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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风暗刻     大唐马王爷txt下载     大唐马王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11章 刺史家事

    李夫人一边应着,手伸到木盆里捏刺史的脚,他很惬意,心潮澎湃、有意让泡脚这件事情早点结束,于是用两只脚在热水里去捉她的手。但李夫人的手在水里躲着却不离开,“哗啦”一声水溅出来弄了李夫人一身。

    李珏铃跳起来,一边将**的衣裙脱下、一边嗔怪他是故意的。李道珏许久不曾有过的冲动渐渐抬头,他急切地说,“夫人……你快上来,也辛苦了一天了,我们快快休息……”

    李珏铃像一只小猫一样爬上来,她晓得这样的机会是不多的,必须要抓住。于是,她取暖一样地靠着李道珏躺下来,又像小猫一样无师自通地去戏弄一只抓到手中的老鼠。不同的是,老鼠会慢慢萎顿、而这个却越来越怒气薄发。

    哪知在紧要关头,院子里有个侍女急切地叫着,“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

    老鼠终究会萎靡下去,而这一只更不禁折腾。李道珏无可奈何、没好气地冲着窗外喝问道,“你娘死了还是怎么地,什么事!”

    窗外那名侍女声音怯怯的,“回大人,大夫人她……她心口疼起来,已经支撑不了了!”

    李道珏有些迟疑要不要赶过去,但他知道再留在这里,自己也已经没指望能做些什么了。他坐起来,有些歉意地对二夫人道,“我得去看看。”

    李夫人赌气地倦在那里没有动,把头埋在被子里。她是第一次敢这样明显地表示不满,但是李道珏却没有生气,拍拍她道,“我得去看看,如果没大事,然后我要去驿馆找舅子商量些事情……”说罢,李道珏穿好衣服走出来。

    然后,李夫人在屋中听到李道珏站在院子里,有一刻像是在打量着侍女,随后嗯了一声说,“让你多事……明天你来找夫人,让她领你去驿馆!!”

    李珏铃在屋里听了,忽然觉着胸口里舒服了一些。她知道刚才在外头叫人的正是汪夫人最贴心的侍女雪莲。而她们主仆的把戏不用猜也知道,这都是汪夫人的意思。心口疼……哪能有的事!

    不过她从李道珏临出门前略带歉间的话里也找到了一点自信,他的意思是:如果汪夫人没有事,他也不会在那里过夜的,但是也不到这边来了。

    不过李夫人想,若是明天能把这个多嘴多舌、处处维护汪夫人的莲姑娘送去驿馆侍候义兄,可真是一件解气的事情!她祝道,“哥哥,你到时可千万不要省着她!”

    李道珏到了院子中间的那道小门边,门早就开着的。他移步过去,雪莲在前边领路,见到汪夫人正歪倚在床头,手按着胸口、眉头紧蹙。虽然盖了一层被子,仍旧难掩体态风流。

    见到李道珏面无表情地进来,汪夫人暗道,“一个不注意,他的心已经跑去那边了,看他这么板着脸,一定是怪我坏了好事,原来男人都无情至此!”她不由得一阵伤心,眼泪淌出来,真像是心口疼似的。

    李道珏的面色稍缓,上前问候。汪夫人有些委屈地说,“也许是晚饭时在桌上压了风,忽然发作起来,忍都忍不住了!”

    李道珏已经看明白夫人的意思,根本就不是心口疼。就听汪夫人道,“雪莲已经替我揉了一阵子,但她手劲不够,总不见好。”

    李道珏有心上去替她揉揉,想起了从那边出来时自己刚刚对李珏铃说过的话,便冲侍女道,“真不会做事,心口疼是用手揉的?二夫人刚才也心口疼,她自己用热水泡过了脚才好,你快去端热水!”

    汪夫人听话听音,暗道,她是出去荣经县陪着做正事才心口疼,自己呢?他连上手碰一碰自己都不愿意了!这时她的眼泪就是真的止不住了。

    李道珏坐在床边不好就走,但是好像就这么留下来的话,似乎又让她拽入俗套里去了。他看着侍女真的端进来一盆热水,便瞧着她给夫人泡脚。一切都做好了,刺史才起身道,“你好好睡觉,我去找舅子有事商量。”

    临出门时,他扭身指着侍女对夫人说道,“这个人明天去驿馆,让她照顾舅子的起居……”

    汪夫人听了大吃一惊,这才体味到李道珏两次说到的“舅子”原来不是汪衡、也必定不是李弥,那就一定是李珏铃新认下的义兄了。

    她不知道这么晚了他要去找人家商量什么事情?再者,既然是去侍候西州别驾,为什么不从李珏铃那边出人,反倒偏偏从她这里。她感到,同样是两个刚认下的舅子,自己这边的李弥就比不上人家那边的高别驾,她又是一阵的沮丧。

    雪莲委屈地对汪夫人道,“夫人……雪莲不想去!”

    汪夫人没好气地问,“是真不想、还是只在嘴上说说?”她哼了一声,心口也不疼了,“他既然说了,谁也不好抗拒,那你只好去,去前想一想自己该如何做、就不枉我疼你了!”

    而在汪衡的府中,李弥正与司马大人对酌。李弥故意谈起了李绅去郎州的事情,很关心的样子。但是他看到汪衡眼神有些涣散,像是没有随着自己的话想到那里,于是李弥又道,“眉州那里有没有消息?”

    汪衡喝一口酒,叹道,“眉州如何,又与我何干!”汪衡急匆匆地派了亲信去眉州送信,想见着那边已经采取了动作,但是再也没有什么人来吱会一声。

    他现在倒隐约地感觉,当时自己让人给眉州彭大人送信值不值得,难道就为着让妹子压过李夫人一头?他想,看来自己也该像妹夫李道珏那样,把心思放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才行。

    这时有下人来报:“老爷,荣经县尉汪大人求见。”

    一县之尉,主管县内治安、军事,有事正是该找他这位雅州司马回禀,虽说在本朝各州的司马多属闲职,有些京官被贬,就安插到这个职位上挂起来。而原来司马一职所主管的治安、征调、训练、军备大权,大多集中到了一州刺史的手上。

    但是一则李道珏不大爱管事,二则刺史大人也不懂军事,有这方面的事都是推给同样不懂军事的汪衡去处置。因而荣经县尉来找汪衡回禀事情也是应该。

    但是汪衡不知道他为什么天都这么晚了才来,李弥道,“依我看,一定是与白天刺史大人去荣经县的事情有关。”

    汪衡连忙说,“快让他进来!”

第512章 盘根错节

    荣经县的汪县尉连夜来到汪司马的府上,说有几件事,件件都与刺史大人白天的光临有牵连。第一件事情是,荣经县衙的马夫把县丞大人打了,现在县丞大人卧床不起,已经不能办公了。第二件事情是……

    汪衡没好气地道,“哥哥,你就不要再一二三了!先把这第一件说清楚了。”李弥不知道汪衡因何叫县尉哥哥,汪衡对他道,“这是我堂兄,”李弥就明白了。

    汪衡又问他堂兄,“一个破马夫如何敢打县丞?没有王法了吗?”

    汪县尉道,“汪大人,你不知道荣经县里的马夫是惹不起的?”

    李弥也和汪衡同样的不解,县尉说,“女马夫……”汪衡恍然大悟,敲着额头道,“是了、是了,我想起来了!”

    李弥越发的不明白,汪衡笑着对他道,“这个女马夫,正是金县令的妻妹,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未嫁出去,整天扰得四邻不安。金县令的夫人就求着自己的丈夫,要给她妹妹找个合适的事由。但是就她妹妹那个脾气、那个样子,又是个女子,在县衙里哪有她的位置?”他不屑于自己来说,冲他堂兄汪县尉示意,让他说。

    汪县尉道:金县令后来一想,就他这位妻妹不能跟人打交道,只能与牲口在一起。就这么,给她安排到了马棚里。

    所幸的是,县衙的马棚就县令、县丞、县尉三位大人的马匹。有道是马以人贵,因而说,这三匹马在荣经县的马里来说就是掉进了福窝里了。平时三位大人到各乡里去,都是四平八稳、鸣锣开道、连走的道儿都比别人平坦。

    因而马夫的活也就不重,每天刷一次、按时喂料,到下边去时这些活儿都有人代劳了,这是多美的差事!

    李弥问,“那么,女马夫因何又将县丞大人打了呢?”

    原来,李刺史从荣经县走后,金县令就把裁撤人役的事情交给了县丞大人,让他去与这些人说。

    县丞已经五十多岁,是个办事有板有眼的人,遇事往往照本宣科不知道变通。正好这次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变通的好法子——雅州说谁裁撤掉了,就是谁裁撤掉了,这件事正该县丞去做。

    县丞大人按着刺史勾划过的花名册,从头一个人一个人地说起来。当然被裁掉的人心情上总是不大好的,从此没有了公事银不说,还要按年交地租。原来的时候在县衙里做着差事,自己家里的田再雇个人种上,多好的日子!

    里外这么一出一进,一年十四、五两的银子没了。但一般的人一听说是雅州的命令,也就自认倒霉,顶多嘟哝两句还不敢大声。

    但是,县丞大人走到马棚,对三位马夫一说:马夫不裁撤,但是每人的公事银由每年的四十两减到了七两二钱。

    另两位马夫不吱声,但是这位金县令的妻妹就不干了。她身大力不亏,眼一瞪恰似两只铜铃,嗓门比叫驴都响,牲口与她在一起都得老老实实的。这个老姑娘哪里受过这些?当时就与县丞叫挣起来。

    县丞一路说过来,没少看人的冷脸色,好像这次裁撤不是雅州李刺史的主意、都是县丞大人的主意似的。县丞大人听她没大没小、没鼻子没脸的说了几句,就没好气地道,“你不服气去找你姐夫,又不是我给你减的银子!”

    老姑娘说,“你还知道我姐夫是谁?瞧你这目中无人的架势,我以为我姐夫也被裁掉了呢!干脆你们把马夫都裁了吧,下次县令大人再下乡,就骑着儒学去得了!”

    儒学是各县都有的职事,每县一般就设一个人,主管县中的风化、宣抚、教育之事,这个职事是很重要的。这次县中的儒学非但没裁,公事银还多加了四两。

    情急之下,老姑娘就把别人不敢说的话讲了出来,另两位马夫借着这个引子,夸张地笑喷出来。

    身为儒学的姑表兄,县丞大人再好的涵养也不干了,“你、你,真是岂有此理!怪不得三十岁了嫁不出去,谁敢娶你进门?依我看连马都裁了才好,让你姐夫骑着你下乡,马料都省了!我这就去与县令大人说。”

    这位女马夫“嗷!”的一声,大叫着“非礼”,一下子将瘦瘦的县丞大人坐到地下。

    汪衡听了哭笑不得,“金县令怎么说?”

    荣经县尉说,还能怎么说?县令虽说大过县丞,但是他妻妹这件事做得不占理,除了对县丞大人好言抚慰也没什么好法子。县令大人已经将他的妻妹赶回家去了,县丞是因为公事挨的打,放在别人定是不能轻饶,但在县令面前也只能好赖不说,就说胯骨疼。

    李弥问道,“那么第二件事是什么?”

    荣经县尉说,第二件事,便是县里阚捕头,好像白天被打得重了……正在准备后事。阚捕头的家里乱成一团,连安国镇的副镇将、致果副尉笪将军也来看了,扬言不会善罢。

    李弥问道,“那么这位副镇将与阚捕头是什么关系?”

    县尉道,“听说是把兄弟,生死的交情……”

    李弥听完,就把荣经县中的这些事猜了个大概,暗道李道珏真是高高在上的惯了,他哪里知道,底下一座小小的荣经县里的关节就会这样复杂。既然一位刺史都可以借了皇帝的关系稳坐高位,又如何管得住底下群起而效之?

    而李道珏这才仅仅是走了一座荣经县,雅州没有走的县还有四座,到时候指不定会出什么新鲜事情!

    李弥知道有关裁撤人员的主意一定是高峻给李道珏出的。不得不说,这样的一个法子如果顺当地施行开以后,李道珏就可以在剑南道输绢一事上置身事外了。不过,看来高峻在这件事情上也显得有些嫩了,弄不好就陷在这里头不能脱身。

    汪衡听罢,感觉事情不大好办,就问李弥是什么意思。李弥酝酿着说道,“这件事情我们都不大好管——因为有关整顿县治的事情,都是刺史大人和别驾大人在办,我们不明所以地上去插一杠子,万一事情办砸了,要受埋怨。”

    汪衡深以为然,只是让汪县尉连夜赶回去,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过来报告。他准备天亮后要怎么和妹夫说一说,听听他的意思。

    李弥提醒道,“这件事是李夫人参与其中的,一定要早些让她也知道。”汪衡一听,立刻就改了主意,干脆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才好。

第513章 必须热乎

    第二天一早,高峻刚刚起来,刺史府李夫人便带着侍女雪莲到雅州驿馆来了。她是按着丈夫的意思来给义兄高别驾安顿“日常的生活”。

    高峻看到雪莲,俏目善睐、仿佛就是另一个菊儿,心里就生出一丝丝反感,连忙说不必。这哪里是安顿他的生活,简直是给他找事来了。李夫人笑道,“哥哥,汪姐姐的好意你可不能不领,除了汪姐姐谁能使唤得动雪莲?”说着就冲高峻挤眼睛。

    高峻道,“哦,这么说是汪夫人的好意了?我可不敢不领情。别的事情都不说了,雅州夜里的被子里凉得厉害,每天给我焐热乎了就行,别的事情不必干。”

    雪莲一听脸就红了,汪夫人放她到驿馆来可是有言在先:高大人让你做什么,你都得做好,不能说个不字的。

    那么,要给高别驾焐被子,穿着衣服是焐不得的,而人一离开了被子也会凉。万一别驾大人半夜回来了,自己又正好在被窝里怎么办?她心里乱做一团,又不能闲着,就先给西州的这位别驾大人收拾房间、端茶倒水,耳朵却听着别驾和李夫人说话。

    高峻道,“妹子,你可知道雅州城里有什么名气大一些的药铺?我要去抓些药。”

    李夫人关切地问,“怎么,哥哥哪里不舒服了……你要抓什么药?”

    高峻道,“当然是去抓些补肾气的药了,你应该晓得,男人肾气亏了怎么行……”两人说着,急匆匆走了出去,把雪莲扔在驿馆里。临走时高别驾叮嘱雪莲道,“哪里也不要去,就在屋里等我……晚上被子一定要热乎,凉了我是不干的”。

    雪莲待他们走后心里犯了嘀咕,怎么这位高大人年纪轻轻的、看起来体魄如此健壮就有肾亏的毛病么?他早不说补、晚不说补,偏偏我才来就说要补肾气。她是知道这位高大人在西州一座上州,是处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这么说,这被子焐得就值了!

    且不说雪莲在驿馆里胡思乱想,高峻和李夫人出了驿馆到了大街上,便对她道,“刺史大人知不知道,咱们昨天回来以后荣经县闹得挺乱的?”

    李夫人说不知,高峻悄声对她说,“我昨天夜里去了汪司马的府上……当然不是请我去的……”他将偷听来的事情大概对李珏铃说了一遍,对她道,“此事宜早作商量处置,不要让一县之乱干扰了雅州大计。”

    两人说着,到了临街的一家药铺,有一须发皆白的老郎中坐堂,他听高峻说要补肾气,看了看他说道,“凡事过犹不及,这可不是乱补的。我看你中气充沛、二目有神,哪里还需要补什么肾气!”

    高峻笑道,“老神仙你有所不知,我家中七位夫人,补多少都是不够的!”

    老者摇头道,“不要说七位,十位也不用补了!!”

    高峻道,“只是我这外红里空的身子,到底有多虚只有自己知道。只怪在下多年来嗜酒如命,欲罢不能……但是夫人们却都怨我,她们每每替我磨了半天枪,我一上阵立时就扔掉了,这可如何是好!到如今年过三十连个子嗣也没有,老神仙须得想个万全的法子。”

    李珏铃听到此时忽然满脸通红,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位义兄说的是谁,可不就是昨晚李道珏的真实写照?老者听了,还是不信地摇摇头道,“那么就给你开个方子,脉我也不消摸了。”

    说罢提笔写了药方,仍叮嘱道,“有些事情不要贪得无厌才好。”

    高峻谢了,拿过来看,只见上边写着,每副:仙茅、蜂房、肉丛蓉、牛膝、锁阳、阳起石、黄精、山萸肉、甘草各一两,杜仲、续断、苟芪子各一两半,黄狗肾一具,吴蚣四条、绿蜻蜓四只。开水浸透,置冷后加白酒四五斤泡七天后服用。

    他们拿着药方去柜上抓药,但一副药就要三两银子,高峻道,“这样金贵,银子我却一两没有。”

    李珏铃道,“我有,只是不知要买几副才好。”

    老者道,“有钱你就多买,我是不怕柜上挣钱的。”

    李夫人看着高峻问道,“那就先买十副?”

    高别驾笑笑说,“我哪里知道!你按需而取便是”

    他们拎着药包往回走时,在街上正遇到了高白。高峻叫住他问道,“你可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

    高白看看李夫人在旁边,张了张嘴。高峻道,“说吧。”

    高白说,“李大人和汪大人一大早骑马出去了。”

    高峻问,汪大人我知道,可是李大人有些多,你指的是谁?高白说,“是李弥大人……他们出城往西南官道上去了。”那里只有荣经县,高峻一边想一边往前走。高白看看左右无人,就随了几步问,“高大人……我可不可以随你回西州?”

    高峻知道,是上次自己对他说的话起了作用,高白恐怕也看清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在李弥跟前卖了高家,高家便不容他,且不说妻子菊儿还在高府呢。

    如果李弥真是因为这个才收留他,那么他肚中的货掏净之后,在李弥那里便没有用处。他是里外都难做、夫人也可能不保。掂量来掂量去,只有回西州才是唯一可行的。

    高峻说,“你可以回去,不过要等我把雅州的事情圆满办妥才能走,走之前你就先跟着李弥大人吧,到时我跟他说……你知道事情该怎么做吧?”

    高白满心欢喜地应道,“我懂,高大人!”高峻相信他是发自内心的,便对他说,“高白,你除了爱贪点小便宜并无大毛病。不过那件事你也不必总放不下,要不是你的话,我夫人也得不到那只价值连城的指戒……有些小错不怕,你把它晾在明面,不过就是这么大一点!”他冲高白比划了一只指戒大小的手势。

    看高大人话说的自然,脸上的笑容也极自然亲切,高白心头一热,就听高大人又问,“万一李大人问我做什么,你怎么说?”

    “大人……我就说没看见你干啥。”

    高峻摇摇头,“不,你该实话实说。”看着高大人和李夫人提着药走进了刺史府,高白若有所思。

    李夫人悄声对高峻道,“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峻说,“本人虽然时常撒谎,却不教唆自己人撒谎,再说我和他在大街上说了这么多的话,汪氏兄妹岂会没有个把的耳目?”

    “你在药铺说谎连眼都不眨,我都让你骗过了……你怎么知他是自己人?”

    “他不傻,不然怎么在高府混那么久。”

第514章 中流砥柱

    雅州刺史李道珏在荣经县的动作不小,他大笔一挥,从荣经县每年的公事银中砍下去两千五百九十四两八的事情,严D县和百丈县不到一天就知道了,随后离着较远的MS县和卢山县也得到了消息。

    随后,荣经县马夫打伤了县丞之事也像是长了翅膀,很快飞到了这些县太爷们的耳朵里。而安国镇方面也传出了消息,据听说的有将领已经放出话来,“是不是也要裁减军队上的银子?那好,要裁多少随便,大不了不再放哨巡逻……”人们背地里嘀咕道,“要乱!”

    各县里都地背地里商量——我们怎么办?李道珏刺史看来这一次是下了大决心了,绝对不会只拿荣经县一县开刀,那么接下来就该轮到其他四县了。

    有人说,“我们先看看再说,如果、也许、可能雅州府会知难而退,恢复荣山县的公事银,那我们就躲过了。万一雅州的大刀还要砍下来,就算是真砍到我们的头上,我们不吱声也就是了。”

    卢山县县令最初也是这种打算,但他与县里几位大人私下里商量的时候,县丞王问臣对他说,“马大人,依我看事情不会不了了之的,你不知道是谁在李道珏的身后边。”

    马县令问,“是谁?”

    王问臣道,“西州的别驾——高峻,这个人可了不得,有他在,李道珏不大可能半途而废。”

    马县令说,我知道这个人不含糊,但这里又不是西州,而是雅州,他二十来岁的一个人单枪匹马在这里,又能掀起多大的浪来?

    王问臣道,“大人差矣,乙吡咄陆部是西州吗?辽东是西州吗?还有鄂州、郎州。别的不说,就说西川院的李绅,在雅州被压制了那么久,不也让他一把就拽到郎州去了?雅州司马汪大人那么大的能量,连句话都没说上。”

    马县令问,那我们该如何行事?

    王问臣道,“大人,要是听下官的,不如我们就来个反其道而行之——别的县不动,我们动。不等雅州来砍,我们自己砍自己。不但要主动砍、而且还要狠砍、不给自己留情面!”

    马县令听了,浑身上下不由得一紧,“怎么砍?”

    县里的情况比其他县也好不了多少,多少年来卢山县里的官员乃至夫役都环环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虽说不至于出现马夫打县丞的笑话,但是细想此事一起,杂事、乱事也一定少不了。

    王问臣道,“大人,你该亲自去雅州府一趟,当面向刺史大人探问一下,如果此事非做不可,那么与其等着挨刀,就不如自己挥刀好了!”马县令连连说妙,起身往雅州府而来。

    在雅州府衙,李道珏刺史正与西州别驾在一起。昨天晚上,李道珏从汪夫人的屋子里出来后,也没有回李夫人的房间,他又钻到了地下酒窖里,喝了半夜的酒。等他早上出来已经日上三竿。

    他看到二夫人李珏铃手里提着一大包东西、神神秘秘地往后宅去,问她手里是什么,夫人不好意思,说,“去问我别驾哥哥。”

    高峻正在前边等他,李道珏问别驾,别驾只是不经意地道,“是一种很特别的酒,到时候你只管去李夫人屋里喝就是了,”他不在这方面多说,却告诉李道珏荣经县的事情。李道珏当时就火了,“这些人,只顾了自己碗里那几两饭,谁知道我的日子有多难过!我看,荣经县的县令也不要干了。”

    高峻问,那你打算让金县令干什么去?李道珏说,“他连找个好马夫都找不到,马夫捅了这么大的喽子,他连个事情都压不住,干脆让他去顶替马夫!”

    随后又不夫担心地问,“舅子,你说……这件事是不是不大稳妥?”

    高峻知道他心里有些打鼓,“不这么做,刺史大人还有一个好法子——去到CD府找剑南道的那些官老爷们,让他们照顾你一下。在下看李大人的理由还是有很多的,比如你的雅州地处剑南道的外围,担负着诸羌、六诏、吐蕃方面的防务、民风又彪悍——女马夫都敢打县丞了,别的县谁敢?只要你放低了身架,求他们不裁你雅州的公事银,还是很有希望的。”

    “然后呢?真有这么简单?”

    高峻怀疑李道珏的脑子是不是叫酒给泡坏了,正话反话都听不出来,他说,“就这么简单。然后你只须跑到长安或是鄂州,到你的皇兄或是王兄那里哭一鼻子,然后就万事大吉。”

    李道珏想了想,默默地说道,“算了,雅州裁撤公事银的事情不能半途而废。天塌下来用腰顶着、总比用脸顶着仗义!”高峻道,正是此理,腰杆子越顶越硬气,脸面越用越不值钱啊!

    但是,这件事情连军方都惊动了,会不会闹起什么哗变?李道珏刚刚信心满满的脸上再次露出了愁容。身为雅州刺史,雅州地面上的军、镇、关城、戍镇、守捉,按理说都是归他这个刺史节制的,军饷也是雅州方面供给。

    但是他自到雅州以来,这方面的事情都是交由司马汪衡来做,到现在雅州的那些城、镇守军将领的名字,他都有一大半叫不上来。

    高峻听了,暗道李道珏真是心粗的可以,以为长安让他到雅州来当这个刺史,就是叫他喝酒来了。哪有一位刺史把军务大权统统交到了舅子手里的?

    他对李道珏说,“既然如此,那安国镇军营方面出现的风言风语,你就交给汪大人去疏通,出了事情唯他是问。”

    李道珏说好,此时,卢山县县令马大人求见。他一进来,看到李道珏正与一位年轻英俊的男子在一起,心想他就该是西州的别驾了。马县令正听李刺史问道,万一军队上的某些将领闹出意见来该怎么做。

    只听这位高别驾轻描淡写地说,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县民们一定是拥护的、长安也必定不会反对,他一个小小的军镇能闹起多大的浪头?“再说,我天山牧的野牧队伍马上就到了,我还怕一个小小的军镇!”

    李道珏不理会马县令,有些急切地问道,“舅子,那可太好了!天山牧的牧群也到雅州来了,护牧队大名鼎鼎啊!不知你让来多少人?”

    只听高别驾胸有成竹地道,“三十人……”

    李道珏泄气地道,“才三十,舅子你知道一座安国镇就有多少人吗?两千人呢!”

    马县令听高别驾说道,“那就太好了……我们手里可支派的力量就更充足了!我们还是商量一下,下面要去哪一县办事?”

    马县令连忙插话道,“刺史大人,下官的卢山县是这么打算的:正如别驾大人所说,这样利国利民的大事,我们县不能落到别县的后边。下官出来之前,王县丞已经在着手清查冗员、冗职,要主动把这件大事做起来!”

    李道珏大手一挥,对高别驾道,“舅子,我们就去荣经县边上的百丈县,也好就近看看他们能闹出什么花样来,立即出发!!”

    他对马县令道,“马大人,我今天才看出来你才是堪称中流砥柱!”

第515章 荣经县里

    李珏铃把那些草药按着方子上说的法子,用开水泡过、放凉,沥干了水,再亲自去酒窖里提了好白酒上来,用五只大白瓷罐泡好了塞到床下。她刚刚把这些做好,贴身的侍女进来说,“汪夫人来了。”

    话音未落,汪夫人就一步迈了进来,笑着问,“妹子在忙什么?”

    李珏铃一面应着,一面往床下瞟了一眼。还好床单子垂下来,床底下那些瓷罐子一只都瞧不见,她笑着说,“能忙什么?才刚刚起来。”

    汪夫人刚刚听高白说过西州别驾是陪着李夫人上街买药的,她这会如何说是刚刚起来呢?她在屋里撩了一眼,床上整整齐齐的也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便道,“府中上下连妹子都在陪着刺史大人忙,就剩下我一个闲人了!”

    又问,“咱家夫君也不知道歇歇,这么早就起来了?”

    李夫人说,“我不知他有多早啊,他晚上去了姐姐那里就再没有回来。”

    汪夫人就是来探听虚实的,听了这话就放了心。她抬脚往外走,恰好一个人跑过来回禀道,“李夫人,刺史大人让来叫你,说他和别驾大人马上要去百丈县,还说让你快一点儿过去。”

    汪夫人已经转身,听罢这话头也不回地回她那边院子里去了,但是心里却酸溜溜地哼道,“看把她能的!”汪夫人到了自己屋子,看到自己贴身的侍女雪莲回来,便问她有什么发现。

    雪莲回道,“夫人,他……他让我焐被窝,还说凉一点都不行。”

    汪夫人道,“这不正随了你的意,嫁不了刺史,能跟个别驾也是不错的。”雪莲道,“夫人……你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汪夫人说,“这件事情你不能违拗着他。还有什么事?有没有人到他那里商量啥大事?”

    侍女说,“他只是说和李夫人去药铺子里买什么补肾气的药……”汪夫人听了大笑道,“这下子更让我猜着了,你晚上时就等着有好事吧!到时候不要忘了是我把你送过去的就行了。”

    雪莲更是听出了汪夫人语气里酸溜溜的味道,她知道在汪夫人和李夫人之间面和心不和的那些事,也知道这位驿馆里的西州别驾,是与李夫人站在一起的。那么自己去到驿馆之后更要小心行事,万一有个做得不好,那便是两面都不待见了。她见汪夫人没别的事,便辞了夫人,再一步三停地往雅州驿馆来。

    而在荣经县衙,金县令正在与雅州司马汪大人诉若,他手里摊开着一本册子,那是全年荣经县粮租收缴的记录。册子上记载着,今年税粮共收上来一千六百七十二石一斗四合一勺四抄。李弥暗道,“难道县里的帐目真有这样精准?”

    只听金县令道,“二位大人,荣经县没有上田,只有中田一百六十七顷零七十五亩八分,下田共有一百四十九顷九十八亩八分,下地一百五十七顷九十九亩七分。一年地租的收入都在这里,折成了银子也就是两千零八十两出头了。”

    李弥道,“这么说,刺史大人减免你们两千六百来两的公事银是正当其时了,你们收上来的租子,连你们自己都不够花用,还谈什么输绢!!”

    金县令道,“李大人你有所不知呀,按理说输绢也轮不上我们荣经县。谁不知道荣经县三面与蛮荒交界?多半的力量和钱财都用在了防务上了,再说哪一位兵丁不要吃喝?”

    汪衡笑道,“这么说,刺史大人砍你们一刀也说得过去。你那些马夫、渡夫可不是兵丁。”金县令苦着脸道,“二位大人,可是我们也得吃喝呀!”

    李弥已经看到了金县令对于雅州裁撤公事银一事的抵触,只是他不敢当面和刺史大人顶撞罢了。这一次,有汪县尉在边上,借着他与雅州汪司马的关系,金县令正好把苦水倒一倒。汪司马是李刺史的舅子,也许他可以把县里的难处对刺史大人提一提。

    汪衡问,“县丞大人的伤势如何了?”

    金县令道,“看样子是内伤,表皮一点不红不肿,但是动一动就说胯骨疼得厉害。”李弥笑问,不知你的这位妻妹是下得什么狠手。金县令说,“我这位妻妹今年三十岁了,针织女工一概不知,但是力气却不小,我们那位瘦小单薄的县丞大人哪里是她的对手。”

    李弥冷笑道,“你还敢在汪大人的面前说起!且不说你拉亲戚到衙门里听差这件事可小可大,一个马夫、又是个女子,我听说竟然一年给四十两的公事银,一位正经的捕快能有多少?你也真是不糊涂。”

    金县令低声道,“不止是她一个人,还有另两位马夫的,在这件事上还算公平……”

    汪衡道,一个马夫,打得县丞大人起不来床,这件事要是传到了刺史大人的耳朵里去,你以为你这顶官帽还能戴得稳妥么?要是传到了长安去,恐怕在整个大唐你都成了笑话本儿了,到时摸摸你的脖子,看脑袋还在不在?

    李弥道,“出事之后,你也只是把妻妹放回家去,就这么算了?如果她不是你妻妹,你又要如何处置呢?”

    金县令满头是汗,已经支持不住。李弥道,“汪大人,荣经县里的事情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依我看,还要低调一些,不要搞得人人皆知,刺史大人那里我们就先不要说了。”

    汪衡听了长史的话,眼珠子转了转说道,“长史大人说的有理,再说下官也要想一想,是什么事情把一位良家的女子逼到敢打县丞大人的地步?”

    金县令听了,又渐渐地缓过气来,“嘿,下官以为裁撤公事银一事是正当的,但是步子迈得有些大了,什么事情不得慢慢地来?底下的那些差役们毕竟不是我们这些官员,一个忍不住动了手也是可以谅解的。不过,两位大人,对于下官妻妹打人一事,下官是绝不会轻饶的,到底如何处置她,下官听两位大人的意思。”

    汪衡道,“又不是我妻妹,这是你自己的家事,又凭什么听我的?”

    李弥问,“我听说县里的阚捕头身子也有些不大妙?”

    金县令道,这怪不得别人,是他瞒了本官,弄虚作假欺骗刺史大人,挨一顿打就算是轻的了。李弥道,“只是县里拿盗辑凶之事就要耽搁下来了!”

    金县令道,“是呀李大人,好在秋粮收购之事已经告一段落。说心里话阚捕头的舅子在其中是出力不小的,谁知道……秋粮入了库,他的姐夫阚捕头却被痛打了一顿、卧床不起!县里已经有人说,雅州这是卸磨杀驴呢!”

    李弥问,“这话是金大人的看法?”

    金县令连忙摇着手说,“不不不,下官已经讲过了,是有人这么私下里嘀咕。”

    李弥对汪衡道,“汪大人,看来荣经县里暗流涌动啊!”又对金县令道,“金大人你要好自为之,务必不要使事情闹大,真要是闹得不可收拾了,岂不是会影响到李刺史的大事?”

    说罢,长史和司马大人起身,“我们恐怕要去看看阚捕头了。”金县令连忙陪了两位大人一同出来。

第516章 丑话在前

    李弥和汪衡两个人在金县令的陪同下,出了荣经县衙到了阚捕头的家里。在大门口看到两名唐军戳着枪、一边一个叉着脚、腆着肚子目不斜视。金县令抬腿要进,其中一个立刻把大枪一横,“没有我们安国镇笪将军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去。”

    金县令道,“我是本县的县令!”说着话抬腿就再往里走,没想到那个军士用枪杆将他再拦了回来,“我们笪将军说了,是任何人!”

    李弥问,“怎么一个军镇,也有大将军么?”

    汪衡解释道,“不是大将军,看来是安国镇的副将,姓笪。”他对守门军士道,“麻烦你通报一声,就说我到了!”

    军士看了看汪衡和李弥二人身上的服饰,是两个比县令还要大的官员。但是他的牛劲上来,还不动,“笪将军说了,是任何人……”汪衡怒道,“再不通报,他就不再是什么将军了!”

    此时从屋子里一溜小跑地出来一位全身披挂的将官,离着老远便冲着院门喊,“快快让开了,你们可真大胆,敢把司马大人拦在外头!”

    汪衡道,“这才显得出得笪将军治军有方、军令如山啊。”那人连连告罪,训斥着守门的军士,将三位大人放进院子去。

    李弥迈步往屋中一进,便闻到了一股草药味儿,随后也听到了一个妇人抽抽嗒嗒哭泣的动静。在正屋的床上趴着一个人,身上盖着一条被子。

    看到了金县令,那人挣扎着要起来见礼,却发现下身什么都没穿,被他夫人一把按在床上,抽噎着说,“捕头,你被打成了这个样子,还能动得了么?”

    李弥从这位阚捕头刚才的动作上看出,他还远远没有到要准备后事的地步,但是也不去点破,要听他怎么说。

    金县令好言安慰他两句,这位阚捕头满腹的委屈,“金大人,在下是按着您的意思去招集那些夫役的。时间那么紧迫,我一时间到哪里去找那么多!”

    金县令连忙止住阚捕头的话道,“总之是你太不小心,找的尽是些没有眼色的。”

    旁边的笪将军把大眼一瞪,“把抓贼的人当成贼来打,这事儿真是新鲜!”身为一位安国镇的镇副,笪将军是个正七品下阶。而荣经县是个下县,金县令只是个从七品下阶。

    笪将军根本不尿这位低过自己两阶的县令,“我丑话先说到前边,安国镇我有好多的手下都是荣经县里的,谁没有个仨亲俩好?那些家里有人被砍了公事银子的军士都在骂骂咧咧,眼下安国镇已经是军心浮动,万一放了贼人闯到县里搞事,我也无能为力了!”

    汪衡斥责他道,“你说得什么话!能说管不了么?管不了要你有何用处,你是要我回去和刺史大人说上一句,罢了你的官么?”

    笪镇副平日里没少与汪司马打交道,他知道这个人是惹不起的,当时就不再说话。

    阚捕头连忙道,“这位大人,我的把兄平时里没有少替荣经县里出力,遇有难抓的贼人强盗,都是多亏了他带人过来。”金县令连连说是。

    李弥道,“笪将军也是一时语急,再说他讲了这么多,都是在替手下考虑,哪有半句说他自己?依本官看他倒是个不错的将官了!”

    笪将军得知替自己说话的竟然是江夏王府的长史,当时感动得不用说,放了胆子对李弥道,“李大人,你可一定要替末将想一想,那些兵是真不好带的。”

    李弥道,“笪将军,我在院门外已经看出你是个治军的人才,只是这件事情并非是我亲管的,还要去与西州别驾、以及刺史李大人去商量。但是将军你的态度,我和汪大人是一定要代为转达的。”

    笪将军不忿地说道,“我也听说了这个什么别驾,你说他不好好地在西州养马,跑到我们这里来做什么!他可不要犯到我的手里!!”

    汪衡再次斥责道,“越来越不上道,这话是你乱说的么!”

    有位军士跑进来,伏在笪将军的耳朵上说了几句,汪衡便问什么事。笪将军不无得意地说,“我已经接到了消息,刺史大人已经在百丈县了,看来百丈县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汪衡连忙问,可知西州的别驾高大人是不是与刺史大人在一起?报信的军士摇头说不知。笪将军就骂他饭桶。

    李弥笑着道,“他哪里认识什么别驾?时候也不早了,汪大人,我们是不是也赶过去与刺史大人碰头?”说着,两个人叮嘱阚捕头的家人,一定要精心地侍候着,好让捕头早日下地,便从屋中出来。

    李弥走前对笪将军道,“一定要管住你的手下,不致乱起来坏了刺史的大计!有什么事情不决,你务必要找汪司马多多沟通,他与刺史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

    笪将军连忙应着,感觉这个江夏王府的长史李大人真是和蔼。

    等到汪衡和李弥赶到百丈县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他们看到刺史李道珏正和他二夫人准备打道回府。

    今天的事情出奇的顺利,因为有荣经县的经验,李大刺史这一次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夫人李珏铃把县里的帐目拿来一看,一五一十、是去是留,按着荣经县的先例轻松就搞定了。

    百丈是座中县,在人事上那些五花八门的名目更多,李道珏通过大力削砍百丈县的冗员、冗役四百二十多人,再一次收获了小三千两的公事银支出。

    而这才刚刚走了两县,要是五县都下来,那该有多少!李道珏回拒了百丈县留饭的请求,带着夫人刚刚出了县衙,李弥和汪衡就到了。汪衡问,“李大人,别驾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

    李夫人道,“哥哥说有些憋闷,是到山里游玩去了,他说玩过了之后自已回雅州,不要我们等他。”

    李弥暗道,难道是高峻听说了荣经县里的乱事,这就开始置身事外了?李弥看李道珏满脸的兴奋,想来百丈县里的结果也大随他的心意。李弥便问,“李大人,你可得知了荣经县女马夫打了县丞大人的事情?此事是个苗头,压不住渐成燎原之势也是可能的,刺史大人不可不察。”

    李道珏不以为然地道,“多谢李大人提醒,本官早就知道此事了。”

    李弥想不到,荣经县里闹得这么厉害,李道珏还能按部就班地、在离着荣经县不远的百丈县接着做他的事,一点都没有受到干扰。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汪衡,却对李道珏道,“李大人太客气了,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呀!”

    李道珏心情大好,对他道,“走,我们打道回府,喝上!!”

第517章 乡村邂逅

    高峻带着李珏铃去了药铺一次,已经让李夫人意识到丈夫如此嗜酒是有害无益的。虽然高峻对此事表达得十分含蓄,但是已经引起她的注意了。

    原来她总以为,男人嘛,在官场上混哪有不喝些酒的,再说别人也都在喝着。但是昨天晚上好容易两人有个单独在一起的机会,还真像高峻对药铺郎中开玩笑说的那样——给他磨了半天枪,还不要说上阵就扔,李道珏只是让雪莲在窗外喊了一嗓子,就把枪交了。

    她不知道的是,李道珏只是在酒桌上喝的那些酒还不算什么,真正害了他的正是他珍藏在地下酒窖中的那些美酒。

    那些酒来自天南海北,之所以与众不同,是因为在常规酿制的过程中加入了一些不知名的香料。甚至再加一些特别的矿质,好让酒的颜色看起来更加好看和诱人。水走肾经,这些极其诱惑人的东西在嗓子眼以上时好得不用说,但是一入嗓,苦头就只有李道珏的肾知道了。

    因此,一听他还未出百丈县,就大呼小叫地张罗喝酒,李夫人的心里担心起来。但是又不好当着汪衡和李弥两位劝他,只是希望着到时候自己的义兄能够赶回来,也许让高峻劝一劝他才会管用。

    高峻此时正在纱帽坪相面老者的家里。在百丈县的时候,他看到李珏铃和刺史二人在处置削减百丈县人、钱一事中已经是轻车熟路,尤其是李珏铃,焉然就像位女管家,一项项、一款款划拨起来有理有据,几乎把李刺史都闲了起来,他就有了出去逛逛的想法。

    上一次他被安国镇的唐军骑兵撵得跑了一路,最后藏到了李道珏的地下酒窖里,那时他就动了心思,不知道在雅州设置了这样多的军镇是什么原因,他要找机会看一看。

    高峻打马出来,漫无目的、有路就走,有山就上,远远的将山岭之间的几处军镇、守捉看了一遍,又在心里品评一番。

    他发现大多戍城、守捉的设置都不尽如人意,不禁暗暗摇头。李道珏在军力的使用上也是粗枝大叶,就是个门外汉。若是有些时间的话,雅州防卫方面要做的事情还真是不少。

    到后来因为天色昏暝,竟然不辩东西了。高峻好容易在两岭之间看到了一座村落,村前一河横淌,河面倒映山尖树影。而村中炊烟已起,看上去却是陌生得很,就想着进村去问一问路。

    在村口就遇到一位老者冲他热情地打招呼,“别驾大人,你如何有如此清闲,能光临小村?”高峻一看,正是那个在荣经县衙前冒名顶替役工、而被他叫出来的老者。

    高峻骑在炭火上,对老者一抱拳,“原来是老伯,幸会了。在下由百丈县出来闲逛,不想在山中迷路了,不知这里是什么所在?”

    老者道,“别驾大人,你又转到了荣经县里来了!这里是荣经县西南最远的一个乡,名曰纱帽坪,与百丈正好接壤,看来别驾大人真是与荣经县有缘啊。”

    “那么老伯,你只须告诉我去荣经县如何走,我就不会找不着雅州驿馆了!”

    老者道,“大人,有道是相请不如偶遇,反正家里饭已熟了,何不进门坐坐,也让我今后对人有的吹嘘!”

    高峻不解,“老伯你要吹嘘些什么?”

    老者道,“纱帽坪恐怕有几百年没有一位别驾这样的高官来过了!”高峻听罢笑着说,那么我就迈不得步子了,不然显得太过没有人情。老者听了,连忙领着高大人进村,一路上见人就说,“这就是我刚和你们说过的西州别驾!”

    没有想到村中的人听了,大都热情地与高峻打招呼,像是相识已久。老者说,“昨天去县衙的这些人回来,已经把高大人传得村人皆知了。大人一眼识破阚捕头的伎俩,真是大快人心。”

    说着就到了家门口,草屋六间、竹蓠柴扉。老者请高峻入坐,妻子、儿子、儿媳都过来见礼,一个小孙子在地下跑着,一家五口、三世同堂。这家人忙着安放桌子、摆碗摆筷,端上桌的也是家常便饭。

    老者有些歉意地道,“没什么好饭,让高大人见笑了,不过高大人一定要尝尝我家自酿的米酒,尚可拿得出手去。”说着,老者的儿媳便提出一坛酒来,开坛后果然一股清醇气息。

    高峻道,“老伯时常去给人相面么?”

    老者说,也不总去,只是哪天我看着天气好才出去走动,骗些个盐钱罢了。他忽然想起上一次在荣经县大街上的事,便说,“高大人放心,好人我是不骗的。比如上一次在县大街上,就有一位面目不善的,托我买弓买箭,我就骗了他十五两。”

    他妻子道,“原来你连我都骗。”

    老者道,“哪里的话,我这么多年谁都骗,只是没骗过你一次。”

    他妻子故意道,“怎么上次你回来只交上来五两,今天当了别驾就说十五两?原来匿了大头!”她的儿媳在旁边掩口而笑,好像并不奇怪。

    高峻也来了兴致,要听听老者如何辩解。老者面不改色地对高峻道,“她知道我的习惯,这就是故意的,”又对他老妻道,“五两丢给了街头卖菜的姑娘,五两给了村东刘寡妇……她孤身一人,这个你也吃醋。”

    高峻问,老伯你怎么知道买弓的人不善,果真相面相得如此准?

    老者道,“哪里有多准,要真是灵验,我自己也就不说骗了。”

    他说,那个人目光闪烁不定,暗示他心思不定、恐人看破。他站于我的卦摊招牌后边,下意识地想用我那面小小的旗子来遮挡身子,表明他藏头露尾、不欲人知。他服饰考究,出手阔绰五指细嫩,口音又非本地,表明他身份不同寻常。他买弓买箭本该正大光明却来托我,还明言要最好的,表明他想尽量掩藏自己的身份,且弓箭买去后一定不是好用。他花这么多的银子买一把弓,却随便托我一个外行,说话时目光几次盯着前面街上,弓到手后连看都不看,表明他多半在追踪什么人,而且买弓一定与他追踪之人有关。他明言只要三支好箭,表明他于射箭方面必有所恃。这么多的蛛丝马迹,还能说是他好人?我便把一张废弓买给他,也许他一用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高峻道,“老伯果然高明,不知你还看出了什么?”

第518章 不能小视

    老者说,我猜那人一定是来自于京城方面,一定是个官面中人,而且身份一定不会低。他从过军,射技出色,年过四旬却从未近过女色。心机执拗、虽说谈不上有多机敏,但是对此人却不能小视。

    高峻猛然想起自己从荣经县仓沿街逃走时,身后追兵中有人中箭的情形,还有街边房顶上的那道背影,一个人闪现在他的脑海里——李弥。

    “为什么说他心机不足,却不能小视?”高峻问道。他已经知道,面前这位谈吐不俗的老者,竟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因为李弥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老者只说了两个字,“卑鄙。”

    “那么,老伯你是如何看得出他从未近过女色呢?还有他的性格,你说得这样肯定,在下很想讨教。”

    老者笑道,“近不近女色却不是我蒙的,这在面相上就是确有诀窍了!不过高大人你想,一个身份如此高的人,身边还能少得了一个女人?但他却四十不娶,会是什么状况?不是他的意中人已经过世、便是已经嫁与他人。但他能守至现在,非执拗之人所不为呀!”

    高峻听罢,不禁举杯敬老者道,“还说什么骗?这可都是买都买不来的经验之谈!”

    老者乘兴又说道,“老汉斗胆猜测一句,那人一定与高大人相识,而且多半就是冲着你来的。”

    他不等高峻相问,便解释道,一位高官从京城而来,藏头露尾图谋不轨,那么能够称得上他的对头的人,也一定不是我等粗俗之人。联想到雅州新近出现的外方高官,除了高大人还有谁?

    高峻想不到,只凭一个人托他买过一张弓,便断出了这么多的事情,而且句句沾边,他今天可算是遇到高人了。

    老者兴致一起,便笑道,“比如我看高大人,便是年轻有为,身边一定少不了倾城国色,而且不止一位,”老汉放言,这些女子就算是放在长安,也一定是出类拔萃、绝对不让一品夫人。

    高峻问道,几位为好?

    老者这次却犯了难,几次欲言又止、不大确定的样子。他妻子笑道,“这回可真是凭着最后一招儿——胡蒙、两头堵!”老者被她一将,脱口道,“总然不会超过七位半!”

    高峻奇怪,他所说的“七”数正合事实,但那个半字却由何而出?正待问,院子外边有两三村民隔了柴门探身往里看。老者笑道,“几位,莫不是有好东西拿过来?还站着做什么,快些进来!”

    几位纱帽坪的村人怀里兜着、手里提着、碗里端着,一齐进来道,“什么也瞒不过老伯!”他们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桌上,原来是自家腌的鸭蛋、虾油酱、腊肉等物,还有一尾河中新打上来的大鱼。

    老者的儿媳连忙把鱼接过去弄,众人坐下一说话,高峻才知道后来的这几位都是被阚捕头硬拉去冒充的。几句话过后,这几位村民便与高大人熟络起来,人人举酒请高峻喝。高峻不好推却,来者不拒,而老者的家酿口味独特,也令他欲罢不能。

    一位三十出头的人说,“高大人,这次雅州这么大的动静,我们却不嫌烦,十人里有九个人心里都是拥戴的。”

    另一人道,“可不是!”

    第三人说,“荣经城北的渡口,摆了三个大人,本来是个官渡,他们都有公事银子的。但是我们每次进城,人人都要掏上一文,真是岂有此理!这些人只是与县里的捕快、门房搭上些七拐八拐的关系,便这样滋润……”

    高峻也是片刻无语,却听老者随口说出一段韵文来:

    “盛世之基,白骨成堆,千里萧索,万户闻悲。父不认子,子不认母,天各一方,六亲疏苦。偶有太平,人人为已,蝇头小利,得之忘理。益扬寡富,损抑众贫,本末倒置,圣贤无仁。官宦不良,嚼骨无痕,坑蒙拐骗,目中无人。门前扫雪,半亩只牛,有家无国,屋暖不愁。强敌环伺,磨刀霍霍,歌舞升平,自得其乐。韩信李广,有始无终,木秀于林,风必催空……”

    他还要再诵下去,但却被他妻子轻声地制止了,“喝些酒又要胡说了。”老者听了思绪顿住。他并不反驳,只是讪讪地道,“盛衰岂无凭,人心定始终。”。

    高峻只觉得老者所吟句句在理、闻之如鼓声声捶在心上,但以自己的文采却不能对上半句。心说,若是柳玉如、崔嫣、或是李婉清在身边,多半会能够应对。

    他只是接上前边的话题说道,“李刺史已经明令荣经县一月内在河上建桥,那些人从今以后,也要按丁纳租了。”众人听了一齐举杯道,“不如我们这一杯就敬李刺史罢!”

    这些人在一起说东说西,直到老者欲要留宿,高峻才想起要走,他还得回去听听李道珏在百丈县的事情。于是有些微醺地站起身来,对这些依依不舍的人说道,“来日方长,月内有事尽可到雅州驿馆找在下,以后就算到了西州,高某也是有酒请你们的。”

    说罢,嘴里说着,“好酒、好饮!”由怀中掏出一大绽银子放在桌上,老者一家百般推却,但高大人已经上马出村。又见老者的儿子从后边追了上来,提来了两小坛家酿,是用麻绳细致地捆牢了,不由分说挂在高峻的马鞍桥上,又指给高峻去荣经县的山道。

    高峻一手持缰,一手不忘扶着两坛酒生怕打了,酒劲上来后连目光都有些迷离,因而走走停停,速度提不起来。等他回到雅州驿馆里时,已经大约亥时三刻了。

    驿卒认得是西州别驾回来了,忙着过来接过马缰,又把酒帮忙提到了高大人的房间。他帮忙把灯点上,猛然看到床里摸黑还躺着一人,一头的乌发洒在枕头外边,一看便是个女子,于是慌忙掩了门出来。

    高峻早就忘了早上与李珏铃两人一搭一衬着对雪莲所说的话茬儿,晕晕呼呼地脱了靴子爬上床去,顾不得脱衣服,只想着立刻倒头便睡。

    不想手往被子里一伸,正摸到了一个女子软软的胸脯儿上,当时酒就醒了大半。他定晴看到是她,“你……如何还不走?!”

    雪莲道,“高大人不是说过,你不回来被子中不许凉么……”

    高峻道,“你不会在被里面放两只热水袋?害得我!以为就是摸到了热水袋上!”他又觉着自己的话对一位姑娘有些唐突,想要说些表示歉意的话,却一句词也想不起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第519章 不大称心

    他忽然想道,“纱帽坪老者言之凿凿的那半个夫人,难道是她不成?”他在酒后,对老者之言更是确信不疑。不过一念至此、却在心里掂量道,“如果就算这半个的话,岂不是轻易地废去了一生中唯有的半个的员额……不大称心……不成……我得走!”

    他嘴里嘀嘀咕咕、晕晕呼呼地起来,穿靴、下地,对她说道,“我还得去刺史府一回,你把门拴牢了,我不叫门不要开。”说着晃出门、骑马而去。

    雪莲初时听着有驿卒带高大人回来,心里怦怦乱跳。感觉他窸窸窣窣地爬上来,她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但是高大人一触之后的表现、以及他所说的话分明自己躺在这里大出他的意外,那么他白天吩咐的没错,是自己想错了。

    想到他的“水袋”之辞,她也觉得脸上发烧,自己怎么想了几想都没想到这个法子?她只着了一身汗衣,此时却让一层躁汗弄得潮乎乎的了。

    她起来从里面拴好了房门,再也睡不着了。看到桌上的两小坛酒,便有些不能控制地解开一坛,感觉只有酒才是她此刻最需要的。

    等高峻晃到刺史府的时候,才发现府内还在喝着。人却只有李道珏、汪衡、汪夫人、李夫人四个。

    李道珏从百丈回来心情好得过分,也不为别的。是他终于以为,如果雅州五县裁撤公事银的事情有了结果,他便不必为着输绢的事闹心,也不必欠着谁的。那么无论是在皇兄、还是王兄的面前,自己在面子上再也不虚,这才是最有成就感的事情。

    见了高峻,李道珏有些口齿不清地说,“舅子……你逃酒了!派人去驿馆找了你一回你……不在,这会儿又冒出来!”

    汪、李两位夫人坐在刺史的一边一个,李夫人对刺史道,“我兄长既然来了就不是逃酒,倒是汪姐姐的兄长逃酒了!”高峻一看,果然李弥不在。

    汪夫人道,“我义兄等了多半天,高大人不至他才走的!不似你义兄耍奸。”

    李道珏说,如此良辰……那就再去找他来陪着。于是扭着头找人跑腿,正好看见高白在门边冒了一下头,刺史便叫他。

    高白睡到半夜,发现李弥还不回房,他觉着就算自己已经决定跟着高大人重返西州,但是高大人毕竟没有与李弥讲明,那么自己就该尽些本份,这才过来探看。但是他一冒头,发现李弥并不在座,自己却恰好让李刺史看到。

    李道珏说,“高白,去请李大人起来喝酒!”

    高白一愣,就听高峻对他道,“我从纱帽坪带了两坛好酒,高白你去驿馆取来。记着叫门时说是我让去的……”

    汪夫人听了,知道门里一定是雪莲,暗道,“好有默契!!”。

    高白马上去驿馆,隔着房门叫道,“里面人开门,高大人叫来取那两坛酒。”叫了两遍没人理会。他哪里知道,里面的人不但喝了酒,半醉着上了床以后又中了窗外一条黑影施放的熏香,此时正昏睡不醒。

    而那条黑影隔了窗子,恍忽看见里面有人自酌,好容易等他上了床倒下,想着正是解决他的大好时机。施放了熏香、正待撬窗而入,却听到了高白的话,于是一转身就隐入了黑暗里。

    此人正是李弥。他瞧着高峻天晚未到,便要到驿馆看看有无机会,借故回去准备时,却让高别驾晃了进来。

    高白不一会儿从驿馆回来,回禀道,“门户很紧,小的叫了两遍也叫不开。”

    李道珏自作聪明地道,“我想起来了,夫人曾让我问你,你说是很特别的酒,这么说又要等到明天了!”

    汪夫人听了心中暗暗不爽,李道珏口中的“夫人”绝不是指的自己,因为她并未让李道珏去问过什么。她看到李珏铃笑而不语,越发像是隐忍着不提她与李道珏之间的、自己所不知的小秘密。

    汪衡深知自己妹子的性格,一个劲儿地偷偷示意她不要表现出来。但是她却看也不看他,赌气似地也不理旁人,只是不住地与义兄李弥碰杯。李弥酒量根本就深不过碟子,让干妹子灌下去几大杯后就支持不住。又不好说走,便提议道,“如此之……之……之良霄,妹子何不把拿手妙曲……助兴。”

    汪夫人年轻气盛,存心要在李夫人面前压过一头,于是叫人去取了琵琶来。

    她一边弹、一边打量别驾高峻,见他始终面无表情,一点不被琴声打动的样子。只有李弥偶尔大声地喊一声,“妙!”但是他的眼皮都已经抬不起来了,只是用他从浓重的醉意里挣扎出来的、仅存的意识在替她捧场。

    再看李珏铃和李道珏两人,此刻不知道在低声说着什么,此刻在汪夫人看来,就像是自己在为他二人弹琴助兴。一念至此,气得她手几乎拨不到弦上,琴音也差了。

    高峻暗道,“如此的琴技也能自夸,我夫人喝到天亮也比你弹得妙。”他为着这个念头满饮了一杯,也学着李弥的声调大声喊道,“妙!”汪夫人二十几岁,风流而又好强,她听着高别驾的喝好,却一点也不高兴,草草将一曲终了。

    李夫人对刺史道,“我哥哥也多半醉了,求你就不要让他再回驿馆。”

    刺史大人马上吩咐,“天也快亮了,就扶别驾和长史同到客房小睡。”然后在李夫人的搀扶下回后院去了。

    路上,李道珏仍不忘问,“你说,别驾让我到你屋中饮的什么酒?”李夫人浅笑回道,“我哥哥说这是个秘密……但是总会让大人你单独饮到,别人我是绝不许他喝的……但是今天你已经喝得不少了,好生睡觉吧!”

    李道珏感到今天二夫人的话萦萦入耳,闻之如畅饮甘霖。于是听话地躺下,想着她说的到底是什么美妙的酒,很快入睡。

    而李弥却是叫两位下人架到客房中来的,自己是怎么被放平到床上的都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好累,脑海里不由自主地翻腾出来层层不绝的环子,那些环子非金非瓷、非木非绳、大大小小、环环相连。又有平生所知的所有词汇掺杂其中,之乎者也连绵不绝,把他淹没在奇怪的海洋里让他喘不过气来。

    有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岸上传来,让他在自身的混乱里发现了一个头绪:“李弥,我是柳伯余……”李弥想,柳伯余一定也喝了不少的酒,一定是这样的。

第520章 醉生梦死

    李弥感觉那层密不透风的环子忽然变成了刑部大牢里的铁链,向着他的手上、脚上、身上缠绕过来。缠得他喘不过气,让他一点点地沉沦、坠入无边的黑暗。

    “你拉我一把!别让我……淹没!”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挣扎着。无论是谁,他都渴望来拉他一把。

    “拉你……做什么……你不知道……我……已经让你射……射死。”那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幸灾乐祸地说道。

    李弥听了对方这句飘渺不定的话,仿佛失足落入大非川冰冷刺骨的河水里。他的四肢扑腾、无所抓握,极度的恐惧堵塞了呼吸。

    岸上金戈铁马、刀枪撞击。

    在噪杂声里,无人理会他在水中溺弱的呼喊。

    “说……你说说,为什么在我背后下手……你知道背后中箭的滋味吗?毫无防备。你说了……我就拉你一把,不让你死在这里。”

    像是在催促和提醒,李弥的胸口一阵压抑,河水涌上来,浸入口鼻。他大口喘息,一股辛辣的味道呛得他流出了眼泪,他不能张嘴,将它一口吞了下去。

    “我……是不得已,”他绝望地哀求道,“我也喜欢她,”

    “你自管去喜欢她就是了……我还是不是你朋友?因为你喜欢她……就得让我去死么?”那个声音喷出浓重的酒气,让李弥的意识里有那么一刻闪出一丝的怀疑:难道一个死去的人也有酒喝么?王府长史不是那么好骗的,他强迫自己装死、逃避那人的追问。

    果然,那个纠缠的人离开了,窸窸窣窣的像是涉水而去。李弥为自己的片刻清醒而暗自得意,有些事情是至死都不能说出来的。但是他内心里挥之不去的苦恼接踵而来,让他生无可恋,他不再挣扎。

    高峻晚上喝了两场酒,在纱帽坪和刺史府两处都没少喝。他在黑暗中看到李弥不再吱声,于是晃悠着,吱呀一声打开了门,在回廊里不大灵活地左右看看,只有每隔几步廊柱上的灯火是寂寞和清醒的,他模糊地辩认着大厅的方向。

    大概以为这些酣饮的人们不会起得多早,连仆人们都想抓住黎明前的短暂时光休息一会儿。酒桌原封未动,众人离去时桌子上的残酒还有不少。高峻晃过去,拎起半坛酒,原路返回了客房。

    高峻站在床边,看李弥直挺挺地躺在那里,脸朝外呼吸平稳。他把酒坛子大概凑到了李弥的口鼻处,将酒倒了下去,“李弥……我是侯君集……嘿嘿嘿……”

    李弥晃着头躲避,却被高峻一伸手捂住了鼻子,李弥的嘴一张,不停地吞咽,咽不了的都淋洒在脖子里、淌到胸脯上。“侯将军……饶命!!侯将军……李弥错了!!”他闭着眼睛呜咽起来。

    “你给……老子放轻些动静……快说!不然老子就看着你小子淹死。”高峻说着,把酒坛里剩下的酒都倒了下去。

    李弥四肢乱刨,勉强挤出来一句,“救命!!我都说……”高峻的酒已经倒完了,发现李弥被这一阵酒灌进肚里去,醉得更像是死人一样。

    他站在床边,努力地侧着耳朵想听他说些什么。但是对方的呼噜却异常地响亮起来。他的手有些重地推了推李弥的脑袋,李弥已经感知不到了。

    高峻有些沮丧地丢了空酒坛,把自已摔倒在另一张床上,“李弥……老子还要请你喝酒,奖励你做的那些事情……”。

    李道珏被二夫人扶着到了后宅,心里还惦记着夫人所说的“神秘的酒”,进了屋中还在追问。明明一撩床底下的帘子就能让他看到,偏偏李夫人就要勾起他的好奇心,腻着声音对他道,“夫君,我也不晓得,不过我别驾哥哥说了……七天后你自会知道那酒的好处。”

    李道珏的酒已经喝得太多,让夫人侍候着躺下后呼呼入睡。等他一睁眼时已经天快晌午,一连声地说,“误了大事了!”

    只因李道珏听了高别驾的话后,一心一意地想办件露脸的事,好不被那些拿他当枪使的人左右、不给江南道造船一事再添麻烦。所以对于雅州消减冗员的事情十分上心。

    李道珏不是不知道自己在长安皇帝的眼里是个什么印象,仔细想想自到雅州以来,他李道珏一次真正露脸的事情都没做过。上一次他替剑南道将造船一事推了出去,也没敢亲自到长安见皇帝,而是酝酿再三上的奏折。事情办妥之后他也曾趾高气扬过一阵子,不过在听了高别驾的一番话之后就变成了后怕了。

    如果高峻不来雅州,大概他第二次为着剑南道减绢一事又不得不出头。那么在长安方面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呢?会不会是一场狂风暴雨?

    他和李夫人起来,到客房一看李弥长史仍旧晕睡不醒,床边还丢着一只空酒坛。而高别驾在另一张床上、头朝里也睡的正酣。李道珏对夫人笑道,“我这两位舅子八成是回来后又喝上了,我们不要惊扰了他们,自去名山县办我们的正事。”

    李夫人叫人拎走了空酒坛子,亲自走上去拉起被子替自己的义兄盖好了,也不管李弥那边连枕头都是一片精湿,就笑着随李道珏走了出去。

    雅州五县,荣经、百丈已经搞定了,而卢山县问题不大,严道县就在李道珏的眼皮子底下,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在李道珏的心里认为这件大事已经十拿九稳了,他带着二夫人李珏铃,轻车熟路直奔名山县城。

    而汪夫人自从酒席散了之后,独自回房冷冷清清,一刻都不能闭眼。多年来自已与哥哥汪衡压制着李绅兄妹,是多么的随手拈来!李绅郁郁不得志,而李珏铃更是低眉顺首,连个正经接触李道珏的机会都没有。

    自从这个西州别驾来了之后,她苦心经营的防线居然接连地崩塌,拦都拦不住。李道珏昨晚从酒桌边起身的时候都没有好好看她一眼,就被李珏铃搀走了!她天亮后得知李道珏只带着二夫人去了名山县,几乎就要气得哭出声来。

    她叫下人们去找大哥汪衡,却哪里也找不到。想起自己新认的大哥李弥还在客房中休息,便举步往这边来。

    李弥终于清醒过来,恍忽知道自己夜里做了个不好的梦,柳伯余和侯君集两个人都出现了。这两个人的往事本来已经渐渐尘封在岁月之中不再骚扰他,最近却不时地萦绕出来,搅得他坐卧不宁。

    他翻身爬起后,见高峻还背对着自己侧卧而睡。屋外静悄悄的,偶尔有个下人在廊里走动,大概也知道有来自长安和西州的两位高官在休息,都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李弥看到那小子从不离身的乌刀就放在他的床头,他想起了缠莺剑,轻轻地一跳站到高峻的身后。这是个极好的机会,用乌刀换缠莺剑,解决了这小子。

    李弥拿不定主意,现在要不要动手,看来这小子也喝多了,只要伸手拿起刀,一刀下去万事皆休。他迟疑着,犹豫不决。此时屋外脚步轻轻,他的干妹子满脸忧戚地走进来。

第521章 坐卧不宁

    “哥哥……”汪夫人未曾说话,眼睛里就转出泪花来。高别驾在床上不耐烦地动了动身子,嘴里嘀咕着再次睡沉。

    李弥慌忙拉了妹子出来,问她怎么了。而汪夫人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心里的那些事情是不能说于人前的。而对这位义兄,她不知道两人的这层关系够不够他耐心和理解地听她说完。

    她只好勉强笑着说,“哥哥,睡得如何呢?”

    李弥道,“不好,噩梦连连,大概是择席的缘故。”他说了实话。

    汪夫人没有怀疑他的话,问道,“刺史大人也不在,听说是和李家妹子去了MS县我怕大哥无趣,招待你的事情就落在我身上了。”

    李弥瞧着高别驾的后背说道,“高大人倒是需要你多多上些心。”

    汪夫人笑着说,我把最贴心的侍女都给他送去,难道不如大哥这样好侍候?她看着李弥,笑容琢磨不定。李弥闭了闭眼睛,说,“昨天的酒,我都是让你灌多了!”

    “不如我替哥哥熬些醒酒汤怎么样?你随我走罢!”她在头前带路,李弥紧紧相随直奔后宅。李弥是头一次进入到汪夫人的卧房里,这里仿佛与当年崔小姐的闺房有些相通之处。李弥想,也只是相通罢了,绝对是比不上那里的。

    侍女不在,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李弥问,“妹子,为兄看你好像不大高兴。”

    汪夫人身子动了动,像是被长史大人的话捅到了最柔软处,轻轻地说,“刺史大人昨晚喝得那么多,我不在他身边,都不知道他夜里睡得安不安稳……”

    李弥就知道了她话中的意思,有些歉意地说道,“是大哥不知道事情由哪边办起……一点都帮不上妹子的忙。”汪夫人道,“哥哥,有你这句话,我就知道哥哥的心意了!”她无助地坐回到床头抹起了眼泪。

    李弥无所适从,对她道,“你该知道为兄是希望你好的,这个心思别人是无法比的……”

    汪夫人抬起眼道,“哥哥你不必替谁藏着掖着,我都知道!”

    李弥:“你总得做点事情,再这样下去……我都替你担心。”

    “哥哥,你比我一娘所生的兄长也疏远不到哪里去,因何说起话来如此吞吞吐吐的?妹子愚钝,你有什么就说什么。”

    李弥:“在下以为,高别驾正在害你的李大刺史。而且他好像连你都不想放过……谁不知向着自家的妹子!”汪夫人问,“哎呀你倒是痛快地说,屋里又没有外人!”

    李弥,“他哄骗着道珏妹夫所做的那些事情,将会让妹夫与整个剑南道官场为敌……我恐怕到时连远在天边的皇帝陛下都照顾不了他,那时你可怎么是好?”

    汪夫人见他还在卖关子,忍不住抬手重重地在李弥的胸膛上捶了一下,“大哥!还要让我如何求你才会开口!”

    “李绅看来已经是高峻的人了,他在郎州已经控制不了。李绅将来有多大的发展,我们也只能听天由命。但是他妹妹还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我倒问问你:我们刚到雅州时,你的那些自信都跑到哪里去了!你为大、她为小,为何你近日却是像是理亏了似的!”

    汪夫人死死地盯着李弥,伸手牵起他的一只手按到自己的肚子上。那里平平坦坦,但一片温热宣软,李弥的手像抚在一片刚刚起了皮的油脂上。听她幽幽地说道,“我有什么办法……若是它能争口气,我也犯不上与哥哥问法子了!”

    李弥被吓到,忙一抽手,“你这个李家的妹子,看起来与她的这位义兄一样,都不是省油的灯呢!她竟然能够帮着李道珏打到各个县里去……你呢?不能只窝在家里弹琵琶了!”

    “可是我能干些什么呢?”

    李弥斟酌着说道,“如果能想办法让刺史大人同意,为兄倒可以陪你往CD府走一趟。不为别的,让某些人看一看,除了输绢一事,雅州府也有自己的大事要做……”

    汪夫人的眼睛顿时一亮,“我们只须想个合适的理由即可,凭什么他出去不与我说,我就一定要与他讲!”她抬着眼想了想,“有了,哥哥,我们就说去邛州、眉州打探他们的虚实!”

    “还是要等着他们回来,先与刺史讲明了才好。”

    “我偏不这样,再说在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里,我是一会儿也呆不下去了!我们这就走。”李弥还回味在方才那一触的感觉上,汪夫人因何这样坐卧不宁,原来是这样子!

    无论如何,李弥都不能拒绝妹子的提议了。既然目的不同,他们不必乔装打扮,于是雅州刺史夫人就在她的长史大哥的陪同下出发了。在刺史府的大门口,他们看到司马汪衡脸上酒意未醒地走过来,他问妹妹要何往,但他的妹子有些赌气地不理他,“我与哥哥的事,也要你管!”

    汪衡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们坐车、骑马,在几名护卫的陪同下走出去,站在那里愣了好半天——怎么,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妹子的外人了?自己已经不是她哥哥了?

    他看到有位老者意意思思地在刺史府的大门外徘徊,想进刺史府、又有些不大敢的样子,便没好气地喝问道,“你有什么事!没事速速离开!”

    老者并未走,而是上前打听道,“不知道西州别驾高大人可在这里?”汪衡奇怪,上下打量老者,“西州别驾是多大的官,是谁想见就见的么?”

    老者先去的雅州驿馆,但是开门的却是个女子。女子说别驾大人乘夜去了刺史府,他这才找过来。看来,这位给他留下了好感的西州别驾也不过如此——出门在外,驿馆中蓄着漂亮的女子。

    他听罢扭身就走,又被汪衡叫住,“什么事?!”老者说,有些急事要找别驾大人。

    汪衡道,“有急事你还走,是老糊涂了?”老者便站住,“这么说别驾大人确实是在这里了!”

    汪司马懒得理他,扭头往刺史府里走,老者在后边跟着。他们转过了前厅,一眼看到西州别驾高峻伸着懒腰从里面走出来,看到这两人便笑着问道,“老伯,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老者听了,长出了一口气道,“高大人,你果然是在这里,纱帽坪夜里出了一件大事!”

第522章 片刻断案

    高峻知道两人刚刚分手,如果没有大事老伯是不会大老远的由纱帽坪赶过来的。他说,“我们去驿馆说话。”

    在驿馆里,雪莲也刚刚起来,将屋子里收拾利落,她不知道自己昨夜里因何睡得那样沉稳,别驾大人走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点都没有印象。不一会儿,刚刚来找人的老者与别驾大人一同回来了。看来他们有事。

    高峻不说让她回避,雪莲就不好走,于是手上占着零碎活儿,听老者道,“高大人,昨天你走后,纱帽坪深夜里遭了强盗!”

    高峻连忙细问,老者把事情从头讲起来。原来,昨天晚上高峻走后,老者再送走了村中之人,收拾着熄灯休息。他上了年纪,觉轻,半夜时被街上的脚步声惊醒。老者躺在床上,侧耳听着大概有十多个人往街心里去了。以他的经验知道,这肯定不是村里的夜归人。

    高峻问,“为何这样判断?”

    老者说,“如果是村中外出办事的人回来,这么晚了,他的脚步不会这样急促,因为会惊扰了村中人休息;另一个从脚步的动静上看这都是些青壮年,而纱帽坪这个年纪的人是有数的,晚上时还有几位在我里家喝酒,哪里会有这样多的人同时晚归?第三,如果是村中人夜归,这样多的人总会有一两个说话,而那些人一声不吭。”

    高峻点头,问道,“为何会有一两个人说话呢?”

    老者道,“在夜路上时,人急着赶路也许会不大说话,说话也许为了壮胆。但是进了村子,心里放松下来低声地道个别总会有的吧?”

    高峻又点头,真是这么个理儿。便问,“谁家遭了劫?有无人员伤亡?报没报官?”

    老者道,“这种事情别人不去看,我既然知道不正常,却是一定要去看看的。村中有事,若是都怕惹祸上身,你不理、他也不理,那么万一祸事轮上了自家,又指望着谁来帮忙呢?于是我叫着儿子、俩人出了自家院子,巡声跟过去,一路上又叫了几个人。”

    “因为我们跟过去的及时,那家里的损失并不大,只是家中的父子两个在反抗时受了伤,但是钱、粮都没损失,人就逃走了。”

    高峻问,“老伯你刚刚说是这些强盗是十几个人进村,如何只是你们父子两个、再加上几位路上叫来的人,也不会多过他们,因何就将他们吓走了呢?这不大合乎常理。”

    老者道,还要请高大人恕罪,当时是我急中生智,站在那家的院子外边喊了一嗓子,“西州别驾高大人在村中留宿,什么贼人大胆敢来骚扰!”

    听说没有多么严重的后果,高峻也就放了心,不禁被老者的话逗乐了。而在一边的侍女雪莲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是知道高别驾昨晚喝得醉乎乎地回来,又醉乎乎地出去,居然还能吓走强盗。

    老者道,“当时只是喊出来壮胆,哪知道那些人听了,立刻夺路而走,一个大个子在院门那里一个跟头栽到大街上,把抢到手的米袋子也丢在街心里了。”

    “报官了吗?”高峻问。

    “报到荣经县里去了,可是从我到驿馆来找高大人时,县里也没有谁说个话要管……阚捕头卧床不起,也没有人张罗此事。”

    “离了一位阚捕头,贼都没人抓了吗?”高峻想了想,对雪莲道,“你去,把汪司马给我找来。”雪莲听了,这可是高大人头一次叫她办事,她连忙跑出去。

    高峻与老者在驿馆里等汪衡时,问老者,“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大个子?”

    “回高大人,那人蒙着脸,深更半夜的,头面上倒是看不出来什么,但他的个头却像是半截黑铁塔,他摔到街上时我站在黑影里都觉得地颤了两颤的……”

    不大一会儿,汪衡便随着侍女雪莲赶到了。他得知是西州别驾有请,哪里敢不来,一进门便问,“高大人,找在下有何吩咐?”

    高峻道,“汪大人,在下听这位老者说,昨夜荣经县纱帽坪进了强盗,而县里的阚捕头似乎办不了差了,你说怎么办?”

    汪衡道,“高大人,这样的事也劳烦你过问,就是下官的失职了!荣经县汪县尉那里,我立刻叫人去找他,让他尽快把此案察个水落石出,再把结果报给高大人。”

    高峻问老者道,“可曾留意贼人是往哪个方向逃走的?”

    老者道,“是顺着高大人那日离开的路走的。”

    高峻转头对汪衡道,“让汪县尉两个时辰内把贼人给我抓一个押到雅州来,到时我和汪大人共同为他请功。”

    汪衡有些不信,“高大人,这……怎么可能?两个时辰,要是这会儿贼人就捆在纱帽坪,到那儿就把他拎回来还差不多。”能让当家的兄弟露脸,汪衡岂有不乐意?只是高大人的时限也过于的紧了。

    高峻笑道,“拎这个人的话,恐怕汪县尉是拎不动的——荣经县仓的仓役——就是那个大个子。把他押来雅州,不来就揍,但是不能打他膝盖。”

    别驾大人的话汪衡真当个事儿办,当时就吩咐下去,火速派人飞马去荣经县。

    他的远房堂兄汪县尉有几次是朝他诉过苦的:这个陈捕获头本来是同时受县令、县尉同时管辖。具体到办案捕人的时候阚捕头大多该听金县令的,但是日常防范、巡视、固垒等事就是县尉正管。

    但是这位阚捕头,内有金县令撑着,外有一位安国镇副将的把兄弟,真是硬气得不得了,大多时候都不把汪县尉放在眼里。汪县尉吩咐捕头的事情大多是腰来了腿还没过来,像个驯不熟的骡子。

    以往的时候,汪衡看在安国镇副将的面子上,对于堂兄的牢骚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他是生怕自己出面管得严厉了,阚捕头的把兄弟便跑过来、拿些防务上的事情来说事儿。

    汪衡又不大懂得军事,在哪里出现在敌情、军力如何调拨,他除了行行行、好好好没什么应对办法。那么阚捕头就算在他汪司马、汪县尉这里吃了些亏,估计着在他把兄弟那里转个弯子,就什么都回来了。

    久而久之,雅州的汪司马再是手眼通天,但是一遇上荣经县里阚捕头的事,也就深法没有,既然如此还是少惹这方面的烦气为妙。

    这次是西州的高大人明确有话要捉阚捕头的舅子,李道珏都不会有什么意见。汪衡是乐得自己给堂兄下令的——责任有人担、脸是他姓汪的露,何乐而不为?!他对去荣经县传令的亲信说,“让汪县尉大胆地干!敢不来的话,除了膝盖不能打,屁股上使劲招呼他小子!”

    吩咐下去之后,汪衡还是有些关切地问高别驾,“高大人,老汉来时我是看到的,这么短的时候,你就知道是那个仓役?”

    “眼下还不确定,但是如若他的膝上有伤、哪怕只是一片yu青,那就多半是他。”

第523章 人犯带到

    汪衡越发的如入雾中,“下官愚钝,还请高大人仔细说说!”

    高峻看了看老者道,“老伯,不妨你来给汪大人解释一下。”雪莲也十分的好奇,以前官差办案她不是没碰到过,哪一次不是一本正经、大张旗鼓?怎么这么一次十多人的入村打劫的案子,高别驾只是听纱帽坪来的老者告诉一遍,就安排捉人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因而听了高别驾的话,她也放下了手里的活,要听他说。

    老者的头脑是很灵光的,听了高大人刚才的一番话,心里也有些恍然,他试着对汪大人说道,“高大人看得起老朽,那我就试着揣摩一二。”他说:

    “高大人到了雅州才几天?估计着州府的官员们才刚刚都认得他,而底下县里的人中知道高大人威名的人就更少了。为什么我那天深夜只是喊了一声‘西州高别驾在村中留宿’,那些贼人们就慌张逃路呢?

    只能表示在贼人之中有人见识过高大人的厉害,他不是一般的惧怕,因而才一拥而出、以致几个贼人一块挤到院门上而不得出,挺大的个子跌到了街心里、连粮袋都顾不得拿了。

    而老朽以为,高大人对雅州几县的熟悉程度是以荣经县最高的——因为那晚高大人喝过了酒离开纱帽坪时连路都不知,但是却只让我们指给他去荣经县城的路即可,说明他只须到了荣经县,便能回雅州了!”

    高峻点头,赞许地让老者再说下去。老者接着说:“虽然当夜天黑看不清贼人的脸面,但是有一个铁塔似的个头不就是最显眼的?高大人方才提到荣经县的仓役,此人个子高、大手大脚的,在县里各村都是挂了号的,连小孩子都知道!那么这三点合在一起,高大人说是这个人也就很在情理了。”

    高峻说,“不瞒汪大人,这个人在我第一次去荣经闲逛时就给他吃过些苦头。不是这样的话,老伯就算喊出什么别驾在村中,其他的人又有谁会如此失措?此外也不都是高某有多厉害才会让他害怕,他们十多个人,我就是再厉害又能如何将他们全都捉住?其实他怕的是被我这个别驾识破他们的身份。”

    汪衡听了也不住的点头,“如何知道他膝头有伤呢?”

    老者道,“那样高大的一个人,砸在街上连街面都抖了几抖,膝盖就算不破伤,但红肿些总是必然的。再说高大人是去过纱帽坪的,知道村街上铺的都是青石。”

    高峻听罢赞道,“老伯,你说的几乎就是我想到的。”

    雪莲听了也是佩服得很,看似摸不到头绪的一件事,竟然被高大人片刻之间就分断清楚了,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识过头脑如此敏捷的。她偷眼去看高大人,发现他的年纪怎么都不会大过自已三、五岁,也难怪人家就已经是正四品上阶的西州别驾了。

    她猛地想起昨天晚上让他乘着黑一把摸到胸脯上的事情,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又跳得猛烈起来。

    汪衡道,“果然!你们这么一说我就也清梦得很了,一个仓役如果扮作强盗入村行抢,那么他最怕的也许就是身份的暴露了!”

    高峻道,老伯这样大的年纪,跑过来说这件事,汪大人,你主管雅州治安,可不能就这么放他回去。老者惧怕道,“怎么报信的人也要处置!”

    高峻笑着说,“老伯,我是叫汪大人奖赏你,至少一顿酒是不该少了的。”汪衡忙说一定,派人回刺史府妹子那里准备,声明要上刺史大人地下酒窖里的好酒。

    看看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了,老者连声说着“不敢”,他想趁着天未黑透赶回纱帽坪去。高峻道,“老伯不必担心,到时自会安排刺史府的护卫送你。”于是他也就安心地随着两位大人往刺史府来。酒有多好倒不是他所期待的,老者就是想看一看,高大人一口断定是那个仓役,到底与真实的此人有没有什么出入。

    刺史及两位夫人都不在,汪衡焉然便是府中的大拿,一到府中便吩咐置办酒菜,“必须丰盛”。府中人都知汪司马的身份,哪个敢不当事来办,当时便在厨房中叮叮当当操办起来。等饭的过程中李道珏刺史携夫人李珏铃从名山县返回,他们这一次更是快刀斩乱麻,两千五百两公事银入帐、而名山县再多了两百七十八位按地纳租之人。

    李道珏听了汪衡告诉的高别驾断案一事,也生出了极大的兴致,拿着架子、要看一看这个仓役。他听汪衡讲到纱帽坪老者对案情的推断,再问过老者的身份,平常的营生,心中也是大为惊奇,想不到在乡野之中还有这样的一位奇人。

    不一时酒菜摆上,高峻忙着请老者入座。此时府外人声忽至,却是江夏王府长史李弥陪着他的干妹子回来了。汪夫人一进大厅,看到众人皆已入座,但是似乎并不急着开吃,都在等着什么,便笑问道,“是在等我们兄妹么?”

    李道珏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们都在等一个人犯!”

    汪夫人闻言脸上变色,这一问一答衔接得……让她有些尴尬。而高峻看向李弥,发现他也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便笑道,“李刺史可不是哄你们,我们大家正是在等一个强盗!”

    李道珏这才补充道,“夫人快快入座,我们一起来等。”汪夫人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但是她随即发现自己和李弥回来的晚,屋中众位已经落座了——在李刺史的左边正是李珏铃,而右边却坐着一位白发老者,一时间她不知此人的来路,只好与李弥一同在刺史对面的几个空位上选了两个坐下。

    而她心里的不快再一次升了上来,因为她和李弥的位置正是背对着大厅的门口,这不该是她们坐的。但是李道珏等人似乎并未察觉到这一点,与大家边吃边喝,心思大概都在那个人犯的上面。

    一轮酒未喝完,就听府外再一次来人,荣经县汪县尉带人押了荣经县仓仓役,几人将他推推搡搡地走了进来。汪衡夸奖道,“县尉大人,好神速!高别驾让你两个时辰押到,你果然没晚!”

    汪县尉躬身道,“别驾大人和司马大人的吩咐,下官如何敢怠慢。”他对手下人喝道,“将他看住了,请几位大人们发落!”

    李道珏大喜,一则裁减冗员之事进展不慢,让他此时的闲情逸致不弱他人,二则他更想看看高别驾是如何审问的。

第524章 话还未完

    李弥坐下后一直没有吱声,他搞不懂一件事:怎么自己为着他们兄妹的事才出去一天不到的光景,这位汪衡大人就与高峻混到一块去了?

    他暗自观察着汪衡的举动和神色,发现他很享受现下的场面,还示意汪县尉也入座。汪县尉对于能和这些高官们坐在一起求之不得,但是他看了看除了汪夫人边上还有个空位,其他地方是再也没了,汪夫人虽说是他的远房堂妹,但二人的身份又不能不让他有些迟疑。

    汪夫人此时也期待着看场好戏,便对他道,“大哥你快些入座,我们同看高大人审问。”而那名被五花大绑的仓役已经叫嚷起来:

    “小人冤枉,小人的姐夫是荣经县的捕头,小人是荣经县的仓役,小人什么都没做,凭什么抓我来!”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高别驾。高峻问他道,“你被抓时正在哪里?”

    仓役回道,“小人正在姐夫家里。”

    “正在做什么?”

    荣经县尉在座位上代答道,“高大人,下官去捉他时,他正躺在阚捕头家的床上。”

    高大人问,“此时此刻正该申时,除去路程,那么司马大人传令给荣经县汪县尉去抓你时,正该是未时末。你既是仓役,未时正当在县仓值守,难道你这个仓役,就是在姐夫家的床上办差的吗?”

    大个子仓役一时语吃,回答不上来。高别驾再问,“我知道你姐夫躺卧于床,那是因为他刚刚挨了板子身上有伤。那么,你在办差之时也躺在床上,是不是身上也有伤?”

    仓役连忙道,“我、我哪里来的伤,小人脱离值守是不假,但也只是觉着有些劳乏了才去躺一躺,致于让雅州府抓我来吗?”

    李道珏坐在那里上下打量这个身材高大的仓役,确实看不出他身上哪里有什么伤,就听高别驾吩咐道,“来人,把他的两支裤腿卷上去。”大个子仓役见走上来两名家丁,弯腰去扶自己的裤腿,连连往后退着道,“干什么?”

    高峻笑道,“你刚才说自己身上没有伤,只是劳乏,刺史大人都听到了……但本官怀疑你腿上有伤,我们何不让刺史大人验看一下。如果验后的确无伤,那么高某亲自把盏向你陪礼、再送你回到荣经县去。若是有伤,那么,我这里还有一桩乘夜入村劫掠的案子在等着你。”

    李道珏喝道,“老实让高大人验看,再不听话,就打你板子!”

    两名家丁走上去,一边一个卷起了大个子仓役的裤管。天色已黑下来,有仆人适时在大厅中点上通明的灯烛。众人赫然看到,在仓役的两只膝盖上各有一处极为严重的淤青,而右腿膝盖上肿得犹为厉害,小腿迎面骨上还有一道擦痕。

    高峻道,“你的膝盖上若是有两处让蚊子叮咬了,也可说成是无伤。如果你这也不算是伤,那什么才算?”无论是李道珏,还是他的汪、李两位夫人,或是李弥长史都去看他两处伤痕,李道珏说,“说,伤是如何得来的?!”

    仓役道,“这是我到姐夫家去,一进门在他家的茶桌角上蹭的……如何?”

    李弥道,“这也是有可能的……”

    高峻问道,“人在迈步之时,总会一脚前、一脚后,就算你是蹭的,那么也该只蹭到一处膝盖……怎么你两处都有蹭伤?难道是你站于桌前,让两只膝盖一同蹭上去的?”

    仓役答不上来,如果还在这上边纠缠,那么只能说自己是双脚跳着进门的。高大人又道,“如果你对着别人说起那只茶桌,或许别人不大知道。但是本官不久前才到捕头的家中去过,那只茶桌只矮到你的膝盖之下,如何你正常走着,便蹭到你膝盖上去呢?”

    仓役还不能答。高峻接着问道,“那张茶桌只该蹭到你的小腿迎面骨的位置,若说你右腿小腿上的擦伤是在茶桌上弄的,那么以茶桌的高下,倒是可以令人相信……不过,你这处擦痕却是上下纹理,那么你于行进中擦伤,怎么会是上下的擦痕呢?”

    仓役吱唔着辩解道,“小人、小人忽然想起来了!这是我在县仓中扛着粮袋时……不小心扑倒了、在仓内的地面上擦破的。”

    汪夫人道,“你也特过的不小心了!!这么大的个子,还有些废物……”

    高峻道,“荣经县的县仓在下虽然没有进去过,但是你不要忘了,那日,我去看你收粮时,仓房的大门是大开着的……里面是平展的黄土地面。”

    仓役嗫嚅道,“如、如何?”

    “告诉你,黄土地面不会造成这样重度的擦伤,如果在座的有人怀疑的话,一会我们可以试验一下。但是这个比较麻烦,我们且放一放……本官知道时下荣经县仓的仓役已经增至了三人,你说你是在扛着粮袋时扑倒,本官不信,除非你找出另两位仓役来见证——不可能你一位捕头的舅子在那里干活儿,而另两个人却闲着吧?”

    “证人还不好找么?小人这就可以告诉大人……”

    高峻提醒道,“你不要忘了,李刺史我们去清点荣经夫役时,在县衙大门外空地上你的姐夫阚捕头和另一人是因何挨的板子,做假证就不仅仅是挨板子了!你可不要信口开河拖累了旁人。”

    仓役改口道,“我还没说完……小人这就可以告诉大人,那天我干活的时候,县仓里的确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行不行?”

    高别驾道,“可以行……他们那两名仓役也许一时不在里面,但是当有一个人将一大袋子粮袋丢到地上,粮食洒得满地都是的时候,就不由得不引起他们注意了,至少现在问起时,他们总该会有印象。”

    仓役辩解道,“大人,我扛的那袋米摔到地下时,偏偏没有破开,小人当时就搬起来码好了,当然他们谁都不知。”

    高峻道,“也好,本官相信你做了什么都无人看到。但是今天有纱帽坪的人指证,昨天深夜入纱帽坪行抢的十几人中,就有一个像你这样个头的。他扛了一袋米,逃走时摔倒在村街上的青石板路上。”

    “那人就一定是我么?再说当时黑灯瞎火的,谁又看到是小人了?小人冤枉!!”仓役终于高声叫喊起来。

    高大人制止他道,“等真冤枉了你再喊不迟,你说未去行抢,又怎么如此肯定当时村里是黑灯瞎火的?”

    仓役答不上来,又狡辩道,“这世上个子高大的不止我一个人,难道我个子大,就污赖上我不成,刺史大人,你一定要为小人做主!!”

    刺史重重地哼了一声,极为厌恶地说道,“本官最瞧不起敢做不敢当的,简直不能称做男子。像你这样十二尺高的汉子,被别驾大人问到这个份上还不承认,我要为你做什么主!”

    高峻道,“我话还未说完……”

第525章 一般无二

    “在下知道,从纱帽坪出来只有两条路:一条该是去往百丈县,但是这条路因为通往县界,有一处戍城、两处守捉,那十几个贼人也知道从那里是走不脱的。因而他们十几个人逃向了另一条路——就是去往荣经县城的小路。”

    县尉汪大人补充说,“荣经县与严道县中间也有守捉,这十几个贼人若想由那里出境,也会被发觉。”

    高大人说,“那么你们就是进城了。荣经县里像你这样高大的人也许会有一两个,但高某断定,这样巧在近日把两只膝头都跌伤的只有你一个。”

    李弥问道,“高大人,万一……那些贼人未进荣经县,只是擦着县城过境也不是没有可能,深更半夜的,守捉上也可能有些疏忽。”

    高大人笑道,“李长史果然细致,但是此情此理,我料想这个仓役不会再往别处辩解了!”

    仓役喊道,“我为何不会辩解?”

    高大人道,“高某知道,如果贼人由荣经县城边外逃,途中在邛崃山下的铜矿是彻夜有人冶铜的。那里火光冲天,总有十几个工役在那里操作,这么一大群贼子经过,总会有人看到。就算他们谁都没看到,那么铜矿边的龙游、制胜两城各驻了守军八百人,值夜巡更的大有人在,难道他们也看不到?”

    仓役坚持道,“我为何不会辩解?”

    连汪夫人都道,“若是我……一定会辩解,事情不辩不明。”

    但是高大人说,“仓役就不会再辩解了。如果承认了入村抢劫一事,也未伤到人命、又未得财,罪还不太大,大概挨些笞杖也就到头了。”

    “不承认会如何?”汪夫人关切地问道。

    高峻道,“如若不承认的话……就算他们瞒过了一路,那么驻扎在荣经城外的安国镇又怎么脱得了干系?高某听说,安国镇的镇副笪将军与阚捕头情同手足啊!如果笪将军犯有靠城失守之过,他是果毅副尉,放过四贼笞他四十杖、五人五十杖,六人六十杖……你们十多人,要笞笪将军多少杖?笪将军手下的伙长、队正之流也是躲不过的。在下估计,到时候不要说笪将军不干、恐怕连他的姐夫也不认得他是谁了!!”

    仓役听罢低头不言语,身子再不是那样挺拔,一点点萎顿下去,他在心里掂量。

    李弥心里暗道,承认了也是麻烦,半夜里那些守门的门子是如何放你们进去的?不查则罢,一查一大串!但是在李长史自己掂量来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大概还是承认了更好交待,至少不会牵连到军方。

    但他不与刺史和别驾说话,却与他的干妹子汪夫人低声道,“……还觉着未免有些许的草率……只是这样推断,没有明确的人证,就怕事后翻供……”

    高峻喝道,“仓役!你姓甚名谁?速速报上来!”

    仓役一惊,嗫嚅着回道,“大……大人,小人姓纪、纪兴旺。”

    高峻也听到了李弥的话,不禁想起昨天夜间,自已诳李弥在醉梦**出的那些话。那些与柳伯余、侯将军相关的事情,在他清醒时根本不会承认,承认后翻供也极有可能,这倒是个缠人的事情。他是江夏王府的长史,自己知道罪魁祸首是他,也绝不能不明不白地斩了他,那该如何做?

    听了李弥的话,高峻对仓役道,“你翻不翻供?”仓役不能发声,把头低到胸前。

    高峻吩咐道,“去厨房提一袋米来。”有下人们跑去厨房,不一会儿,两个人抬了一大袋米进来放于地上。人们都不知道高大人要做什么。他说,“松绑。”又有人上去给仓役松了臂上绑绳。仓役偷偷活动着酸麻的胳膊,不知又要做什么。

    高大人说,“找块黑布给他蒙面,熄灭厅中灯烛。”

    有人照吩咐去做,找了黑布给仓役蒙面,只给他留着两只大眼在那里咕噜噜乱动,果然就有了些贼气。

    而此时,大厅中的灯烛也都吹熄了,众人陷入一片黑暗中,纷纷看向仓役。李弥和汪夫人、汪县尉都是背对着厅口而坐的,此时也都扭过身子看向那里。

    厅口外微弱的上弦月光也被刺史府高大的屋脊挡住,大厅口朦胧地光线也只勾勒出仓役的身形。

    高大人命令道,“你把米袋子扛起来。”人们看到那个高高的黑影子迟疑了片刻、弯腰、将地上的米袋轻松地举起来扛到肩上。

    李道珏的左手是夫人李珏铃,她的左边坐着高别驾,她感觉到身子左边一阵轻风闪过,随后在厅口大个子的身后就出现了一道人影。

    他只到仓役的肩部高矮,看不清他脚下是如何动作,只看到他伸手在仓役的腰上猛推一下,那半截铁塔就连同米袋轰然摔倒。

    米袋、人的身体同时砸到地上、闷声闷响,刺史府的大厅地面不由得颤了三颤,一片米粒像雨点般滚溅,在大理石地面上跳动,粮袋破了。

    纱帽坪的老者一见,不由自主地叫起来,“与那晚一般无二,就是他!!”黑影站在厅口,吩咐道,“掌灯吧。”

    灯烛纷纷点亮,人们看到在高别驾的脚边,那名仓役显然跌得不轻。他匍匐在地上不大想动,满脸的沮丧和无耐。

    李道珏和众人不由自主地鼓掌,刺史道,“再捆起来吧,如果主动供出你的同伙,本官会考虑对你从轻发落。”人被带了下去,李道珏笑道,“真是精彩,我都忘了吃喝了!”

    他吩咐下人再去将酒菜热过,众人举杯畅饮。

    李夫人有些激动地对高别驾道,“哥哥,原来你还是个判官!你告诉我,那么高大的一个人,还压着一袋子粮,你是如何一推放倒他的?”

    “在下这一推倒没什么,不过我以为汪县尉这么快将其捉来,正该好好勉励才是。”

    李夫人说道,“那是自然,这样的神速,我哥哥既然说了,夫君,你不奖他不行的。”李道珏连声应道,“奖、奖!喝酒!”

    看着汪县尉脸上喜色中透着谦恭,再看看汪衡此时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脸上喜怒不明,汪夫人恨恨地道,“这该如何是好!?”

    她自这一刻起都没怎么咽好一口饭菜,心里堵塞满了,直到散席。

    高峻安排着府中护卫送走了报信的老者,然后起身离府、去往驿馆中休息。汪夫人见李道珏也欲起身,便笑盈盈地迎上去道,“夫君,白天时我与义兄出去了眉州、邛州一趟,正有些事情要与你回禀。”

    李道珏有些惊讶,“哦?这么说,我的两位夫人都是能做些事的人了!夫人你快说说,是什么大事?”

    汪夫人道,“总要单独说才行呢!”

    李刺史有些歉意的看向二夫人李珏铃,他本来还想去她那里的。李夫人体贴地说道,“你就去姐姐那里吧,”

    这句话在汪夫人听来,就好像自己争取来的机会是人家施舍的一样。但她已顾不得不快,拉起刺史往自己房中走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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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马王爷介绍:
世间没有不朽,残棺中陈列糟粕般的金丝莽袍、遍洒浮绿的铜钱。虔诚的颂扬难以牢记,而有人执意要抹掉的故事,让人口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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