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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风暗刻     大唐马王爷txt下载     大唐马王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76章 不能急躁

    罗得刀到了吕光馆之后,得知兵曹衙门里的刘令史已经连夜过了关,知道这次是自己大意了才有的结果。若是当晚就报与郭都督知道,也许在吕光馆便将刘令史捉住了。

    郭待诏只带了十个人追下去之后,罗得刀不敢怠慢,要回西州报信已经来不及了,他让吕光馆的唐军前去支援,但待诏将军走时并未这样安排,无人敢动。

    一直等第二天的上午,唐营御侮副尉许多多、苏托儿才到吕光馆来,他们全副盔甲,见到了罗得刀大感奇怪,“罗大人你……”

    罗得刀语无伦次地指了焉耆方向对二人道,“快快,带人接应郭将军!”

    康里城追兵一见西州来了人,便在淡河边止步,圈起马回去了。许多多和苏托儿在淡河中将郭将军救起来,见他背中一箭,昏迷不醒。二人不敢耽搁,先就近把郭待诏救到焉耆城内救治。

    只是这支箭射得过于深了,他们谁都不敢取箭,只能略做止血处理。此时待诏的伤不能搬动,再者又要防范龟兹,许多多派人骑快马往西州送信,并叮嘱道,“也告诉高总牧监。”

    郭孝恪听到此信心急如焚,十分担心长子的伤势。但越是有大事他越是不能随便离开,因为有许多的乱子都是因急而起的。好在高峻闻讯马上就到了西州,郭孝恪说,“你去看一看,带上军医。”

    高峻本来是在田地城,龟兹女仆奴必亚从黔州赶回来之后,把崔夫人准备的黔州土产往高别驾的家中一放,就跑到田地城来了。陪她前去的护牧队私下里对高峻说,“看走了眼,怎么这个奴必亚,一开始的时候我们谁都没有看到她呢!”

    护牧队的意思很明白,当时是十名女仆中让他们九人先挑,怎么这么好看的一个谁都没挑上。

    高峻已经从雉临看奴必亚时直勾勾的眼神中发现了这一点,他也没办法,以着眼下浮图城与天山牧、西州的关系,只要雉临提出来的话,那些护牧队们也只能看着奴必亚眼馋了。

    不过高大人也有些奇怪,这些一见女仆、便在眼睛里伸出小手的护牧队们,因何这次就看走了眼,而且人人都看走了眼。这太奇怪了,但他一时也想不出原因。

    接到郭待诏受伤的消息后,高峻起身往西州去,有护牧队说跟着,高峻想了想没让,单人匹马跑到西州来了。

    眼下,他再赶往焉耆。许多多送来的信只说待诏负了重伤,但等他带了军医赶到时,看罢郭待诏的情况才更为吃惊。

    郭待诏双目紧闭、牙关咬得死死的,连一口水都灌不进去。

    随郭待诏追赶刘令史的十个人把大致的情况一讲,再从待诏的怀里掏出让鲜血染红的那封密信,高峻强压着怒火,组织着人员对郭待诏进行治疗。只是伤势耽搁的太久,伤口已经化脓,等把箭取出来,再摸待诏的脉搏有如悬丝,脸色像死人一般。

    又在焉耆逗留了三天,看看待诏没有好转,连高峻都认为他凶多吉少了,总得将他送回西州去,让郭都督以及待诏夫人见上最后一面。

    高峻吩咐许多多和苏托儿带人留在焉耆,再找了一架牛车,车上厚厚地铺垫了,高峻亲自护送着、拉了郭待诏慢慢地返程。

    在路上,高峻看着车上躺着的待诏,他心如刀绞,想不到前些日子还与自己并肩做事的亲密兄弟,转眼就重伤至此。

    如果他真有什么不测,那就是自己所出的“修琴”之计引起的。刘令史虽死,高峻还恨不得再砍他两刀才解恨。

    到达西州时,郭孝恪和待诏的夫人都在城门处候着,柳夫人一见丈夫这个样子,当时就痛哭出声。不论是高峻、还是郭都督都不大好劝解,他们都认为,待诏已经不行了。

    在后宅,郭孝恪低沉着声音,吩咐速去准备待诏的后事。谁知柳夫人哭着道,“爹!待诏不会有事的,你不许准备什么!即便他真的不行了,也把伤他之人的血洒在地下才行,不然我就不同意!”

    高峻一听,一言不发,返身就往外走。郭孝恪喝道,“高峻,不能急躁。”但是高峻已经没有影子,他骑马回牧场村了。

    郭都督劝慰儿媳道,“你放心,待诏真有个好歹,仇人跑不了的,但是眼下的局势你不知道……”待诏夫人低声哽咽,“我不管……只想报仇……”

    郭孝恪知道只劝她是没有用的,他吩咐府中仆妇、丫环们看护好柳氏,自己派人速去牧场村,看看高峻在干什么。他让去的人向高峻传达他的死令,不许轻举妄动!

    浮图城虽然刚刚安顿下来,就算把西州五千兵全都拉到龟兹,去攻打人家五座城,在力量上也是不够的。再说家里这么一大摊子,又是州县又是牧场,一兵一卒都不留?

    从大局上来看,高丽正有战事,西州只能力保无事。高峻现在要是冲动着去龟兹挑事,西州之外哪里有兵来援?

    搞不好,万一战事相持不下、甚至有个闪失,浮图城再闹起来,连伊州都有可能不保。自贞观十四年大唐收复高昌以来的大好形势,就有全盘皆丢的可能。

    那么西边的防线就有可能退回到沙州、玉门关和阳关一带,西州这么一大片的地方、这么多的优良牧场也就再也不是大唐的了。

    这样的结果不论是高峻、还是他郭孝恪都承担不起。战略上的失误不是丢官罢职那么简单。而此时的行动,只要是个人都会认为是不合时宜的。

    当然,郭孝恪苦笑,只有一个人——自己的大儿媳,会认为报仇连一刻也不该等。郭孝恪晚上的时候、在长子待诏的床前坐了一整夜,他还是那个样子,看不出一丝生的迹象。

    郭孝恪心痛难禁,待诏跟随着他东挡西杀,都督不是没有想过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一旦事情真到了眼前,他也不大接受得了。

    但形势比人强,身为一州首官,他不能靠着情绪来左右行动,他还小心翼翼地劝解自己的儿媳,仇一定要报,但是不是现在。而且,都督说,待诏只是负了重伤,当务之急是尽量救活他。

    好在她似乎听懂了都督的意思,眼睛通红地点着头。

    去牧场村的人回来了,郭孝恪问,“高峻在干什么?”

第677章 严峻形势

    那人回禀道,“都督,属下去的时候,高别驾并不在牧场里。柳中牧牧监刘大人说,高别驾已经走了一天了,说是去给郭将军找药。”

    郭孝恪放了心,这还差不多。

    他吩咐,“去把高岷找来,我和他商量些事情。”那人道,“都督,高长史也在牧场村,”可能长史高岷是去有什么公干了,都督又吩咐,“那就把罗得刀给我找来。”

    “回都督,罗大人也不在……”

    “难道说他也在牧场村?”看到那个人又点头,郭孝恪把眼睛瞪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高峻想干什么就值得猜一猜了。郭孝恪再也坐不住了,说,“立刻去牧场村瞧个究竟!”

    等郭都督到牧场村的时候,看到柳中牧场里码放着好多的木料,有二十几个从柳中县、交河县、蒲昌县请来的木匠,有的正在破木,有的在另一间大房子里斧、锯齐上,叮叮当当好不热闹。外边的空场地上摆了六七辆木车的框架、还未最终完工。

    高岷和罗得刀听说都督驾到,一起从里面出来相见。郭孝恪问,“你们在忙什么?”

    高岷和罗得刀实话实说,“高总牧监说过些日子要去龟兹野牧,这是正在造车,将来拉些野牧所用的东西。”

    郭孝恪看不出他们在撒谎,就抱了肩膀在边上一站,“你们接着干,我就看看。”这两人的手就不知道往哪里放了,都督说,“干啊!西州的长史、户曹参军来造车,如此说高总牧监这次的野牧规模一定不小了。”

    高岷和罗得刀为难地说,“都督,你别忘了,他不只是总牧监,还是西州别驾,别驾大人吩咐我们的事,我们哪敢不听!”

    不多时,郭孝恪就看出了门道。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车,车厢是封闭的、又扁又低,根本装不了多少东西。有两名工匠正抬了一张巨大的弓往车厢上安装,而驾起巨弓的木梁正是一根方木,上边挖好了箭槽。

    郭孝恪恍然而悟,对高岷说,“我想起来了,你以前在长安是军器监丞,这是让高峻把你抓了劳工来,他这是要造车弩!”

    这种车弩形状巨大,用人是携带不了的、也拉不动,因而只能放在牛车上、用人力绞轴上弦,在战国时曾经短暂出现过,当时称为连弩,是取多张硬弩联成一体之意,一发就是六七支、十来支长箭,可惜后代一度失传了。

    从它的体型上,郭孝恪便知道这种兵器在对付野外骑兵时巨大的威力。它发射的已经不能叫作箭了,而是标枪!在它强大而准确的冲击力面前,所有马匹、人员的护甲根本无济于事,就连城垛口上搭建的木墙也禁不住它一击。

    郭都督出身行武,一见这东西立刻饶有兴趣地问他们的设计意图。并出主意说,能不能把绞轴与车轮联系起来,在牛拉了弩车行进时就将弦上紧。这样就省下了人力绞轴,至少省下了两三个人。

    高岷眼睛一亮,连忙进屋去琢磨。

    罗得刀看了暗笑,心说郭都督已经忘记了他此来的本意了。他陪着郭孝恪去铁炉,那里正在打制巨型标枪的枪头、以及充作标枪尾羽的铁叶,旁边不远处的铡草房也没铡草,那里堆放着不少的长竹,粗细各样,正被锯成长短不同规格的枪杆。

    郭孝恪有些疑问,“你们这么大的工程,钱从哪里来的?”

    罗得刀说,“高大人做的是野牧护牧用具,当然银子是有处出的。我还听说,高峪的草场上挣了不少,他也自愿出了一大笔银子,”他解释说,“都督放心,高峪二爷说了,这钱他不须都督还。”

    郭孝恪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感慨十分。高峻目前所做的不用再猜了,待诏在龟兹受了重伤的这口气不出,他是不会甘心的。

    但是这次郭孝恪也看出来了,高峻根本不会像上次一样,只带着护牧队杀出去。龟兹五城,城城坚固,又互为应援,是块极为难啃的骨头,他这是在做准备。

    长子待诏到现在还躺在床上人事不知,高岷的夫人丁氏、邓玉珑、丽容都在西州陪着大儿媳妇柳氏,给她解心宽,并帮忙照料待诏。

    而牧场里高峻、高岷、罗得刀、高峪也做着同一件事。若是待诏知道有这么多的人在忙着为他复仇做准备,不知要做何感想。

    但是人从哪里来?他郭孝恪也没有人啊!从别处调兵他没有权利。

    中午的时候,牧场外有一支马队快速驰进,原来是长孙无忌到了。郭孝恪正好在牧场里,在迎上长孙大人的时候,郭孝恪笑着说,“真是心有灵犀,我说总感觉着有贵人驾到,先跑到这里来候着!”

    长孙无忌看着这一大摊子,便问,“都督,牧场里改了作坊了?”郭孝恪连忙解释,“这是天山牧野牧的用具,我也刚刚看到。”

    郭孝恪陪同长孙大人一同去旧村,他是专长程为着故太子妃苏氏来的。苏氏正在蚕事房,与那些村妇们在一起干活儿,她早就看到有一队马队进了牧场,但是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见到长孙大人的时候,苏氏连忙俯身下拜,口称舅父大人。

    长孙无忌看到苏氏的面色,白里透红,人也更显妖娆,大慨就是因为生活有了稳定的着落、再有了事干,过去那些悲惨的遭遇对她的影响,似乎已经渐渐地隐去了。

    再看了苏氏在旧村里的独门独院,院中有仆妇侍候、院外防范甚严,他也就更加放心。于是左右找着道,“都督,高别驾怎么不见?我可是久闻其声、不见其人,正想见一见他。”

    这才说起了郭待诏的伤势、又说起了蝴蝶琴中的密信,长孙无忌说,“我知道此事,但高别驾此举有些不大合乎时宜,都督难道没有提醒他吗?”

    郭孝恪明白长孙大人话中的意思,好像自已的表现是有些默许高峻有所行动似的。

    他有些为难地说,“长孙大人,我怎么不知?只是我和你一样,到现在也没见到高峻一面。到时候,你我正好劝他一劝,西州只能自保,是没有多余的兵力助他的。”

    长孙大人道,“高丽战场是陛下亲征的,举国之力都集中在东方,西边这里万一按服不住,那就牵一发而动全身了。吐蕃虽有文成公主在,而且本官也知道,高别驾的四夫人正是颉利部可汗之妹,但是国家大事看的是实力,姻亲之说,在利益面前脆弱得可以呀!”

    他的点醒不无道理:如果大唐失去了西州,龟兹坐大、吐蕃与漠北心生异动、丝路中断,关、陇受迫,那是什么严峻的形势?

    郭孝恪只能吩咐刘武说,“速速找到高峻,我和长孙大人都有话对他说!”

第678章 半个之说

    刘武嘴上说着不大好找,但是郭孝恪看出他一定知道高峻的去向,因为刘武只派了一个人骑马出旧村往东去了。

    郭都督在旧村高峪的酒店里请长孙大人吃饭,做陪的有西州长史高岷、户曹罗得刀、柳中牧牧监刘武、副监王道坤、高峪、苏氏等人。

    长孙无忌听刘武介绍柳中牧场以及天山牧场的情况,再看刘武等牧场官员,年纪都该大过高峻,他们一个个精明稳重、说话行事中规中矩。他怎么也想像不到,这些人的总牧监竟然会干出那么多出人意料的事情。

    再想想自己一进柳中牧场时,看到各处井井有条、人们各行其事,牧场的规模在大唐各个牧场中也算是最大的,而柳中牧场只是天山牧的其中一座牧场。长孙无忌对这位尚未见过一面的天山牧总牧监,已经生出了强烈的好奇之心。

    席间,长孙大人就说起了此行的目的。碍于苏氏在场,他说得很委婉,但意思谁都听明白了。皇帝陛下好心好意要把苏氏许送给高峻,一为解了对故太子妃的惦念、二来也体现着陛下对高总牧监的喜爱。

    但是在此事上来自于柳夫人那里的阻力不少,通直散骑常侍褚大人、江夏郡李王爷亲自去山阳镇找柳玉如说合都不行,那位柳夫人宁可自请出门也不同意此事。

    但此事又不大属于能摆到明面上的,陛下不可能正式下诏。他们一干臣子为此事已经什么法儿都想了,就为了让皇帝陛下的意思能够实现。长孙大人道,“如果不成,陛下的颜面往哪里搁?”

    郭孝恪道,“只是这种事,解铃还须系铃人。高峻家中这么多的夫人,哪一个都是经柳玉如点了头才进了门的。长孙大人来西州,就真的不如也去山阳镇合适了!”他的意思是,你也得去说服了柳玉如才行。

    长孙无忌道,“本官早就去过了!”

    郭孝恪说,“这就有些奇怪了,照本官看来,柳玉如可不像是个不通事理的,她可与房大人的夫人不大一样。”房大人的夫人那是一个外人都不许进家,但高峻的家里已经不少了。

    他是在提醒长孙大人,能让柳玉如如此坚决相抗的,可能另有缘故。听了郭都督的话,长孙无忌若有所思。

    这时,酒店外有人到达,是高总牧监回来了。

    长孙无忌抬眼看,这人身材健硕、行动利落,眉分八采、目若朗星,身后更跟进来一位胡人模样的俊俏女子,正是思晴。

    长孙大人一边与上前见礼的高总牧监说话,一边偷偷把思晴与苏氏进行比较,苏氏就有些许的落在下风了。而且自高峻一进来,苏氏就脸上微红、现出不大自然的神色。

    郭都督问,“高峻,不知你去找药,找得如何了?”

    “郭叔叔,我与思晴去了颉利部,药已找到,进来前已让人去熬制了。那是胡地有名的箭伤药,你就放心吧。我待诏大哥只要服了此药,也就不会有什么事了。”

    郭孝恪道,“我哪里放心!要是放心也就不会亲自赶过来了。你去颉利部,难道只是找药吗?”

    高峻道,“当了长孙大人,我也不隐瞒,除了找药,我还去向舅子借兵了。去龟兹野牧可不是件小事,为着保护我天山牧牧群的安危,去的人少了是不行的。”

    长孙无忌暗思,这么大的事,谁都知道他这是要伐龟兹,却一个字都不说,只说是去野牧。那么,天山牧的总牧监决定去龟兹野牧,任是谁都提不出反对意见了。不过面对龟兹,兵少了也是不成的,他问道,“那你借了多少?”

    思晴代答道,“我哥哥已答应借兵四千,如果不够他还有的借,而且给养什么的都是自己带着,不要西州出钱。”

    郭孝恪说,“可四千人还是不大够啊,今天的形势,西州不可能出兵护牧的。以四千来人去攻坚,几乎没有胜算。”

    高峻道,“郭叔叔你说我是去攻坚?我没说啊,我一直说是去野牧。”

    郭孝恪被高峻点破,丝毫也没有不快,随后说,“贤侄,长孙大人也不是外人,你就不必绕弯子了……四千人,确实是不够。”

    苏氏在一边上小声对长孙大人道,“舅父大人,天山牧野牧是大事,那些马可是我们大唐的……你总能想想办法,给高大人找些人马……”

    长孙无忌微微笑道,“那可是兵部的事情,再说我此次来,可不是为着天山牧野牧的事情,我是另有所差。”这就有点讲条件的意思了,小样儿,只要痛快答应接收苏氏,要几千兵的事情好说。

    高峻并不懂他话中之意,但郭孝恪听懂了。他对高峻说,“不知玉如那里是怎么想的,长孙大人可是为了落实皇帝陛下的意思而来……”

    高峻终于明白了,笑道,“长孙大人,这种事是家事,我向来是不管家事的,都是大夫人在管。虽然她不在,我却是一点主意也拿不了的。”

    长孙无忌再问,“不知柳夫人原来的身份,高大人知是不知?”

    崔嫣这些人一回到西州,就把长安的事对高峻讲了,高峻回道,“怎么不知,但侯府是侯府、高府是高府,在下就不会在意她原来是什么身份。只要入了高府,便只是高府中人。”

    又笑着说,“在雅州时,纱帽坪有位高曾人给我算过,说我只能有七位半夫人,眼下已经有了七整位,那么剩下的半位,在下就更不敢自作主张了。”

    他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长孙大人,半位之说就是不足一位了,而堂堂的故太子妃,怎么能屈尊充做半数,这是委婉的拒绝。

    但是苏氏却只央求道,“舅父大人,你倒是给个准话,到底能给高大人要来多少兵马呢?我知道你只要与兵部说一说,随便从临近的州府抽一些,这就够他用了!”

    长孙无忌哼道,“买卖可不是这么做的,为着你,我倒不妨去兵部开口。只是我堂堂一位大司空、赵国公做这种事,是不是太过的窝囊!”

    即便是半个,你也得给我个实话啊!我也好向陛下交差了。

    高峻尴尬得不语,但苏氏急道,“舅父大人,我整个人都在牧场村……你就是不为西州想、只为着甥女的安危来想,也不能让西州郭都督为难啊!西州如果因为没兵,被他闹得天翻地覆,甥女在这里也不能安心养蚕了!”

    情急之下,她是在点醒长孙大人:什么半个不半个,他们还能把我一个人扯作两半?

    长孙大人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只要人塞进去,何来半个之说?只是他也看出来,在这里说什么都无济于事,真正主事的人还在山阳镇呢。那么他还得琢磨琢磨山阳镇的那位。

    酒宴已毕,长孙大人虽然没有得着实话,但仍然担心高峻接下来要做的事,他要好好问一问。

第679章 不置一词

    长孙无忌问道,“高峻,这么说,你是一意要伐龟兹了。但眼下的局势是容不得西州方面出现半点差错的,再说又无陛下的旨意,后果……你可曾仔细想过?”

    高峻道,“我是去野牧啊。当然顺便替我大哥出出一箭之气总还可以办到。龟兹苏伐在我们的丝路上射伤西州大将,我这个丝路督监不管就太说不过理去了。再说时机是什么?如果等到我们什么都合适了、时机是不错,但龟兹敢这样做吗?”

    长孙大人听了也点了点头,可不是吗,如果大唐在东方无战事,苏伐可能会老老实实的,哪敢有半点乍刺?也许事情总是这样,你谋别人,别人也在等待时机谋算你。

    高峻又道,“郭大哥是去那里追奸名正言顺、却被他们射伤了。我们若不有所表示,那么,无异于鼓励龟兹或是别的什么人与我们西州为敌。真要是让他们把胆子壮起来,西州这点兵力就不够用了。”

    长孙大人来了兴趣,再问,“我听陛下曾说,你的三百护牧队堪抵十万之众,怎么这时又到处借兵了呢?”

    苏氏道,“舅父你这是明知故问,这三百人野战,放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出现,能抵十万的话也不是乱说。但龟兹有五座城,人家躲在城里,让他这三百人怎么办?”

    高峻道,“正是此理,而且这次不是上次,我不大想以机巧赢他。”

    郭都督让他细说说看。高峻道,若想维护丝路长久,就得让他们看到西州的力量。以机巧赢之必有不服,那不是长久之计、久之他也会生出机巧之心,那么丝路还有安宁之日吗?这次要打就打他个落花流水,而且时机再好不过——虽然大唐在征高丽,仍然不惧他西边闹事!

    长孙大人道,“那么,你到底需要多少人马呢?”

    高峻说,当然是多多益善。不过我打算先礼后兵,派个人给苏伐送封信,只要他乖乖地把射伤我大哥的人交出来,让我把他拉到郭大哥的面前砍了出气,我借的那些兵也就用不着了。

    不知道为什么,长孙无忌听到此时,就是真心实意地替高别驾考虑了,“但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慎。你可想过万一有失,你所有的、以前拼搏得来的荣誉、地位都将不保。而且你这一大家子都在指望着你呢……就连阁老,也对你寄予厚望……”

    高峻低头想了想道,“长孙大人,你所说的这些,其实不都算是我自己拼来的,试想我一把乌刀,就算再能,又能砍得了几颗敌首?还不是有众多的兄弟手足方能成事?”

    他说,“我去乙吡咄陆部时,待诏大哥数月坚守在冰天雪地的阿拉山口、才免除了我的后顾之忧,但最后得到陛下封赏的却是我。人无义气,与蝇蛆何异?就算在沟渠之中蝇营狗苟、拱蠕一世又有什么意思!大人你只管放心,为着这些人,我没有九成的把握是不敢乱动的。”

    长孙无忌笑问,“如果别处再也无兵,你只有这么四千人,哪里来的九成把握?”

    高峻道,“我准备再去浮图城借上几千。我受着护牧队的埋怨、把一个最漂亮的女仆便宜了浮图城少城主雉临,他怎么不得有所表示?”

    长孙大人暗道,我把一个比女仆好看不知多少倍的外甥媳妇便宜了你,也没见你有什么表示,看样子还得反过来替你操心兵员一事、还得再去求姓柳的才行。

    他拿定了主意,对派兵一事不置一词、起身要返回长安。

    苏氏小声追问道,“舅父大人,你一定要想想办法,给他派些兵来才好……你倒是答不答应?”

    长孙大人看着苏氏,似乎她在此事上比任何人都担心。他想起了在黔州故去之人、连带想起的自己的妹妹长孙皇后,再想想在台州对苏氏不闻不问的苏刺史,一时间竟然有些百感交集。

    当了众人的面,长孙大人伸出指头在她额头上重重一点,把她头都拄得歪了一下,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了一句,“赔钱货,只该给你半个!”

    虽然没有长安及兵部的命令,整个西州、连同都督郭孝恪在内,都为着一件事情忙碌起来了。这事说起来也奇怪,明明在谁看来都是不可轻举的一件大事,似乎连素来以眼界宽泛、思虑周全闻名的长孙大人,也被高峻说服了。

    交河县县令刘文丞发动县民入山砍伐毛竹、成车地运到柳中牧场来。柳中县莫县令送来了六百只黄铜扳指、三十名木匠,让高峻眉开眼笑。

    强弓的特点就是力道大、又远又准,但在实战中短时间多次开弓,就会使射手因为手指的疼痛而降低射速,甚至被弓弦割伤手指。但是有了铜扳指就不一样了,他至少可以把护牧队的长弓手装备起来。

    西州五县抽调了人数不一的丁壮,预备着万一战事一起,就往前线运送给养,连田地城的赵县令都做了准备。

    没等着西州别驾高峻开口,阿史那薄布就主动说借兵。

    说实在的,在听到郭待诏负伤的消息之后,阿史那薄布从来没想到过西州要这个时候采取什么报复行动——不论是形势、还是西州的兵力都在那儿摆着呢。西州多半也就是暗气暗憋了。

    哪知所有的消息都表明,西州根本不会无所事事。正在他打算着、要怎么样表明一下浮图城的态度时,他的儿子雉临却主动来提醒他,“为什么不出一份力呢?此时不出力,过后没什么机会了!”

    阿史那薄布有感于儿子终于长大了!不是什么人都能想到这一层的。西州在田地城驼马牧场一事上、是给了浮图城很大面子的,等人家来张口就已经有些被动了。

    阿史那薄布亲自找到西州都督郭孝恪,说要出兵四千、助高别驾一臂之力,并让他的远族兄弟阿史那社尔代他领兵,一切行动只听高别驾的号令。郭都督对阿史那薄布的做法表示了感谢。

    这就有八千人了。

    郭都督想过,高峻以往最多只带过三百人的护牧队,这次这么多的人可不是小事,但是他看高峻一点事儿都没有的样子,好像根本没为这八千人的指挥犯过什么愁。

    在等待一百架车弩最后完成的、最后多半个月的时间里,高峻去西州看了郭待诏两次。他不睁眼,呼吸微弱,但心跳一直在坚持,脉象也比之前有了些力道。

    郭夫人在高岷夫人、丽容的帮助和劝解下,情绪早就好了许多,但她担心待诏这样下去恐怕就该离开军界了。

    高峻去时,摸过待诏的脉搏后安慰她道,“怎么可能呢?到时候我端一盆敌人的血来、往他脸上一喷,保管他立刻跳起来!”

第680章 欺人太甚

    高峻想,自己去龟兹拼杀,家里留这么些人就有些让人不放心了。丽容就让她在西州陪郭大嫂。而思晴、崔嫣和李婉清,还是也让她们去当阳县最好。

    一来,这些人到了一起总比分处两地热闹些,再者思晴和樊莺两人在一起,这些人的安全上也有保障。他总觉着李弥逃走之后这么多日子没有消息,让人有些太不放心了,谁知道他从哪里钻出来。

    另外他还想,护牧队们都去了龟兹以后,苏氏那里就没什么人照看了,可否把她也一并送到山阳镇去。这样想着,高峻就到旧村里来与苏氏说。

    自从长孙大人来过,有关皇帝送妇之事,就已经是二人之间不说的秘密。

    苏氏当天回来之后,回想起自己在酒桌上三番两次、求长孙大人给高峻借兵一事,相助高峻之心溢于言表,心说是不是有些不大稳重了。但这都是情势所然,苏氏也没觉出什么。

    直到这时高大人亲自过来、说了他的意思之后,苏氏也不禁暗道,原来他也是担心我的。只是柳夫人的态度让自己去了在身份上不大合适,有些的意思。

    她婉拒。但是留在旧村一定会让人家担心。怎么办?直到高别驾家的思晴、崔嫣、李婉清的车驾从旧村经过,苏氏也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去处。

    ……

    龟兹城。

    龟兹首领苏伐,自接到钦察汪报来的消息一直心神不宁。他得知,钦察汪手下的巡逻队与西州一支十人小队遭遇时,在已方地面射中了对方一人,而且是一员将官,看样子对方凶多吉少。

    他有些埋怨钦察汪不经请示便擅自行动,也许就惹出了大事。如今在丝路中道上,龟兹城硕果仅存,你不去招惹人家、人家还想找个由头琢磨你呢。现在好了,再无宁日了。

    钦察汪与苏伐的私人关系不错,说话也大胆。他说,“形势所逼哪里怪得了我呢?当时有个大唐的官员,被他们追赶得走投无路,正好向我们求救,不伸手是不行的。”

    苏伐道,“你倒不傻,还知道那是大唐的官员,与你有何干系?这下子更坏了!”钦察汪道,“怎么不干我事?那人很明显是奔了我们来的,也许有什么消息要送。”

    苏伐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暗暗祈祷那位大唐的将军不要有什么事才好。现在西州方面的消息渠道不知怎么了,一点都送不过来,也不知他们在做些什么。

    过了一段日子,苏伐也只是探知,在焉耆城新增了一两百唐军,并没什么大的行动,他这才稍稍地放了些心。认为西州只是为了自保罢了,而且增兵也不大明显、才两百人,估计着他们也在照顾龟兹方面的感受。

    后来,从吐蕃方面有一封密信传递过来,这让苏伐大为奇怪,因为龟兹与吐蕃并没有这样互通消息的约定。而上一次有关大唐要二讨高丽的消息也是从吐蕃送过来的。

    上一次吐蕃的来信只是猜测,提醒他们可以趁机有所行动。而这一次,吐蕃的来信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大唐讨伐高丽的战事已经正式开始了。

    而且两次的来信都来自于同一个人,苏伐想不到在吐蕃那里,有什么人这么关心龟兹,他的用意是什么。

    但是他到此已经十分的放心——西州在高丽战事结束之前不大会找他麻烦。也许等高丽那里一结束,西州就忘了这次的冲突事件,那再好不过。

    钦察汪自上次被高峻打倒在地、并且用脚踩住、刀压了脖子,一直以来耿耿于怀,以为自己在手下那么多人的面前丢尽了脸面。

    此时便怂恿道,“大王,你怎么这样胆小,再这样下去,便会让人家骑在脖子上撒尿了!为何不借势有些行动?”丞相那利却说不可轻举妄动,但他建议,此时正是在丝路上猛征赋税的大好时机。

    转眼时间就到了五月上旬,正在苏伐意意思思、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从西州来了位信使。他骑了快马,也不进城,远远地把一封信射到城里来了。

    信中说,西州郭都督之长子、宁远将军郭待诏,在追击西州内奸之途中,遭遇康里城暗算、身中一箭。西州要求,龟兹方面三日内将暗箭之人绑赴西州,听由西州发落,万事皆休。

    后边没有话了,信上就说到此处而止。

    苏伐连忙找丞相那利、各城城主商议。一时各执一词,什么意见都有。尤其以钦察汪的意见最为激烈,“笑话!我们是在自己的地面上巡逻,是他们跑过来的,反倒有了理。人不交,谅他们眼下也没什么力量搞小动作!”

    沙丫城守将也说,西州大概只是瘦驴拉硬粪,说些大话来吓唬我们的。我都不信西州有力量跑过来挑事。再说还有浮图城在他背后呢!

    苏伐道,“浮图城,我们还是别指望了,上次眼都盼蓝了,也没见他们动一动。”

    钦察汪说,“那我们就不理会,看看他有什么后续手段,我估计是没有。”

    三天后,西州又有一信射进城中,还是那套说辞,只不过把索要之人换了。原来只要求绑付射箭之人,这次明言指出,要把康里城城主钦察汪送过去,不然后果自负。

    这次就轮到苏伐发怒了:西州也太不拿龟兹当一回事了,动不动就要求绑一个城主送过去。他堂堂的龟兹王,一共才有几个城主!

    那利道,“为今之计,我们只有严加戒备,往康里城再加些兵就是。最好让他们知难而退。我们不回复他,便表明了态度。”

    钦察汪叫着说,“这也太过胆小,大王你就下令,不用加兵,我康里城出兵三千,明天就替你取了焉耆!”一时群情激奋、摩拳擦掌,让苏伐也有些心动。

    西州欺人太甚,可这不是郭孝恪以往的行事风格,难道这是他长子受了伤的缘故?那他也太不拿大局当回事了。西州的兵力苏伐早就通过刘令史了如指掌,能够随时调动的过不去三千人,他就敢说这样的大话。

    欺人太甚!

    苏伐深思熟虑,最后吩咐道,“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我们就从各城抽兵五百,发兵两千充实到康里城。钦察汪你要加强警戒,待机而动,可派出小部人马、到淡河西岸去拭探一下,看看他们的底细。”

    大王终于发话,看起来还给了他见机而动的权力,钦察汪有些兴奋,领令而去。

第681章 高山流水

    钦察汪走后,苏伐还是心神不宁,他问那利,“听西州两封信的口气这么硬气,难道从别处调了兵来?总不会是浮图城的兵吧?”

    那利道,“大王尽可放心,依我看,他们这次多不过去两千人。浮图城就不必说了,有浮图城的一万人马在,阿史那薄布胆子再小,西州总得放两千人在那里看住。若是借兵,只能从玉门关内来了,但这么短的时间哪里做的到呢。”

    他们商定,只要坚守不出、严密防范,西州只凭着两三千人,要攻打一座康里城是不可能的。也许等他们人困马乏之时,这边一举打个反击、收复了焉耆也有可能。到时取不取焉耆、还要看龟兹乐不乐意了。

    哪知三天后,钦察汪还没有前线的消息传来,不知西州和焉耆方面有什么动静。但再有一骑飞驰到龟兹城下射进来一封信。这次的内容就与第二封一字不差。苏伐笑道,“也就是这样子,我们太过重视他们了!”

    那利提醒道,“大王,对方此举有些违背常理,我们正该是加些小心!”苏伐道,那么本王就亲去康里城坐镇,倒要看看他们玩些什么花样。

    ……

    长孙大人回到了长安,先去兴禄坊看望了高俭。从西州赶回来之后,长孙大人比任何时候都认为,高府,再也不仅仅是一座清贵的府第了。

    以前的时候,他对西州别驾、这位大唐年轻的后起之秀的印象,还只是停留在道听途说当中,那么这一次,长孙大人就属于眼见为实了。

    他从高峻炯炯有神的目光中看到了自信的力量。本来谁都不大看好的事,竟然被高峻短短数语,就切中了要害,连他都没什么中肯而有说服力的话去说服对方。

    高峻要做此事之前,考虑的不是自己,看来他不是个抓功的人。也难怪,像刘武、王道坤、高岷、高峪、罗得刀这样形形色色的人都围绕在高峻的身边了。也难怪苏氏都这么急切地想要帮他了。

    也难怪他能接连取得这样的成就了。

    在返回长安的路上,长孙无忌就打定了主意,但他要先去高府见见阁老。虽然在柳玉如在史馆一事上的所为让长孙大人有些不爽,但是她只不过是一个侯府漏网的小妇人罢了。

    再怎么说她现在也算是高府中人,她可能会影响到高峻对自己的看法,但他相信,她影响不了整座高府。

    对于高峻这样的人才,他一定要争取为上,不到万不得已,谁会与这样的一个人为敌呢!而他接下来的行动,就是他主动争取的表现了。

    所有的贵族集团都是按着各自的利益和地区自然划分的,长孙大人深知,关陇一系只靠自己和褚大人是不够的,要有新鲜的内容添加进来。

    这次出征高丽,江夏王又随皇帝去了,而同去的褚大人只算是侍官。等大军凯旋,估计着山东一系的腰杆会再硬上几分了。

    李道宗虽属宗族,但他起家的地方却在山东一带,文成公主便是由山东祖籍被选拔上来去吐蕃和亲的。而苏氏的娘家起于江南地区,自然属于代表着商人、或是通过科举而进入官场的山东一派。

    长孙大人极力地想把苏氏塞入西州高别驾家中,一是因为这就是皇帝的意思,二来她的姿色在高峻家中充其量只站到前五位,绝不致因她的加入而将高峻推到山东一派,而且还能同时削弱和抗衡柳玉如。

    甚至还能借此拉一拉与台州苏大人的关系,何乐而不为。

    长孙大人到高府的时候,阁老高俭正捏了一把紫砂茶壶品茶,显得十分的悠闲。当长孙大人把西州那里、高峻想做之事讲出来时,阁老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阁老只是说,“我担心他?还不如多担心一下山阳镇那几位孙媳,尧儿回来之后,说柳玉如身怀有孕了。”

    长孙大人赶紧向阁老贺喜,又说起了苏氏一事。阁老说,“这个嘛……既是陛下的意思,老夫绝不敢拒绝。但这又是他们的家事,而孙媳柳玉如在此事上态度坚决,老夫正在犯难怎么说服她呢,正想有劳长孙大人费心。”

    长孙大人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高阁老也有些装了,乍一听到高峻在这样形势下欲在龟兹动兵,一向谨慎有余的老头居然连动都没动。

    但他不以为意。之前,东阳公主虽不是长孙皇后所生,但自己却是皇帝的舅子,东阳公主是阁老的儿媳,那他长孙无忌怎么都算是和高俭平辈的。如果甥妇苏氏进入高家,那么自己就算是阁老的晚辈了。

    长孙大人的思绪从这一团乱麻中挣扎出来,他没时间纠缠于鸡毛蒜皮的小事。有许多的大事等着他去做,其中一件便是尽快给西州筹划些兵马。

    关陇一派向来是注重实力的,他不拉高峻、自有人去急着拉拢,他不能跑到别人后边。回府后,长孙无忌马上吩咐,“去请右武卫大将军柴绍堂、兵部侍郎韩瑗。”韩瑗也是关陇一派的中坚。

    而此时,恰好被他派去山阳镇的石护卫回来了,看起来他有些沮丧。长孙大人听说他没有得手并没有责怪他。但听说他曾经对那位柳夫人动过杀心,长孙大人吓了一跳,“你伤到她没有?”

    石护卫又摇头。长孙无忌长出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你自作主张,幸好没伤到她,那我就不怪罪你了。你立刻放手此事,只当从没做过。”

    柳玉如再恨自己,毕竟在那几页纸上还有另几位大员的亲笔签名,这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他相信高峻不会为讨她一个人的欢心、便敢与这么多的人为敌,即便她是他的最爱,那也绝无可能。若是她固执地坚持下去,嘿嘿,也许就不再是什么最爱了。

    ……

    苏氏跑到西州去了。她想,既然高大人认为她留在牧场村不大放心,去山阳镇也不大合适,那么去西州总行了吧?

    西州有郭待诏的夫人、高岷的夫人、高峪的夫人、高峻的七夫人丽容,甚至还有罗大人的夫人王氏,自已去了也就没那么敏感。再说如果西州不安全,还有哪里安全?

    这下子西州的同龄女子也有不少,没事时就聚在待诏的家中陪郭大嫂。郭待诏自从服用了胡地箭伤药,伤势有所好转,只是仍然不能随意动,只能卧床,而且昏睡的时候多于清醒的时候。

    苏氏发现,郭待诏的夫人和高峻的夫人都姓柳。再偶尔听郭夫人说起郭待诏和高峻二人在一起的事情,特别是他们在龟兹截下蝴蝶琴一事,不禁深有感触。

    心说这么一架普通的蝴蝶琴,却勾出了这么多的事:一架琴、皇帝、密信、内奸、将计就计、郭将军负伤、直至一场将要到来的大战……甚至连长孙大人到西州来,也多少与此琴有关。不然皇帝塞人一事她怎么会与高峻同时知道?

    丽容见她发呆,便问她在想什么。苏氏为着掩饰,灵机一动,一首诗脱口而出,“高山碧水意,铁剑蝴蝶琴。手足世多见,刎颈有几人?”

    众女回味、一时无语,而外面人欢马嘶,大军已动。

第682章 我心先乱

    苏氏知道高峻除了颉利部四千人、浮图城四千人,就是天山牧二百人的护牧队了。八千二百人虽说人也不少,但苏氏总觉着这支队伍的组成不大让人放心。

    她不知郭都督是怎么想的,西州一兵没派。有心问身边这些人一句,但是无论是在郭夫人、还是在丽容的面前,苏氏认为自己这样敏感会招致这两个人的多心,于是强制着把担心压下来。

    她想到长孙大人离开牧场村时也没有应下来一个字、说是要给高峻筹划些兵来,那么就是他压根儿也没有这种想法了。

    直到外边的兵马都开过去了,苏氏还在想这些事情。不过,她偶尔看到丽容正在与邓玉珑说笑,似乎对出征的高大人一点儿也不担心,又顿觉好奇。

    那么自己这人真的不是个旺夫的命?怎么总往不好的地方想呢?人家丽容为啥就跟没事人一样?

    哪知丽容像是猜出了她的担心,悄声对苏氏道,“姐姐你只管放心,以前我们也都与你一样,峻只要一出去,我们连饭都吃不下,可他最后还不是风风光光地平安回来?倒是我们这些在家里的憔悴不堪。后来我们都想通了,看顾好了自己,便是对他最大的支援了。”

    原来如此。但是丽容的话似乎确认、自己的魂不守舍就是在为那个人担心,她有些不好意思。再想想前些天离开牧场村去山阳镇的思晴等人,不也是走得平静而且痛快、没有一丝的婆婆妈妈、难舍难分?原来如此。

    后来郭孝恪过来看望待诏的伤势,苏氏再也忍不住,就问,“郭叔叔,这次西州怎么不加些人马呢?”

    郭孝恪有些奇怪她会有此一问,看着她愣了一下,其他人也都看向她。苏氏脸色平静,说道,“我只是想,他这些人组成有些太杂乱了,万一战事受阻产生哗变……”

    郭孝恪说,“哗变有可能,我早想到了……我相信高峻也会想到,那我更不能乱动了。西州这点兵要是东抽一下、西抽一下,你再想想后果是什么。”苏氏略略想了想,便点点头,却把丽容等人听了个一头雾水。

    郭孝恪说,“哗变一说,我最不放心的是浮图城四千人,阿史那社尔倒是个稳当人,但雉临带了那个女仆也去了,不知道他们是出于什么考虑……颉利部四千人不大可能有二心,再加上高峻那两百人的护牧队,在整体的力量上看,我还不怎么担心。”

    “这么说,起决定作用的还是那两百人。”苏氏喃喃道。

    郭孝恪纳闷,这样的军情大事,自己怎么会和苏氏说。但高峻领人出去了,西州后方的稳定尤显重要,他不能有片刻的放松。看看待诏无事,都督起身出去了。

    郭孝恪走后,这些女子们有些不大相信地看苏氏,纷纷歪着头、眨了眼睛看她,问,“你是女诸葛吗?还懂得哗变!”

    苏氏道,高大人执意要带走浮图城的四千人,无形中减轻了西州的压力。阿史那薄布留在浮图城的八千人走了四千还剩四千,而西州人马一人未动,但是龟兹前线高大人那里的压力就大多了。

    她说,我看出来郭叔叔也有担心,但眼下的安排却是最为稳妥的。龟兹那里最坏结果是个乱。但乱在了外边、总比乱在西州要好,再说也不一定乱。

    丽容说,“姐姐们,我的心先乱了!”另几个人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

    焉耆古城迎来了西州的大批人马,留在此地驻守的许多多、苏托儿兴高采烈带人出城迎接。人马扎在城外,高峻先不急着再往前进,先到城中看望焉耆父老。

    城是百姓看到高镇守史到来,纷纷上前问塞问暖,老人、孩子、妇女谁都不与他生分,从家中拿出好吃好喝请高大人品尝。这让随同高峻进城的浮图城少城主雉临大为奇怪。

    女仆奴必亚在雉临的眼里就是个宝,雉临在田地城一看到她眼都发直,而高总牧监似乎对这个女仆不大上心,虽然她目前的身份是黔州高剌史府上的侍女,但是高大人对雉临表现出来的迫切之意没有表示出一句反对,这就让他大为放心了。

    见高大人不发表意见,那就是默认了。奴必亚便随着雉临去了浮图城,对雉临体贴入微,真是好饭不怕晚。而且奴必亚还对雉临说,西州高大人欲伐龟兹,浮图城应该出兵相助。

    雉临问,“你说出兵多少合适?”

    奴必亚说,“我是从高大人府上过来的,当然你出兵越多越好了,但颉利部那里都出了四千人马,我们人少了总不大好。”于是雉临才去找他爹建议。

    奴必亚又嗲嗲地央求雉临,要他带着她一同随军行动,“我是敬佩像高大人那样的人的,真正的男人哪有没上过战场的?少城主你一定不比高大人差吧?”

    雉临拍着胸脯儿道,“我哪儿比他差了?去!”

    眼下,雉临和奴必亚就被高大人安排在焉耆城中最干净的驿馆里,一呆就是三天,奴必亚又对雉临道,“怎么还不行动呢?这里哪算什么阵前?你去问问高大人是怎么安排的。”

    雉临哪里肯自己去,便手拉了奴必亚要出门,却看到在驿馆的大门口被高大人加了岗哨,两名护牧队说什么都不让他们出去,“高大人有令,你们是浮图城最尊贵的人物,不能有一点闪失。”

    雉临也觉不出哪里不快,两人回到驿馆,奴必亚嘟哝道,“太没意思!”

    正说着,高大人却亲自过来了,冲了雉临拱拱手道,“你我都是领军人物,离着前敌最近也就该是这里。你看看我,不也只在焉耆城中驻扎?前敌打打杀杀的事,自有手下将官们去做。”

    雉临便问,高大人这两日都安排了什么行动呢?

    高峻道,“大军修整待命,我只是让鲁小余、许多多两人带护牧队过淡河去,先打掉康里城的巡逻马队,见一个、打一个,看他还猖狂!”

    奴必亚问,“高大人,不知你随军拉来的那些木车都是干什么的?”

    高峻不假思索,“少城主夫人,不瞒你说,我此次大战龟兹全指望这些东西了,这些东西便是我们钻研出来的车弩!威力无穷,别说是敌方的人马,就是他们龟兹城的城门,集中起来一番射,也能把它打烂了!”

    奴必亚不求高峻、抱了雉临的胳膊央求道,“那么你就带我去看看那些车弩什么样子,我很好奇!”

    高峻连忙道,“何必麻烦你们动腿,”他扭头吩咐,“来人,去拉一架弩车来,让少城主和夫人看看!”有人领令而去。

第683章 一个不放

    雉临有些感动地道,“高大人,我到今天才发现,你这个人十分的可交,以前是我做得过分了!”高大人哈哈一笑,出去了。

    不一会,车弩果然拉到驿馆一架,雉临和奴必亚连忙出去看,弩车的样子果然吓人。大小与普通的牛车相仿,但扁扁的车厢中装满了长短不一的铁头、铁尾的竹制标枪,足足有上百支。车厢上部固定住的两只巨大弩弓,弓弦是牛筋混着铜丝拧成,雉临上前拉了拉,弓弦纹丝没动。

    送车来的护牧队讲解道,“少城主一个人是拉不开的,必要借助牛车行进,以车轴上的绞索才能拉开。不想拉弓时,只须把轴上的消息撤开就行了。”

    奴必亚问,“护牧队小哥,你们可曾试过它的威力,真有高大人说的那么厉害?”

    护牧队说:“少城主夫人,高大人怕吓着你,没敢多说。但我们在牧场里试过的。一连三头牛顺着排开,这边一弩射去,标枪穿过了三头牛、后边的铁叶子还带了牛肠子笔直飞出去三百步!牛都不知道!因为太快了,它想迈步吃草,回头一看肠子没了!”

    说罢又慌忙打起牛、拉了弩车就走,“不能放在这儿,万一失了手,莫再射到驿馆里伤了少城主和少城主夫人!”雉临听了,感觉自己的肠子都有些不自在,连声地让拉走。

    护牧队一连几天,天天过淡河去,袭击了康里城数支巡逻马队,那些马队多则十几人、少则五六人,怎么是护牧队的对手,次次一人不剩全被放倒在巡逻的路上。

    钦察汪探知在河西活动的只有对方两百人,于是又派一支五百人的人马出城去,哪知还是一人不回,全放在那里了。钦察汪狂暴难耐,吼叫着点齐了两千人就要出城讨战,但此时苏伐和丞相那利亲临康里城,听了汇报,苏伐道,“把巡逻队收缩回康里城来,我们不要再巡了!”

    钦察汪十分的不忿、也不服气,苏伐的这个决定无疑把城东一百二十里的地面都拱手让给了西州。但王命难违,他只能忍着。

    但是护牧队却不管这些,他们居然大胆到跑来康里城的城下示威,而且又把一封信射到城里来。这封信与前两封的内容一字不差,说只要把钦察汪交出去让高大人砍了,西州马上撤兵,绝不与龟兹城为难。

    苏伐不为所动,严令不许出城。那些护牧队们就在康里城的城外下了马,往沙地上一躺、晒太阳。而且到了晚上还不走,竟然在城外的开阔地上架起了篝火、烧了野味来吃,城外整整有二百来人,连个队型都摆不出来。

    苏伐道,“你们给我看住钦察汪,不许他乱动,我看西州还有些什么花样!”晚上时,第五封信又射进来,苏伐连看都不看,直接把信团了团扔在地下。

    第二天黄昏,城头的守军偷偷报告钦察汪,“城主,城下又来人了,还有个女子。”钦察汪不叫人禀报苏伐,自已上城来看。

    果然城下几箭地远的地方,那些西州的护牧队还是乱糟糟的,吵闹着分食烤好的肉。但里面果真多出十几个人来,连装束也与先前的人不大一样。

    其中有个女子似是十分受这些人的尊重,有人把烤好的肉举到她的面前,还有酒壶!钦察汪咬牙道,“都别吱声,听我命令行动。”

    晚上时,城下这些人还架起了一顶小帐篷,请那女子和后来的另一人进去休息。钦察汪秘密召集了一千人的马队在康里城东门内集合,每匹马都用毛毡包裹了蹄子、用嚼子箍了马嘴不令出声。

    钦察汪发狠道,“一会儿等他们睡沉了,我们悄悄出城,谁都不许用箭,我们要活劈了他们,给死去的巡逻队报仇!”又叮嘱只须把那女人留下。

    吃过晚饭后不久,苏伐还差人来叫钦察汪,叮嘱他不可妄动。钦察汪满应满许、让苏伐放心,然后才若无其事地从苏伐的大帐中踱出来。

    回来后,钦察汪问手下,“城外如何?”

    手下回道,“只有十几个人还在折腾,别的恐怕都睡下了。”

    钦察汪耐了性子再等,此次出击务求百无一失、不放走一人。对方三番两次指名点姓只要康里城送他出去,这口气别人能忍得了,但是他钦察汪再忍会叫人瞧不起,怎能不出去痛快干他一下!

    钦察汪相信,自己的一千人在对方睡梦里将其一围、“咔嚓咔嚓”解决了他们、再用沙土把血迹一埋,回来时苏伐和丞相那利若问、他就推说不知。

    亥时一过,康里城东门悄悄打开了,一千人拉马出城,在城外上马,钦察汪在马上把大刀挥了挥,往护牧队营地摸了过来。

    现在是五月,白天时太阳将沙地晒的余温未散、躺上去正好。那些护牧队们连个帐篷也不架,就在沙地上一躺。直到康里城的人马渐渐逼近,他们才有人猛然惊觉,高声叫道,“快醒醒,敌军出城了!”

    人们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纷纷上马,“去叫少城主和少城主夫人!”

    雉临此时正与奴必亚在帐篷里睡得正香,有护牧队冲进来一把扯起他,让他快走。雉临去拉奴必亚,发现她睡得太沉,帐外敌军的蹄声都到了近前了,她才堪堪睁开眼睛。

    雉临一垛脚,再也顾不上她、出了帐篷上马,钦察汪的马队已经冲到几十步开外了。他带来的护卫队有十来人已经上马抄起兵器迎上去,护牧队一排箭向钦察汪射过去,冲在前边的十几人中箭,有人催促雉临道,“我们快撤,不然就走不了了!”

    他们边打边撤,往焉耆方向飞奔,身后有人中刀,惨叫声起。

    钦察汪一连砍倒对方几名护卫,他心有不甘,后悔没让手下人带箭。他在马上大声吼叫道,“给我追,一个不能放走!”

    雉临被护牧队掩护着,一边往回跑一边后悔不该耳朵软、架不住奴必亚的软磨硬泡带她到康里城来。眼下她生死不知、也不见她赶上来,估计着已经凶多吉少了。

    他的内心一阵绞痛,但又不敢停下。护牧队边跑边在马上回身放箭,射倒冲在最前边的敌军,这让钦察汪越发的火往上撞,多日来积压在胸膛中的怒火急着想找个出处,眼看都追击到淡河边上了,他还不下令撤兵。

    淡河边是一带树林,被河水滋养得十分茂盛,护牧队拥了雉临,一下子钻入了林间的小道,而康里城的一千马队也赶到了。

    但是在夜色中,钦察汪没有留意密林边竖了一排墨绿色的旗帜,旗杆短小,旗面只在地面上两尺来高、挡得后边严严实实。此时只听林内一声令下,那排旗子“呼啦”一下放倒在地,朦胧中,后边闪出一排浅白色的木车。

第684章 成功诱敌

    苏伐半夜里被人叫起,说钦察汪违抗命令率人出城去了。他连夜带了人出城,看到城外西州人的营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些人,里面没有自己人,还有几个康里城军士押了个女子来见他。

    苏伐一见她,便摆摆手让人放开,“奴必亚,你还能想起来见我!”

    奴必亚语无伦次地指着焉耆方向道,“大王,快去救钦察汪城主,他们有车!车!”苏伐没好气地说,“我还有车呢!回城等他,绝不会轻饶这小子,敢违我命令!”说罢带了奴必亚回城。但是一直等到天亮,钦察汪和他带出去的那一千人一个都没回来。

    ……

    西州,大都督府,有从前线赶来的一名护牧队背了个木匣求见郭都督,随后,再被郭孝恪亲自领着往后宅来。

    郭大嫂柳氏、邓玉珑、丽容、苏氏不知这人背来的木匣中是什么东西,听说是高大人从焉耆让带回来送给郭待诏的。

    她们也很好奇,凑上去要看个究竟,但不论是郭都督还是那名护牧队都不让看。她们奇怪,待诏一直不睁眼能让他看什么。

    她们在门外帘后偷偷想看一下,但郭都督和护牧队的身体把木匣挡个严实。听着郭都督亲手将木匣打开,恍惚听到郭待诏终于说话,“……父亲……”

    郭夫人欣喜异常,这是丈夫受伤后这么久第一次开口说话。只听郭都督说道,“待诏,这是高峻从焉耆送回来的……康里城城主钦察汪。”苏氏在帘外奇怪,一只不大的木匣怎么装得下一个城主,而郭夫人听到待诏说话早已哽咽。

    淡河边,高峻亲自指挥着人掩埋敌尸。此次诱敌,除了雉临带去的十几名护卫扔在康里城下大半,护牧队没有伤亡,另外就是奴必亚失踪了。

    雉临痛不欲生,后悔自己耳朵软,一个劲儿地催促高大人带兵去救。高大人沉痛地说,“再去必中埋伏,我们不要莽撞。但你放心,万一奴必亚遭遇不测,我们一定为她报仇。”

    送惊魂不定的雉临回焉耆城后,高峻低声吩咐苏托儿,“去前边拦着,如果奴必亚活着出现,把她捉住不使与雉临见面!”

    苏托儿还有些不大确定,“高大人,会不会认错?”

    高峻哼了一声道,我能认错,那九个护牧队却不会认错!她开始听了我的安排,本来想着掩盖姿色混入我家中,却阴差阳错去了黔州。她是崔夫人的女仆,却连我点个头都等不及、就跟了雉临。她如此在乎我的弩车倒不奇怪,但急着怂恿雉临去康里城就让人奇怪了,我断定她此刻就在康里城中。

    许多多又问接下来的行动,高峻道,“再送封信过去,告诉他们钦察汪我已砍了,但却不是苏伐主动送过来的,送信让苏伐把康里城让出来、把奴必亚送回来,我就退兵。”

    康里城头,苏伐看到远远的有五十名护牧队飞马驰来,他气极败坏地吼道,“又来送信,给我乱箭射开了!”城上箭如雨下。

    但是护牧队们却在城上的射程之外勒马站定,有一个护牧队手上戴了黄灿灿的铜扳指,开弓如满月,往城上一箭射来,绑了信件的箭支正好落在城头。

    ……

    山阳镇的黄昏。有一个人戴着大沿帽子、挑了一担山果,在柳家老宅的对面放下,然后低了头蹲下来,也不叫卖。他是李弥,生着乱蓬篷的胡子。

    从浮图城下阿史那薄布的手底下逃脱后,他不敢再回牧场村,而是绕过田地城进入了城东那一百六十里的戈壁荒滩、进入了望不到边际的大沙漠。李弥口中无食、身上无水,到达赤岭前就把那匹马杀了。

    他在乏驴岭上随便采些嫩草芽塞了充饥,一步步捱到了伊州府纳职县。但他身上没有过所,不敢冒然进城,只好在城外乡村农户中要些剩饭充饥,这才活了下来。

    正在茫然无措之际,他看到从纳职县城中出来一人、骑了头黑骡子像是要出远门。他凑上去搭讪,得知他正是要去长安。

    李弥看此人个头与自己相仿,模样也有五分像,便傍着他上路,心中也打定了主意——也许,他可以再去宗正寺,找攀伯山继续做他的宾客。

    如果樊大人仍未从樊莺口中知道自己的过往就再好不过了。那么他就再也不乱撞,余生只求平平安安,隐身幕后不再抛头露面。

    他远远地缀着此人上路,来到一处前后不见人的林间小道,再往前走便是另一座关城,那么等人家一入关,李弥的什么计划都要泡汤了。

    他从后边蹿上去、将毫无防备之人打下骡子来。搜出他身上的过所、扒下他身上的衣服换上、再收了那人盘缠。本再想一剑结果了他好省心,但不知怎么的,李弥忽然心生不忍,暗道,“我做的孽已经不少了。”

    他把自已破烂不堪的衣物扔给他穿上道,“你回去吧,从头再来,在下万不得已,不要恨我。”那人战战兢兢,谢他不杀之恩。

    李弥临行,忽然想到,万一被他回不远的纳职县去报官,那么我岂能逃脱!于是解了那人腰带将他死死捆了手脚、撕了布条塞了他嘴巴,将他丢在树丛里动不得、也出不得声,这才骑了骡子一路往长安方向而来。他不时为自己的善举而暗自感慨,看来人是会变的。

    有了过所当然好走路,一连几道关口都畅行无阻,即便有把关的兵丁看他年纪与过所上所录的有些不般配,也大都以为是一路上劳乏所致。

    在过肃州的时候,李弥就看到思晴和两名家丁护了一架马车入关,觉得有些让人不可思议。

    樊伯山护了柳玉如等人去长安时李弥是知道的。那时他在浮图城下劫持了丽容时,还奇怪丽容怎么就由长安回来,此时此地再看到思晴又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但他这时已无杀心,只想看看她们东一趟、西一趟地想干什么。

    就这样,李弥随着思晴一行跑到了山阳镇。他发现除了丽容之外,高峻的另六位夫人居然都到山阳镇来聚齐了,而且崔颖居然也在这里。

    他感叹,他摇头,心里堵堵的不透一丝气。看来时、运之说总敌不过一个命字。自己命中与崔颖无缘,非要一路强求着走过来,官也丢了、位也丢了、名也没了,搞得他人不人鬼不鬼的。

    但他就改了主意,至少在崔颖离开山阳镇之前,他就也不离开这里,能偷偷地看看她也好。但山阳镇人多眼杂,偶尔县都头释珍也会带人过来、到柳家老宅探视,搞不好他就露了马脚。

    他想了想,起身去了离此不远的丹凤镇,用抢来的盘缠租了两间偏僻的小院儿,再置办了木推车、担子、箩筐、杆称,到深山里贩些山果,挑到丹凤镇左近的小村里叫卖。

    但他尽量不到山阳镇来,等到胡须慢慢地蓬**来,才敢戴了大沿的遮阳帽,把山果担子摆在柳家老宅对面的街上,盼着崔夫人出现。

第685章 五月贩梅

    女儿崔嫣的到来让崔氏又惊又喜,心想柳伯余的两个女儿都身怀有孕,他在九泉之下也该感到欣慰了,那么自己这残破的一生又算得了什么呢!崔氏张罗着安顿这些人的住处。

    柳氏老宅只有三间房子,此时一间房子让柳玉如、谢金莲、樊莺住了,而第二间里面一直以来只是堆满了不知有多少年头的家什物品、里面灰尘不少。

    现在思晴、崔嫣和李婉清来了,这间屋子就得打扫出来。这事不用她们动手,都头释珍派来几名衙役全都包了。他们把东西全都抬到院子里去,屋里打扫、刷白,门也换了,都头再去当阳县置办来木床、桌椅,连崔氏在内四个人就住进去了。

    柳玉如对后来的三人说,“你们都过来了,牧场村的家中只留个丽容怎么办呢?”这些人说了眼下西州的大事,说了待诏大哥受了重伤的事、以及高峻四处拉人,要给待诏大哥报仇的事情。

    柳玉如说,也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地做事。

    崔夫人说,“那么我们就安安心心地在这里住下来,我也安安心心地坐等两个孙儿出生。”她看出柳玉如害口的反应已经过去,而嫣嫣正在厉害的阶段。女儿崔嫣的月份要晚于柳玉如一到两月,那就是她去雅州时候的事了。

    只是柳玉如说,“母亲,本来有些金银,但是都让谢金莲、樊莺我们花费到镇子上了。没有想到又来这么多的人,花费又大了许多!可钱没多少了。”

    崔夫人从黔州过来时也是带了些钱的,但这里除了她们娘七个以外,还有她从黔州带过来的十八位刺史府护卫、一个仆妇、一个丫环,这已经有些不好招架了,别说还有江夏王留在这里的六名护位了,他们好意在山阳镇相助,自己所带的花费早没有了。

    崔氏打算叫江夏王的六人回去,不必在这里逗留了。现在她们身边有樊莺、有思晴,有什么事都能应对。六人在镇外菜地边的帐篷里住了些日子,天气越来越热十分的不舒服,听了夫人的话正求之不得,当即回王府去了。

    那些随来的护卫也有些多,他们是为着崔氏在路上的安全考虑的。现在她们已然安顿下来,人也多,她打算让他们回黔州去一部分,至于留下几个也有些犯难,因为院子里再也没有住处。

    恰好都头释珍过来看望,对崔氏道,“在当阳县还能有什么事,又是归我管辖,就让他们都回去助高剌史也无妨。”崔氏就把他们都打发走了。

    都头释珍是坐地户,当即派了两名差役,于镇街的头、尾各安插了一个巡视,连晚上也是如此,一切看起来都没什么问题了。

    五月中旬的时候,高峥到山阳镇来了一次,那是高尧回去后说了柳玉如怀孕的事情,阁老就派了他来,说是让她们再回长安的高府去,早晚有人照料。

    高峥见过五婶说明来意,但柳玉如坚持不肯,崔氏对高峥道,“山镇肃静正是适于养胎、气候也好,就不必劳动了。”

    于是,高峥便拿出白银五百两,说是祖父早想到了这一点,恐怕她们没钱将养才让带来的。然后他说起了西州传来的最新消息:高峻在淡河边斩杀了康里城城主钦察汪、替郭待诏报了仇,但龟兹王苏伐纠集五城军力上万,正在焉耆与西州联军对峙,丝路中道暂时中断了。

    柳玉如紧张地问道,“是什么时候的消息呢?”

    高峥道,“郭孝恪都督的奏章是五月初发出的,时间过去半个月了,也不知道眼下情形如何了!”他不无担忧地说,只是高峻手底下那八千人都是借来的,其中还有四千正是出自浮图城,让人替他捏了把汗。

    柳玉如急道,“可不是吗?浮图城那父子俩是什么人谁不知道,万一那四千人反了水,峻就是四千人对他一万四了!难道郭都督就没有动些兵力?长安又是什么意思?”

    其他人也纷纷猜测,一时七嘴八舌、越说越紧张,仿佛高峻和他那点儿人已经深陷重围了似的。

    高峥宽解道,“陛下在高丽、太子在并州监国,国内军力一处守一处,真无多少可派,不过长孙大人已与程知节大人商量,两人都同意从凉州、鄯州、松州、雅州四地抽些兵力相助。”

    柳玉如、谢金莲等人这才松了口气,但是高峥又说,“但这些地方都是边关重镇,本身的防务压力也很大,因而长孙大人没把话说死,只是通知这四处按能力出兵,但首要的必须确保本地防务不出差池。”

    这些人听了,心又提起来,不知这四处各能出到多少。李婉清道,“我爹在凉州主政,凉州一定少不了的,怎么不得四五千?”

    崔嫣说,“雅州有事时峻过去帮忙,现在峻有事,李道珏不会少出了的!姐姐你只管放心就是。”

    高峥走后,崔夫人对她们道,“我们离着西州大远的,猜什么都是白猜。男人们有男人的事、女人们有女人的事,我们能做的就是好好在山阳镇生活、平平安安的,让玉如和嫣儿平安把孩子生下来。”

    众人齐声说是,感觉着她们的任务也很重大。当时崔氏给大家分派了任务,白天都好说,晚上时,东屋中谢金莲负责柳玉如的起居照料,西屋中由婉清负责崔嫣,而樊莺和思晴各负安危、防患未然。

    柳玉如和崔嫣不大好意思地说,怎么把我们姐妹当成了那些蚕一样护起来了。崔夫人说,怎么不是,他高峻敢说我们这里就不是战场?恐怕我们将来的战果比他那里还要辉煌!

    崔夫人说,“我的大事便是安排好你们这六位女儿的吃喝,”恰好说到这里,她们听到镇街上有几个村妇正搭勾着买什么酸梅,崔嫣道,“母亲,是酸梅呀!”

    崔氏起身道,“买!”

    谢金莲要跟着,崔夫人道,“这不是你的事,你的事就是盯住玉如寸步不离。”卖梅子的就在院外,离得不远,她连个丫环不带,一个人出了院子来买梅。

    李弥刚刚从南阳推了一车新鲜的梅子,只只熟透、品色很是惹人。今天他还是照着老路子,先在别处卖了一天,直到黄昏时才挑了果担到山阳镇来。

    他不敢叫卖,怕院中人认得他的声音,就把挑子放下,用大帽遮了颜面。有妇人在街上看到了,便围上来买。

    南方快进入雨季,天气一天到晚闷热的很。黄昏了,蝉声还一阵紧似一阵,让人正是想些酸甜味道解暑。很快,李弥的挑子前就围了几个村妇,问什么价钱。有人奇道,“你这汉子,卖东西也不吭个声谁知道?”

    看他低了头、伸出手来抓果子入秤,那只手五指修长、没有一片老茧,又奇道,“你这手只该抓握笔杆,看你胡子拉茬,不声不语,看来也是肚子里有货倒不出来,难怪只能卖果。”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李弥心里一阵不舒服,心说这是我愿意卖的?他不抬头,从帽沿下看到从柳家宅门中走出来一个人。

    他只能看到她下半身是质地很好的丝质薄裙,迈步间两条匀称的腿掀起一片云雾,有两只绣花的绸鞋时隐时现,一下一下踢着李弥的心。

    村妇们连忙闪开,纷纷道,“崔夫人亲自出来买果,必是你两位儿媳想吃酸的了!”李弥越发不敢抬头,盼了多日的人终于出现,他却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地方没想全面——怎么说话?他相信只要自己一开口,在崔颖面前他什么也隐藏不了。

    崔氏道,“这位大哥,不知你梅子怎么卖?”

第686章 灰白山道

    去年时,崔颖由西州赶到江夏王府去、祝贺王爷侧妃的寿辰,她在王府大门内出来,正好与李弥走个碰头。那时的李弥是何等的风光和自信,李弥还拿当时仍是西州长史的高审行说笑,对崔颖说他和高审行没有不同。

    没有不同,开玩笑时李弥认为两位长史都曾经拥有过这个女人,现在他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拥有过她。才几个月过去了,此时两人再走到一起却是这样一种情形!他所嘲笑的高长史成了黔州刺史,而李长史卖山果。

    一个还是那样高贵,一步步向他走来,不但人未老,反而连声音都好像比那时更加细腻柔和。是有喜事才会这样吗?

    一个风光不再、破帽遮颜、挑担贩果、被几个偏僻镇子上的村妇取笑,而他在她的面前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他不知道该恨谁!半生蹉跎、拼尽全力只为了她,反而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了。

    崔氏又问了一句,“大哥,你这梅子怎么卖?”李弥恍若未闻,有村妇代答道,“崔夫人,是两文三斤,”说罢在李弥的肩头推了一下,“你好没礼貌,夫人问你话也不知道答!”

    李弥猛然从浑乱的思绪中惊回,忙着伸手整理果担进行掩饰,一边“嗯嗯”着。

    崔氏对这个卖果人并未感到奇怪,但他伸出来的手同样引起了她的注意。看这人被村妇推得身子歪了一下,便笑着对那村妇道。“大嫂不好怪他,有个听到、听不到的没什么,再说大家都彼此彼此,没有贵贱的,人家不答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李弥听了更加难过,岂会没有贵贱,她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而自己只敢从帽沿下看她的裙摆,有只竹蓝放在她的脚边。听崔颖又道,“真是好果子,不知味道如何?”

    李弥只答了一个字,“酸。”

    身边的几个村妇好悬再笑出来,但想起崔夫人的话,便忍回去了。崔氏觉着他这个“酸”之字中透着肯定和不容置疑,她笑了笑道,“那么就烦你给我称五个钱的。”

    李弥不敢怠慢,慌忙去筐子里拣最大、最好的往秤上搁,称了一秤盘,也忘了是几斤几两,然后再去拣第二秤。第三次再拣的时候,崔氏笑着轻声道,“你称多了!”

    李弥愣住了,他根本算不出五文钱该是几斤,因为心里乱得很。崔氏又笑道,“两文三斤,五文该是七斤半啊,前两秤已经多称了些了!”

    她说着弯腰提蓝,他只有一瞬看到了崔颖脸的侧面,但眼前突然朦胧起来,泪光外所有东西都扭曲了。她手里捏了一块碎银子、小小的,递到他的面前。李弥忘了接,他怕动一动,早已蓄满的眼泪会溢出来。

    有村妇笑道,“你是反应慢,还是没有钱找?”

    李弥“嗯嗯”着,听崔颖道,“那怪我了!”又把手往前伸了伸道,“你先拿着,不用找,只求你过些日子再来送些梅子就是了。”

    李弥连忙伸出手去,她把那小块银子放在他手心里,李弥连忙用力眨了下眼睛,他要仔细地看看这双手。多年以前,就是这双手,在丹凤镇她的家里举了酒杯和他对饮!

    直到崔颖转身离去,他的手还托在那里,这才感觉着脸颊上有两道泪痕向下蜿蜒。众人散去,李弥把那小块碎银小心地揣到最贴身的怀里,收拾着担子往丹凤镇走。

    到半路上时,天色已经黑透了,四处是黑林子,只有脚下的山道泛着微弱的灰白光。前后无人,李弥一手扶担、一手到左胸前按住,那块崔颖给他的碎银子狠狠地压在他的心上。他挑了担子一边走、一边狼嚎一样地放声大哭。

    ……

    龟兹城。苏伐已经知道了钦察汪的下场,他和他那一千出城袭击的人,自打追入焉耆地界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这是挑衅!大唐在东边讨伐高丽,西边怎么敢还来招惹是非,难道真以为龟兹城是好惹的!

    苏伐分析来分析去,扎在焉耆的西州兵马根本不会有多少,但是不知不觉的,他们已经吃掉了康里城两千来人了。

    那利丞相的意见是坚守,因为奴必亚所说的、气势汹汹杀过来的正是天山牧的总牧监高峻,这个人当然不能等闲视之。

    本来龟兹五城不必要太在乎这些西州兵,但是浮图城非但不从西州后边施加影响,反而还与西州混到一起去,龟兹一点借力都没有。狮、虎相争,总有一方的结局是惨烈的。

    那利分析,对方就因为西州都督的儿子受伤才跑过来发难,这次他们的军事行动不大可能是长安的授意。那么,他们吃个哑巴亏怎么样?坚守不出,也许对方气头过了、事情也就过去了。

    苏伐说,估且看看,若是姓高的再不依不饶,我们就立刻切断丝路,东来西往的商队一马、一驼都别再想从龟兹这里过去。

    紧接着,高峻的又一封信射到城里来了,那个送信来给苏伐的小头目嘟哝道,“我们在城头射不到人家,人家在城下却一下子把箭射上来了。”

    在高峻的信中,苏代确知了钦察汪的死讯,他面无表情,看到了高峻要求他们放弃康里城的通牒,他还是面无表情。小头目的话不得不考虑,奴必亚所说的那些神秘的弩车也不得不考虑,但这口气咽不下,难道只凭这两样,高峻便敢如此放肆?

    他平静地对那利道,“封了丝路,各城调兵两千到康里城这里来死守,我倒要看看是谁先吃不消!长安那些人有两个月见不到西域来的货物,兴许战事会朝了对我们有利的方向转变。”

    那利问,“奴必亚怎么办?她完全可以装作半夜被钦察汪的人冲散了,可不可以让她再回去,从浮图城那些人里面搅和一下子?听她说,浮图城的少城主雉临是个草包,而且好像和高峻之间还有些旧怨……”

    苏伐不是没想过这个法子,只是他英雄半生,用了这个办法不知是得多还是失多,康里城的那些手下会如何看自己。“时间有些久了,恐怕不行,会引人怀疑的。”他只说了这句话,便是否决。逼到急眼时,他宁可正式会会这位高总牧监,与他在两军阵前对砍。

    有人飞快地跑进来禀报,“大王,西州先头人马两千,已在康里城二十里外扎营!领兵的是浮图城首将阿史那社尔!”

第687章 碰他一碰

    “阿史那社尔……有些份量,他们的营中有没有天山牧的旗子?”苏伐问。看到来人摇了摇头,苏伐道,“他架子可真大,难道还有焉耆坐得住?来人,取兵两千,冲上去会会阿史那社尔!”

    那利道,“大王你就不必去了,我去督阵。”苏伐点头,让他这个龟兹王去接待阿史那社尔,也太瞧得起他了!

    高峻真没到前边来,因为他也打定主意,一要看看浮图城阿史那社尔的斤两、二要看看康里城的斤两。他没有给阿史那社尔下什么死命令,“碰一碰,碰得过就再进十里扎营,碰不过你即坚守,等我再加兵。”

    双方的第一次大规模的接触就在康里城外二十里开始了。阿史那社尔三十五岁,是浮图城主阿史那薄布的远族,这人使一条狼牙大棒,骑射都有过人之处。自贞观十四年以来已经鲜有动武的机会。

    这次代可汗领兵出来,他正憋足了一股劲,要在西州人面前显示一下浮图城的力量,而高别驾像是猜到了他的所想,第一次出战便点到了他的头上。

    听说康里城有人马出城迎战,阿史那社尔披挂整齐率队出营,两方人马在宽阔处摆开。那利先驰出去,与阿史那社尔拱手、朗声道,“阿史那社尔,龟兹与浮图以前曾经互为应援、多有助力,想不到今天却对面为敌!”

    阿史那社尔知道他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话,在马上道,“形势如此,不要再说以前的事情,我们不战是说不过去的。”

    那利道。“将军何至心急若此!龟兹、浮图虽不同族,但一直以来离着却近,西州插到中间来才是几年?”

    阿史那社尔喝道,“莫再蛊惑了,我们少城主心爱之人在康里城的夜袭中下落不明,我就这么回去恐怕少城主也不会答应,今天为公为私都有一战,赶快派将过来!”

    这边早就飞马驰出一人,那利看他是钦察汪的兄弟钦那汪,巧了手里也是一根狼牙棒。钦那汪叫着,“丞相,多说无用,让我砸扁了他给我哥哥报仇!”

    那利回马,身后已经叮叮当当打在一处。

    一个是要初战靠捷,让所有人看看浮图城的力量,一个是要杀敌泄恨,因而一开始便各尽全力,一丝一毫都不留着力气。一场恶战杀得天昏地暗!

    两人都有些力气,又是同样的武器,为着在各自的手下面前不露怯,一上来先硬碰了三棒。众人的耳中一下、一下三声金铁交鸣震得脑仁中嗡嗡作响,随后再把各自的招式使出来,两匹马交错盘旋,绞杀在一处。

    到底还是阿史那社尔更老辣几分,他看出这员敌将的力气和招法都与自己不相上下,但他有些急于取胜,全不知道节省力气。于是便故意拖延着、积蓄体力。

    七十回合后两人再次二马交错,阿史那社尔大喝一声,一条狼牙棒贯足了十二分的力气、朝钦那汪狠砸了下来。

    钦那汪此时已经气喘吁吁,没想对方突然加力,但他有些心力不继,但还是硬接了这一棒,随即胸中一热口内发咸,一口血“哇”地喷了出来,伏在马上倒拖了狼牙棒往回败了下来。

    那利在后边看了,急叫道,“放箭射住阵角,我们回城!”

    但阿史那社尔有高总牧监的话在前边,并没有挥兵掩杀,而是收队回营去了。一边命令回焉耆向高大人报捷、一边提兵向康里城靠近十里扎营。

    那利回城后,将战况报与苏伐,苏伐也吃了一惊,钦察汪兄弟两个的战力在康里城是有名的,但一死一废,开局不利啊。

    那利讲了阿史那社尔的话,再次建议道,“那个雉临像是对奴必亚念念不忘,”苏伐制止他再说下去,他不相信高峻此时见到奴必亚会不起疑心。

    奴必亚是个女子,苦肉计好用、但对她不合适,用轻了没有用,用得重了恐怕除了让雉临对奴必亚失了兴趣、还会让他发疯。

    苏伐吩咐,严密防卫,天明再战。有手下建议乘夜袭营,苏伐不同意。让龟兹人偷袭浮图城的两千人,胜之也不光彩,再说他还没到那个份儿上呢!

    从沙丫城来援的两千人马已经到了,新合城和白城的四千人马正在来援的途中,龟兹城派出的主力也快到了,苏伐想再看看丝路切断后西州的反映,时间对自己是有利的。

    康里城四四方方、四面城墙各长四里,而且在坚固程度上也是五城之中除了龟兹城之外最好的。龟兹五城,只有这两座城是砖石城墙,墙高十五尺,城头每隔四十步有一个垛口。而其它的城都是土坯夯成的。

    从康里这座城的建设上也能看得出,苏伐一直以来把力量和精力放在了哪个方向。他有信心倚靠康里城坚固的防守拖住阿史那社尔,不信到最后高峻不急着到前边来。

    沙丫城的城主没来,而是把他手底下最能打的一员将派了出来,只是年纪有些大已经六十多了。他使一条银枪,自比汉代大将赵云。

    他的装束总是与城中其他将领不同,不是胡地的皮甲,而是一副银甲,白马、白袍、银枪、白胡子,本名叫古库昂察。

    他一到康里城就得知钦那汪被人打得抱鞍吐血的事迹了,心中有些不以为然,暗道年纪还是轻了!浮图城里的人何时这么狂起来。他向苏伐请战。

    苏伐叮嘱他能战则战,万一支持不了的话自管回来。古库昂察引着本部两千兵马出城,到阿史那社尔的营地前讨战。二人一上手,古库昂察便是急促的三枪,阿史那社尔心中暗赞,集中精力应对。两边人各给自己主将呐喊助威。

    阿史那社尔暗道,想不到龟兹还有这样的能人,只是年纪这样大了还出战,胜了他也不光彩。四十回合后,他见对方气喘,一拨马跳开道,“回去歇歇再来战!”

    古库昂察最烦别人说他老,分明对方就是这个意思,他拍马在后边就追、想咬住了再战。但阿史那社尔连头也不回,浮图城阵中射出一排箭把他挡住了。

    他忿忿不平收队回来,轮到苏伐上来安慰,“你年纪这样大,还能追了对方讨战,已经很不错了!”

    吃过中饭再与阿史那社尔打斗,四十回合后,对方再是那句话,说罢回马就走连个商量也没有,分明还是瞧不起他。古库昂察憋了一肚子气,第三阵时更加精神抖擞,康里城上众人高声喊好。

    这一次阿史那社尔没走,被对方死死缠住了。两人打到天黑时,古库昂察才主动说,“明天再打,天黑了我看不着了。”

    谁知回到康里城之后,古库昂察一躺下就觉着浑身不舒服,心说要是这样,天亮也许就不能再战了。他勉强爬起来要去偷营。苏伐闻知后让人拦着,但古库昂察十分坚决,两千人悄悄出城往阿史那社尔的营前摸来。

第688章 拼力死战

    苏伐在古库昂察走后,对那利道:“西州来势汹汹,而我们只能靠自己了!沙丫城远道而来、古库昂察这么大年纪尚有这样的斗志,我们必定不能让他们单打独斗。”他传令,为不使沙丫城人马有失,康里城全体出城作战。

    苏伐长久以来积压在胸中的恶气似乎被古库昂察激发起来了。他全副披挂、飞身上马,将手中的大刀一举,“杀出城去!全歼浮图城的两千人!”

    康里城本原有五千多人马,交战之初已经折损了两千,此刻苏伐只在城中留下几百人,剩下的都带出来了。

    阿史那社尔在将近一天的时间里,被古库昂察缠斗不休、到晚上时也疲乏了。他不信对方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什么夜间行动,因而吩咐手下多加戒备,自己回帐篷里合衣躺下。

    才稍稍地合了会儿眼,阿史那社尔就听着营前不远的地方蹄声震动,从康里城方向而来。有人跑进来报,“他们来袭营。”他一翻身跳起来叫道,“准备迎敌!”

    他手下有个偏将道,“黑灯瞎火的,对方不知来了多少人,我们浮图城就出来这么点人,头脑是不是活泛些!”

    这次阿史那社尔带了骑兵一千、步兵一千,此时敌情不明,哪有时间听他乱讲。再说此时此刻要怎么活泛?弃营而去?被人从后边撵着跑回焉耆?步兵怎么跑,一千人不就交待在这里了!

    那么在西州高大人面前要怎么交待。他当时喝道,“你莫动摇军心,骑兵随我出营、步兵把弓箭射住、我们坚守营寨!”

    古库昂察带人冲到,却发现浮图城营中戒备森严。他偷营不成也绝不回去,挥军猛扑。迎面箭如雨下,先头的快马队四五百人有的中箭落马,其余人一边驰近了,一边在马上将箭射入对方营中。

    后边人呐喊起来,一层层冲击,阿史那社尔的营寨有些危急,一度有人冲到栅垒前,将木栅砸开。营内这些人拼命将人射回去,堵住缺口。有人一边射箭还击、一边喊道,“弟兄们顶住,莫要让人看扁了我们!”。

    有人也不确定地说,“阿史那社尔带着马队出营了,别不是丢下我们不管了!”

    此语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对方的攻势一下子变得猛烈起来。但是在营外、古库昂察的身后,阿史那社尔的骑兵从黑暗中冲出,直攻对方侧翼,沙丫城骑兵纷纷扑地。

    古库昂察白天时战了一天、又上了年纪,这样的熬战让他有些支持不住,只是今天的机会已是难得,等着龟兹其他援军一到,就更没有自己出手的机会了。

    他返身往黑暗中寻找到阿史那社尔,两个人接住厮杀,双方又形成混战。浮图城的营内人有喊道,“没人没丢下我们,自管守住了就是!”营内士气大振。

    到处都是喊杀声、人马在营外往来,兵器交接、不时有人痛呼落马。两边人各自冲到近前才认出是敌是友,但没有一个是后退的。

    混战中只听阿史那社尔高声叫道,“弟兄们,浮图城的地位是打出来的,今天不胜,我就与你们死在这里也绝不后退!”

    古库昂察气喘吁吁回道,“你说对了,今天不分出胜负,我也不走!”两人开始还往来对冲,到最来两匹马就盘旋在一起,一杆大枪、一根狼牙棒互不相让。

    但阿史那社尔毕竟年轻,狼牙棒打过来一下比一下沉重。古库昂察真的支撑不住了,但他猛地看到康里城方向黑压压再有援兵到来,他大喜过望,对阿史那社尔道,“你还不走,真想死在这里!”

    阿史那社尔发狠道,“死在这里也比回去受窝囊气强些!”他也看到康里城后援人马,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但他非但不退,反而丢开了古库昂察,率军迎着苏伐的大队人马冲杀过去。

    古库昂察反而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了,不清楚浮图城有这样不要命的猛将,怎么这么多年一点建树都没有。他茫然四顾,一杆枪托在手里,才感到两臂一阵酸痛,身上的汗都湿透了。

    但他知道,阿史那社尔再拼命,战场上的结果大概已经注定了。他不理解,西州的主将为什么不再派些援兵过来。

    一念刚至,从浮图城的营后像风一样冲来两支骑兵,一左一右沿着营垒包抄过来。天色微明,他看得清楚,一支打了颉利部的旗子只有五六百人,一支是天山牧场的大旗却只有二百来人。

    颉利部善于马战他是知道的,于是抖擞起最后的精神,一马当先去抵住天山牧。

    天山牧护牧队带队的正是鲁小余,这是他到西州后的第一次出手。高大人让他暂代护牧队队长一职,但手下那些人个个都是从九品下阶,只有自己什么都不是,这次不露一手怎么服人。

    他在马上摇着一杆长枪冲到最前面,后边的那些护牧队们追都追不上他。

    迎面正是古库昂察,鲁小余的马跑过来,冲着古库昂察“啪”的一枪,古库昂察挥枪去格挡,但枪还是直刺过来,正中胸膛。

    古库昂察惨叫一声,勉强在马上坐住了没掉下去,大枪也脱手了。而鲁小余已经借着马势把枪抽走,头也不回地往阿史那社尔那里去了。

    后边有三名护牧队也冲到了,看到这个敌将两眼发直在马上摇晃,又一人给他一弩,同样头也不回往康里城的后援冲去。

    沙丫城两千人已是强弩之末,再看到主将死于非命,人心大乱,一声喊反身就跑。营内步兵见了打开寨门,挥舞了刀枪冲出,在后边撵着他们砍杀。

    苏伐没有想到是这么个结果,他没有看到浮图城的溃败,反倒还有一千人往自己这里冲过来。他不以为然,冷笑着下令,“成全他们!”

    一千人冲入,双方又是一场混战,苏伐自恃这里有不到三千人,沙丫城还有两千,在人数是自己是占优势的。他想亲自冲上去,但被那利给挡住了,几个手下先冲上去抵住阿史那社尔。

    苏伐想,高峻还是嫩了些,他带了护牧队小打小闹还行,这样的大仗怎么是这么个打法。随后,沙丫城的人马退了回来,估计是已经把浮图城的营垒拿下了。那么,见不到高峻,焉用他龟兹王出马!

    但是随后出现的颉利马队和天山牧护牧队就让他明白了,沙丫城的人不是过来助战——是被人家打退回来的。人多怕乱,本来还士气满满的康里城人马,被溃退的人一冲立时就散了。

    那利跑过来道,“大王,不大妙啊。”苏伐早看到了,浮图城、颉利部和天山牧加到一起也不到三千人,但他们完全不是一个打法。

第689章 管不起饭

    阿史那社尔是拼命、如飞蛾投火般的冲击。颉利部的加入就像是一把斩骨刀,五六百人随着大旗的指引一下子将康里城人马冲在两边。而天山牧则是一把剔骨刀、飘乎不定,专找自己这里的头目和将领们下手。

    他们右手挥刀格挡、劈杀,左手上人人一把快弩,来去倏忽,捉都捉不住。他往往是两三人一组、并不理会那些溃逃的人,已经有不少的带军头目被他们射杀了。

    康里城这里高竖着苏伐的王旗,先是阿史那社尔没命地冲击了两次,都被苏伐手下的人给截住。再是颉利部马队冲过来,苏伐的防卫就有些乱了,左翼、右翼被他们两下就分断开来。

    苏伐脑海里寻思着接下来的打法,是进还是退,自己这里人多,却一点优势也看不出来。有十几名天山牧的护牧队直朝他这里冲过来,那利道,“大王,快避一避,那些快弩不好惹。”

    苏伐也怕,在十几名护卫的簇拥下后退。但护牧队并不硬冲,只是上来劈倒了苏伐的大旗,把旗夺过去,随后又不知冲到哪里去了。

    在焉耆城中,许多多和苏托儿多次请示高峻,说带着人冲到前边去,“只让浮图城和颉利部抢了头功,到哪里显我们!”

    高峻不这样想,许多多和苏托儿现在率领的两百多人,是西州在这里全部的力量,就让他们坐镇焉耆。吕光馆有一千来人,高峻再调过来五百共守焉耆。

    钦察汪被斩、收拾了康里城两千来人,而他多次射到康里城去的信件也没有回音,高峻出了气,本来已经生出来一些退意。

    但是,沿着赤河往西去的几支大唐的商队都被龟兹城截回来了,苏伐切断了丝路中道。这是他不服气的表现,这么退兵的话,丝路不通反倒像是高峻惹到了苏伐的后果。

    雉临跑过来说过要再往康里城增兵,高峻让他稍安勿躁,只把护牧队和颉利部的五百人派去接应。前边报说战果不错,沙丫城的主将古库昂察在乱军中被打死了,但是龟兹城后方又有援军不断地赶过来。

    从康里城往东,一直到淡河是三百多里的开阔地,正是对阵双方排开来、真刀真枪对决的良好战场。只是这里一望无际,一点遮拦都没有。自己有多少人,对方一眼就看到了。

    阿史那社尔的表现让高峻相当满意,如果浮图城都是这样他也没什么担心的。但是他得提防着苏伐另派一支奇兵,躲开正面阿史那社尔的防线直接来攻焉耆。

    因而手里剩下的近六千人,他一直都没怎么动用。现在战事刚刚开始,虽然一连斩了对方两员大将,但并未影响双方整体的力量对比。

    他先让阿史那社尔钉在康里城下,苏伐即使分兵突往焉耆方向来,也会担心自己的身后。鲁小余所率的护牧队和颉利部五百人,只算是机动力量,保护阿史那社尔的左右两翼。

    双方就这么坚持了有半个月,偶尔交手也都是彼此彼此,互有伤亡。据报每次交手大多是苏伐主动出来试探,高峻也不用到前边去,因为康里城附近的地形他太熟悉了。他再把颉利部拨出一千五百人,在阿史那社尔的右侧扎营。

    阿史那社尔的压力减轻了不少,抽时间回来了一次,他向高大人建议,派一支轻骑兵绕到康里城的后边去,打他的后援。高峻说,主意不错,但时机是不对的。

    他在等。

    两天后的上午,又有一支从西州来的马队,大约有八百来人。这是岳青鹤在轮台县动员了古屯城、弩支城、石城镇、播仙镇的厥越失、拔悉弥、驳马、结骨、触木昆等部、总共十三个小部落的人马赶来增援高大人了。里面的人服色各异,还混着白杨牧场的护牧牧子,领队的正是冯征。

    下午,是从凉州和鄯州结伴而来的两千二百人,率队的正是郭待诏。凉、鄯两州接到兵部的命令,让他们尽其所能支援西州。李袭誉那里来了一千二百,鄯州一千人。

    郭待诏得知高峻为报大哥重伤之仇、才发动这次攻打龟兹的战事,他主动请战,带着人昼夜兼程地赶了过来。他先去西州看望了父亲,郭孝恪对他说,“去了以后什么都要听高峻的。”

    高峻连忙迎出去,这下子他也有上万的人马了。高峻拉着郭待诏的手道,“相援之情,让我怎么感谢你呢!”

    郭待诏道,“兄弟,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谁都来了,我能不到?说吧,派我去哪里?”高峻说不忙,我们再等等。

    两人进焉耆城与冯征、雉临一同饮酒、商量军情。似乎阿史那社尔的表现也影响到了高大人对雉临的态度,这次把他也请来了。雉临一边喝着酒、一边再次向高峻请战,高峻说,再等等。

    晚上时,从牧场村来了一支由村民们组成的队伍,领头的是谢广、谢大两兄弟,他们有五、六十人,赶了大车拉来不少的牛羊肉、酒、粮劳军。这都是谢氏兄弟出的银子。

    谢大说,“这是妹夫指挥的战事,我们做亲戚的岂能没有一点表示。”

    谢广说,“妹夫你看看,是谁来了?”高峻看到在这些人的后边还有辆马车,丽容从上边下来。高峻迎上去对她道,“添乱!你来干什么!”却看到丽容再伸出手,从车里牵下另一个人来。

    高峻一看,是苏氏。他一时愣在那里。

    苏氏已经听到高峻说丽容的话,那么自己一来就也算是添乱了。听丽容辩解道,“她们都去了山阳镇,西州只剩下了我们,再不来看看你,不会有哪个姐妹说我们不懂事?再说我来了,苏姐姐就没有人陪了!”

    又问,“仗打得怎么样?”

    高峻道,“刚开始,怎么就要结果。你们在焉耆这里看看就回去,不然仗也没法打了。”丽容不干,“来了就不走了,回去也要与你一起回去。”

    高峻连忙对手下那些人道,“快些把当事的人都请来,我们商量一下仗怎么打。”

    人都到齐后,高峻说,“据报龟兹各城正在往这里增援,而且不是先前探知的一城两千人,各城第二批增援的人马也都出城往康里城来了,大家说说我们要怎么应对。”

    有人建议在龟兹后援到达前,先发制人攻打康里城,不然等他们的人都到齐后力量大增,恐怕战事就对这里不利了。高峻摇头,“这不行,他们据城而守,对我们不利。万一攻城不下,苏伐的人再源源不断地到了,我就没办法了。”

    丽容道,“我们来之前,高岷大哥和刘武牧监正在牧场里制造攻城、放火的东西,只是没赶上和我们一起送过来。不然就有的康里城受了!”高峻忙问是什么,丽容却故意不说。

    外边再报,“高大人,雅州有两千兵马到了!”

    “领队的是谁?该不会是我那干妹夫雅州郡王?”

    “回高大人,是天威军司马黑达将军,还有雅州郡王府护卫队长翟志宁。”高大人听了,连忙跳起来,“那还不快去接?”

    翟志宁一进来,便看到苏氏也在高大人这里,他连忙躬身向苏氏施礼,抱了拳在那里,却不知道此时该怎么称呼她。

    高峻却在和黑达开着玩笑,“不行了,这仗得抓紧打了,不然西州单是管饭也管不起了!”黑达哈哈大笑。

第690章 那利妙计

    从贞观十九年五月下旬、到六月初,西州联军在高峻的率领下,与苏伐在康里城下对峙,双方互有攻守,战事逞胶着状态。

    苏伐与丞相那利商议,“高峻两千人在康里城下已经一月有余,只要康里城能够坚守住,西州人马粮草给养的运送必成大问题。当下正是六月,天气炎热,我们只等他们坚持不住要退兵时,就从后边乘胜掩杀,不愁大事不成。”

    那利道,只是这个高峻的打法有些与众不同,要是放在别人,一定知道西州军的不利之处就在粮草的运送上,他正该猛烈攻城、速战速决才是正常的。

    可是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西州军没有攻过一次城池。城外浮图、颉利两座大营往那一摆,白天时营内安安静静的,到晚上才出来讨战。那利说,高峻这是惜兵,他也知道硬攻一座防守严密的坚固城池,对进攻一方是不利的。

    那利道,“大王,他们耗在这里不走,但我估计着耐心也快到了极点了,不如我们就给他提个醒。”他把自己的主意低声对苏伐一说,苏伐不住说妙,“就这么办。”

    晚上时,康里城出乎寻常地主动出来讨战。西州左右两营同时冲出来迎敌,双方一场混战,康里城一支五百人的骑兵借了混战的时机,悄悄越过西州两营的防线,隐入到对方的身后去了。

    这段时间高峻就在焉耆,哪儿都没有去,但他一直密切地注意着前线的动静。如果让他强攻康里城,此城虽说高大坚固,也早就得手了。不过他手下这支杂凑起来的队伍,不容许拿了他们的性命这么去硬拼。

    这些人都是凭着友情而来的啊,他有他的打算。

    白天时,丽容就说热得难受,现在是六月了。高峻道,“那我去领你到城南淡河中冲凉,去年樊莺在这里时就去过两次,她可一直都说不错。”

    丽容说,“一并带上苏姐姐。”高峻想了想,同意了。

    苏氏自半月前到了焉耆,每天与丽容在一起呆在城中,偶尔天气不太热的时候两人到城中各处转转。她发现高大人并不急于出兵,心中早有了些不解。

    城外驻扎的联军,晚上时必须要在河中冲一次凉才可入睡的,一到晚上成百上千的人跳到河里嘻戏打闹。甚至大白天也有人分批入河洗澡。但是这天天不黑,焉耆城中就传下了命令:今晚别驾七夫人要来城南洗浴,无关人员休浴一天、不许出营。

    晚上,高峻亲自赶了一架马车从焉耆城中驶出,直奔城南淡河,那里水缓、不深,又有河岸边一片柳树遮挡,正是洗浴的好去处。

    此时正是月末,一片繁星,无月。高峻在岸上往地下一躺,听着丽容和苏氏在马车的另一边脱衣,低声说着话迈入水中。

    丽容到焉耆来了半个月,与高峻两人一次都没有亲热过。他们似乎是有意这样做,一到晚上时,丽容便过去陪苏氏睡觉。

    此时高峻看着头顶的星空,听着不远处河中轻微的撩水声,有那么一刻就想到了河中的情形。就听丽容在河中问道,“峻,难道仗就这样打么?每天洗洗澡,睡睡觉……”

    高峻正在走神,听她这么问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却听苏氏道,“妹妹,我猜高大人一定有他的打算,也许很快就有行动了。”

    丽容笑着问,“哦,那么你就说一说,也让峻点评点评你说的对不对。”

    苏氏放低了声音对丽容道,“你别撺掇我,军阵大事我怎么好胡说。”哪知高峻听了一翻身从地上爬起来,冲着河中问道,“你且说一说看,能不能猜中我的计谋?”

    河中有两截瓷玉一样的身影慌忙蹲下去,只在水面上露着头。丽容道,“听计谋还用眼睛么?”

    高峻道,“天这么黑,能看见什么呢!”他躺回去,眼再望着天,“说吧。”

    苏氏在河中说道,“高大人若是硬攻的话,康里城早就是我们的了。他不这么做,是担心那些远道而来助力的人马,不想他们有不必要的伤亡……毕竟多耗费些粮草,也比大的伤亡要强得多……”

    高峻被苏氏说中,不觉又翻身爬起来,望着河中问道,“你往下说。”

    丽容也是有些奇怪,听高峻的语气,那一定是被苏姐姐说中了,她也一连地催促着,“你倒说说看,他接下来要怎么做?”

    苏氏河中道,“高大人可能是想、想法把对方诱到城外来痛打一番……”她远远的看到岸上那个身影正两手托了腮,趴地那里看着河中这个方向,在夜色之中也看不清他的面目。

    她在河中只是稍稍地转了一下身子,并未像上次一样地蹲下去,但心中有个声音在鼓励她,把心中还不大成熟的猜测也说了出来:

    “如果打疼了他们,他们一定会第三次从后方抽兵增援过来。我猜高大人一定会派一支或两支奇兵,剩虚深入到康里城的背后去攻沙丫城……他们不回援,便顺势袭取城池;回援,便另设人马在半路上截杀,不是比硬攻一座康里城划算?”

    丽容在河中问道,“峻,苏姐姐说的对是不对?”

    高峻一翻身躺下,嘴里不服气地说道,“要是让你们猜中了,这仗还怎么打。”

    夜色之中有一匹快马驰过来,马上之人离着大远便问道,“高大人!高大人在不在?”高峻一跃而起,回头看看河面上露着的两只脑袋,再问那人,“有什么事?”

    “大人,我们连夜往前边送粮的粮车,在半路上让康里城的人袭击了!”

    高峻问,“人有没有伤亡?”

    “没有,他们按着你的吩咐,一有敌军出现,便扔了粮车跑回来了。”

    高峻道,“你速去到城外大营传我的命令,黑达、翟志宁等人按事先所定的出击。”那人领令走后,高峻冲了河中道,“你们快些吧,我忘了告诉你们:上次我和樊莺来时也是这个季节,在水里碰到了水蛭,叮在人身上吸血、揪都揪不下来。”

    河中人尖叫着,飞快地上岸。

    ……

    第二天的夜里,有人来向苏伐报告,“大王,你真是神机妙算,城下两营西州军悄悄拔营回撤了!”

    苏伐哈哈大笑道,果然是丞相的计策,简直就是算到了他们的心里。没有粮草不攻自乱。他下令,“这些人别想顺顺当当地走开,给我冲出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我要直捣焉耆!”

    夜色中,康里城城门大开,五千人一声不吭地出城,尾随在阿史那社尔和颉利部的身后掩杀过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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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没有不朽,残棺中陈列糟粕般的金丝莽袍、遍洒浮绿的铜钱。虔诚的颂扬难以牢记,而有人执意要抹掉的故事,让人口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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