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章 心狠手辣,是你撞入了鬼门关
虎狼谷到底南北通达,可供小股骑兵疾驰窜行。却说李天衢率领麾下骑军迅速撤离谷间岭道,先是往北而行,意图迂回一圈,经郓、濮等军州,便能疾行入河南道地界。
想必现在时溥已被气歪了鼻子,势必要大肆搜捕黄巢...亦或者截胡抢功而携有其首级的兵马。
然而时溥掌控的藩镇领地虽然与此处路程相对较近,但周遭军州,终究多有天平军节度使朱瑄,以及他兄弟朱瑾统掌的地盘,李天衢心说自己统率的这一拨军骑人数有限也不起眼,正方便隐蔽声息疾行。朱瑄、朱瑾虽然今番决议不参与合围剿杀黄巢的战事,可他们哥俩也都不是省油的灯,时溥大举挥兵前来,能大肆搜捕一时,可是天平军朱家兄弟又怎能容得他处藩镇的牙军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大肆长久闹腾下去?
可是就只眼下来说,李天衢也知道仍旧会有半路上撞见感化军搜捕部曲的可能。
谷内岭道两侧茂密的树林,飞快的朝着后方倒卷而去。又快马疾驰出好远的一段路程,李天衢眺望见人为修筑的岭道间另一侧的谷口,似乎从这里奔将出去,眼前景象,便会是一片的豁然开朗。
然而约莫李天衢等人率部又狂奔出十几里的路程,前阵军骑,赫然发现前面稀落落的有一众兵马。毕竟时溥气急败坏的命令感化军诸部军旅拆分开来,撒网搜捕,李天衢行出虎狼谷绕路迂回,现在也仍大致处在对方搜索范围之内。
到底还是撞见了一拨感化军部众...李天衢顿时面露杀机,更是催马疾驰猛赶的往前冲时,却发现对面那队带兵的将官,倒是当初也曾打过照面的。
那不正是当日途径宛丘之时,纵兵在城内大肆生事作歹的杨泰那个驴鸟?
原来时溥勒令众部兵马不得休歇,且排开搜山检海的架势之时,感化军藩镇牙兵虽大胜了一阵,也免不得有伤亡折损。如今又不得休歇整顿,杨泰所统领的部众尚没补充编制,他心里免不得要把时溥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本来也打算煽动麾下将士大闹一番。
但杨泰也很清楚若是闹腾的过火,很有可能为自己招致来杀身之祸。何况黄巢余部最是疲弱之时,倘若当真能撞大运抢先撞破其行踪...那么自己也必将是平步青云,官阶荣禄水涨船高......杨泰遂按捺住怒气,任由上官安排分拨兵马,化整为零,也投入进大肆搜捕的部曲当中。
如此与李天衢这一拨名义上协同作战的“友军”撞见,更似是冤家路窄。杨泰惊觉远处有滚滚马蹄声传来,且须臾间便冲至眼前,慌张中正待喝令麾下兵卒结阵之时,他也看清了统兵疾奔而至的又是何人,也当即不免诧异道:“咦?怎会是你?你这伙竖汉,怎的会在此处!?”
而李天衢看见杨泰那厮只不过统领着大概两百多名步卒,期间也夹杂着寥寥数骑,他双眼中却是凶芒暴涨,当即厉声喝道:“杀!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下!”
疾驰的骑阵中陡然生出漫天杀气,呼啸而来,顷刻间便撞入这一拨来不及防备的感化军步卒阵中。猛烈的撞击声与惊呼惨嚎声骤然响起,片刻功夫步阵便被冲击得彻底崩溃,喷血残破的尸首也涂满了一地!
那几员感化军骑兵见势头不妙,立刻拨马便逃,然而李天衢方面骑阵当中安仁义如鹰隼一般的眸子早将他们锁定,“飕!”、“飕!”、“飕!”...的几声箭啸声连绵乍起,那几个本欲立刻从此处脱逃,焦急着要奔至附近同僚部曲那边示警报讯的骑兵,也无不是身后致命处被利箭刺入,尽皆毙命坠马!
杨泰又惊又怒,就算他也想弃下残余兵卒奔逃而去,可李天衢统领着这一波剽悍锐骑转眼间便已杀至面前。其中一员悍将催马绰槊抢先杀出,却正是张归霸的兄弟张归厚!
一身刚猛出众,极擅撞阵冲杀的本事终于再得以派上用场,张归厚怒吼一身,抡起马槊划过一道风声凄厉的弧线,恶狠狠的砸向前方十数支仓促搠来的长枪。激烈的砸响声几乎在同一时刻乍起,惯性势道加持之下,硕长的马槊轻易的将十几支长枪荡飞出去,张归厚继续催马突进,依然抡臂挥槊,登时扫开一大片空间,快到教人根本来不及眨眼的功夫,他杀气腾腾的面庞,便清晰的映在杨泰双眼的瞳孔上!
骇得心惊胆战,杨泰虽下意识的挥刀勉强抵挡,可先是被杀得个措手不及,他又怎会是张归厚这一员撞阵、冲杀、单挑...乃至伤重之际力敌群敌时都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剽悍骁勇之名也记述在史书上的猛将对手!?
力道浑重的槊杆轻易的荡开马刀,迫使杨泰中门大开,招架不得,而张归厚抡动着马槊又往前狠狠一搠,锋利的槊锋便轻易的剖开了杨泰身上铠甲,直接刺进了他的胸腔当中!张归厚双臂发力又是一荡,杨泰的身躯从马背上便被生生挑起,随即又重重的摔落在地上!
弥留之际,杨泰嘴中大口大口的呕出鲜红的血液,本来近在耳畔,麾下兵卒惨遭屠戮的哭嚎声,以及直要把他耳膜震破的雷鸣般马蹄声也渐渐模糊起来...而杨泰费力的要抬起身子时,就见一匹高头大马迎面冲来。坐骑之上,杨泰又望见李天衢俯视过来,他目光森寒可怖,而驱使战马肆无忌惮的驰骋,碗口大的马蹄直接朝着自己面庞狠狠踏将下来,“喀嚓!”一声,杨泰的面门便被踏得生生凹陷了下去,迸裂的颅骨内也溅出一大滩红白之物!
又何止是安仁义、张归厚远近战迅速歼灭感化军步卒十分迅猛,还有李天衢、王彦章、葛从周、张归霸、霍存等一票狠人突下杀手,冲杀、屠戮一气呵成,这一拨感化军步卒瞬间便被尽数被杀绝。
只观察确认在场的还无有活口片刻,“撤!”李天衢又是一声令下,麾下锐骑便迅速的向原定的方向疾行而去了......
大概只过了半炷香的功夫之后,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与马蹄声再度响起,感化军几队马步军慌张赶来,可是他们看到的只有遍地同僚的死尸,以及两三匹来回绕圈、凄凉悲嘶,却无法做人言道明突袭者是何来路的战马。
尚还来不及褪下铠甲,经历大战后衣甲上血迹斑斑的感化军小校刘知俊愣在当场,只过片刻,他拔足朝着倒在血泊当中的许多具尸体那边奔去。根据身上披覆的甲胄,当刘知俊辨别出其中一具遭马踏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正是牙将杨泰,又检视过其它尸首的余温以及鲜血干涸的程度过后,他便迅速起身,疾声喊道:
“巢贼余孽部众,果然是从此处逃脱得去,眼下应尚还未逃出多远的距离!只是没想到那群贼汉仍然剽勇能战,难不成又与其它溃败奔逃的余部合兵在一处?
杨牙将统领的兵马被轻易杀得尽了,我等纵然能追赶上巢贼余孽,又如何能够抵敌?如今也唯有速速报与李师悦将军知晓,再调拨博野沙陀等部众,合兵再去搜捕拦截!”
107章 呦,绿帽王爷,原来是你啊
杨泰所统领的两百多兵卒遭遇奇袭,被赶尽杀绝,这也惊动了感化军部众立刻收缩搜捕的范围。
本来按原本的轨迹,这时候感化军节度使时溥喜获黄巢首级,已经欢天喜地美孜孜的挥军打道回府了。结果功败垂成,黄巢的人头不见踪迹,又白白折损了两百多兵马...暴跳如雷的时溥又如何肯善罢甘休?
按时溥帅令,感化军众部军旅沿虎狼谷北域开始,大有掘地三尺的架势。而李天衢一伙锐骑在入虎狼谷设伏之时,虽然大致清扫过所过之处的蹄印,可自打又从虎狼谷北部疾驰而出,沿途也难免留下痕迹,而教感化军部众寻着蛛丝马迹大加搜捕。
然而一两千的军马来去如风,长途奔袭又是有意藏匿声息,也闹不出多大的动静。相反感化军方面气势汹汹,由兖州入郓州,甚至不惜进犯途经的村坊县镇,逮来官吏乡民便逼问是否知晓“巢贼余孽”的踪迹......
如此这也正如李天衢事先所料的那般,在兖州地界还好,而绝不甘心就此收手的时溥阵仗闹得太大,也终于激恼了统掌郓、曹、濮等几处军州的藩镇首脑朱瑄、朱瑾为首的亲堂表兄弟几人。
而黄巢败军就从自己眼皮底下经过,天平军朱家兄弟之所以没有联合李克用、朱温、时溥等几路藩镇攻讨黄巢,也是因为他们与河北魏博藩镇打到头破血流,对方又因部将反叛擅杀节帅韩简篡权,彼此休兵议和的时日未久。何况各处藩镇节度相互提防猜忌,谁又知道对方不会借着讨伐黄巢的名义,而企图染指自己的地盘?
何况各地拥兵自重的藩镇,有朱温、李克用、时溥等意欲凭借诛杀黄巢大功一举凌驾于其他节度的人物,也有人未尝不会抱着养匪自重的心思。
能取黄巢的性命,便算是你们的造化。可是这追击巢贼战事大概都已完结,差不多就得了,你感化军却还在天平军藩镇地界横行张狂,若是朱全忠、李克用齐至我们哥几个尚还忌惮几分,可你区区一个时溥又算什么东西,这真还敢搁我这蹬鼻子上脸了?
毕竟还没到正史中由于朱温势力扩张到威胁自己的领地,而不得已与时溥结成战略同盟的时候。天平军节度使朱瑄收到算是打过招呼,却绝不肯就此从他地盘撤军的时溥文书,他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善茬,何况倘若我能搜捕得黄巢的踪迹,天大的便宜还能让你在我的地盘白白占了去?
如此要出兵震慑在自己领地搅事的他方势力,自然也是免不了的。
而天平军悍然出兵,当头狠狠给感化军搜寻部众一闷棍的,则是朱瑄的堂弟朱瑾。
朱瑾不但勇猛非凡,论武勇冠绝天平军藩镇,为人性情更是凶暴残忍。只有我欺负人的份,又哪里容得其它藩镇侵犯到头上耀武扬威?根本不必做事先警告,朱瑾亲自绰槊冲杀,直接率领得一彪骑军歼灭了五百感化军部众。还想交涉谈判?先打过再说!
时溥再是恚怒不甘,也不愿与天平军冲突升级,而枉自树立起一路强敌。装模作样的遣使谈判一番,也丝毫不能从朱瑄那边讨到任何便宜。又是出征在外,久居客地,万般无奈之下,时溥也只得狼狈传令诸部军旅立刻退出天平军藩镇统掌的州府,灰溜溜的往感化军治下领地的方向归返而去。
而正当时溥含恨引兵撤返之时,李天衢一众军骑日夜兼程,过郓、濮等州府,终于进入了河南道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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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能确定脱离感化军时溥调遣众部军旅搜捕的范围,李天衢等一众人心下稍安。虽然轻骑部曲又无辎重补给,军马所携的干粮也几近罄尽,但是兵行神速、快马加鞭的咬着牙坚持下去,应该也足以坚持到赶回陈州宛丘。
然而这也是在返程途中不至再遭遇敌对的军旅,而耽搁了行程的前提之下。偏生李天衢率领麾下轻骑继续疾行途中,又遭遇见一拨溃败逃亡的反军部众......
对方这一路流窜奔逃,似乎也在小心提防着回避唐军不愿再抵抗厮杀。怎奈何李天衢统领的尽是骑军,且加急赶路的奔势十分迅猛,他们这一伙又都是步军,等到察觉有骑军风驰电掣的冲到眼前之时,也根本来不及寻觅去处躲避。
黄巢大军彻底分崩离析,路上撞见溃逃流窜的反军部众自然也不稀奇。而眼见对方稀拉拉不过百来人,而且从面色上看各个心惊胆战,犹如惊弓之鸟,看来也无意再与唐军厮杀交锋...可李天衢仍是眼露凶芒杀机,心想如今自己携着黄巢首级与伪齐符玺这些足以教各处藩镇无所不用其极也要抢来的物件...在没有返回宛丘之前,但凡挡在面前的兵马,不问情由,也唯有尽数杀了!
然而正当催马疾驰的李天衢要扬起手中长刀,喝令麾下军马马不停蹄,冲上前去将这一小撮反军余党赶尽杀绝之时,就见对面有一人疾步赶到阵前,连同着身后余众弃械伏地,噗通声直接跪倒,并高声哀嚎道:
“将军高抬贵手!在下虽从巢贼,但如今也早脱离反军,只图北往投从河阳藩镇。实无意再作歹作乱!降从之意心诚,实不敢厮瞒扯谎!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万望将军饶我等性命!”
瞧那厮一副怕死的窝囊相,李天衢本以为他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杀便杀了,哪里还扯那许多废话,不过这一伙反军不敢抵抗倒还好,顺手也都能轻易屠尽。
然而一并冲驰在前阵,曾于伪齐国论功行赏时受封的张归霸大概瞧清了那人相貌,不由的惊疑了一声,并立刻催马奔至李天衢身侧说道:“主公,此人乃是伪齐钦封的吏部尚书张居言。”
当日黄巢余部大败于感化军时溥之时,这张居言侥幸从战场上逃脱。一路惶惶而不可终日,就指望着途中不至再遭遇唐军,而能够顺利的投到昔日与他有些交情的河阳节度使诸葛爽那里去,届时凭他关系上报朝廷,才好洗白身份不至再做个遭官军缉捕剿杀的伪朝贼首。
然而张居言从兖州莱芜地界溃逃之后是往南迂回,一路小心翼翼的躲避牙军,最终的目的地是河阳藩镇,李天衢却是由兖州虎狼谷向北迂回,急于奔回处于河阳藩镇以南的陈州宛丘...如此一来,这两拨兵马路上相逢的几率自然也是极大的......
本来已做势要踏尽杀绝眼前的所有生灵,然而听张归霸报说过那人的出身来路,李天衢当即一怔,随即立刻高声喝令,教麾下军马且不必尽快杀尽这一拨败军残卒。很快的,再回忆起这张居言的史载生平事迹之时,李天衢心中杀意不但顿消,甚至还差点乐出声来。
伪朝吏部尚书张居言?这厮按史载轨迹也将陆续改名为张全义,张宗奭,而在后世被嘲讽为绿帽王爷的,可不就是他么?
108章 有时胆识与才能,还真就是两码事
张居言,本来家世为田农出身,于县衙曾任胥吏,却因屡番受县令羞辱而投从黄巢反军。于黄巢攻入长安建立伪齐政权时受封为吏部尚书兼充水运使,主管伪朝水运事务。而按史载轨迹,于黄巢败亡后他的确是投到了河阳节度使诸葛爽麾下,而他选择投降的对象也当真没选错,按诸葛爽评价张居言“他时名位在某之上,勉之”而呈报唐廷,为张居言请奏赦罪封官。
随后张居言遂得赐名为张全义,于诸葛爽麾下大将刘经、李罕之争权厮杀期间选择支持后者。
然而生性残暴凶狠的李罕之屡番索讹钱粮,逼得张全义与其决裂。李罕之遂向李克用讨三万援军大举猛攻,张全义遭长久围困,食尽粮绝,只得向宣武军朱温求救,而在朱温派兵解围之后,张全义遂彻底臣服听命于宣武军藩镇。
直到后唐灭梁,张全义降于唐庄宗李存勖,仍是具享荣华,深得重用。然而却因力保李嗣源不会有贰心与造反将领赵在礼合流,结果后事恰恰相反,张全义闻报后遂忧惧而死,享年七十五岁......
比起这张居言的生平先后投从的势力,李天衢对他印象更为深刻的,却是这厮的为人秉性。因为在多有奇葩变态的五代十国时期,他节操稀碎,让人三观尽毁的程度,也是叹为观止。
朱温在一次收兵避暑期间恶性发作,对张全义妻妾、女儿、儿媳“皆迫淫之”。这事张全义能忍得下去,他儿子可绝对忍不了,便意图行刺手刃朱温,但这张全义却厉声喝止,还痛心疾首的训斥儿子咱们的性命乃是主公所救,此恩不可忘也,又怎能生出背反弑主的歹心......
如此一来,后世谈起这张全义之时,也时常会有人讥讽他做绿帽王爷。
然而直到朱温被他儿子所杀,梁朝终究难免要被后唐取代之时,张全义都向李存勖请罪表态曾侍奉朱氏梁朝“曾栖恶木,曾饮盗泉,实有瑕疵”,还厚赂后唐皇后张氏为义女。李天衢心说为了功名荣禄能屈能伸是无可厚非,可是张全义靠卑身曲事以求保全,实在太过没有下限,当真已是怂到姥姥家了。
可李天衢断然喝令麾下军骑停止奔杀向张居言这一伙败兵溃卒的冲势,非但气势汹汹手绰长短兵器的劲骑勒住战马,收勒兵械,安仁义与几名骑弓手缓缓擎起的角弓又放了下来。
这在张居言等一众反军残部看来,眼见大批唐军锐骑要杀到眼前时却忽然来了个急刹车。当中有的人吓得一屁墩坐在地上,裆下也濡湿了一片,也有人下意识的虽然想抄起兵刃反抗,但手脚却不听使唤,本来以为终究难免要被屠戮杀绝......
而张居言见这一彪凶神恶煞的唐军甲骑疾冲到了面前,他骇得起身欲逃,怎奈双腿发软一下子又瘫坐在地上。本以为今日必死,可这拨唐军突然又停止住了冲势,也不知道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也顾不得黄尘烟土扑面而来,只得再趴跪在地上,连声高呼将军开恩,万望饶命......
李天衢统领着疾冲到这伙反军败卒距离不过十几步远的骑阵当中,忽的探出一个脑袋来。这一路上任凭安置,而知晓李天衢诛杀黄巢之后更感震撼的皮日休浑身颠散,所幸左右有军士看护着不至从颠簸的马背上摔落下来,当他探头望去,瞧见张居言虽是当初识得的人。可眼见对方那副贪生怕死的窝囊相,皮日休也不住冷哼一声,面露鄙夷之色,随即便又缩回头去。
至于李天衢睥睨俯视伏在地上乞活的张居言,忽的沉声喝道:“伪齐吏部尚书张居言,你既说弃暗投明心诚,却又为何不报说自己是何身份?”
张居言心中闻言咯噔一下,不住叫着连珠苦,暗想这官将既然知道我是伪朝钦封的命官,怕不是要取我首级向唐廷邀功得厚赏?
然而开始李天衢对不知来路的张居言生出杀意,可在知道他是何许人之后,非但不会动手,反而立刻打算要招拢这张居言也能为他所用。
诚然张居言的妻妾、女儿、儿媳都被朱温给睡了却还要对他“忠心耿耿”,说他委曲求全不知廉耻绝不为过。可是按李天衢想来,毫不夸张的说,当自己真能拥有根据地发展壮大之际,而藩镇的初期阶段,这个张居言,亦或说张全义的价值与作用,甚至还要比王彦章、葛从周这等名将更为重要。
因为张居言人品再是不堪,他却是五代十国梁、唐两朝期间治政能力最为出类拔萃的能臣之一。
按史载轨迹,张居言至经过多年战乱,到处白骨蔽地、荆棘弥望,百姓不满百户,四野俱无耕者的洛阳赴任。麾下只不过百来下属,但是经过张居言治政打理,后来洛阳“无严刑,无租税,民归之者如市,又选壮者教以战阵,以御寇盗。数年之后,都城坊曲,渐复旧制。诸县户口,率皆归复,桑麻蔚然,野无旷土”,而治下百姓“由是邻里有无相助,故比户皆有蓄积,凶年不饥,遂成富庶焉”...他除了暮年时懒政糊涂,前期长久在任时鼓励农桑、复兴百业,的确是政绩卓著。
可不只是靠卑身屈膝、谄媚屈从,张居言能够于梁、唐两朝都被封为王爵,的确也是凭着实打实的政绩。不但位极人臣,就连治下极是严苛,立下汗马功劳的宿将也会因疑似有二心、疏于政事、甚至养战马瘦了这等理由说杀就杀的朱温也不必寓意辅弼周天子的召公,而又给他赐名做张宗奭。
还真是有才的未必有德,而有德的未必有才...李天衢心中感慨,可若说这张居言就是妻女都可供主子宣淫的无耻小人吧...可起码在他人生大部分的时间里打理政事也抱有极大的热忱,而让治下百姓赞道“张公不喜声伎,见之未尝笑,独见良麦佳茧则笑耳”,这么一说倒也是一门心思扑到工作上的施政良臣。人的秉性非是黑白分明,的确太过复杂。
而唐末乱世,张居言尤其又擅于在饱受战火摧残,而百废待兴的领地复兴繁荣。最缺的还真就他这等有能力迅速恢复地方生产,能让颠沛流离的百姓难民安居乐业,将农桑商贾民政打理的井井有条的人才。否则就算有了块地盘,纵有葛从周、王彦章、张归霸等良将,缺钱、缺粮、缺兵,又如何与其它强藩逐鹿争雄?
五代十国这般节操碎一地的混沌时节,招募提拔文武才干也没法挑肥拣瘦的。我不指望你会有以往萧何、荀彧、房玄龄等贤臣的德行节操,只要能有他们至少六七成的治政本事,我便也知足了...李天衢俯视仍跪伏在地上的张居言,忽的又高声喝道:
“张居言,你有意隐瞒自己来路,言语不尽不实,我怎知你当真是要至河阳藩镇请降归从?又怎知你不是流窜作乱,还要纠聚反军残部兴兵造反?我等讨伐黄巢反军乱党,靖土安民有责,不知你降从是否心诚,我又怎能放你离去?”
109章 治政能臣,到底要为我所用
张居言闻言得又是一怔,随即回过神来,听出对方似乎也并不打算不问原由便立刻将他诛杀。而如今这等形势之下,李天衢如此逼问也是合情合理。张居言也只得匍匐在地,仍哀求道:
“小人纵有天大的胆子,也须识得时势利害。黄巢败亡,已成定局,小人悔不当初,只盼能以微才薄技将功赎罪,又怎肯自掘坟墓!这位将军,敢问又如何肯信小人当真是归从意诚?”
见张居言入套的倒快,李天衢微微一笑,随即长声说道:“这倒好办,我等乃是听命于陈州赵刺史的官军兵马,如今协同征剿巢贼事毕,正要返回宛丘向赵公复命。尔等既肯听候发落,也因随我等一并前往陈州,否则我又怎知你必定是去投河阳藩镇请降?”
“...啊?”
本来便是副苦瓜相的张居言听罢脸又耷拉下来几分,毕竟似他这种为黄巢卖过命的伪朝高官,在这等落难时节,就算诚心归降,项上人头可仍是唐军将官要争抢的邀功本钱。
而与唐廷、黄巢之间降而复叛的那些藩镇节度使,不但相对更好说话,以往若有些交情的,才好确定自己能顺利接受朝廷赦免,非但不会以反贼的罪名被夷族剐杀,甚至还能从造反贼寇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为受朝廷册封安抚的高官要员。当初朱温、诸葛爽、周岌等藩镇节帅,不都是这么干的?
可是那陈州刺史赵犨又是何许人也?他捍卫宛丘,力抗黄巢大军近一年之久,明显是忠于唐廷的铁杆派。谁又知道那赵犨会不会在黄巢齐朝几近覆亡的时候,还肯接受反军余党请降的意愿?比起知根知底的诸葛爽,休说至陈州听候赵犨发落又能指望朝廷会给什么封赏安抚,他若仍视我为仇寇,这却不是要把脑袋送过去给人砍?
然而就算张居言万般不愿,李天衢瞧他那副支支吾吾的模样,顿时便拉下脸来,而语气森然的说道:“你可想清楚了,如今尚未受朝廷赦诏,也尚未受官军招抚戴罪立功,便仍是造反贼首的身份,投往何处听候发落请降,又哪里容得你挑挑拣拣的?如此推搪,意欲何为?若不听从安置,便仍以反贼论处,我也没功夫于你久耗!”
张居言浑身激灵灵一颤,冷汗也从他的额头上沁了出来,也只得伏首高呼道:“是!小人愿听从将军安排,绝不敢有半点异议!”
如今也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迫于性命全在对方掌控之中,张居言只得屈从,心里也不住懊丧的暗念之时,却听得李天衢又悠声说道:
“你也不必如此忧心忡忡的,赵刺史那边由我从中翰旋,不但可会你性命无虞,若是你勤勉尽责,能一展所长,日后功名荣禄,也未尝不会比伪朝吏部尚书更为显赫。”
大言不惭!看你不过是陈州治下区区一介军将,赵犨又何必听你说情?还说什么许我功名荣禄,这莫不是个妄人?可恨我受制于人,也只得屈从!
张居言尚还不知道李天衢的来头,却只得心里埋怨,而断然不敢惹恼了对方。而李天衢俯视他那般委曲求全的模样,心中也不住冷笑道:
见你是贪生怕死之辈,所以用恫吓威逼的手段,也没功夫好言好语的,就要逼得你无法再按原本的轨迹去投从河阳诸葛爽。但你如果终究会辗转流离,还是要投到朱温麾下...官帽戴的再大,到底也仍是要绿到油亮油亮的。
如果你真把治国治民的才能完全发挥出来,朱温能给予你的富贵荣禄,我也绝对不会少了。而且我又不好他那口,也不会迫使你妻妾、女儿、儿媳一股脑来侍寝伺候。
应该...不会吧......?
※※※※※※※※※※※※※※※※※※※※
长途奔袭,终于再度返至宛丘城下之时,李天衢一行骑众也早已是人困马乏,饿得前胸贴后背。至于张居言一伙溃将败兵又尽是徒步,只除他这正主,其余人等李天衢也不会多花心思,如此被胁迫着拼死累活赶上脚程,而终于到了目的地的,张居言之外,也只剩下寥寥数人。
张居言那副怕死窝囊相又显得十分猥琐,就连同为降将的葛从周、张归霸、霍存等人待他也都很不待见。既然务必要尽快带黄巢首级与伪朝符玺赶回陈州,免得夜长梦多。那么这张居言是当场杀了也好,放任他去河阳投从诸葛爽也罢,又何必非要带着这个累赘返回宛丘,还枉费心思的拉拢他投从?
这厮的巨大作用,还是要等到我掌握一处根据地之后才能展现出来...饥肠辘辘的李天衢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朝着城头高声招呼。
如今陈州险情早就已经解除,也进入了战后安抚百姓,恢复治下民政生计的阶段,城门并没有如同战时那般紧闭,已有不少乡民进进出出的,是以眼见突然有一拨军马奔袭而来之时,也不免引起了一阵阵骚动。
但李天衢、王彦章等人好歹也都是除了赵犨三兄弟之外,在死守陈州战事当中风头最劲的人物,是以眼见是李天衢等一众唐军将士驱骑返回,宛丘城前百姓也都安下心来,纷纷避让开了道路,而朝着李天衢所统领的骑军躬身施礼。
而把守城关的唐军将官见是李都将返回宛丘,也亲自与几队军卒立刻下来恭迎,又遣人往州衙府署去报于赵犨知晓。
终于返回奋战了一年左右的熟悉地界,李天衢轻车熟路的引兵涌向原本供守军驻扎的寨棚。身上衣甲尚还未脱,待赵犨召见之前,便招呼伙夫军头甭管什么吃的喝的,有多少富余,都只管立刻拿来。
既也是陈州守军当中颇有威望的人物,而且李天衢等一众将士在陈州战事之后又马不停蹄的协同追剿黄巢,伙夫军头自然也立刻应承下来。不过多久的功夫,已洗净的莼蕨野菜、蒸饼干粮、粟米谷饭...哪怕没什么荤食,可李天衢等人一个个都很饿死鬼投胎一般,胡吃胡塞的也顾不得什么体面,直到吃得噎了,便捧起水坛子咚咚直往嘴里灌......
放手一搏终于取了黄巢首级,也根本没有功夫大肆庆贺,又是急行军星夜疾驰,携带的干粮已吃得尽了。忍饥挨饿咬着牙,终于顺利返回宛丘,这时才终得以解乏肚饱,有些人还是不愿罢口,抓起蒸饼仍直往嘴里塞,直到赵犨等主官闻报后,倒亲自前来探问。
待赵犨、赵昶、赵珝等人到了寨棚,诧异的打量葛从周、张归霸、霍存等眼下尚不知来路的人物,又见这一拨各个都跟早饿怕了的难民一般的将士,赵犨便说道:“有段时日不知李都将音讯,我等也甚是忧心,看来你协同征剿巢贼,也当真劳苦的很,而朱节帅、李克用那边搜捕巢贼无果,既已收兵,你们这是......”
而李天衢早已起身施礼,又强忍下了一个饱嗝,随即便朗声报说道:“赵公,如今也不必再挂虑巢贼不除,早晚仍要兴风作浪,末将幸不辱命,也终于成就大功,而为国家除了这心腹大患!”
110章 好气哦,可还是要大度
当早用预备好的石灰粉整个儿包住的黄巢首级,呈现到自己眼前之时,赵犨、赵昶、赵珝兄弟三个面面相觑,自是又惊又喜。
只是李天衢虽然言之凿凿,丝毫不似作伪,反军围攻宛丘之时,黄巢只是在北面八仙营中设宫阙摆皇帝排场。这首级虽然看貌相甚是威武,赵犨等人又并未曾黄巢这正主的容貌,谨慎起见,当然也免不得要向李天衢详加询问来龙去脉,以及他又如何认定这颗头颅的的确确就是黄巢的首级。
李天衢遂又将他如何“侥幸”的于虎狼谷撞见黄巢溃军败将的经过道个分明,当然隐去了后来又将狭路相逢的感化军部众杀光一事不提,还有伪齐朝的玉印符玺可以作证。
何况又有张归霸、葛从周等反军降将可以验证黄巢真身,李天衢不但刻意提及他们弃暗投明,为诛杀黄巢得手而提供了莫大的助力,还顺便将皮日休、张居言二人给捎带上。如此就算是曾效力于黄巢的造反贼寇,可既然他们能指认黄巢正身,还是“确定巢贼行踪不可或缺的人物”,如此将功折罪,也理应上报朝廷事委,而得宽胥免罪。
赵犨、赵昶、赵珝论出身到底都是苗根正红的唐廷臣子,比起其他倒戈降从过黄巢,为了尽快壮大势力又对反军部众生冷不忌地大加招募的藩镇节度而言,他们对于曾对抗朝廷的造反贼首相对更为排斥些。可赵犨等人却因陈州得以被救援解难,对朱温这么个当初也是黄巢麾下得力干将的人物感激的五体投地,也不至对于反军降臣不留半点情面。
而降从的人物里面,又有皮日休这么个当世才名远播的名士。赵犨等人对他本为朝廷官吏,却受黄巢招拢做伪朝高官的行径极是鄙夷,但既肯痛改前非、将功赎罪,面上也仍须安抚勉励几句。可皮日休依然是一副黯然落魄的模样,就算李天衢有意翰旋,他只说愧不敢当,也无意趁机与赵犨多套近乎,彼此再尬聊下去,也没意义。
至于葛从周、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霍存这五员降将,赵犨眼见各个剽悍威武,李天衢这个他们甚是看重的后起之秀既然有能耐招募他们至自己麾下,且为诛杀黄巢立下功绩,自也都是任从。
还有战战兢兢,却只得也强迫着拉到宛丘负罪请降的张居言又惊又喜,惊的是胁迫他一并至陈州请降的,正是当初黄巢点名要擒杀的人物,喜的则是黄巢竟然已被这李天衢所杀,竟然天大的功劳也肯算他一份。心中的埋怨忧惧顿时烟消云散,若不是场合太不适合,又要趁势做戏自己事先也曾为指证剿杀黄巢尽过一份力,张居言立刻便要跪倒李天衢面前,感激的磕上几个响头。
然而赵犨、赵昶、赵珝几人对张居言的态度就冷漠了许多。不过是一介县衙小吏,变节从贼,就算做得伪朝尚书这等高官,叛而复降,说到底也是个首鼠两端的骑墙派,姑念李都将说情表你有功,只饶性命不杀便是了...又看张居言点头哈腰的那副猥琐模样,赵犨等人冷冰冰安抚两句,也再懒得多搭理。
无论如何,眼下已经能够断定黄巢这个唐廷心腹大患,的的确确正是为李天衢所杀。
赵犨与赵昶、赵珝兄弟三个之外,赵麓震惊讶异,但从神情上看来似乎对李天衢等人也甚是叹服。然而赵犨次子赵霖又惊又怒,脸上也不住流露出几分嫉恨之色。
当初我与叔父、兄长截杀贼首孟楷,明明取得头功在即,便是你半路杀出强取了功勋。这还倒罢了...可如今朱公、李克用、时溥、周岌几路藩镇牙军齐出,都势必要取黄巢首级而不得,这天大的功劳,竟然又被你李天衢抢了去!?
而赵犨的胸襟器量到底要比自己膝下这次子宽广的多,比起个人功名高低得失,对于他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这一次到底能不能使得黄巢伏诛授首。本来以为过往数度在官军的合围剿杀下险中得活的黄巢,可叹仍要让他给逃了,此贼一日不除,就算再达不到以往那般声势浩大,可必定仍要祸乱天下......
而麾下爱将李天衢提着黄巢的首级前来复命,对赵犨与赵昶、赵珝哥仨来说就是意外的天大惊喜。赵犨更是上前激动的牵起李天衢的双手,欢喜说道:
“好!好!!巢贼祸乱江山,作恶多端,如今终于伏诛!本来得李都将危难之时前来投军,死守宛丘、抗拒贼众,为陈州、为朝廷...为国为民立下累累功劳,如今又斩获得这等奇功!我能与李都将守土安民,何止是赵某之幸,更是国家幸事!
我也必当向朝廷呈报诛杀巢贼经过原委,而不负你赤胆忠心!宣武军朱公也曾遣人来探问都将今番协同进击征讨黄巢,本不知后事。眼下也正可回禀朱公李都将取黄巢首级,国家这一祸患大害,已是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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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是宣武军朱温,河东李克用方面,虽然因军粮临近罄尽不得已而只得退兵。但是他统领的河东诸部军旅先后逐步奉令撤军,而由李克用统领的亲兵部众,实则仍于邻近后世山东地界的河南道晃悠。
看来就算无法供养大批军旅,李克用还抱着最后一丝期望,盘算己方部众分批逐次收兵期间,倘若仍能侥幸发现黄巢踪迹,凭着小股精兵也仍有追击将其诛杀的指望。
至于已经安然返回陈州宛丘,并将黄巢首级呈给赵犨的李天衢很清楚原本轨迹,分批诸部减免军旅后勤压力的李克用动向也是如此,可也正因为做这般打算,他想必很快也要给自己招惹来杀身之祸......
如今宣武、河东藩镇牙将既然先后得知黄巢的人头,竟然已被李天衢这么个在他们那等称霸一方的藩镇节度看来不起眼的陈州都将所取...李克用也不必再抱着最后一似希望乱晃悠干耗了,也只得颓然下达亲军部众也收兵撤返的命令。
除了对宣武军朱温感恩戴德,毕竟宛丘战事险情得以解除,也是因李克用挥军南下重挫黄巢。同样是为陈州大败贼众的援军主帅,赵犨、赵昶、赵珝等人于李克用返程之时,也嘱咐李天衢一并北上送行,如此不但又能与他们心目中的恩公,引兵前去迎接河东军的朱温再度会面,也能当面向李克用道恩致谢。
已是宣武军统管的襄邑治下,经过快马传报恭候过一段时候的赵犨等人终于望见李克用一行军马,也立刻纷纷上前,向李克用施礼道谢。
如今也终于见到当世另一大枭雄了...李天衢位于赵犨等上官身后,心中寻思着,也正要好生打量这个奠定五代十国第二朝根基的雄主之时,李克用脸色神情硬邦邦的,面上应付赵犨、赵昶、赵珝几句,便已显得有几分不耐。
李克用又急匆匆问了几句过后,看来是确定了某人的身份,李天衢就见他的目光立刻瞟向自己这边,旋即便驱马而来,他俯视向李天衢,脸上倒挤出了几分笑意,只是看起来仍有几分勉强:
“你便是李天衢,不止是孟楷那贼汉,黄巢却也死在了你手里?你这小子...还当真了得!”
111章 朱、李两家,成为世仇的倒计时
李天衢当然能够领会李克用心中的气闷懊恼,本来是联合征讨黄巢风头最劲的藩镇节度使,又是一门心思的要执黄巢首级而名震天下.....
结果打到了几近米尽粮绝,不得已逐批调遣军旅撤返,李克用尽过最后的尝试,还寻思以后再图谋诛杀黄巢的时候,正主的脑袋却被陈州这一路实力最弱,本以为也不过是协同打打下手的官军中一员都将所取...这事搁谁不捶胸顿足的懊恼?
但李克用自问也是有气度的霸主,就算不久前最有希望取黄巢首级斩获大功,可其他官军兵马也并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自己的确也做了收兵撤军的打算,其他藩镇看来也是无望,而就算李天衢只凭他一两千军马,没有其它牙军为他扫清障碍开路也绝不可能得手,但他也坚持到了最后,就是这么“机缘巧合”的夺下大功,这又能怪得了谁?
这都生米熟饭、木已成舟了,却还能怎的?李克用也很清楚倘若公然对李天衢甩脸子为难于他,倒显得自己器量狭隘了。而且比起对其它朝臣节帅倨傲的态度,李克用素来喜欢提拔少壮英杰,大概也算是傲上而不忍下,如此李天衢这个名字,不止已在他心目中挂上号,懊恼之余,李克用待他也不由高看一眼。
至于李天衢见识得李克用真颜,观其言行举止,也感受到他身上透出得一股强大气场。到底是甫一受朝廷旨意便立刻爆发出强大的战力,迫使着让诸路藩镇胆寒心惊的黄巢立刻陷入颓势的雄主......
而李天衢也还记得从收复唐廷国都伊始,直到现在黄巢终于败亡,李克用言行中虽然有一股霸道老成的威仪,但眼下他实际的年龄,可尚还未满三十周岁。
注意到李克用当真有眼疾,只粗略一看,他一只眼中似是混沌得一片并非黑白分明...李天衢当然也不会刻意盯着对方疾症,而听他语气仍有几分干硬的赞说自己,遂躬身施礼道:
“节帅谬赞,末将侥幸诛杀巢贼,而若无节帅与几路藩镇先前重挫贼众,致使反军溃散,末将力薄兵微,又怎能成就得如此大功?终能教黄巢授首,还是李节帅当居头功。”
“侥幸、侥幸...哈!俺怎的就没这等好运?你是撞大运也好,还是真有那能耐也罢,黄巢既然是你杀的,这功劳便就是你的!俺李克用又是何等样人?还能忌妒你个州府都将争来的战功?”
听李天衢如此说罢,李克用面色稍缓,他仰脖朝天打了个哈哈,又做豪迈状的豪声说道。然而这话一说,李克用也不住感到更是气闷,遂苦笑着暗付道:
他娘的,虽说犯不上嫉恨你这小子...你说诛杀巢贼老子当居首功,可人头到底是你砍下的,世人又会怎么说?倒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天大的好处教你给占了去,老子到底仍不甘心呐......
如此李克用虽难免懊恼,但秉性使然,以往青眼有加赏识提拔军中后辈,见李天衢出人意表,取黄巢首级非但是凭他运气,论胆识魄力、统军时当机立断同样也少不得,既是大有可为,如今相谈又看他顺眼,实则李克用也动了设法收他为义儿的心思。
可是李克用转念一想,既然李天衢这小子斩获诛杀巢贼这等大功,朝廷也必然厚加封赏...想必再不过了多久,他的名头不但世人皆知,也将受封坐镇一方...与俺那些义儿过往屈沉的境遇大为不同,李天衢应该也不肯屈居人下了吧......
而对李天衢来说,凭心而论,朱温与李克用这一对终要成为冤家死仇,彼此打了一辈子仗而又都堪称是当世枭雄的人物,李天衢在后世翻读的史书的阶段,对于后者印象倒更好一些。虽然李克用有与他老子李国昌有不尊王化,也曾剐杀朝廷官员等污点,但凡事做个对比,史载生平事迹与朱温这个名声最臭的开国皇帝相较的话,倒还显得李克用为人更磊落豪壮了许多。
就眼下的形势看来,能与李克用套套近乎,彼此拉近些交情总是好的。总之你只要不会上杆子要我认你当干爹,那什么都好说......
是以就算因李天衢斩黄巢首级,也使得李克用不禁仍懊丧不已,但两人相谈的还算是融洽。直到又有快马来报,禀说宣武军朱温也已率一拨人马赶来接应,李天衢有意的观察李克用神情,就见他明显的面色一沉,神情中夹杂着几分轻蔑,还有几分怨怒。
心里憋屈的邪火不便对李天衢发,可总要有个宣泄的地方。李克用听到朱全忠这个名头,毫不顾忌的重重冷哼了声,心中还暗付道:
什么朱全忠!朱温这贼汉东摇西摆,本来也是巢贼寇将不说,他意图尽快除了旧主以绝后患,遂也央请我出兵联合。你这汉既没本事独力除了黄巢,全仗我河东军破贼建功,便当乖乖的听从俺吩咐协同便是...可你这贼汉也要争诛杀巢贼首功,宣武军藩镇又处于此战供应军粮的要紧位置,若是你肯保障俺大军粮秣,又哪至于险些让巢贼给逃了?李天衢这小子又如何能捡到这天大的便宜!?
虽是迁怒,可李克用本来便没把朱温放在眼里,尤其是收复长安、驰援陈州、征讨黄巢这一番战事下来,偏偏又以他们两个藩镇节度出力建功最多,也教世人难免将他二人相提并论......
然而这对李克用而言,这却无异于一种羞辱。
所以对于抢了他大功的李天衢,自视甚高的李克用不屑于以大欺小的为难他。可对于同为藩镇节帅的朱温,李克用不但打心眼里的厌恶,李天衢观察他神情的变化,已索性摆起了臭脸......
如今就算身处于你宣武军统掌的地盘,你这贼汉也配与俺并肩?长安战事以来,也是我河东军勇不可当,却也成就了你的声名。如今也是如此!须晓得我尊你卑,便是不服,敢动我一下试试?
直到朱温亲自带着一拨兵马,满脸堆笑的前来相迎之时,虽然有赵犨、赵昶、赵珝毕恭毕敬的上前问候。这让李克用看在眼里,脸上不屑之色反而更浓郁了几分,他又刻意的拽住缰绳,驾马矗立在原地,而有意要让朱温主动前来参见。
眼见朱温那边从坐骑上翻身下来,又与赵犨等人攀谈几句,却见李克用骑乘着高头大马与李天衢离得较近。明明先前已遣人来看觑传报,可李克用仍大喇喇的不挪步,朱温似是一怔,随即在几员将官的拥簇下,而朝着李克用这边驱步行来。
李天衢本来还打算冷眼旁观的看戏,但也清楚李克用能在朱温面前摆谱,但以自己现在的身份而言,可还摆不起这个谱。而李天衢遂也正要迎将上前,去向朱温见礼之时,李克用却唤住了他,又沉声问道:
“小子,你的上官倒对朱全忠更是殷勤恭谨呐...而以你看来,那朱全忠...朱温为人如何?若与俺比较,他又是个什么人物?”
李天衢闻言一怔,随即心里也不住的暗骂了声。暗念道你李克用与朱温将会是毕生仇敌,也由得你们杀得你死我活,但眼下而言,可尚还不是我掺和进你们终将要酿成仇恨当中的时候,尽管和他闹去,这个时候没由来的,你又问我作甚?
可是既然李克用已经发问了,我又当如何作答?
112章 上源驿之变, 事要闹大了
现在最好是两头都别得罪,却又要给李克用一个满意的答复的话......
李天衢心中思量片刻,随即说道:“朱节帅本来不过是砀山布衣出身,虽一时从贼,又得投效朝廷,如今身为强藩节帅,也称得上是当世豪雄。只不过...末将以为,朱节帅投从朝廷后,于长安战事虽也立下汗马之功,可当时李节帅统领河东军崭露头角,大破巢贼,而居首功。
如今也是如此,若无李节帅为联军中流砥柱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不止是末将也断然无法侥幸取黄巢首级,至于朱节帅...无论复夺长安还是今番战事,恐怕也不会有今日这般成就。”
“当世豪雄?哼!砀山布衣出身,却一时从贼,说白了他当初就不过是一介闲汉无赖罢了。”
李克用虽如此说,可似乎对李天衢的回复相对还算是满意,他转头睥睨过来,又说道:“你小子,还算有些见识。这件大事倒教你做成,也可说是一鸣惊人了,朝廷封赏到时,你也不至窝在一处州府做个都将,以后我们倒也可多做来往。”
直到朱温驱步过来,李天衢也不便再与李克用低声攀谈。这个时候现场的氛围已经有些微妙,宣武军方面前来接迎的兵马,眼见李克用那副端着架子摆谱的模样,当中也有人脸上流露出不悦之色,而河东军方面几员骑将也驱马上前,拥簇着他们那毫不顾忌霸气外露的主公,也颇有些盛气凌人的意味......
在场众人里面,有心思细腻的已感受到有些蹊跷。但好歹也是联合作战的友军,朱温与李克用双方人马也不至一见面便大打出手...而李克面上要压过朱温一头,可是他也还没莽撞到在对方地盘刻意寻衅要开打的份上。
说不上十分热诚和睦的寒暄一番,由襄邑同往汴州一处开敞的纳凉亭榭当中,朱温也早已遣人设下席宴。各自麾下兵马在外就地整歇,而此间也不同于寻常建筑在路旁,以供行人休息的寻常凉亭,面积相对宽广些的三亭两榭,容得下宣武、河东、陈州三方的领头人物与身边近臣,而李天衢如今凭着斩杀黄巢的功绩,自然也有资格入亭居于偏席一并饮宴。
而朱温、李克用这两个务必要密切关注的人物同席相处,也让李天衢能更加深刻的做两相比较......
在后世习惯称呼为十三太保的义父李克用,李天衢本来脑海中浮现出这个人物,对他往往是威严老练的长者形象。然而眼下李克用正值风华正茂,乃至锐气方张之龄,尚还未满三十周岁的年纪便已收了许多义儿...所以李天衢与他相处时,总感觉对方就算赏识看重你,也往往会处于强势的一方,所以也就难免会让人感觉到他性情倨傲、跋扈、霸道,但也是个说一不二,更为干脆直接的铁血军人;
而与朱温相处,他相对更平易近人,可是李天衢通过与他相处了解,尤其是在开了后世史载视角的情况下,朱温虽然同样御下治军严苛而有威仪,但他则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家。
与他们二人打交道,无论是以属下或者盟友的关系,倘若触怒犯了某人的忌讳...按李克用的性格而言,他通常会恚怒暴起,指着你的鼻子一顿臭骂,但这种人的心思相对往往能够揣摩得更清楚些;然而朱温并不常会把不满猜忌的心思表达出来,可是当朱温翻脸反目之时,往往也就代表他已动了杀心,并且将屠刀也早已架在你的脖颈上了......
正如一众人入席期间,朱温趁着向李天衢道贺而只两人攀谈的时候,比起当初刻意摆出礼贤下士的做派,他再与李天衢相处时的态度明显多了几分玩味,而别有深意的问道:
“李都将年纪轻轻,竟斩获如此奇功,当真可喜可贺,看来俺以后也倒要仰仗才是...只是俺已曾听报说,感化军时溥大败巢贼,而发兵追往虎狼谷,却又两百余名将士尽皆阵亡,也不知到底是何人所为...当时李都将想必正截杀住巢贼,可曾探寻见又有哪路的兵马,竟敢戕害我等友军部众?”
李天衢心中暗骂了声老狐狸,暗付当黄巢被自己所杀的事情传开,不止是朱温,感化军时溥那边也必然会猜疑到我头上。但是既然没有真凭实据,我一推三六九就是不认,就算与感化军已算是结下梁子必遭忌恨,但衡量收益与代价,这事做的当然值得。
而朱温忽然提起这一茬,他不但也因诛杀黄巢大功没落到自己手里而不甘忿怨,明显也是在试探我有无把事做绝做狠的胆魄,又在权衡我是可以利用之人,还是早晚要思量如何除掉的隐患。
跟这号人打交道,可不止是心累,也更容易还蒙在鼓里时便已招致来杀身之祸...李天衢也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讶异的回复道:“末将却是听闻感化军时节帅,与天平军朱节帅之间起了冲突,亦折损了些兵马,难道那拨部众也不也是因两处藩镇之间争执而无谓折亡了?
当日虎狼谷地界不止巢贼败军,反军分崩离析,恐怕也多有残部兵马奔亡出没。末将侥幸取得黄巢首级,心想尽快禀说上奏事关要紧,自然不敢耽误延俄,是以周围还有何处厮杀,也全然不知。”
朱温双眼微眯,意味深长的凝视片刻,见李天衢神色坦然,遂又意味深长的说道:“原来如此,李都将所言倒也在理,只不过...感化军大败巢贼余众,黄巢首级本来唾手可得,却教都将争来这天大的功劳,又枉自折损些兵马,俺虽信你所言属实,只怕时溥那边不肯信呐......”
彼此都是心怀叵测,也没几句真话。所幸匆匆一番言语,朱温还要与李克用、赵犨等人应酬,也没功夫一直耗下去。李天衢心中顿感轻松了许多,而方自入席还没多久,河东藩镇方面又有一员将领踱将过来,并对李天衢笑言道:“李都将手刃巢贼,立下不世之功,当真是后生可畏!我也有意结识,咱们多加亲近亲近。”
而李天衢见那河东将领貌相刚毅、气概雄武,而且方才眼见河东兵马来时,他驱马跟随在李克用侧首,显然也是河东藩镇当中甚受重用的心腹将帅。更显眼的是,朱温、李克用、赵犨三方藩镇州府随行入席的将官里面,唯独他披覆着一身雪白的战袍......
李天衢心思一动,遂立刻问道:“将军莫不正是世人赞曰白袍史敬思的史都督?久闻史都督威名,在下钦佩久矣,有心攀缘结识,如今得见尊颜,也是大慰平生。侥幸为国成就大功,却蒙都督谬赞,在下实不敢当。”
史敬思闻言朗声大笑,随即摆了摆手说道:“李都将,咱们沙场上建功的男儿,我也是个直人,你不必太过客套!而都将前途不可限量,倒是我有心要来会会后生英才。毕竟我家主公雄霸一方、睥睨群豪,而能让他大呼可惜之人,这般年纪的也唯有李都将你一个!”
先与朱温尔虞我诈一番,再与这史敬思结识相处,听他言语应也是敞亮豁达的性情。然而同这个史载人物亲身接触,虽然对他的初印象十分不错,但也正因为如此,李天衢心中很快便暗叹了声,思付道:就算你骁勇善战,且算是个豪壮痛快,可以结交的人物,然而你们河东亲随部众,到底是要随着李克用途径汴州,再北渡返回河东藩镇......
毕竟再启程上路,恐怕用不了多久,也将到你史敬思生命终结的时候了。
113章 眼下冒险出手,很不值得
黄巢败亡之后,李克用班师返程,途径汴州得本来联合作战的盟友朱温招待。然而于上源驿朱温当夜便突下杀手,放火烧房,又安排伏兵尽出势必要取李克用性命...虽然自身侥幸生还,与封禅寺中整顿的兵马会合,但李克用心腹爱将史敬思与一并入了上源驿的三百亲兵为保主公能顺利逃脱,殿后力战,而悉数罹难......
这桩历史事件,李天衢也已看出些许要爆发的苗头。
至于朱温突然反目要袭杀李克用的因由,后世有两种说法。一种是朱温因李克用所统掌的河东藩镇风头太盛,终将成为日后争霸天下的劲敌,先下手为强,在自己的地盘动手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另一种则是李克用太过跋扈,酒醉后口无遮拦而激恼朱温心生杀意。
现在李天衢看来,这两种因由应该都是朱温要谋害李克用的动机。
毕竟按朱温的性情而言,他应该不会冲动到临时起意,应该事先便已设想如何消除李克用这个竞争对手。偏生李克用又是摆明了没把朱温放在眼里,到底太过倨傲了些,没料到对方又何止敢动他,也早有要杀他的心思。
如此两方势力结下化解不开的死仇,五代十国前两朝的天下大势,基本也都是围绕着四十年梁晋争霸而展开的。其他藩镇根据自身的利益考量,彼此常常是时打时和,可宣武军与河东军除非是休养生息,也是为了卯足劲彻底消灭对方,断然没有罢兵议和的可能。
李天衢做长久打算,本来就曾想到李克用与朱温势不两存,对自己而言也有可能是争取到发展空间的好事。只是在自己有能力向他们宣战之前,与其中任何一方都应保持不远不近的关系,也未尝不能从中取利。
眼下也就只能期望事态的发展,也仍能如原本的轨迹那般,李克用虽身陷险境,但到底仍能够逃出生天。所以李天衢寻思哪怕对这史敬思的印象很好,但毕竟是眼下伴随在李克用身边的心腹,那么过不了多久,他也就只能是个死人了。
先前已打过照面的李存璋、李存信等河东军将想必先前便已率部撤返了去,李天衢心说也不知他们得知黄巢首级由自己取得之后,又会作何反应,至于那傲到目空一切的李存孝,可惜没能见到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史敬思的确表现的十分洒脱,李天衢与这等性情豁达的人物聊得投机,然而恐怕你快要毙命了这种话,到底不能对史敬思当面明言......
就在这时,李天衢大概听见于另一侧桌席上的李克用张扬的大声道:“黄巢招聚贼众,到底不过多是草贼流寇、无赖闲汉,以往官军却又为何孬弱到致使贼势猖獗?到底不过是因诸处藩镇各怀心思,不肯竭力用命,我李克用自挥军入关以来,一战而破贼,黄巢逆党颓相毕露,又怎容得他猖獗了十余年?”
李天衢闻言心说若是听者有意,朱温恐怕也将暗生恨意。沉吟了片刻,他仍是对史敬思低声说道:“李节帅勇武豪直,末将钦佩久矣,只是宣武军朱节帅虽从贼造反,但也早得朝廷赦胥重用,而李节帅心直口快,毕竟是宣武军汴州治下,这般言语...也怕是有些不妥吧......”
史敬思其实脸上也显露出几分顾虑之色,但以他的立场,当然不会当着李天衢的面对自家主公的言行评头论足,遂摆了摆手笑道:“哪里须去思量那许多?我家主公又哪里说得岔了?是那朱全忠央请我河东军出兵联合,主公挥军剿贼举足轻重,如今大功已成,便是于朱全忠宣武军地界说几句他不爱听的,却又能怎的?”
“...在下也无意搬弄是非。只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到底在朱节帅统管的汴州治下,也没有理由在对方盘踞的地盘下枉自再生出什么冲突来......”
思付了片刻,李天衢终于还是长声说道,可他很快又向史敬思拱手歉然道:“在下一时言语突兀,当然不是指摘李节帅言行,只是以为万事小心为上,而李节帅、朱节帅饱经世故,又哪里轮到我来说他们为人处世如何?”
史敬思也并没有怪罪李天衢的意思,他若有所思的凝视片刻,忽的笑道:“李都将,听你说来,也是为我家主公着想。似乎比起那朱全忠,你倒更乐意与我家主公亲近?”
李天衢微微一笑,随即缓缓点了点头,又低声说道:“以在下看来,李节帅威望素著,为国立下赫赫丰功伟绩,统兵御将之才更是棋高一着,能与李节帅,乃至史都督与河东众豪攀识,在下自是三生有幸。”
说不上是褒李贬朱,但李天衢如此向史敬思回复,也透露出比起宣武军,我确实更倾向与河东藩镇亲近。
只是以现在的形势而言,李天衢深知可尚还不是从朱温、李克用两人当中择选出一个站队,与一方结成亲密无间的盟友,与另一方成为势如水火死仇的时候。而费尽心思的在朱温决议谋害李克用期间做番手脚,设法由自己搭救得这河东节度使,再顺带尝试改变史敬思护主战死的命运,这个计划,李天衢也不是没有想过......
但慎重推敲一番,李天衢心说自己当真这么干了,那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便是随着李克用一并逃亡到河东藩镇去。
毕竟除了自己因诛杀黄巢大功,进入诸部藩镇节度的眼界当中,遂从赵犨等一并前来与朱温、李克用会晤。又不是出兵打仗的时候,王彦章、安仁义、葛从周、张归霸等能打的将才尚在陈州宛丘安歇,这一来一回怕是也赶不上上源驿之变事发。
而如果能及时驰援而至,也未尝不会如史敬思一般的下场。就算亲手救下李克用的性命,而能受到河东李家的感恩戴德...相应的朱温打定主意要杀李克用,撕破脸皮彻底要把事做绝,李天衢心说他虽已有猜忌心思,但彼此仍有相互利用的机会...可自己一出手,也势必要成为朱温最先要除掉的目标。
现在唐廷论功厚赏的御旨可还没下达呢,李天衢自知仍须在陈州盘住一段时日,就在朱温眼皮底下,要杀自己更费不了什么手脚。更何况,唐廷又会择选哪处藩镇赐封,李天衢尚还不知。就冲着史述当中朝廷在上源驿事件之后,和稀泥而两头不敢得罪的态度,处心积虑的亲手斩下黄巢首级争来这天大的功劳,到时也很有可能会白干了。
若是跟着李克用一路北往,从此以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只得由河东藩镇庇护。而李克用讨个说法无果,随后与朱温展开旷日持久的梁晋争霸大战,虽然是对方最为强大的敌人,但到底还是让朱温更胜一筹......
利用上源驿事变而依附于李克用,期间不但未知的凶险甚多,而且就算事成,也将限制住自己以后的发展空间。李天衢权衡再三,终究还是决议走另一条路。
虽然李天衢未把话说透,可听他如此表态,史敬思面露喜色,咧嘴一笑,“好!我家主公素喜少壮英杰,李都将既也欲同我河东军交好,你这朋友,我史敬思便交下了!”
114章 始料未及,因为算漏了一个人
史敬思自己都没有料到,自己与李天衢笑言话别之后,这才不过一两日的功夫,自己以血肉之躯挡住一处石砌平桥,周围伏尸遍布,他身上数处伤痕,脸上也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创口......
陈州赵犨、赵昶、赵珝兄弟三个,到底还是要以战后恢复民生正事为重。再加上李克用瞧他们对朱温的态度太过殷勤,也是打心眼里瞧不惯,是以他能同李天衢有来有往的再说笑一番,倒把赵犨等人给冷落在了一边。
如此再久耗相送也没意义,赵犨、赵昶、赵珝哥仨该感恩道谢的礼数也都尽了,遂向朱温、李克用告辞离行。朱温则好言好语的与赵犨等人话别,看来有些事,他也不打算让这些对他感激臣服时日不久的州府官员掺乎进来。
李天衢自然也须随着一并返回宛丘去,道别临行时,自然也少不得又与史敬思亲切攀谈几句,然而心中却感叹到你我这一别,恐怕多半会是天人永别......
随后自家主公在朱温一众人马的接引之下,命随行部众至距离汴州治所十五里处的封禅寺中休歇整顿,随即便引数百亲兵大喇喇的入了开封,又由朱温于城内上源驿中设宴款待。李克用依然故我,更是因酒醉而甚是强势跋扈......
是夜,上源驿四处燃起熊熊烈火,又有大批宣武军士卒涌杀进来,立刻与河东藩镇亲兵厮杀在一处。所幸时逢天降大雨浇息了火势,而醉酒沉睡的李克用有随行的仆役用水将他泼醒,便立刻率领自己的亲随将士杀出一条血路,以绳索坠掉翻城逃出,狼狈的往封禅寺的方向溃逃而去,意图尽快与整歇安顿的随行部众会合......
然而李克用、史敬思等人统领数百河东亲兵,固然可是仗着出众的骑术从上源驿中撞杀出一条道路,并迅速冲到城门口处。可是城门紧闭难以迅速攻克,也唯有立刻闯上城墙,一时杀散拦路敌兵,再用绳索拼死将李克用垂掉下去,如此一来,大半亲兵与所有战马也都不免都陷在了城中。
瓢泼大雨依旧持续这,密集的水珠不但猛烈的敲打着地面,也在不停的洗刷着双方死战不休的士卒身上溅出、沾染的污血。然而史敬思最好披覆的战袍上斑斑点点的仍满是血渍,若非大雨临盆不断的冲刷着自己的身体,他那身素白的战袍也早已溅染成一片血红......
忽然一道闪电划过乌沉沉的夜空,眨两眼的功夫凭空而是震耳欲隆的炸响声起。宣武军追兵士卒在电闪雷鸣的那一刻,骤然间就见昏沉沉、雨蒙蒙的雨夜中犹如尊杀神的史敬思拦在桥前,脸上狰狞暴戾的神情,亦是清晰可见!
从汴州开封上源驿,一直厮杀到了这里,史敬思也已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宣武军士卒毙命于自己的枪下。方才他劈手夺过一匹无主战马,便立刻护应李克用翻身上去,掩护他立刻冲过桥梁,继续往封禅寺的方向奔逃。
朱温狗贼!当真敢害我主公性命!如今着了那驴鸟的道,势必要把事做绝,此处距离封禅寺尚有十几里的路程,也难保主公不会被敌军伏兵给截杀住...本来于封禅寺安顿兵马之际,主公听俺转述李天衢的言语甚是不以为然,不信朱温狗贼当真敢发难...可当时主母旁听时倒是上心,也曾对我好生叮嘱...只能希望封禅寺那边察觉得快,能尽快派遣兵马接应主公。
而眼下起码我还能做的,就是死死拖住要从经过这桥梁追杀主公的宵小鼠辈。看来我的性命,也终究难免要交代在此处......
史敬思忿然念罢,眼见大批宣武藩镇马步军众源源不断的涌杀过来,犹如一蓬蓬被激射出的箭簇。随着其中一员统军骑将挥刀的动作,所有士卒卖力的发足狂奔,而骑乘在战马上的甲士也都握紧了军械,伏低身形,疾奔着朝着史敬思与他身后若干亲兵残卒那边冲去!
“主公快走!我死不妨,可你是河东军的指望,决计不容有失!吾儿建瑭...也就拜托主公好生栽培长大,除朱温这卑鄙的狗贼,教他为我报雠便是!!”
史敬思高声喊罢,又发出一声震天虎吼:“儿郎们,随我断后阻敌!”
周围残余的不过数十勇士,没有战马骑乘,只得手执军械,随即高声应合着史敬思嘶嚎狂吼,随即徒步狂奔,朝着宣武军追兵迎面冲去!
这的确就是在送死!可是这等险情之下,他们也都甘愿做为弃子,牺牲性命,而为李克用争取来些许逃亡的时间!
石砌平桥之上,被史敬思挡在身后的李克用眼见参与的心腹将兵为保护自己舍身忘记,他脸上也满是痛惜不舍之色。可如今形势万般凶险,只匆匆一瞥过后,李克用也只得忍痛舍下史敬思等一众忠心耿耿的将士,继续猛抽战马继续奔逃下去。
如今的李克用,已全然无半点往日睥睨群雄的豪猛气概。他先是喝得烂醉,褪去衣裳倒头呼呼大锤,朱温安排兵马突下杀手之际,他手下的忠仆郭景铢先是把他藏在床下,用泼水浇醒,李克用被淋得散髻纷乱、头发打柳,惊醒时下意识的起身脑袋又重重撞在床板上,也登时肿起老大一个包来。
天幸一场大雨骤然而降,但急于杀出重围的李克用于火势尚未完全熄灭时便冲出驿馆,不免被燎得须发倒卷,又饱受暴雨浇淋成了落汤鸡,也他只身着贴身小衣,赤足骑乘战马拼命狂奔的狼狈模样,似乎也与发了失心疯的乞丐没什么两样......
我李克用何时又受过这等奇耻大辱!?朱温奸贼,果然是狼心狗肺!但却没料到他与我想得更是卑鄙下作!!
急怒攻心时,李克用一时头脑发热,也曾想与史敬思一并厮杀力战下去。但毕竟如今身为人主,李克用并非莽撞到不知进退的浑人匹夫,他知道延俄下去,也只会让朱温那狗贼的毒计得逞。自己眼下也只能强行按捺住心头火气,唯有逃脱得去,而与麾下河东军部众会合,才能向朱温报雠雪恨!
如此雷雨暗夜,李克用孤零零的只得催马疾行,一时辨别不清眼前远处事物,密集的雨声与时不时打响的霹雳,也听不真切远处隆隆马蹄声由远及近。等到李克用惊然发觉之时,就见前方一众骑军冒着大雨疾奔而来,前阵兵马大多外披蓑衣,此时距离他也不过百来步远的距离。
李克用脸上筋肉狠狠抽搐了下,他知道河东军随行部众驻扎安歇的封禅寺,毕竟离汴州开封十五六里的距离。朱温在开封城内上源驿突然动手,自己也唯有拼力杀出城池、甩脱追军...只怕封禅寺那边不知城内祸事,就算要派兵来援,也不会如此快......
那么拦截在自己面前的骑军,恐怕都是朱温狗贼麾下的宣武军爪牙!
然而正当李克用以为在劫难逃之时,他忽然辨识清疾行冲来的那拨军骑衣甲制式。惊喜之余,李克用就见统领这一拨军骑的将官驾马奔至自己面前,随即疾声道:“主公无恙,真乃万幸!我等奉主母之令,遣数名快马哨探于开封城外村坊相候,惊闻城内喧哗,便立刻来往传报,封禅寺诸部兵马按主母指示合甲而眠、枕戈待旦,但闻得声息便立刻集结前来护应,天幸在此接应得主公,而未教奸贼所害!”
115章 给机会不中用,那你就只能去死了
“眼下不必赘言!尔等遂我回去冲杀一阵,务必要救出敬思兄弟!”
有麾下军马前来救应,李克用立刻心安,他倒也没忘了方才舍身掩护他逃脱的爱将史敬思,遂立刻高声喝令。诸部军骑轰然领命,立刻催动战马,冒着密集的雨点继而往不远处那座桥梁疾驰而去。
暴雨倾盆,也使得激流河水愈发奔腾。仍死死守住桥头的史敬思左搠右挑、横档竖荡,仍是战意高昂。可是他周围抵死奋战的亲军甲士已悉数阵亡,而史敬思挺起一枪搠出,直中迎面从来,且与他擦身而过的骑将咽喉,对方不但头上脚下的登时翻身落马,连带着疾驰的战马惊嘶倾倒,轰隆一声砸在桥面上,激得雨水又溅起好大的浪花。
史敬思却踉跄了两步,把手中长枪狠狠往桥板上一顿这才稳住了身形。身上数处伤口流血不止,浑身力气与生命的活力也在飞快的流逝着...史敬思气喘吁吁的,抬头朝着前方望去,眼见大批宣武军追兵,仍如这场暴雨砸落的雨珠一般,仍然源源不断的涌杀过来......
罢了,今日我的性命便就交代在此处吧......
史敬思怅然一笑,随即又绰紧了手中经过雨水不停的洗刷,锋刃在夜幕中仍呈一片雪亮森寒的长枪。然而他刚冲出数步,就见面前距离自己最近的步将似是一怔,随即脸上登时流露出惊恐之色。
紧接着,一匹、两匹、三匹...战马从史敬思的身侧疾窜而出,当他回过神来时,就见已有众多军骑冲到了面前,将自己与宣武军追兵彻底隔绝开来。
雷雨交加的夜空,不但是史敬思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围攻上来的敌军上,宣武军马步军众也如惊觉前面一片幽暗当中,凭空又杀出了许多甲骑锐士!冲驰而至的河东军骑呼啸撞杀,迎向了反而措手不及的敌军追兵,转眼间两拨兵马狠狠撞成一团,喊杀声、战马嘶鸣声骤然爆出!
雪亮的马刀不断的凌空劈斩下来,当真锐不可挡。而河东军甲骑用双腿控马,在拥挤的战团内驾驭战马疾驰游走,荡开周围旋舞的兵刃,迅速穿透宣武军步阵阵列,眼见要把桥头左近的敌军冲得溃散!
桥头战事形势陡转立变,这也让奉命追杀李克用的宣武军将杨彦洪当即愣在当场,他愕然往前突然杀至的河东军甲骑,不禁又恶狠狠的咒骂了声。
杨彦洪本来是于朱温被朝廷任命为藩镇节度之前,便在宣武军中任职的官将,是以本来也算不上朱温的嫡系心腹。然而今番于上源驿款待李克用,那沙陀汉醉酒后更是提及朱温从黄巢为寇的过往...杨彦洪揣摩朱温已心生杀意,不但力谏趁机取其性命,还自荐由他统领兵马动手,必然要取忒过狂妄的李克用,也为宣武军除一大患。
当朱温意味深长的望向自己,并点了点头的时候,杨彦洪心花怒放,以为他能得受重用,进而谋求更大功名的机会终于到了。
可恨天降大雨,李克用的数百亲兵似乎又早有防备。纵火烧驿、遣兵围杀、遮绝巷陌...杨彦洪自问该做的部署都已经做了,却依然未能取那沙陀汉性命,反而教他逃出了城去!杨彦洪急躁恚怒,又引一彪军马疾驰猛追,偏生又有员河东军将拦截在桥头,生生拖耗住麾下军卒无法立刻追赶上李克用!
杨彦洪气急败坏,眼见史敬思伤重力乏,本来正要催马上前亲手斩下他的首级,可眼见桥梁那一侧又有大批甲骑杀出,他怎料到于封禅寺安顿的其它河东军骑来的会如此之快!?
我已向朱节帅豪言赌咒,必要取李克用的人头向他复命,如今又怎能就此退去?可杨彦洪又见对方甲骑战马剽悍生猛,只凭率先杀至桥头的这些兵马恐怕难以抵抗。一时踌躇之际,他隐约间忽闻哗哗瀑雨声中乍起锐利破空声响,寒光闪烁,一支锋利的狼牙箭也攒射而至!
因为受雨水的打击而使得箭簇势道锐减,杨彦洪狼狈的俯身躲过了这一箭。忽的有一道响雷打下,闪电亮如白昼,杨彦洪仓促望去时,就见斜侧十余骑如飞而来,领头那人早经历一番厮杀,身上衣甲残破,他眉目狰狞,在奔腾颠簸的马背上又干脆绰弓拽弦,锋利的箭簇闪烁着森冷的寒焰,很快又要放弦射来!
却是李克用手下另一员亲卫将官薛志勤,方才于上源驿双方军卒刚厮杀起来时,他便引弓放箭,矢无虚发,不一会的功夫便射杀数十名宣武军卒。撞杀出汴州开封,虽一时被冲垮杀散,可薛志勤很快便聚拢了十几名死战的亲兵,劈手夺来战马箭簇,也是马不停蹄的也冲到了桥梁左近处。
眼下也只得速速回禀朱节帅,迅速集结部众,否则只凭我统领的兵马实在难以成事...杨彦洪仓惶的躲避衔尾射来的箭簇,也只得喝令麾下将士暂时退却,寻思先以想必也已追击至附近的宣武同僚部众会合,再一举荡灭眼前那干河东军骑!
大雨震雷,天地晦冥。雨夜中昏沉沉本来就辨析不清远处景象,杨彦洪自桥头迫退回撤不过多远的路程,隐约间就见前方乌压压的军阵挺进而来,他正要疾声招呼,却瞧见对面一排排的弓矢似被擎起,而朝着自己这边瞄准作势欲射!
“不要放箭!我乃......”
杨彦洪惊慌的刚呼喊出声来,密集的箭簇破风声响便骤然乍起,一蓬蓬羽箭穿透密集的雨点,直朝着杨彦洪扑射而来!
哪怕由于暴雨打湿雕翎箭羽变重,也似的箭簇力道减弱,骤然施发的箭簇到底十分密集,杨彦洪乃至身边数十军骑的身子顿时如雨打荷花般抖动个不停,连人带马被无数支箭簇贯穿,噗通噗通的接连倒在泥泞的地面上。伴随着大雨持续降下,很快也将这些被射杀军骑身上泊泊涌出的血泞给洗刷得干净!
杨彦洪身上被插的如刺猬一般,他颤巍巍的在地上匍匐爬行了几步,费力抬起头伸手朝向对面同僚部众,大呼误伤冤枉的言语到底没有喊出口,他的头颅便重重的垂落下去,面庞糊在一片泥泞当中,便再无生息......
不过片刻,从汴州开封城中集结而来的军阵当中,一辆上置伞盖随着雨点滴落发出密集脆响的官车当中,朱温面色阴测测的,也全无往日与赵犨等州府官员相处时那般的和颜悦色,非但神情间透出股阴险狡诈,他双眼中也满是狰狞煞气。
而听军校急报说先前奉命追杀李克用的部将杨彦洪,反而被射杀于阵前,朱温面沉如水,也并没有流露出惊怒愕然的神情,似是早已有所思量,自己已做了第二手准备,而阴声念道:“你说于城中时,沙陀胡人急则乘马,见乘马则射之...而出了城由你遣骑追击,却不思进取而掉头折返,这不是要往箭锋上撞?你自荐要除李克用性命,俺便给你这个机会。但是既要出手便要做绝,这件事你若是做不成,也就只能落得这般死法了。”
116章 暴怒成狂,怎肯就此罢休?
“大哥!就算始料未及,未曾想到封禅寺那边的狄夷汉来的如此快。可好歹仍是在咱们宣武军的地盘上!杨彦洪这汉不济事,便由我亲引一拨军马前去,这事咱们既已做下,也绝不容得教李克用逃脱了去!”
朱温仍是面色阴沉的思付之时,在旁朱珍等得不耐,便立刻上前请命说道。在他身侧新降未久的李唐宾略微犹疑了一番,也出列一并向朱温听候指示。
而宣武军众将里面,性情最是躁急鲁莽的李思安也挺起身板,匆匆站出身来,而向朱温疾声禀道:“可恨方才在城中时没机会拦截李克用那伙沙陀汉,由我攻取上源驿,又怎容得他们逃脱了去?末将也愿一并前去杀尽河东驴鸟,势必要取李克用首级前来向主公复命!”
“...此番遂李克用南下的蕃汉五万兵马,大多先前便已撤返北渡,只剩下这几千亲随部众,又在宣武军地界,固然不是我军的对手。可是他麾下毕竟多是骑军,在开封城内未曾除了他,已经打草惊蛇,李克用也与其亲军会合,他若是要逃,恐怕我军也很难追赶得上啊......”
朱温面色阴谲,沉声说着。的确从得知李克用调拨兵马陆续撤离,自己则率领数千亲军最后收兵,而将途径宣武军藩镇的消息之时,他便已开始思付趁机取其性命的可行性。
而同为藩镇节帅,李克用愈发跋扈不知收敛的态度,无疑是推波助澜,使得朱温笃定了哪怕要遭世人非议,也势必要骤然翻脸谋害李克用的心思。
但此事干系重大,也要考虑到万一没有得手的善后事宜。这段时日朱温有意拿言语暗示,果然有似杨彦洪这等人物跳出来大包大揽,极力自荐的要担负袭杀李克用事宜。倘若事败,同僚相残、擅杀藩镇节度这等黑锅便由他来背,那么无论是阵前弓箭误杀,还是以其它手段,注定活不过今晚的那个人,不是李克用,便是杨彦洪。
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没想到当夜骤降暴雨,而封禅寺方面河东军马前来救援迅速,也出乎意料之外...更让朱温感到疑惑不解的是,李克用张狂倨傲、恣意妄为,明明就是不信宣武军当真敢对他动手,可是方才攻入上源驿之时,他那数百亲兵反应的极为迅速,立刻抵挡住伏击的士卒,看来早就预备宣武军趁夜会突然翻脸奇袭,与李克用做派也是截然不同......
无论怎的,如今看来要取李克用性命的计划恐怕终难达成。因恼恨朱温面色显得愈发阴毒,他很清楚自己已与李克用结下仇恨除非一方覆灭,否则难以消弭。如今树立起河东藩镇那一路的强敌,倒也正是按先前自己的谋主敬翔所顾虑的那般,实则他一直都反对与李克用一方势力过早得结仇成祸,而闹到彼此再无半点寒暄余地的程度......
诚然还是子振思虑的长远,可是俺早就念到李克用会是我宣武军宏图霸业的最大障碍,那沙陀汉又欺人太甚。在俺地盘动手的良机又岂能错过?事既已然做了,一不做、二不休,懊悔又有什么鸟用!?
朱温发狠念罢,随即断然喝令。朱珍、李唐宾、李思安等一众宣武军将领高声领命,又疾声叱喝点齐麾下军马。哪怕李克用逃脱在即,可眼下起码还要尽最后的尝试......
而汴州开封通往封禅寺的桥梁附近,宣武军追兵暂时被杀得退散。薛志勤与因力乏伤重,只得由几名军士搀扶住的史敬思,也终于得以与李克用再度相会。
腿股上又挨了一枪,已是站立不稳的史敬思怔怔的望向李克用,劫后余生心中感慨,使得他这个方才势如疯虎厮杀血战的威猛烈汉,言语也不住有些哽咽的说道:“末将以为万无生理,此生中无法再与主公相见,万幸主公性命无虞,末将倒也还留得这条命在!”
在旁薛志勤则咬牙切齿的忿恨道:“朱温那囚攮的驴鸟,知他无耻下作,却没料到他会如此歹毒,险些害了主公性命!宣武军这是摆明了要与我军结成死仇了,主公,眼下我等又当如何?”
李克用面色凝重,走上前去重重拍了拍史敬思、薛志勤两人的肩膀。而眼见史敬思遍体鳞伤,强撑着挺起身子,李克用对他拍肩留了几分力道,而望向史敬思时眼中满是感触之色,又感念说道:
“你们今日所为,我都看在眼里,且记得,就算不是我李克用收养栽培的义儿,但你们一个是我能以性命相托的世叔,一个则与俺也都是过命交情的兄弟!”
此时李克用披头散发也已草草结成个髻,身上披覆着由军校呈上的轻甲,又是提刀在手,也不似方才那般狼狈到了极处。而心中那切齿大恨,向来自视甚高的李克用也实在难以按捺得下去,他匆匆抚慰勉励史敬思、薛志勤几句,便又翻身上马,而恨声说道:
“敬思兄弟,你伤重体虚,也已拼尽全力了,俺差拨几员军士看护,你也只管先回封禅寺歇养便是。世叔可还有力气厮杀么?宣武军驴鸟使下作勾当要害我性命,不敢与我河东儿郎正面厮杀。眼下咱们援军既至,便杀他个措手不及!
朱温狗贼,老子率沙陀军骑征战杀伐时,他还不过只是乡里厮混的一介无赖痞汉,倒也敢与我动刀动枪!既弄阴招害我,必然要把事做绝,眼见我从开封城中逃脱了去,那驴鸟急躁心焦,必然也要集结部众,兴兵来追。如此更好,我等便杀他个回马枪,反而要教宣武军杀才猝不及防,朱温奸贼要取俺性命?老子今晚倒要斩下他的狗头!”
薛志勤也是剽悍生猛的主,他闻言顿时握拳捶了捶胸膛,豪声言道:“我当然还有气力厮杀!朱温狗贼口蜜腹剑,忒过阴毒,这等宵小既敢谋害主公,血仇大恨,正要眼前报了!”
然而史敬思闻言却面色立变,他连忙往前疾奔出数步,要拽住李克用骑乘的战马辔头缰绳,若不是身旁看护的军士及时搀扶住,他也险些踉跄着栽倒在地上,而史敬思浑然不顾,仍是疾呼道:
“主公,万万不可!宣武军毕竟人多势众,如今尚在敌军掌控的地界当中。久留不宜,还当尽快撤返回河东去!来日方长,要寻朱温狗贼报仇也不必急于一时,待集结各部军马一并前来攻打才是。虽杀退敌军一阵,宣武军追兵想必旋即便至,主公身处险地,又怎可再耽着凶险前去厮杀?”
虽然本来烂醉如泥李克用这一路亡命奔逃下来,也早骇得清醒了。但毕竟仍是酒劲上头,还是处于极度暴怒的情绪之下,尚无法冷静的权衡思量...他遂又恚怒的把手一挥,而厉声道:
“吾意已决,不必多言!就凭我河东数千骑众,朱温狗贼首级能取最好,纵然取不得,就凭他宣武军那干驴鸟又怎能拦得住我?那卑鄙无耻的贼汉,也只敢用龌龊下作的手段害我。既然奸计也没有得逞,未曾取了我的性命,如今两军厮杀,也正要让那狗贼知道我李克用的厉害!”
117章 最先预言示警之人,我算欠那小子一个人情?
本来羞怒已极的李克用定要立刻向朱温发动反击,根本不听旁人劝解。可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众军骑在雨夜中疾驰,扬得泥点飞溅。而李克用瞪目望向那一拨仍是由封禅寺方向赶来的军马,瞧见为首那人不由一怔,随即急声道:
“夫人!你怎么来了?胡闹!我正要统领兵马去取朱温狗贼首级,你一个妇道人家,厮杀凶险难以照应,又岂可置身于阵前?”
“夫君说我是妇道人家,却不还是出征时却不还是常携我从于军中?方今危难紧要之时,我又怎能不来?”
引着这一拨军马疾行而来的竟是个妇人,本来这一路上居于厢车当中,因李克用家眷的身份,先前也未曾抛头露面与朱温、赵犨、李天衢等人相见。可如今形势紧迫,她冒着雨外披蓑衣也不免内衫浸湿,浑然不顾腿上溅得泥点污物,一路骤马疾驰于队列前面,竟然骑术也甚是了得。
为这妇人生得剑眉星目,体态修长,虽然五官端正俊俏,可此时她面色凝重,竟也有着股教军中将士不敢小觑的凛然英气,身手英姿飒爽,也透着种杀伐果断的干练,却正是李克用的结发正妻刘银屏。
刘银屏眼见自己的丈夫李克用那副恚怒至此而不肯罢休的模样,她长声一叹,随即又劝道:“天幸夫君未曾教奸贼害了性命,而知夫莫若妻,我就想到夫君不肯暂且忍受,聚拢得亲随兵马,必然急于要攻杀朱温报仇。可那奸贼既已动手,容不得心腹大患逃脱,夫君反而引兵去打,不是正遂了他意?
而且夫君本为国家征讨巢贼,怎奈宣武军阴险不仁,意欲加害,也早有准备,何况就算夫君占理,朝廷无法辨名期间曲直,倘若擅自进攻,朱温阴险狡诈,反倒有说辞混淆视听。如今我等也只得先忍住今番耻辱,返回河东,整顿军队,一面徐图再战,一面诉之朝廷,待天下人知是朱温构害同僚,夫君师出有名之时,再图谋报仇不迟......”
说起来李克用统领随行兵马先至封禅寺休歇安顿之时,史敬思便曾笑言将李天衢所言转述于自家主公。本来李克用对李天衢印象还算不错,可听闻那小子竟说自己在朱温的地盘言行跋扈,只怕不妥,还须多加小心,李克用的牛脾气反而又来劲了,直斥李天衢黄毛小儿,侥幸诛杀黄巢立下大功,倒也敢矜功自伐,就凭他怎配对老子说三道四?
可是这些话李克用虽然没听进去,他那在旁聆听的正妻刘银屏却听进去了。
揣摩朱温的为人秉性,而既是自家夫君,刘银屏当然也十分清楚李克用甚是看不起朱温。这般时节藩镇节度之间相处攻杀已是常态,那么对方意图在自己的地盘谋害强大的竞争对手,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所以李克用虽然听不进劝,可刘银屏却暗中授意教史敬思、薛志勤等将官多带二百亲兵入汴州开封赴宴,且在上源驿中严加戒备。同时又派数名轻骑哨探卸甲乔装,至临近开封的村坊关注城内动静。
只一夜的功夫,当然无事最好,也免得与宣武军枉自冲突。但一旦城内有任何风吹草动,开封距离封禅寺十几里的路程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也能立刻做出反应。
而李克用好歹还肯听自己妻室的劝,听她大概说过前因不过,虽然对朱温的切齿恨意分毫不减,可也能渐渐冷静下来,不至因暴怒而盲目到要与朱温立决生死,他思付了片刻,倒不住讪笑了声,心中又暗付道:
俺未被朱温那狗贼害了性命,非但是因史敬思、薛志勤与一众亲兵抵死护卫,还有夫人预先思虑的谨慎。可他们也是因李天衢所言心生提防,如此想来...我这也算是欠了李天衢那小子一个人情?
......李克用到底还是忍下心中恶气,率领随从部众立即撤军。而朱温麾下追兵到底多以步军为主,脚程远不及河东军马,难以追赶上星夜疾驰的李克用所部骑军。但朱温仍然不肯罢手,立刻又遣人传报附近州府、邻道藩镇,说李克用已经身死,沿途但凡遇见冒充河东军马的官军部曲,还望截杀剿灭。
如此李克用犹如丧家之犬一般,一路九转十八弯的疾行奔亡煞是狼狈。好歹终于返回河东藩镇下辖军州,便先后上表唐廷,奏说朱温“妒功疾能,阴狡祸贼,异日必为国患”,请裁决讨伐宣武军,并已派胞弟李克修、李克勤又统领上马军马挺进至河中地域待命。
到底没杀成李克用,既然已撕破脸皮的朱温索性又使出以往泼皮无赖的手段,睁着眼说瞎话回复李克用遣来问责的使臣道:“朝廷自遣使者与杨彦洪为谋,彦洪既伏其辜,惟公谅察”...黄巢大祸方除,而河东、宣武这两拨剿除巢贼反军的主力却又反目成仇,唐廷也唯有做和事老劝和试图平息此事。
而朱温与李克用一个百般抵赖,死活就是不认,一个隔空叫骂,屡屡向朝廷上书要讨个说法的相持阶段,上源驿事变这一桩骇人听闻的大事流传开来,自然也已传到了陈州宛丘那里去。
本来都是协同讨灭黄巢的藩镇节度,而且不久前尚还在他们眼前谈笑风生呢,却忽然反目突下杀手,实则赵犨、赵昶、赵珝哥仨或多或少对朱温也仍有些非议。
可李克用说到底也并不是什么堂堂正正的唐廷忠烈臣子,当初他与其父率沙陀众部袭扰州府、不服王化,也是得朝廷赦胥认命,才得以入关征讨黄巢,得了统御河东藩镇的名分。李克用又待赵家兄弟三个的态度也有些轻慢,而如今这世道各处藩镇谁都有些劣迹污点,哪里还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人物?是以无论是宣武军将官杨彦洪私自行事也好,朱温亲自下令也罢,赵犨等人虽颇有微词,但也并没有影响到陈州如今对于宣武军的依附关系。
至于李天衢早先便知朱温必定要翻脸反目,趁着地主之便对李克用突下杀手。而唯一让他感到有些讶异的是,李克用爱将史敬思竟然没有因为护主殿后而力战身死,上源驿事变与原本的轨迹相较到底出现了一些变数。
由于此事闹得天下轰动,陈州这边得到的消息是,史敬思虽然拼得伤痕累累,性命垂危,但好歹保住条命在返回河东。而他这个河东藩镇治下安庆九府都督是死是活,就算不会对天下大势走向构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但是以史敬思的资历与李克用对其重视的程度而言,于河东方面全力班底的构建上,以后也似乎也将形成十分深远的影响。
李天衢又细细思量一番,暗付李克用好歹仍保得命在返回河东藩镇,仍能够成为一方压制朱温实力做大的重要力量。如此也仍能够按我先前的设想谋划下去,再加上史敬思侥幸得以生还,考量到他为人秉性,以及在河东众将中相对我最为友善的态度...这倒也都是我乐见其成的。
118章 开启争霸模式,在哪里开局?
后知后觉,当李天衢想到李克用随行军旅当中,应该也有他正妻刘氏相伴同行。那么上源驿事变所发出的变数,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毕竟李克用那正妻不但也如朱温之妻张惠那般是贤内助,她更不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而且的确时常从李克用随军出战,而且多智略。按原本轨迹,便有先从开封中奔逃至封禅寺的士卒报说朱温夜袭发难,主公尚不知生死。而刘氏的反应则是立刻斩了报急的亲兵,随即暗地召集各部将官尽数控制住,免得走漏风声引起恐慌。
李克用生死未卜之时,刘氏忍痛权衡当时局势,准备立刻撤军徐图报仇。而李克用生还归返,的确立刻便要向朱温兴兵报仇,所幸被刘氏劝住,而未在朱温的地盘要与对方立决生死。
如此看来刘氏若是男儿身,就凭她思维缜密的决策,以及临危不惧、杀伐果断的魄力,也未尝不会是个帅才。不单是李克用这次绝处逢生,而后刘氏也曾数度面授机宜,为他夫君出谋划策。那么她若事先发觉出蛛丝马迹,而立刻展开部署,使得史敬思也能从上源驿事变中幸免于难,这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朱温、李克用之间的世仇大恨虽然仅仅是个开始,但眼下告一段落,李天衢现在也一门心思的静候唐廷遣来降恩诏封赏的使臣。
诛杀黄巢首功,连同死守宛丘战事功绩由陈州赵犨亲自写了奏书,先是呈交于忠武军都监使田从异,转而上报唐廷。而让李天衢仍感到心里没底的是,若是如愿以偿能得个藩镇节度使的名目,我又将会被封到何处去?
毕竟这等任命封疆大吏的大事,又不是什么后世中华古代体裁的战略类游戏,不是动动鼠标选定哪个君主,就能任意选定一个地盘开局的。
朝廷方面处于当今时局的考量,以及对名义上治下藩镇的实际掌控力度,李天衢也只是大概能料想出个范围。毕竟斩下黄巢首级,就算做成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李天衢自问毫无背景根基可言,自己到底去往何处任职,恐怕比起马球皇帝李儇,还要看如今尚把持朝政的那个死太监田令孜的心思。
没被召唤去觐见唐廷皇帝,只是留在陈州等候听封,李天衢也乐得如此。他也从来不打算奴颜媚骨的去巴结田令孜等权宦以尝试谋求什么实利,何况以现在自己的出身境遇,八成也未必有效。
而且田令孜眼下虽然猖狂,估计也蹦跶不了几年了。李天衢自问之前能做的、该做的都已做了,只是哪处地盘将会成为图谋霸业的根据地,到底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这些时日也就难免思前想后着,考虑假设我会被封到某地,又将如何如何......
终于不必再做假设预想,而到了唐廷派遣使臣至陈州宛丘前来下达诏书的时日。赵犨、赵昶、赵珝乃至陈州府署文臣武将,自然也都是毕恭毕敬的前去恭迎朝廷天使,李天衢这个诛杀黄巢立下不世之功的都将,自然也是诏书中点名要厚封重赏的人物。
受后世历史体裁影视剧的影响,李天衢对于太监的印象通常是挂着谗媚阴柔的笑意、打扮的妖里妖气,而发起狠来则阴测测的会说给杂家弄死他的那种形象,若再算上武侠电影的话那就更邪了门了...然而李天衢眼见那位宣旨太监年纪看来三旬以上,除了皮肤较为白晰细嫩,而颌下并无须髯之外,与寻常这般年纪的汉子也别无什么两样。
赵犨等陈州臣官对那太监恭恭敬敬,而他也丝毫没有仗着圣宠而端起架子,反而也恭谨的向赵犨、赵昶、赵珝等人还礼,赞说他们公忠体国,当为朝廷臣子表率,咱家对赵刺史一门忠勇钦佩敬服云云......
很快的,那宣旨太监便来到李天衢面前,他的声音虽然尖细一些,但语调也并不似李天衢所以为的那种阴柔矫作娘娘腔:“李都将斩杀巢贼,为国铲除大患,当真前程不可限量。咱家也望都将受皇恩赏封,仍当进取奋发,靖土安民,以不负朝廷重任呐......”
李天衢眼见这宣旨太监和颜悦色的,非但脸上一团和气,双眼中也满是勉励之色。既然人家好言好语,李天衢也当即施礼说道:“承蒙公公谬赞,末将也必当竭心效力、尽忠报国。”
那太监微笑着点了点头,寒暄一番,到了宣召时节,但见得随行的军士矗立在陈州府署厅堂门口,各个按住挎住的腰刀目不斜视,而那太监踱至正厅当中,再回过身来时脸上神情一阵,立刻变得肃穆起来,他清咳一声,便高声道:“陈州刺史赵犨、防遏都指挥使赵昶、亲从都知兵马使赵珝...都将李天衢上前接旨!”
赵犨等人也立刻恭敬的下跪听候那太监宣旨,李天衢心中虽仍旧感到有些不自在,但先前询问过接圣旨时应尽的礼仪。想不到除了明清时节,听宣读圣旨在唐时也须行稽首跪拜礼,纵然是朱温、李克用等枭雄之辈也是免不了的,倒也只得算是“入乡随俗”的行如此大礼。
由那太监宣读走形势的言语李天衢也只听了个大概,随后又听得到赵犨得赐封检校兵部尚书、颖川县伯等勋爵官位,直到念及自己的封赏之时,李天衢心里倒暗骂了一声,然而朝廷许给自己的藩镇去处,大概也在他的意料当中......
除了什么冠军大将军散官武阶,兼上护军、开国候爵等官职爵禄之外,李天衢终日猜想自己地盘去处的答案终于揭晓。而听封统管的藩镇所在名头,则是唤作义成军节度使。
义成军节度使,又称做郑滑节度使,顾名思义,下辖郑、滑两处军州。而李天衢在当初了解唐末至五代十国历史之际,也曾大致查阅过唐末藩镇格局图,而这义成军藩镇,按着他的印象回忆,差不多也是诸多藩镇当中地盘最小的一个。
此处藩镇设立于后世河南省北部,邻道节度使的势力,包括北面的魏博藩镇,西面的河阳藩镇,东面的天平军、泰宁军地界...而南面还与朱温统领的宣武军、忠武军相邻,倒也与现在所处的陈州宛丘相距不远,可是北渡黄河之后西北面方向,却不正河东藩镇?李天衢暗中思量着,还是忍不住心下腹诽:
我特么...这大概还是要被朱温与李克用夹在中间啊......
然而节度使这等在唐朝时节权掌一方的大员,当然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按李天衢的回忆,尤其是中原地带诸藩各镇的节度使他都大概知道来历,比如朱温的宣武军、周岌的忠武军、时溥的感化军、朱瑄的天平军......
如今唐廷能实际掌控的领土大幅缩水,名义上服从朝廷的藩镇大多又拥兵自重。地方上盘根错节的官军势力,通常也容不得由朝廷空降过来的节度。而唐廷本来便因力图维稳,只得承认那些引兵哗变,驱逐或者擅杀节度的叛将掌管藩镇,想必多半也不愿任命他人接替所处藩镇节度,而引得地方上仍有动乱叛变的可能。
那么按正史轨迹,那义成军节度使本来又应该是何人赴任?
119章 这个太监,我要了
李天衢又回忆一番,终于想起了那个正主的名头,却是原本的平卢节度使安师儒。
只不过这货平庸无能,与手腕强硬,各自或是使尽手段、或是凭战功本事得来权掌一方大权的诸藩节帅相较,可说是废材一个。本来唐朝时期,平卢节度使身为统领驻防于后世河北东部、辽宁南部边防军马的封疆大吏,先前也是诸藩镇当中实力强劲的一个。
可安师儒却是被他麾下偏校王敬武发动兵变给推翻驱逐,就算他按史载轨迹后来转任义成军节度使,却又治政懒怠,后按资治通鉴所载“义成节度使安师儒委政于两厢都虞候夏侯晏、杜标,二人骄恣,军中忿之。小校张骁潜出,聚众二千攻州城,师儒斩晏、标首谕之,军中稍息”。
任人唯亲,而又惹恼了麾下将校引两千军卒发动兵变,便骇得只能杀了他放权的部将了事,这安师儒的御下能力,也是可想而知......
唐末乱世,军州疆土说好听了叫有能者取之,说不好听看你无能我就直接抢你的,就是这个时代的规矩。后来安师儒终究仍是被自己麾下牙军驱逐,而奔亡到宣武军朱温那里去哭天抹泪去了。
这等天大的便宜,又怎能不占?朱温顺手便派出大将朱珍前去攻取,虽义成叛军虽得知战情,但眼见天降大雪,心说大雪天敌军不会来攻城的,守城军卒遂悠哉悠哉的该干嘛干嘛......
然而朱珍这等猛人,挥军连夜奔袭,冒雪命军卒架起云梯爬上城墙,根本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义成军便被缴械投降了。如此朱温吞并了义成军藩镇,至于安师儒这货此后史载记述便就此断绝。他若是命好的话,好歹保住命在继续庸庸碌碌的过活,而了却残生罢了。
这么一想李天衢就彻底明白了,安师儒本来身为节度使却被属下驱逐,绝对谈不上什么拥兵自重的豪雄之辈。比起朱温、李克用藩镇节度而言,他就是个好捏的软柿子,如果没有更好的选择,朝廷见这安师儒老实听话,便由得他再接管义成军藩镇,但如今既然多出了为朝廷除掉黄巢这一大患的李天衢...就因你安师儒反被属下驱逐的窝囊事迹,那就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而李天衢毫无背景可言,不倾向朝廷内任何派系,但他既然能取黄巢首级,想必也一门心思的要靠厮杀征战建功立业...义成军藩镇地盘小,更容易被控制,而与宣武军、陈州赵犨等藩帅州官继续维持战略同盟关系,如此也能在河南道形成拱卫通往关中道路的战略防线......
毕竟黄巢虽死,可蔡州秦宗权还在。
如此看来,李天衢心说自己被封为义成军节度使,也是理所当然的安排,唐廷可不考虑你哪里开局方便发展而加以赐封,只会出自尽可能维持统治的考量...可终究敲定了我根据地的所在,下一步倒也能细致的思量应往何处发展扩张了......
然而李天衢仍思付之时,好歹在他去义成军藩镇赴任之前,仍是由身为陈州刺史赵犨高呼万岁,恭敬的接过圣旨如获至宝,十分的谨慎珍重。而连同赵昶、赵珝接旨礼仪也都是小心翼翼,反观李天衢仍伏在那想的出神,愈发的乍眼,恐怕要教循规蹈矩的人瞧在眼里,当即还要呵斥他不识体统,受领圣旨竟敢如此不敬。
然而那宣旨太监将圣旨交到赵犨手中,眼见李天衢无动于衷,他遂挪步行将过去,又低声轻咳了声,并低声好言提醒道:“李都将,该谢恩了......”
李天衢登时回过神来,连忙高呼道:“未将李天衢,领旨谢恩!”
那宣旨太监微微一笑,看来不以为意。李天衢站起身来,对他印象又好了几分,心说也不知道这般时节收了圣旨,是否还有打点宣旨太监的常例。好歹安顿接洽宣旨太监乃至一众随行人员事宜,也都由陈州刺史赵犨全权安排,而陈州先前抵御黄巢大军历经旷日持久的战事,特殊时节,粮食是硬通货,李天衢的都将军饷能兑现成些粮秣便已不错了,当然也没什么钱财可供打点,也总不能请这在皇帝身边见惯了锦衣玉食的宦官啃大饼吧?
而对方既然有意关照自己,说几句恭维话也好,李天衢遂对他说道:“蒙圣上厚赏加封,末将当真受宠若惊。公公这一路前来跋山涉水,当真辛苦,末将甚是感激,至驿馆安歇时若有何所需还望吩咐,以表敬意。”
宣旨太监闻言摇了摇手,说道:“李都将...呵呵,如今应该称呼您为李节帅了。节帅诛杀巢贼为国家除一大害,国家封赏,自也是你应得的。凭心而论,咱家张居翰在内侍省中受差遣,传达圣旨,也是职责所在,而不比节帅与众将士沙场建功,为靖土安民不惜性命。
咱家钦佩节帅壮举,深感厚意,而如今纷乱时节,诸处百姓饱受匪灾战祸流离失所,还望节帅赴任后体恤治下生民,为国讨伐不臣贼子便是,自也无须与咱家这般客气......”
李天衢听罢脸上笑意却是一凝,这宣旨公公,原来就是那在后世评述中被赞誉“改一字于诏书,救千人之滥死,可不谓之仁人矣乎”的张居翰?
很快的,赵犨、赵昶、赵珝也迎将上前,安排人手管待宣旨太监张居翰先去用膳食,再安排驿站后宅供朝廷遣来天使休歇。期间李天衢到寻思道:
这张居翰虽说是于唐僖宗死后,由其弟唐昭宗继位时节更是备受赏识,加封学士院承旨,加供奉官内侍,迁枢密承旨、内府令等要职,可是如今他也已受唐廷皇帝重用,如此做得个携圣旨前来宣读节度使任命这等大事的宣旨太监,眼下差不多也是职责所在。
虽然唐廷皇帝身边,尚有田令孜等权宦恃宠干政、祸国殃民,但凡事都不可一杆子打死一船人。而宦官当中行事公允贤良,甚至也具备治军安民才干的代表人物虽然不多,可这张居翰便是其中一个。
随后张居翰按其原本的命途轨迹,应该是被唐廷派到幽州卢龙藩镇做监军督管节度使。然而后来朱温逐步掌控朝政,为了清除唐廷皇帝周围亲信开始大肆屠戮阉宦,随即又发令晓谕各镇节度使诛杀当地由朝廷任命的监军宦官......
而时任幽州监军的张居翰,以及决计不可能听从朱温指示的李克用庇护救下的河东监军张承业,则是极少数幸免于难的宦官。由于张居翰精明强干,其后也受李克用看重将他收到麾下,与张承业这一对同样是劫后余生的原唐廷内侍太监,则并称河东晋国的良臣贤宦。
想到这里,李天衢不住又暗念道:对啊...按如今法例,唐廷任命各处节度使之时,名义上仍要派遣内侍太监前去督监藩镇。当然那些所谓的监军宦官没有什么实权可言,他们或是任由当地节度拥兵自重,或是直接按藩镇任命安排,打理民政,甚至于军中运筹,实质上也已成为当地藩镇的属臣。
按规矩义成军藩镇也要接收由朝廷派遣来的监军宦官,与其多个毫无用处的碍眼摆设,那么有没有可能促使张居翰转而受调遣至义成军司掌监军一职,进而为我所用?
120章 节度使上任,赶赴义成军
“呵呵,承蒙节帅看重,待咱家如此礼遇,既蒙不弃,便依节帅之意,做性情相投的朋友相处便是。”
宣旨赐封事毕,张居翰受管待休歇一日,也该返程回去复命了。而李天衢主动前来攀谈,张居翰也乐得与他多套套近乎,如此一来二去,他也对这个新任的藩镇节度更添几分好感。
原因无它,因为李天衢对他的态度很是敬重。就算眼下权宦田令孜把持朝政气焰熏天,而张居翰也算得上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可他尚不知自己会在史书当中会留得个好名,无论是官职与地位,他还并不算是排得上号的权宦。
而田令孜把持大权、恃宠横暴,纵容手下爪牙卖官鬻爵,搅弄朝纲乌烟瘴气,张居翰当然心知肚明。本来士人对于阉人便有习惯性的歧视,田令孜阉党与朝堂官员、藩镇节度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恐怕也把他张居翰当做是一丘之貉。即便如今陈州赵犨等人待他客客气气的,也都是出自于对唐廷皇帝的尊重,而尽礼数上的面子功夫。
恐怕大多朝官士人没把自己放在眼里,非但也从来没有没把他当做正常人看待,更会下意识的认为他是祸国阉党而鄙夷怨恨,这些事张居翰当然也能感觉得出来。
反观李天衢如今位居藩镇节度使,也没有理由对他这个不掌实权的内侍宦官刻意巴结,待自己的尊重似乎也是发自内心的,是以张居翰对李天衢不但也有亲近之意,乃是甚是感激。
“张公公服侍圣上,当然也是责任重大的要事。而在下以为,公公体恤民生,言语中时常谈及各地百姓疾苦,如今朝廷发遣内侍为监军案察各处藩镇...公公若有机缘,也未尝不能一展所长。如此非但深宫内侍、庙堂之上,也可施恩于地方百姓,而教治下黎民感念恩德,而使公公在世间也得个贤名。”
攀谈到差不多的火候,李天衢遂又有意无意的一提。张居翰闻言倒也十分上心,经历黄巢之乱,唐朝基业早已不复旧貌,皇室威压也大不如昔。而如今内侍宦官的头头田令孜仍是仗着圣宠把持朝政,最近因河中池盐之利也与王重荣等藩镇节度,乃至朝堂中对阉官愈发排斥的臣子剑拔弩张,恐怕早晚还要有祸事......
伴君身侧,于内侍省中地位再高,也不过是做个供驱策使唤的宦官,何况张居翰自问以他的出身也很容易被规划到田令孜一党,久后也未尝不会招致来杀身之祸。
是以张居翰思付寻个机会暂离云波诡谲的朝堂,至一处藩镇上若有机缘做些实事,的确也不失为保全其身,暂且远离朝廷争斗的后路。而李天衢刻意提示,看来也是有意让我至义成军藩镇赴监军一职,而瞧他礼待意诚,或许与其合作,也不失为一个合适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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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衢已做过尝试,可他毕竟还没有控制朝廷任免藩镇监军那般大的权势。而张居翰宣旨赐封之事已了,也须返程回去向朝廷复命。之后的事,也只有静观其变了。
张居翰启程当日,也是李天衢等一众人赶赴义成军藩镇上任的日子,陈州赵犨等人欢送饯行。于陈州抵死奋战了一年之久,时至今日,也终于到了李天衢自立门户的时候。
而唐廷皇帝李儇下达的圣旨当中,除了对李天衢、赵犨、赵昶、赵珝等有功之臣加封厚赏。被李天衢胁迫着至陈州听候发落的张居言毕竟曾是黄巢伪齐吏部尚书的身份,经陈情将功抵罪,非但得赦免宽恕,也按着其原本的轨迹被赐名为张全义。除了他与皮日休这一对文臣,王彦章、葛从周、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安仁义、霍存、张虎、解青这一众武职军将,自然也都一并奔赴义成军藩镇之后,再由李天衢自行任免提拔。
而随行的士卒包括芦冈旧部,以及在死守陈州,乃至追击黄巢等战事当中久在李天衢麾下效力的健儿。
虽然陈州赵犨只抽调了五百军卒继续另投义成军藩镇,却还有因功受封,加检校右仆射,遥领处州刺史的赵珝以三十架弩车相赠。死守宛丘抗到了几近米尽粮绝,陈州官军伤亡也不在少数,而赵犨等人欢送李天衢携一拨文武才干脱离陈州司署,如此也算是十分仗义了。
而由赵珝自行调整弦筈,修复改良的弩车,毕竟一年左右的守城战事,李天衢那时集便已多留个心眼,期间对于这等弩机如何加工制造的门道趁着巡检城防,遣民壮修补安置之时也瞧清个大概,又刻意记录下来。
等到自己有权力统管得一处藩镇,而治下材料充足,且募集到足够的工匠之时,应该能进行批量生产。如此一来,也将如陈州抵抗黄巢大军时那般,能够成为守城用的大杀器。
相送出七八里的路程,期间赵犨、赵昶、赵珝这哥仨除了面上对宣旨太监张居翰客套寒暄,自然也免不了又好生勉励李天衢这个昔日麾下都将一番。好歹宣武军、义成军、陈州几处相互邻近,彼此唇亡齿寒,日后为共讨秦宗权这等国贼,也须戮力同心,不负朝廷封赏厚恩......
实则现在的形势,除了朱温与李克用彻底结成死仇,而少了河东藩镇这一路强援,以及李天衢不再屈居下僚,也做为一路藩镇需要彼此协同之外,与原来陈州力抗黄巢,引得几处藩镇牙军联合讨伐的情况也差不了太多。
李天衢嘴上虽说赵公与两位恩官嘱咐,末将必当牢记于心。若是蔡州秦贼来犯,几处藩镇与陈州也必当同仇敌忾,相互救应云云...可实则在他心里则暗付道:我终不能似你们这般成为朱温的附从势力,就眼下而言,当然也仍须联手协作。但以后的问题则是,我又当何时与朱温反目为敌,待他暗算阴我之前,什么时候我反而在背后捅那朱温一刀最为合适......
边想着,糅合两个世界截然不同的记忆与性情的李天衢眼中竟也有一抹阴毒之色稍显既逝:真要是到了那么一天,我恐怕也该盘算着是否要对你们出手,而又该如何出手了。
再相送出一段路程,张居翰等一众至陈州宣旨的官吏往西,李天衢则是往北。两拨人于路上话别之时,李天衢也对张居翰恭敬施礼道:“张公公西行去路途遥远,一路珍重,还望...后会有期。”
“呵呵,呈节帅吉言,咱家也与节帅彼此投缘...向来也必有再会的机缘......”
张居翰意味深长的说罢,又与赵犨等人话别,随即继续启程上路。而李天衢拜别陈州赵家这几位昔日上官,往北而行。
都是后世河南省地界,陈州与义成军下辖的郑、滑两处军州相距路程也不算遥远,一路无话,行不数日,李天衢一行人马,便已进入义成军与滑州治所所在,也是当初汉末曹操与袁绍争霸之时,由客将关羽斩杀颜良于万军之中,做为渡黄河南北通往河北、河南地界的兵家要地白马县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