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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风暗刻     大唐马王爷txt下载     大唐马王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91章 风卷残云

    苏伐亲自出马,这些日子他吃的憋闷气够多的了,这五千人一路疾行,往东方追下来,必欲狠杀一顿方能解气。半个时辰之后,前方敌军尾部已经进入了他们的视线。苏伐指挥人加快了速度,很快,双方接战。

    阿史那社尔连忙组织抵敌,指挥着浮图城的军士们一边后撤,一边把密集的长箭射向身后,但那些从大营中拉出来的粮草车、一些辎重就再也顾不得了,沿途扔的随处都是。

    苏伐严令不许拾取,务必追上敌人予以痛击。右营颉利部的人马驰过来相助阿史那社尔,西州联军且战且走,被苏伐追逐了三百六十多里,一下子追到了淡河西岸。

    他怕中了敌人的埋伏,下令止住追击。有人向他汇报战果,此战得了粮草多少、辎重多少。苏伐吩咐,“大军就地扎营,明日攻过河去。”

    淡河东岸的焉耆方向如临大敌,城外的营盘彻夜灯火通明,苏伐哈哈大笑,“高峻怎么摆弄得了上万的人马,以为那是放马么?传我令再去康里城把那五千也拉来,明天,我们就是要一战成功!”有人领令而去。

    苏伐躺下休息,想要养精蓄锐,但他有些兴奋,差不多一个多时辰也睡不着,寻思着回城搬兵的人估计已经到了。

    不久,他听到在自己的营后蹄声阵阵,纳闷援兵怎么来得这样快。但此时一片喊杀声传来,有人慌忙进来报,“大王不好了,西州兵在营后出现!”

    他赶紧披挂整齐出帐,看到至少有两千西州马队已经从身后冲进营来了,为首的是一员黑塔似的唐将,使着一条大铁棍,根本就没有谁能挡得住。

    而此时,淡河对岸西州的大营号角声声,黑影重重往河这边杀来。那利跑过来道,“大王,我们速撤,晚了怕是不行。”话未说完,那员唐将已经发现了这边是敌军主帅,一转马头冲苏伐冲了过来。

    苏伐手下一连有三五员将迎上去挡住那人,但一眨眼便被黑大个子砸到马下两个。到处都是西州人放起的大火,到处都是不辩方向、四下奔突的康里城人,他们哭爹喊娘,再也收拢不起来了。苏伐眼睛一闭,心说,“中计了!”

    那利催促道,“大王,我们快走!”

    他们杀开一条通路,率领着不足两千人往西便走,身后的西州人马呐喊着紧紧追赶。走出去不到十里,从微明的曙光中猛然发现迎面也有两千人,行列齐整,盔明甲亮正等着他们。

    郭待诏在马上长刀一举,两千名乘了夜色、从淡河上游的树林中穿插过来、早就等得心焦的凉州、鄯州正规骑兵,像一排浪头席卷过来。

    苏伐拼了命地率着手下冲击,但他发现不远处第一拨儿袭击过他们的那个黑大个子,正带了两千人越过他们往西去了,这是要截住他们的架势。

    苏伐的人马无心恋战,再丢下几百人夺路而走,恨不得一步跨入康里城中。郭待诏也不狠追,这是高峻交待过的,他们只须像赶羊一样撵过去就是了。

    苏伐的五千人马到这时已经剩下了一千五百人左右,而离着康里城十成的路才跑了不足四成。郭待诏与后续追上来的人马紧紧咬着他们,想停下来喘口气也是不能。

    跑着跑着,迎面忽然再有一支两千人的西州马队,被一个同样是大个子、但面皮白净的人领着截住去路。这人正是翟志宁,率领的是雅州两千人马。

    他在马上仍然是一柄朴刀,舞得像雪片儿一样直取苏伐。有人上前挡住他,掩护苏伐夺路而走。但是随后,滞留下来的康里城人马就再也走不了了。几百人很快淹没在追击的人潮中。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苏伐再看带出来的那五千人马,现在只剩下一千来人了。身后的西州人马铺天盖地,正远远的杀来。他咬咬牙,心中忿恨没法发泄。但他不敢久留,康里城远远在望。

    他发现有一支人马快速向他们迎来,以为盼到了救兵,这些人也有两千没有打旗帜,很快有人惊呼,“这是浮图城的人!”

    来人正是浮图城的两千人,但带队的并非阿史那社尔。他们也是与郭待诏一起,从淡河的上游乘夜迂回过来的。苏伐派出来的、去康里城的传令兵天刚亮时才到达了这里,被擒个正着,也难怪城中一点动静都没有。

    双方免不了又是一场混战,但苏伐此时的想法就是尽快地摆脱了这些人,到城中再想办法。他手下这一千人已经在无比的惊惧中狂奔了一夜,此时一点斗志也不见了。也没人听苏伐的指挥,人人只顾逃命,在旷野中又被剿杀大半。

    康里城上终于看到苏伐的旗子,不顾一切地开城出来解救。这些浮图城人在后边紧紧撵着,一直追到康里城下,只差一点儿,让苏伐带了不足百人入了城,苏伐的另一面旗子也被旗手嫌累赘、丢在了城外。

    随后,康里城上箭如雨下,城外人马并未急攻,拣了苏伐的大旗、退在射程以外。随后,西州别驾高峻率大队,打了“大唐天山牧”的旗子兵临城下。

    苏伐顾不得休息,但此时他的心已经稍稍放在了肚子里。他爬上城头往下观看,但见城下人马层层,看旗帜有天山牧、雅州、鄯州、西州、松州、凉州的人马,还有一面旗子上写的是“轮台县铁勒十三部落”。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真心实意的打了个冷战。城中还有人马五千,但此时士气低落,自保尚可,已经不敢再出城讨战了。他严令盯住城外动静,下城来再与那利研究着往后方搬兵。

    阿史那社尔先前扔下的粮草、辎重一分不少地再回到高峻的手中。城上人不敢出来,便倚了垛口冲城下叫骂,“有种的来攻,老子不怕你!”

    联军之中有气不过的,往城上射箭,被高大人严令禁止。他们在一箭地外重扎了一连几座大营,壁垒重重,让城上人看了心焦万分。

    中午时,又有一支小小的车队抵达了焉耆,带队的是西州长史高岷,但出城来迎接他的只有丽容和苏氏,带着几名西州兵。

    丽容和苏氏,昨天的夜里也混在焉耆城中的那些居民中,冒充了一把西州联军,这让她们有些害怕,但却极度的兴奋,一人举了一只号角来吹。

    她们可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大规模的行动。但高峻郑重地提醒过她们,在河东边玩玩就行了,绝对不许跑到河西去。仗一打起来,他可没功夫保护她们。

    高峻的人马包括雅州和松州的两千、凉州和鄯州两千、轮台县两千二、浮图城四千、颉利部四千、西州八百、护牧队二百,总共是一万五千二。连夜被他派出去一万,分别由郭待诏、黑达、阿史那社尔、翟志宁、许多多等人各带两千迂回出去,而淡河东岸要壮大声势,连丽容和苏氏也加入进来了。

    见了高岷,丽容问,“大伯,是不是攻城放火的东西运来了?”

第692章 失而复得

    高岷道,“正是,再不送过来,我怕兄弟会等得心急呢!”

    苏氏问道,“大哥你可是按着原先议定的法子做的?”

    高岷掀开一架车上的蒙盖之物,对苏氏道,“你看,这些竹制的标枪可不是铁枪头了,前头绑的是乌油包,还按你的主意加了火绒。发射前先点燃了火绒,从高处落下时,乌油包破裂,里面的乌油摔开在那些房顶、草垛、帐篷上,后面你们自己想!”

    丽容道,“那么大伯你去送这些火枪时,你就带我们一同去前敌看看热闹。”苏氏也心痒,高岷道,“这不大好吧?兄弟可曾有话?他一定没同意你们过去。”

    丽容道,“我们姐妹去了,不正好离他近些更安全?”高岷看着这两个人,好半天才说,“不行。”两人泄气。

    高岷正愁用个什么法子说服她们,只见从淡河的西岸跑来一匹马,马上伏了一名女子,马匹在淡河水浅处踏起一片水花儿。身后有五百康里城的骑兵紧紧追赶着她,丽容和苏氏一看她正是奴必亚。

    丽容和苏氏两人高声冲焉耆城上留守的苏托儿叫喊,让他下来接应。并与高岷一同赶了车辆入城躲蔽。高峻在城内只留有五百人,发现情况后一齐冲出来,但那五百追兵只追到河西岸,便转回去了。

    高岷道,“你们看看,往西去哪里是太平的,连我都不敢去了。”

    两名女子不甘心,丽容道,“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峻知不知道?我们正该是速给他们报信、以防他们措手不及。”

    苏氏也这么说。

    苏托儿见康里城人只有五百,那么要护送这些火枪到康里城下,他这五百人都得上去。但如此一来,焉耆城就没有一兵一卒了。

    奴必亚此时已经被平安地接进城来,她提议道,“我们只须将吊桥高高扯起来,就什么也不怕,苏将军去送火枪,不还有少城主在么?”

    雉临并没有到康里城去,他接到信,飞跑出来迎接奴必亚,心情好得可想而知。他拉住奴必亚的手,一连声问她最近这一个月的经历。奴必亚柔声道,“这里在商量大事,一会儿我再告诉你……但让你留下来守城敢是不敢呢?”

    雉临拍着胸脯,“怎么不敢,难道那五百骑兵还能跳到城头来?”

    事不宜迟,眼下的天气闷热潮湿,万一火枪上那些绒信受了潮不白费事了?苏托儿立刻点齐了五百西州骑兵,护送着拉运火枪的车辆上路。

    临行前,他再三叮嘱留守的高岷、雉临两人,城外不论出现任何情况,他们都不能出城。尤其是城南门,门栓一直没有配上,只有一架吊桥,需要着力盯住了不能有失。他只要把火枪送到,立刻就会返回来。

    苏托儿走后,高岷连忙把焉耆官衙中的衙役共三十二人集中起来,一部分在城上巡视,一部分守西门,将城门关闭落栓,其余人全都放到了南门来。

    丽容和苏氏此时虽然康里城没有去成,但她们却可以结伴爬到焉耆的城墙之上,居高临下一直望到淡河的西岸去。树丛的后边,那五百的康里城马队既不离去、也不过来,似乎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此时正是中午,城南十里处,那片开阔的淡河水面倒映着绿柳的影子。苏氏猛然想起上一次的晚上,高大人在夜色中趴在马车边的地上,托着腮问她话的场景,不觉脸上就是一红。

    高岷丝毫也不敢放松,巡了西门、巡南门,大白天多次叮嘱那些守南门的衙役,除了苏托儿回来,一切陌生的面孔都不能放行——他们只要熬过了这两天就成了。

    焉耆城外,康里城的五百骑兵正是被苏伐派出来、截击西州粮队的那些人。一击得手后,他们便按着事先的计划隐入远处。苏伐的五千人马在淡河西岸被西州联军合力绞杀之时,他们都看到了,但谁都没敢出来。

    带队的小头目说,与其冲上去送死,不如潜伏下来做一支奇兵,没准我们就立个大功劳,会得到苏伐大王的重重赏赐。

    而奴必亚这次出来并未得到苏伐的同意,但她看出,自从上次随着西州和天山牧的人马混入西州后,被阴差阳错派去了黔州,一点有用的消息也没有送回龟兹去。苏伐大王好像对她此次的行动不大满意。

    也许苏伐是忙于大事,把她给忽略了。她带回来的、关于西州准备了大型弩车的消息,好像苏伐和那利丞相也不大相信。

    奴必亚感觉着,她在西州的事情还没有完,尤其是浮图城少城主雉临对她缠腻不休的态度,让奴必亚一定要再回到他的身边去。

    她看得出来,这个雉临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她,那么,即使高峻或是别的什么人怀疑到她,但只要有雉临在,只要她隐好行踪不露马脚,谁也不会对她怎么样,怎么不比在康里城舒服些。

    万一在雉临那里能撬动出一点点破绽岂不是更好,浮图城这次出来的可是四千人马,在高峻的队伍中算是主力了,那么她想不立功都难了。

    当时,奴必亚应对雉临的问话连高岷都没有在意,因为他并不知道奴必亚一去、一来的经过。丽容也未多想,但是苏氏却有些怀疑。因为奴必亚当了外人、与雉临放嗲的语调有着明显做作的痕迹。

    她悄悄把自己的怀疑和丽容说,丽容也觉着有些怀疑了,再与高岷讲。高岷是个谨慎的人,就与她们商量怎么应对。

    苏氏道,“有雉临在,我们也奈何不了她,也不能这么做。但是至少当了她的面,我们说话要注意些……比如,我们就南说北、东说西、五说十、一说七。”

    高岷和丽容嘀咕也两遍都记下了,三人在与雉临、奴必亚说话时就按着这个法子,效果也不知怎样。

    高岷、丽容和苏氏一直在城上、城下忙于防守,但雉临此时却顾不得这些,与奴必亚两人再回到焉耆驿馆自己的房间,雉临再问她怎么逃出来的,可有遇到过什么危险。

    他歪了头,认真在奴必亚的胳膊、腿上捏了一遍,这才发现她果然没有受伤,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奴必亚骗他说,那天半夜让康里城冲散后,她被捉回到城中去了,但她本来就是龟兹人,也没有人盘问。

    “我是舍不得你,趁了苏伐夜间带着人马出城,城内城外乱哄哄的才逃了出来!”雉临极是感动,抱了她说,“我再也不带你做那些冒险的事了!”

    两人不出门,奴必亚提醒他也出去帮帮忙,但雉临就是不去,腻着她没完没了地说话。傍晚时,雉临再叫驿馆中准备了酒菜,他们就在房间中对饮。

    雉临说,“只要这次得了胜回到浮图城,他就求父汗办了两人婚事,让她踏实在浮图城做个少城主夫人。”

    但奴必亚却叫雉临出去问问详细情况,“城内只有这些人,我总有些不大放心。”

    雉临不好坚持不去,但只出去了半刻就赶回来。奴必亚问,“如何?”

第693章 姐妹护桥

    “高大人的七夫人说,苏托儿离开前、已经叫人去吕光馆再叫五百兵来,估计着明天也该到了。”奴必亚记住了,心里算计着苏托儿和吕光馆的人何时到达,那时城中就有上千人,城外康里城的那五百人就没什么大用了。

    她满面含笑,“这我就放心了!”然后举杯灌雉临的酒。如果她能与城外五百人袭取了焉耆城,那么,对西州的打击就太大了。

    到时高峻必然回兵来救,康里城之围就解了。不但城围被解,龟兹再从后掩杀,而她有五百人在焉耆城内,高峻一时也是进不来的。那时她们控制了雉临、扯起了吊桥,令浮图城的人马投鼠忌器,那就有的看了。

    而这样一件奇功,可能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足两天了。

    但是雉临却兴致好得很,酒入喜肠、喝了多少也不醉,拉了奴必亚说些情意缠绵的话,到最后真的要拉了她搞些缠绵。

    奴必亚心内焦急难耐,急着出去想法子、又不好拒绝,就宽衣解带让雉临遂了意,然后再与他喝了好几杯,雉临这才心满意足地沉睡过去了。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万籁俱寂,唯有虫声鸣叫。奴必亚安顿好了沉醉的雉临,又站在他床前仔细端详了一阵,发现他此时倒有些可爱之处。她还有正事,便丢下他、倒掩了房门悄悄出来。

    焉耆城东、西、南三面有门,她能打打主意的只能是南门。但那里有人把守,高岷、丽容、苏氏竟然都在那里,怎么样引开这些人呢?

    刚到焉耆城来时,奴必亚便察知在城北有座草料场,里面储存着全城的粮草,只要放起一把大火,不愁他们不来救。

    她带了火镰子,悄悄往草料场而来。街上无人,在草料场的大门那里只有一个昏昏欲睡的老卒把守,腰间挂了把刀。但木栅门却是锁了的。奴必亚在门边晃荡,想不出怎么才能进去。

    老卒早就发现了她,似是猜到她的意图,便不怀好意地说,“妹子,是不是家里没米了?这好办得很,只是哥哥的腰里也有些米,得一块送出去一些才成。”

    奴必亚想了想,便无声地靠了上去。对方先急不可耐地解着腰带上的一串钥匙,腰带开了也来不及系、用钥匙开了木栅门放她进去。

    奴必亚走上来,猛地将一把匕首插入老卒裸露的肚子,一手伸出捂了他的嘴,让他靠着大门墙慢慢瘫坐下去。

    老卒大睁了眼睛看着她,十分的令人起厌,她恶狠狠地再抽了匕首给他来上两下,见他一动不动了,这才往草场中潜入。

    南城城头,高岷再去西门察看,苏氏和丽容两人合披了一件斗篷坐在垛口上,吊桥高高地扯起着,守城的衙役在不远的地方靠墙而坐,盖着衣服打瞌睡。

    丽容睡不着,便问苏氏,“难道峻他们打仗的法子真都让你猜中了?我不信。但高峻那晚在河边的表现又让我有些信了,因为在你说话时,他曾经两次不由自主地趴过来起来看我们。”

    苏氏有些心虚地道,“你记得清楚吗?但我记得只是一次……”

    丽容道,“是吗?怎么我记的……我们躲到水里是一次呢?”苏氏从她的语气里听到了轻微的嘲讽味道。她不接丽容话,望向城内黑黝黝的北方,她看到那里有一团火苗闪了一下,如同她心里挥之不去的念头。

    丽容要怎么看这件事,看来丽容是有察觉的。那她就来个死不承认。再说晚上连个月亮都没有,一定是丽容看错了——连城北闪现出的一片火光也像是看错了,这个时候怎么会有那么大的火。

    是丽容先惊叫起来,“草料场起火了,这怎么办?”她们站起来望着那里,不远处城头上的衙役们醒来,大家一同看着那个方向,“我们得去救火啊……不然损失可就太大了!”

    但是谁也没动,都有些吓傻了,高长史去西门还没有回来,他可是下过死命令的,不许离开这里。

    丽容跺着脚道,“你们怎么不动呢?看着那些粮草都烧完?这么些人马回来后吃什么呢?”她看着西门方向道,“也许大伯早看到了,只是来不及跑来下命令!”

    苏氏与她商量,也让那些人听到,“大半夜的,醒着的人只有我们了……你们快去救火,越耽误就越不好扑灭了!这里就由我和丽容守着,不会有事!”

    他们这才一窝蜂地跑下城去,随后街道上响起了叫喊声。城中有的居户中亮起了灯光,有人披衣起来看,随后纷纷返身抄了提水的家什往火场冲去。

    城头就只剩下了丽容和苏氏两个。丽容道,“姐姐,若是有人趁乱冲上城来放吊桥的话你怕不怕?老天保佑,城外的那五百人看不到城中的火,别把他们引过来就好了……”

    苏氏说,“总之我是誓死都不会离开这里一步的!”

    她们看看城外,吊桥高扯着,任是谁都别想冲进来。再看看城里,发现从起火的方向飞快地跑过来一个人,火光映衬着那人的身影,是奴必亚。

    苏氏低头,拣起衙役们离去时丢在那里的一杆扎枪,丽容也去拣起一杆,两人挡在了上城的马道上,把长枪举起在身前。但她们发现奴必亚只是抬头往这里瞟了一下、并未上城,而是从城门跑出去了。

    两人再趴到垛口上往城外看,看到奴必亚居然十分轻快地冲上了斜拉起来的桥面上。拴在桥端的绳索就一根,她一伸手攀住了桥沿,身子挂在那里,拿另一只手中的匕首去切割绳子。

    城上的两个女子立刻发现了奴必亚的意图,原来只守住城楼上拉起吊桥的辘辘是不成的。她们忘了喊,意识到奴必亚将绳索割断的后果。

    丽容丢开枪,去摇城头卷着吊桥索的辘辘摇柄,但是手上一松,城下“咣”的一声,吊桥落回去了。苏氏看到奴必亚灵巧地从桥上一滚,就滚到护城河的对面岸上去。

    此时苏氏就不如丽容的反应快些,丽容已经沿着下城的马道跑下去了,让苏氏把刚才断开时卷上来的绳子再放下去一些。

    丽容一个人跑出城门、来到吊桥上,却发现那段被苏氏放下来的绳子不在这里,而是垂在城门口。她再跑回去拉起绳子往桥头来。桥头的木板上有一只铁环子,她只要把绳子系好了,苏氏在上边一拉,奴必亚和她那五百人就进不来了。

    她飞快地穿绳入环,但绳子有些粗了,不大好弄。但此时,有个女人凶狠地朝她所处的桥头返身跑回来,是奴必亚。

    奴必亚挥着匕首直刺丽容,苏氏急得在城上大叫,“你住手!”

    丽容已经将绳子系好,起身跳了闪开,她看到奴必亚再次蹲到桥头去割吊索,苏氏急忙去摇辘辘柄,但连桥带人就是摇不动,她一急,拾起了城头的一杆枪丢了下去。

    丽容会意,拾起枪跑到桥上去刺奴必亚,让她不能专心割开吊索,而西边已经有马蹄声往这边来了,一定是龟兹那五百骑兵。

    奴必亚气极败坏,用匕首格开她的枪,力道很大,丽容的枪掉了。可是等奴必亚再去割那根绳索时,丽容又回来刺她。

    丽容与奴必亚在桥上周旋,但桥就是拉不起,奴必亚恶狠狠地举着匕首一直追她到城门口底下。丽容举起枪再刺,却被奴必亚一把就将枪夺过去扔掉了,紧接着匕首寒光一闪往丽容的脖子上划来。

第694章 谁是好人

    奴必亚单独面对丽容优势是极为明显的。她在龟兹城中时便时常练习骑马拼刺,力道虽然比不上男子,但在她打掉丽容手中长枪时,就看出对方的力量更小。

    此时那五百人看到城内火光,肯定知道她这里已然得手,奴必亚估计着他们已经过河冲过来了,城外不远处已经出现了马蹄声。

    她夺了丽容的枪甩在一边,随即挥起匕首要取她性命。

    奴必亚背朝着城外,丽容被逼到城门下,背靠着城墙喊道,“高大人快救我!”奴必亚一惊住手,回头去看,哪里有什么高大人!反倒是看到大远处黑影中冲过来的自己人。

    奴必亚知道受了她骗,再回头时,就被丽容倾尽了全力一头撞在怀中,两个人滚倒在城门下。奴必亚手中的匕首也脱飞出去,不知掉在哪里。

    丽容在田地城家中时,也偶尔做些提水、负柴之事,但到了牧场村就一直不干了。力量在家中这些人当中除了樊莺、思晴之外也算大的,但与奴必亚比就差了些。两个人在地下滚了两匝,她就被奴必亚压住了。

    此时奴必亚就不急了,她发现城上那个人也是个女子,她在上边的力道连个空桥也摇不起来。只要自己在这里把丽容制住了,时间再缓上一刻,自己人也就冲进来了。

    那时只凭西州的长史带几名衙役绝无胜理。她按住丽容,也在喘着粗气缓缓力气、但得意地对她道,“快想一想你的高大人吧,不然就再也没机会想了。”

    已经有马冲上了吊桥桥面,蹄声就在身后,奴必亚胜券在握。她看到从渐熄的火场里骑马跑来了西州高长史、几名衙役,但她知道,他们已经来不及了。

    奴必亚看着丽容说,“可惜了!高大人哪里还看的到你呢!”

    但是丽容脸上的表情让奴必亚有些不解,她不该是这样的表情,而且一直死命揪在她胸前的手也一下子松下来。

    奴必亚只觉着后背上一麻,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捅了一下子,觉着连胯骨轴儿都被别住了一动也动不得,随后被人一脚从丽容身上踹下去滚到一边。

    丽容被一只大手搀起来,对那人道,“峻!你居然看着我让人压着而不管我。”

    高岷已经带人冲上城,千钧一发拉起了吊桥,冲到护城河边的龟兹马队,先头的险些冲到河里,他们一带马缰跑开了。发现不止这个人在最后的阶段赶上、并超过了他们,后边还有人马赶过来。

    城西的淡河中水花飞溅,有一支支援的骑兵赶过来了。他们匆忙迎战,与苏托人带来的一千轻骑乱战在一起。奴必亚一动不能动地在城门边趴着,知道大事已去了。

    高峻在康里城一见苏托儿拉了焉耆全部人手过来,再听他讲到奴必亚和那五百龟兹马队的事,当即把康里城下的人马交待给二哥郭待诏,自已率队赶回来了。

    等他们赶到淡河时,龟兹五百马队已经过河了。高峻的马快,越过他们。

    听到丽容这么说,高峻道,“哪会,我是见你没什么危险,才站在她身后看了一小会儿。不过你也太能干了,出乎我的意料!”

    丽容撅了嘴整理自己的头发、衣服,很生气的样子,还说,“我肩膀拧了,现在动也动不了。”高峻看她刚才还在若无其事整理衣服,就不揭破她,就上前抱起她放到炭火上,自己牵了往城中走,“那好,我就什么事也不做了,好好替你揉一揉。”

    丽容在马上道,“可城外还在杀着,”

    高峻道,“杀去吧,什么事还有夫人的肩膀重要!”丽容知道一定是局势无碍,但听了他的话还是高兴起来。此时高岷和苏氏也从城上下来,高岷说太险了,只差了半步,不然焉耆城丢了,他这个长史连西州也没脸回去了。

    丽容和苏氏你一嘴、她一嘴,告诉刚才城中起火时城门下的危险,又说一定不要轻饶了奴必亚。高岷说了草料场那名被杀的老卒,看来就是奴必亚所为了。

    高峻看看草场方向,大火已经扑灭了,“她烧我、我没事,但我烧了康里城,苏伐的日子恐怕就没这么好过了。”

    几个人站在南门内说话,城外杀声一片,但此时所有人心里跟凉水似的。高岷问怎么处置奴必亚,高岷没说话,因为他看到雉临往身上披着袍子走过来,“怎么回事?咦,高大人你怎么回来了?”

    奴必亚在城门下高声叫着,“少城主,你快救我——”丽容和苏氏同时想说话,却被高峻制止了。奴必亚被两名衙役扶起来,但穴道让高峻点住,两条腿像是被抽了筋动不得。雉临大惊失色,跑上去问是怎么回事。

    奴必亚道,“我、我是见城内起了大火,怕南门有失错,便赶过来和高别驾七夫人、苏夫人共同守桥。”

    丽容气得呼呼出气,被高峻攥了下手腕,便不再出声,苏氏也不说话。高峻有些恍然地道,“哎呀,我只看到了夫人,却没有发现你,你是在哪里来?”

    高岷抬手遮脸挡住奴必亚,以目示意衙役,衙役道,“我从城门边的地上见到了少城主夫人,夫人躺在地下,不大好发现。”

    雉临连忙上前拉奴必亚,一边声责怪道,“你出来怎么不叫我,万一你有危险我就没法子活了,”他发现奴必亚动弹不得,更是害怕,连语调都变了。

    高峻上前道,“少城主夫人许是错了骨位,让我来看看,”说着上前牵起奴必亚的胳膊查看。奴必亚觉着自己的骨头都快让他捏碎了疼痛难禁,却咬着牙不作声。到后来腰眼里再被他重重地捣了一拳,腿脚什么的就都能动了。

    雉临拉起奴必亚回驿馆,丽容急道,“谁是好人?她割了两次桥索要放龟兹人进城里来……反倒……”

    苏氏道,“妹妹,高大人手底下可是有浮图城四千人马的,看看雉临那不明所以的样子,恐怕只有如此了!”丽容想想就不再说话,但是丢开高峻的手,拉着苏氏道,“我们回去!”

    两人到了住处,丽容对苏氏道,“你替我看看,膀子真是不舒服。”苏氏帮她掀开衣服看,果见左肩头白细的皮肤上有一块淤青,是在城下与奴必亚纠缠时碰的,苏氏拧了手巾替她敷上。

    两人听着城外杀声渐歇,但高大人却不见回来。苏氏夸奖丽容道,“原来高大人家中的女子们都这样不好惹,我就不成了,连座空桥都摇不上来。”

    丽容道,“姐姐你急中生智,把枪扔下一条来就帮了我大忙,”她见苏氏低着头不语,便安慰道,“姐姐你放心,现在峻有战事,顾不得什么,将来等闲下来了,我一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苏氏知道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所说的站在自己这边指的是什么,但高大人为什么不回来呢?怎么也该来看看丽容的伤势啊!

    却听着外面,苏托儿又带了人马入城,想是城外大胜。丽容道,“你就别等什么了,前方那么紧张,他不来,就一定是再赶回去了。”

    苏氏反问,“是你等,怎么说我等……”

    只听苏托儿在外面高声吩咐道,“去个人到驿馆找雉临少城主,就说高大人在城外等他,让他即刻同去康里城,指挥浮图城人马作战!”

第695章 安静如斯

    康里城外,高峻带人赶回焉耆后,郭待诏以攻为守,乘夜用百驾弩车将刚刚运抵的竹制火枪射入到康里城去。天干物燥,城中同样是火光冲天,一股股粗大而厚重的青烟扶摇直上,城内哭爹喊娘,乱成一团。

    待诏从未指挥过如此多的人马,此时城内大乱,必定在忙着救火,那么防守的力量一定不足。他在马上长刀一举,“趁乱攻城,一举拿下康里城!”城下西州联军层层的人马呐喊着冲了上去。

    城上的垛口里探出手持弓箭的敌军,往城下纷纷射箭。有人受伤、有人中箭倒地,但没有人后退,架起长梯往城上一搭,勇士们口中叼着自己的钢刀援梯而上,但此时城内的火势更大了。

    苏伐的打法却不是一味的被动,城中起火时,他第一个反应便是督着人马上城、加强防务,然后再分出少部分兵力救火,并到城中趋赶了百姓、连夜起来提水相助。

    那些城中居民们早就起来了,城外的火箭从天而降,但却不辩兵、民设施,只要是易燃之物,草房、民居、马厩、营帐无不触之即着,到处是燎嗓子的烟火,各条大街上人影重重、相互冲撞踩踏,有夜宿的战马了脱缰,在大街上四处乱冲。

    苏伐亲自上城督战,见城下攻势虽猛,但已方防线并未动摇。西州人登长梯攻城,有少数冲到城上来的也立刻被守军剿灭。他高声喊喝着,分派手下诸将抵敌。

    天亮时,天上居然漂下来绵绵的雨丝,这在大漠腹地中是不常见的事。苏伐大喜,“这是老天助我们!”他豪情顿起,派一支人马大开城门冲出去,要干扰敌方攻城。

    足足两千来人呐喊着由康里城中冲出来,但迎面便有一排巨型弩枪像扇面似地集中往城门处射到,这些来势又狠又快的标枪穿身透甲,连挂了护甲的马匹也不能幸免,康里城的人马在城门处扑跌到一起、堵塞了城门。苏伐在城上差了声地喊道,“退回来,快关门!”

    郭待诏见有机可乘,已经指挥着另外一部往城门处掩杀过来。城内人无心出击,冲过来的军士抬了重伤倒伏在门下的人和马匹,能拉的拉到城中去、不能拉的便直接推出来,匆忙地将大门关闭了。

    郭待诏见攻城收效不大,收兵回营检点死伤。联军各部皆有伤亡,大概损失了五、六百人的样子。他一面派人再到城外讨战,一边等待高峻回来。但城中已经再不敢出来应战,只是在城上用弓箭手严密把住。

    康里城内的火势总算控制住了,但到处一片狼籍,粮草损失大半,城中民居、军帐再也没有半间好的了。

    苏伐疲惫不堪,叫来那利,让他安排人速去后方筹兵。康里城不能失,这座城城墙坚固仅次于龟兹,失了此城,那么西州兵马就直抵龟兹城下了。

    不久,西州别驾就带了浮图城少城主雉临、和他的夫人奴必亚到达前线。雉临一看,浮图城的四千人都不在这里,不知让高峻派去了什么地方。

    高峻对他道,“浮图城的兵马另有大用,但我这里正缺领军的人物,那么我的天山牧护牧队就归你指挥,鲁小余做你的副将,你们的任务就是稳定中军、严查敌方细作。”

    就这样,雉临和奴必亚,就被鲁小余看起来了。高大人的话很明白,雉临哪儿都不必去,老实地在大营中心呆着便是。

    高峻回来之后,安排着人手,将受伤之人运回焉耆城去处置、将养,但再也没有组织人力攻城。

    这场雨后的太阳更为毒辣,估计着城内的东西都该晾的干透了,第二拨火箭大白天的就射进城来了。苏伐有些灰头土脸,但毫无办法,只会在城头上大骂,一面耐了心地静待援军。

    二十天过后,苏伐接到不好的消息:龟兹西南的新合城城主唐务,亲率第二批援军三千五百人往康里城增援。队伍出城五十里时,被雅州天威军司马黑达的两千颉利部铁骑冲垮了。

    他们在旷野中展开激战,一天一夜后,新合城三千多人被放倒在沙漠里,唐务只带了五百来人狼狈逃回。在新合城下又遭遇了阿史那社尔所率的两千浮图城骑兵的剿杀,唐务再丢下五百人只身回城。

    新合城先增援了康里城两千人马,这次再损失了三千五百人,唐务自身难保,已经再也不敢提增援之事了。

    沙丫城城主早就听说了自己手下大将古库昂察殒命阵前之事,他有些不信,更怀疑苏伐先后两次求兵,小小的康里城到底能放得下多少。他听说在身后的新合城被西州人马袭击,便拿定了主意等等、看看形势再说,因而把第二拨儿三千人压下不动。

    而从最西边白城赶来的第一批增援人马两千,在龟兹城外二十里遭到了西州两股人马的夹击。黑达所率的颉利部、阿史那社尔所率的浮图城人马,谁都不服气谁,憋足了劲要比一比,因而冲杀都极为彪悍。

    白城一正一副两员将,一眨眼便被黑达、阿史那社尔打到马下,剩下的散兵没了头领四下奔逃,这场一边倒的野战就没法睁眼看了。

    等龟兹城中驰援人马从并不远的二十里外赶到时,西州这两股马队已经不知到哪里休整去了,只留下遍地的狼籍和无数的白城死伤者。

    苏伐被高峻大军压在康里城下,寝食不宁,接连催促离着最近的沙丫城增援。城主无奈,让三千人马冲出来增援。

    他们一路上并未遭到伏击,正在庆幸,在接近康里城五十里时,翟志宁和许多多率领的两千颉利人马朝他们冲了上来。

    苏伐分不了身,正顾着扑灭城内大火,城外来援的三千人人数占优,拼命冲开一条血路进了康里城西门,但人数就凑不足三千了。

    ……

    这次西州别驾出兵龟兹,闹出来的动静不可谓不大,但不论是长安,还是高府的反应却大出郭孝恪的意料。

    上一次高峻杀到乙吡咄陆部地面上去,闹得满城风雨,好像连长安西边半边城墙都要塌下来似的。那么这次各方面都安静如斯是怎么回事?

    郭都督想大概是高审行不在这里的缘故。

第696章 今非昔比

    看着高峻从西边不时传递过来的战报,郭孝恪有时便自顾地笑起来,看来有些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变强了。都说东西两面不宜同时动兵,但高峻这次偏偏又同时动了,而且战局十分乐观,也许苏伐一定有些后悔了。

    长子待诏的伤势自从高峻送回钦察汪身上的零件之后,竟然一天比一天地好起来了,待诏夫人衣不解带地侍候着,现在他已经能下床来走动。郭孝恪傍晚再来看望,却见他们小夫妻正在说西边的战事。

    柳氏正对待诏说,“我感觉着你的身子好多了,当时把我吓得!哭哭啼啼的、现在想想,就有些逼高峻给你报仇的意思了,现在你身体已无大碍,让他找个合适的时机退兵吧,现在都天气这样热了……”

    郭孝恪正好进来,说道,“这可不是说退就退的,我看他至少是看上了康里城,不然,现在只要一退,淡河往西还是龟兹的……也是骑虎难下啊!”

    待诏心急道,“唉!只是我此时不能与他并肩作战了!”

    他夫人安慰道,“你是不知道,二弟待封正在那里。”郭待诏就觉着好受了一点。

    ……

    山阳镇。

    崔夫人买回来的梅子酸甜多汁,柳玉如、崔嫣吃了十分可口,其他人也吃了些,纷纷说下次来了再买。

    两天后,人们早上起来开了院门,就看到在门外边放着两只竹篮子,里面是满满的梅子。崔夫人道,“这一定就是上次那位卖果子的大哥送来的,原来是个实诚人。”

    她与这些女子们说起上一次买果时的趣事,人们都说,这个人不言不语,却是个办事有把握的。一般人得了便宜早不来了,谁还会再送果子来,还搭了两只篮子!

    这两篮梅子正是李弥送来的,那天半夜,他挑了担子边哭边走,天快亮时才到家。丹凤镇,是崔颖出阁以前住过的地方,这里也有李弥难以忘怀的过往。

    那时他们都年轻,以为时光一大把,有的是资本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他挑了担子、在朦胧的晨曦中掏了钥匙开门,但锁眼儿怎么也插不进去,他自认为已经老了,连锁眼儿都找不准了!

    可是他眼下所拥有的,除了一匹骡子、一架木推车、一副担子之外还有什么呢!曾经的高位现在看起来是多么遥远,所有的经历都像是别人的。

    谁能想的到,他这个栖身于最不起眼的两间茅屋中的人,曾经在他们去都没去过的地方驰骋过。可现在,只有那头抢来的骡子闪着大眼睛看着李弥,李弥早上离开它时加给它的草料早就吃没了,它是需要李弥的,不在乎他身上散发出的汗味。

    他侍候好了骡子,忍着饥饿在屋里躺下,不想弄饭吃。如果当年和柳伯余到这里来时、他就不再离开,一直住在这里会怎样?这是一个假设,但似乎要比眼下的处境要好吧?

    就让柳伯余接着去拼杀、去立功,自己在丹凤镇只做个本本分分的村民,种两亩地,就像今天这样,每天提一篮新鲜的果菜,光明正大地给她送去。

    他可以每天出入于镇上、能看到崔颖。然后,柳伯余死于沙场……他必须死,这是最理想的……却与自己无关,崔颖不会恨到自己的头上……

    那么,还有高审行的机会吗?

    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感觉出饿了,便跳起来、去担子里抓几只果子充饥。看到那副担子的时候,他的梦就醒了。

    李弥知道崔颖一定会离开丹凤镇的,因为高审行在黔州。她滞留在这里只是由于高峻的家中有两个女人怀孕了,他从村妇们的口中得知其中有一个就是崔嫣,她们不想在这种情况下长途跋涉地赶回西州去。

    那么,他在丹凤镇能够看到崔颖的时间也就是这么几个月,然后她喜得孙辈,高高兴兴地接受村民们的庆贺,然后离开这里。

    然后自己呢?怎么办,哪里才是他的落脚处?

    李弥在屋子里躺了半天,然后再推了木推车去南阳贩梅,第二天的傍晚才回到家。他精心地在那些果子中挑拣出个头最匀称、看起来最熟透的,向房东借了两只竹篮装了,等着天黑。

    太阳一落山,李弥便提了两篮梅子、骑了骡子去山阳镇,崔颖给他的那块碎银子够她们吃一季梅子了。

    他有意在路上磨蹭,到的太早的话街上有人,还有当阳县衙的衙役在街头巡视。晚一些到的话,那两名衙役一定不会像傻子似地戳在那里。

    他把骡子拴在山阳镇外的树林里,提了两篮果子、擦着街道的黑影进了镇子,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家家户户都熄灯休息了。崔颖所居的那间院子里也漆黑一片。

    李弥站在院门外,想像着那个大半生让他魂牵梦绕的女人此刻正在熟睡,一阵暖流在李弥的身上流淌。他放下两篮梅子,又靠着崔颖的院门坐下来。等他猛然被山阳酒家的狗叫惊醒时,发现时间已经太久了。

    早班巡街的衙役也快到了,李弥快步出镇,骑了骡子回家。

    到丹凤镇的时候天早就亮了,房东是个五十几岁的老头,就住在李弥的隔壁,此刻正开了院门拿着扫帚扫街。他怎么看李弥大清早地才回来都有些鬼鬼祟祟,连个招呼都不肯打。

    不一会儿房东的女人就跑过来要她的篮子,李弥一愣,想起来篮子是放在山阳镇了。那个女人不满地叼咕,说那是她的陪嫁,已经几十年了。

    可篮子怎么才能立刻要回来?李弥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他一个劲地表示着歉意,直到女人走后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可能过几天再去山阳镇卖果子时,崔颖一定会出来送还那两只篮子,他也可以借机再从大沿帽子的底下再看一看她、听一听她说话的声音。但今天就去是不大可行的,那两篮梅子够她们吃几天的。

    不一会儿,房东扫完他家门前的街道,走过来正言正色地对李弥道,“那两只竹篮倒不值啥钱,但可有年头儿了……她年轻时回娘家,我们就用两只竹篮担了两个孩子!”

    李弥又表示歉意,说过几天一定奉还。房东十分不满地回去。然后李弥就听着隔壁在争吵,随后房东隔了院墙叫道,“你过来一下!”

    李弥听出他是在叫自己,就过去。得知房东的意思是让他立刻就赔篮子钱时,李弥掏出了怀里的一只小小的袋子。

    那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看他打开袋子、手刚刚能伸进袋子去摸出来三五枚,都是铜钱。她的余光注意着李弥的脚下,李弥问她留多少合适,她都忘了说话。

    因为李弥掏袋子时,从怀里带出一块碎银子。

第697章 好人坏人

    她只想尽快地将他打发着回隔院去,因而说,“也不值什么钱,但那是我爹特别编了给我陪嫁的……你就给五个钱吧……一只篮子五个钱。”

    李弥不在意十个大钱,他甚至想,以后身边就有两样东西是崔颖用手摸过的——篮子,还有那块碎银子。

    回到这边,李弥手里拎着装零钱的小袋子,伸另一只手去摸他左胸前,那里是一只暗袋。但他一下子愣了,那小块崔颖捏了、丢在他手心里的碎银子不见了!

    刚才它还在的!李弥急急忙忙地奔回房东的院子去,半路上也留意了没有,在门口他险些撞到房东的身上。房东问,“你还有事?”

    李弥低了头,在他刚刚站过的地方找,什么都没有。他坚信唯一弄丢了它的可能,就是站在这里往外掏钱袋的时候。他着急地问那女人,“大嫂,你看到我掉出来的一块碎银子么?”

    女人不解地望着他道,“你要是心疼十个钱,我就还给你,只要你能把我的篮子送回来就成!”李弥连连摇着手说不是,他在找银子。

    女人翻脸道,“你能有多大的银子?可不要污赖我们,我们可没见什么银子!”

    李弥从裤袋里掏出一锭大银,急切地道,“大嫂,那块银子无论如何我都要拿回来,你只要把那小块还我,这一大锭就是你的,我情愿和你换它!”

    女人眼亮了一瞬,随即不屑地道,“你莫诳人,谁信你……再说我们是本份人家,不占你便宜。”她男人凑过来对她道,“我们不是正好有一小块,你就和他换!”

    女人瞪了丈夫,“你是猪油蒙了心怎地?!传出去就是我们拣了他的,”她边说边把刚拣的那小块银子亮出来、托在手心里道,“自己家挣的花着就是舒坦!做人怎么好赖别人的呢!”

    李弥一眼认出就是自己刚丢的,他一步跨上去指了说,“这就是我的!”

    对方攥紧了银子把手背到身后,“你怎么还上手呢!这可是在我们家里,光天化日就不信你敢抢我的。”

    李弥绝不会让这块银子再离开他的视线,探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子强拧到前面来,女人尖叫了一声低下头来咬他。

    李弥不撒手,让她狠命咬住手背,一阵钻心的疼痛、牵出来这一年多来不堪回道的痛楚。长史大人、卖鱼的鱼夫……长史、卖果子的小贩,让一个最最下等的村民直呼“你过来一下!!!”让一个村妇赖了银子还敢教训他!!!

    他眼睛血红了,一拳捣在她的太阳穴上,她闭气倒地,碰倒了一只凳子。房东一愣,顺手抄起院门后一把长柄锄头向他奔过来。

    他怎么是李弥的对手,李弥一晃闪开他砸下来的锄头,欺身而上一手锁住他喉咙、另一只手挥起来、在他可憎的面目上接二连三地重击下去。血喷出来,他仍不住手,直到他目光涣散、身子一软。

    李弥奔过去,从那个倒地的村妇手中抠出失而复得的银子。她哼出声来,他绝不能再任她叫出声,一嚷起来什么事情都坏了。

    反正房东头贴着地面,口鼻中的血已淌了一地,已经没救了。李弥抄起倒在身旁的矮凳子,朝村妇狠狠砸了下去。

    有些事情是不能吱声的,即便嘴上讲的光明正大。因而这对老夫妻并未发出多大的动静。李弥从里面插好了院门。十分镇定地在房东的院子里、屋子里搜寻了一遍,他只在他们的柜子里找到了三吊半铜钱揣到怀里。

    然后从灶上找到了他们刚刚做好的早饭,蹲在地下慢慢地吃了、想今后的打算。

    他不能在这里呆了,房东的两个儿子分家另过,但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过来看看,那么这里很快就会涌来一大群当阳县的捕快,释珍又有事情做了。

    人不欺人、人自欺,当你足够软、足够卑微的时候,连只虫子也会对你瞪眼睛。你想做个本分的小贩,连这也不可能了。李弥想,你在这里守着崔颖有个屁用,她现在是黔州刺史高审行的正牌夫人,她可肯为你停下半步!

    若要接近她,便要先取得能与她平视的高度,他凭什么坐在那里、只能从大沿遮阳帽子的底下看她的脚?李弥,你没有头脑么?!

    他不敢走大门,怕万一有人撞进来,于是翻过中间不高的那面院墙。他要收拾收拾,到长安去,找宗正少卿樊伯山,从一个客卿做起……

    他一边收拾一边想,这也许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做个幕后的客卿,不必抛头露面,等有了一定的根基,他再谋个外放的官职也是可能的,最好是去黔州。

    他骑了骡子出来,街上人已经多起来,但没有人在意他一个外乡人,他不知不觉地拐上了去山阳镇的山道。在山阳镇外几里处的林子里,他放了骡子给它自由,然后一步步往镇子里走来。

    现在是大白天,他不敢进镇子里去,就拐进了镇外的一大片菜地。地里各式蔬菜长得郁郁葱葱,茄子已经长出了拳头大的小包,他伏在茄秧子底下,摘了茄子充饥。

    他要最后再看看那个女人,然后开始新一轮旅程。

    李弥从茄秧子底下的缝隙,看到释珍带了两名衙役匆匆赶过来、迈步进了崔颖的院子。院内什么情形看不到,但李弥能想像出里面花团锦簇、欢声笑语的样子。

    不久,他看到崔颖手里拎了那两只竹篮,在释珍的陪同下出来,将篮子按着当初的位置摆到门外,两个人说着什么,李弥什么都明白了。

    时间已近正午,有两个年轻的女子说说笑笑、从崔氏的院中出来,她们挎了那两只篮子。是往李弥藏身的菜地来的。

    李弥认出一个是樊莺、一个是李婉清。她们一个人的父亲是凉州刺史、一个人的叔叔是宗正少卿,因而挎了篮子的步态在李弥看来也像是对他的讽刺。

    他在她们到来之前,猜测她们要摘些什么菜,然后悄悄地往深处隐了隐。李婉清说,“妹妹,我们摘些什么菜?”

    樊莺道,“总之这么多菜都是我们家的,母亲要留释珍都头用饭以示谢意,我们只要摘些新鲜的就是。”

    两人有一阵子不说话,听着李婉清还在哼着歌。一会儿,李婉清问,“妹妹,你说那个在丹凤镇连杀两口的真会是他?”

    樊莺道,“有可能,那个缺德东西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母亲刚刚不是也回忆说,那天买梅子时看他的手有些熟悉么?还有他不肯抬头、不肯说话,都头确信他至少是熟人。”

    “但他肯再送梅子,又显得有些太好了,”婉清说。

    樊莺道,“咦?怎么这里的茄子被谁摘走了!我不记得我们新摘过啊……姐姐你也不必说他好,如果就是他的话,你还说他好么?有的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好比这个偷茄子的人,当面是个人样子,却连人家没长成的茄子都摘。”

    婉清道,“妹妹,不好骂他了,也许他只是口渴了呢!”

    樊莺道,“我才不信,要是走到路边口渴了,也该是在靠着路边的地方摘一个,可你看看这里、这里,都被人摘走了,解渴有跑到人家的地中心里来摘的?”

    婉清说,“真是这样啊,可恶,成心不想让我们察觉。”

    两人摘了菜挎着篮子离开,李弥隐约听樊莺再说到了自已,“那个李弥,我记得被师兄捉到鄂州去了,怎么会跑到了这里来呢……”

    李弥想到,自己遇到樊伯山并改名李引的事,这些人恐怕还不知道呢,这可是他翻身的唯一机会。李弥伏在菜地里,发狠地把一只只茄包拽下来往嘴里塞。

    ……

第698章 灵州地震

    在长安,阁老高俭不时地接到长孙无忌送过来的西州战况。长孙无忌和程知节两个人是皇帝委派留守长安的,太子去并州监国,长安就是这两个人在主持政务,按理说长孙大人没有必要什么事都让高俭知道。

    但是西州的主角是高俭的孙子——西州别驾高峻,他是高府中人,长孙无忌这样事事通知高俭,既有尊重高阁老之意,也有让阁老分担些压力的意思。

    高丽的战事一开局就比去年顺利得多。辽州、建安、安市三座坚固城池纳入大唐之后,高丽防线直接退到鸭渌水以东。眼下唐军直抵乌骨城,御营扎于凤凰山上,先锋薛礼挥军在泊灼城做出渡江的姿态,李道宗在大行城,高丽虽举倾国之兵在鸭渌水东岸的白马、聊珠、乾川、筒浮、姑城一带布置防守,但这些地方没有一处具有辽州、安市那样的险要地势,形势是很乐观的。

    反倒显得西州龟兹方向的战况更牵动人心。

    阁老知道,长孙大人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易了,他不但没有明确反对高峻的行动,还从雅州、凉州等地给西州筹措了一些兵马过去。

    但是高峻在西州只能得胜、不能失败。万一西边失利,那么整个大唐西北部的形势便不可收拾了。阁老知道长孙大人是不会做赔本儿买卖的。西州胜了,有长孙大人锦上添花、运筹帷幄之功;西州失利,那么长孙大人也会说,没有他的支持,西州会败得更惨。

    因而最担心和牵挂西州战事的,还真的是阁老高俭。

    郭孝恪仿佛知道阁老心里想什么,在给长安呈送奏章之外,还有一封私信给阁老送到。他在信中说,西州五千兵马一直未曾动。

    这句话很有学问,说明西州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还没有动摇根本。高俭看了之后,曾经有半个来月心里是踏实的。

    但是龟兹方面的战报总是说双方在对峙、对峙,阁老又食不甘味。现在他也在赌,赌高峻成功。那么整座高府将会再一次沐浴巨大的荣耀,在他们这个档次的门第中将再也无人匹敌。

    败了的话,那么他就也到西州去,给高峻收拾乱摊子。或者说,就是赔上整座高府来给高峻抵过。

    贞观十九年七月乙未,京师地震,长安的宫殿、各坊都有震感,但没有房屋倒塌。七月丁卯日,灵州地震,有声如雷,压杀五十余人。高俭心惊肉跳,不知道这与西州方面的战局有没有什么感应。

    阁老与长孙大人商量,就由他去灵州赈济灾民,安定民心。

    长孙大人客气地说,高府一门祖孙三代,一个在西州、一个在黔州,阁老你都这么大的年纪了还为国家操劳去灵州,真是不由人不敬佩。

    阁老心说,我这是不得不如此,搭上我这把老骨头。万一西州失利,希望陛下能够体察我的苦心。不知为什么,这一次阁老动了本尊,却一点都没有怪罪高峻的意思——也许是高府四平八稳的日子过得有些太久了!

    于是安顿了府中之事,阁老的车驾起程去灵州。长孙大人给拨付了二十万赈灾银、仪卫森严,后边还跟了各类征集起来的工匠几百、几十辆大车拉了长安各界的捐赠,从长安开远门排出去两三里远。

    阁老离京前,也对山阳镇的几位孙媳的事进行了过问,柳玉如和崔嫣有孕的消息算是个喜讯,她们不来长安居住养胎,但听说五儿媳崔氏赶过去照顾她们了,他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但他仍要老六高慎行抽时间去山阳镇看望她们一下,带些滋补品过去。

    长安至灵州上千里之遥,过了渭河,二百里外是泾州,泾州刺史听说高阁老驾到,率领满城官员迎出来三十里。阁老只在泾州稍事休息,便接着上路。

    泾州刺史与阁老提了一件事:太行山圣人崖深夜忽然有声如吼,当地术士占卜说,“有寇至。”阁老安慰道,“眼下大唐东、西两下都在荡寇,这是以往从未有过之壮举。不可妄传动摇人心。”

    但是在路上,阁老再一次忧心忡忡起来,有寇至……是从东至、还是从西至?

    从泾州出来五天后,阁老车驾抵达灵州。情况并没有报上来的那么严重,灵州城中坚固的城房都没有事,倒塌的只是民户中的普通土坯房。而且手下人报说,压死的那五十人里也有水分,连那些日子里老死的五、六人也算在灾变中了。

    高俭不打算深究,亲自率人到城中抚慰,送去长安的损赠之物,赈济银也如数据分拨下去。他还指示灵州府发动工匠、民役重建家园,一时在灵州城内倒有了百废待兴的架势。

    这日,有城中工匠在拆除倒塌民房时,在废墟之下挖出一块方石,上边刻有清晰的字迹,于是层层飞报阁老。

    高俭到现场一看,这块方石两尺宽、半尺厚、有四五尺长,就字迹朝上摆在明面,工匠说是从这家人的西山墙底下挖出来的。

    阁老上前辩认,果然字迹十分的清楚,“山有石、石有玉、玉有瑕、瑕即休。”随行的史官一字一句地把这一重大的发现记录在案,这让阁老很不舒服,但他不能制止。

    有人说,也许便是这块灵异之石的缘故,灵州才有的地震,就是为着让它重现人世。那么石头上的字迹一定有着什么重大的召示了。

    由现场回来后,阁老还在意会这块方石上的字迹,石头是从西山墙底下挖出来的,会不会暗指西州?高峻这一辈的名字恰好从“山”字,而这个玉字……他忽然想到了柳玉如。接下来,阁老再也不敢想下去了。

    晚饭后,他悄悄地让手下亲信也去找了位灵州很有名气的方士来,让他给掐算一下。

    方士正正经经地起卦,口中念念有辞,“五行传曰:好攻战、轻百姓、饰城廓、侵边境,则金不从革,即会有妖诗和讹言出现,恐怕灵州要有毛虫之孽,起因便是金克木了。”

    阁老礼送方士离开之后,又犯了寻思。

    石上之字说,“玉有瑕”,不就是说柳玉如的身份一事?她原来是陈国公侯君集府上的人,曾经有过刑徒的身份,这便是玉上之瑕了。

    “瑕即休”说的是谁的休?是预示着高峻因为柳玉如而万事皆休、还是说因为柳玉如过去身份的瑕疵,便该把她休掉?那么这块石头的出现,就真的是有些暗示了!

第699章 金克于木

    一念至此,阁老的心里生出些痛楚的感觉来。他知道柳玉如在高峻心中的地位是无人能代替的,而且阁老对柳玉如也是十分的喜欢,这么一个品貌无人能及的女子,正该是预示着高府一门未来的兴旺发达。

    休掉柳玉如的这个念头还是想想算了,这是不可能成为现实的,真要这么做的话,恐怕高府的大门本来倒不了,也要被高峻拆掉了。

    阁老自觉地为自己宽解道,“长孙无忌已经经过陛下的同意、勾销了柳玉如的刑徒身份,那么这个玉上之瑕,也就不算什么瑕疵了!”再说柳玉如已经自请出门,不就是休的意思!大不了他不急着提出让她回府也就是了。

    他又想起方士所说的“金克木”一说,心里从头再把高峻家中的几个女子从头分析了一遍,柳玉如……谢金莲……樊莺……思晴……

    柳字有一个木、樊字有两个木,只有中间这个谢金莲的名字中有个金字!他一拍大腿,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柳、樊两人的品貌,使夹在她们中间的这个谢二夫人时时显得有些不搭配。本来谢金莲也算可以,不要说把她放在一般的人家,便是放在王公大臣的府上至少不会有损门面。问题是在高峻的府上就有些太平常了。

    他不明白,高峻怎么会把这么一个拖了油瓶的女子拉到他的家里去,难道就是她的毛病?这个想法有些牵强,但阁老认为,要是针对谢金莲有些什么举措的话,还是可行的,至少阻力大不了,也解了心疑。

    ……

    西州胶着不下的战事通过六叔高慎行之口、传到了柳玉如这些人的耳朵里。柳玉如和崔嫣两人,此时身子已经十分不便,听了这个消息之后,柳玉如就与崔氏商量,“母亲,让樊莺和思晴回西州吧。”

    崔氏明白柳玉如的意思,是要让这两个能打斗的人回去帮高峻。但是这里就没有个顶用的人了。柳玉如说,怕什么呢,有当阳县释珍都头带着人在这里,还有这么多的街坊四邻,不会有事的。

    崔夫人也看得出,听到西州的消息后,樊莺和思晴两个人的心也时不时地飞出去,但是两人都知道这边离不开人,也只是想一想就作罢。

    丹凤镇命案一直到现在也没有破获,凶手是谁不得而知。崔颖最初对李弥的怀疑也有些淡薄了,毕竟只从一双手上就怀疑一个人也是不应该的。她有时就想,李弥被解去了鄂州,不大可能再跑到这里来。

    柳玉如的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再也抹不去了,她多次的提起这件事,仿佛高峻没有樊莺和思晴相助便有危险似的。

    她说,现在西州的家里只有个丽容,这总不大好,万一有什么事,谁能帮他一把呢?柳玉如有时想想自己跑来山阳镇,是不是有些自作主张了,让他一边打仗、一边还要担心着这里。

    经不住她总说,崔夫人便说,“要不就让樊莺或是思晴回去一个、留一个,这边再有都头相帮应该没有什么事情。”

    樊莺和思晴的心里就立刻猜测,到底会让她们之中的谁回去。两个人谁都不大好争着要求,因为这么一来就显得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

    崔氏就对柳玉如说,“女儿,你们姐妹的事情就你来定吧。”柳玉如掂量来掂量去,始觉此事难以决断。她看得出来,那两个人谁都想回去。她只得硬了头皮说,“思晴回去。”

    不论是柳玉如,还是崔夫人,都看到了樊莺表情上有那么一丝的失望,但也只能这么做。于是思晴收拾着行装准备起程,柳玉如私下里对樊莺道,“妹妹,你想让我怎么办呢?总归是我和肚子里孩子拖累了你……他可也是你儿子。”

    哪知樊莺转了转眼珠儿,笑着道,“我才不管他,先要顾着他爹才是!”

    柳玉如惊问,“你敢不听我的话!”

    樊莺说,“这一回我就不听你的,谁也不要和我抢这差事!”她不等思晴出门,拉起马飞身上去,一溜烟儿地先跑出去了。

    这回又轮到柳玉如来劝思晴,“她年纪小,谁都得让着她一些,她这么来横的,恐怕峻在家里也会由着她的……”

    思晴哭笑不得,只好说,“反正也没法儿拦她回来,就让她去吧!”她把收拾好的东西再放回去,一门心思陪在家里。

    都头释珍再次过来看望,检查了街上巡视的当阳县衙役,叮嘱他们多加防范。丹凤镇的杀人凶手到现在还未抓获,他提醒这些人每天早早关门闭户、多加小心。

    晚上,这些人关严了院门在屋中点着灯说话,话题自然落到了李弥的身上。

    崔嫣和众人说起在雅州时,她如何假扮母亲诳骗李弥、让他在酒醉中口吐真言,但是忽然想到这么一说,就把母亲过去与李弥的事也牵出来了,她立刻就住了嘴。

    崔氏笑着道,“女儿不必有顾虑,为着保住你这冤家,娘也不在乎多骗几个,在那样的乱世里,你让我一个女流怎么办?”

    崔嫣便调皮地问,母亲当真和那坏蛋一点关系都没有?

    崔氏确定地道,“和他喝两杯酒算不算呢?别的是真没有!”这些人与崔氏关系融洽,彼此十分亲近,当下里嘻嘻哈哈地再把李弥说笑了一阵,便熄了灯休息。

    思晴自樊莺走后便提高了警惕。现在这些人的安危都压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容不得有半点疏忽。别人都脱衣躺下了,她也只是合衣而卧,两柄弯刀就在床边放着。

    不大一会儿,她感觉着房门外似有轻微的动静,便灵巧一跃从床上下来,把刀抄在手里侧耳倾听,好像有人在拨拉堂屋的大门门栓!

    思晴一推身边的李婉清,让她机灵些,李婉清和崔氏当时就爬起来。而对面屋中自樊莺走后,就是柳玉如和谢金莲在住,思晴要去看看。

    思晴出了西屋,蹑足到堂屋里来,正看到有一道黑影已经拨开了外边的门站到了当面。他蒙面、屋里再黑,看不清是谁,那人手里提着一把剑,冲着思晴恶狠狠就是一下。

    思晴用弯刀格开他的剑,“当”的一声,另一手的刀向对方砍去,她大声提醒两屋中的人,“有人行凶,你们都起来了!”

    来人正是李弥,脸上蒙了块黑布,屋子里熄灯前他就在院子里了,他潜伏在崔氏的窗下,要听一听这些女人们都说些什么。

    听了崔嫣的话,李弥恍然大悟,自己在雅州是怎么被抓的也就明白了。当他再听崔颖亲口说出与自己一点瓜葛都没有时,李弥的一颗心直接丢到了冰窖里,一点热度都没有了!

    如果之前他还担心崔氏母女的话,那么现在就最恨她们了。他的身手不错,加之就是要拼命,几招之内便把思晴逼得险象环生,一步步地往后退。

第700章 你去死吧

    此时,西屋中已经点起了灯,李弥知道崔颖就在西屋里,他瞅了个空档,一脚踢开虚掩的房门跳到屋里去。

    崔氏已经披衣在床上坐起来,李婉清的手里拿着火镰,两个人怔怔的,崔嫣也醒了。李弥跳进去,面目狰狞,举了剑吼道,“贱人,我要杀了你!”

    思晴哪敢怠慢,早就紧随其后跟进来,弯刀闪起寒光往李弥后背上砍来。李弥收剑放开崔氏,回身抵挡思晴。

    思晴边打边挡在崔夫人和李弥中间,死命抵住了不退。此时院子外边人声响起,是都头释珍在高声叫着,“有贼人入院,我们快进去解救!”

    有人“咚”地跳进墙来、从里面打开大门,脚步声往屋中奔过来。

    李弥终归心虚,丢下思晴跳出西屋,顺势便往东屋去,哪知门已经从里面死死地栓住了。时间来不及多想,因为脚步声已经从院中直达门前。

    李弥扭身往外冲,与奔过来的都头释珍撞个迎面。他一剑刺去,正中释珍小腹。释珍痛呼倒地。李弥夺路而走,再砍倒一人、逃出院子去了。

    跟随着释珍冲进来的衙役有五六个,一见都头倒地,都围攻了上来询问。释珍手捂了肚子,催促道,“怎么不快追凶手!”等人们赶到街上,连个影子也看不到了。

    屋内人们都已经起来看释珍,伤势并不算重,没有伤到要害,但血流了不少。一面替他包扎、一面去请郎中。

    天不亮,院外来了一男一女,男的是个年近七旬的老者,鹤发童颜,颌下三绺白胡子,背已有些驼了。他身后的女子,众人一看却是樊莺。

    柳玉如奇道,“你不是不打招呼就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樊莺道,“我这么走了,你还不记恨我一辈子,我把师父请来看门护院!这下总可以了吧?”原来一同来的,正是高峻和樊莺的师父。

    他刚刚云游回到终南山,本想再要出去,被樊莺堵个正着。他对樊莺这个关门女弟子从来就严厉不起来,再不动身的话樊莺就该揪他胡子了,不来不行。

    众人连忙见礼,纷纷道辛苦老人家了。老者无可奈何,只是催樊莺快滚到西州去。樊莺和思晴皆大欢喜,两人天不亮便双双收拾着起程了。

    老者察看了释珍的伤势,叫大家放心,再写了几味药名,让释珍手下的衙役去抓来用。并吩咐他们,立刻在院门内盖起一间门房,做他休息之处。

    众女子见他平平常常,腰也有些驼了,不知道有些什么本事。不过柳玉如见他来了以后就赶樊莺和思晴走,本事那还用说,心里绝对放宽下来。

    柳玉如和李婉清等人问他称呼,老者道,“山野村夫,哪有什么好名字,不过从我徒弟那里论,你们叫我师父便是。”

    天亮后,药也买回来了,老者吩咐熬了喂释珍喝下去,对释珍道,“你这伤无碍,我担心的是你原本之伤……你是不是为了改换容貌,吃过些不明不白的药物?”

    释珍不敢隐瞒,连忙说是。

    老者道,“再这么下去,你的肾就废掉了,遇到我是你的造化!还不算太晚!”释珍连忙谢恩,毫不保留地将过去之事一一倾诉出来,求老师父解救。

    崔氏确信,那夜突然出现的蒙面人就是李弥,他咬牙切齿的痛恨语调让崔氏十分担心,估计着自己说的话都让他听去了。

    柳家老宅多了一位看门老人,他看起来很平常,走路慢条斯理,也不主动与人说话。就连柳玉如这些人也看不出他身怀绝技,但他确实教出了高峻和樊莺两个身手不凡的徒弟。

    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侍弄院子里的那些菜,有时也到镇外的菜地去,从那里照样可以远远地看到柳家老宅的大门。

    有时他还会短时间地到镇子附近的山里去,带回来几样药材,让她们加到每天的菜里去,笑呵呵地说,“吃了对我徒孙有好处。”

    自上次逃走后,李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慢慢的,这些女人们就敢跑到镇外的菜地去、或者去隔院子丁大哥家去串门。

    一晃就过去了半个月,山阳镇安安静静。这天早上,师父又出门去山中采药。以往到镇外地里摘菜都是谢金莲和李婉清的事,但今天是崔氏带了李婉清,一人提了一只竹篮子出来。

    两人刚刚到了地头,猛然地、就从她家的菜地里蹿出个蓬头垢面的人,衣服上沾满了泥土,头发打着油卷儿、挂着干草叶子,手里挥着一把铁剑朝她们跳过来。

    这人看上去就是个乞丐,但崔氏从他喷火的眼睛上看,此人正是李弥。崔氏拉了李婉清、扔了菜篮子往回就跑,两人喊着救命,从地里跑出来。

    李弥在后边三步并作两步地追赶,有两名在街上巡视的当阳县衙役正好走到这里,闻声跑过来,在地头上放过了崔氏和李婉清、拦住李弥。但李弥像疯了一样,挥剑就砍。

    两人脚下一乱,同时摔倒,李弥懒得理他们,他的目标是崔颖,跃过他们追到大路上来,“贱人,你毁我一生,我要你小命!”说着举剑就刺。

    这一剑来势凶猛,恨不得一剑把她刺透了才解气,李婉清在身后狠命一拉崔氏,两人跌倒在街上。李弥一步跨上来,用剑抵住崔氏的喉咙,“你还能往哪里跑!难道不知谎言总有揭破的一天么?”

    崔氏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我爹当初便看透了你,这真是一点也没有错,你是害我兄长和丈夫的凶手……竟然还敢到丹凤镇我的家中冒充好人。是你说谎在先,当初我骗你之时还有些不忍,现在看,你正是活该!我没有力气杀你,难道不能以谎言对你?”

    两名衙役已经追了过来,将刀压在李弥的脖子上,“好你个乞丐,敢到山阳镇行凶,再敢动一动,别怪我们不客气!”

    李弥被她问几句话住、被衙役用刀顶住,但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头也不回地对两名衙役道,“人若只求一死,岂会惧了你们的刀!不然又岂会让你们逼住!”

    他不理两名衙役,仍对崔氏道,“大丈夫生于人世,总有延续子嗣的权利,你拿了别人的孩子唬我,便是唬了我的一生!也好,今天我们两个说谎的人便在这里做个了断!”

    说着挺剑要刺崔氏,“你去死吧!”

第701章 蝼蚁非形

    堂堂的刺史夫人,被人当了当阳县的两名衙役、儿媳婉清道出了隐情,也顾不得难为情,只想到,“女儿们即将生养,正所谓老树新芽各生其时,我便死了又有何惧。”崔氏眼睛一闭,连呼救也不呼,只等一死。

    但只听“当啷”一声,宝剑却落在地上,崔氏睁眼看,见地上一只鸽蛋大小的山果滴溜溜打转,众人都愣住了。

    有一人在身后不远处朗声吟道,“蜀中有子龙,塞上飞将军。荣辱非缘姓,李赵毁大秦。”见一位白须老者,手里持了一根从山中挖来的树根,正笑眯眯的瞧着他们。

    他手中的宝剑被老者离了七八步远,只用一只山果就打掉在地,知道来人身怀绝技,不敢再动。

    他奇怪这位老者是什么时候到他跟前的,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察觉到。

    这首诗说的是三国时蜀国大将赵云和汉代飞将军李广,这二人一人姓赵、一人姓李,效命疆场、斩将杀敌,成为人人敬仰的英雄。

    但秦国的赵高、李斯二人,同样一个姓赵、一个姓李,但他们为着私利篡改诏书、害死公子扶苏,至使秦朝二世而终,连个好名声也没有留下来。更有甚者,赵高还留下了指鹿为马的典故。

    崔夫人见来人正是樊莺的师父,她苦笑道,“老师父,这里还有个姓李的呢,他为着私欲谋害了数命,却在执着于自己断了子嗣,与我可有关系?”

    老者对李弥道,“你未免有些太悲观了,老夫看你年纪四旬刚至,怎么就说自己断了子嗣呢?依我看让你不欲求生的原因……并非是这个。”

    李弥正在迟疑,崔氏在地下打断道,“老师父你不要放过他这个恶人!”

    “呵呵,老夫借一事说一事,但从不伤蝼蚁之命!”

    李弥被人轻视,吼道,“谁是蝼蚁?!想当初我也是出生入死地拼搏过,江夏王府的长史就曾是我!我死则死尔,岂会听你拿话贬损!”

    老师父笑道,“此论谬矣,我所说的蝼蚁,不是指徒具蝼蚁之形的。有些人,满脑子所思所想,都是自己那点口腹私欲,为达目的不惜害命,这样的人早与蝼蚁无异了!你再想想那些蝼蚁,在路上发现了一点点可吃的,便抬回家去与同类享用,自己搬不动的,也要呼朋引伴一起抬走,是不是强过你这徒具人形的家伙?”

    李弥被人当面揭了伤疤,恼羞成怒,丢开崔氏,拾了宝剑一步跨过来,挥剑就刺老者,“我让你再胡说。”

    老师父不慌不忙,脚下不动,只把肚子往后一收,探着身子用手中的树根轻轻一敲李弥的宝剑,李弥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大力传导过来,宝剑再也抓握不住,一下子又撒了手。

    老者示意,“崔夫人,请起吧。”李弥这才发觉,自己上了老者的当了。谁知老者道,“就算你不跳过来,也一样伤不了崔夫人。那日你在丹凤镇断崖下挖设陷阱的行径,以为我不知么!今天你就不要走了!”

    哪知李弥报了必死之心,他二话不说,弯腰再拾起宝剑,毫无章法地向老者连刺带砍,一副拼命的架势,边打边道:

    “你都知道了又怎样,朗朗长天、茫茫大地又有几个人真正站着!该死之人必有该死之事,我对不起天、对不起地,但穷一生之力只求对得起一个女人。今天便不求活,你让我错个彻底!”

    老者让他逼得只退了两步,便像对付孩子一般、再一次将他的手中剑打掉,一脚将他踹跌于地。李弥计无可施,像个孩子似地痛哭失声。

    老者改了主意,对他道,“你头脑能力不居人下,但错就错在心中只有自己,那么像崔夫人这样忍辱负重的忠贞之人,只因心中无你,在你眼里也不是好人了!但你再想想,真的对得起她吗?”

    他琢磨了一下对他道,“不过老夫看你也有些可爱之处……逃命去吧,老夫一向不为官府所用,其他的事就是你和衙门之间的事了,我不管了。但你不许再打我徒儿家里任何人的主意,否则我就让你像蚯蚓一样用肚子爬行。”

    李弥只凭刚才一招,就知道十个李弥也不是人家的对手,他拾起剑垂头丧气慢慢离去。两名愣了半晌的衙役这才高声叫道,“莫要走了,非锁你到衙门里去!”但人已走远了。

    李婉清问道,“老师父,你说什么断崖?”

    “去年他指使着人要害柳玉如和樊莺,而他在丹凤镇的断崖下挖下陷阱,想要黄雀在后,老夫已经饶过他一次了。”

    “可我听柳姐姐说,是峻救了她们……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才赶过去的呢?”

    “只怪她们俩东行的一路上名气太响亮了……哼,西州女侠到了终南山地面上,害得老夫无比好奇……那晚在悬崖上赶车的老马夫,便是我了!只是高峻到了就轮不上我出手罢了!”

    他又对崔氏道,“崔夫人请起,你是老夫敬重之人,请不要悲伤。”李婉清抬起手,用袖子帮崔氏擦拭脸上的泪水,慢慢扶她起来。

    ……

    康里城外,又是一排排火箭拉起长长的尾烟飞入城里,城中一片火海。

    苏伐焦头烂额,与那利一个救火、一个守城,兵力已经左支右绌,连他的王帐也没有安放之处了。

    苏伐曾经率人出城与高峻打了一仗,是高峻与他亲自过招。那一次苏伐险些命丧高峻之手,被他的乌刀斩断了大刀的刀杆、再迅雷般的一刀往后颈上削来。苏伐死命伏身低头,头盔连同断发披靡而落,苏伐头也不回地溃退回城,再也不敢出来了。

    眼下援兵无望,后方连个消息都送不过来,城内早已军心浮动了。他闭门不出,城头原先那些鼓噪不休的军士们再也没有精神吱声,人人私传,康里城内的粮连烧带吃,就快要断了。

    而城外四门都扎下了西州人马,再坚持下去,恐怕只有弃城而出的结局,而且走不走得脱还两说着。

    高峻传令不许攻城,只须四下里各守了康里城门,严防苏伐突围。再命人往牧场村,去向高岷、刘武催办火箭。

    他早就通告过苏伐,让出康里城,承诺不再骚扰丝路,那么西州可以考虑撤军,苏伐还可继续做他的龟兹王。

    这天傍晚,康里城东门大开,有十几个人打了丞相那利的旗帜出城,往西州联军的主帅大帐走来。

第702章 讨价还价

    大营中有人放他们进去。他们带来了黄金千两、精工织就的驼绒毯五十条、昆仑山下美玉十块、女仆十名。还有苏伐乞和的信件。

    那利一进大帐,便看到高峻斜倚在那里,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在他的身边有四位女子,个个养艳绝伦。

    让他大感惊讶的是,其中一个有着胡人之貌,却着了中土的衣饰,手提双月弯刀。另一个身着胡服,腰带上有颗璀璨的红宝石,却是地地道道的中土人物。

    下边一左一右还坐有不少的西州将领,个个精神抖擞。苏代一眼见到在右边靠里坐着一人,年纪只有二十几岁,从未见他在阵前拼杀过,但他身边站着的那个女子,那利认得正是奴必亚。

    此时奴必亚只看了他一眼,目光便不再与他交汇,注意力似乎全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

    高峻接过信来看,原来是苏伐提议:只要西州人马退兵,放开康里城之围,龟兹绝不再打丝路的主意。从此西州、龟兹两方各安、互不侵犯。并附礼单云云。

    高峻道,“现在才来说情,是不是有些晚了。苏伐害我劳师动众,只拿了这么一点点的东西便想让我退兵,恐怕我郭二哥都不答应。”

    郭待封道,“正是此理,我们这里可是也有些伤亡,你们就是再拿出十倍来,也不够补偿我们的……”

    那利道,“高别驾,凡事皆有个起因,这次双方的龌龊,不都是西州人擅自跑到龟兹的地面上来杀人才引起的,我们就不委屈了?”

    高峻道,“我问一句,当初我待诏大哥跑到你这里来杀的什么人?是你龟兹人吗?是我西州兵曹衙门的奸细!那人为什么不往别处跑,却单单往龟兹跑?这里面的原因,你我都不必明说了。但苏伐不安心守着他的城池过日子,屡次谋算我西州,在丝路上课以重税、阻断东、西往来,我这个丝路督监再不动手就说不过去了。”

    那利道,“但我家苏伐大王已经深有悔意,并拿出厚礼致歉,也有郑重的承诺,别驾大人如若逼之过甚,岂不知你们有句俗话,兔子急了还咬人?难道别驾大人不知大唐此时正在高丽用兵,万一西州欺人太甚,逼迫得我家苏伐大王报了必死之心与你硬拼,虽不能说胜,但两败俱伤还是可能的,那时别驾怎么与长安交待?”

    高峻道,“你这是在威胁我,西州大军安如泰山、并未出动,我怕什么!原来苏伐之前并未与我拼命。那你且回去,让他再像上次那样,领了人出来和我拼命好了。”

    那利又道,“高大人你太过的自信了,我龟兹地域广阔……”

    高峻问,“有多广阔?有我的丝路广阔吗?可阔得过西州?”

    “那倒没有,不过龟兹方面,坚固的城池还是有几座的,我们一座康里城便抵住高别驾的大军这么久,不正说明了什么!焉耆城小,根本满足不了西州大军的粮草需求,恐怕都得从西州千里迢迢送来吧?而我们就方便得多了,即使战不过,还耗得过。”

    “那你就耗吧,高某知道,龟兹最好的城也就是这座康里城了,我不忍打烂它,那样的话重建不得花钱?再说沙丫城、白城、新合城的援兵恐怕已经有日子没消息了吧?我围而不打,不是不能攻坚,只是在等苏伐粮绝突围时,在城外生擒他!”

    那利的什么话都被高峻顶回来,却无计可施,而且人家说的不是虚妄,援兵确实被人家挡住了。

    高别驾最后道,“你回去告诉他,高某今来,本打算着只带三百护牧队踏平了你的龟兹城,那样的话还会有一些周折。但凉、松、雅州、浮图城、颉利、铁勒等部纷纷友情相助,我也就不怕苏伐硬磕了。只要他舍出康里城,我必放他四平八稳离开。”

    那利此行未达成目的,命人收拾了东西想走。哪知高峻道,“不把你东西留下,就是我失礼了!黄金不多正好做我军资,毯子也是稀罕物,那些玉么……我才不会送给我夫人们,那是不妥贴的,就入了西州府库正好,女仆你就更不能放走了!”

    樊莺和思晴刚刚抵达,在焉耆城遇到了丽容和太子妃苏氏,这两个人早在焉耆呆得乏味,这次有樊莺和思晴两人到来,她们还怕什么,央求着一同往前线来了。

    此时,樊莺听了高峻最后一句话,便提醒道,“还敢要什么女仆,怎么不长记性,等我们占了康里城,有多少还不够你那些手下!”

    高峻已多日不见樊莺、思晴,自然不愿违逆。也知她的话中之意直指奴必亚,便笑道,“也好,既然我三夫人不同意,那你就把她们带回去吧。”

    那利带了许多人、物出来,只带了十名女仆回城,把高峻的意思向苏伐转达。

    高峻严令各部,盯紧了苏伐。只要他一出城,便要尽力缠斗,将他绞杀于城外。他对那利所说正是自己的真实打算,双方形势对比就在那里摆着,也许他明唱出来,更会触动苏伐的意志。

    从高别驾的军帐出来后,奴必亚与雉临回了自己的营帐。奴必亚从那利无计可施的表情上看出,至少在康里城这里,苏伐已经没什么更好的出路了。

    在焉耆的事已经让她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她知道高峻不动自己,只是在顾虑着雉临。但这不表示人家不对她做出防范,高峻将她和雉临拉到康里城来,就是提防她在后方再使坏。

    高峻让雉临到前边来统领浮图城人马的话是假,因为浮图城的四千人,让阿史那社尔拉走了两千,另外两千也不知被谁拉到康里城的背后去了。而她和雉临的身边是高峻最为精锐的护牧队,这不就是让人家看管起来了吗?

    连他们的帐篷外头也日夜少不了护牧队的把守,奴必亚就是想偷偷溜出去也是不可能了。但她总得做点什么事,不然西州、浮图城回不去、连龟兹也无容她之地了。那利在高峻大帐中只看她一眼,奴必亚就看出了许多意思。

    两人进帐,奴必亚对雉临道,“临,你说将来西州大胜了,回去后你该如何向父汗说起你的功绩呢?西州人要怎么评价你呢?”

    “可我……还真不能打打杀杀,平时在大街上唬唬人还行,但我一听那些刀、剑碰在一起的声音,连牙根儿都不自在呀。”

    “可我知道,那些护牧队可不是吃素的,他们此刻不正归你统领着,别驾即使舍得出你,也断不舍得他们去犯险!”

    雉临有些开窍儿,“奴必亚,你的意思是……”

第703章 一个老七

    奴必亚说,“别驾不是说过吗,说这些护牧队是归你统领的。眼下正该是我们建功立业的机会,我们再不冲出去,可就什么功劳都抢不到了!”

    雉临问,“有危险吗?”

    奴必亚嗔道,“我不是都说过了吗?再说我就是龟兹人,对当地十分熟悉。我们杀到康里城身后的腹地去,不正该是如鱼得水!再说我看上的男人,哪该是个胆小之人!”

    于是,雉临来向高大人请战,兵带多了也没经验,只求带着天山牧两百护牧队深入敌后。高峻知道这都是奴必亚的主意,有心不让他去。

    但是西州这么多的联军将领们都在,这事容不得他多犯寻思,不然就显得他舍不得让护牧队出去犯险了。

    于是应道,“好吧少城主,你带护牧队出去,就是要发挥护牧队灵活的长处,在我们各路人马的结合部游击,专门抓捕龟兹城的细作、弥补阿史那社尔、黑达、翟志宁、许多多等军的空档,袭扰龟兹城的粮道,任务也不轻。”

    雉临领命,高别驾再说,“还是让鲁小余做你的副手,另外你是不是还想带奴必亚一同行动?我看她是能骑马的,身手上也看得过去。不过我还是不放心她,万一伤到了奴必亚,少城主是不是要心疼?”

    雉临不知道高别驾因何说起奴必亚的身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奴必亚有什么身手。但高别驾总算答应了自己的请求,他就没有在意。

    高峻让樊莺和思晴两人随护牧队行动,名义上是保护奴必亚,实际上是怕鲁小余孤木难支。樊莺和思晴两人共同行动,彼此有个照应,又能和鲁小余一起确保护牧队的安全,高峻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雉临听了十分感动,高别驾为了保护自己的女人,把他两位夫人都派出来了。他对高峻道,“别驾大人就放心吧,我出去了保证得个头功!”

    就这样,樊莺和思晴明明刚见到高峻,舍不得离开,但此时为着护牧队,也不得不随着护牧队出发。

    护牧队是正午出发的,后半夜时,苏伐便带人从康里城中冲了出来。康里城被围了四十多天,城中的粮草已经没有了,救兵一人未到,他必须要突围到龟兹城去。

    康里城西门立刻陷入一场混战,到处人影重重,郭待封带人守在这里,与冲出城的苏伐人马遭遇。四下里一片喊杀之声,待封在混乱中终于寻找到苏伐,两人并不多说,截住了就是一番死战。

    苏伐本来在刀法上略胜待封一筹,但此时待封必欲立下头功、越战越勇,而苏伐士气低落,只想尽快逃脱,两人堪堪打个平手。

    但是很快,高峻就领着大队人马赶到了,苏伐不敢恋战,知道再拖下去连自己也走不脱了。他只带了贴身的卫队,杀开一条血路、往龟兹城方向逃去。

    郭待封挥军在后边掩杀,龟兹人马死伤狼籍。

    高峻不让他追,“就把他交给黑达、阿史那社尔他们吧。”高峻与待封率西州联军一同入驻康里城,这座龟兹最为坚固的城池终于落入西州手中。高峻一面安排人布置防守,一面派人往西州送去捷报。

    康里城的得手,一下子使西州的边界往龟兹方向推进了三百六十里,龟兹面向西州和焉耆方向再也没有像样子的防御地点。这里若经营得好了,无疑是西州的最前沿,而身后不远处的焉耆也就更加稳固了。

    丽容和太子妃苏氏多日在野外宿营,此时终于进城,可以找一处干净的房子好好休息了。她们在城中央的四通之街找了处高大宽敞的住处,高峻派人打扫了、安插了岗哨,让这两人住进去。

    高峻并非不想对苏伐猛追,而是因为康里城新得手,城内除原来的居之外,还有不足一千未及出城的龟兹军士。

    他们虽然放下了武器,但就这么不管不问,很可能在他们离开后再生事端。那时再回军就得不偿失了。

    西州军贴出安民告示,让城中居民稍安勿乱,明令联军不得骚扰居民,并派出各部人马,在城中修缮前期损坏的民居,垃圾、灰烬也清理出城。

    城中有在战事之中、被废墟倒下来掩埋的水井两眼,高峻也让人掏挖出来,城内的饮水也恢复了,短时看治安倒还稳定。

    康里城恰好处于孔雀河与赤河的走廊西端,如果这里经营得好,那么西州的大军将可以毫无阻力地经过孔雀河走廊直达龟兹,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高峻入城后,就不再急着往前去,而是急切地要在短时间内强化康里城的防务。但是他有个难题不大好解决,晚上回到丽容和苏氏这里来时,就把他的顾虑说了出来。

    康里城的人员构成太复杂了,首先城内的居民就有三千多人,在前期围城时,西州军放火烧损了不少的民房,居民财产损失多少无法估量,保不住他们心生怨恨。

    若是有人在背地里捣乱,到时人家在暗,自己在明,怕是不好防范。

    其次,城内还有放下武器的不足一千人,也让高峻不能放心离开——总不能再派一千人看住他们吧?即便派了一千人,再加上城内原有的居民,力量也不大够。问题是他的兵力也不多啊。

    谁知苏氏听了便道,“高大人,我有个主意,不知可不可行。”

    高峻连忙说,“你快些讲!”

    苏氏说,大战过后最重要的是与民休息,任何居民都不希望整天处于提心吊胆之中,是人都想着安定。至于在攻城中家财受损的居民,除了派人帮助他们重建家园之外,只须颁布法令,减免三年赋税,三年后所征赋税也要低于龟兹,那么,还有谁会对西州不满呢?

    高峻听了连连点头,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苏氏又说,城中原有的居民宜区分对待,凡是家中有军士参与过战事的民户,都要登记造册。把出现了人员伤亡的、和没有出现过伤亡的区分开来。

    家中有人伤亡的一定要让他们自己决定是去是留,愿意留的,西州绝不两眼看待。不愿居于康里城的,发给路费,让他们举家去龟兹,我们不能为难。

    而那些放下武器的龟兹军士,有本地的人,也有从沙丫城、新合城等地开拔过来的,让他们硬留在这里,也不大可能安心,反而还可能生事。

    那就也放他们走,但是也要登记在册,记好姓甚名谁,只要今后再发现他们有谁与西州为敌,那时一定严惩不贷。

    最后,苏氏笑着说,“高大人,我知道你在牧场里是缺人手的,那些愿意留下来的不正好为你所用……”

    高峻连声说好,马上起身出去安排。丽容已经听得有些傻眼,高峻走后,丽容对苏氏道,“苏姐姐,没想到你的算计这样多,我看你将来就不要去我家了,就让你在康里城做个镇守。”

    此时也无外人,苏氏道,“你先说同意我去你家,现在又反悔了,是何道理……再说你才是个老七,说了算不算呀。”

    丽容说,“我看得出峻对你已经有些意思,这事我哪里做得了主,就看你自己有没有心了,但是你需我躲一躲时,我就勉为其难躲出去一宿两宿的,还是做得到的。”

    她开玩笑道,但你要快,等着樊莺和思晴回来,我就一点忙也帮不上你了。

第704章 有儿女好

    自从上次两人在焉耆南门携手对抗奴必亚,彼此的关系感觉着又近了一步,开个玩笑也不搁心。此时苏氏就认为丽容是在拿自己寻开心,却也不恼。

    她已经感觉到了,高峻家里这么多人,真正在家事上拿主意的也过不去三个,而柳玉如的意见无疑是最具决定性的。再加上樊莺和崔嫣、谢金莲,几乎就能左右家里的一切事情。

    对于自己到牧场村之事,苏氏看得出柳玉如是怀有戒心的,但这件事情没有影响到她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照。其中的原因,苏氏也能想个大概——是自己的身份太特殊了!而不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比如容貌或是身份。

    连苏氏自己都觉着自己是个不祥之人,李承乾一败涂地,是不是就有自己规劝不力的责任呢?苏氏以为,柳玉如的态度恰恰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高峻。苏氏没有别的妄念,能有个安身之处,不必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也就成了。

    跟随丽容到焉耆和康里城来的这些日子,给苏氏的感触是很深刻的,这些西州人、牧马人热火朝天的生活,与长安高门大户的那种拿捏着的日子有着天壤之别,充满着活力和理想。

    她也在无事时拿高别驾、李承乾进行对比,李承乾优越、优雅、细致,有些自命不凡,但要在沧海搏浪,无疑显得有些柔弱了。

    而高峻与他截然不同,他做事目的明确,从不拖泥带水、不大考虑那些表面的东西,但这两人却都很细致,只不过一个是在表面、而另一个却在内在。

    其实他们都该算在好人之列。

    自苏氏和丽容住到康里城中,高峻就没有回来过过夜,一直与郭待封为稳定城中大局而忙碌。苏氏曾经与丽容开玩笑,“是不是因为我在这里,高大人才不回来,你可不要怪我。”

    丽容说,“他的心哪有这样细,一定是事情太多。”第二天,苏氏一起床就撺掇丽容,说我们不能无所事事,也该去忙些事情。

    丽容说,我也想过的,但什么事是我们适合做的呢?苏氏道,“我们去城中普通的住户中走一走,代表高大人访一访他们还有些什么困难总是可以的吧?”

    丽容道,“反正我是没什么主意,既然你要代表高大人,那我随着便是。”

    于是两人从住处出来,身后跟了五六名高峻安排的护卫军士。她们先去了临近的一家,看到有一对老夫妇正在院子里铲那些草灰、泥块。老者推车、老妇执了铁锹,没有年轻人在家。

    两人走进去,一打听,才知他们无儿无女,家里三间草房在围城时被烧毁了。前两天有西州军士过来替他们重盖了屋顶,但活儿有些粗糙,院子没有收拾干净。

    丽容看到苏氏挽起袖子上前帮忙,她也上手。两位老人一连声地道着谢。随他们来的军士哪肯让她们上手,慌忙把东西抢过来,不大一会儿就收拾好了,再去城中井上担了水来,给老人的水缸打满了水。

    丽容与他们闲聊,问是龟兹好还是西州好,老妇说,“还是有个儿子好,有个女儿好,可惜我们没有呀!要说龟兹和西州,我们说不大好,但是西州的夫人们来看我们,就比龟兹好了!”

    有军士道,“老人家,你知她是谁吗?是西州别驾高大人的夫人!”老者听了,连声对苏氏作揖道,那就是西州好、西州好!!

    老者来了兴致,说起两边的战事,“高大人要稳定丝路,只夺一处康里城是不行的,至少还需控制另一处,事情才算成功。”

    她们连忙相问,老者说,丝路是傍着赤河而行的,只有把赤河边的沙丫城也占过来,屯了兵,那才叫稳当。老妇指着老伴说,“他有个兄弟在沙丫城。”

    老者分辩道,“我在说正事,何时想过自己家里!”

    听他的话,分明是站在西州的角度在想事了。苏氏和丽容很高兴,临走时,把身上所带的散碎银子都给他们放下,并叮嘱随来的军士,要日常过来看看,需要体力的活要帮着干,两位老人人不住地道谢。

    她们又在城内跑了一天,访了十几户居民,晚上高别驾破天荒地回来了,拉了郭待封在家中饮酒,丽容便说,“峻,今天……我们去城中,有位老伯说你要再占一处地方才妥贴。”

    高峻问是什么地方,丽容回忆着道,“是个叫丫……丫……”

    苏氏道,“沙丫城,老伯说沙丫城离着赤河太近了,只在赤河北岸五十里,打马就到了,而且沙丫城正在赤河的中游。”

    高峻听了立即与郭待封看地图,手在图上点着沙丫城那个地方说,“是这样,我们派人到前边去,告诉阿史那社尔、黑达、翟志宁他们,把沙丫城拿下来,这样就不虚此行了!”

    郭待封道,“我们已经占了康里城,再攻沙丫城的话,估计着苏伐不大会愿意的,他五座大城我们取两座,会不会把战事扩大了?”

    高峻说,能把你们这么多的帮手请过来一次不容易,既然想到了,就不该放过。再说,是龟兹苏伐先惹到的我们,为何不取?若是苏伐主动把康里城拱手送出来,也许我早回去了,但康里城是我打下来的,我不领他情。

    “再派个人给苏伐送到龟兹城一封信,让他把沙丫城让出来,我就退兵。”

    苏氏在旁边听着,再一次揣摩高峻这个人,有些无赖,做事目的性很明确。但愿苏伐不要再惹到他。

    郭待诏和高峻又商量着如何强化康里城的防守,高峻的大队人马要上前线去,这里就由郭待封领人守住。这个地点联系着龟兹腹地与焉耆之间,是前线所需粮草给养的输送要道,不能有半点闪失。

    待封提议加高城墙,并且把城墙上的垛口开多,原来是四十尺一个垛口,不利于兵力的均匀布置,要增至五尺一个。这样一个垛口站一名射手,防卫力量和密集度就大多了。

    另外城头再多备些滚木石块,在四门之上把那一百架弩车各布二十五架,可以远距离射杀来犯之敌。甚至还可能居高临下用火箭远距离焚烧对方的营帐,起到出奇不意的扰敌效果。高峻都同意了。

    待封走后,高峻躺下休息。丽容和苏氏是在一间屋子,高峻在另一间屋子。丽容侧耳听着对面屋子里的动静,不大一会便听到高峻酣声如雷,她有些失望。街上有快马驰过,是往前线传送命令的。

第705章 我是主将

    她想,战事上这样紧张,高峻已经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他会不会合衣就躺下胡乱睡着,那也不解乏呀。姐妹们都不在这里,万一他再受了凉,自己招她们埋怨事小,耽误了战事就事大了。

    她认为这个理由是再正当不过了,于是从枕头上欠起头,听听苏氏在那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她悄悄地、小心地起来。

    晚上躺下前,丽容曾经留意过屋中地下的摆设,因而虽然不掌灯,她也绝不会踢到屋里的凳子、木盆等物。她轻轻打开房门,到了对面。朦胧中辩认着床上有个黑影,酣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丽容伸手去摸,摸到他身上盖了一条被单,被单上透出了他起伏的身躯和温暖的体温,热呼呼的。现在快七月中旬的季节,着凉之说是不是有些牵强呢!她正想着接下来如何做,高峻的酣声忽然停止了。

    随后一只手突然抓住她的腕子,一把将她拉到床里去。丽容没有叫,被他压到身下,这时才想起问她,“你姓什么、叫什么?”

    丽容幽幽地道,“我姓苏。”高峻嘿嘿地笑起来,让她兴奋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

    沙丫城离着赤河最近,虽然城不太大,但座落在龟兹地面最大的一片绿洲之上,这里的地形起伏很大,赤河边是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树木茂密,远远近近有十几处村庄。

    这里还有龟兹、乃至整个丝路上最大的金矿,据说运气好的话,走在赤河的沙滩上就有可能拣到河水冲刷出来的狗头金。

    丘陵的北面是一望无际的农田,人们引赤河水来灌溉,这片沃野往东一直扩展到了百里之外的渭干河,在田间劳作的村人直起腰来,看到不远处打了西州旗帜的马队飞驰而过时,对于战争的担心却没有多么的厉害。

    阿史那社尔等人打过来之前,西州别驾曾经三令五申不能骚扰普通的村子,但沙丫城里就不行了,那里是贵族和财主们聚居的地方。

    沙丫城早就接到了龟兹王苏伐的命令,这片鱼米之乡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地守住,因为龟兹全部的黄金产量和六成的谷米产量都在这里。

    但是沙丫城中已经没有多少守备力量了,城主撒而柯的得力手下古库昂察殒命康里城,他带去的几千人只回来几百,还是康里城遣返回来的。而第二批出城援救康里城的三千人也被西州人打得溃败,城内早已人心慌乱。

    到此时,撒而柯才后悔没有好好加固城防,沙丫城钱财无数,却没有建起像康里城那样的砖石城墙,城墙还是土坯夯就的,太相信康里城了!不过,就算是康里城又怎样,不也失陷了。

    撒而柯紧急召见城中富户,一是筹集钱财马上加固城防,城墙要加高,要雇庸壮丁操练起来,以补充兵力不足的缺陷。沙丫城离着龟兹城一百六十里,离新合城七十里,这边真有事了,苏伐有没有援兵、援兵过不过得来还两说着,一切要靠自己。

    二是加强城内的防范,严防一切蛊惑人心的言论,对胡说八道的人一定严惩。他对那些贵族与富户们说,“管好自己的人,还要管好别人,城破之日,便是你们败家之时!”

    另外,撒而柯还做了长久的坚守打算,事先派出人去,在城外的乡村民户中征集粮食,无偿把它们运到城里储存起来。

    沙丫城像只受到惊扰的刺猬,早早地把浑身的尖刺竖起来了。

    阿史那社尔、黑达、翟志宁等人原先的任务是打援,这时忽然接到西州联军统帅、别驾高峻的命令,说要攻打沙丫城,几支游荡在龟兹城乡间的队伍不约而同地向着沙丫城运动过来。

    由雉临、鲁小余、樊莺、思晴带领的护牧队二百人也出现在龟兹城和沙丫城之间的地带。雉临意气风发,在从康里城开进的途中他们已经击溃了几拨龟兹城小股人马。每一次的遭遇战都进行得干净利落,让雉临眼界大开。

    他也终于见到了奴必亚的骑术,竟然比自己还好。只是在他看来,奴必亚的马上拼刺技术要比高别驾的两位夫人差多了,她好几次放走了对手。

    夜晚宿营时,雉临头一次用上了护牧队必备的牦牛毡,与奴必亚躲在毡子底下相拥而眠。雉临有些累了,倒头就睡,奴必亚什么时候从毡子底下爬出去的都不知道。但是当樊莺和思晴把奴必亚护送回来的时候他就醒了。

    樊莺对她道,“你不能乱跑,又是黑天,队伍随时可能卷起铺盖走人的,弄丢你怎么办?”思晴说,也可能有趁夜摸过来的龟兹人,到时摸黑给你“咔嚓”一下,你就再也见不到少城主了!

    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又躺下后,奴必亚对雉临说,“怎么出去方便一下也有人看着!”雉临迷迷糊糊不说话,奴必亚又悄悄地问,“临,你们从浮图城带回来的四千人,怎么我只晓得阿史那社尔将军带了两千,另外两千呢?”

    雉临一下了清醒过来,他从康里城时没有看到另两千,这里也没发现。奴必亚倦在雉临怀里低声提醒道,“你可不能太实在了,不然回去后如何向你父汗交待?”

    这是个问题,雉临之前与高别驾的矛盾是人皆知,而浮图城与西州交好也只是从田地城驼马牧场合办时才开始的。他说出了自己一闪而现的顾虑,“难道是高别驾悄悄消耗浮图城的力量?”

    奴必亚再低声道,“浮图城与西州合办牧场,听起来不错,但是实际的好处是什么呢?田地城归了两家,原来可是你们一家的!西州留兵五千,你父汗家里只有四千人了,谁知这是不是他的小算盘?”

    “你说我该怎么办?”雉临与田地城牧场的牧监王允达相见恨晚,但王允达对高大人不是这样的评价。

    奴必亚说,“我们得去找找看,找你那两千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雉临点头。奴必亚道,“如果让你猜对了,那么另两千人一定被他们派到最危险的地方去了……龟兹城,一定在那里。龟兹城是最不好攻的,城也最坚固!”

    早上一起来,雉临便下达命令,“兵进龟兹城!”

    鲁小余问,少城主,别驾两位夫人知道不知道,是她们同意的?

    雉临大声问,“高大人明言,护牧队我是主将、你才是个副的,你敢违我命令吗?”樊莺和思晴走过来,听了他的话,两人对了下眼色,“去就去,但应敌时你得听听大家的意见,护牧队比你跑的快,应敌出了失误的话,万一有了危险别把你自己丢下就好。”

    这些人上马,往龟兹城方向而去。半路上,这支小小的马队遭遇西边新合城的截击,城上看着他们人不多、大白天地招摇而过,组织了一千人杀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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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没有不朽,残棺中陈列糟粕般的金丝莽袍、遍洒浮绿的铜钱。虔诚的颂扬难以牢记,而有人执意要抹掉的故事,让人口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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