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章 配合默契的组合,害死彼此的存在
做为险些颠覆唐廷李家宗室社稷,而恨不能立刻诛杀的黄巢这等心腹大患,陈州宛丘方面战事,也早已引得唐廷皇帝李儇,乃至朝堂权宦重臣的密切关注。
几处藩镇节度已经先后出手,朝廷方面,立刻又委以朱温东北面都招讨使这等司职任命,也督促李克用、周岌、时溥几处藩镇节度若破贼建功,必然厚加封赏。
而随着李克用所率的河东军马加入战团,朱温、周岌、时溥这三路藩镇对黄巢反军的攻势,也变得愈发迅猛主动了起来......
陈州宛丘外围,黄巢大军所设立的瓦子寨左近,朱温所统领的宣武军方面藩镇牙军气势如虹、长驱直入。大批士卒高声呐喊,奋力挥舞着刀枪,也如一群便嗔目嘶吼的野兽聚集蜂涌,势必要吞噬尽周围的敌人。
黄巢方面也有援军疾驰杀至瓦子寨,但驰援军马赶到时,只见漫空箭矢。厮杀震天,宣武军不断的有扩大战果的趋势,扑杀涌动如同一股股汹涌的怒浪,并十分有章法。反观被杀溃的己方同伙,早被冲击得四分五裂各自为战。
趁势掩杀的宣武军诸部,一见到又有黄巢部众袭至,便如一群嗅到血腥味的狼,又集结成密集的阵型,恶狠狠的直扑了过去。
一柄长戟骤然幻化成一团团灿烂夺目的寒芒,犹如翻腾的银蛇闪电般袭向催骑杀至的宣武军劲骑。却是前番曾被李克用所部骑军,尤其是无法抵挡住李存孝猛攻的骑将李唐宾咬牙切齿,奋力挥舞着手中兵器,握紧戟杆的手背上也立刻绽起一条条青筋。
好不容易从李存孝手底捡回一条命来,比起与那个极为恐怖的杀神硬着头皮厮杀...如今齐朝重臣尚让所部偏将李唐宾,再与朱温麾下宣武军一众劲骑鏖战,倒能施展开生平本事,竟然还会感觉轻松了许多。
搠出的长戟疾速掠过,锋利的戟尖先是洞穿前方一名军骑的咽喉时,李唐宾迅速拔戟抡臂又是一摆,霎时间,戟锋月牙寒茫又朝旁边轮斩过去,当即又是一颗首级从躯体上分家,无头残尸在马背上先后栽倒下去,脚却被马镫给勾住,尸骸一直被惊嘶狂奔的战马拖拽出好远,赫然留下一道殷红的血迹。
李唐宾如此奋力把善使的长戟精妙处发挥得淋漓尽致,旋即又有八名宣武骑军横尸当场。如此倒也能教他找回一些自信,非是我武勇不济事,实在是因为前些时日交锋过招的那个李存孝,当真是个怪物!
然而很快的,李唐宾发现就算凭着自己的武勇虽能自保不失,可从整个战局上看来,已是朱温所统领的宣武军诸部军马完全占据主动。再苦苦鏖战下去,恐怕也难以挽回败局。
到底是军心不可用啊......
李唐宾恨恨的骂了声,他又发觉自己所抵挡厮杀的这一拨敌骑裨校,又统领数百披甲骑士,平举探出如钢铁森林一般的马槊长矛,朝着这边又要发动猛烈的冲击!
隐约遥望见前方那宣武军裨校的相貌,虽然对方军阶不高,可李唐宾记得似乎与此人打过照面,当初也曾为黄巢军所掳而投从入伙,但后来则随着倒戈向朝廷的朱温一并赶赴宣武军。这汉眼下尚还不是什么威名显赫的人物,李唐宾也只大概记得他叫做郭言。
就算自信有胜过对方的武勇,可李唐宾眼见周围麾下军马溃势已无可挽回。也唯有焦头烂额的拨马回身,一边又声嘶力竭的高声喝令,试图尽可能招聚溃动惊乱的己方部曲。
然而李唐宾聚拢残部奔出尚不到百步的距离,就见斜侧又有一员宣武军骑将引兵杀来。虽是不过百来人手,可但见那员身长七尺,似乎生得貌相雄奇的骑将手绰着杆大槊轮转如风,当真是所向披靡,而他统率的那百来士卒看来也都是剽悍锐骑,集结成阵,自是左冲右突,无人能挡!
马蹄声如洪雷滚动,那百来骑士浑如一层层由钢铁铸就的怒涛一般,汹涌的向前翻卷,寻常反军将兵根本拦将不住,先后只能哀嚎着被卷倒,遭受群骑生生践踏,血肉模糊的尸体翻滚许多圈后,便彻底再无声息。
而那员使大槊的宣武军骁将先后也将十来军骑砸翻搠落下马,比起闷着头率领所部将士冲杀的郭言,他则显得格外的张狂,不但攻势充满了侵略性,还嚣张的大声嘶吼道:“踏白将李思安在此!尔等贼众的死期到了!”
周围还尚不知又要有多少宣武军将官挥军杀来,李唐宾分身乏术,也顾不得再重整部曲,最是焦头烂额之际,却有溃军小校骤马而来,并哭丧着脸惊嚎道:“报!宛丘外围又被连拔数寨,我军又折损万计人马!”
李唐宾见说脸上筋肉顿时狠狠抽搐了几下,本来他奉与李克用厮杀时也吃了败仗的尚让所命驰援瓦子寨,但比起临阵见机指挥,李唐宾更是员长于冲锋陷阵的骁将。方今战局己方已是处处溃败,任他再是骁勇善战,要力挽危局抵挡住宣武军大批兵马,也就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了。
又有数百人众的军骑,从斜侧掩杀过来,堪堪正要拦截住李唐宾率领残部要败退去的方向。本来以为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而李唐宾却见那一拨骁骑并没有急于协同其他军马上前围攻,当先有一名骑军小校催马到了阵列前方,便立刻高声呐喊道:
“来的可是李唐宾李将军?我部朱珍朱都指挥使有话转说:当初我等尚附从于巢贼之时,彼此尚有袍泽之谊,也素闻李将军骁勇善战闻名。非但朱都指挥使,朱节帅也对将军甚是敬重。到底巢贼冒天下之大不韪,祸乱山河社稷,如今也已是日暮途穷。
将军又何故执迷?我家主公招贤纳士、求才若渴,自是不忍见将军因执迷不悟而自取其祸。方今巢贼败局,将军不弃暗投明,又更待何时?若将军肯投从我宣武军,也必将厚待重用,也期望将军切莫自误!”
“罢了...事已至此,也唯有降了......”
仗打到了这个份上,李唐宾只得长叹一声,手中长戟滑落坠地,他也立刻吩咐周围一众也早已惊惧惶恐,再无甚战意可言的军骑滚鞍下马,听候处置。
宣武军节度使朱全忠,他虽然背反了黄巢,但也正因为同样是与唐廷对抗的反军将领出身...若只得归降,那么投他这个当年的同道也无疑是最适合的选择。
李唐宾心中念着,而除了朱温之外,他也听闻过其麾下首席大将朱珍的名头。那朱珍以治军善战而闻名,临阵指挥也是出众过人。若是黄巢终究大势已去...投到朱全忠麾下,不至多有彼此相知的,以我冲杀破阵的本事,与那些更善统军应变的将才做了同僚袍泽...倒也不失为再试图以战功安身立命的良机......
只不过在这一时刻,无论是接受招降的李唐宾,还是适时出兵又斩获一场胜阵的朱珍,他们两人也断然不会知晓,按原本的命途轨迹,他们固然是配合默契的一对良将,然而彼此的存在,却也将会害死对方的性命。
077章 陈州解围,会师宛丘
陈州宛丘外围,非但是鹿邑、太康等地的黄巢部众接连溃败。另一处反军所设立的西华寨,守军在此刻也陷入全面溃败绝境,非但损失惨重,全无反击之力,也只得任人宰割。
本来奉令统管此间军寨的黄巢之弟黄思邺,早杀得丢盔卸甲,浑身血污,他精疲力竭的呼呼喘着粗气,好不容易从被宣武军将士突袭成筛子的破落营寨中突围出来,却又有一拨军骑截杀而至,擎起一道道锋刃森寒的马刀,便扑向他身旁那些肝胆俱裂的反军将兵......
黄思邺身上有多出几道血淋淋的伤口,惊慌的催骑又急逃出一段距离后再回头观望,就见仅存与他撞杀出来的军马,也都尽被敌军兵马吞噬。
这一战,已是全军覆没。凄厉的箭啸破风声仍从自己身边疾速掠过,又有大批的甲骑抄着兵刃紧追杀来。已骇得魂飞魄散,黄思邺也只得急抽胯下战马,只剩他一人,狼狈的往陈州宛丘北侧的八仙营奔逃而出。
四路藩镇节度率领所部精锐军马齐出,不断得剪除宛丘外围的黄巢部众。对于日渐凶暴急躁的黄巢而言,身后不断的有人再捅刀子,而倘若只得放弃围攻宛丘,而调转兵锋朝向驰援杀来的藩镇牙军,他又该集中兵力重点攻向哪一路兵马?
近一年的功夫未能攻克区区一处宛丘,黄巢大军的士气持续萎靡。朱温、李克用这两路节度使统领的军马又最是善战难挡,还有周岌、时溥两路藩镇协同进逼...又是数场败阵接连损兵折将,军心进一步遭受打击,黄巢再是恚怒不甘,也很清楚陈州地界,到底已是久留不得了......
对于宛丘军民而言,咬牙死守了近一年的光景,如今也终于盼到了反军颓然撤离,可以宣告守城战事终究以胜利而告终的时日。
趁势出城掩杀几阵自也是免不了的,李天衢等人又在赵昶的率领下集结锐骑甲士,出城扑杀撤离的反军后阵部众。几番追击厮杀战事,李天衢仍是催马提刀,所过之处波分浪裂、人仰马翻,又斩获得一些功绩。
然而本来长久下来,彼此于宛丘城关经历无数次过招交锋,还数度教李天衢疲于应对的张归霸、葛从周所部反军动作极快,在黄巢大军撤离的消息传至宛丘城内之时便已迅速撤离,几阵厮杀,也未曾撞见他们所统领的部曲。
宛丘从被大军封锁围困的状况中解脱出来,立刻便有探马斥候源源不断的探觑周遭地界战事声息。非但是黄巢率众颓然离去,蔡州秦宗权方面,果然也迅速撤军,至此与黄巢部众脱离,而各部率领兵马退返回原本统管的疆土境内。
朱温、李克用、周岌、时溥这几路藩镇兵马,出兵的最终目的是要争夺诛杀黄巢这等不世之功,可不是为了扶危救困的解救陈州黎民百姓的。是以无论宛丘城破与否,他们仍要彼此协同,继续追击黄巢部众。
然而宛丘既然在长达近一年的死守战事当中坚挺的保存下来,到底也是因朱温、李克用等节度使联手出兵。藩镇牙军扫荡尽陈州外围反军,途径宛丘之时加以休歇整顿,而由刺史赵犨主持安顿,也是理所当然的。
旬日光景,便已有近万藩镇兵马抵达城前。李天衢听闻统领军旅最先途径宛丘的,并非是朱温,也不是李克用麾下大将,而是感化军节度使时溥麾下骁将李师悦。
原来是按正史轨迹,为保留自己的湖州权势,便与吴越开国国君钱镠争到头破血流的人物啊...李天衢心说这李师悦如今可还尚未成为促成黄巢被诛杀的关键人物之一,而得朝廷厚封重赏脱离时溥自据一方。
以后的战局走向,也应会再出现不少变数。那么也不晓得李师悦是否又有机会自立门户,而不必随着他眼下的主公时溥日后要饱受朱温的暴捶......
史载中既然曾于南吴杨行密、吴越钱镠等势力间游走,又不惜附从于自立称帝的董昌,而后又与朝廷讨价还价,争来节度使的名分福荫自己的儿子。李天衢亲自见到如今尚是时溥仰仗的大将李师悦,但见他言行举止有几分军人的威严气度,与赵犨、赵昶、赵珝等陈州主官寒暄叙话时,也显露出几分接人待物的从容。
只不过李师悦就算是个好说话的,随他途径宛丘的这万余军马,却也不尽然。
感化军方面的军马开拨至宛丘城之时,李天衢就瞧见有一彪军旅有些乍眼。他们骑乘健马,除了长短兵器,大多军健也都装备着骑射角弓、羽箭撒袋,除了身披的劲甲,这些骑兵头戴皮毡、脚踏胡靴,阵列中也多有深目虬须者,他们催马入城,时不时高声笑骂中。李天衢粗略听来,这些骑射军马说的似乎是沙陀语。
虽是由沙陀人组成的军旅,但看来与感化军节度使时溥有些干系,却也并非是听命于河东李克用的部众。
至于同为沙陀人出身的安仁义抱着膀子、冷眼乜去,而那一彪沙陀军马那边也有人把眼望来,只彼此打量了片刻,彼此也并没有因是同族出身,而表露出多么亲切的态度。
这边安仁义自是识得沙陀语,便对李天衢报说道:“都将,这些人乃是博野沙陀军的。”
李天衢闻言点了点头,心说博野地界如今于深州治下,隶属成德节度使下辖领土。而这一支沙陀部曲看来不但游离与李克用所管辖的部族之外,与其它同族出身的群体实则也未必都是一条心。
本来做为西突厥别部一支的沙陀人,与后世中华的少数民族有一定类似之处,他们多数以大唐子民自居,已接受高度汉化,官话说得十分纯熟,但是仍保留着自己民族的语言与一些习俗。然而与后世截然不同的是,在这般乱世,他们会根据自己的族群出身集结成大大小小的军事武装。
似安仁义这等没有依附沙陀族为主的军事集团,而是只身赶赴中原要凭本事建功立业的情况也不算少见。按他原本的轨迹若是投到南吴杨行密麾下,都已是华夏神州偏南的领土,远离了自己先人过往栖息繁衍的土地,而处于同一阵营的,便还有同样以善于骑射而闻名的米志诚也是沙陀人出身。
其他中原乃至更偏南的地区,零零散散的也有沙陀人讨生计各为当地君主所用。
而由沙陀人为主组成的军事武装,数年前便在襄阳地界,经过江西招讨使、山南节度使招募曾杀得黄巢大败亏输,迫使其只得放弃强取襄阳而转攻鄂州地界。
同年李克用可还随着他老子李国昌因与唐廷交恶,中了算计,不得已北奔流亡鞑靼呢,又哪里会指挥规模壮大到足以杀得黄巢大军一时溃退的沙陀部众为靖平国难,而一直奔赴到鄂湘地界?
至于感化军节度使时溥,本来下辖徐、泗、濠、宿四州都大致属于淮海地界,按说麾下兵马也应以汉家儿郎占得绝对的主体。可他后来与朱温交恶而彼此交锋杀伐之际,也有屡番利用番将番兵征战的记录,如果再算上这博野沙陀军,看来也是有些类似于雇佣军的性质。
时溥、李师悦、博野沙陀...这些名头从李天衢的脑海中闪过,回想到这些人联系到一处,而又将会涉及到本来史载中所会发生的事件之时,他双眼微眯,又不住的细细思量起来......
078章 这个时代,内斗内讧,也是家常便饭
安仁义这个弓术大概也可以说冠绝同同期众将的沙陀人,实则在中原闯荡的时日久了,也如与他经历类似的不少同族一般。虽然安仁义五官轮廓生得相对更深邃些,但平素言行举止与汉家儿郎也没有任何分别。
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博野沙陀军来自于河北燕赵之地,起码在如今时节,看来过往也是过惯了逐水草而居的日子,似乎身上北地游牧族裔的烙印更为明显一些。
是以感化军时溥方面的先行军马于宛丘暂作整歇的这几日内,博野沙陀部众奏三弦胡琴,又和羌笛,并击节鸣鼓的肆闹喧哗之时,与宛丘城内军民也不住有了些摩擦冲突。
然而这个锅,也不只有沙陀人来背。
本来时溥所身居的藩镇首脑官阶应为武宁节度使,之所以改名为感化军,就是因为太多年前伊始,地方上就已发生过多次发生军队哗变而以武力驱逐节度使的事件。
而后武宁节度一时废黜,所部众多军士却成了匪盗凶寇,流窜至江淮等地域与贩私盐贼人结合,直到当初造反声势可以与王仙芝、黄巢相较长短的庞勋从西南地界一路杀回徐州,却为唐廷所招募的沙陀部众扫荡除尽,后来重新于徐州地界设藩镇立节而更名为感化,当然也有招抚劝导当地军士服从朝廷安置的意味。
然而在这般时节,感化军重新设立也不过才十几年的光景,期间又曾经历驱除朝廷任命的节度使等动乱事宜。藩镇内将兵军卒,哪怕是作战剽悍骁勇,行为举止间所透露出的那股**匪气,也尚还没有褪去。
本来是听闻朱温率领宣武军兵马,即刻也将抵达宛丘的时候,李天衢心说这个五代十国开朝第一人,虽说本来对他根本就没半点好感,可如今也势必要谨慎对待的枭雄人物应去仔细观察他、揣摩他之际,便又传来感化军士卒与博野沙陀打砸抢掠,侵害城中百姓的消息......
李天衢闻讯大怒,立刻与安仁义、解青等人点齐一拨军士,又吩咐小校去知会尚在城门口处检视的王彦章,便气汹汹的直往感化军闹事的地方赶去。
此时此刻,城内本来囤积残余粮秣物资的仓廒当中,清点把守库藏的几名军士早已被打翻在地。一队队感化军士卒涌进仓廒,口中骂骂咧咧着,当中有人还叫嚷不如再去搜刮城内府库、大户人家去夺钱帛金银。
而在仓廒附近,更有些**或勾肩搭背、或拦腰拽手的拉扯着几个拦下的城内民妇,举止甚是猥琐。本来宛丘百姓以为朱温、周岌、时溥几路藩镇军马终究是驰援而来的救兵,是以当日夹道欢迎入城也甚是热切,可这才几日的功夫,感化军各支部曲作歹闹市便愈发肆无忌惮!
前两日感化军纵兵踹门搜刮城内几处酒肆商铺之时,李天衢便已派遣人手暂且镇压下来了。今日眼见这伙外来的藩镇牙军闹事欺民实在太过,有些民壮男丁气愤填膺,直要上前去厮拼,但也立刻有感化军**拔出腰挎间明晃晃的兵刃,厉声恫吓叱骂,只怕再过个一时片刻,便要酿成流血事件!
“都他娘的给我住手!陈州宛丘,哪里容得你这伙贼汉放肆!?”
李天衢忿声叱喝,他带着一队军卒甲叶铿锵,杀气腾腾的也疾奔而至。虽只百来名士卒,可好歹也都是经历过旷日持久宛丘守城战事,迄今生还下来的儿郎,但见他们各个身材魁梧高大,身上披覆着不乏累累缺口刀痕的铁甲,那般势威当真也不容小看。
同时绰枪持刀的军健,感化军那拨打砸抢掠的士卒也立刻摆开阵势,与李天衢所部军士泾渭分明的对立开来,彼此喝骂对持,现场的氛围立刻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贼汉?黄巢反贼又是谁替你陈州驱逐逃去的,你这驴鸟但敢如此置骂我等弟兄,当真忘恩负义、不知死活!”
感化军那边阵列当中,有员将官骑乘匹战马踱到前面,但见他约莫三四旬的年纪,非但生得脸横肉,两侧颧骨突起一块,还生得双三角眼。只从这般貌相气质上看来,这厮不但是个暴躁凶戾的主,性情恐怕也甚是阴毒刻薄。
而那感化军将官随即扬起马鞭,又指向李天衢骂道:“你这竖汉,真是好大的胆子!老子杨泰,与众弟兄等奉时节帅之命,率军驰援,救了你陈州宛丘黎民,如今却要俺统管的儿郎饿肚子,取你城内些财帛粮秣怎么了?当真岂有此理,你莫不是也忒小瞧我感化军的将士了!?”
李天衢瞧对方那副飞扬跋扈的嘴脸,更是勃然大怒,他随即也寒声骂道:“若非我陈州军民众志成城,力抗巢贼近一年的光景,也是为你感化军力抵住贼众不至往东侵州夺县!那时你又在何处?就算城内消耗粮秣将尽,赵刺史也尽力差遣人手,分拨有限的粮饷以做犒劳,尔等却是贪心不足,只想借故劫掠搜刮!
你倒当真是不知耻,清除鹿邑、瓦子寨、西华寨几处巢贼,是宣武军朱全忠所部兵马打下的。河东李克用大败太康贼军,随后斩获几场胜阵,迫使巢贼退却,你统领的部曲又可曾打了什么胜仗?带兵你不行,做匪贼扰民你倒在行!你说我小瞧了你?老子压根就未曾把你放在眼里!”
“鼠狗辈,竟敢这般辱我!?”
那名为杨泰的感化军将官听罢,脸上神情自是无比狰狞,他立刻又转头朝向一小校,厉声道:“刘知俊!愣着作甚,你带麾下军士还不快上!?我要教这讨死的竖汉两条胳膊两条腿只留下一半,便打杀了他,也由老子顶着!”
双方将士更是抄起手中锋刃森寒的兵器,动手火并之势,也是一触即发!
而被点名的那个感化军小校,比起他那面目可憎的上官,也可说是人如其名,他倒生得姿貌雄杰,长相俊朗,看来非但是立刻能教众多黄花闺女芳心暗许的貌相,而形体魁梧,便是在行伍莽夫当中,却也有镇得住剽悍**的气概。
虽看来也是感化军中本事出众,而被叫唤出来直要动手的,那唤作刘知俊的小校脸上闪过一抹犹疑之色,但也擎起手中长剑,并高声对李天衢说道:“我感化军来援陈州,众弟兄干的舍命行当,私下里再取些好处,也是常例。奉劝这位将军也莫要阻拦,否则再闹将下去,只怕无法收场。”
听那刘知俊言语,在这等形势之下看来他仍在试图息事宁人。然而听得这个名头入耳,李天衢也立刻回想起他又是何许人也。
刘知俊,早年投时溥入伍,眼下虽然只不过是感化军中一介小校,可他终究也会凭着自己的能力与智谋,而到了被主公时溥猜忌的程度。脱离感化军之后,刘知俊能被甲上马,轮剑入敌,勇出诸将,也终于完全展露出自己的本事,而后也将被世人谓之“刘开道”。
然而后来虽说终于出人头地了吧,刘知俊接下来的人生,却是在被猜忌与主动背叛当中渡过的。
史载的轨迹,刘知俊为时溥猜忌而投靠了朱温,后来因战功积累被赐封为一方节度使,又因朱温愈发猜忌擅杀大将,而直呼“臣非背德、但畏死耳”遂又倒戈向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可是投从了李茂贞之后,结果却又因备受怀疑猜忌与旁人谗言,转手再度背叛,投了正与李茂贞做对头的前蜀王建一方势力。
然而呢,随着王建日渐年迈,也唯恐驾驭不住刘知俊,终究还是将他一刀给喀嚓了。
虽然这刘知俊终将展露能力出众的一面,然而身上却有带着屡屡会遭受君主猜忌的属性,这恐怕也可能意味着,他心思敏感到自己投靠的主公那边一有个风吹草动,便立刻会生出异心。
被怀疑是否有异心以及背反的频率当真也太频繁了,李天衢心说就算有朝一日能够自据一方,且有机缘招拢这刘知俊投从,恐怕也无异于主动在身边安了颗定时炸弹......
如今这等形势,李天衢又绝不甘服软认怂,再推敲揣摩刘知俊的为人秉性,眼下我还真就不顾忌会把你给得罪狠了!
079章 关注的正主,朱温要到了
“取些好处?说的轻巧!终不成我宛丘军民抵抗死战至今,未曾遭巢贼灾厄,反倒要被尔等祸害!倒是我要奉劝你们识得厉害,速速退去,否则就算无法收场,又能怎的!?”
听得李天衢当即厉声斥责,刘知俊面色立变,却也只得咬了咬牙,心说恐怕今日厮斗一番,已是在所难免了。
只不过名义上同是唐廷将士,今番厮拼内斗,若是彼此当真再见了血,惊动了陈州主官与感化军藩帅那里去,又要闹腾到什么地步?
而满口污言秽语置骂的感化军兵卒那边,一侧夹杂着若干也试图趁机打砸劫掠一番的博野沙陀部骑士,眼见宛丘奔来的官军这边,尤以李天衢要坏他们好事最是可恶,当中有几人彼此遂拿眼神示意,悄悄的抄起弓箭,正要朝着李天衢肩头、腿股相对不致命的去处瞄准过去......
“飕!”、“喀嚓!”
凄厉的箭啸声骤然响起,紧接着便是硬木遭受猛烈撞击而断裂的脆响。博野沙陀部当中有个最先拈弓搭箭、瞄准李天衢的汉子手擎的角弓立刻崩裂,原来是一支利箭疾速射来,弓身被箭簇撞上当即响得脆生!
那沙陀汉虎口当即渗出鲜血,他又惊又怒,瞪目望去时,就见李天衢身侧的安仁义擎着硬弓,冷眼乜将过来,并以沙陀语沉声说道:“既然都是沙陀人,要把弄弓箭这等彼此善使的手段,不妨由我来陪你们玩耍耍。”
其他几个沙陀骑手见状也都纷纷也污言喝骂开来,先后正要举弓拉弦。然而但听得安仁义手中硬弓弓弦回绷之声连鸣,又是“喀嚓!”、“喀嚓!”、“喀嚓!”...接连数声迸裂劲响声起!
那些博野沙陀骑手手中角弓先后迸裂,不禁手臂酸麻颤抖,他们脸上也立刻露出惊骇之色。他们自诩凭弓箭本事十分了得,却没料到陈州宛丘唐军中那沙陀同族使弓箭出手的迅猛、准头的狠辣竟远在他们之上!
眼下双方虽还尚有一人伤亡,可安仁义抢先出手,这也无疑使得现场本来便剑拔弩张的氛围更是火上浇油。双方军士紧绰这兵刃开始拔足往前,脸上戾气满布的李天衢与那边狠狠咬了咬牙,也不由紧绰住手中长剑的张知俊也看来已不免要厮杀一场!
已是蓄势待发,然而不止是李天衢、安仁义这边,在场正要火并的双方将士突然听到似乎隐隐的有密集马蹄声从远处响起。到底都是靠征战为生的汉子,众人先是一怔,纷纷竖起了耳朵。倒也不忙着动手,就听见马蹄声愈发的清晰起来,且由远及近,直朝这里而来时,声音也变得愈发洪亮。
都以为来的会是自己这边的同伙帮手,可无论是李天衢、安仁义,还是感化军那边杨泰、刘知俊等一众人,就见疾驰而来的这拨部曲军容也甚是严整。先有近五百的马步兵卒疾驰而来,便立刻挡在了宛丘唐军与感化军藩镇军卒之间,他们亮出一层层映出森寒利芒的军械,竟然同时朝向李天衢、杨泰双方人马!
宛丘赵犨统管的唐军各部将士,李天衢心说起码自己大多也都混了个脸熟。来的这伙,明显不是陈州官军,看来他们与感化军那拨**也并非是一路...李天衢面色微微一变,暗付今日这拨暂时看不出来路的军马,莫非会是......
正要闹事火并的一方,感化军将官杨泰眼见半路又杀出一彪精锐军士,他虽有些顾忌,但又不愿堕了威风,便高声喝骂道:“你这伙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统领这数百军士暂阻止李天衢、杨泰双方动手火并的那员骑将端坐在雄俊的战马上行如犹如龙蹯虎踞,他提着把明晃晃的长刀,非但威武不凡,倒也颇有股豪侠壮士气概,当即也朗声道:
“我乃宣武军都押衙丁会,随庞将军先行入宛丘与赵刺史会晤,却听闻城内将士自相争斗,故奉钧旨前来制止。
无论尔等因何故厮拼,还不快收了军械?听候陈州、宣武、感化三方将主处置,否则哪一方仍要执迷动手,也休怪我等不念同为唐军将士的情分了!”
相互僵持之际,又是一阵喝令喧嚣中自远处传来。赵犨、赵昶、赵珝同感化军李师悦,以及一员宣武军大将也都已率部赶来查看。
“李都将,却又因何处与感化军将士起了争执?”
赵犨虽然向李天衢询问,可他看现场形势来龙去脉想必已知了个大概。明面上看似对李天衢话语中有些责备之意,但是赵犨意味深长的只顾望这一拨在城中闹事的感化军上官李师悦那边望去。
李天衢当然也识得眉眼高低,立刻将感化军意图强抢仓廒、袭扰城中百姓等行径原原本本的向赵犨禀说分明。李师悦在旁听着也不由感到有些抹不开面子,遂立刻对着在此闹事的感化军将官厉声示问道:“杨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被名义上的军中上官喝问,可那杨泰却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当即还嘴道:“李将军,咱们感化军的弟兄救援陈州,与巢贼厮杀几阵,也折了些性命,如今到了宛丘城郭暂歇,吃他的、拿他的,又怎么了?
偏生陈州这干猪狗不识恩义,说起来咱们对他们有救命再造大恩,倒敢与我等大呼小叫!区区一处军州,倒敢与咱感化军叫板?将军,这时你又责问我作甚,怎么能把胳膊肘往外拐?”
反而被自己的下属将官一通反驳回怼,李师悦的面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李天衢冷眼旁观,看来感化军这些**在宛丘城内肆无忌惮的胡作非为,也并非是他这个统军的主将有意唆使的。
毕竟他们名义上虽也是唐廷的军人,可是与陈州的官军将士不同,这伙兵的身份,却是感化军的藩镇牙军。
什么是藩镇?什么是牙军?这些军旅中本来也夹杂着太多亡命之徒,有便宜就占、有东西就抢,在别的地盘闹事触犯王法、劫掠、杀人哪怕是屠村,除非是别处拳头更大更硬的藩镇上门讨说法,寻常官府那里敢到对方的地盘去拿人,这还算是轻的!
做为节度使的私兵,牙兵制度从唐朝中后期至五代十国被推进到了顶峰,也不止是军阀割据抗衡朝廷的重要武装力量。最是骄纵桀骜的牙军,非但不把皇帝老子、官司王法放在眼里,就算对自家藩镇节帅,稍不如意,便要聚众闹事,上官想管?你要不能让老子敬服,也全当你是个屁!
往重了说,若是这些牙军发起恶性之时,便是废立主帅,一刀砍了,乃至杀他满门,也是形同儿戏!
如今的情况想必也有些类似,然而眼见李师悦有些镇不住场子,在旁那一员面色冷峻的宣武军大将忽然沉喝一声,他麾下同为藩镇牙军的将士轰然领命。铁甲铿锵声连鸣不绝,一队队手绰长枪的兵卒迈着整齐的步伐踏将上前,在各部将官的号令下,又齐刷刷的将长枪平举探出,锋寒的枪锋,也尽皆指向感化军那伙将兵!
080章 纵横捭阖, 让你念我的好
“我乃宣武军牙将庞师古,奉朱节帅钧旨,先行至宛丘晤面赵刺史。方今巢贼未除,我等诸路将士仍须同仇敌忾,尔等肆意于城中闹事,已坏了同僚和气,还不快就此罢手!?”
瞧着面相冷峻威严的庞师古厉声呵斥,言语中也透着股威武霸气。他麾下甲士轰然附和,锵锵锵的衣甲摆动声连鸣,几排齐举长枪的兵卒又往前踏出数步。
而方才自报名头为宣武军都押衙的丁会也是瞪目怒视,眼见他提起长刀,胯下战马也不安分的开始扬蹄刨地,看来那伙感化军**倘若真不识抬举,他毫也不顾及要厮拼上一场。
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杨泰等一众感化军将兵,乃至博野沙陀部众再是顽劣难驯,又招惹得宣武军众眼见就要出手,一时间也决计不敢妄动。
李师悦见状也不愿再节外生枝,遂立刻叱喝道:“还不赶快退下!?”
有了借驴下坡的机会,杨泰低声咒骂了几句,随即眼中满是怨毒的又乜了李天衢一眼,又高呼了声撤。其余**,也只得灰溜溜的收了兵刃,并狼狈的要撤返而去。
唐刀锋刃寒光一撩,旋即也被李天衢利落的收入鞘中。瞧见本来正要与自己厮拼的刘知俊随众眼见要退去,李天衢忽的开口道:“本无意与足下作对,只是你们一伙欺人太甚,又何至与足下险些冲突?”
刘知俊闻言嘿嘿干笑两声,也不便答话,只是讪讪的随着那一伙感化军将兵就此离去。
看似也是见惯了地方上有牙兵闹事,庞师古见震慑迫退了那一伙**,目光又从李天衢等一众人身上环视一圈,随即便又对赵犨等陈州主官躬身说道:
“未将奉节帅将令,先行抵至宛丘,如今正可将我宣武军相赠的三千石米送入仓廒...虽粮秣不多,毕竟我宣武军仍要与巢贼厮杀交锋,节帅接管藩镇打理民政毕竟时日未久,是以只是聊表寸心,也万望赵刺史休嫌微薄。”
赵犨闻言当即面露感激之色,而立刻向庞师古回礼道:“陈州百姓,全仗朱节帅仗义出手施以救援而得保存,这番恩德深过沧海!在下本无以为报,又蒙朱节帅体谅我州府粮秣因长久抗拒巢贼而已近告罄...在下铭感五内,也盼能有机缘得以回报朱节帅!”
正说着,赵犨的声音竟已有些哽咽起来,身旁赵昶、赵珝也是满面的感激之色,对庞师古连声言谢称恩。李天衢在旁冷眼旁观,脑中思绪也不住飞快的转了起来......
宣武军相赠的三千石粮秣,在唐朝时节一石差不多相当于一百零六斤的粮食,比起后来宋朝时节缩水了许多。要养活一家子农户固然够他们一辈子敞开了吃到肚皮朝天,可是按一座城郭或一支军队的规模,估计也够不了多久的消耗。
譬如当初李克用终于得唐廷皇帝御旨开赴回中原奉命讨伐黄巢,行经太原时又向朝廷要求差拨军饷,结果时任河东节度使的郑从谠只拨了钱币一千缗、米一千石,对于诸侯统领的军队供应补给,就相当于打发要饭的,李克用当即被激得大怒,纵兵劫掠一番后便撤返北归。
次年李克用再度出兵,随后为唐廷复夺长安之役战功居首,遂顺理成章的顶替了当时对他态度排斥的郑从谠,统掌河东军政大权,而致使郑从谠藩镇军权被彻底收回,返归朝廷,想必再过不了几年也将郁郁而终。
而眼下比起时溥方面趁机作歹抢掠的感化军部众,朱温却是把好钢用在了刀刃上。趁着挥军驰援陈州事成之时,区区三千石的粮秣赠予想必以后也将累功升迁,被赐封做忠武军节度使的赵犨,就凭这些粮秣,他便将会换来个一直追随他到死的铁杆附庸势力。
朱温这一手,玩得漂亮啊......
而李天衢心中正寻思时,便又见到宣武军将士推着一车车的粮食往仓廒的方向运去,遂一打手势,吩咐安仁义、解青指挥军士接手帮衬之际,又瞧见宣武军那边最前面正有一员瞧衣甲制式与寻常士卒几无甚分别的低阶军官,以他军中的地位职责,看来也不免要亲力亲为。
眼见那低阶军官的面相起码三旬以上的年纪,脸上却也有几道沟壑分布,平添股风霜沧桑之色,看年齿就算再往上猜他四旬以上也不为过。
已是这般的年龄,看来那低阶军官也不过是在庞师古麾下担任伍长、什长这等最低级的军职差遣,也不知他是几近中年的岁数因生计只得投军入伍,还是说一直在行伍中求能安身立命,可多少年下来都未曾积累下多少战功得上官善使,而终究无法升迁。
李天衢这边,又与如今便已官居宣武军都押衙,自也知晓其史载的命途轨迹也是朱温麾下成名大将,可想必多少年后也将会挥军举兵背反后梁的丁会搭上茬寒暄几句。
满脑子的思量,又能否未雨绸缪,而根据那丁会为人秉性加以利用的算计心思,正是麾下将士接手搬运粮秣之时,见那低阶军官正从自己身边经过,李天衢瞧他貌相举止也透着股干练刚猛之气,虽军阶低微,可看起来却并非像是军中庸庸碌碌之辈,便颔首示意,顺嘴对那军官说道:“多谢,有劳了。”
那军官闻言顿时肃手恭立,并向李天衢施了个军礼,煞是肃谨的回复道:“都将多礼了,卑职氏叔琮,不过是庞将军麾下骑军伍长。奉上官之命行事,自是职责所在,不必言谢。”
背锅侠,原来是你啊。
听那自称为氏叔琮自报了名头军阶,李天衢不住眉毛一挑,心中也不过吐槽了句。这段时日又见了许多后世知名的历史人物,李天衢似乎也已不会再感觉到那种闻君之名、如雷贯耳的意外诧异。
算起氏叔琮的出身经历,现在的他的确不过只在宣武军庞师古麾下担任一介骑军伍长,可想必再过不了多久他因作战勇猛而得到朱温赏识,提拔他脱离庞师古所部军旅独自管领一路兵马。
到底是后梁开国立传的名将当中排名第七,而且是五代十国名留史载的诸多将领当中大器晚成的代表人物,按年齿算就连朱温后来都要敬称他一声“氏老”,只不过...关于他史载传记当中的一段评论,李天衢可还大概记得:
叔琮而下,咸以鹰犬之才,适遇云龙之会,勤劳王室,践履将坛,然俱不得其死,岂不惜哉。得非鸟尽弓藏,理当如此耶?将梁祖之雄猜,无汉高之大度欤?
如果以后有些事终究仍会发生,按你做下的事或许死得不算冤枉,可是倘若仍是因为那个人而死,可就当真是要做冤大头了。
李天衢心中思付,又念道庞师古、丁会、刘知俊、李师悦、再加上这个氏叔琮...这些天下来又见了许多五代十国时期名留史载的人物,然而在他们当中那个名气最大,只不过在后世多是遭人唾骂的主,想必我终于也快要和他会面了......
三日之后,宣武军节度使朱温亲率本部军马,也已抵达宛丘,与赵犨等陈州主官会晤话谈。
081章 有些像曹孟德,不过是全面劣化版
宛丘城门口处,更添众多隶属于宣武军的军马士卒,各部将领统领部曲,也别有一番肃杀景象。
而本来李天衢甚是敬重的上官赵犨,眼下竟直接跪倒在地上。他满面的感激涕零,直接向身处于对面行伍正当中,那员端坐在雄俊战马上的威武汉子行叩谢之礼。
连同赵昶、赵珝、赵麓、赵霖这些赵家昆仲亲子,也都伏拜高呼陈州军民本有倒悬之危、累卵之急,全仰仗节帅仁义,挥军驰援救助,于赵家有再造之恩、于陈州有活命之德云云......
李天衢所幸与一众将士肃立于城门口前,不必像赵犨一大家子那样对抵达宛丘的那个藩镇节帅行叩拜之礼。他在旁观望,就见那宣武军节帅立刻翻身下马,亲自上前一一搀扶起赵犨等人,双方也大有一见如故、彼此相敬的祥和融洽之意。
终于有机会亲自见到了朱温这个五代第一朝的开国皇帝,李天衢忽的想起在后世有部动画作品叫做《画江湖之不良人》,当中把朱温的造型刻画得狰狞、肥胖、丑陋...更像是三国演义里的董卓,活脱脱大反派的模样。然而如今见到这正主,其貌相气质,与李天衢所见到的、所以为的相较却是大相径庭。
虽然说不上是相貌堂堂、气概凛凛,但是久经战阵厮杀的朱温举止干练,可说是甚有威仪。而他下马上前去与赵犨这等唐廷能臣亲近攀谈,也丝毫没有摆出救世主恩公的架子,也颇有几分敬重名士的仪态。
这倒也是,如果朱温真是副脑满肥肠、丑陋粗俗且把凶恶残暴都写在脸上的造型,与人相处若是从一开始就几近凶戾霸道之态,而无所不用其极,他那同乡“心目中的女神”张惠终于被娶为妻室之后想必也不会尽最大的努力做贤内助辅佐规劝。按史载轨迹中的王彦章、敬翔、葛从周、庞师古、张归霸...等众多名将能臣也不可能被朱温招募之后,便死心塌地的效忠一直到身故之时。
然而按后来一位伟人的评价:“朱温据四战之地,与曹操相似,而狡猾过之”,朱温这厮崛起的经历,的确与李天衢心说自己个人感官最喜欢的中华历史人物当中,绝对排名前十的曹操有很多类似的地方。
然而比起起码他终其一世,也并未篡位罢黜汉室自立为帝的汉末奸雄曹孟德,中华众多朝代的开国皇帝当中,恐怕就要属这朱温名声最臭,遭后世唾骂的最多了吧.......
他们二人同样与四战之地壮大实力,同样是在群雄争霸、逐鹿中原的乱世当中脱颖而出。只是虽同样打下了相对广阔的领土江山,但终究未能完成中华天下一统;
可是虽同样被后世诟病为人猜忌多疑,然而史实的曹操梦里并不好杀人,朱温却是搞事了自己麾下很多大将,且冤杀的比例相当之大;
论文采学识,鞍马为文、横槊赋诗的曹操却能把痞子闲汉出身的朱温按在地上摩擦;
而他们两个也都有好人1妻的习惯,然而倘若把朱温结合所有传记史载干下的荒唐事一起算,这反倒显得曹操是个更有节操的君子了...而曹操擅杀伏完、董承等朝臣,也全因彻查出对方企图密谋诛杀自己,相比朱温篡位弑帝,大肆屠杀宗室、朝臣、宦官、侍卫的手段也要残暴下作了太多......
当初的李天衢曾有一个观点,感觉著作《三国演义》的罗贯中尊刘贬曹,经他刻画的曹阿瞒似乎夹杂着朱温的影子。可是李天衢也很清楚,起码在这个时代,在繁多的诸路藩镇节度使里面,朱温到底也不愧是一等一的枭雄。
本来也处在强敌环伺下的朱温具备开元建制、力压群雄的军事能力,对外用兵屠城残害无辜百姓的暴行虽也曾做过,可起码他在任期间对治下施行厉以耕桑,薄其租赋政策,快速恢复农业、经济,以广疏材之路招募得大批名将能臣为他所用...李天衢自知就算自己不喜朱温为人,但也绝不能蔑视小看了他,倘若自己仍打算成就宏图霸业,进而终结这个乱世,那么或早或晚,几乎已能断定朱温应该就是自己最为强大的对手。
“赵公不必如此多礼,你率孤军死守宛丘抵抗十余万反贼几近一年之久,力挽危局,又何止是你陈州?巢贼终不得占据淮阳之地,集结大军趁势外扩侵害宣武、忠武诸地!朱某才更是钦佩赵公智勇兼备,为国竭力尽忠!”
那边朱温仍假人辞色的对赵犨好言好语,一一又与赵昶、赵珝、赵麓、赵霖攀谈之时,也都要大加赞誉一番。然而当赵犨又耳语几句,似是在向朱温介绍陈州战事出力众多的军中将士之时,李天衢就见他双眼一亮,目光又迅速往自己这边望将过来。
大步腾腾的又走了过来,李天衢眼见朱温笑呵呵的踱到自己面前,又颇显亲昵的拉起自己的手,并赞言说道:“你便是亲手杀了孟楷的李天衢李都将?初从行伍便斩获如此功绩,日后也必大有作为!好!杀得好!”
啊...是了。李天衢回忆起当初朱温尚听命于黄巢之际,由于他在反军当中蹿升得太快,看来格外得黄巢器重,这反倒引起他心腹爱将孟楷的忌恨。
然而当初黄巢正值夺下长安称帝建国,正是气焰最是猖獗之际,有河中节度使倒从向伪齐政权,却因黄巢屡番索讹、征粮征兵,这到底激怒了河中藩镇时任节度副使的王重荣,他擒杀黄巢使臣,再度倒向唐廷。
那王重荣当初也是历经与突厥、回鹘等北地强大部族厮杀累功升迁的猛将,当时奉命前去讨伐的朱温与他交手还吃了不少败阵,遂也只得向黄巢请求支援。然而进呈九次报急文书的使者,却均被黄巢的左军使孟楷擒杀,隐报战情不报...直到第十次派出的使者仓惶逃回,向朱温禀明实情,而后再有已生出降唐心思的将领一并合计,这才致使了朱温背反黄巢,又倒向了唐廷一方。
是以孟楷也可以说是促成朱温降唐的重要因由之一,被当初的同伙背后捅刀子暗算,朱温对孟楷自然是恨得牙痒痒。而昔日的仇家倒被李天衢所杀,这无疑也是为朱温出了心头一口恶气。
也可说是无心拆柳柳成荫,李天衢心想自己当初谋划设计尝试截杀孟楷,为的是取信于赵犨,而能在陈州军中立刻立足得个官身,如此倒也卖于朱温个人情,而使得他这个宣武军节度使对自己的初印象便相当不错。
而如今这等形势之下,当然不能莽撞到现在便对这个已权掌一方军政大权的枭雄人物流露出任何敌意,李天衢遂立刻躬身施礼,并说道:“朱节帅过誉,方今天下扰乱,兵连祸结,末将虽力微德薄,却也向来有心为国效力。既已投军入伍,擒杀凶丑祸首,亦是分内职责。朱节帅驰援陈州,为国家树功立业,正是吾辈武人楷模,蒙节帅谬赞,倒是折杀末将了。”
朱温再是好猜忌而有城府,却也并没有看穿人心中思量的本事,见李天衢回复的恭谨,他面色更喜。而就矗立在李天衢身后的王彦章高大身形,也早已落在朱温的眼里,他目光随即又飘了过去,对王彦章笑言道:
“当初王牙校拼死突围,披星戴月快马奔至汴州,转呈赵公报急文书。俺见牙校骁勇过人,不愿你再奔赴回宛丘时稍有疏失而将陷于巢贼大阵当中。故而出言挽留,有意教牙校待俺出兵之时,一并返至陈州......
然而王牙校那时却豪言已许下诺言,断不可舍却一并血战死守的袍泽弟兄,执意要立刻奔赴回宛丘向赵公复命...如此雄壮勇烈、信义当先,也实教俺钦佩...如今看来,王牙校当初所说的袍泽弟兄,也正是李都将了?”
082章 我来陈州,还有个最终目的
按说本来应该是维系一生的君臣关系,然而听朱温说罢,王彦章却爽朗一笑:“正是!何况当初我与李兄也曾做赌,到底男儿大丈夫不能负了平生,若我等真守住了陈州,便随着他去争番功名事业!”
“哦?如此说来,李都将也不愿一直屈居人下,也是要谋个封疆一隅、权掌一方吧?”
眼见朱温立刻听出了门道,他双眼微眯,目光立刻又向自己这边望来,李天衢则是淡然一笑,并垂首说道:“节帅如此说,实教未将汗颜。我辈男儿固然须有远大志向,但也断然无法与朱节帅相提并论。”
话虽如此说,李天衢的双眼微往上一瞟,又与朱温的目光对在了一处。旁人看他二人固然相谈的十分融洽,而他们之间言语也绝谈不上已是暗藏杀机,只不过朱温、李天衢对视之际,看来是别有深意,似乎都能从对方的眼中捕捉到一抹异样的神采......
无论如何说,毕竟朱温确实有从中原群雄当中脱颖而出,且建立起一个疆域北面约以黄河为界,东至海滨,南抵秦岭淮河,西到关中的帝国这等能力。可前期姑且先投从他搭一段时日的顺风车,再谋求自立的这等计划,李天衢也只是略曾想过,随即便立刻否决了。
以后的朱温猜忌心思只会愈发严重,稍发现麾下将领有脱离背反的苗头便会动杀心,然而史述证明,有不少还都杀错了。李天衢心说自己可当真没打算为他人卖一辈子的命,而打算自建一方势力,如果受制于朱温,他又怎不会因瞧出些蛛丝马迹便要立刻动手?
而且李天衢心说待自己稳定下来时,也须考虑成家事宜了。但就算能顺利迎娶姿色出众的妻室,按朱温那厮的为人秉性,保不齐自己头戴的官帽也要变得绿油油的,那份耻辱窝囊气,李天衢也绝对不打算承受。
所以说这般世道,想创业还是要自己单干呐......
随后一两日内,起码先与李天衢混了个脸熟的,还有朱温麾下朱珍、郭言、邓季筠、张存敬、李思安...乃至初降未久的李唐宾这等大将。形形色色的人物,对待李天衢这个虽不过是陈州都将,但自家主公似乎看他甚是入眼的目标态度也都不尽相同。
久经黄巢大军猛攻而愈显残破的宛丘城中,寻常百姓庆幸终于力保家园不失,庆贺战事胜捷,陈州府署自然也少不得要摆设庭宴管待藩镇援军。
只不过仓廒内只剩余些粗粮,一应猪羊酒肉仍是由朱温遣人交由赵犨部下胥吏安排。几处兵马的嫡系将士有上千人得犒劳也都齐聚于府署之外,大喇喇坐在铺好的芦席上大嚼荤食,其中也不乏有前两日在城中作歹闹事的感化军将兵。比起宣武、陈州方面的将士相互套些交情,大讲彼此战阵经历,他们明显被隔阂开来闷头大快朵颐,瞧着那面一片欢声笑语,感化军这边的牙兵大多神情不善,也明显也是有所顾忌,也不便寻衅动手。
府署之内也是一片的酒酣脸热,酒席上首除了冷不丁能搭上几句茬的感化军将领李师悦,朱温与赵犨那一家子仍然十分亲切的攀谈着,而李天衢、王彦章、安仁义三人凭着陈州守城战事积累战功,也有资格入府署与宣武军朱珍、庞师古、丁会、李唐宾等军将同席相处。
大碗黄酒早被端到面前,李天衢手绰小刀剔下块炙熟的羊腿肉塞进嘴里,一对招子却不住的往朱温、赵犨那边望将过去,心中也正暗付道:
除了感化军时溥麾下将领李师悦这一拨军马,河东李克用如今仍忙着进击征讨黄巢,而忠武军周岌压根就没打算来陈州与赵犨会晤...这些藩镇节帅如今日思夜想的,就是算计着要抢先诛杀黄巢。而朱温亲至宛丘,看来早已打算拉拢赵犨一家为长久之计,但想必也久耗不住,即日便将启程离去,挥军继续追击黄巢部众了吧......
“陈州之围既然已解,进而征讨巢贼战事,便由我们几路藩镇接管了,赵公且安心招抚百姓、恢复民生便是。”
果然未过片刻,就听朱温又对赵犨笑言道:“俺与赵公既然都为朝廷效力,管辖的州府又可说是近邻,也不必讲究那么多繁文缛节,如今仍是剿除巢贼事大,略作歇整过后,明日俺便挥军前去追击贼众,日后与赵公彼此自然多有亲近相交的机缘!”
赵犨望向朱温之际,脸上仍是满满的感激之色,然而正当他要回复时,李天衢忽的从桌席中闪出身来,并对着朱温、赵犨施礼禀说道:“赵刺史,如今陈州之围虽解,可巢贼败退之时也未尝不会流寇脱离本部大军,仍要四处流窜作歹。末将斗胆,请赵刺史分拨一千军马由我统领,以襄助朱节帅哨探各处小股贼众动向,以靖土安民,还望刺史恩许!”
“这......”
李天衢忽然冒出来主动请命,也让赵犨不由得微微一怔,一时间还不知该如何回复。而他身旁赵昶、赵珝二人脸上也流露出讶异之色,但对李天衢的提议也都是不置可否。
毕竟陈州作为抵抗黄巢大军猛攻的州府,已承受了近一年时间的战火煎熬,如今黄巢既已退去,陈州粮秣将尽,也折了不少兵马与壮丁,毕竟比起几处藩镇的势力规模,赵犨、赵昶、赵珝虽然也都有心趁势协同杀贼,但只尽管得一处军州,眼下重中之重,还是要做好战后恢复工作。
至于席宴间安仁义望向李天衢的眼神也有些诧异,而刚捧起块羊腿肉正要大快朵颐的王彦章停下了动作,定定的向李天衢那边望去,很显然如今这个直属上官事先也并没有知会他们二人。
而李天衢请命向赵犨要求统管一千兵马,不多不少,大概也正是陈州官军有能力调遣的军卒范围之内。只不过区区一千军马,和宣武军诸部兵马相较又算得了什么?还大言不惭的说要襄助讨贼?
宣武军一众将官那边,虽然望向李天衢之时神色各异,但其中似乎也传出了几声略带轻蔑之意的低笑声。
而赵犨的二儿子赵霖也不住冷哼一声,先前欠下了李天衢一个救命的恩情,也不便再与他为难。可如今朱温驰援而至,赵霖也如他老子一般对朱温的态度极是热诚,而方才席宴间又得那宣武军节帅夸赞他将门虎子、一表人才,赵霖心里乐开了花,正要再与朱温多加亲近呢,你一陈州军将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又凑什么热闹!?
赵霖遂站起身来,虎着脸对李天衢沉声喝道:“李都将!要抢出风头你也须挑个时候,既是我陈州治下的军将,只顾听我父亲任命调遣便是。朱节帅与宣武军众豪面前,又哪里由得你夸能说会?”
眼见李天衢在众目睽睽之下仍是岿然不动,赵霖心中更怒,本待还要出言呵斥时,朱温却忽的把手一举,又说道:“嗳,二公子此言差矣,李都将仍要为国出力,这却不是好事?俺也自当应承,除去我等几路藩镇集结的兵马,再多一支部曲接应,好歹也多一分助力。李都将,届时也要仰仗你了。”
083章 天大的功勋,所谓富贵险中求
既然是自己正要讨好巴结的朱温发话,冲到嘴边的忿怒言语不住当即又被赵霖咽回到肚子里去,他也不由闭了嘴讪讪的坐下。
李天衢微微抬起眼望去,就见朱温也正眯着双眼朝自己这边打量过来。眼下虽身份有别,但好歹彼此还是相互协作的关系,然而李天衢也意识到不止是他在观察朱温,对方看来也是在伺探自己。
见朱温也同意调派李天衢出兵协同,赵犨略作沉吟,心想陈州这场旷日持久的守城战事,虽说由他们兄弟三人全权主持,李天衢自然也说不上是居功至伟的功臣。可是近一年的时间血战厮杀,这员尽心尽力的都将也的确是不可或缺的人物......
陈州就算不及宣武军人多势众,但调遣一千兵马,余众仍能维系治下军政的能力还是有的。李都将为了于讨伐巢贼战事当中再斩获功绩,这般的争先恐后,他这般血气方刚的青壮,初投军伍力图尽快崭露头角的心思当然也是可以理解的。
何况本来便感念朱温的恩德,如今调派一拨甲骑协从,这不也是略尽自己的心意?
寻思罢了,赵犨遂面露和蔼的笑意,并勉励李天衢道:“都将既然为国建功心切,我便发下手谕,连同你麾下将士整合一千五百军马,以协助朱节帅追剿巢贼!”
李天衢垂首低眉,嘴角倒微微翘起,立刻便朗声回复道:“是!末将必然用心竭力统御军马,而不负刺史厚望!”
※※※※※※※※※※※※※※※※※※
“兄长,既然宣武军朱全忠、河东李克用等几处藩镇挥兵集结,去与黄巢厮杀。按你算计陈州当真也是守住了,我等听候朝廷论功封赏,如今也争来个出身,到底死守的时日太久了,弟兄们也须休整歇息,又何必再请命去助那朱全忠?”
“是哩!就算赵犨对我等还算是厚待,为守住宛丘咱们咬牙力抗到现在,也到了领受好处的时候!宣武军等几拨藩镇旁观了近一年,如今也该轮到他们去和黄巢拼命去!咱们又何必主动再冒出来请战,到时难不成还要看宣武军的眼色!?”
本来由李天衢镇守的宛丘城门一隅,王彦章、安仁义与解青、张虎等部下也都会集在了一起。听闻过李天衢又请命统御一拨军马协从朱温之后,解青、张虎先后出言质疑,如今起码陈州方面的战事都已经打完了,不知李天衢为什么还要主动往自己身上撂担子?
毕竟这场仗的时间打得太久,几乎一年的光景,再是剽悍勇武的汉子到底也是肉体凡胎,拼得伤痕累累的身躯,与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都能放松下来...咱们已赚足了向朝廷邀功的本钱,再主动出兵,这却不是画蛇添足了?
城门楼当中,除了这四个下属,其余兵卒也早已听李天衢吩咐退了出去。但见他微微一笑,又意味深长的说道:
“谁说我是为那朱温?我当然也是为日后前程着想。诛杀霍存、王播等反军贼首,协同死守陈州积累下的功绩固然应能得朝廷封赏......
但我要确定的是,这是否就足以让咱们有自据一方的名义?按我想来,有劳一众弟兄再咬牙拼过这场战事。下次再回来,咱们不止不会是现在这个身份,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我的心思,所谋的自然是比那些战功更大的功勋富贵......”
正说着,李天衢略清了清嗓子,而他接下来的言语,让王彦章、安仁义、解青、张虎几人,听了面色都不由为之一变:
“你们说...黄巢的首级,所能换来的功名荣禄又能有多少?”
弃了芦冈山寨,奔赴陈州投从赵犨入伍,处在黄巢所卷起腥风血雨当中风口浪尖处坚持到了现在,而争得个在这乱世立足的官身名分,这也只是目标之一。而要取黄巢的人头,这才是最终的目标!
那么如今的伪齐皇帝,被世人敬畏唤作冲天大将军的黄巢首级,到底又有多大的价值?
按史载所述,黄巢终究败亡之后,他从子黄皓率领一拨残部号为浪荡军,流窜至淮阴地界终究为当地土豪邓进忠、邓金石所杀。本来也是无官阶在身,而招聚本地民壮勇健守卫乡土的地方大户,然而凭此战功邓家兄弟便立刻受朝廷赐封做刺史。而李天衢所杀的孟楷,更是黄巢身边的左膀右臂,按说唐廷论功行赏,所受的赐封应也是只多不少。
再加上捍卫死守陈州近一年之久累积的战功,李天衢考虑到就算如今自己仍是无权无势,在中央政权体系当中没有任何背景,也就难免会有唐廷权奸当权而赏罚不公的可能...可唐末乱世,一方藩镇牙军中任意一个将官,引起哗变驱逐或是诛杀节度使,朝廷为图安稳只得承认藩镇易主的事实屡见不鲜。封疆大吏的任命愈发如同儿戏,好歹凭实打实的战功,唐廷不管出自什么角度的考量,要栽培提拔还能为其所用的将才,李天衢相信自己还能争取来一定的官爵荣禄。
可是若要一蹴而就,尽快成为掌握一方军政大权的藩镇节度使...只凭斩杀霍存与捍卫陈州的功绩,李天衢心想期间也难保不会再出现什么变数。
然而若能亲手取下黄巢的首级,李天衢心说自己本来不过是没有功名在身的平头百姓,还是带着一伙绿林匪寇投得军。也没指望凭此便能向朝廷邀功赏自己个王爵,并在朝堂中枢得个位极人臣的权位,可是以此争得做个如同地方割据的藩镇节帅,这不但会是板上钉钉的,声望直接一冲飞天,而能立刻打响自己的名号。
是以李天衢又只说了一句话,便教王彦章、安仁义等人眼中流露异彩,立刻打起精神来。可是又过片刻,他们脸上神情仍不住有些犹疑起来......
毕竟谁能亲手诛杀朝廷的心腹大患黄巢,固然是天大的功绩不假,可是其他藩镇节度又怎会坐视李天衢把这天一般大的功勋揽到自己手里?
对于朱温、李克用、周岌、时溥这几路藩镇节帅而言,谁要是能诛杀黄巢,那么谁就将会是第二个曾平定安史之乱,而重扶唐廷山河社稷的郭子仪,要朝廷邀功的资本与世间的声望将立刻凌驾于诸多藩镇之上,是以他们为了趁机抢先立下不世之功,各个必然也会是眼红心焦。
正史的轨迹,却是由感化军时溥辗转取得黄巢的首级,呈送于唐廷皇帝李儇。本来于陈州战事之后,趁势征讨黄巢的数场大战几乎都是由朱温、李克用率领其藩镇牙军斩获大捷,可是时溥在剿灭黄巢战事中论功却为第一,还被封了王爵。
只不过有多大的头,就应戴多大的帽子。时溥哪怕一时间勋位超越朱温,可比起雄主的器量能力到底不及对方,当初就算占到了天大的便宜,到底也仍要被朱温荡除消灭。
然而黄巢的人头,李天衢甚至对于自己宏图霸业的计划当中却是至关重要的。
城门楼内一时寂静,李天衢朝周围望去,就见王彦章、安仁义等人把眼往来,目光中的含义也分明是:你的目标固然好,可咱们也不过一千五百兵马,黄巢也断然不可能伸长了脖子等人来砍......
还有那几路藩镇节度为了抢先诛杀黄巢也未尝不会争到头破血流,咱们不过是夹杂在几路牙军的夹缝当中。这天大的功劳,你又想怎么争?
084章 事到如今,你们也肯另谋出路了吧?
“要与那几路藩镇去争诛杀黄巢首功,此举固然是十分难以办到。可是若我等去争取尚有些机会,倘若就此求闲怕难,那可就连一丝机会都没有了......”
正说着,李天衢心中则是在盘算着黄巢按其史书中的轨迹,而被朱温、李克用等几路藩镇牙军追击时又发生的几场战事,他被迫奔逃的方向,若不出意外的话大概也仍是有迹可循的。那么在某个地点,某些时间节点上也未尝不能预先做些准备......
李天衢继而望向王彦章、安仁义等人,又道:“眼下就算黄巢军仍是势众,可久攻陈州不克近些时日又连吃几场败阵,士气萎靡、军心动荡,好歹我等与几路藩镇也是协同作战的关系。咱们人数虽然不多,又是暂从宣武军进取讨贼的客将,期间也难免受朱全忠掣肘。但是做哨探敌军动向差遣,也正方便咱们行事。
朱温、李克用、时溥、周岌这几个藩镇节度,为争抢取黄巢首级那等天大的功勋,必定挥并向反军接连发动全力猛攻,而咱们就在间隙中适时出手。谁又能断定最终出手向黄巢捅出最致命那一刀的,便不会是我等?”
李天衢话音未落,王彦章便豪声言道:“寻思了一番,到底还是李兄有胆有识,如今谋划也正合我意!是啊,富贵险中求,咱们凭本事要在沙场上成就番事业的,本来做得便是不惜命的行径,有这等一举名扬天下的机会,我等为什么不去争?接下来如何行事,还是老规矩,咱们全听李兄做主便是!”
又是由王彦章带头应合,安仁义、解青、张虎几个面面相觑一番,相继也都表示愿随李天衢一起再博这一次。自己身边这些帮手都有了干劲,李天衢又嘱咐几句之后,随即悠声念道:“眼下而言,既然黄巢颓然撤去,倒也是时候再去见见那霍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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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武军朱温方面,整顿兵马过后与赵犨等陈州主官话别,即刻挥军启程,继续追击征讨黄巢反军。王彦章、安仁义等人点齐差拨整合的一千五百军骑,披甲备马,也准备了一段时日的干粮尽存放在马鞍后钩挂住的皮囊当中,也已经准备出发,做为一支协同部曲担负巡弋哨探的行军职责。
由于根据先前哨骑探报,得知黄巢大军已撤离至陈州北面的故阳垒一带。为了尽快阻截反军,同时还要必须考量到黄巢也未尝不会发狠直接挥兵攻打宣武军的中心所在汴州,朱温早先挥军日夜兼程,迂回往北疾行。而李天衢统御的一千五百军骑迟一步北进寻探,搜捕沿途是否又有脱离反军的小股流寇,也会随时遣快马与朱温方面互通声息。
率兵临行前夕,仍是临近宛丘城门关民舍残垣的枯井中,李天衢却搭着篾箩缓缓的正要落到井底,又来与被他关押住的反军军校霍存相谈。
紧紧系住篾箩的绳索发出吱嘎嘎的闷响声缓缓落下,李天衢身形渐渐的落下,他一只手拽着绳索,另一只手仍旧按在腰挎的唐刀刀柄上。
如今霍存被送了绑缚,手里还多了把尖刀,李天衢盘算着通过招抚他,进而争取拉拢葛从周、张归霸等将才,但也毕竟不知这个剽悍好战的悍将被囚禁关押的时日久了,又是否会生出要拼得个鱼死网破的心思。
然而直到篾箩落到了枯井底部,周围仍是静悄悄的。李天衢双脚落在了湿滑的地面上,也看见霍存倚着处石壁盘膝而坐,手中只顾把玩着那柄本来给他松绑的尖刀,他定定的瞧着李天衢,一时间一言不发。
虽说霍存从被生擒俘获,又经李天衢安置在此处枯井里至今也没有经过多久的时日。可眼下是冬尽初春的时节,枯井底下仍非常的湿寒,窝在里面寒气侵体的滋味当然十分的不好受。李天衢先前也嘱咐解青曾备置被褥与一些茅草放置下去,霍存困在井里待着憋屈,好歹还没因湿寒染疾。
而比起先前一副视死如归、骂不绝口的彪悍模样,此时霍存只是老实的盘坐在一角闷不做声。虽然看他脸上神情仍是不肯认怂,可偏生脑袋上还插着几根草茎子,一副落拓相还要端起架子,这模样瞧着也有几分滑稽。
过了片刻,眼见落到井底的李天衢意味深长的打量着自己,霍存终于冷哼一声,并说道:“吃糠咽菜了些时日,昨日倒承你的情开荤吃得肉食。隐约听见上面有欢呼庆贺声,你又特意前来见我,想必黄巢也已败退撤兵了吧?”
李天衢点了点头,回道:“黄巢先后于鹿邑、太康、瓦子寨、西华寨连吃败阵,宣武、河东、忠武、感化几路藩镇趁势进击,迫使黄巢狼狈退去。如今非但陈州之围已解,想必反军诸部也早已是军心动荡,如今战事,也未尝不能一举擒杀了黄巢这个元凶祸首。我劝你这些时日趁着独处好生思量一番,眼下你又可想得清楚了?”
霍存脸上仍挂着几分戒备之色:“想清楚什么?是要叫老子伏拜向你服软?那你早就该一刀杀了我!如今黄巢既已败了,当日你费些心思保住我性命至今,到底又有什么打算,也该说个分明了!”
李天衢微微一笑:“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再寻死觅活的?你既暂时肯接受我安顿,也并非是打算追随黄巢直到穷途末路。我需要你来帮衬的是,随我统领的兵马一并按军职差遣探视反军动向,虽暂时仍要被看束住,但好歹也不必再窝在这枯井当中。
届时倘若撞见你知交旧识统管的部曲,且想必也不愿一直附从于黄巢到死的,我不但放你前去与他们相会,同时以我官军都将的身份,也可以保你们有另换般活法的机会,而不至因没有门路,而被其它唐军围剿截杀。当然了,若是你们依得,也须暂时由我安顿才是......”
霍存听李天衢说着,虽然仍是板着张脸,实则心里已大为意动。到底当初他与葛从周,以及张归霸兄弟三个对于效命于黄巢都已开始质疑,但毕竟当时的情况容不得半途反覆,迫于形势也只得一直做为反军的将官厮杀征战。
可如今有这李天衢肯从中周旋,非但不必因追随黄巢造反而白白丢了性命,也有可能使得葛从周、张归霸等知交争取个脱离反军的机会,如此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又怎可再因为自己的倔性而就此错过?
“如此我也省得枉自再厮杀几阵折耗兵马,对你我而言,这难道不是合则两利的好事?”
又听得李天衢的话传入耳中,霍存微微阖目,只过片刻,他自嘲的一笑,随即便霍然睁开双眼,并长身而起,朗声道:
“好!李天衢,你这个人情,我领受了!我的性命当初既然是由你安排而保下的,那暂时听凭你安排倒也在理。当初是要拼得个你死我活的敌手,可你对我有不杀之恩,又许我去寻觅昔日的袍泽知交另谋个出身,倘若我等当真能另谋个出身前程,性命也不至就此休了。这恩情我自会记住,也必然要还于你!”
085章 藩镇联合,王满渡之战
汴州以西、中牟以北的汴水王满渡渡口。
初春寒雨骤响,淋淋沥沥的浇在刚刚化冻不久的地面上,直搅成一片的泥泞。
然而随着要强行渡河的军旅与北面早已严阵以待的牙军展开激战,王满渡一隅的水畔地面上很快便铺满了一片片猩红的血泞。
暴雨临头,大批反军士卒却也只得发出声嘶力竭的喊杀声,踩在泥土中踟蹰举步的往前冲杀。迎着因雨水极大而威力大减的箭簇虽然能冲杀至对面敌军阵前,很快双方军卒在泥泞中厮杀扭打在一处,不住的有尸首重重倒地,激得泥水飞溅。早已是体虚力乏的反军部曲,无论如何却也很难冲垮对方的阵势。
黄巢大军从宛丘城前颓然败退,果然也试图转向攻打朱温的根据地汴州。然而汴、陈二州之间道路通达,朱温及时挥军返至汴水集以北排开阵势,也彻底阻碍住了黄巢大军北往的势头。
人头卷动的战阵当中,奉命与前阵厮杀的宣武军都押衙丁会,也与参与到了前阵的厮杀当中,但见他手中使得那口长刀被使得举重若轻,寒芒电光接连席卷而去,周身十步以内的距离之内,便是腥热的鲜血四下里激溅飚射!
暴雨倾盆,无数水珠砸落在战团一侧的骑军盔甲之上,发出密集的劲响声,随即顺着衣甲簌簌流淌而下。位于这一拨骑阵的箭头锋尖处,被雨珠浇盖而生出一层雾气的浑铁兜鍪下沿,露出的那队招子也满是杀机煞气。
随着所部牙校一声厉喝,当日与李天衢也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宣武军骑兵伍长氏叔琮双腿一夹,胯下军骑如风一般疾窜而出,由他一马当先所处的骑阵从斜侧骤然杀出,犹如一把锋利的尖刀,直要向反军军阵的软肋处捅去!
手中长刀也是如电闪一般的猛劈出去,氏叔琮一刀下去,直卸掉前方一名骑将的右肩。他催骑继续疾突猛进,眼见周围的敌军在他的攻势之下身上鲜血暴涌而出,先后扑倒在地,氏叔琮本来漠然冷峻的面色,也终于显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意。
按李天衢想来,按史载这氏叔琮壮勇沉毅、胆力过人,受提拔重用之后作战又极具魄力。然而他肯奉朱温密旨,做下主持弑杀唐廷皇帝这等行径...想必这氏叔琮眼下虽然低调毫不张扬,但已经磨熬到了这般的年纪,他为了尽快能获得朱温的认可重用,想必心中一直有团火在燃烧着,为了出人头地也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数百骑军疾驰冲杀,马蹄溅起一团团的泥点,与激射的鲜血混杂在一处,厮杀哀呼之声也是交相错杂。厮杀的阵仗变得愈发激烈,宣武军方面部曲正要在王满渡水畔边杀得个痛快,对于黄巢反军而言,似乎这已不像是一场急于要渡河北进的战事,却是一场针对己方的血腥屠戮,眼见便要拉开帷幕!
王满渡南隅,反军主阵当中,如今官居伪齐内枢密使的反军大将李谠面沉如水。因大雨滂沱,他依稀听见在哗哗沥沥的雨声中,从北岸一端隐隐的有喊杀声穿来,天空中倾斜下来无数道银丝,目所能及之处也尽是一片的雨雾朦胧......
虽然观望对岸战事瞧得不算十分真切,但李谠也很清楚朱温挥军袭至得及时,恐怕今番王满渡渡水战事终究难以成事,如此也很难对宣武军汴州地界构成有效的军事威胁。
前方不远处的渡河口处,大批军卒在所部将官的威逼喝令下,仍在拼力抢渡。那些浑身泥泞,狼狈疲乏的士卒结成零零散散的阵列汇聚在渡口处,或是正在尽力搜罗木植扎成排筏,或是仓促的又搭建起三五座浮桥试图往北岸增援过去。
然而尝试强渡的反军部曲大多举步维艰,浮桥上推推搡搡着不时有士卒跌落进水势愈发汹涌的汴水当中。这段时日接连败阵,军心士气极度萎靡,于王满渡又遭逢这一场硬仗,很明显诸部反军很难再被调动起亡命厮拼的战意,战事越是吃紧,指挥各支部曲便越显得失灵混乱了起来。
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上,可是李谠深知自从黄巢执意攻打陈州,而致使诸部军旅身陷于泥潭当中,直到引出诸部藩镇出兵前来,反军的气运声势便已是陡转直下。
就在前几日,本来先是有尚让奉命率五千军骑为前军企图直捣汴州,却遭遇兵行神速的朱温麾下大将朱珍阻击,又落得一场惨败...李谠很清楚既然朱温及时引军返回宣武军地界,且在王满渡北岸已摆开阵势,恐怕这场仗再打下去胜算愈发渺茫,也不过是徒增伤亡罢了。
可是陈州终究打不下,又无法北往攻取汴州,我军却又该往何处撤去?而我又如何向陛下交代?
一时间进退维谷,李谠仍在退与不退之间思量权衡之时,忽听见一阵急促的战马声迅速传来。当他转头望去瞧着催骑疾奔来的军骑一副慌里慌张的模样,面色不由的又是一变,也意识到本来便与处于如此强渡不成的囧局,难不成唐廷藩镇方面兵马还留有什么后招?
很快的,反军中另有两员将领杨能、李重胤不顾催马疾驰之时衣甲上被溅得大片泥点子,甫一赶至李谠面前,杨能便立刻焦急的禀告道:“李枢密!大事不好!西南面..西南面还有河东、忠武两路藩镇疾驰而来,李克用那沙陀汉麾下劲骑军旅,眼见便要奔袭杀至!”
河东李克用,先是于太康地界斩获得一场大胜,随即挥军至许州迂回出兵,此刻我等急于由王满渡一隅强渡汴水,那李克用却是从西南面突袭攻来,要趁着我军半渡之时发动奇袭!
半渡而击的作战手段,不仅早已由田穰苴、韩信等名将用得滚瓜烂熟,《孙子·行军篇》当中也明确言明是重创敌军的最佳时机。就算没读过兵书的统军将领,没吃过猪肉也会见过猪跑,趁着敌军半渡阶段,骤然发动攻击,而使得对方首尾不得相顾,阵列混乱时按住了往死里打,对于但凡有点见识阅历的将官来说,这也实属老生常谈的作战常识。
然而李谠惊闻紧急军情之后不住的恶言咒骂了几句,朱温就在北岸严阵以待,李克用又率领着锐骑军旅从南岸杀来,不仅仅是因为宣武军与河东军自打长安战事之后,终于又再度联手,且来得如此之快着实让俺来不及反应......
更为关键的是,陛下当初执迷要攻陷陈州宛丘,拖耗了近一年之久,这也使得几处联合攻来的藩镇牙军早已做好万全的准备...拖到现在我军才另要急于谋个立足之处,不得已奉命强渡汴水试图进取汴州,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如此,老子奉陛下...那黄巢旨意强行北往,就算被南北夹击,他娘的却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嘴上虽不便明言,可是眼下早已是焦头烂额的李谠心里也不由的咒骂起自家的主公黄巢。然而战事紧迫,李谠一时间手足无措时,由西南面疾驰杀来的河东锐骑,眼见也要撞杀入仍处于王满渡南畔的反军军阵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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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李谠,河中临晋人。少时游秦、雍间,为人勇悍多力,甚有气谊,黄巢攻陷长安时曾受封为内枢密使,出入于宫禁间,陈州攻坚战后,于王满渡之役兵败伙同杨进等将官投降;李重胤,宋州下邑人。状貌雄武,初在黄巢党中,推为刚鸷,与尚让、李谠等将领率军试图攻取汴州当中与朱温大军厮杀,因黄巢反军势衰,遂率众降于朱温。
正史记述,李谠、李重胤投从朱温后虽也曾斩获得不少功绩,终究却因与晋军马牢川败阵退返,久而无功,朱温便谓诸将曰:“李谠、重胤违我节度,不能立功,颇辜任使”遂将李谠、李重胤一并戮于河桥之下。
而按原本轨迹,葛从周、霍存、张归霸等将才差不多也集在同一时期降于朱温。
086章 朱温、李克用,你们拿什么与我争?
一队队的河东军锐骑撞杀入反军松散的阵列当中,争先恐后的催骑投入厮杀战阵。须臾间激烈的兵刃破甲割肉的响声连成一片,其中还充斥着反军士卒惊呼惨嚎之声,置身于王满渡南畔,就算大雨仍是沥沥落下,战团中众人也能感觉到有一股血腥味扑入鼻中。
那些侥幸还未曾卷进河东骑军兵锋的士卒也不禁心惊肉跳,眼下也只能暂时庆幸尚未被迫遭受残酷的剿杀。然而随着李克用率领的骑军奔袭而至,反军勉强维系起来的军心轰然崩塌,绝大多数的兵卒只想寻路逃窜,根本无意再硬撑下去。
河东李克用麾下骑军之强悍,果然名不虚传,也难怪自打他奉从唐廷调令入关之后,诸多场战事黄巢军也都被杀得如摧枯拉朽一般,先后败亡于滚滚马蹄之下......
李谠、杨能、李重胤这几个反军将领面面相觑,他们都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沮丧气馁之色。如今战局、胜负已分,然而就算狼狈逃窜而去,任由咄咄逼人,且脚程迅猛的河东锐骑更要肆无忌惮的收割性命,到时候恐怕仍是要惨遭敌军铁蹄的践踏。
“终究...也只得降了么......”
李谠最先发话,然而他转头眺望另一边不断吞噬着麾下部曲的河东骑军,脸上仍不禁流露出怨恨恚怒的神情。
三人当中,本来貌相生得最为雄武的李重胤,在这等形势之下脸上本来也满是懊丧消沉,然而当他又朝王满渡北畔望了一眼,忽的说道:“倘若如今只得降从...李克用那沙陀汉气势汹汹,趁势攻杀不留半点余地,这等形势若是任凭其发落,保不准反而先要丧命于河东军铁蹄之下。
而降从了唐廷的朱温...好歹当初与我等也都是一路出身。我也与他有些交情(《旧五代史》中有载李重胤降从之时“朱温素识之,拔用不次,署为先锋步军都头”),如今也唯有投他,非但能保住性命,日后想必也仍能得受重用......”
李谠面色阴沉,却也不住的点了点头,只过片刻,他便扯着嗓子大喊道:“快!往北面撤!冲过浮桥的人马能有多少便算多少,且传令下去,王满渡北面部曲不得再与宣武军厮杀,立刻高声宣告,就说我等...情愿归降于朱节帅!”......
※※※※※※※※※※※※※※※※※
王满渡一战,由于朱温率军及时撤返回汴州,又与河东李克用互通声息,趁着反军半渡汴水之时突然发动夹攻奇袭,轻易歼灭万余人。李谠、杨能、李重胤率领余部军旅尽皆降从于朱温,至此反军意图侵袭汴州的军旅非是归降,便是被悉数歼灭。
而陈州北面地界连日大雨,积水三尺,其它反军营寨受水势漂淹。连遭败阵,仓促行军之际又是步履维艰,军心士气也再难以收拾。
这等困境之下,再度遭受宣武、河东、忠武、感化等几路藩镇牙军猛攻的反军部众,也有几拨为战先溃,也只得放弃抵抗,乞求能够被唐廷安置收容。
陈州以北,东往山东曹州的考城郊野处。上万的反军将兵已尽皆弃械,伏在地上等候发落。本来黄巢反军的第二号人物尚让,连同身后他的妻妾、子女也都拜伏跪地。
尚让这个先后效从于王仙芝、黄巢的造反老资历,先后又惨败于李克用、朱温所部兵马,接连遭受重大打击挫折之后也再振作不起抵抗的决心,而不得不低下当初高昂的头颅,而高声喊道:“罪人尚让,昏昧猖狂,动劳王室兴师讨罪,屈辱时节帅到此,更是罪莫大焉!望乞恕罪,我等...情愿归降!”
“...呵呵,尚将军,你先后从王仙芝、黄巢犯下莫大罪恶,也是造恶逆党中的首脑人物,按说本来宽胥不得......可是姑念尔等而有邪归正之心,由本帅呈报朝廷,从中翰旋,也未尝不可赦免尚将军家小,以及这万余军马的罪责......”
接受尚让投降的藩镇节帅,并非是朱温与李克用当中的任何一个,而且他仍旧端坐在战马之上,居高睥睨俯视过去,不但神情言语都透着一股倨傲之意,对尚让这个伪齐政权当中的二把手人物时耀武扬威,言语中也透着股恫吓与威逼之意。
毕竟感化军节度使时溥本是徐州牙将出身,他虽因驱逐原本的藩镇节帅篡位称雄,然而比起朱温、李克用这些城府更深的枭雄,如今眼见教天下闻名色变的黄巢势力第二号人物匍匐在自己的面前祈求讨饶...做出这副排场,这也使得时溥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可是这尚让毕竟是先后从王仙芝、黄巢这些反贼首领作乱的心腹嫡系...当初王仙芝伏诛之后黄巢遂成了反贼之首,倘若真能遂了我的心愿诛杀巢贼,有朝一日,又焉知这尚让不会再度起事造反?虽然这贼汉也久留不得,可现在暂收容他,我还尚可以大加利用......
时溥心中念罢,随即又故作威严的说道:“毕竟尚将军弃暗投明,也须建立功勋,而取信于朝廷。方今巢贼尚未伏诛,本帅便给你个机会,协同我军追击征剿黄巢这元凶祸首,倘若尚将军心诚竭力,为本帅分忧,能早奏凯歌而回,如此才好向朝廷上呈保奏,而尚将军量功加爵,才好洗刷清原本罪业,功名荣禄,这才有个着落啊......”
我不过是新降之人,而你时溥就这般急不可待的迫我调转枪头,而去与旧主黄巢拼个你死我活么?
鼻尖都快贴到地面上的尚让闻言不住微微抬起头来,然而当他乜见端坐在战马上居高临下的时溥俯视下来时,他脸上神情阴渗渗的,眼中分明仍夹杂着威胁之意,也不由暗付道:
当初我随着兄长投从王仙芝起事造反,而后又与陛下...那黄巢会师征战,本来寻思终能够另立乾坤,可是当初打下了国都长安却又如何?当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身兼大齐太尉、中书令等要职,以为能坐得稳天下,但是要让天下黎民归心,又谈何容易?
到底难敌诸路藩镇兵马退出长安,我军势运急转而下,到底仍只能做流寇四处寻觅安身之处。今看来唐廷仍是气数未尽,继续追随黄巢,连同我妻儿家小,只怕终究要死无葬身无处.......
念及至此,尚让也再顾不得与黄巢多少年相处下来的同道与君臣情谊,他咬了咬牙,又叩首高呼道:“今蒙时节帅宽容收录,自当今奉钧旨进讨...巢...巢贼,尚某也必当竭力尽忠,死而后已!”
成了!如果促使这尚让与巢贼自相残杀,那么取黄巢首级这等大功,眼下就算不说是唾手可得,也已是极有把握!
时溥脸上毫不掩饰的流露出狂喜亢奋之色,又暗念道:忠武军周岌也不必去顾虑,至于朱温、李克用,便是你们统掌的宣武军、河东军再是骁勇善战,如今看来巢贼也只得率残部逃往山东地界。而我管领的感化军毗邻齐鲁,这就是要到我的地盘与老子争功!
如今巢贼尚能支撑一时,你们统率大批军马奔袭追击,倒是为我剿除碍事的反军部曲,可届时到底粮草难以为继。而我仍能调动徐、泗、濠、宿四州粮秣补给,再集结得我感怀军李师悦、尚让降军以及博野沙陀等诸路军马,想必也足以教黄巢再无路可逃!
如此这般,你们又如何与老子争这诛杀巢贼的大功!?
087章 正打算投降呢,就来招抚的人了
虽然所谓的大齐国皇帝尚且健在,黄巢大军还没到树倒猢狲散的程度立刻四分五裂,但是先后又有大批军马归降倒戈,如今军力也已是大打折扣。
而在王满渡南隅,还有一拨黄巢反军部曲,由于尚让、李谠等反军大将先后降从,也已与本部大军彻底截断开来。有些反军部众处于断港绝潢的困境当中,而且还尚不知要被哪路藩镇军马给截杀住,到底何去何从,眼下也是一筹莫展。
急行军了一日过后,行伍在郊野山林间略作歇整,大批的伤兵辗转哀嚎。其他士卒大多脸上挂着麻木与惶然之色,几乎所有部众也都被一团愁云惨雾所笼罩住。
当中还不乏有张归厚这员善于冲杀厮拼的猛将挺着身子倚坐在颗树干旁,然而他脸色惨白,只得暂时褪去衣甲,上半身裹着的白布也已是血迹斑斑,如今也只得竭力支撑起身子好让身旁军将换布包扎。
眼见此情此景,张归霸叹了一口气,转头又望向身旁的葛从周,就见他神情虽依然十分镇静,但双眼中也不由流露出几分惨淡与忧虑。
此时张归弁走将过来,对自家兄长也不禁叹声报道:“虽然又打退了撞见的那一路忠武军藩镇兵马,可是又折了不少弟兄,加上这几天下来有不少兵卒趁夜私下里逃了,如今也只剩下堪堪两千的人马......”
张归霸一时不语,而脸上憔悴之色也已是溢于言表:“如今北面尽是宣武、河东军马...虽说几路藩镇想必都急于要争头功,不会把我等余部放在眼里,可是与大军被阻断开来,我等还能奔逃流窜往何处去?
既然又与忠武军厮杀了几阵,倘若再联合哪一路的牙军前来围攻,仅凭这些兵马实在难以抵敌...眼下这般形势,当真是熬不到头啊......”
“到底因执迷于一城得失,也终究是自取其祸。”
葛从周随即长声念道,虽然如此说分明也是在指责黄巢用兵不当,然而张归霸、张归弁哥俩早曾听过葛从周阐述过若是被陈州宛丘这团泥潭给深陷住的后患,都是深以为然,也很清楚自己为何又会陷入今日这等困境当中。
而他们几人也都是一般的心思:可惜当日攻破陈州城关在即,到底功亏一篑,霍存兄弟也陷在了城里,只怕多半是被斩杀了......如今倒是我等也已是穷途末路,可是这一辈子就此休了,却又如何能够甘心?
寻思了片刻,张归霸又沉声说道:“不管如何,我等也决不可在此坐以待毙,到底还是要寻觅个去处突围出去。可不止是朱全忠等四路藩镇,如今正是鼓破众人捶,如今黄巢落魄失势,我等不管奔逃到何处去,各处藩镇州府只怕都把咱们的项上人头当做向唐廷邀功请赏的本钱,就算形势险急,又岂能任由寻常宵小辱杀?
到底何去何从,咱们也须尽快思量得清楚。只是王满渡一役朱温联合李克用大胜了一阵,再往北进,多半会惊动宣武军、河东军部众,势大我等抵敌不过,要硬拼恐怕不成。”
葛从周点了点头,他也明白眼下张归霸恐怕也已动了归降的心思,可是尚有一个顾虑便是,按着他们几人的身份与名望,也实在没有什么与唐廷还有各路藩镇讨价还价的余地。
何况对方又怎知你是诚心投降?如今只凭这近两千的兵马,也未必能教几处藩镇放在眼里,那几个节度眼下恐怕只顾心焦眼红的要尽快诛杀黄巢这个正主。在他们看来,就只这些新降的部众军力微末,说不定还要被当做是累赘。如果要快刀斩乱麻,直接轻易杀了弃械而任凭放落的己方余众,而向唐廷报捷就说又斩获得一场大胜,这不是更加省事?
所以就算我等肯降,那几路藩镇节度也未必肯收容,倘若不得已只能选择一处势力投诚归从,但如果选错了人,那就是要任人宰割。
李克用、朱全忠、周岌、时溥...葛从周不由权衡起这几路联合讨伐黄巢的藩镇节度过往的出身经历、每个人大致的为人秉性,并寻思着倘若终究要降从而另谋个出路,那么投向哪个人又会是最为适合的选择?
心中大概已经有了个答案,然而葛从周正待与张归霸、张归弁商榷之时,忽的就见于后方哨探的一名小校催骑奔来,待到张归霸、葛从周等人面前时便立刻急声报道:
“陈州宛丘那边,又有约莫一千五百军骑,看来哨骑探觑清我军踪迹,也正朝此处疾驰而来.......”
还没等那小校禀报说完,张归霸闻言脸上便当即恚怒道:“陈州官军,做缩头乌龟的时日许久,趁着如今我等落拓,倒也要来主动招惹!咱们就算失势,却也不是任人可欺的!何况不过一千五百军马,将其杀散,也算是为霍存兄弟的报了仇!”
葛从周、张归弁面色凝重,也情知不是任何一路官军都可去投从的,今番想必还要再杀上一阵。而在一旁养伤将歇的张归厚发现似有官军兵马追至,他立刻跳起身来,一手抄起放置在一旁的那杆硕长大槊,又虎吼了声,召集其余休整的兵卒就要去厮杀。
然而那小校却又有些支吾的说道:“可是张将军...霍军校...就在那一拨官军当中,本来哨骑人马彼此探寻见行踪,还以为要抵挡阵再速速回来向你报讯。可却是霍军校抢先只身出阵,追问是否是将军你统领的部曲,又瞧见当初相熟的下僚,便立刻叫我回来传报,说要前来相谈。”
张归霸、葛从周、张归弁,包括方自疾步本来要问个究竟的张归厚闻言都不由的一怔。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按说那霍存为人秉性他们也大致了解,当初应该不至为了保命向官军讨饶乞活,而倒戈投从。何况陈州将擒获的反军斩首示众,从来不曾心慈手软过。
那么本来以为早就被诛杀的霍存又怎会活到了现在?他又怎么会与唐廷官军一起前来?眼下要弄清楚这些疑问,也唯有尽快去见他问个究竟了......
.....................
“霍存兄弟,果然是你!你当真未被陈州官军给擒杀了,可怎的这段时日一直没有什么消息传出,他们就只是把你给囚禁住了?”
山岭靠旁的一片旷野上,由陈州那边疾驰而来的一千五百军马,与张归霸、葛从周所统领的反军部众各自拉开两百来步远的距离遥相对持。虽然当场的氛围有些剑拔弩张,但好歹各自也都能稳住阵势,不至立刻动手厮杀起来。
而当张归霸、葛从周、张归厚、张归弁赶至之时,果然见到霍存只身一人就站在双方兵马拉开对持的空间当中。
张归霸等人立刻催骑上前,旋即纷纷下马,当然也免不得立刻涌上前去,向霍从问清楚来龙去脉。而霍从又与这几个老相识重逢,心中感慨实多,也不住叹声说道:“本来以为这辈子再无法与几位弟兄相见...而若问我当初陷在宛丘城中,又为何保住这条性命,这也是说来话长了......”
张归霸几人里面,相对更为心直口快的张归厚按捺不住,遂立刻又向霍从追问道:“兄弟,那时你不会当真便已降了吧?”
088章 至少现在,你们不知应去投奔谁
“当初咱们祸难与共了许久,你又以为我是何等样人?既然要在沙场上争个功名,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若要俺因苟且偷生而乞活讨饶,那还莫不如一刀杀了老子!”
霍存听张归厚说罢,面上也当即露出不悦之色,可他顿了一顿,很快的又叹声说道:“当初我被陈州官军拿住时自是不肯降服,可是按当初咱们几个私下商议时所言,当然不能在官军面前服软认怂,但我当时便寻思若是为那黄巢而死,这辈子未免有些不值了......
而后因受了那汉的人情而暂保住条性命,事到如今...我霍存当真从来未曾想到如今会说出这般话来...当日我抵死不肯降,可是今日前来,的确是要说服几位故交降从的。”
张归厚一听更急,本待再问时却被葛从周拦了下来。葛从周定定的望向霍存,又道:“兄弟,你到底是受了谁的人情而保住性命,为何又肯来劝说我等降服,来龙去脉你且先说个明白。”
“说来周全保我性命的,却是当初我等攻打宛丘时的老对头,也正是黄巢点明要剐杀了那个使唐刀的军汉,他唤作李天衢......”
霍存遂将他被生擒俘获之后,又是如何经李天衢保全而未被就地处斩,而被安置在城内一处枯井当中,而在黄巢大军因遭受诸路藩镇猛攻连遭败阵,不得已狼狈退兵的这段时日里,李天衢又是如何循循善诱的向他剖析利害,也都向葛从周、张归霸等人原原本本说的明白。
“原来如此,只是有些蹊跷的是,当初我等与他并不相熟,而那李天衢本来与我等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敌手,本来没有任由理由要保住兄弟的性命,可是他却仍煞费心思,而且当时的时局本来尚不明朗......
若说当初攻打宛丘时他便有意要招拢我等,这也未免太过突兀。可是思前想后,他应也不是要使诈要构害我等,否则的话那李天衢又何必刻意保全霍存兄弟?又怎会料定时至今日,反而是我等已有另投他处的打算?”
葛从周当然不会知晓李天衢对于他们几人史载事迹所知甚详,早就有意盘算着如何招拢这些五代名将,也不会晓得李天衢大概能断定他们在这个时期已经在琢磨着要投往何处而脱离黄巢...可是本来还是势不两立的敌对立场,怎么这打仗还打出感情来了?
就算葛从周仍觉得有几分疑惑,但是推敲李天衢保全霍存,且教他前来招拢己方部曲的行径,应该也不会是刻意要诱杀他们几人的诡计。
张归厚则是重重的哼了一声:“就算那李天衢不是想使什么阴谋诡计擒杀我等,难不成他早就打算收买人心,而招拢咱们归降?也不过只是陈州的一介官军都将,他还真把自己当成哪一路的藩镇节度了?那该说那李天衢是早有做大的野心,还是该说他是妄自尊大?”
“黄巢心腹爱将孟楷,既是被他所杀,如今陈州之围既解,日后也必得唐廷封赏,倘若刺史赵犨处事公允,如实禀奏,想必那李天衢也不至屈沉在一处州府军中......”
葛从周一边思索,一边又道:“当初他还未曾投效陈州赵犨之时,便谋划着拉拢一拨人马,半途设伏截杀了孟楷。本来是籍籍无名的人物,然而一出手便引得黄巢切齿记恨,而从那李天衢投从官军死守陈州,又做手脚保全霍存兄弟,直到今日前来游说我等的行径看来...此人凡事预先都算计的十分精细。
仔细想来,似乎今日这般形势,也有可能都在他推敲时事的预想当中...如果他能够当真审时度势,对时局做出正确判断与抉择,这么想来,与其说他是妄自尊大,倒莫不如说那李天衢高瞻远瞩,如此看他莫非还真有雄主的器量与眼光?”
张归厚等人闻言不住思量起来,过了片刻,张归霸听便沉吟道:“无论如何,今番看来也不宜与陈州来的那一路兵马厮杀,而既然从周兄弟也如此说,那李天衢,我等势必也要亲自去会会他了。”......
等到霍存那边打了个手势,李天衢双腿轻轻一磕马腹,催骑前行,除了王彦章、安仁义两员骁将随之前行,其余将士尽皆听从号令稳稳的守住阵势。
张归霸等五人驻足等候,就见李天衢并未提着马战用的长刀,随身的唐刀也收在腰挎的刀鞘当中,看来也摆出副诚心前来交涉的架势。
而李天衢身侧的王彦章手绰一大枪,鞍间置一枪的驾马跟随,张归霸等当然知道那使大枪的汉子往日厮杀时曾自报名号唤作王彦章,也很清楚对方一身本事的确霸道难挡,真要是动手厮杀起来,就算凭他一己之力力抗几人,到底谁胜谁负,还是两说;
至于安仁义则刻意与李天衢、王彦章拉开了一定的距离,他看似亦步亦趋的跟着,一手带着缰绳,另一只手侧托扶住挎在背上的硬弓底端,那对深邃的招子也时刻注意着张归霸手上的动作,也早做出应对任何突发状况的准备;
而比起仍然暗自戒备的双方悍将,待李天衢驾马来到张归霸、葛从周等人面前,大概瞧清了他们的貌相之时,便和颜悦色的说道:“往日陈州战事,也曾与诸位切磋了许多次。除了霍军校之外,今日也终于有机缘见到诸位尊颜。”
虽然王彦章那边,仍与张归厚等人大眼瞪小眼的相互来回打量着。张归霸则嘿嘿干笑了两声,并朝着李天衢胡乱一拱手,说道:“不敢当,李都将把守城关调度有方,当初我军虽势众,终究也未曾打破宛丘城关。如今形势陡变,我等败军之将,不敢语勇,又如何当得起李都将夸赞?”
李天衢摇了摇头,说道:“诸位也要受黄巢节制,只顾统领得一拨军马,宣武、河东、忠武、感化四路藩镇出兵夹攻,反军各部先后惨败,倒戈降从,几位落得今日这等局面,非战之罪。而陈州能力保不失,也全因赵刺史指挥有方,我不过是奉令行事,拼死应战罢了。
说实话若是全权由我主持调度守城部曲,与诸位交锋对持...也很有可能落败失守。然而如今这般形势,我想与诸位也不必再斗个你死我活。遂有意化干戈为玉帛,却不知几位心意如何?”
张归霸仍是不置可否的未表明态度,而又向李天衢问道:“李都将,你既是实话实说,那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便是,你做足了人情力保霍存兄弟性命,又刻意要与我等会面相谈,不就是想说服我们哥几个就此背弃黄巢?”
李天衢长舒了一口气,徐徐回道:“难道事到如今,诸位仍是冥顽不灵,而要追随黄巢作法自毙么?我肯尽释前嫌,也表明了心意,几位却为何仍是犹疑不决?”
听张归霸与李天衢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互试探,在旁本来漠然不语的葛从周目光一凝,忽的插口说道:“战事无常,胜负只在一线之间,我等投从黄巢效力,当初率部攻打宛丘,倘若当初未功亏一篑而打破城郭,既奉黄巢御旨,我等可绝饶不得李都将。既是如此,原来本是势必要取你性命的死敌,而李都将如今占得上风,便当真敢用我等么?”
089章 军事集团班底,截胡,事成
从方才彼此打过照面开始,李天衢便对葛从周甚是留意。毕竟张归霸与他兄弟二人是亲哥仨,貌相总有几分相似,这也让李天衢想到这个举止更是沉稳的将官,应该便是正史中那不世出的名将葛从周。
随口相问,当确定了葛从周的身份之后,李天衢又朗声笑道:“有何不敢?诸位若肯听从我安置,我也自当诚心相待,毕竟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而古人运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诸位俱是智谋勇烈之士,本该功成名就,成就一世功业,只可惜因方今世道浑沌而错投了黄巢。
如今以我的身份,当然也不便妄言自称做明主,可如今乱世,也正是群雄逐鹿,而教男儿成就不世之功的大好时节。李某求贤若渴,也是用人之际。也钦佩诸位的一身本领,所以今日坦诚相待,而诸位可又肯为我所用?”
葛从周等五人当中,除了张归霸是黄巢开元立国时受封的将官,其余众人都不过是低阶军校,眼下由李天衢这个陈州官军都将招抚收编倒也说得过去。
然而李天衢敞开了直言希望葛从周等五人率部投从,也丝毫没有掩饰自己早就有自据一方谋个霸业的野心,如今也只不过是借着唐廷官将的身份接受反军降从,而助他们洗白身份,但似乎对唐廷也并非是忠心耿耿。
李天衢心说张归霸、葛从周等五人,当初既然铁了心要投黄巢造唐廷的反,他们对于朝廷必然是极为排斥。而按原本的轨迹张归霸等人投从朱温之后,又是一个赛着一个的竭力卖命,那么眼下对方对自己尚且要提防试探,这是人之常情,自己也就莫不如直接开门见山的表态:
现在你们另谋出路,既然没有别的机会,我愿意提供援手,那么你们一块随我打天下又如何?
当然对于张归霸、葛从周等人而言,他们还有向朱温投降这个翻身的机会。而且对于朱温这个同为黄巢反军将领出身,当初又煽动不少造反同道一并倒戈朝廷的藩镇节度,想必葛从周等人也已意识到了倘若不得已当真要降,那么去投奔朱温,则是相对适合的选择。
然而只眼下而言,也就张归霸还算是有点名气。至于他兄弟二人与葛从周、霍存现在也都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人物。
至于葛从周按史载轨迹,他在投从朱温之后也仍不过是一介军校罢了。全因在与蔡州秦宗权的战事当中,一次朱温临阵落马,眼见要陷于被来势凶猛的敌军阵中。战况万般险急的情况下,是由葛从周挺身而出,救助朱温上马,又与敌军浴血力战,拼得脸破了相,手臂、肘肩中了数箭、身上也挨了数记枪矛,好歹仍拼死护卫得朱温脱离险境。
此后葛从周得到了朱温的赏识提拔,随后擢升担负重任,这才迎来了他好像是开了挂一般的战场传奇经历......
然而李天衢记得这一段史载经历,也说明朱温一开始并未觉得葛从周等人便是大有可为的将才,反过来说,葛从周等人就算意识到投奔朱温可能是他们脱离黄巢,仍能翻身立业的唯一选项。可也不过是相对合适的选择,也不能确定朱温就一定会收容重用他们。
李天衢心中盘算着,仍在注意着葛从周脸上神情的变化。而葛从周也发觉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霍存这几个知交的目光也都落在了自己身上,看来也都是在关注着他又作何想法。
葛从周缓缓的合上了双眼,心想就算自己确有真才实学。然而这般乱世,未必有真才实学的就意味着定能出人头地。又有多少苦练打熬本事,意图成就一番事业的人物还未发迹便消声匿迹...然而葛从周则确定如果自己能够再争取到一个机会,自己就算不说是一飞冲天,但也必然能够成就一番功业......
可惜自从投从黄巢之后,虽然结识了张归霸兄弟三个与霍存这些同道,但始终也未曾得受重用。而黄巢到底就算有能力撼动得唐朝江山社稷,他也绝对无法改天换地的另立乾坤...依葛从周的心思,他当然迫切的想脱离黄巢反军,并有幸辅佐一位能够赏识他才能的明主。
而眼前这个李天衢,虽然他不过只是一介都将...可其他众多藩镇节度却又怎样?不也多有扶不上墙的呆鸟蠢驴?而肯赏识提拔我等的一方节帅又能有多少?
我虽本来寻思只得规劝张归霸等知交,前去投奔宣武军朱全忠...可是眼下到底也无法确定他便肯安顿提拔我等...葛从周心中寻思,李天衢已争取到了得唐廷封赏的机会,而且也有成就一番霸业的野心,最为关键的是,他完全摆出一副识英雄、重英雄的态度...也正是因为他现在还称不上是崛起自立,可金鳞岂非池中物,他更是急需将帅之才,当然也是诚心要招抚我等......
诸路藩镇节帅当中,虽然也有具备雄主之才的人物,但是比起去投奔那些不能断定肯收容我等,且麾下也早形成根深蒂固派系的节度使...如今顺水推舟的投从李天衢,不但立刻能免于再受官军围剿,以他的能力而言,我等岂不是也有成了开藩设节功臣的指望?
细细思量过一番之后,葛从周又慢慢的睁开了双眼,他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笑意,随即便向李天衢躬身施礼道:“李都将器量豁达,在下钦佩不已。而蒙李都将不计前嫌,义释宽恕霍存兄弟,又为我等指了这条明路,这份恩情...我等当然也是要还的。”
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霍存眼见葛从周率先表态,他们相互对视一眼,很快便一并向李天衢施礼,表态自己也愿意接受对方招降收编。对于这些名留史书的五代初期名将,李天衢也立刻翻身下马,上前扶起葛从周等众人,以礼贤下士的姿态进而与他们好生亲近,实则李天衢心中也早已是狂喜不已:
除了张虎、解青这等芦冈绿林草寇出身的属下,虽然先后又得王彦章、安仁义这一对远近战堪称翘楚的杀神肯鼎力辅佐...但能够为我所用的将才到底还是太少了......
如今终于能够拉拢来葛从周、张归霸这些将帅之才也肯投从,从而搭建起属于我的军事集团的班底,就算眼下名义上来说,尚还没有只归属于我的私军兵马,可只以将官的能力而言,如此的人员配置,也足以与不少藩镇节度掰一掰手腕了吧?
.......................
以葛从周、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霍存的史载记叙,他们五人在投从朱温之后,一直到各自身故之时都是兢兢业业、尽职用命,都未曾生出贰心而意图背反。李天衢心知自己毕竟与朱温的秉性与地位不同,眼下就算尚不能就此断定可以完全信任他们不会另有异心,可是能确定的张归霸、葛从周等人既肯归从,起码他们的确是真心实意的打算脱离黄巢,而对自己怀着感恩之心。
是以李天衢也本着用人不疑的态度,亲近寒暄一番之后,此番出军的用意何在,也都容得与葛从周等人说明商议。
而张归霸、葛从周等人,在听李天衢坦诚布公的说及他没有固守留在陈州宛丘,而率领一拨军骑出兵的另外那个目的之后,每个人脸上神情也都不由一变。
毕竟要取黄巢的首级,此事又何止是非同小可?
090章 做鸟兽散,总会有漏网的鱼儿
甫一归降,便转过头来尝试去诛杀黄巢这个昔日效命的主公。如此翻脸的也未免太快了些,张归霸、葛从周等人固然多少都有些迟疑。
可是转念一想,当初黄巢重用提拔的爱将朱温倒戈背反,得唐廷皇帝赐名做朱全忠,自此他与黄巢终究只能是势不两立的死敌,彼此都迫切的要弄死对方铲除心腹大患。葛从周等人也很清楚他们几人的处境,也并没有任何分别。
既已倒戈投从李天衢,那就意味着与黄巢一方彻底决裂,却是再落到对方手中,还能指望黄巢会心慈手软不成?
降都降了,当然不可再摇摆不定。而李天衢旋即又如当时说通王彦章、安仁义等属下那般,向葛从周等五人道明了自己的用意与打算。尝试在几路藩镇军马追击反军的空隙间,寻觅得诛杀黄巢的良机,要博取更大的名望功业,李天衢预先便已谋划到了这一步,这反而也更能证明他是个可以值得投从的明主。
是以哪怕心里多少仍有些迟疑,葛从周与张归霸等人寻思相觑了一番,终于还是表态愿意协从李天衢。
随后所部一名军校按李天衢的吩咐,统领的一拨将士将归降的反军当中的步卒带回宛丘去,并向赵犨说明这些投降部众的身份。葛从周、张归霸等人则统领马军轻装启程,跟随李天衢继续往北面行进。
虽说先前本来是势不两立的对头,如今身份立刻转变,反而与当初拼得你死我活的陈州官军成了同僚,不少反军降卒不但仍会感到有些怪异,而且眼下而言与官军相处的不可能十分融洽。然而张归霸、葛从周、霍存等人皆是善于治军的将才,统管部曲素有威望,只要他们肯投从效力,想必那些也知道自己处境的反军降兵也不至于再闹出什么乱子。
再往北行,临近汴水王满渡渡口,李天衢连同收编的骑军队伍蜿蜒如蛇。就见遍地狼藉,茫茫平原之上,虽然没有半个人影。可是郊野间偶尔会冒出几条野狗在一堆堆先前经历过激战后遗留下的尸首中徘徊刨食。
先前由朱温、李克用率部追击大败反军的去处,仍有不少死状各异的尸首,也早被那些野狗啃得面目全非。看来除非时在附近安营扎寨安顿时才有功夫就地焚烧尸骸,除了本部战死的军卒之外,那几路藩镇急于追击黄巢,也根本懒得顾及这些被他们诛杀的反军将兵遗骸,而任由着其曝尸荒野。
途径本来有乡民聚集的镇坊村落,此时也早已成了一片片无人的废墟。黄巢集结军力猛攻陈州的近一年时日当中,也将魔爪伸向周围数十处军中,纵兵大肆烧杀抢掠,这片地域首当其冲,本地乡民若非及时离乡逃难去了,恐怕距离早已经被杀光屠尽,已不知又过了多久的时日......
经过一处处本来人烟辐辏,如今却死气沉沉的废墟村坊,沿途又瞧见当初的众多同伙曝尸于荒野中尸首被野兽啃噬的惨状。葛从周、张归霸、霍存等人看在眼里,也都不由的感到五味陈杂,心里很不是滋味。
期间李天衢当然没有忘却,自己又是以什么名义才能统领得一彪军马继续施行自己的计划。途中自然也少不得派出快马,去与朱温所统领的宣武军部众互通声息,同时沿途哨探黄巢败军的漏网之鱼。
既然周遭地界的百姓都已被反军给杀绝了,经过一处处死气沉沉的荒村,四下都是杳无人迹。倘若探寻得附近有人出没,那极有可能便是连番遭受宣武、河东等藩镇军马猛攻而分崩离析,只得做鸟兽散流窜奔走的反军余孽。
又赶了一日的路,李天衢吩咐麾下将士于已经临近河南道曹州(后世山东省菏泽市曹县)地界的一处荒郊野外扎营歇息。就算加上张归霸、葛从周归从的骑军,总计军马也不过两千三四百骑,军阵规模不大,辎重也携带得较少,扎起帐幕过夜的过程也不会十分费事。
安顿歇酣的将士,有的到距离帐幕不远处的小溪打水,顺手卸下鞍鞯洗刷战马,再牵引着坐骑至初春萌芽的草丛间喂马;有的则取下战马上驮伏的干粮袋后盘膝而坐,正要果腹充饥;而解青、张虎按李天衢指示,也调拨了几队军骑轮班巡哨探视。
趁着休歇时,李天衢本来打算与葛从周、张归霸兄弟三人以及霍存这五个新降的将领再多加套套近乎。毕竟除了从史载中的记述,而对他们这些名将生平事迹的了解之外,这些本来以为只是史书中的人物活灵活现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他们往往也都会有对于后世普罗大众而言,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李天衢深知也必须设身处地的与他们拉近关系,才更有让葛从周等人对自己尽忠竭力的把握。
然而匆匆搭建起的帐幕当中,李天衢还未与葛从周、张归霸等五人攀谈上几句,张虎便匆匆的走进帐中,并向李天衢报道:“大哥,我按你吩咐待小的们方才巡哨探视,就见有个驴鸟藏匿在西面的密林当中,周遭地界,哪里还有什么平头百姓?
我寻思他非是被朱全忠、李克用统领的兵马杀败后逃窜的漏网之鱼,便是巢贼反军遗留在此处的探子,遂立刻将其拿下,而那驴鸟身上没几两肉,年岁也大,不像是战阵厮杀讨活路的汉子。逼问他的来路,这酸儒汉却似是个哑巴,就是闷声不语。我便前来报晓,也将那汉押过来交由大哥发落。”
黄巢反军久攻陈州不成,又被几路藩镇围攻连遭败阵,如今愈发的势如一盘散沙,又遭受宣武、河东等藩镇追击猛攻之后先后溃败,是以行军途中会遇见,零零散散流窜逃亡的反军败卒,本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然而李天衢听张虎报说罢了之后,也不住有几分好奇,遂立刻起身往帐外踱去,想看看那个被麾下哨探军马轻易抓获的人又是什么来路。
葛从周、张归霸、霍存等五人对视一眼,也纷纷起身往帐外走去。
虽然眼下被拿住的那人,也极有可能就是他们不久前曾一并为黄巢卖命的同道,但是反军形形色色来路实在太过繁杂。黄巢自山东起事,进襄樊、下岭南、攻浙东、夺长安、掠河南...所过之处响应者云集,虽然都是投从黄巢造反,可是除了长久以来相互照应的同伴,对于其它来路的同道也实在说不上如何亲近。
如今既已背反了黄巢,对于张归霸、葛从周等人而言,拿住个疑似反军余孽亦或探子的人物,他们也不至于兔死狐悲的感到过意不去。
然而当张归霸等人随着李天衢出了营帐,就见几名自己麾下的兵卒押解着一个书生衣装打扮的人,并厉声叱喝着推搡他走了过来。
但见那人看起来已是五旬...甚至六旬以上的年纪,身材孬弱瘦削,貌相看起来也的确不像是是善于战阵厮杀的军汉。虽然说不上是白发苍苍,可瞧他发色也已显出了老态。更显眼的是他一侧眼角下塌,就好像左眼视不睹物一般...而这人颌下蓄着一撇稀疏且染上苍白之色的胡须,身上袍子似乎也因流窜奔波而扯可个稀烂,头上挽的髻半耷拉松松散散的,再配上他那张苦瓜脸,瞧上去无比的落魄颓废。
而张归霸当初于黄巢建立齐国之时也曾受封,倒也与此人正打过照面,是以大概瞧清了对方的相貌之时,他便诧异的说道:“咦?皮翰林,怎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