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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风暗刻     大唐马王爷txt下载     大唐马王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16章 两州大军

    晨曦乍现,署光微吐,最南面那些干了一宿的胡人工匠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像往常一样最先赶过来吃早饭。

    而兵寨中的一百几十名胡兵要起来得再晚一些。他们负责看护工地、戒备、实质上一直无所事事。

    但是令这些工匠们不解的是,粮草寨里面没有往常清晨时分冒上去的热汽,也没有那些饭的香味飘出来。就连寨门也死死地关着,寨墙上穿着胡衣的守卫背靠着木垛口,偶尔才动一下,连个正脸儿都不给。

    底下有人用胡话喊了几遍,“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里面同样有个人用胡语答道,“大灶烧塌了膛,正在抢着砌呢,早饭不管了,都忍一顿儿……”

    听了这话,寨外的人骂骂咧咧起来,有人跑上来用脚踢寨门,但终究没什么办法。不久,有监工的胡兵过来,让这些人稍事休息,便再轰赶着他们去干活儿。

    兵寨里已经有人得知了此事,几乎没有人再跑过来搅闹。这些人与那些干了一宿活的工匠们不同,对于伙头军们烧塌了灶膛一事,显得更理解一些。

    有人再去睡回笼觉,有二十人的胡兵集合起来,到南面的筑城工地上去。

    太阳慢慢地从浓密的森林上方露出来、升起来,雾霭也慢慢地散尽。

    粮寨内,高峻给二哥留下了全部的六名护牧队、十名高让手下的谷东守捉的唐军,还有一名由庭州守军中挑出来懂胡语的一人。

    粮寨中的胡人,除了六名伙头军之外,那五十名俘虏已经被高峻转移到寨外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因而寨中敌我都算上也就是二十四人,高峪怎么看心里都空落落的。

    接近正午的时候,湖面上的空气也有些热了,乙吡咄陆部兵寨中有受不住热的十多人,居然脱了衣服跳到湖中冲洗。然后,本该第一拨儿过来吃午饭的工匠和监工们也没过来。

    这些人等不及了,也跑过来问,“灶修好了吗?”

    好半天粮草寨子里才回复,“还差一点点。”

    再过了半个时辰,这些人受不了,又问。粮寨内又回复道,“灶倒是修好了,但锅却不小心打漏了,不过洞倒不大,正在想办法……”寨外又有人开始大骂,慢慢地聚集了几十号人,有人躺、有人卧,更多的人躲在大营里不出来。

    直到中午歪了,寨子里总算飘出了香味,人们盼着寨门大开,又过了阵子,寨门没开,垛口里面却猛然升起来一面庭州府的大旗!

    ……

    丽蓝在交河县等了三天也不见高峻回来,却听从庭州方向过来的人说,庭州好像正在人马调动,是往白扬河方向去的,也不知道那个方向有什么大事。

    丽蓝猜测着高峻多半也可能掺和其中,不然不会三天不见他人影。

    她不准备再等,也挂念着牧场旧村的池子、西村的宅子,于是就自己收拾着、接了父母往牧场村来。

    同样坐卧不宁的还有柳玉如,高峻和二哥带着丽蓝走后,只过了一夜,柳玉如就不大放心了:难道巡个牧草场、接两个人一天时间还不够?

    就这样熬到第三天的中午,婆子才从院子外边进来说,丽蓝的车子到了。

    柳玉如赶忙带着樊莺、李婉清迎出去,只见丽蓝不见高峻,她便问,“丽蓝,高大人呢,怎么不见他?”

    听了丽蓝的回答,再听说庭州方向有人马调动,柳玉如就嘀咕,“会有什么事。”

    她吩咐婆子赶紧备饭,把丽容、丽蓝的两位老人接进来招待,午后就与樊莺、李婉清一起,陪同着丽蓝,与两位老人一道去牧场西村作安置。

    两位老人只是田地城老实巴交的城民,大半辈子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交河县,他们一进高峻的家,以为就到家了,但马上看到迎出来的三个人如花似玉的,这才得知是女婿家。

    于是再找次女丽容,也不在,听说与西州长史去黔州抗旱了,而且那位西州的长史也是女婿家里的夫人,两位老人家再是一阵发自心底的暗叹。

    到了牧场西村,丽蓝发现三天不在,新村子又变了大模样,一排排的院落整齐干净,工役们只是在麻大发的指挥下,在街道上做着最后的修整。

    丽蓝带着她们进了位于西村正中位置的自家院子,柳玉如去车上扶两位老人下来时,恍惚看到丽蓝的车中有一件袍子十分的眼熟。

    一边往屋子里走,柳玉如就在想这件袍子到底是不是高峻的,如果是的话,怎么他袍子回来而人没回?一霎时她头脑里转了好几个来回。

    再从屋子里出来时,丽蓝已经把那件袍子晾到了外边的日头底下。

    高峻这次出去特意说不穿官袍,所以这件便袍就是柳玉如给他找出来的,此时看了就更加确认绝不会差。

    有心问一问丽蓝,就不知怎么开口,仿佛自己有多大紧、一刻不松地防备着丽蓝似的。

    但她在西村就坐不住了,李婉清正好要去织绫场,于是柳玉如就与樊莺一起告辞出来。

    到了新村的家,柳玉如才和樊莺说这件事。樊莺道,“柳姐姐,我也看着那件袍子眼熟,但见你未开口问,以为是自己看差了,怎么办,他来了个金蝉脱壳!我们去找他!”

    这话正合柳玉如之意,反正也无人管,这些人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当时就与谢金莲、思晴二人说了。

    这两个人此时已不便走动,但也支持着她们去庭州找找看。

    等柳玉如和樊莺骑上马走后,婆子进来,看到一大院子的人、此时只剩下了谢金莲和思晴两个挺着大肚子的,禁不住“哼,哼”地笑,“八个夫人都留不下一个正经看家的,看来夫人还是有些少了!”

    柳玉如和樊莺马不停蹄过了交河、龙泉馆,一直赶到了田地城。

    一问驼马牧场的牧监王允达,王大人说高都督去庭州至谷东守捉一线巡视水渠了,于是,两人再沿着水渠走下来。

    半路上她们便看到有来自庭州、拉了工匠、木料、石料的不少马车也往谷东守捉的方向赶。上前一问,有人说,“两位夫人,这是西州都督和庭州长史,率两州大军占据了天山山顶湖,眼下正在山上筑城,我们是应征前去助力的。”

    柳玉如嘀咕,“两州大军?我怎么一点不知,记得他和二哥只带走了六个护牧队、连西州旗子都未打的……”

    樊莺问,“看样子是获得了大胜,那我们还去不去添乱?”

    柳玉如说,“怎么不去,我还想问一问那件袍子的事儿呢!”两人随着庭州车队一直到了谷东守捉时,天就黑透了。

    那些人似是接到上头的什么严令,点了火把、沿着溪道照常上山,她们就随着一起走。

    每到了山路陡峭之处,就有一拨儿人在那里灯火通明地开凿山石,原来是要在不好攀登之处打出阶梯来。

第917章 大将本色

    到在那道只露了一线天的溪道上方,她们抬头看,在崖壁的半腰处也有人插起火把,似要开始构建凌空的栈道,以后人要从那上面走的。

    从西州的家中出来时还十分炎热,但此时就清爽得多,想着能很快见到高峻,两人的心情也极为舒畅,各拉着马匹加快了行进速度。

    直到第二天的早上,她们才上到了山顶。

    这里根本看不出底下人所说的大战痕迹,空气中连一丝的血腥味儿都闻不到,有一片大湖,湖边有两座木寨,一座木寨里粮草堆积,留守的竟然是二哥高峪。

    高峪的任务是督促着伙头军们烧柴做饭,打打后勤。见到柳玉如和樊莺后,二哥问,“弟妹们,难道不放心了?”

    柳玉如问,二哥峻呢?

    高峪指了指南面,说高峻在山谷下指挥着砌城。樊莺见过前头树林中的寨子,总共看起来也过不去五百人,“二哥,‘两州大军’就只有这些么?”

    高峪道,“这还是后来增援上来的,一开始哪有这么多,连我算上才杂凑了有八十几人!但大白天的,这点人就让我兄弟耍的像二百来人似的!把乙吡咄陆部的小三百人兵不血刃地全都耍弄走了!”

    柳玉如和樊莺听二哥细说,这才大略地得知了事情经过:

    这些人在高峻带领下,先夜占了粮寨,再由高峪带十八个人占据粮寨紧闭寨门、先饿了胡人两顿,直到他们眼睛发了绿光,才挑起庭州的旗子。

    而此时高峻、王达、高让已趁机带了剩下的人,袭取了山谷下垒至一半的石城。那些困顿不堪的胡兵、胡匠们一见到盔明甲亮的庭州人,而且带队的是天山牧总牧监,几乎没有反抗便交城缴械了。

    等到胡人兵寨中那一百六十人回味过来时,早已腹中空空、连抬眼皮的精神都没有,前后的石城和粮草已都被庭州这边占了。

    他们看到粮寨的寨墙上,庭州唐兵人头攒动,比自已只多不少,不多久又从粮寨后边的林地中再飞驰出足足有百来骑兵。

    领头的胡将掐指一盘算,大概认为若是试图反击、夺寨的话,人数占劣势不说,粮草也都在对方的手里,而且退路也被庭州封住了。乙吡咄陆部的人一点胜算都没有。

    而此时,大唐丝路督监高大人率六名护牧队驰到胡寨前,声言如果这些人不作抵抗,他将会以丝路督监的名誉、保证所有人性命无虞,放他们西去。

    于是这些人也都识时务地放弃了抵抗。高大人还特意给乙吡咄陆部可汗——阿史那欲谷写了封信,交这些胡兵们带回去。高大人在信中说:

    贞观二十年,西州天山牧各大草场萎缩,旱情严峻、情况紧急。幸好大汗筹划在先,在山顶湖边屯粮筑城,保护水源。有道是丝路一家,不分彼此。为不使乙吡咄陆部劳民伤财,本监决定:派庭州人马就近把守,接替大汗的人马做这件苦差事。但请大汗放心,只要有本监在,在水量的分配上一定能够做到称物平施,绝不厚此薄彼。但丝路督监恳请大汗,将委派来的六十名胡人筑城工匠暂留在山顶湖边,待筑城结束之后,本督监一定厚赏并遣他们回乙吡咄陆部……

    樊莺问二哥,不是说开始只有八十人,何时又变到了这么多,竟把二三百人都吓到?

    高峪得意地道,还是那八十人。但高峻在粮寨的背后掏出个暗洞,寨子后边就是一片林子。我们八十来人就这么里里外外、钻出钻进的唬人,从寨外看可不就跟真的似的!

    高峪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乱飞,他说通过这次的经历,才从兄弟那里搞明白——原来打仗也不全是打打杀杀,竟有这么多的门道。

    他估计着,不要说他只是一个草商了,就算是庭州长史王达、和谷东守捉使高让,也一定对高峻大都督佩服得五体投地!

    “别的不讲了,只说我兄弟的白袍子,又是爬山、又是夺寨、又是筑城,到现在还干干净净的,哪像个刚刚打过仗的样子!这就是做大战役的本色!”

    柳玉如说,“好大的战役呀二哥,你先老实交待,峻的白袍子哪里来的,他原来穿的袍子哪儿去了?”

    高峪把在交河县吃饭时被人隔墙扬土的事讲了一遍,说高峻的袍子污得最厉害,现在这件白袍大约是丽蓝给买的。

    两人就说,要马上去找高峻核实,看看二哥有没有说谎。

    高峪笑着,用手指给她们大概的方位,柳玉如和樊莺骑马往南面的山谷里来。

    这条山谷开始时只是山顶湖南面的一道溪沟,但越往南走,地势越陡,山谷也越深,到最后两边的绝壁像刀削斧裁的一般。

    而高峪二哥所说的那座正在砌筑之中的石城,离着山顶粮寨大约有一里多远,就横在两边的峭壁之间,两边再无可通之路。不得不说这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关口。

    此城就跨在溪道之上,水从城下流过去、然后折而向西,城下的涵洞中插着密而粗壮的铁条。城内可容兵五百,里面早被乙吡咄陆部的人分划好了布局,藏兵、储粮、兵器、库房、寝营样样具备。只是上城的马道有些陡。

    柳玉如和樊莺一边往上走,一边四下里寻找高峻的影子,城上工匠们正叮叮当当的忙碌,已经快砌到了垛口位置。

    她们在人群中专门找穿白袍的人,最后彼此同时看到对方,高峻显得很是惊讶,跳过成堆的石料往这边跑过来。

    高峻到了近前,柳玉如打量他,看他这几天下来并无疲惫之态,反而精神很足,便问,“袍子谁给弄的,怎么不是我给找的那件?”

    又上下打量着道,“呦呦!好合身呀,是怎么量的这么合适。”

    高峻知她是故意这么说,但并不是生气,因为看得出她脸虽然板着,但眼角儿、嘴角儿却透着笑意。

    樊莺也道,“我和柳姐姐一到龙泉馆,就听说高大人统率着西州、庭州两城大军,在筹划一次大战役,还占了一座城,袍子竟然还能这样干净。”

    柳玉如说,“妹妹你说错了,这与战役无关的,只与人有关!不然的话,为何高大人吃顿饭便把我们找的袍子弄污了!”

    高峻从她们的话里,知道二哥已经把什么都说了。

第918章 定白袍城

    以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代价得了山顶湖,弥补了一件田地城牧草场水源上的大心病。只要牢牢地控制了这里,将来在庭州周边培育出更为广阔的草场也成为可能。

    山顶湖座落于天山东北部众山环抱之处,是峰顶之湖,四周山巅入云。

    往南边的峰顶上看,能看到山阴处成年不化的积雪,而往东、西、北三面的山峰上看,在盛夏的阳光所到之处、云层之下,一峰一峰无不溪流潺潺。

    竟然不下上百条大大小小的溪水流淌下来,大如落瀑,小如沥泉,一齐汇聚到山顶湖这处低洼之地来。

    此湖方圆并不算广阔,但因为夹山成势,不知有多深,蓄水量也就不得而知。

    但乙吡咄陆部的人只是加高了湖北面的泻出口,便造成庭州至田地城输水干渠一半水量的枯竭,这样重要的水源落入天山牧的手中,高峻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他心情大好,因而根本不在意柳玉如和樊莺一边往回走、一边围绕着丽蓝这件白袍对自己不温不火的探询和敲打。

    庭州长史王达和谷东守捉使高让得知高大人的两位最美丽夫人驾到,一起赶过来相见。此次轻取山顶湖,也让他们亲眼见识了西州大都督变戏法一样的指挥手段。钦服之意毫不掩饰。

    高峻对二人说,巩固了南面的石城,便控住了这处珍贵的水源不被他人染指,但阿史那欲谷失了这处要地,下一步的行动连他也预测不到,因而建城还要抓紧。

    王达道,“高大人你放心,庭州后续的工匠已源源不断地赶到,筑城指日可完,但不知取个什么名字为好。”

    高大人就问柳玉如,“夫人你说呢?”

    柳玉如不假思索地道,“就叫白袍城。”而王达当先鼓掌说妙,“高大人此战收入颇丰,但举如探囊,白袍如雪,城以此名记之,真是再妙不过。”

    但柳玉如很快联想到这个名字不能避免地夹掺了丽蓝,于是又反悔了。

    她连声说不要叫这个,但一时间却再想不出更好的,再想到王达之语,柳玉如心道,“管他谁的袍子,此名所记的是峻的功绩,就叫这个也罢。”

    高峻说,乙吡咄陆部从大老远的地方、寻到西州和庭州夹空的山顶湖来,说明他那里也是旱得要命,说不准就真会有些后续的动作,因而白袍城的固守就十分必要。

    王达已从庭州后调上来五百人,高峻道,“白袍城最多容五百人,那就暂定戍军五百。高让兄,你就不必再守捉里睡大觉了,就来镇守此城,任命的事情不必你操心,自有我与郭叔叔去说,但此城在才有高兄的命在!”

    高让自被高峻从赤亭守捉挖过来,时间这样久了在职位上也没个大起色,想不到高大人到庭州、田地城巡察一次牧草场,他的好事就来了,心中当然也十分高兴了。

    要知道谷东守捉只是一个三十人规模的戍点儿,规格刚刚够上个下戍,高让身为主将只算个正九品下阶。

    但依着高大人的意思,白袍城安排五百守军,那便是个上镇,镇将是正六品下阶。高让一时都算不出,都护府郭大人真的点头之后,自己到底升了多少阶了!

    由此,高让、王达也再一次见识了西州大都督超乎常人的用人手法,什么资历资格根本不是重点。只要人有用,擢拔起来连眉头都不皱一皱。

    随后,他们的这一认识就再一次得到了印证。

    王达提到,五百人的白袍城上镇,只有一个镇将不行,按制还要有正七品下阶的镇副两人、从八品的仓曹、兵曹各一人,录事、仓佐、兵佐、仓督均要安排。

    高大都督对高让说,我顶多替你想两个副将的人选,其他的人我没功夫管,总之你看谁好就用谁,但守不住白袍城,我只朝你一人说话。

    众人就问两位镇副由谁来出任合适。

    高峻想了想道,“白袍城地势险要,重在守,只要守得住,那么在城后的山顶湖边屯田、开荒、开办弓箭作坊都是可以的。五百人的生计和武备不必郭叔叔掏一文钱。因而必须要有擅射的人来,两个都要擅射。许多多的短弩算一绝,那就让他算一个。另一个必擅长弓,我看马步平合适。”

    高让可能不知道刘敦行初到西州后与大都督之间的那些不快,但王达远在庭州也知道一些,他还知道马步平是刘敦行从文水县带过来的。

    马步平眼下是天山牧护牧队的分队长,正九品上阶,如果擢拔他到白袍城镇副的位置上,那就一连升了七阶!

    王达暗自感慨高峻在用人问题上的与众不同,他似乎只考虑所用之人适于干什么,怎样发挥他的能力和本事,而其他一概想的很少。

    再想想自己以前把告高大人的黑信都写到长安去了,在山阳镇自己处心积虑要害的、他的两位夫人此刻就站在身边,高峻不也没有记恨起来不忘?

    他能做到这样,那么谁再捉住以前那些往事念念不忘,也就真是个鼠肚鸡肠的人了。

    ……

    白袍城已经入手,高大人的两位夫人都离家找到山顶湖来、他也没急着说走,可见此城此湖在他心幕中是极为看重的。

    在路上把白袍城的两位副镇将的名单确定之后,回到粮寨,高峻便找来纸墨,立刻给都护府郭大人写信。当然还是他说,柳玉如来写,写完后立刻叫人送到焉耆去。

    在等候郭大人回复的时间里,高峻再与王达、高让一起,绕着山顶湖走了一遍。高峻吩咐,除了经白袍城流向乙吡咄陆部、经北面山口流向庭州输水干渠的两个出口外,其余造成水量流失的点位全都加高加固。

    而这两处仅留的出水口,高大人也计划着修建好泻水闸,这样就可以按着年景的旱涝与否,做到适量放水,主动性就大大提高了。

    这又是个大工程,高峻就交给王达来做,因为多数的工匠们都是从庭州来的。

    此外他还说,山顶湖确实是个避暑的佳地,下一步干嘛不在湖边修建一些避暑设施,等通往山下谷东守捉方向的道路修阔、修好之后,这些设施就对轮台县、庭州、西州乃至更远来的客人开放,那么白袍城的军费就更不成问题了。

    此议首先得到柳玉如和樊莺的支持,“以后每年的盛夏,我们一家人就可大人孩子都到这里来了,省得一天到晚汗津津的!”

第919章 六六大顺

    写往都护府的信以及人员的最终确定,都有个时间和路程的问题,都要等。

    另外对于袭取白袍城一事,高峻的确猜不准阿史那欲谷会有什么反应。如果对方迫不及待地要赶过来纠缠,高峻正好拉着架势在这里等着与他互撕。

    因而他才耐心地在山顶湖逗留了这么多天。

    不过他以为,从阿史那欲谷选择的筑城位置也能看出一点端倪,他对于插足到西州和庭州之间来还是有些顾虑的

    ——如果不把对方逼急了眼,不把西去的水源彻底掐断,阿史那欲谷不痛快归不痛快,但也不大可能与他亲自拥戴过的丝路督监翻脸。

    他每天到白袍城上去看,给筑城人提些改进意见,然后就带柳玉如和樊莺在湖边的山林里转悠。

    他们规划着,在这里建一座弓箭作坊,这里有树、有竹林,除铁料须从山下运上来,其余的尽可以就地取材。

    而那里地势开阔,适宜留作垦田之处,直接取湖水灌溉。

    湖边那些未来的避暑建筑、设施,也一件一件地随着柳玉如和樊莺的突发奇想,在他的脑海里不断丰富着。

    柳玉如和樊莺此次到山顶湖来,其实就已经提前享受了避暑的妙趣。

    这里比牧场村的家里清静又清爽,又是关系一直最好的姐妹两个在一起,在这一点上,就连柳玉如同父的妹妹崔嫣,都不敢说强过樊莺。

    此外,这里也没有牧场村老七、老八甚至老九的干扰,也没有家里外头的烦事缠绕,两人心情同样好到不能再好。

    高大人的帐篷并不设在大寨子里,也不在粮寨,而是别出心裁地安置在湖边的树林子里。入夜,林间虫声唧唧、流水潺潺,再加上心静、又彼此愉悦,彼此的情趣被调动到了极致,夜夜如胶似漆,才彼此紧拥着入睡。

    又过了九天后,许多多、马步平几乎同时赶到白袍城就职,高让的上镇将之职同时得到了郭大人的同意。这两人接到通知既有些意外,想一想高大人的行事风格,又觉得没什么意外,但兴奋是免不了的。

    许多多到白袍城任职后,离着白扬河牧场姐姐、姐夫就近便多了,将来下了山、一打马也就能见到了。

    而马步平来前曾去看过刘敦行一次,刘敦行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你去吧,敢守不住白袍城,你就连来见我的脸也没了!”

    之后,西州大都督高峻就该下山回牧场村了。家中三位夫人中就有两个肚子大待产的,里里外外只有个李婉清,也不知道这些天她是怎么忙的。

    离开前,高让再提条件,让高大人把他带来的六名护牧队都留下,高大人嘀咕着,但立刻点头。这六人随高都督出来走了一趟,就有了至少从九品以上的职位,人人喜不待言。

    高峪此行是收获最丰的,田地城草场是他最大的家当,水源问题一解决,将来大钱也会像水一样哗哗地流入腰包儿,随着兄弟下山时,高峪抑制不住地要笑出声来。

    ……

    高峻离家的日子一算足足有半个多月,连柳玉如、樊莺两人也离开了十来天,正像高峻猜测的那样,这些天把李婉清忙坏了。

    她要跑织绫场,检查织机上那些花式的效果,还要兼顾着蚕事房,因为蚕事房和桑林的最大股份都是她的。

    李婉清随柳玉如、樊莺安置丽蓝的父母到西村后,再回到家时,另两个就跑到庭州去了,而且一去时间这么久,李婉清跑着外面、又放心不下家里,怕万一谢金莲和思晴有点事,婆子一人在家忙不开。

    然后就是东、西两处新建的村子交付使用,西州大都督的家中必须要有人出面以示隆重,刘敦行派人来请,只好李婉清去。

    房子建起来就不能空着,因而交付与认购仪式显得异常隆重。李婉清去的时候,西州司马刘敦行代表州府出面、柳中县的莫县令也赶到了,因为牧场村属于柳中。

    这两年环绕柳中牧场一下子多冒出来三个大村子,规模已经直逼柳中城,而且这是个生机勃勃的地方。可以想到,不出今年,在西州五县之中,除了交河县和蒲昌县之外,柳中县也该跻身到中县行列里了。

    外州、外县的青壮男丁、年少女子纷纷汇聚到牧场村来,投身到牧马、丝织行业里来。房子搭建好了,已经彼此倾幕的男男女女早就在心里构想了未来的美好生活,因而买房子是必须的。

    只是在这样一个重大的时刻,西州大都督却不在。交付仪式由司马刘敦行讲话、莫县令随后描画牧场村的前景,柳中牧场大牧监刘武也与夫人刘采霞出席。然后西州大都督的六夫人开锣六下,以示六六大顺。

    随后鞭炮齐鸣,已交钱的忙着入户看房,没交钱的忙着筹钱定房。

    麻大发宣布,凡是在牧场、蚕事房、桑林、织绫场做工的,实在手头紧张,房钱不必一次交清,可以记帐入住,以后按月偿付。

    这个政策一出来,东、西两村的热闹程度一下子又涨了个层次。

    正如大都督高峻以前开玩笑时所说的,以前还在桑林里悄悄幽会、不敢公开彼此关系的男女们,此时只看谁与谁急切地站在街道上商量房钱的事,也就一目了然了。

    仪式过后,李婉清匆匆回家,看到谢金莲手里又捧着一只信鸽,原来是苏殷的信又到了。

    家中也无别人,就是谢金莲、思晴和李婉清,她们拆信来看,黔州一切正常。“但信怎么回呢?总得说点啥。”谢金莲说。

    李婉清没掺和过这事,就仍推谢金莲。谢金莲说,看样子黔州抗旱也该结束了,但峻与柳姐姐不在家,我三个总不能发话让她和丽容回来,这是有圣诏的公事呀。

    就这么着耽搁了两天,又有一只信鸽飞回来了。

    她们赶紧拆开再看,短短两天的功夫,这封信与前一封信的内容大相庭径,信是这样写的:

    “婆婆与丽容长安未归。因擅改水路,李引“六县都水使”之职忽被刺史盛怒之中罢去。刺史数次严责、并飞奏长安,料都濡令亦难保。”

    苏殷说,“李引乃婆婆救命恩人,刺史此举定拂婆婆本意。而殷以为李引非但无错,所为多实少虚,是黔州抗旱出力最多者。殷为公为私、鸟尽保弓,已数次与刺史争求没有效果。殷无计,写完此信,即与丫环、护卫迁去黔州旧所。”

    三人看罢立刻慌了神,这全然不对路子啊,一个六县都水使的大官儿,两天就有这样大的变化?苏殷前一封平安信还不知如何回,这下子有大事了,就更不知怎么回复了。

    谢金莲说,“峻和柳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再说信里这个鸟啊、弓啊是什么意思!”

第920章 匆匆放飞

    李婉清说,这个是个老话,“飞鸟尽,良弓藏”,说的是鸟打完了,猎人的弓就没有什么大用处了。

    谢金莲有些顿悟地道,“正是这个理儿,不打猎了,我都会把弓箭藏起来。但我的意思,那个李引一定是个不错的,不然陈赡家中怎么供着他和婆婆的尊位?可苏殷怎么办?这个恶人让她怎么做?”

    李婉清再问思晴的意思,思晴道,“刺史大人和婆婆的恩公能有多大的过节,怎么能一点面子不给,要是峻和柳姐姐赶回来就好了。”

    但高峻一点消息都没有,听说庭州那里有大事,看来不能指望他们。

    谢金莲说,“我们这边当然向着婆婆了,就给苏姐姐回信,表明我们的意思,至于她在那边怎么做让她随机应变。哼!刺史能写奏折,西州长史就不能写么?她可是拿了圣诏去协助抗旱的。”

    没想到谢金莲的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既然黔州、西州的姐妹们都认为,为了婆婆,即便不顾及刺史的感受也要保这个李引,那么只有这一个有些用处的建议给苏殷了。

    这个建议有用没用说不好,但至少表明了这边的态度,能给苏姐姐打打气。

    她们认为,回信黔州的事已经耽误的过久了,于是马上行动起来。她们铺纸研墨,这一次是李婉清主笔,而谢金莲和思晴两个在边儿上,你一句她一句的帮忙。

    不一会儿信就写好了,简明扼要,这才显得重点突出,鸽子被她们急匆匆地放飞。

    ……

    黔州。苏殷写了给西州的第三封信之后,便拉起丫环和护卫队们,拎起鸽笼离开刺史府。想不到,刚刚把钥匙扔到院子里,做了再也不回来的打算,这就回来了。

    高审行冷落了他自己提拔起来的都水使李引,苏殷开始以为,是她和李引在澎水县贯通石渠过程中伤了民役的缘故。

    毕竟刺史大人引用的皇帝陛下那句“民可载舟”的话是个至理,那么刺史的不满也就可以理解了。

    但随后,在搞清了民役中箭的缘委之后,刺史还这么做,不但不追究民役的责任,不细究张佶和马洇两个驴唇不对马嘴的应对,不参考石城县和信宁县两位县令的旁证,还立刻把筹建各县巡水队的事情交待给张佶去做,这就不是苏殷先前理解的那样了。

    刺史大人项庄舞剑,这一定是还有别的事情。

    但苏殷不能不为李引说句话,她认为李引被刺史大人冷落之后,回到都濡县所做的修改水路的事也是必要。但刺史大人偏偏再带着张佶和马洇追过去,指责他不按刺史的吩咐组建巡水队。

    当时丫环与苏殷就在旁边,连她都看出来刺史在这件事上有失公允,而且丫环也看到了马洇、张佶乐见这一幕发生的意思。

    当时,高审行看着李引所做的——他把除盈隆岭之外,其他所有上山的蓄水池在上山的一侧全都加了泻水口和闸门——竟然比灌地一侧开的还要大。

    当然,李引在做这事的期间,那些蓄水池中的水全都放空了,不然怎么施工?刺史大人指点着那些空空如野的池子,痛不欲生地说,“胡闹,真是胡闹,李引你这是与我唱反调!”

    李引说,“大人,你总得给我些功夫,总之都濡水路自成一体,这里的改造并不影响其他的县。”

    刺史道,“功夫!那些庄稼容得功夫么?看看这都七月了,正是关键时候你却搞这一套,简直倒行逆施!即便你要改,也要等到了秋冬季、灌水不急的时候来做。”

    李引仿佛也上了脾气,头也不抬地对刺史道,“古人讲‘朝闻昔死’,这样的改造就是为了应对汛期泻洪,难道下官想到了,却要绕过汛期、等到秋冬季才实施?”

    刺史头一次被人噎住,张佶并未插话,但马洇却低声对刺史道,“大人,这都七月了一滴雨未下呢!排水果真像李大人说的那么重要么?李大人总该先按着大人的意思,把巡水队搞起来……”

    丫环抢白道,“马大人,今天不下雨、明天不下雨,你就知道总不下雨?你那个巡水队本来就是为了灌水,与排水有什么关系?!”

    马洇嘟哝道,“大小姐,这怎么是下官那个巡水队,明明是刺史大人的意思。”

    高审行出人意料没有吼丫环,因为他看到苏殷正对马洇怒目而视,于是他就也对丫环一瞪眼,用目光把她逼到苏殷的身后去。

    李引这样反常地不顾官场的礼节当众顶撞刺史,反而让高审行再稍稍地放下些心,一个在乎官位的人是不会这样做的。

    刺史想,或许自己对李引和夫人的猜测并不存在,或许这个李引在与刺史夫人相处之时,只是像今天这样,在某些细节方面没有注意罢了。

    不过这个心思缓解了,刺史的面子又占了上风,他缓了缓心神,对李引说,“你干就干吧,但巡水队你必须立刻给我筹备起来。”

    “好吧,刺史大人。”李引的话终于让丫环和苏殷长长地松了口气。

    刺史走后,丫环恨恨地对苏殷说,我就不信那些巡水队真去巡水,净是官样文章,怎么比得上李大人实实在在!

    第二天傍晚,马洇奉了张佶的命令再来看都濡县巡水队的筹建,他发现西州长史和形影不离的丫环竟然都不在,而李引答应了刺史的巡水队仍是八字没有一撇。

    不过,这座山上的蓄水池子已经改造完毕,水车从山下一级一级地再次启动起来,正往山上蓄水,那些蓄水的池子又满了。

    他马上跑回去向张佶报告。刺史没有赶过来来,而是派人直接叫李引去刺史府。

    等苏殷带着卫队,与丫环回到刺史府的时候,高审行正毅然决然地宣布:罢去李引六县都水使之职,“一个六县都水使,在抗旱的大事上却拒不执行刺史的部署,反而要走在其他五县的后边!”

    刺史说,“奏章批回之前,此职暂由澎水令张佶代理。”

    刺史的这句话恰让一步赶上的西州长史苏殷听到,她仿佛预见到婆婆从长安回来、乍一听到这个惊人消息之后的反应,以及她对自己投过来的有些失望的目光。

    她当着李引、张佶、马洇、各县县令、以及黔州府参加这次议事的六七个官员据理力争,“父亲大人,即使要罢李大人的职,也要等长安的批复,这个从六品下阶的职位可不是个县级的津丞!”

第921章 躲开这里

    高审行有些意外,这个八儿媳今天是怎么了,他的脸瞬间憋到发紫,眼睛冒火,再慢慢地变为苍白无色,“抗旱大计,最重令行禁止,李大人是我一手擢升上来的,偏偏居功自傲,影响恶劣,不停他职,那本官何以服众!你不必再说!”

    李引道,“苏长史,多谢你的好意,但李引本就不在意什么品阶,若非……”他想说,若非不想令崔夫人失望的话,但又意识到这么说就把崔颖搭进去了,让人知道她干涉公事,于是就把话顿住不说。

    但这半句话就惹到了刺史,他一手擢升上来的官员,当众说不在意什么品阶!

    高审行冷笑一声,对李引道,“那么你也一定不在乎一个从七品下阶的县令了!奏章虽已发出,但本官不在意再写一份!”

    李引万念俱灰,抬眼看着高审行。

    但苏殷抢在他前边说道,“父亲大人说到令行禁止,儿媳十分赞同,为验证各县执行父亲大人筹建巡水队、并立刻开始水网巡视的政令详情,儿媳今天带丫环跑了三座县,”

    高审行问,“那你辛苦了,不知是哪三县?详情如何?”

    苏殷道,“是澎水、洋水、洪杜三县。据察访情况看,这三县的巡水队空有其名,山上没有一人巡水,而且媳妇到三县县衙时,曾令各县负责此事的县尉马上招集巡水队,竟然都不能立刻集齐,甚至有的巡水名员根本就是空头,儿媳怀疑这是为了虚领巡水津补……”

    高审行听完,心中再是一阵浮萍般的动荡,逼视着刚刚涉及的三县县令,三人都把头低下了。他们被招集到这里来,寻思着要看场戏,想不到这位西州女长史,杀到他们身后去了。

    苏殷的话没有涉及到石城县和信宁县,但两县县令心里清楚,这是苏长史对自己手下留情了,她真去察看的话,自己的县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高审行咬着牙道,“好!好!好!我并不介意在奏章中再加三人!”

    但苏殷的目的没有达到,方才的话非但没有让刺史改口,只是李引的后边又加上了三县的县尉。按她听到的话音,罢去李引六县都水使的奏章恐怕已经在半路上了,那么这次一定是要写罢他县令的了。

    她壮起胆子再道,“父亲大人,儿媳虽然不够专奏的权限,但儿媳是奉诏到黔州协助抗旱的。那么针对抗旱之事,就也有往长安递报奏章的责任!”

    高审行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让苏殷的心里一个哆嗦。当初与丽容到黔州来,本想做个乖乖宝,却发展到这个地步来。真是事与愿违。

    而丽容不在,所有的得失都将由自己一人承担了。

    不过她有些预感:要是婆婆从长安回来后得知自己的所为,她至少不会怪罪自己吧。

    那么她也就有了九成的把握——柳玉如将来知道了,同样不会对自己不满。她镇定下来,意识到自己这样反常地坚决,都是为了返回西州、与家人见面的那一天。

    高审行挥挥袖子,对那些县令们道,“都给我赶回各县去严察!怠职的县尉有一个算一个,统统罚奉半年,虚员剔除、按实补齐员额,再敢有差错,小心尔等的乌纱!”

    那些满头大汗的县令们呼噜噜鱼贯而出,不一时走了个干净。

    苏殷从刺史最后的话中,终于看到了自己努力的结果,他对那些涉事县尉说的是罚俸,而没有再提将他们并入什么罢职的奏章。那么李引也就暂且保下了。

    她转而在意起刺史大人的情绪,知道自己刚才一定最不让他满意。待人走净后,她冲着刺史施了一礼,“父亲大人,其实……”

    但高审行没有理她,拂袖出去了。

    苏殷呆呆地回到后宅,丫环上前询问,苏殷只说了句,“李大人无事,”然后就还发愣。她提笔给西州写信,放鸽子飞走。

    到吃晚饭的时候,苏殷听到底下的仆妇们嘀咕说,“老爷发脾气,说不让做饭”。苏殷和丫环就一直捱到天色黑透了,都不敢提吃饭的事。

    然后,热伊汗古丽进来说,那顶小轿又抬进来了。

    苏殷绝无胆量干涉这种事,但“知情者”的嫌疑,同样不能让她坦然面对婆婆。于是她很坚决地吩咐热伊汗古丽道,“马上收拾一下,我们连夜躲开这里。”

    长史、丫环、十四名女护卫,总共十六人的车驾,再一次来到苏殷不打算再跨进一步的院门前。

    已经没有了钥匙,有女护卫说要爬进去找,但苏殷说,“砸开。”她不想让跟随自己的女护卫们跑到黔州来爬墙。

    于是砸锁的声音带动了木门、门框一起大声地响起来,在苏殷看来就是要惊走里面飘绕不散的魂灵,也是给她自己壮胆。

    身负治安之责的村正闻声跑出来、冲这边探头探脑,她看到了西州长史的女护卫们正在破门。便走上来道,“大人,这个院子,小人一直用心维护着,墙瓦都补齐了!”

    苏殷对他道,“村正大人,我们这些人都未用饭,你能否给我们准备一些?”

    村正连忙说是是是,跑出去准备。

    车、马一齐拉入院子里来,丫环在东西两屋分别看了,建议苏殷道,“苏姐姐,这间看起来好一点,我们就住在这间里。”

    丫环说的是苏殷以前和李承乾住过的那间,苏殷不便为这个提议提什么反驳意见,只是要求护卫们彻底的打扫。

    不一会儿,村正、屠夫,还有几个临时拉到的坊民,端菜的端菜、端饭的端饭,有的搬了两张桌子过来,又在院子里点上灯,这些女子们坐下来吃。

    屠户对长史说,“大、大人,以前小人的不是,你大、大人不计小人过……”

    苏殷道,“这位大哥,总算你还为我们张罗了饭菜,何过之有呢?”她让热伊汗古丽付钱,但村正说什么都不要,还问长史打算住多久,他明天天一亮,一定把粮、柴等物给长史大人备齐,另外估计着被褥也不大够……

    苏殷道,“这么多东西,总不能都让你破费,”坚持让热伊汗古丽预付了二十两银子。村正等人接过去,毕恭毕敬地倒退回去。

    除了丫环和热伊汗古丽之外,苏殷特别再要求加进来几名女护卫,说这样两屋就不大拥挤。屋子里只有两套被褥,苏殷都让搬到另一屋去给护卫们,而她和这屋的人合衣躺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屋的丫环等人被一阵轻微的啜泣声惊醒。她们慌忙点起灯,发现苏殷仿佛刚刚从一场恶梦中逃出来。

    她的衣裙像是被谁撕扯过,极为凌乱,露出平坦光滑的肚子。

第922章 寅时三刻

    而她醒来时脸上还有泪痕。丫环像一位姐姐似地安慰苏殷。苏殷不好意思地说,她做了吓人的梦。

    苏殷在丫环的追问下,也没有说出她梦到了李承乾已经出现腐斑的脸,他在床的一边坐靠着,空洞的眼眶里说不清埋怨还是愤怒。

    随后有一个黑衣、持黑刀的人出现,当着李承乾的面褪净了自己身上所有的衣物,像狂风一般,但也把李承乾一起刮得无影无踪。

    随后屋中的烛光一直亮着,苏殷就一直想着那晚出现的黑衣人、和他手里的乌刀,用他来抵御另一个人,一直到天光出现。

    早起后,丫环仍关切地对苏殷说,“苏姐姐,我知道你以前是住在这里过……要不我们就搬到都濡县衙去。”

    苏殷说,不好,我宁愿天天跑也不会住在那里……会让人猜测我们拉了帮派。

    丫环又道,“不然我们就再回刺史府去,在刺史府你可从来没做过恶梦。”

    苏殷说,不,我宁可住在这里。

    一大早,村正和屠户果然又带了些人过来,扛了米,担了水,又搬了些柴草堆在院子里面。苏殷在家留了两名护卫,带其余人起身去都濡县时太阳已经一竿子高了。

    尚未进都濡县城,便见刺史马队从后边风驰电挚地赶上来、不和她们打招呼,也没进城、而上直接往山上去了。

    苏殷对热伊汗古丽说,“我们跟上去。”

    在与盈隆岭相近的一座山上,刺史高审行、澎水县令张佶、都濡县令李引、武隆渡津丞马洇都在,苏殷远远地看到刺史大人站在最高处的一个蓄水池边大发雷霆。

    在他们正下方,整片的山坡地被大水冲的一片狼籍,庄稼倒伏于地,多半被泥沙掩埋。水冲过后汇聚在山洼里,把种植在洼地里的庄稼全都浸泡在水里。

    她们绕道上去,每一层水车都停着,而山顶的蓄水池是空的。李引低头不语,显然他也是刚刚被叫到了这里。

    高审行点指着被大水浸袭过的山地,大声斥责道,“你总想着标新立异,非要搞什么泻洪,简直就是个笑话!黔州到处都在抗旱,可你这里却发了大水!真是让本官哭笑不得!!”

    李引低声道,“刺史大人,下官绝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但其中的缘委还待详细查过后才好给大人一个交待。”

    张佶在一旁,思索着对刺史道,“大人,这的确是个意外,看来一定要彻查,都濡县这个泻洪的改造看起来还不尽善尽美……改得是有些仓促了!”

    刺史道,“凡事不能想一出是一出!”看到西州长史苏殷走上来,刺史没有再往下深说,只是对李引道,“你要给各位大人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

    李引看着泻水一侧的闸门,说道,“大人,下官昨天从刺史府回来后,傍晚还到这里查看过,那时池中水尚满着,并未看到异样!”

    刺史有些沉痛地说道,“本官一向三令五申,各级要有各级的担当,上次马洇错判了人命案子,那便是个罢职!对你的疏忽自然也不能因为救过本官的夫人,本官就对你网开一面……”

    苏殷问,“父亲大人,这么大的事好像李大人并非第一个知道,是谁禀报上来的?”

    高审行扭头看张佶,张佶连忙道,“苏大人,正是下官,下官一得知此事就立刻回禀了刺史大人。”

    苏殷问道:“张大人主政澎水,却最早发现了都濡县的水情。”

    张佶:“长史大人,非是下官发现的。其他五县都成立了巡水队,只有李大人的都濡县迟迟没有动作。刺史大人给下官交待了六县巡水一事,因而对都濡不得不多上些心。”

    高审行:“即便闸口有些泻漏,如果都濡县能按着本官的意思、建立起完备的巡水力量,想来或可避免这么大的损失了!李引,怠职的后果本官不会找人为你承担!”

    李引俯身查看闸板,没有说话。

    苏殷:“张大人,你说不是你发现的,那么,是谁发现的?”

    张佶:“是津丞马洇。下官看他罢职后痛定思痛、做事稳妥,因而吩咐他代本官巡视都濡县的水务。”

    苏殷:“这倒是实情。马大人的变化我也看在眼里,看看贵县那一大片桕树林也就知道了!不然我也不会举荐马大人……”

    马洇:“长史大人的推举之恩,常令卑职时时鞭策、哪敢有一时的疏忽!”

    李引蹲下去细看,仍是不时摇头,泻水闸门仍在关闭的原位,就算有泻漏的话,也不会产生这么大的冲刷力道。

    他怀疑有人曾经大开了闸门,放水后又将闸门恢复回去了。

    正常泻水应该由低至高依次打开各个蓄水池闸门,如果只打开最高处的,那么水只好漫过石渠冲到地里去了。

    苏殷:“马大人这样敬业也是少见!看来人总得抱有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的决心!你一定是天不亮即过来巡视的,不然等你发现水情后、再赶回去一级一级禀报,父亲大人不可能此时便赶到都濡县来。”

    马洇连声说是,哪知苏殷又道,“若是从武隆渡口赶过来,人们该不到睡觉的时候,那总会有个见证……若是从澎水县城来,那么澎水县城寅时三刻才开城门,你又赶不过来……”

    马洇眼珠动了动:“回长史大人,卑职昨天傍晚就到都濡县来了,因为卑职在都濡城中有旧宅,寅时三刻城门一开,卑职便出城来看,就看到了这副乱糟糟的场面。”

    苏殷道,“嗯,寅时三刻……正是一般人慵懒倦怠的时候,多数人还在睡觉,肯定也没人给马大人做个见证了,”

    丫环自始至终没有机会说话,闻言,竟然与李引不约而同地、立刻抬头狠狠凝视着马洇,而且都是满眼的疑惑。

    马洇有些结巴,“长史大大人,你这样说,就要有人怀疑卑职趁着天不亮、山上无人时偷偷提闸放水了!卑卑职岂会做那样的事……再说卑职何须跑上来,站在山坡下便什么都看到了!”

    苏殷道,“马大人,我方才还在夸奖你呢,怎么会往坏处想,再说做人的心理不该那样阴暗。我只是尽力替你想想,最好找个见证,以防某些人恶毒腹诽马大人啊……”

    高审行瞥了一眼李引和丫环,轻轻地哼了一声,只是他还有些怀疑苏殷的真实想法。

    苏殷又道,“非要马大人找个寅时三刻的证人,就有些难为人了。但马大人傍晚入都濡城,又为着光明正大的公务,一定不会刻意躲着谁……而且马大人曾任都濡县令,城中识得马大人的一定大有人在。马大人也不可能一个不认识,你只要说出一个所见之人来,待我们叫他出来询问一下,便堵了悠悠众口。”

第923章 八卦阵法

    马洇目光闪烁,飞快地眨着眼睛。

    他只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张佶就已经忍不住了,对他大声道,“这么大个都濡城,你还敢说做过一回县令、连个人都找不出来么!!!”

    马洇这才一个激零,猛地回过神来脱口道,“下官昨晚是刚刚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的,因而并未碰到更多熟人,只碰到了城中某坊某巷的寡妇吕氏!”

    澎水县县令张佶犹自看着他,仿佛对他抬出这么个证人来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高审行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按着吕氏昨天到达刺史府的时间算起来,她出都濡城的时间与马洇所说没有出入。

    接下来,苏殷只要再问一句吕氏的去向,那么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女子、与苏殷比起来,她那点小聪明根本微不足道的女子,就算此刻远在黔州,也一定会被人很快拉到这里来。

    苏殷的样子也极是意外,她飞快地看下刺史大人,微微地皱着眉问道,“哦……马大人与这个吕氏很熟么?”

    马洇神色已经回复正常,正色道,“苏大人,卑职与她还能有多熟!”

    高审行心里骂道,“你他娘的还能有多不熟!”

    “卑职任都濡县令时见她生活孤苦无依,有时顺便过去问问她的生计关照一下,但也仅限于送她些细米、佐料什么的,给她贴补一二罢了。”

    这回,轮到高审行恶狠狠地盯住马洇,目光如刀,色厉内荏地喝问,“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有道是拿人的手短,你倒很会选人,本官看你深夜到这里来就真有些蹊跷了!”

    苏殷绕了这么半天,丫环一直听不出苏姐姐给马洇画的什么圈子,听到这里她的心就一阵狂跳,强自抑制着不去看刺史大人。

    听苏殷再不以为然地道,“一个寡妇……闭城时分赶出去,不知要谋什么大生计……想来她也不大可能看上马大人的那些细米了!”

    马洇情急之下也只能把这个女人搬出来了,除了吕氏,马洇自问也找不出其他人甘愿替自己圆谎,而且也都禁不住别人一问。

    但只要吕氏来了,到时自己抢先说上一句半句话,或是偷偷给她个眼色,她也会用心用意地帮着自己把这场戏演下去。

    他终于笑着说,“长史大人,非也,她恰好也赶在关门前进城。”

    高审行说不清是喜是忧,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此时刺史大人倒要看他怎么编下去。

    苏殷之前的拐弯抹角儿、差点就让马洇相信是她是在替自己说话。此时他也在心里冷笑一声,但脸上却仍是一副恭敬的神态,并且还有些讨好地对苏殷道:

    “长史大人,卑职知道吕氏的住处,大人要不要卑职立刻把她叫过来,让大人询问一下,好好证明卑职的清白。”

    他看到苏长史的脸上现出一种琢磨不定的表情,于是又道,“反正这里离着都濡城也不远,只要大人你有一句话,卑职立刻就去!卑职一心为了黔州水务,深更半夜地赶过来巡察,岂容有人对卑职生出半分的怀疑!”

    热伊汗古丽昨晚明明说天黑后吕氏的小轿进了刺史府,丫环立刻就想大声地揭破马洇,但是发现苏殷正以目示意,不要她吱声。

    这让她猛然想到,万一自己喊出吕氏不在都濡城中的话,有人若问“那你说她在哪里?”那么她就没法子再说了,总不能说吕氏在刺史大人那里。

    苏殷淡淡地道,“哦,既然马大人已有个证人,我想父亲大人一定也不会怀疑马津丞所说的了!马大人就不要再坚持了。”

    马洇非要坚持道,“这不大好吧苏大人,在这样大是大非的事情上,卑职一向钉是钉、铆是铆,眼里不揉砂子,尤其在涉及到刺史大人一力督行的抗旱大事上,卑职一定向长史大人要个清白。”

    苏长史问,“张县令,你的意思呢?”

    张佶斟酌着道,长史大人,其实下官最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山上跑水的真正原因。这可是个大隐患哩!好好儿的、半宿的功夫水就跑光了!如果确定马大人没有嫌疑的话,那么我们就要从排洪闸口的方面找找原因了。

    只有高审行知道吕氏后半夜才离开的刺史府,此时应该还在黔州驿馆里睡觉,看着马洇还腆着脸在那里装,高审行也就知道他所说没有一点是真的。

    再看看脚下,大水过后一片狼籍的山坡,高审行的胸口中有一股无名之火,想忍都忍不住了。

    高审行虽然有些容不得李引与夫人崔氏走得过近,但有些事情毕竟只是自己的怀疑和猜测,并未得到进一步的证实。

    但从马洇此刻的表现看,这场毁地、毁了庄稼的大水多半便是他做下的了。而此时张佶有意往闸门上引,刺史就更怀疑连张佶也不地道。

    苏殷对刺史道,“父亲大人,儿媳看张大人所言极有道理,我们万万不可避实就虚、舍本求末,耽误了引水抗旱的大事。自今年以来,父亲大人排除万难、发动黔州军民一力开荒,地亩翻了一番有余,深得陛下嘉许!面对干旱的天时,父亲大人百折不挠、任人唯贤,黔州引水大计方才见了些成效,此时虽然有了曲折,我们更不能自扰视听,功亏一篑啊……”

    李引一直在旁边听着苏殷与马洇斗法,这位西州来的女长史到黔州之后,与崔颖形影不离,李引对她已有了些了解,确信这位苏长史一定不会对自己发难。

    但她分明又十分赞同张佶的话,似乎想把费了好大周折、方入正题的线索放弃不顾。李引一时猜不透,立意冷眼旁观。

    高审行感慨道,“有理呀,有理!自乱阵角的事本官是不会做的。”

    他正色对马洇道,“马洇,你非要个清白,那本官就给你个机会,只有先把你撇清楚了,我们才好光明正大深挖大水冲田一事的责任!”

    马洇立刻道,“刺史大人所言极是!卑职这就去城中把吕氏找来做个见证!”

    刺史大人冷笑一声,“本官若由你独去,便有失公允!你若与那吕氏串了口供怎么说?”他吩咐手下两名最为得力的护卫,“你们与马大人同去。”

    看着马洇在两名刺史府护卫的陪同下、雄纠纠打马下山,丫环当着李引大人的面,即冲苏殷挤眉弄眼,苏殷故意不看她。

    李引看丫环这样得意,似乎马洇的下山就已经对自己极为有利了。

    李引怎么都搞不懂她们打的什么哑迹,心中暗道,难怪自己在雅州会糊里糊涂地败在高峻的手下。

    这次到黔州来的八夫人,擅摆八卦阵,神秘、又不露声色。那么她方才对高审行的一大段恭维之辞,想来也是这套阵法当中的一环了。

第924章 官场有鬼

    趁着马大人未回,李引先把放空的这座大池再蓄起来,并且关闭两边的闸门,他要做个试验,看到底漏不漏水。

    水车起动、缓缓运转,下一层级的水源源不断地重又注入进来,水位很快上涨。张佶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这一切,虽然马洇尚未回来,但他已经有些不好的预感。

    山顶蓄水池再次水满的时候,武隆渡津丞马洇,像是被两名刺史府的护卫押着,垂头丧气地一步一步捱上山来。

    在他无比熟悉的小巷,吕氏的院门上锁,人却不知哪里去了。

    马洇真没想到这个情况,他被两名刺史府护卫一步不离地跟随着,慌忙地向街坊四邻打听吕氏的下落。有人说昨天傍晚吕氏就锁门走了,说是出城。

    随去马洇去的两名护卫开玩笑说,“马大人你该不会是记错了,把出城记成了进城。”但马洇哪敢对刺史这样说,他站在刺史大人的面前,光顾了后悔。

    苏长史当时还提到吕氏出城的事,但被他一口否绝了,非说是进城。

    高审行似笑非笑,让马洇好好看一看再次蓄满的水池。滴水不漏。

    刺史大人问道,“姓马的,要我怎么还你的清白呢?你这么大人进城、找了个一同入城的证人却不在城内,看来你扯慌也算有一套了。”

    刺史就差没有当众宣布:山上蓄水池中的水就是他趁着夜深人静放空的。刺史不说,才更让马洇连个虚张声势喊两声冤枉的机会都没有。

    马洇只觉着两条腿不由控制地一阵乱抖,知道此时就是当着西州长史苏殷、李引、张佶甚至丫环的面给刺史大人跪下也不会有用。

    他寄希望于县令张大人会给自己说句话,但张佶厌恶地连看也不看他。

    马洇想起,让自己壮起胆子、摸黑跑到都濡县作案的,就是这位张大人语焉不详的引导或许诺。打掉李引、让李引彻底失去与张大人抗衡的资格,连吕寡妇都想的到,何况马洇?

    但现在再想起张佶的那些话,马大人以为,简直一点凭据都没有。比如他曾对马洇说,“我让你去都濡夜查,是希望你抓住这个千载载逢的机会,你从哪里跌倒的、就一定再从哪里爬起来!”

    马洇因此下定了决心——自己要在都濡县爬起来,那么都濡县的李引就得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不然一个小小的都濡县怎么站得下两位县令!

    而近期李引屡遭刺史大人敲打的不利处境也给了马洇错觉,让他认为,兴许刺史大人也正等着他去做这件事。只是,事情败露之后,张佶当然可以说这是对马洇的勉励了。

    并非马洇不长记性,他上一次在处置刘端锐的案子时栽过的大跟头,似乎也曾受到过刺史大人的某些暗示,可以说与这一次如出一辙。

    但他有什么办法,官场有鬼,谁都知道。

    错不在他马洇,而在于马洇的地位太卑微,像河中的小虾,注定给那些大鱼摇旗呐喊、被那些大鱼们利用、耍弄,甚至一口吞掉。怪就怪在他这只小虾总想着通过弄些奇巧来化身为鱼,而不肯一口一口地踏实觅食。

    刺史指着瘫坐于地的马洇,对八儿媳苏殷说,“看人,你还嫩了些!”而再也不提当初他在澎水县衙中当着苏殷、丽容、夫人大谈特谈的“磨砺”之语。

    刺史顾虑于此时大概仍在黔州驿馆中的那个寡妇,根本不屑于亲口处置这个因为吕氏、而与自己产生瓜葛的断脊之犬,似乎怕被他发疯了当众咬到。

    于是,他对着因为那句“嫩了”,而面红耳赤的西州长史说道,“他是你举荐的,就交由你来处置!”

    但高审行恐怕忘了,泥人也有三分的火性。

    苏殷为着吕氏夜入刺史府的事一直替婆婆不忿,又对刺史数日来为难婆婆的恩人耿耿于怀,此时偏偏就不按着刺史的意思来。

    她对澎水县令张佶道,“红梅艳雪,宝剑磨锋,看来对他的磨砺还是太浅了!张大人你把他领回去接着磨砺,磨砺不好就不要再带出来见人!”说着,就带了丫环、女护卫,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高审行就再一次领教了这位八儿媳绵中带针的行事风格。

    今天刚上山时,苏殷绕来绕去引诱着马洇说了这么多,偏偏马洇一说出吕氏,苏殷便戛然而止。

    那她一定已经察觉了吕氏的事情,也给自己这个公爹留过情面。但这回自己刚说了她一句“嫩了”,她就回敬了一句“浅了”,刺史若是脸皮薄一点点,几乎招架不住。

    好在这脸打的,还算照顾了一些刺史大人的脸面。因为知道“磨砺、梅花”来历的几个人中,夫人崔氏和高峻的七夫人丽容都去了长安,澎水县那些官员里头只有个张佶在场。

    而张佶是不会外传的,传出去又如何,我一个做长辈的难道不能大度点儿!

    于是刺史大人装傻、很大度,点点头对张佶补充道,“张大人,你就照殷儿的意思办吧。但武隆渡就不要让他再去了……去盐井上磨砺吧。”张佶领命。

    李引因此而躲过一劫,仅此而已。高审行仅仅是不再对他进行苛责。

    对李引这个别出心栽的排水闸口的改造方案,高审行并不准备采纳。看看眼下烈日当空的架势,再看看这片山坡上被毁的庄稼!真是人有一念、便有一怨。李引不想出这个点子,哪有刺史今天的一场虚惊和来自儿媳的抢白,而刺史还没有追究他迟迟不组建巡水队的责任。

    不过,高审行知道夫人崔颖很快就该从长安返回了,另外她答应台州苏刺史看女儿的事马上也到了日子,让夫人不高兴的话,估计着这次两州亲家的会面不大好摆弄。

    罢去李引六县都水使的奏章已经送出,这也是个威力巨大的暗雷,肯定会惹得夫人不快。不过高审行仿佛就是要这样做似的。这是个机会,可以好好观察一下自己对她的怀疑之事。

    高审行看着在山上、水池边不停忙碌的李引,听着他有条不紊地吩咐着手底下人做事,有那么一瞬就觉着这个人似曾相识。

    这个身材修长强健、面皮白晰,连手都修长的人,本该是个招女人们喜欢的,如果不是脸上的那道疤,也就没有了此时的狰狞之气。高审行不大服气地想,就李引这样儿,夫人、丫环、苏殷、丽容等人怎么都愿意帮他!

    高审行看看时候不早,忽然有了个主意。对于自己的这位手下,夫人和丫环都是他家中的常客,而自己却一无所知。他招呼李引道,“李大人,时已正午,你有没有意思请本官到你家中喝两杯?”

第925章 可知此事

    于是,高刺史只带了两名最贴身的护卫到李引的家中来,其余人都被他打发到了都濡县衙去自己解决吃喝。

    他默默地认为,自己这次偶然所起的主意,将是有异于乡村中那些凡夫俗子的两个真正男人所做的单独接触、甚至碰撞。

    而他立意借今天的会面,好好打探一下这位属下隐秘的内心,那就极有可能涉及到不便为外人道的东西。因而,就连随着跟来的两名亲卫,高审行也不让他们进院,只叫他们在院门外守卫。

    李引的这座小小院子,高审行居然是第一次迈步进来。待主人打开院门,随着门上的锁环声响,高审行猛然听到了一连声熟悉的犬吠。

    他看到了自家府上、夫人最为喜爱的那头小白犬飞奔着从屋内跑出来,把在院子里阳光下踱步觅食的两只鸡惊得往两下里尖叫着飞开。

    高审行这才想起,夫人走时未带小白犬,而是把它放在了家中。他以为这个小家伙一直是潜伏在后宅的。此时,刺史大人按捺下进院后的第一个惊讶,依旧弯下腰去,对它伸出双手。

    但小白犬没有扑向他,而是直奔李引而去。当了张着两臂的刺史,李引意识到这可能引起刺史的不快,但他实在不忍佛拒小白犬的亲热,便有些被动地伸了一只手接它入怀。

    然后,小白犬旁若无人地在李引的脸上、刀疤上甚至是嘴上不住地舔着、哼着,尾巴不住地摇着。

    高审行的脸上煞时间有一片阴霭上浮,但一闪而逝,真是太好了,他早该到这里来。

    小白犬向来是夫人打发时光的玩物,刺史曾经不止一次地看到它对着夫人摇尾乞怜,就像现在这样舔夫人的脸。

    它对主人的冷落引起了主人的不快,进屋后便不失礼节地再跑来向主人打招呼,在高审行的脚下摇着尾巴,仰着脑袋看着高审行,它对自己两个熟悉的人同时到达掩饰不住地兴奋。

    但高审行用脚把它一下子拨开了,没让李引看到。

    有一个村姑在院门口探着头往里面看,她的手里提着一只竹篮,却被刺史的两名亲卫挡住,高审行冲着大门那里咳嗽一声,人便被放进来。

    刺史看到她向着自己慌乱地万福,又对李引红着脸说,“娘说李大人有客人到,让我送些来。”说着便由篮中一样样取出四样菜摆到桌上,都是极为常见的,肉都不多。

    高审行再次稍有惊讶地、微笑着看着这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子。她唯一可与丫环抗衡的是她的年龄,除此之外,她的优势便是没有优势,可以让人想到生活的真谛:平凡寡淡、却总会有一段青涩味道。

    若是平时独处,李引一定会道谢,但这次他只是“哦”了一声,就看着她再次对着刺史大人万福,然后匆匆离去,她完成了母亲的吩咐。

    高审行一进来就打量了李引的住处,有着与一位县令身份不大相称的简陋,但很也很简洁。刺史张罗着让李引拿酒,然后两个人坐下来。

    高审行发现这是自己头一次如此近、如此认真的注意到李引,他自已饮了一杯,也不吃那几盘菜,上来便问,“李引,你在到黔州之前……”

    “刺史大人,小人之前在余杭郡挑担贩卖鱼虾。”他没有说山阳镇卖山果,知道那会引来更多的询问。

    高审行又道,“若是没有夫人的极力引荐,李大人不会有今天的地位。夫人在有些事情上是很任性的,我在很多事情上总不大好拒绝她,怎么样,你我可否共敬夫人一杯?”

    李引没有异议,把一整杯酒喝下去。高审行在告诉自己,他很看重夫人的意思,因而对自己的任用也是很任性的。

    但李引也很任性,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位正襟危坐的刺史,尤其看不起他在官面上的装腔作势、在私生活上的低俗和不堪,而他们两人都曾同时达到过长史的位置。

    他不接刺史的话,而是从盘子里夹起一块肉,放在左手掌心里,向地下的小白犬伸过去,小白犬就低头、在李引的掌心里把肉吃了。

    高审行极为不快,他竟然敢把刺史正吃的东西当着刺史的面给一只小犬吃。虽然它出自于刺史府,高审行以往也曾在夫人面前这样做过,但此时却令他感到了极大的不适。

    “刺史大人,李引本就是只卑贱的蝼蚁,有时从山上回来躺下,李引时常自问不称县令之职,更不要说什么六县都水使了。李引身为男人,却不能像有些真正的男人那样光明磊落、快意恩仇、更不能开疆扩土,也不能造福众生,实在没有颜面昂首人前,惭愧。”

    刺史说,李大人一定对本官罢去你的六县都水使耿耿于怀了,但万事皆有缘由,所有人的所为注定了所受,有些事只凭本官的权势也不能一手遮天……

    他在告诉李引,夫人崔氏的所有愿望,也得他这位大刺史点头才可实现,你李引总该明白这一点。为不尴尬,高审行很有兴趣地问道,“不知李大人所钦佩的男人是哪个?是当今的皇帝陛下么?”

    李引道,“皇帝万乘之躯,雄才大略,李引岂敢正视天可汗的光芒!但有一个人,他年富力强、掌握着大唐一州之疆域,行事果敢、无所畏惧,不拘一格、不循常理,虽然困难重重,却成就了造福一州民众的大业!”

    高审行举着酒杯,寻思他所说的这么个人,一丝自得之色浮现上来。他抿着嘴暗道,你不也会这些阿谀奉承之辞,似黔州这般向荒山要良田、与骄阳索甘霖的壮举,试问普天之下还有何人!

    李引说道,“高大人大概已经想到这个人是谁了,大人足以因此而傲视那些自命不凡的官场庸吏、政坛精贾了!”

    “有时扪心自问,这也曾是李引年少轻狂时对自己设下的理想,但尘世纷扰、利欲交缠,李引不知不觉中人至中年,却离着这个越来越远,在这个人的面前,李引越来越感觉自己更像只蝼蚁了。”

    他毅然举杯,对着刺史道,“小人提议,与刺史大人一起为了西州大都督、天山牧总牧监、丝路督监饮上此杯!”

    高审行一愣,原来李引方才那些溢美之词,说的是这个人。

    但李引说的没错,高峻是自己的儿子,年纪轻轻所取得的那些成就,果真少有人及,那么自己不正该高兴?

    他一饮而尽,借着酒力,有一个问题不可抑制地涌到高审行的嘴边,他不动声色的问道,“陈赡那个刑徒,不满六年私离徙地潜回故地,并带走了李大人治下之民,不知李大人可知此事?”

第926章 平静对决

    这回轮到李引吃惊地抬起眼来看向了刺史。

    高审行心中哼了一声,看他怎么说,并提醒他道,“这是个大失误,你知道本官对于属下这样麻木的、失误,一向不大姑息。”。

    李引惊诧莫名,因为高审行连他们的去向都清楚。他不知道消息是从哪里走露的,但一定不会是崔颖。

    高审行充满威胁意味的点拨,李引不可能不知道。

    刺史道,“陈赡和妻子吕氏跨州远行,过所是必须的,因而李大人也一定知情,不过本官曾查过都濡县的过所底根,根本就没有查到,有这样明目张胆践踏律法的私相授受,本官为此再免去一位县令、让他重去挑担贩虾也是可以的。”

    高审行的话其实已经很明确了,他倒要看看,在地位和功名的前面,这位李大人是否会像一只蝼蚁那样,满额冷汗地把同谋者、刺史的夫人崔氏供出来。

    因为只要供出了崔氏,这件事便是刺史夫人的指使,刺史总会投鼠忌器,李引便不必去烈日和狂风下,腥衣泥鞋地蹲在街边、巴望着有人多买几斤鱼虾了。

    高审行深知人们喜悦于由贱入贵的荣耀,却无人能够坦然面对由贵入贱的事实。他威严地看向李引,看他怎么说。

    李引坐直了身子,平静地道,“刺史大人心明眼亮,李引早就想到过这一天,当着明人不说假话,陈赡潜回都濡来我知道,接走他妻子吕氏我也知道,私予过所、撕去过所的底根,都是小人所为。”

    “黔州再也没有谁知道此事么?陈赡私回,总该有西州某人的默许,他是谁?只要李大人与本官说明,本官定不计较,让你继续做这个县令。”

    “刺史大人,你多虑了,此事是我一人所为,再无一人知道。”

    “李引,你再好好想一想,许多事本官都知情,不然如何掌管一州!今天问你只是看一看你肯不肯说实话,须知你一句话可保住富贵荣华,也可重回下里巴人。”

    “刺史大人,这是小人所为,与任何人无关!”

    这一回合,高审行宣告失败。他有些不大理解地看着李引,对他宁舍功名、不卖崔氏的做法既有些赞许,也有一股醋意翻涌上来。

    如果李引说出是夫人指使他干的,那么因为夫人对新吕氏的妒意作祟,李引顾及刺史大人的威严而不敢有违,这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高审行完全可以容忍他的隐瞒。

    高审行的问询事关李引的功名前途,他还这样讳如莫深,刺史的疑虑不由再重几分。

    他举杯,不住点头,连声说着,“好!好!好!”示意李引同饮,但对方面前的满杯纹丝没动,于是刺史大人自己喝下去。

    李引已喝了两大杯了,第一杯是高审行提议敬的崔颖,第二杯是李引提议敬的高峻,此时李引看向高审行的面孔已经有些虚浮。

    但他仍能听出来,高审行连声的好字,便透着他看清一个人之后的最后确认,也有几分威胁的意味,但这些东西在李引的心幕中,远远没有一杯酒令人担忧。

    他是李引,不再是李弥,但此时二人相对,酒会让李引现出原形,甚至把他最不愿意让此人知道的、对崔颖的深恋吐露出来。他宁可失礼也不多饮。

    陈赡一事的暴露,让李引的心中一阵刺痛,不知道自己哪里有了疏忽,感觉是自己愧对了崔夫人的托付,把事办砸了!

    果然,高审行第二个问题抛了出来,“李大人年至四旬仍然不娶,不知是何缘故,本官的夫人极力给李大人搓合的府中丫环,乖巧灵俐,远胜方才的村姑,难道李大人还不满意么?”

    李引一笑,端起酒杯稍稍地抿去一小口道,“大人,李引一直有拂夫人的美意,不为别的,只是认为自己一介莽夫,怎好耽误她如花的青春,那便是又作孽了,”

    “哦?原来如此,但李大人并非废人,怎么都该有中意之人,你不喜丫环这样的少女,那么一定有个年纪相当的女子占据了李大人的心扉……比如,就像本官夫人这样的年纪。”

    李引“腾”地一下站起,直视着高审行。

    高审行不为所动,院外两个亲卫也不是吃素的,但李引如此的表现便是对刺史的不敬。在黔州,有哪个人在刺史的面前不是低眉顺首,唯唯喏喏。

    他看着李引,又一次略带挑畔地问道,“李大人,你方才说到‘又作孽’,不知‘又’字作何解?看来能让李大人视功名如粪土的这位女子,便是你心中的孽根了。”

    李引颓废地坐下,让他无计可施的不是此时刺史大人的刺探,而是世事的阴差阳错、事与愿违,他又能怎样!!

    高审行道,“看来富贵命里注定,有些执迷不悟的人,靠别人来硬拉是不成的,兴许李大人命中只适合挑担贩卖,与人计斤较两,而不适于厚禄高官,锦裘高马。”

    李引半晌未曾进酒,此时头脑里再清醒几分,刺史的威胁并不能令他动心,唯一让他痛心的是,恐怕从今后再也无缘常见一人。

    他冲刺史拱手道,“大人,厚禄高官,锦裘高马便是好命?小人并不这样认为。”

    高审行感到意外,问,“何意?”

    李引说,高官厚禄,更多的人看到的是权、财可以令人少劳多获,十愿九遂。因而十人中有九人都说好,并把得到高官厚禄视作人生的成功,有的人伤天害理也趋之若鹜。

    “李引命虽不堪,也喜欢高官厚禄,但对大人所说富贵有命却不这样理解。”

    刺史大人微微一笑,感觉面前此人真是幼稚得可以,难道理解不同,高官厚禄就有不同的味道?他说,“愿闻其详。”

    李引道,“做好了高官造福家国,自然安享厚禄,这是理所当然。但若不择手段,得了高官便以为有个巨大成功,而不思职责所在,怠政荒业,反过来用什么天命之说让自己心安理得,那便是欣喜中临祸、深渊边蹈舞,何羡之有。”

    “倒是有些道理,不过,官之为国、还是为已,一般人是看不到的,尚不如天命之说来得直接,不然有些人岂会甘愿做个商贩?”

    “大人不要忘了,为官之正理人人皆知,因而违理之官必要说谎,不然不能坐稳。”

    李引道,“说一谎便自损一分肝胆,行一妄便惹几句咒骂,谄一辞便被人指戳一次,害一理则累后代一分。那些违理之官也许终其一生也无人识破,他本人也许不觉、并沾沾自喜,其实福祸早已伏下,这样说来也真是命中注定。”

    高审行知道再坐下去已无益,这会让自己的挫败感再重几分。此次到李引家中来,至少让他搞明白了一件事,李引与夫人崔氏之间不止他知道的这么简单。

    但他不想立刻再罢了他的县令,这必然会惹翻了夫人,还会让别人认为自己是个出尔反尔,行事不稳重的刺史。

    那,便让李引在忐忑中等待他自己不堪的命运吧。

第927章 狗眼看人

    事实上,因为两人私下相处的这个下午,在他们之间已经没什么挽回的余地了。

    高审行没能威胁得了李引,李引也没有表示出惧怕,反而还隐晦地把高审行教训了一顿。

    李引对协助陈赡接走他妻子吕氏件事毫不犹豫地承认了,根本不在乎功名上的得失。

    而高审行从李引的态度上感觉到,对方敢于以教训的口吻强硬地向自己表明他的一些观点,其实并不在观点的本身。因为两人之前应该也持着不同观点,但他们一直以来相处的很好。

    让李引忽然变成了这个样子的,是因为刺史提出的问题涉及到了崔颖。刺史并未明确指出自己的夫人牵扯其中,但刺史知道李引一定知道,所以李引与自己顶起了牛。

    在自己、夫人崔氏和李引之间,李引本该是局外人。但陈赡这件事让高审行感觉自己成了局外人。

    这才是他最最不能忍受的,在高审行的心幕中,夫人崔氏就是他的自豪。

    她举指得体,进退有据,美丽高贵,在高审的每个熟知的朋友和同僚面前、他的每个同族兄弟面前都为他挣足过面子。

    谁知道呢!西州的来信把高审行的虚荣打碎了。回去的路上,高审行恨恨地想,“等着吧!”他说不清是让李引等着、还是让崔颖等着,还是兼而有之。

    刺史总算明白,以前李引的谦卑态度是一种假像,今天刺史将崔颖与李引独身的原因放在一起进行假设时,李引猛然地、不顾礼节的站起来,并毫不退缩地与他直视,这才是两个人在李引心中真实的位置。

    其实已经没必要再求证什么了。

    刺史大人回到府上时已经傍晚,后宅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人声,那些仆妇们晓得这个时候该老实一些,她们比李引聪明。

    她们准备好了酒菜,才过来叫刺史大人回后宅。

    廊下已经没有了那两只鸽笼,它们连同剩下的鸽子一起被苏殷带走了。但仍有一只鸽子从傍晚的天际飞来,落在原来挂笼子的地方,歪着头看高审行。

    它只认地方,也稍带认一下人,如今笼子没有了但地方没变,而且就是这个人接收了上次的东西。所以它没有飞走。

    高审行捉住它,再次从它的腿上解下一只细竹管。

    高审行就不先吃饭,先匆匆返回前厅,打开蜡封看信。这一次的信又换了一种更清秀的笔体,不知又出自高峻的哪位夫人。信也极其简单。

    信里说峻、柳姐姐、樊莺先后去了庭州,十多天没有回来了。注:听说庭州在调兵。苏姐姐你说刺史大人写奏章的事没什么大不了——他能写奏章,你就不能写么?

    高审行倒抽一口冷气,这次的信居然没有落款,字没三行但内容挺丰富。至少高审行看出来这封信一定不是柳玉如、樊莺写的,也不是崔嫣写的,他认得崔嫣的笔体。

    再者庭州调兵与高峻带着两位夫人去那里有什么关系?估计着这个闲不住的家伙又琢磨了什么邪乎事儿。

    也就是说,这封信中的态度至少不是这三个人的。高审行实在猜不出,除了这三个人之外,高峻的家中还有谁的底气会这么足,这么斩钉截铁地、给远在黔州的西州长史出这样的馊主意。

    而且高审行还猜出,苏殷的去信一定表示了对自己的不满、一定是与李引有关。因为她到黔州后两次与自己相顶,都是在夫人去长安之后、都是因为李引。

    不得不说,西州给苏殷的提示把刺史大人惊到了,这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高审行一直十分看重刺史的专奏权,每一次往长安写奏章都句句推敲、字字润色。因为一字一句都影响陛下对黔州政务和官员的理解。

    以前,黔州只有他能对长安奏事,高审行只有优越感而没有其他。现在他就感到威胁了。如果这封短信被苏殷看到并点醒了她,那么在处置李引一事上一定会有两种不同的声音传递到长安去,那会让陛下怎么看自己?!

    连高审行的儿媳妇都反对他的主张……高审行连他自己家里人都说服不了……西州长史反对黔州刺史的意见,这样的事就写奏章,怎么说服别人!

    这将不可避免地、在黔州刺史与西州长史的意见之间分出个高下、对错。万一败给了儿媳妇,这会成为官场上的一个笑柄让人经久不忘。

    高刺史丢不起这个人,但他对自己没什么底气,决定在自己奏请之事由长安批回来之前、有个明确的眉目之前,对李引不做进一步的动作。

    随后黔州刺史夫人崔颖,携西州大都督的五夫人崔嫣、长女高甜甜从长安返回黔州。

    高刺史对崔嫣的到来表现极为高兴,在下人们看来,刺史对崔嫣的亲热程度已经超出了一位公爹与儿媳妇的范畴。

    向来只是刺史夫人对这些儿媳们叫“女儿”,但刺史管崔嫣也叫“女儿。”而且不论是刺史夫人还是西州都督的这位五夫人,似乎都不介意他这么叫。

    当然对于高甜甜这位七岁的小女孩,刺史大人也表示了基本的喜爱,但总让下人们觉着刺史对崔嫣的喜爱才是真的。

    随后住到黔州旧居的的苏殷也与丫环、那些女护卫们搬回来住了。

    七月的黔州骄阳似火,体会最深切的当数刺史大人了,因为他不知道奏章的事该怎么与夫人说,李引“六县都水使”之职最终被罢去之后夫人会是什么反应。

    高审行试探地问夫人,你离开黔州这么些日子,回来后不安排着去都濡县看一看你那两棵小桕树?

    夫人面带微笑、不以为然,“老爷你不提醒我都快把它们忘了,但我没有打算去。”

    刺史又问,“但李引的婚事你也该抓些紧了!”

    哪知夫人又说,“那是李引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抓紧?点到为止罢了,再说,只要他官职越来越高,还愁找不到个夫人!”

    两次的试探都不符合高审行的预期,于是刺史在只有两个人时又问,“小白居然对李引亲热过我,真是奇怪!还舔李引的脸和嘴,那样一副破了相的脸有什么好舔的!我记得以前他只肯舔夫人你的。”

    崔氏道,“那有什么!狗眼看人低罢了,比如有些不自重的女人,从谁那里能得到些好处,便对谁摇尾乞怜、投怀送抱……它才不分对谁!”

    夫人表现出了对李引的漠不关心,这大大出乎高审行的意料。

    这不正常,他偷偷打量夫人的脸色,不知道她是不是感觉到了刺史的怀疑,因而才做出这样的表示。但越发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了。

    中旬,台州刺史迫不及待地护送着夫人赶到黔州来了,因为崔夫人说过七月时要带他们去西州见女儿。

第928章 扔得太苦

    台州刺史苏亶的夫人也快五十了,见到黔州这位亲家母时极力地赞美她的年轻、美貌,虽然她说的是事实,但高审行和崔颖两个都看得出她有些讨好的意思,因为从贞观十七年到现在,她在女儿苏殷换了婆家之后一次也没有见过她。

    高审行故意与两位亲家开玩笑说,“考虑到七月还很热的,亲家跑那么远也着实的辛苦,本官已经把八儿媳苏殷从西州叫到黔州来了。”

    西州协助抗旱一事并未晓谕各州,苏亶听了高审行的话有些不信,便看向崔夫人,而崔夫人笑着点头,肯定了丈夫的话。

    苏亶惊讶的道,“高兄,下官第一次来时,你说把女儿给我叫来,说实话当时下官真以为你在……在……”

    高审行微微撇了嘴道,“在吹牛是不是?来人,去后宅把苏长史叫来!她双亲到了,不迎上来便罢,还等着请!难道官升了脾气也涨了?”

    台州来的夫妇两个毕恭毕敬,“高大人,女儿一向很任性的,我们夫妇在家时都不敢计较她,今后须有劳你多多教训。”

    崔氏同样惊讶地道,“果真么?但在我看来,这个女儿在高峻家中七八个人里却是最懂事、最知礼法、也最机敏的,”

    她想到了在都濡酒楼时,苏殷及时为自己化解尴尬的事情,再指指身边的崔嫣道,“至少比这个强上百倍!”

    她的亲家母听了,眼圈儿不知怎么就是一红,自己来到黔州,女儿明明在这里却不主动出来相见,还等着人叫,这让她有些伤心。

    她对崔夫人说,“妹妹,我们没有胡说,女儿在家中时,稍稍有一点不高兴便会给我们两个吃闭门羹,我们也不敢嗔她一句。我总说她这样子以后会有苦头吃……”

    苏亶道,“贞观十七年故太子事发后,我们是有些冷落她了,但是高兄你知道的,在那个敏感时候我们一次不看她,其实也是为她好啊!”

    高审行不明白苏亶对女儿好在哪里,心说我们高家才算是对她好!虽然有高峻大夫人柳玉如抵制她进门,但最后不但进来了,竟然还一步踏入了公门、做起了长史。今天偏要对你们嗔都不敢嗔的女儿指使一下,让你们也知道知道高府的门风与苏府的门风是不同的。

    高审行说,“糊涂!”

    崔夫人以目示意他有些过分了,以这两个字去接亲家母的话,有些不给面子,但高审行连看也不看夫人,接着说道,“孩子们嘛,你不惯她她就知些礼,那才叫为她好!若不然等她出了事,你们连见她都不敢见,对她好也晚了!”

    苏亶刺史和夫人同时面红耳赤,无地自容,连声说是。

    崔氏:“老爷!”

    高审行笑笑,意识到人还没有来,便对着下人把脸一板,“她怎么还不过来?后宅离着这里很远么?!”

    下人小声道,“老爷,苏长史刚刚出去……她说回旧居去……去有些事情!”

    高审行不快,大声斥责下人道,“胡闹!你没对她说是我让她过来的么,怎么偏偏这时候出去!”

    亲家母小声地、连声地道,“高大人,她、她是个长史了,兴许是有些急事……”

    高审行道,“长史是不假,但这里是西州么?难道要急着去写什么奏章?”

    苏殷这就算是第三次折高审行的面子了,而且是当着她父母的面这样做的,高审行一边表示着生气、一边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从自己刚刚搭好的台阶上溜下来。

    崔颖为了化解双方的尴尬,一边吩咐府上安排家宴,一边问亲家来黔州一路上的见闻。台州来的夫人说,“黔州比哪一州都热!”

    他们的马车驶出郎州境内郁郁葱葱的深山老林,行进在进入黔州的大道上之后,车外的热浪便无孔不入,一下子占据了整个车厢,再要放下帘子,车内便像蒸笼里一般。

    车外除了绿油油令人窒息的庄稼,万里无云。

    高审行一力推行的开荒,早都将官道边能够带来些荫凉的大树砍伐得差不多了,引水建造水车再伐光了剩下的。

    高审行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说到了都濡县令李引把好好的引水石渠拆改个遍、影响了浇地不说,还冲毁了一整片山地的庄稼、又淹了一条谷地的庄稼。

    “你们看一看,眼下已经七月中旬了,哪见一点有雨的架势!再过半月天气更会往天凉里转荡,哪会有一点雨!但让他一个任性,把都濡的一整面山、一整条谷一年的收成全耽误了!要说写奏章,我才真该写!”

    说完,高审行再偷偷看夫人崔氏的反应,因为他所说的写奏章与前边的话联系起来,以夫人的聪明绝不会听不出奏章的内容。

    他以为夫人一定会表现出紧张。但崔氏连眼皮都不抬,依旧与亲家母说话,仿佛没听到他说什么,而且又把话引到了苏殷身上来。

    夫人问丫环,“我知你是去过殷儿在黔州旧居的,那里怎么样?”

    丫环说那个院子真不怎么样,听村正说还是重新修缮过,但看起来仍然有些阴森,而且她陪着八夫人住了这些日子,苏殷几乎夜夜做噩梦,屋里七、八个人陪着她,她还要夜夜点起蜡烛才肯入睡。

    台州夫人听了,忍不住低声啜泣。

    高审行听了,再不敢在众人面前摆起对儿媳的架子,从此一句涉及了苏殷的话也不说,主客入席时苏殷也不到场。崔夫人虽极力找些话来调节,气氛仍然有些尴尬冷场。

    晚上时,苏刺史夫妇住在黔州刺史府的客房,女儿的面还是没有见到。看起来他夫人所说不假,两人愣是不敢多问一句女儿苏殷。

    但苏亶主政台州,不可能长时间滞留于此,他千里迢迢带夫人赶过来,见女儿的心切可想而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看得出夜里根本没睡好。

    崔夫人提议道,“女儿这样,我们需站在她的眼光上去看,她宁可做噩梦也不回来,想来当初让人扔得太苦了!”

    台州夫人央告道,“妹妹你给我想个法子,姐姐只要遂了心愿,回台州后天天给你烧香也行!”崔氏笑说不必。

    她想了想对崔嫣道,“女儿,我和老爷出面总有以大压小的意思,万一压服不住脸上就不好看了。但你不同,你们姐妹没有隔阂,位份再大过她,话总能说到她心里。”

    台州夫人自打见到崔嫣就不时打量她的模样,自认曾经入主东宫的女儿与她比起来,似乎也有几分欠缺。崔嫣性格开朗率真、活泼又不失稳重,看得出深得高刺史和崔夫人喜爱。

    她早听说西州这位女婿家中有七八个女人,而这位五夫人还不算最好的,那么女儿苏殷这么个宁种,在女婿家里会是个什么处境!

    但此时,她先顾得把见女儿的希望寄托在了崔嫣的身上,不知她能不能把女儿叫来。

第929章 坐卧不安

    崔嫣只带了丫环去,坐车到了苏殷的那座小院子,两人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饭烧焦的味儿。

    再往里走,只见整座灶房里浓烟滚滚,苏长史蹲在地下烧火,锅前站着一名女护卫,上半截身子都遮到烟气里,不时地咳嗽,原来这两个人正在做饭。

    崔嫣也不进去,站在门边、用手扇了门口滚出来的烟气问,“苏姐姐,放着有人侍候的饭不吃,偏偏自己受罪是何道理?”

    “我不见他们!”苏殷头都不抬地说。

    女护卫们只让她留下来一个,其余的人都让她打发回刺史府享福。十几个人挤到这里,苏殷不大落忍。

    崔嫣问,“你不想见他们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婆婆得知你在这里做噩梦,非让我来请长史大人,这个面子敢不给的话,将来你还想不想回西州?”

    苏殷听了,想了想,无声地站起,而那名女护卫已先她逃出去。

    崔嫣见苏姐姐的额上蹭着一抹锅烟灰,故意示意另两人不得提醒她,而是又对苏殷道,“原来你比我都倔强,你那个噩梦做得很舒服么?”

    苏殷道,“谁说我做噩梦了,做梦也是被峻半夜闯进去吓得!但母亲的面子得给。”

    她们一跨入刺史府的后宅,苏亶夫妇便迎了出来,男的站在女的身后,手在身前搓着,但眼睛却一直在女儿的身上逡巡,女的则几步上去牵了女儿的手,未曾说话,鼻子先酸了。

    苏殷自打入宫就没有回过娘家,但那时尚且有家中信到,此时一见爹娘,苏殷瞬时把什么委屈都不知了,上前跪倒见礼。

    台州夫人未见女儿时,料定她经历了这些年的坎坷和变故,必定在容颜上落下苍桑痕迹。谁知此时一见,竟然一点都看不出来。

    接下来的事情不必细说,苏刺史见过女儿一面心满意足,虽然夫人有些难舍难分,但黔州的亲家这里整天都是大事,台州事也不少,他只容夫人与女儿团聚了三天,便匆匆启程回台州。

    苏亶与高审行说过一件事,褚遂良祖籍丁忧,可一点儿没闲着,筹备了给黔州抗旱的捐款之后,褚大人再忙着召集家乡父老,筑堤拦海,挖塘屯田,据说成效显著,在余杭一带声名远播。

    高审行听了,便生出一种紧迫感。

    黔州、余杭都在长江以南,如今一处开荒抗旱、一处屯田,两处的业绩不可能不被人放在心中比较。

    不过再一细想,黔州这边水利已毕、今后再无大事,只等秋后颗料归仓。而余杭现在才开始,那么今年褚大人是比不过自己了。

    虽有如此想法,但高审行再也坐不住,他知道李引已不大可能给自己卖真力气了,因而,苏亶夫妇一走,他便说要到黔州各县看看,也起身离了府。

    台州夫人与女儿恋恋不舍,走前私下与女儿道,“娘从你气色上就看出,眼下你累则累些,但处境还是从未有过的好,只是对这样一个好女婿,你可一定好好拴住了他的心,再不可像在家里一样任性。”

    苏殷道,“我的事用你操心!”

    她母亲道,“你年纪已经不小,有些事不要让为娘挂念,总之娘得抱孙子吧?有些不可启齿之事全凭你自己用心,英雄难过美人关,总之得让他离不开你,比如为娘年轻时对你爹……”

    苏殷脸红道,“我的事用你管!”

    爹娘走后,苏殷以为自己的黔州之行任务也该结束了。黔州的旱情还是一如既往,从她来到这里至今滴雨未下,但黔州的那些抗旱引水的工程都已竣工,她再滞留在这里已经没什么事情可干了。

    另外,母亲临走时的体已话、自己在黔州旧居时所做的噩梦,对苏殷都有极大的触动。她真正的家在西州,终身倚靠之人也在西州,她得回去,而且只有她在西州过得好,才可省去爹娘的惦念。

    只是崔嫣刚刚到达,与婆婆在一起时也显得很高兴,看起来多半想多住些日子,于是苏殷决定再等几天,之后与崔嫣一起回黔州。

    几天后,高审行开始坐卧不安起来,刺史的表现一点不落地看在了刺史夫人的眼里,崔颖知道是怎么回事。

    夫人离开黔州后,高审行就写了关于抗旱结束、提议取消“六县都水使”一职的奏章,但现在夫人返回到黔州也有些日子了,奏章却杳无音讯。

    这在以往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他担心是送信人半路上出了什么差错,有事耽误了,这个猜测在送信人回来之前,他无从查询确认。

    更让他担心的是,皇帝陛下已经接到了奏章,但不认同黔州刺史的提议,他把奏章压下不作处置。

    以往长安对各州的奏章有过这样的处置做法——不否绝、不苛责。不提倡、更不夸奖,让奏章石沉大海。

    但自打高审行到黔州上任后,他还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以前的每份奏章上都有陛下的御笔朱批,显示着陛下对自己的认可和鼓励。

    如果奏章真是被陛下压而不发,那么至少说明皇帝陛下不像以前那样事事肯定他了。因而此事引起他的坐卧不安也就可以理解了。

    有时他倒希望奏章在半路上弄丢了才好。

    夫人崔氏冷眼旁观,不动声色,她知道这份罢去李引“六县都水使”之职的奏章,永远都到不了皇帝陛下的手里。

    崔氏和女儿崔嫣、孙女高甜甜以及那些男女护卫们,在刚出长安的半路上碰到了黔州刺史府的信差,信差远远的看到了刺史府的车驾,立刻迎上来与车中人行礼。

    崔夫人问过此人的去向就有些奇怪,因为老爷每次的公文都通过黔州的邮驿传递,这次却派了府中的专人。

    大唐的邮驿业极为发达,以长安为中心,有七条重要的放射状的驿道通往全国各地。在宽敞的驿路上,驿丁们“十里一走马,五里一扬鞭”,邮递效率非常之高。长安的政令发出去,即使是境内最偏远的州县,一个半月内也可抵达。

    夫人当时问,“老爷派你亲跑一趟,难道有什么急事?是往哪里送信?”

    府中的信差毕恭毕敬答,是去吏部,刺史大人有奏章上呈。另外刺史大人还让小人去长安的府上送一封信,说是为二小姐的婚事道喜的。

    崔夫人理解高审行派专人给家中送信的意思,侄女大婚,黔州刺史人虽离不开,但遣人送封家书回来,就少了点公事公办的意思。夫人对信差道,“可以让我看看吗?”

    信差知道刺史夫人指的奏章,因为不论通过邮驿,还是专人传送,奏章与书信不同,是不封口的,装在一只盖子可抽开的函匣里,因而夫人不大可能要看封了口的家信。

    他打开背囊,把刺史大人的奏章拿了出来递给夫人,他看到刺史夫人一边看,一边脸色就不好看。她对信差说,“你自去府上送家信,奏章不送了。”

    信差为难地道,“可是夫人,将来刺史大人问起,小人怎么说?”

    夫人道,“他将来不问,你就不说。问到时也不须隐瞒,你就如实说。”

第930章 怎不烧香

    回到了黔州、接待了台州来的亲家,崔夫人便控制不住地要去都濡县看一看,她不知道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在丈夫和李引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关系出现了这么大的逆转。

    她与丫环和两位女儿说,要去都濡县看一看那两棵小桕树。

    她们先进城,到县衙去看了一眼,李引不在。她们再到李引的家中去找,院门虚掩着,小白犬狂奔出来见女主人,一副久别重逢的亲热样子,但院子的主人却没有露面。

    崔嫣知道都濡的县令是母亲的救命恩人,因而母亲才与他熟悉、可以不经通报就走进去。但她随着几人进去后看到,这个斜躺在床上刚刚从沉睡中苏醒的人,在面目上是那么的眼熟,崔嫣心里有些吃惊。

    直到他跳起来连连说着“失礼”,向崔夫人行礼的时候,崔嫣还在盯着他看。如果去除了他脸上的那道刀疤,那这个人就是在剑南道被高峻生擒的李弥。

    崔嫣不露声色,但内心惊诧莫名。因为她发现这位李引县令在猛地看到自己的时候,眼神里也闪过一丝惊讶。她不等李引说话,先对他万福着道,“李叔叔一向可好么?”

    不论是李引、还是崔夫人、苏殷都对崔嫣的表现感到意外。

    苏殷以为,崔嫣是从母亲的救命恩人的角度上、才这样称呼李引。而李引却瞬间想到,这个女子曾经是自己一直以来认为的女儿!他一下子愣住,不知说什么好。

    而崔夫人知道女儿一定认出对方来了,此时崔氏也不担心这二人暴露李引身份。她嗔怪地问李引道,“大白天的,你不去县衙中处置公务,却躺在家中睡大觉,当真以为是我的救命恩人,便可为所欲为么?再说,你是不是认为黔州的抗旱已经大功告成了?”

    李引道,“夫人,县里那点儿事,小人早上便处置完了,抗旱……恐怕刺史大人已经用不到小人了。我猜刺史的奏章很快也可从长安批复回来,那么小人也就不再是什么六县都水使了!”

    崔氏道,“你呀,原来在江夏王府做长史的时候,头脑不是挺活泛的么?怎么这回就与他倔将起来,连拐个弯子都不晓得!”

    崔氏当着崔嫣和苏殷揭破了李引过去的身份,两个女子虽然惊讶,但没人有表示。

    李引道,“夫人,刺史大人好像已经得知了陈赡带他妻子去西州的事情。”

    崔氏恍然,思索再三,轻轻叹了口气。但让她在女儿和儿媳的面前说起此事,却比说破李引的身份更难。

    夫人只是问,“那么李大人,你一定把什么都承担下来了。”

    李引道,“小人虽然未说出夫人,但我猜刺史大人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因而,夫人对小人的提携之意,小人恐怕要让夫人失望,只是小人以为,夫人你以后还是不要与小人见面的好……”

    崔夫人却道,“只要长安无信到黔州,李大人就还是‘六县都水使’,你该行使你的职责,而不是睡大觉。”

    “但小人在都濡县对引水石渠所做的排洪修改方案,刺史大人不以为然,别说我还因此废了一大片山地了。”

    “真有必要这样大动干戈地改动么?”崔夫人问。

    “当然了,看一看上次被水冲毁的那面山坡,还有被大水淹掉的谷地,夫人便可知道了,可那只是一座蓄水池中的水造成的,并非大雨。”

    他们一起来到山上,远远地看了看那片沟壑累累的山坡,庄稼都毁了,而底下的山谷中仍是一片泥泞,稼苗倒伏其中,大部分业已腐烂。

    “那你还睡大觉!还不快些行动起来!”崔夫人对李引道。

    李引无可奈何地说,“不行啊,刺史大人已经当众宣布,由澎水县令张佶总揽抗旱之事,高大人已不打算再用我了,眼下黔州抗旱的重中之重是巡水!再说,就算我们这就开干,也已来不及了。”

    他说,“刺史大人也许是正确的,今年就是个干旱的年景,夫人你们看,哪里有一点儿有雨的样子!都濡县真是没事找事。”

    他说得轻松,抬头看天,晴空万里,但神色间分明有些担忧,“夫人,我躲在家中大睡,是希望一觉醒过来,就已过了雨季、黔州处处万顷粮香!”

    夫人再次嗔道,“那你怎么不烧香?”

    李引苦笑,“夫人,李引若非总想着过去对不住夫人一家,因而不希望刺史大人在抗旱上有什么闪失,何苦自讨苦吃!”

    崔氏知道他的话中之意:因为自己是刺史的夫人。

    但她与李引两人协助陈赡、偷偷送走了陈赡妻子一事,在高审行的心中一定是极为不快的。

    这像是有两个人、已经窥破了刺史大人的**却不明说,而在私底下挖了刺史的墙脚。这两个故意与他做对的人,一个是他用心提拔起来的“六县都水使”,一个是他的夫人,而且正是他的夫人极力地怂恿他促成了李引的升迁!

    那么高审行的忿恨已经不会仅限于此了。

    也许他会认为这两人八成已经因恩生情,只把他一个人蒙在鼓里。崔氏想埋怨李引,为什么刺史在问起陈赡之事时不如实说出她来,但她终于没有开口。

    李引坚决替她掩饰的做法,更加重了高审行的疑心。

    崔嫣看二人如此对答,一时不解自己的母亲因何对杀夫仇人在态度上有这样大的转变。就是他,射杀了柳将军。

    但崔嫣对自己的生父没有一点印象,此时柳将军在崔嫣的心中充其量只算一个符号,提示着彼此的血缘关系。

    高审行在西州时霸占丫环菊儿的那些不堪的做派,又让崔嫣猜到,他们眼下所说的这个吕氏,一定是高审行又与这类事牵连上了!

    若让崔嫣在高审行和母亲之间选一个人来支持,她仍然支持母亲。

    她轻声道,“你们以为没有人烧香么?西州牧场村就有个黔州去的吕氏,在她家**奉了两个人的神位!”

    崔氏埋怨女儿道,“你为何不制止她!”

    崔嫣道,“当时谁知道那个李引是谁?只知他是个县令,却不知他藏得这样深!”

    正说着,山下有刺史大人的护卫马队飞驰而来,高审行远远看到夫人又与李引在一起,心里止不住地不舒服。但有崔嫣和苏殷在场,他离着老远的便勒马高声道,“夫人,还有什么大事滞留于此,不如我们一同回府。”

    夫人却对着他笑问,“老爷,李大人只冲毁了一片山坡,不至于……不至于影响黔州今年的收成吧?”

    高审行在马上,也不理采李引,仰着头看了看天,自负地道,“笑话,夫人你看这干旱的天气,偏偏有人要排洪!他不排洪倒好了,一排反倒真发了水。你看看黔州六县,哪一县的庄稼是淹死的?只有六县都水使李大人所在的都濡县一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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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没有不朽,残棺中陈列糟粕般的金丝莽袍、遍洒浮绿的铜钱。虔诚的颂扬难以牢记,而有人执意要抹掉的故事,让人口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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