝软跌下去,似跪非跪,只斜歪着身子,随便让自己受伤的脚得以休息。
“草民叩见青天大皇帝,青天大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口气喊完了口号,不待任何人说话,她又抬头环视一周,指向座中沉默不语的萧乾,对至化帝认真道:“青天大皇帝,这个萧六郎,他欺我太甚,您要给草民做主呐。”
还没有审她,她反倒喊起冤来,而且目标直接萧乾。
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着实让人惊奇,也与传闻不符。
暖阁中的众人近距离看着她,目光都有诧异。
传闻墨氏美若天仙……可她却红若关公。
传闻墨家钜子睿智聪慧……可她笨拙痴妄。
传闻她与萧六郎感情甚笃……可她上来就给萧六郎找事。
至化帝与众人一样,也愣了片刻,方才回神。
第362章 坑深080米赐他做妾(4)
对墨家钜子,他兴趣颇浓,于是神色也极为和缓,“你就是墨九?”
墨九看着皇帝鬓角的白发还有那一张看似温和却辨不出深浅的眸子,揉着脚踝子,左右看了看,懵懂地点点头,想想又指了指自己的痛脚,有气无力地道:“青天大皇帝,可以先赐个座吗?”
这句话她说得随意,对别人来说却是惊天动地。
孔阴阳等人都是站着的,她一个待罪之人,上来就要皇帝赐座?
皇帝大概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胆的女子,似乎被她噎住,一张老脸持续着生硬的表情,许久都没有变化。墨九看看众人,皱了皱眉,又解释道:“草民的脚在荆棘园受了伤,痛肿得厉害,若站得久了,废了,往后吃饭喝水都会成问题……如此这般,不仅做不得事,还得让人养着,浪费人力物力,那可是国之损失呐!”
虽然不明白脚废了与吃饭喝水有什么关系,但至化帝显然听懂了她后面一句——她做不了什么事情,将会是国之损失。她是不是在暗示他,她真的是墨家钜子?如果她真的是墨家钜子,那皇帝需要她为他做事的地方就太多了,毕竟千字引也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这样一样,至化帝心松了不少。
他微微颔首,脸上的笑容如沐春风,“来人,给大少夫人看座。”
帝王一言即出,霎时让暖阁里的众人愣住了。
一些脑子活络的人,慢慢回过神儿来。在这一场谢家与萧家的角逐中,始终是围绕着千字引的,皇帝要的是墨家的东西,这个东西只有墨家钜子给得出来。也就是说,今儿的座上贵宾,应该是墨家钜子。
……也就是这个墨九。
静寂中,无人说话,只有暖阁的木窗被冷风吹得“嘎嘎”作响,提醒人众人这不是幻觉。谢忱头痛欲裂,恼恨得暗自咬牙,可不论他脸色有多难看,两个小太监已经抬了椅子放在众臣的末位,一个有眼力劲儿的,正殷勤地过去要为她松绑。
可墨九却把绑着的手伸向了宦官李福,笑吟吟道:“这位公公,麻烦给解一下?”
她不要旁人伺候,点名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福为她松绑的举动,再一次让人脊背生凉——众人都觉得这墨氏九儿太过胆大了,居然敢于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帝王权威,简直就是不要命。
李福是伺候谁的?伺候皇帝的。
她一个待罪的妇人,怎么可以让伺候皇帝的人伺候他?
旁人不解,李福心里却晓得她在伺机报复,而且报复得他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这个大太监,其实心里已经有些后怕了,他虽然不明原委,却了解至化帝的为人,皇帝为她赐了座,就是不会轻易动她了。那他一个太监,又如何得罪得起她?
李福脸上火辣辣的发着烧,看向至化帝。
他不想被墨九打脸,只能把希望寄托于皇帝。
可至化帝眉头皱了皱,仍是点了头。
识时务者为俊杰,李福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他硬着头皮挤出一脸僵硬的笑容,佝着身子,巴巴地要为墨九松绑,可墨九身子不方便,又软坐在地上,配合起来有难度。李福几次三番试过之后,怕皇帝怪罪,终于咬牙跪在她面前,再低头松绑。
第363章 坑深080米赐他做妾(5)
当众让皇帝的大太监跪着做事,莫说墨九只是萧家大少夫人,便是萧家的老夫人也没有这样大的脸面。
暖阁内的气氛,再一次僵滞了。
众人看至化帝不仅没有怪罪,似乎情绪还颇为愉悦,心底都与李福一样后怕起来。如此,先前那一股子已经刮向了萧乾的风刀霜剑,刹那之间就被墨九轻易扭转,刮到了谢忱的那边儿。
几乎人人都看见,有一把明晃晃的软刀子,架在了谢忱的脖子上——当然前提是墨九是萧乾的人。
毕竟她入暖阁的第一句话就是向皇帝告萧乾的状。
被李福扶坐在椅子上,墨九揉揉手,活动一下脚,松了一口长气,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暖阁里有无数人在等着她。她似懂非懂地环视一周,“青天大皇帝,是这个太监说您让他绑了草民来的,草民还寻思今儿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哪晓得青天大皇帝这么仁爱宽厚,爱民如子……”
一通马屁说罢,她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皇帝桌案上的果盘,毫无征兆的换了话题,“可民以食为天,牢里伙食不太好,草民的肚子都快饿没了……”
她都说皇帝爱民如子了,这世上有不给儿子吃饭的老子吗?
于是,那一个果盘放到了她的面前。
墨九心情大好,不再与李福这个太监计较,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笑眯眯地问:“青天大皇帝,您叫草民来,有何事要说?”
至化帝观察了她良久,眉头上的“川”字由深入浅,也变幻了好几次。
这个三分疯癫五分痴傻还有两分蠢钝的墨氏,真的是墨家钜子?
不过若她真是墨家钜子,这性子也好,容易拿捏。
他思量一瞬,和颜悦色地道:“还是你先说,让朕怎么为你做主吧?”
墨九咬果子的动作微微一顿,“哦”一声,又拿眼去瞪萧乾,“草民不敢欺瞒陛下,这个萧六郎是我的小叔子,可他害得我好惨。硬生生把我从一个黄花大闺女变成了已婚妇人……”
“咳!”一声,是萧乾发出的。
什么叫从黄花大闺女,变成了已婚妇人?
感受到众人暧昧的视线,墨九不以为意,继续道:“他逼着草民嫁给一个不能人事的夫婿,还不准草民逃跑,草民逃几次,他就抓几次,逃几次,抓几次,逃几次,抓几次……后来草民不逃了,她又把草民锁在楚州那个宅子里不让出去,他去赵集渡治水,也非要把草民带过去,如今到了临安……后来的事陛下就晓得了。萧六郎这个人极是可恶,草民好不容易躲入牢里,以为可以得个消停,哪里晓得,他硬是追到皇城司狱来,对草民动手动脚,让狱卒小哥们笑话……”
她特地加重了“动手动脚”的语气,配上她那一张因为“醉红颜”变得极为诡异的红脸……这样的控诉,不仅没有丝毫逻辑性与合理性,分明就只剩下了喜剧的效果。暖阁众人再一次互视着,想笑又不敢笑,只默然无语,然后各怀鬼胎地把目光投向了至化帝。
又是一声“咳”响,比先前更重。
可发出声音的人,不是萧乾,却是至化帝。
他眸中带笑,完全把墨九当傻子看了,“你想告诉朕的,便是这些了?”
墨九目光扫过萧乾那一张清凉的俊脸,猜测着他的心理阴影面积,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其实还有好多,比如他对草民搂搂抱抱啊,卿卿我我啊……可草民大人不计小人过,都已经忘掉了。陛下且说,要不要为小民做主吧?”
至化帝脸上笑意未减,“你想让朕怎样为你做主?”
这个问题似乎让墨九有些为难。
她两条纤眉蹙了又蹙,委屈一阵,突地道:“都说男女授受不亲,我与萧六郎,授也授了,亲也亲了……虽然我有点不情愿,可备不住人言可畏……反正萧六郎还未成婚,不如青天大皇帝就把他赐给草民做妾室吧?”
第364章 坑深081米气死人不偿命(1)
让皇帝把萧乾许她做妾?
墨九话音落下,满屋子的人都看着她,凝成了冰雕。
在时下人的眼中,男尊女卑是天道人伦,男子生来便是凌驾于女子之上的。女子居内室相夫教子,附属男子而生存,所以男子有本事就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却必须守妇道,将贞节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让男子给妇人做妾的事儿,他们莫说见过,便是听也没听过,想也没想过。
可这墨氏九儿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为何有如此离经叛道的思想?为何敢大言不惭地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她不是疯傻妇人,又是什么?
……这样疯傻的妇人,真是墨家钜子?
“咳!”很快响过第三声咳嗽。
“咳咳咳!”紧接着,无数人都在咳嗽。
从审视、惊讶到好笑,暖阁里的众人,情绪变化很快,一双双暧昧的目光望向萧乾,都存了戏谑。
萧乾性子疏冷,惯常拒人于千里之外,清心寡欲从不近女色,如今被墨氏九儿当堂求“纳”,人人都求了看他好戏的心思……便是至化帝,冷峻的眸中也隐隐有几分好笑。
暖阁里最镇定的就两个字。
一个是墨九,她很认真在等至化帝回答。
一个是萧乾,他除了在墨九提及此事的时候微微挑了挑眉头,俊朗的面上始终波澜不惊,一双清明的眸子,也淡然得没有半丝情绪,仿佛这并不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
在众人的视线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对至化帝淡定道:“陛下,家嫂小时候脑子被驴踢过,神智时常不清,偶尔语出惊人,陛下勿怪。”说罢他又气定神闲地瞥向墨九,用一种包容大度(秋后算账)的目光,温和地道:“天子面前,嫂子不得胡言乱语。”
墨九牙根儿有些痒。
若不是萧乾太古板生硬,没有半分现代人的优点,她真怀疑他与她来自同一个时代了——什么叫着她小时候脑子被驴踢过?似乎每次他都拿她脑子说事,这“脑子痴傻”,不仅是她的杀手锏,似乎也成了他的杀手锏?
装着听不懂,墨九愣愣地迎上萧乾清和的眼,“莫非六郎不愿做妾?想做我的正室。”自顾自摆了摆手,她摇头道:“糟糠之夫不下堂,大郎又没做错什么事,我不能休了他,将你抬正的……”
又一声“咳!”,萧乾眼波微荡,“嫂嫂,这是宫中。”
墨九四处看了看,对手指,“对啊,是宫中啊!”
这样由着她插科打诨地说下去,说到明日都说不明白。萧乾轻轻扬眉,唇角微微一动,似笑非笑地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调转过头,望向至化帝,“陛下,家嫂胡言乱语,当不得真,继续说正事吧。”
虽然墨九的样子看着很认真,但至化帝与众一样,也没有把她的请求当真。暖阁中众臣皆在,谈的是国家大事,这般扯东扯西太过儿戏,于是,他看着萧六郎点点头,想把话题转到正题上。
可墨九为了“纳妾”,登时就急眼了,“萧六郎,哪个在胡言乱语?你搂我抱我揉我捏我时是胡言乱语,还是你追我追我追我追我时是胡言乱语?”
第365章 坑深081米气死人不偿命(2)
咳咳咳!
暖阁又是一阵咳嗽!
萧乾目光一沉,脸上的不自在已有些掩饰不住。他素来对妇人敬而远之,与墨九之间,大抵因为云雨蛊的关系,虽然肢体接触很多,他确实也没有过打心眼儿里排斥过她,要不然也不会亲手为她诊治……可这些事,有哪个妇道人家会当众说出来?
他一副“生无可恋”的面色对着墨九。墨九挑着眉梢,却呵笑一声,慢慢起身站起。可这一站不打紧,她受伤的脚跟着吃痛,一个不稳,又重重坐了回去。
大抵太痛,她语气不善,“萧六郎,若非看你美貌大方温柔贤惠还懂点儿医术,我才不愿意委曲求全纳你做妾哩。”
都以为她又在发疯,可话音一顿,她却抬起了下巴。
“你不愿做妾,莫非是嫌我?觉着我配不上你?”
看着她大红的鸡冠脸,众人皆叹:这不是明摆着的?
然而墨九昂着脑袋,却冷冷一哼,“我堂堂墨家钜子,纳你做妾,未免还会亏了你?”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让暖阁里轻松的气氛顿时僵滞了。
这墨九竟然直接承认了?
谢忱为了证明她是墨家钜子,为了从她身份入手攻讦萧家,从她还没有嫁入萧府开始,就已经在布局了。几个月时间,他与萧家明争暗斗,把儿子的小命都搭进去了,也没有达成所愿,哪晓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放开紧攥的拳头,谢忱声音中难掩激动,“墨氏都认了,萧乾,你还有何话可说?”瞪一眼萧乾,他默了默,又向至化帝重重拜倒,“陛下,萧乾欺君罔上,有贪图社稷之心,不可再姑息养奸了!陛下想想,若非这墨氏天生愚笨,没有与他沆瀣一气,恐怕这会子乱臣萧乾已经拿着墨家的利器,串通好彪悍的北勐草原部落,拿着我南荣遗失的军备物资,策反南荣兵卒,行那篡位夺权之事了。”
篡位夺权乃是大事,敏感之事。
一般情况下,这词出现就是忌讳了,轻易不能说。
可谢忱胜利在望,已经不忌猛药。
他话音绕梁,又重又快,但他说完,暖阁仍只有静寂。
至化帝没有开头,其他人也只静观。
兹事体大,人人都在打肚皮官司,脑子里九转千回。只有墨九一个人依然故我游离在状态之外,指着谢忱道:“你这老头儿说话真奇怪,我是不是墨家钜子,与萧六郎有什么关系?”目光一厉,她沉下声音,龇着牙做凶恶状:“……你是不是故意欺负我六郎?”
与一个疯子没什么可说的。
谢忱回避着她逼视的眸子,懒怠理会她,只瞬也不瞬地看着至化帝,想第一时间从他眸底看出“圣意”,以便做出相应的对策。
“陛下,小不动,则大乱矣!”
他生怕有变,不停相劝。但至化帝久久无语。
身为皇帝,他心里的挣扎比任何人都激烈。
对臣子来说,江山社稷的稳定,对他们的好处在于分这一杯羹的时候可以更轻松,滋味儿可以更美妙,但对于皇帝来说,江山是他的江山,是他们家子孙后代世世代代的江山,不能马虎做任何决定。
第366章 坑深081米气死人不偿命(3)
要动萧乾,他至少有三个方面的顾虑。
第一,萧家和谢家数十年来的敌对状态,实际上,对南荣皇权有一定程度维稳的作用,聪明如至化帝,本身并不愿意打破这种平衡。这也就是为什么宋熹做了太子储君,他又想将最爱的女儿嫁给萧乾做安抚的根本原因。
臣子之间打架了,皇帝就安稳了。
若臣子们都拧成一股绳,他们将会对付谁?不就是皇帝?
第二,南荣有钱,兵力不行,有军事能力的将领更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这件事也一直是至化帝的一块心病。这几年若非萧乾出色的阻止了珒国人南下扩张,南荣还能不能在这个乱世之中偏于一隅将珒国人阻于淮水以北都未可知。
第三,萧乾医术了得,他的病一直由萧乾在调理,若是没了他这个大夫,万一病发,到时候就只剩下一命呜呼了。
至化帝轻易不敢动萧乾。
但不动他,另一个问题又来了。
萧乾手上若真藏匿了物资,又有北勐部落的关系,那北勐人除了比珒国人穷之外,悍勇之力却不比珒国人少,他们人强马壮,若真与萧乾有勾结……也是南荣的心头大患。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至化帝左右为难。
他情不自禁地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眼风扫着萧乾淡然的目光,还有为了“避嫌”,不参与审讯,也不反驳不激动的情绪,然后眉头皱了皱,把问题丢给了墨九。
“墨氏,萧六郎可知你墨家钜子的身份?”
这一句询问,简单又直接,人人都知道,墨九的回答将会影响至化帝的决断,不由竖起了耳朵,跟着紧张。
可墨九却很轻松地点头,“知道啊?”
至化帝一愣,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真的必须做出一个决断的时候了?
他正寻思,却听墨九又轻松笑道:“是我告诉六郎的,可这厮分明不肯相信我哩……若不然,也不会不肯给我做妾了。”
至化帝眉头紧拧,目光咄咄逼人,“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从墨九在暖阁里的表现看,只要生了眼睛,就可以看出来她并不是一个智力完全正常的人。说话总是东一下,西一下,没什么重点。所以,至化帝心里的疑惑也是众人的疑惑。她这样的情况,又如何得知自己是钜子的?她说的话,又该相信吗?
众人都看她,墨九却毫不犹豫地指向谢忱,“是他告诉我的呀?”
静谧的空间里,隐隐响过低低的抽气。
墨九环视众人,一本正经道:“那日在荆棘园里,吴嬷嬷要杀小郡主前,就说谢丞相已经看出来了,我就是墨家钜子,这才让谢贵妃搞了这么一个游园活动,以紫貂披风作饵,就是为了向皇帝证明我身份的……”
说到这里,她拿过一个苹果,啃了一口,又咀嚼着把声音说得含糊,“不过这事儿说来也有些蹊跷,前两日我没想明白,这两日在牢里饿了,却想起来。谢丞相说我是墨家钜子,可那碧水亭却是吴嬷嬷带着我们过去的。”
“你信口开河!”谢忱听她胡诌,不由气恨。
“你才牲口开火,你全家都是牲口!”墨九瞪了回去,又吼道:“吴嬷嬷带路的时候,借着为小郡主和我挡荆棘的刺,其实一路都在找一种折过枝丫的荆棘条。那荆棘条上的青皮,好像被人划过痕迹,用以指明方向……不相信,你们现在去翻荆棘条,只要仔细找,肯定还能找出这样的荆棘条来……”
第367章 坑深081米气死人不偿命(4)
她半真半假的说着,头头是道。
众人都闹不清楚,只觉这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只把谢忱气得脸白,“墨氏休得扰乱圣听,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吴嬷嬷又为什么会告诉你?你不是信口雌黄又是什么?”
“你才性Q迟缓!你不仅性Q迟缓,IQEQ都迟缓!”墨九一本正经地黑着脸看她,“吴嬷嬷找得那样仔细,我跟在她的背后,难道会看不见吗?”
遇到墨九这么个人,对谢忱来说,完全就是秀才遇到兵的感觉,他气得不行,却无法与她在同一个频道上进行对话,甚至常被她乱七八糟的词语闹崩溃。
几次三番下来,他半眼都不看墨九了,跪地就求至化帝,“陛下,这妇人神神叨叨,完全是在胡说八道,混淆视听。想那吴嬷嬷是萧府的家生奴才,诚王妃未出嫁前的贴身丫头,随了诚王妃嫁入诚王府,感情甚笃,还是小郡主的奶娘,老臣与萧家向来不和,她又怎么可能是老臣的人呐?”
这个反驳确实合乎情理。
墨九于是又问:“那你告诉我,她是谁的人?”
谢忱快要被她气疯了,“老夫哪知她是谁的人?”
“对哦。”墨九像是刚反应过来,转头目光烁烁地看向至化帝,“那多简单的事呐,青天大皇帝把吴嬷嬷带来殿来一问,不就晓得她是谁的人了吗?……大家都是嫌疑犯,陛下只提审草民,不提审她,多不公平。我来受审吃苦受累,她却在牢里吃香的喝辣的,享清福!”
……众人看着她面前零乱的果皮,想着阴气森森的冰冷大牢,全都无言以对。
从理上说,她的话很有道理。
只要提审吴嬷嬷就清楚了。
不过,众人瞥着皇帝,都只默默无言。
好半晌儿,一个文官模样的壮年男子哼了一声,略带尖酸地道:“这不是明知对不了质,才故意这样说么?昨儿晚上,吴嬷嬷就死在皇城司狱,大少夫人莫非不知?”
这个转折来得太突然,墨九心里惊跳了一下。
吴嬷嬷与她都关在皇城司狱,她却毫不知情。
谁会摸入牢狱里杀她?或者是她畏罪自杀?
她很快镇定下来,依旧板着那张严肃正经的红脸,呵呵冷笑一声,颇有星爷风采地指向谢忱。
“青天大皇帝,一定是他杀人灭口!”
谢忱气血翻腾,胸口起伏不定。他感觉自己没有被萧家斗垮,没有被萧乾整垮,却几乎要被这个疯子活活气死了。
调过头来,他怒目瞪着墨九,冷哼道:“老夫还想说是萧使君杀人灭口哩!……吴嬷嬷的证词,可干系着你的罪,也干系着萧使君的大罪。依萧使君歹毒的心肠,他又怎能容她活着走出皇城司狱!”
墨九眨眨眼,“从理论上来说,你杀的可能性大!”
谢忱恨恨咬牙,不想与她说话。
可墨九看至化帝神色已有动摇,才不管他要不要听。毕竟,她又不是说给他听的,“吴嬷嬷死了,六郎的嫌疑最大……这瓜田李下的事儿,太容易被人想到,六郎又怎会去做?反倒是你,嘿嘿嘿,一定是你为了给你那个不要脸的死鬼儿子报仇,拿捏了吴嬷嬷的什么把柄,让她背叛诚王妃,杀害小郡主,再嫁祸我,用以祸祸萧六郎,祸祸青天大皇帝,祸祸南荣江山……”
第368章 坑深081米气死人不偿命(5)
说到这里,她神色一凛。
“谢忱,我想起来了,其实你是珒人的奸细吧?”
谢忱胸膛急剧起伏着,心脏跳得怦怦快,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古有诸葛亮气死周瑜,他这会儿脑门发急,血液加速,额头上青筋暴涨,铁青的脸上像压了一层寒霜,几乎是暴怒的吼,“无凭无据之事,你怎可乱说?”
“我可不是乱说。”墨九顶回去,又认真望向皇帝,“青天大皇帝,草民在招信的时候,被谢丞相的死鬼儿子绑去了。与草民一起被绑的,还有好多姑娘,被他们叫着‘瘦马’,这些瘦马都被关在一个屋子里,等着转往各地……抓姑娘的人,领姑娘的人里,都有说珒国话,长得像珒国人的家伙。草民以为这丞相的死鬼儿子肯定不干净,至于丞相么,以前也许干净,现在为了给儿子报仇,说不定也湿了鞋……”
至化帝一直沉默,沉思时的眸光,时严时松。
在他看来,墨氏虽说有些疯癫,可话却说得简单直白。
而且越是简单直白的东西,越容易让人忽略。
说到底不就是谢忱想要整治萧家吗?吴嬷嬷如果不死,与墨九也是各执一词,谁也说不服谁。可她一死,萧乾自然最有嫌疑,可若此事真与谢忱有关……真正有利的人,确实是谢忱。
“陛下!”谢忱跪着磕了个头,学着孔阴阳那一招表忠心,“老臣对南荣对陛下的忠心可昭日月,老臣今日也对天起誓,断断没有杀害吴嬷嬷……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你又欺君!”墨九道:“发毒誓有用的话,要御史台做什么,要皇城司狱做什么?”
“你,你个无知蠢妇……”谢忱气得身子直抖。
他原就年纪大了,这几个月来受了丧子之痛,又为了给谢丙生擦屁股累得心力交瘁,加之一而再,再而三被墨九抢白,讽刺,打击,而且皇帝还明显护着她,这让自认为鞠躬尽瘁的谢忱有些承受不住,一声怒骂还未落下,他老眼发着花,当场倒了下去。
“……不是吧?”墨九一惊。
活活把人给气死了?她捂住嘴巴,“青天大皇帝,气死人,不会偿命的吧?”
“快传太医!”
萧六郎可以见死不救,皇帝却不能。
再怎么说,谢家也是皇亲国戚,谢忱是太子宋熹的外公。
太医很快来了,让两个侍卫把谢忱抬去了太医院。
这老头子一走,暖阁里的气氛就变得与先前不一样了。
事情发展到如今,已经完全超出了皇帝与众臣……甚至萧乾的预判,受墨九“疯症”的影响,大家的思维都有点乱。静寂了一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不知道应该从哪一根线头开始再一次理起。
墨九看看大家,摸着肚子,觉得可以总结陈词了。
“……青天大皇帝特地把草民从牢里提来,若就是为了问墨家钜子之事,草民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若还有其他的事,也请尽快问完吧。牢头说今天晚上煮饺子吃,草民都饿了,想尽快回归到牢狱热情的怀抱中去,继续混天度日,等着纳六郎为妾。”
第369章 坑深081米气死人不偿命(6)
她的话怪异又无道理,但皇帝就是皇帝,听多了,也就面色如常了。他并没有因为墨九气晕了谢忱而责备,也没有因为她偶尔的无理和似是而非的话发怒,声音也一如既往温和。
“不是朕叫你来的,是萧使君叫你来的。”
“哦”一声,这次墨九有点意外。
她把探究的目光投向萧乾,可嘴巴动了动,却没有问出声。
萧乾很沉默,从头至尾优雅的静坐着。不管暖阁里发生什么事,都始终淡然处之,静观其变。这会儿与墨九的目光对视着,他看懂了她眸底的询问,也只是淡淡一笑。
“有一件事,你必须在场。”
什么事她必须在场?
墨九看不懂他,却想到另外一件事:他故意来牢室给她治脚,就是晓得她会被提审,以便她可以支撑着走到金瑞殿暖阁,脚不会痛得废掉?
她满是疑问,萧乾似乎看懂了,目光里浮上一丝笑,好像在对她说“算你聪明。”
墨九狠狠递一个眼风给他,满带杀气地传递给他一句,“可以打你吗?”
他回过一个眼波,似乎在说:“等你打得过的时候。”
两个人互相对视着,一个字都没有说,只心有灵犀的眼刀在空气里厮杀了无数个来回,终于偃旗息鼓了。
墨九抿了抿嘴唇,问他:“什么事必须我在场?”
萧乾慢慢起身,目光漫不经心地环视众人,一双清澈的眸子里,似是蕴了无数的秘密而显得更为深邃幽暗。见众人也不解地看来,他嘴角微微往上一扬,弧度很浅,却给人一种胸有成竹的运筹帷幄之感。
“回禀陛下,在楚州时微臣与孔阴阳确实有些过节,起因是孔阴阳为萧家看宅基地的风水,故意让萧家把宅地建在古墓之上,这也是孔阴阳说微臣子‘寻找追杀’他的原因。”
顿了顿,他目光坦荡地浅笑道:“由于孔阴阳举止可疑,墨家左执事又对家嫂太过看重,微臣确实查过墨家钜子命格,也确实曾经怀疑家嫂就是墨家钜子。”
……这是承认了,还是没有承认?
众人的心脏都跟着他的话悬了起来。
墨九慢慢咬一口果子,却只咬出了牙印,没有咬掉果肉……萧六郎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为什么他明明在她面前说话,她却觉得他整个人似乎站在白云之端,淡薄如斯,却又像一束最为刺眼的光芒,看向谁,都有杀伤力。
萧乾与她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瞬,继续道:“可兹事体大,微臣不敢擅自报与陛下……”
谢忱没了,可谢忱的党羽还在。那个先前告诉墨九吴嬷嬷已经去了西天的壮年文官又冷笑道:“不正因兹事体大,才应当让陛下知晓吗?萧使君用这样拙劣的借口,你当陛下与众位同僚都是傻子?”
萧乾不理会他,只淡然看向至化帝,眼眸深处平静无波,“适逢家兄大婚,微臣代兄成亲,也来不及赶往临安。不巧,大婚之礼上,有一方姓少年在府上闹事,这个人也与墨家左执事有些渊源,诸多事情夹于一处,疑惑也结于一处。微臣联络了墨家左执事,想彻查清楚。”
至化帝眉梢挑了挑,语气不温不火,“可有结果了?”
萧乾低了低眉眼,不看墨九的方向,“幸不辱命,已有眉目。”
至化帝把玩玉扳指的手微微一顿,“结果如何?”
萧乾声音淡淡,“结果发现墨家钜子并非家嫂,而是另有其人。”
生辰八字都吻合了,一切前因后果也都吻合了,他却说不是,自然不能让人信服……便是墨九,心里怪异的突突跳着,也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
那壮年文官吹胡子瞪眼睛,眼看又要发难,至化帝却摆手阻止了他,只一字一顿问萧乾,“另有其人?是何人?”
萧乾道:“墨家左执事把人带来了,就等在枢密使府。”
这一连串的事,转折太多,意外太多,众人都糊涂了。
可至化帝的脑子还很清楚,谁是钜子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必须把这个人找出来。
默一瞬,他沉声道:“传!”
墨九的心脏在这一刻窒住了,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糟乱。
隐隐的,有一种潜意识的感觉告诉她,事情将有大变化了。
第370章 坑深082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1)
这一夜的临安城很不平静。
平素入夜就紧闭的肃穆宫门,又一次“咣咣”开启了。
马车的轮子压在青石板上,沉闷的声音,给人无端的紧张与压抑。
静寂如水的夜,懵懂的人们还在做着好梦,金瑞殿通明的灯火中,还有另外一场好戏。
一行人很快入得暖阁,动作很安静,却每一步都显得紧张。
宦官李福先前被墨九拾掇过,在这压抑的气氛中,胆子也变小了,他撩帘子时几无声息,走到皇帝的身边时,步子也迈得很轻,像只老态龙钟的猫儿。
“陛下,人都来了。”
至化帝刚吃了一口新泡的雨前龙井,虽已夜深,精神头却很好。
他抬了抬手,广袖轻扬,“宣!”
更深露重,外面风寒,几个人进来时带入了一股子冷风。墨九呛了一下,漫不经心地看过去。走在李福后面的男子一袭黑色的简洁素袍,并没有描边绣样,却显得气度从容,温暖阳光——他正是墨妄,便是站在这个皇帝与权臣云集的地方,他那身正气与侠气,也如朝阳,可以给人带来灿烂的暖意。
墨九朝他一笑,墨妄却没有看她。
他带着申时茂和另外两边墨家子弟,齐齐向至化帝行礼。
“草民参见陛下,陛下万福!”
墨九目光掠过墨妄,看向与他同来的几个人,目光微微一诧。
就在墨妄的身侧,站着一个女子。
她站在灯火的背光处,样子有些古怪——入宫面见皇帝,头上还带着一顶帷帽。而且她这个帷帽与墨九上次在荆棘园使用的不同,这个帷帽也不知是什么纱质,垂在她的面部,看上去轻软丝薄,遮盖性却很强,在暖阁影影绰绰的灯火中,根本就看不清她的容貌。不过,她素淡的衣裙下,有一副曼妙的身姿。玲珑有致的曲线,精致诱人的弧度,只一眼就可以分辨出来,这是一个年轻漂亮的美人儿。
这个美人便是萧乾口中的墨家钜子?
墨九心里满是疑惑,就着氤氲的光线,去打量萧乾。
萧乾与墨妄一样,也没有看她。
从墨九的视角看去,他双唇紧紧抿着,一双清凉的眸光,如同月下清辉,潋滟之中带了一抹妖异的凉。
这些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墨妄不是说过,她就是墨家钜子吗?如今怎的又变成了别人?
……是萧乾与他串通好的?
……还是他们想把她从事件中摘出来,故意找来的“替死鬼”?
墨九满腹疑惑地猜测着他们的动机,猜测着那个女人的身份,暖阁中的众人也与她一样。
短暂的见礼之后,至化帝问萧乾,“萧爱卿,这位姑娘就是你说的人?”
“正是。”萧乾点点头,看向墨妄,脸上带着从容的淡笑:“左执事,你来说罢。”
“好的,萧使君。”长相俊美的男子总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墨妄虽然不如萧乾那般长得令人一眼惊艳,但他站在任何一个地方,哪怕穿着最简单的衣袍,也会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这样的气场之下,让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很容易令人相信。
第371章 坑深082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2)
墨妄再次拱手,对众人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今日夜已深了,草民就简要与陛下说说吧。”
看至化帝点头,他顿了片刻,似乎理了理思路,方才不疾不徐地道:“墨家钜子的命格,是老钜子在临终之前就定下来的。这些年来,墨家子弟一直在寻找新任钜子,却一直未有所获。实际上,草民一开始接触墨氏九儿,并不清楚她的命格。为何会几次三番相助,是因为她长得像一个人……”
他的目光望向了身侧戴帷帽的女子,也顺便把众人的目光引向了她,然后微微一笑,“她是我的师妹,名叫方姬然。他的父亲方弘济是上一任的墨家左执事,也就是我的师父。”
说到这里,他似是犹豫了一下,语气放得更为缓慢:“三年前,师妹出了些事,我与方家人一样,一度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偶然在盱眙见到墨氏九儿,与师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比师妹年岁小一些,又听说了九儿的不幸遭遇,当即便有了保护之念。在得知九儿要嫁去萧家,而她本人又不肯,这才助她逃婚。”
每个人的关注之处不一样。
至化帝与众臣关心墨家钜子的事儿,墨九的注意力却在“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上。
听得墨妄这样说,她瞬间有一种过去揭开方姬然帷帽的冲动。
长得很像?几乎一模一样?这到底是有多像啊?
如果她真长得像墨九,那样的国色天姿,有必要遮得这样严实吗?
那帷帽的纱,真是碍眼啊。
她不停瞄着方姬然,脑子胡乱地思考着,墨妄还在继续说:“后来在楚州,草民无意得知九儿的八字,当即也是吓了一跳,然后告诉了申长老。申长老为考验九儿,到底是不是墨家钜子,在把她从萧家带出来后,关入了墨家早些年发现的坎墓之中。”
看一眼跪在地上默不作声的孔阴阳,墨妄唇角微微一勾,语气重了些,“申长老与这位孔老先生有师门渊源,同出于墨家坎门,这些事情孔老先生最是知情。后来,墨氏九儿从坎墓顺利出去,加上她的八字与出生方位符合,草民等人几乎已经确定,她就是墨家钜子了。”
默默听着,墨九突然感觉不太舒服。
几乎已经确定了,又怎么生变了?
像听故事似的,听到高潮处,总想要接着听下去。
可墨妄却有些吊胃口,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拱手向至化帝示意之后,突然话锋一转,请求道:“陛下,有几句话,草民想先问一问这位被墨家清理出去的叛徒孔老先生。”
听到“叛徒”两个了,孔阴阳的表情明显一僵。
至化帝环视一周,好奇心也被墨妄勾起,他抬了抬手:“允。”
墨妄谢过皇帝,慢步走到孔阴阳的面前,居高临下的打量他,“孔老先生,你把大家害得好苦。”
孔阴阳抬起头来,空洞的眼眸中黑幽幽一片,看着有些瘆人,“左执事何出此言?”
墨妄道:“当年你做墨家坎门长老时,被老钜子挑断一只脚筋,又残了双眼,清理出墨家,原本应该改过自新,不再做那被墨家所不容的事。可你利用完了老钜子的仁厚,还利用与申长老的同门之谊,让我们相信你真是为了墨家好,让萧家把宅基地建在坎墓之上,是为了保护坎墓。可你暗地里却与谢忱勾结,将墨家钜子的命格告诉谢忱,并查到了盱眙的墨氏,再与谢忱暗地里设局,故意让九儿嫁入萧家,为萧大郎冲喜……就为了引萧家入陷阱。”
第372章 坑深082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3)
孔阴阳脸色一白,“左执事,这只是你的胡乱猜度,可有证据?”
墨妄道:“那你为何要把墨九告之萧家,便说可以为大郎冲喜?”
孔阴阳脸色更是难看了,“小老儿已经说过,是萧使君指使我的。”
这种各执一词的说法,没有证人,多争论无异。孔阴阳听见至化帝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偏袒任何一方,似乎也不太关心他们私底下都打什么肚腹官司,只想弄明白墨家钜子而已,于是他冷笑道:“再说了,墨九的八字命理,本就是墨家钜子,小老儿并没有胡说。萧使君对此早已知情,却未告之陛下,如今左执事反咬一口,以为就可以为他脱罪吗?也不晓得你们二人有什么勾结,打着什么欺骗陛下的算盘。”
墨妄盯着他,“孔老先生看错了,其实墨九并非钜子。”
孔阴阳又是一声冷笑,脸转向身侧的王婆子,“有接生婆为证,墨九八字人人都已知情,你们真的以为随便带一个人来,就可以骗过陛下?愚蠢!看来墨家执事,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怪不得如日中天的墨家会落到这步田地。”
对于孔阴阳的指责,墨妄并不生气。他笑看着身上发抖的王婆子,微微躬身,语气和煦:“王婆婆是盱眙的老人,也是墨家织娘的老邻居,您可以把九儿的出生日子记得那样清楚,不知还记不记得墨氏织娘……以前的事?”
王婆子被他点了名,脸色一阵青白,“不知大官人指的是什,什么事?”
墨妄微笑道:“织娘在生墨九之前,还曾有一个女儿。”
王婆子愣了愣,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脸色微微错愕,“大官人也晓得?”
墨妄点了点头,“王婆婆说说罢。”
王婆子陷入了沉思,思考了一阵,慢慢说了一件事。
墨九她娘那时也不过十五六岁,生得花容月貌,整个盱眙没有哪个未婚男子不想娶她为妻。但墨氏织娘眼界儿高,盱眙的儿郎都看不上,织娘的娘——也就是墨九的外祖母似乎也没有为她说亲的想法。但是有一天,盱眙人突然没有见着织娘了,听说是做错了事,被她娘关在了屋里面壁。几个月过去了,王婆子等人虽然都有些奇怪,但谁也没有想到,并未婚配,也未曾许人的织娘,其实是大了肚子。
几个月后的一天,下着瓢泼大雨,织娘家有人来敲门,把王婆子请了过去。
去了织娘家里,王婆子才知道,是请她为织娘接生。
这件事后来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但捕风捉影的事儿,慢慢也就平息了。过去二十多年了,不仅盱眙早已无人提及,便是织娘的家里,也一直讳莫如深,从来无人说起半句。久而久之,若非墨妄提及,王婆子都不曾想起。
“可那个孩子……”王婆婆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出生没多久就死了。”
“不,她没有死。”墨妄像一个在堂上判案的刑狱官,他打断王婆子的话,然后对众人道:“织娘未婚生女,她娘怕这件事被人知晓了笑话,骗织娘说孩子死了,其实把孩子连夜送到了苏州方家,直到她过世,织娘也一直被蒙在鼓起,一直不知道那个孩子还活着……说到这个方家,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这织娘家出自墨家,织娘的外祖母曾是墨家的坤门长老,与方家私交甚好。于是,这个孩子被方家收养……也就是后来方家的大小姐方姬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