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漫天大雪
安地守将高惠真丧命,下边再无一个人能战。而原先盼望的莫离支援军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守军后半夜派了两个人坠城出去,潜到鸭渌江边一看,哪有什么援军!只有滚滚江水。
城内人不但没迎来援军,去探信的人也不见了踪影。整城之内人心惶惶,虽有米粮万石却连做饭的心思都没有了。原来每天扶着垛口鼓噪的一个也不见了,安市城中死气沉沉。
皇帝料定对方会有弃城逃走的打算,连夜把诸将召集起来,命李勣率步骑兵五千在安地西边山岭布阵。长孙无忌率精兵五千人出安市南面狭谷,皇帝让薛礼伴驾,以骑兵五千、乘夜潜至安市北山上,与诸军约定闻鼓声齐进。
深夜,有一颗流星坠到安地城里,震得地动山摇,但城中并无鼓噪。皇帝说,“要小心了!”天光刚蒙蒙亮,安地守军八万人大开城门,一拥而出。
皇帝命擂起战鼓,在晨曦之中听得处处喊杀、鼓角争鸣,雾气中唐军的人马哪里都是。高丽军惶惑着,这里一头、那里一脚,像蒙了眼睛、伤了屁股的生猪,早就方寸大乱了。
冲到西边时,遇到李勣挥军挡住。转到南边时,长孙无忌的人马便举着大旗由山谷里冲出来。北面是大唐皇帝一马当先,与薛礼由山上飞驰而下。高丽军大乱,丢下两万具死尸,一头往东面撞去。
跑出去十里路无人堵截,正在庆幸终于逃脱时,猛听四下山谷和丛林里喊杀震天,李靖、李道宗两人带着唐军、奚部、契丹部共十三万多人马将他们重重围住了。而身后那三路共一万五千人正在追来。
这是真正的国力的对撞!人心、士气、筹划、力量,不论哪一点,高丽军都不是对手。他们出城之时,为不使炊烟惊动唐军,连饭都没有做,到此时已经人困马乏斗志全无。有人丢了兵器跪在地下,但大唐皇帝并不发话纳降。于是,六万高丽人在此被歼!
安地大战过程中,建安城高丽守将不但无胆率军来援,而且一听这边打起来,偷偷开了城门溜到海边,乘了一条船越海逃回平壤去了。
唐军乘胜,铺天盖地直逼建安城下,城中人未放一箭,开城投降。皇帝驻马揽辔看着脚下黑压压伏了一地的俘虏道,“高丽据辽东之军,凡四十万众,不挡十万唐军一挥之功,天赞我也!”高丽副将爬入辕门,膝行而近,攀着皇帝的马腿请求宽恕。
皇帝问,“以后再敢与天子战乎?再惹到朕,朕便平了平壤!”
高丽降将惶惶然、汗流满面,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唐军只擒高丽酋首、长官连同他们的家眷妻女共三千五百人押回长安,男子为部曲,女子为丫环。其余三万之众缴了刀枪赶过鸭渌江去,助高丽攻唐的靺鞨部两万人只剩下了三千降军尽被诛杀,唐军获马牛十万匹、明光铠一万领。
天黑时,唐军斥候在密林中捉获安地城两名坠出城与援军联络的细作,他们被五花大绑押至皇帝面前,连鞋都不见了。
皇帝命人解了他们身上的绳索,得知他们两天水米未进,赐以稀粥、草鞋,对他们说,“回去告诉盖苏文,如果不服气,就让人来送个信,我亲带大军到平壤城下与他比划!”
盖苏文大骇,命鸭渌江这边的几座小城守军连夜弃城。半夜里,鸭渌江上便布各种渡江工具,大船、小船、竹排、门板、木棒、猪尿泡、洗脚盆……高丽人各使解数,八仙过海,天亮时,鸭渌江右岸数百里再无烽烟。
于是,皇帝命人向太子报捷,下诏班师。皇帝在辽州城、盖州等城留下的守军尽数撤走,只留下州府衙中人留守。有人建议道,“陛下,辽东初定,不留些兵马吗?”
皇帝道,“始皇之道,朕不效也。朕只修民心、不筑长城。这些军士们都想着回家团聚,我们抚心而问,该不该留下他们?”
大军过辽河时,水势仍然十分湍急。皇帝站在天山牧留下的那座浮桥边,见这座浮桥由两根长索联系两岸,上边所铺的桥面全都是一抱粗细的整根圆木从中间一劈两半,平面朝下密密地排列。整座浮桥于奔腾的河水中,虽然上下起伏,但稳固异常。
皇帝叹道,“天山牧……居然带了这样长的绳索。这些圆木只是劈开来便要三五天!”薛礼此时已经因功赐绢四十匹,授从五品下阶游击将军。听了皇帝的话他说道,“我义弟手里有乌刀,伐、劈这些圆木用不了半日。”
“天山牧……高峻……”皇帝喃喃道。
大军行至营州柳城前面八十里时,天降大雪。此时已经是十月中旬,雪水与辽河溢出的泥水淹没了旷野,到处都是沼泽,大军车、骑不能通行。
长孙无忌、李勣等率万人伐樵筑道,皇帝也下马背了木柴助役。但雪大不止,路上泥泞不堪,五天里也只修路十里。
但是转过一道山梁,就见漫天的大雪中,前边正有无数的营州官兵、老少民众兜石铺路,连妇女儿童也夹杂其中,一条一车宽的土石小道在泥泞中由柳城方向一直铺过来。百姓们见到大唐得胜之师欢声雷动,纷纷站到泥地里,把干燥的小道让出来给大军通行。
皇帝过了柳城,留守的营州副都督在城外迎接圣驾,皇帝对他能够在恶劣天气下,发动满城军民,于柳城外铺出一条七十里的迎军小道十分满意,“营州都督张佥随驾出征,你身为副都督能有这样的谋划,甚慰朕心!”
副都督诚惶诚恐道,“陛下,以微臣愚钝,根本不知大军何时凯旋,哪会有这样的先见之明……是那日有位持了江夏王签署了通关令件的一个人,过关时告诉我说,辽河涨水,一路上他已经看到旷野之中泥泞不堪,要我速速遣人修路。”
江夏王说道,“那人一定是高峻了!”
副都督说,“正是此人。但下官看他一无官凭,二无大军命令,又是一身白衣……就想……”
皇帝笑问道,“就想不干是不是?”
那人吓得立即伏身而拜,额头见汗说,“微臣哪敢欺君,正是这样想的。微臣知道陛下向来重民力,又无命令,动用如此多的军民还从来没有做过!”
皇帝心情很好,并不怪他,“那你怎么又干了呢?”
第391章 天地悠悠
副都督道,“微臣只是问他,你可有军中的命令?他说,我一介草民哪有什么军中的命令!但你一个副都督,难道是木头棋子,拨到哪儿才知道动到哪儿吗?就算你什么都不知道,总该知道那些大军的粮草要怎么送上去。”
皇帝问,“他没说是谁的命令?”
“没有,他只说了这些就走了,临走一刀把营州都督府门前的一只石狮斩去了狮头说,误了大军粮草,我再来找你算帐!微臣参不透他的底细,说的又在理,看他手里的通关令上就是江夏王的印信,于是就相信了他。”
皇帝哈哈大笑,“有趣!朕要看一看营州府前的石狮!”忽然眼中噙泪,哽咽道,“我大唐军民一心,用修长城吗!”话毕,撩起脏兮兮的袍子擦试眼睛。
皇帝出兵,与太子分手时没有着黄袍,就穿了这件褐色的袍子,为的是不显脏。他曾对太子说,“再见到你才会换的,”这件袍子经历两个多月没有换,上边泥、血遍布,已经满是破洞。
皇帝就这样当着众人,毫不掩饰地用它擦泪。李道宗知道皇帝说的是这个话,但心里想的一定是高峻。
薛礼断戟、辽河涨水、前有高惠真雄关挡路,后有盖苏文的十五万援军,处理不好便是战事受阻、粮道瘫痪、军心浮动下的一场敌众我寡的恶战。
战场结果事关国运,摆在皇帝面前的恶劣形势和巨大的压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但是高峻和他所带的三百天山牧由几千里外忽然出现,像一把神出鬼没的尖刀,将这些不利之处一一剔去。甚至高峻都没有露面,这一切唐军的不利都消于无形了!
再听到这条大路的来历,李道宗、李靖等到人都禁不住的慨叹,他们在返回柳城的五天来,人人踏泥冒雪修路,其中的艰辛谁不知道。面对这条大路,皇帝因何失态,人们都心知肚明。
天地悠悠,营州就在前面了。
皇帝在那座被齐刷刷斩去了脑袋的石狮前站立良久,上马挥手道,“回长安。”
唐军正在柳城北的泥沼中修路时,高峻已经过去七八天了。他与护牧队分手后,只是在柳城耽误了半天,其余时间都在路上。
由柳城到汴州,沿途经过幽州、易州、恒州、邢州、冀州、相州、滑州,路程远到近两千里。但高峻身无挂碍,沿途一马平川、炭火的脚程又快,再加上江夏王的通关令信,沿途州县没什么阻碍,三天后他就到了汴州城。
这次由西州到辽东,高峻原来的打算是借着送戟,到唐军营中,也许就能见到皇帝。他想把心里的委屈讲出来,哪怕见不到皇帝,能与江夏王说一说也好。
一路上他的心中总似堵着一块大石,但是又不便表示出来,让人把自已看成个官迷。事实上他要问的也不是罢官的事情,而是……他带人出去报复乙毗咄陆部有什么不对。
白杨牧场就在那里踔着,难道就任由人骚扰?
别人可能不知道白杨牧场在离西州那么远的地方建立起来,这些牧场中的人费了多少心血。陆尚楼、冯征,以至每一个普通的牧子,哪一个不是离家舍业干在那里,这些他是知道的。
他觉得,西州在白杨河没什么力量,什么事情也不能尽指着西州。他是牧监总要把牧场的安危放在心上。再者,自古道杀人偿命,你不去取,等着人送来?
白杨河那里水草丰美,正是大力扩充牧业的好地方,他对乙毗咄陆部的骚扰就更不能视而不见。谁知道一次不理、两次不理,下一次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到那个时候白杨牧场还要不要,难道拱手送人?
他是打着为死去牧子复仇的旗号出去的,但这只是一方面。那个他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年轻牧子刚刚新婚,他肯为了自己去死,自己为什么不能替他报仇?他可是自己的兄弟!当看到热伊汗古丽悲痛欲绝的样子,是个爷们都会坐不住的。
但是,当他带着天山牧护牧队远驱几千里往辽东而去时,一路上把大唐北部的山川地势从头看了个遍,原先心头那种迫切想找个人倾诉的愿望就慢慢地淡了下来。
看那些广阔无垠的草原、大漠,巍峨的高山、奔腾的河水……阴山上风吹林涛如海浪般的起伏,草海中那些慢慢移动的牛羊、幽州城头那些枕戈待旦的将士,自已能有什么说的!天地悠悠,云卷云舒,该是怎样的心胸才能装得下这样富丽壮美的山川!
大唐皇帝为收复辽东故地,不惜在深秋之时御驾亲征,他想的是什么?怎好几千里地跑过去诉说自已这点小小的委屈!那不是更让人看不起!
因而离着战场越来越近,高峻心头所想都移到了战事上来。当他听说薛礼大哥的铁戟真的断了时,心里暗暗地吐了口气,觉得此行的目的就是如此。因此戟、信送到,高峻一丝想见皇帝的想法都没有了。
也许,今后就该是他好好经营一下自己的家庭的时候了。柳玉如所说谢金莲身份的事情、郭待封来信涉及崔嫣身份的事情加在一起,差一点没让他在白杨牧丧了命。家事不兴,求来什么牧监也做不好。想至此,他就更庆幸自己没有向皇帝讲那些委屈了。
此时,高峻在飞驰的马上想到谢金莲,觉着她也是个苦命的女人。这个女子对什么事情都没挑剔,似乎对眼下的生活很是满足。她在外边精打细算、从不出头的一个女子,在晚上时却是那么的热情奔放……以后怎么办?
高峻想到谢金莲,柳玉如的影子立刻又浮现出来,柳玉如该怎么办?
高峻想,不是她该怎么办,而是自己怎么办?柳玉如和谢金莲这两个有着相似身份的女子,在西州的家中已经有了不同的生活,这种情形长期下去一定是不行的。
她那次哭着说,“你和她彻夜的玩耍,却把拳头留给我,”时,是多么的无奈。可能那也是借着挨了揍的委屈才敢说出来的吧。高峻看出柳玉如的谨慎,她有着新的憧憬,却有着沉重的顾虑,而这层顾虑更多的就是来自于自己对她的态度。
第392章 姐妹有难
这样想着,不觉间炭火已经驰过了东都,前面,就是秦岭莽莽苍苍的群山。
下边的路就不似开始那样好走了。别的不说,就是那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就让高峻时不时地停下马来辨认方向,有时还要截住个行人问上几句,才知道往哪儿走。
路上有个小哥听说他是去丹凤镇,伸手往左一指,“这个我知道,从这里穿过两座山也就快到了,我常打柴去那里,错不了!”
高峻谢过,打马上山,但是慢慢地就迷了路。
到后来往哪里走都看不见路,密密层层的乱树荆棘身前身后的围着,看都看不出去,山里连个人动静都听不见。眼看着夕阳西坠,高峻的心里不由得焦急起来。
有心就地找棵高树歇上一夜等着天亮再走,但是一想,天亮了不还是找不到路?如果天亮后再迷在山里一天,那就要晚一天见到她们了。与其这样,不如乱撞,说不定说撞到大路上去了。
加之打柴小哥说过,只须翻过两座山即能见到丹凤镇。那么,他就拿乌刀砍过两座山去又如何?于是,高峻朝了晚霞的方向挥刀斩棘,牵了炭火,于乱丛中砍中来的地方艰难攀爬,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慢慢往前行去。
当阳县甲等女监。
能够住到这个等级监牢的女犯在当阳县还真是不多,没有确凿的证据又有哪个官宦能够容忍自己的家眷被关在这里,又有哪个官宦人家的女子会因生活所迫去犯罪。
柳玉如和樊莺因为故去的老婆婆住进来,一来是想等凶犯落网证明自己的清白,二来她们在此地再没有知交,西州家里一点不知她们的处境。
这样无所事事地等到十月中旬,天气渐渐转凉,二人心里最初的想法就变了,想早些出去回西州。因此释珍都头说她们可以离开的时候,两个人心里要回家的急切心情就更强烈起来。
都头举起酒杯,对二人道,“让两位夫人在当阳县稽留了这么久,在下深感过意不去,就以此薄酒略表歉意。”
柳玉如说,“都头不必如此,按理说老婆婆的案子未破、真凶未捕,我们能这样离开,都头在其中一定也cao了不少心,我们姐妹心中十分的感激。”
樊莺道,“都头能让我们走,老婆婆的案子想来已经有了大致的眉目,不知道能不能先和我们透露透露?”
释珍闻听,面色上有些为难,说道,“这件案子涉及一个大人物,在下不好多嘴。”
柳玉如心中暗想,老婆婆在将要说出与崔小姐相关的两个人的名字时便遇害,那么释珍所说的大人物一定离不开崔氏、父亲(权且这么说,因为那只是她的猜测)、与父亲当年一同出现在崔宅的那位朋友,再就是高审行。如此一来,嫌疑最大的除了崔氏,便是另一个人和高审行了。
她道,“都头不说也罢,我们姐妹只求速速回家,其他的事有劳县衙处理。”释珍连忙说是,再次举杯邀二人饮酒。这时,有位衙役匆匆跑来,对释珍道,“太爷正在找都头。”
释珍起身,“两位夫人稍等,在下稍去片刻,立刻回来。”
释珍走后,柳玉如和樊莺等了一阵不见他回来,想自行吃上几口离开,又觉得不妥,这样太不礼貌。但是看看牢外已经午时过了,等回到山阳镇恐怕天就要黑了。樊莺有些着急,坐立不安起来,埋怨道,“这个释珍,怎么办事这样拖拉,不知道我们要赶路么!姐姐,我们吃上两口就走,不要等他了。”
两人简单吃了几口,又想起马上就要踏上归途,姐妹两个举杯祝道,“愿高大人旗开得胜,此时已经家中等我们。”一同把酒喝干,起身收拾着要走。
正在这时,释珍就回来了,连声说着怠慢,怠慢,二人只好重又坐下。释珍说,“县太爷本打算亲自过来与两位饯行,但公务繁忙,嘱托我代为致歉……”又吩咐道,“酒都凉了,再去换壶新酒来。”
酒拿来后,释珍亲自为柳玉如和樊莺满上,“只此一杯是个意思,时间不早了!”
柳玉如和樊莺早就等不及要走了,一起把杯中酒喝干,但释珍的酒仍端着,他想起什么来似的,忽然问道,“两位夫人,在下对高大人十分的敬服。夫人们临走前,释珍想问一下,他真的是独自带了三百人去的葱岭西边?”
樊莺道,“那还有假?我估计着此时我家高大人也该回来了。”
释珍摇着头道,“依在下看,高大人此行凶多吉少……西域是什么地方,岂会是柳中那块小地方可比,他是有些自不量力呀。”
樊莺一听,面色不善起来,“都头怎么说话呢?我们刚刚祝过高大人,你却说这样的话。要不是看你处处关照我们,还以为你存心不良呢!”
柳玉如也听着他这话不入耳,但也没有往心里去,忙着制止樊莺说下去。释珍连忙说,“呵呵,在下只是关心高大人,是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在说这句话,他还是有些太年轻气盛了,遇事不知道隐忍,难免处处竖敌。不过他能如此行事,两位夫人平时一定是没有尽到规劝之责。不过在下是一片好意,惹了两位夫人,还望恕罪。”
说着又给两人满上,柳玉如不喝,樊莺气鼓鼓地端起来一饮而尽,“你知道就好。”说着就要起身拉柳玉如走。
释珍道,“高大人在西州就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柳玉如变了脸色道,“都头说的什么话,我家高大人行事坦荡,从未因为私事与人结过怨。如果说有什么人记恨于他,那也一定是个猥琐不逞之徒了!都头,你说什么年轻气盛之语,难道你以前就认识我这家高大人?你是谁?”
“呵呵,事到如今,此处只有我们三人,在下不妨告诉你们,我是王达!”
他声音不高,但女监中不亚于打了一声巨雷,把柳玉如和樊莺惊得目瞪口呆!
此人面黄无须,怎会是那个白面黑须的王达?但是此时没能心思细想这事,她们都知道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赶紧走,离开这里。
柳玉如道,“都头你真会开玩笑,我们姐妹怎么没有见过王达,哪是你这副模样?”说着话对樊莺一使眼色,就要起身。但二人都感觉到浑身无力,像被人抽了筋一样。
尤其是樊莺,她恃着一身的功夫,从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是此时一点力量都凝聚不起来,那把宝剑就在身边,但伸手去拿的力气也一丝没有。她惊问道,“你在酒里下了药!不怕我家高大人知道了会千刀万剐了你!”
释珍说,“方才太爷有事突然叫我出去,那上天是给过你们一次机会逃走。我一直在担心你们就此飞出大牢,那就要我再费周折了!哼哼,那时你们能走不走,这时你们想走也走不出去了!”
他慢慢地站起来,吩咐道,“先把她们捆上,堵上嘴别让她们乱叫,天马上就要黑了,那时再送两位夫人上路!”
只有一个王仁过来,看来是他唯一的嫡系。
王仁知道樊莺的本事,先是有些害怕不敢上前。但他看樊莺此时只是怒目而视并不动作,知道她药力发作了,这才过来将两人结结实实地绑了,又撕了监内的床单将二人嘴堵上。
释珍道,“此时人多眼杂,我们关了牢门出去,你去找一架有篷子的马车来,天黑我们行动。”
说罢,二人锁了牢门出去。
第393章 深山遇险
高峻牵了炭火,挥着宝刀在山中开路而行,但树木葱笼,乱石横列,极是不好走。到辰、戌相交时分,第一座山才翻山顶。此时一轮将满未满的月亮升了上来,但总有乌云浮动,上弦下弦辩不清楚,也不知是十五之前、还是十五之后了。
不过在眼睛适应之后,山上的景物倒能大致看得见。高峻心中越发地想在他乡异地见到柳玉如和樊莺,要给她们一个惊喜。
他想像着两个女人见到自己时是个什么神态,在听说自己如今只是个白丁时又会是个什么神态。但是手下一刻不停,砍开挡在身前的乱树荆枝,慢慢地从山顶上下到了山谷里。
他一边走一边想,上一次在柳中县遇雨,他和柳玉如二人在旅店中打赌,柳玉如脱口说出“你若赢了,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时,从她热切的眼神里,高峻是能够看出她的话外之意的。
当他故意说出“你想得美!”这句话时,柳玉如眼中的光彩在一瞬间震撼的熄灭,这一切怎么会逃得过高峻的眼睛。当他赶紧说出,“你们的人和你们的东西都是我的,却来下注”这句话来补救时,她的脸上才慢慢恢复了生气。
眼下,柳玉如和樊莺在一起,高峻对她们不会有多担心,但是他急切地想见到她们。
这一次再也没有公事缠绕了,他一身轻松,有的是时间与这个有着惊人美丽的女子好好谈一谈。
他要私下谈,也许可以加上谢金莲,把所有的事情也让谢金莲知道。他要看看她们的反应、了解她们的愿望。
他弄清楚她们认为怎样才算幸福,男人不能报国,至少也要让家中人幸福才是。也许一家人从此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一里一年”的誓言犹在耳边,以后的日子还很长远。
这里是一道幽深的山谷,山谷中有一条小道在月光下泛着白光,蜿蜒着伸向远处,但却不是他要去的方向。高峻抬头看看对面另一座山,比下来时的那面山坡更为陡峭,他拉马上山,立意只信那位小哥的话,即使错了也要直着走过去。
有一道窄窄的山沟往山上去,山沟里长满了树木杂草,两边都是狰狞的乱石,炭火是上不去的,他只有从这道山沟里上去。
砍过最初的一段路之后,头顶上漫漫地开阔起来,山顶也能看见了。高峻加快了速度,现在已经是该到戌时末了,山沟里万籁俱寂,而此时月亮也被一大片乌云盖住。高峻深一脚浅一脚拉马而行,突然脚下一空身子急速坠落。
高峻突遭变故,马缰脱手,知道这是一个猎人挖好的陷阱,身子下落过程中碰到两边的土壁,慌忙狠狠踏住,延缓了身子下落的势头。
因为他不知道陷阱底下有没有什么预先插好的尖刺,慌忙之间,脚上的动作不能止住下坠,只是蹬落了散碎的土石扑簌簌地落下来,但却尽量不使自己过快地掉到阱底。
洞里一片漆黑,只有洞口露出一片圆圆的夜空,估算着这洞不会浅。高峻定下心来,他要出这个陷阱并没有多难,只要用乌刀在洞壁上挖出踏脚的小窝,两边踩着就能上去。
就算没有乌刀也难不到他,只是洞内狭窄没有跑动的余地,使他不能飞纵罢了,但两脚分别踩住两边的洞壁他一样能爬上去。
不过他有些纳闷,猎人费力挖这样一个既窄又深的陷阱是要捕获什么猎物,即使捕获了什么,以这个陷阱的空间看,猎物的体量也不会太大。再说,什么陷阱不得在阱口遮盖上一些东西以作迷惑?但是他掉下来时并没有什么东西随着落下来。
高峻用脚在地下趟了几次,洞底除了一层浮土并没其他。他抬起头往上看,忽然一根野藤子从洞口顺了下来,扫下了上头的浮土、碎石落了高峻一脸。
高峻呸呸吐着嘴里的土沫子,不知是什么人相救,“是谁?”上头却没人答话。他连忙伸手去抓那根野藤,但它忽然又被抽回去了。正在纳闷间,头上的阱口里探出来了个人脑袋,吓了高峻一跳,心想方才那根野藤大概就是他的所为。
他在底下看不清楚上边那人模糊的面目,听他问道,“你是谁?”是个中年的男声。
高峻道,“这位兄台,在下深夜赶路,不慎落下陷阱,多谢兄台搭救。”
“我说过要救你吗?”那人道,“我问你是谁,你还没有回答我呢?深更半夜的跑到这座荒山野地岭来干什么?你说了,我便考虑救不救你。”
高峻心中好笑,暗想你方才已经把野藤子垂下来了又抽上去,恐怕就是想要些好处。于是笑着说道,“不用你搭手在下也能上去,只是你不要挡在上边就可以了。”
“哦?”那人的语气倒有些奇怪,说道,“我在这里,不信你能上来。你一冒头我便一脚,看你能是不能。”
“在下身上倒是有些碎银子,你不妨碍我,就算是你救我了,银子倒是可以给你。”
那人“切”了一声,继续问,“你是谁?快说,不然大石头就丢下去了!”
如果他真这样做,那高峻就有危险了,阱底狭窄不堪,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只有被动挨打。高峻止住他道,“好吧,我不与你缠个没完,告诉你又如何,我也不求你救,你走开就是。”
那人从阱下人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的慌乱,不由得再次急问,“快说!是谁?”
“哈哈,在下姓高名峻,这回你该闪开了吧。”
他离着上边这么远,仍然听到对方倒抽了一口凉气,又问,“天山牧的总牧监可是你么?”高峻只好道,“什么木锨不木锨,我只是高峻,谁会做那破官。”
那人更是怀疑,蹲在洞口半晌无话,不知道在想什么。高峻怕他动粗,不敢现在就爬上去,就站在下边等他发话。只听他说,“你等着,等我找个什么东西救你上来。”说罢身影在洞口离开,上边微微地再亮上一些。
那人站起来中等身材,原来是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脸用一块布蒙住下半边。他在陷阱的两边几步之内去找,四周光秃秃的却没什么东西,只在往下六七步远的地方生着一片一人多高的茂密草丛,草丛边有一块牛头大的石头。
他快步走过去,伏身将石头搬起来,返身往陷阱边回来。
第394章 凶多吉少
但是突然,他听到身后的草丛哗啦一声被撞开,一声马嘶随即而起。他惊惧地一转身,一匹看不清楚颜色的马正从草丛中跃起,两只前蹄腾空恶狠狠向自己蹬踏过来。
事发突然,他大惊失色,大石不知丢到哪里、一晃身子闪开了已经踢到头、胸之前几寸远的碗口大的马蹄,一矮身到了那匹马的身后,伸手往腰间摸去。
而此时炭火一点功夫都不想给他,间不容发一甩后蹄,两只更为有力的蹄子又往那人有胸口上踢来。
炭火初见主人落下去,叼了根野藤来救,忽然见有生人从上边出现,它才悄悄伏卧在乱草丛里。
这匹马极通人性,那人与高峻说了这么多的话它一动都不动,后来见他走过来搬石,却不拾那根拖在草丛外的野藤,知道他对主人不利。因此这最后一下子又快又狠,要是踢上的话那个人也就万事皆休了。
黑影看来是有些功夫的,脚下一蹬往后跃出去。但是他匆忙间忘记了自己是站在山坡上,脚底下一滑力道大减,但是炭火的后蹄却不慢,一下子都正蹬到他的胸口上。
他人在半空再也躲不开,只来得及猛一收胸腹,可马蹄还是蹬上了。
若不是他有先前一跃的势头,这下子非死于非命不可。但是这一下子也不轻了,他只感觉到胸口一木,嘴里一股腥咸的味道疾涌上来,一下子顺着杂草丛生的山坡滚下去了。
炭火也不追赶他,再次回身叼起那根野藤,发现主人已经从地底下爬了上来。
柳玉如和樊莺知道遭了对方的暗算,她们想了一万次也绝对想不到这个人会是王达,从释珍的脸上一点都看不出王达的影子。虽然他亲口说是王达,柳玉如也不相信。但是她以为这个人一定是王达的什么亲戚朋友。再联想到对方问高大人在西州有没有什么仇家,就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释珍和王仁走后,女监里暂时安静下来。两个人的胳膊都被死死地捆在身后,一点都动不得。只能以眼色相互沟通。柳玉如是在问樊莺有什么办法,但樊莺的眼睛里,除了焦急就是羞愧,显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跟着柳玉如出来,原以为会万无一失的,谁想的到这个释珍是如此的狡猾,从一开始他就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处处为这两姐妹着想,最后再来这一下子,她们怎么想的到呢。
可是眼下樊莺浑身无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她有些心神不定,眼睛红红地看着柳姐姐摇了摇头。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幽暗的女监使她们的听觉变得更好。两人坐在床上相互靠着,听着很远的地方有衙役交接着换班的声音,进来和离开的脚步声音,连天井里小虫子飞行的嗡鸣都能听得到,但是却没有朝着她们被囚禁的甲等女监走过来的脚步声。
不知过了多久,释珍终于来了,身后跟着那个王仁,后边还有个高大身材的女人。柳玉如一看,这女人正是在丙等监调戏过自己的那个悍妇,不知道她怎么也来了这里。
王仁有些讨好地对释珍说,“都头,这种事我自己都能干的。”释珍哼道,“废话,我也能干。可你也不想想,院子外头那些人都在看着,你一个小小的捕快,也敢扶着喝醉酒的两位高官夫人出去?”王仁听了就不再说话,
那个女囚上来,抖出两件套头的宽松的大袍子,将柳玉如和樊二人捆绑的双手罩起来,头上再蒙了一块丝巾,让人乍一看,似乎西州天山牧总牧监的两位夫人不胜酒力的样子。
她先半架半拖地扶了柳玉如出去,院子里是一架有篷子的马车,王仁掀开了车帘,妇人看看没人,一伸手将柳玉如抱起来放在车里,然后再去取樊莺。
这一切都做好之后,她有些讨好地问释珍,“都头你放心,我是不会乱说的!这两个女子我不用猜,一定极是**的。”
释珍低声喝道,“你胡说什么?把本都头看成什么了!这是夜审,闭住你的嘴巴,和县太爷也不要提!”
他对王仁道,“送这娘们回监去!把她们的随身之物一点不剩地拿来。”等王仁回来,释珍道,“我们走!”
王仁赶着马车,释珍在后边跟着,经过院侧的马厩时,樊莺的那匹马叫了起来。王仁问,“都头,这两匹马可不能放在这里,不然县太爷明天见了,一定会问我们夫人们是怎么走的?”
释珍想想也是,便过去牵马,但是两匹马都不那么听话,把个都头拉扯的身子都站不稳当。有心让王仁来牵,可是王仁还要赶车。马不住地挣脱,释珍连把它们拴到车后都是不能。
天色越来越黑,时间已是不早了。他心急,看到县衙唯一的驼背老马夫正好端着料盆走出来,便道,“你来拴马”。
老马夫听话地走过来,好容易把一匹马拉到车后,不防它一摆马缰,甩得老马夫一个跟头跌到地下。释珍道,“真是越老越不中用……好了,你就牵了它们随我走”。三人牵马赶车出了县衙。
柳玉如和樊莺到了车里,晃着头把蒙着的纱巾摆脱,车里黑黑的看不清彼此的模样,不知道他们要把自己送到哪里去。一会儿,听王仁问,“都头,要送去哪里?”
没有听到释珍说话,似乎是在用手指着方向。果然,二人感觉马车在路上一拐下了大道,车子颠簸起来。
听王人道,“老头儿你脚下快些,都头说了,把事办完之后,会请我们喝夜酒去。”老人“喔喔”着以示听到了,在夜色笼罩的山道上背更显得驼了。
也不知在路上走了多久,听王仁又问道,“都头,这两个人我们要送到什么地方去?”听释珍道,“到此时我也不瞒你,你难道不知道是去哪里?”
王仁在辩认着,有些可惜地道,“都头……我大概猜出来你的意思了……只是,这两个女人就有些可惜了!”
“可惜什么?”
王仁道,“都头,那个小些的支支愣愣的可能不好摆弄,万一弄个不好我们恐怕连命都丢了……可是那个大些的,往深山里一藏,她又能跑到哪里去呢?为什么不……”
“你懂个屁,不知道除.恶.务.尽的道理?万一让她跑了的话,我们焉有命在!那个姓高的还不撕碎了我们喂狗?别以为他办不出来。”王仁便不说话,马车继续颠簸。
柳玉如和樊莺在车里听了,两个人一起无声地落下泪来,看来今天是凶多吉少了!西州再也没机会回去,高大人那些人也再见不到了。
看样子释珍和王仁根本就没安好心,两个人悲从中来,想开口大骂,但嘴巴却都被堵着,连骂也骂不了。
最后,马车终于停下,夜风渐起,偶尔拂开车帘,把一丝潮湿乎乎的冷气吹到车里。释珍对着车内说道,“两位夫人,对不住你们了,在下也是身不由已。不过此处山高谷深,也不会有什么人常来打扰两位夫人,倒是个不错的安身处。”
王仁仍不死心,对释珍道,“都头,反正她们也跑不得了,这里再无外人,何不听听她们怎么说呢?万一有人回心转意的话……岂不是……”
释珍“哼”了一声,并没说反对,老马夫在远远的地方牵了两匹马也不上前。王仁颠颠儿地跑过来,掀开车帘,只把柳玉如嘴里的那团布扯去,“柳夫人,有什么话你就说,也许会有一线活下去的希望,你可得千万把握好了。”
第395章 反唇相讥
高峻从陷阱中爬出来,并不见方才的那个人,却见在炭火的嘴里叼着根野藤,他就有些明白怎么回事了。他想象不出那个人是什么来路,牵起炭火往山头爬。
这面山坡几乎直立起来,但是在恍若无路的时候总有下脚有地方,看来平日里也有些人从这里上下。
不过,天上的月光再也看不见,站在半山腰上似乎能感觉到风中的水气,莫不是要下雨了。正在发愁,他猛然听到在头顶斜上方不远的地方有个女子在呼喊,似乎喊的是“高大人——”
他原来因为耳边的风声听的并不确定,耳朵一竖再听,这次居然是两个女子的喊声,而且听的更清楚了,一个是柳玉如,一个是樊莺。
他精神一振,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候听她们的喊声就不大对劲,加之喊声中夹着极度的悲愤与绝望。高峻再想仔细辩听,却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回忆着,好像声音是从左上方传来的,但是那个地方怪石突兀,炭火根本上不去。
他在原地找棵小树,先把炭火拴在这里,手托了它的下颌,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炭火的前额示意它别叫。随后只身提了乌刀,往左面更加陡峭的山崖上跳过去。
王仁一拿下塞住柳玉如嘴里的布团从车辕上跳回去,柳玉如深深地吸了一口冷风,一张嘴先喊的就是“高大人”,也许这就是她今生最后一次喊他了。为着不让樊莺有这个遗憾,她喊过后一歪头,又把樊莺嘴里塞的东西咬下来,樊莺也喊。
释珍有些气极败坏地冲过来,冲着二人喝道,“再喊,马上就把你们连车带人推下悬崖去!”
王仁听了也上前道,“你们这样喊有什么用?这里是离着当阳县衙几十里的深山,前后都无人烟,又是这样的时候,喊破了嗓子也不会有人来的。你们还是有什么话尽量说说,免得此生有遗憾。”
柳玉如和樊莺喊过之后,四下里一点人声都没有。柳玉如说,“遗憾是一定会有的了!就是我们自从与高大人在西州分别,到死也不能见他一面……”说着就哽咽住了。
樊莺道,“要死也让我们死个明白,我们姐妹是死在谁的手里。你说你是王达我们却是不信的,王达我们姐妹都见过,他再怎么说也曾经是一位西州的别驾,岂会做你这样下三滥的事情!说,你到底是谁?”
西州别驾一词似乎深深地触动了释珍的内心,他站在那里,目光越过马车前边黑洞洞的悬崖,看到无限遥远处,缓缓说道,“今天王仁在这里,我也不介意对你们说说……我就是王达,错了管换。”
释珍道,“还说什么别驾,我多年的打拼,竟然全都毁在了高峻的手上,这也是我大意了。他把我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像个过街的老鼠,若不是碰到一位高人,今天王达就站不到你们的眼前了!”
柳玉如哧了一声,轻蔑地问道,“那么我就有些信了,因为王达那人的的确确不怎么光明磊落。他背地里写诬告信送去长安,想致我家高大人于死地,这正是咎由自取,哪知法网恢恢……你真是活该!”
樊莺也不屑地说,“一个别驾,以前有哪个县令敢在你的面前挺过胸脯?你却放着好路不走,非去害人。弄得自己跑到一座偏僻的小县来给人做都头,别驾侍候县太爷,你不觉得脸上抹不开么?”
随后又说,“是了,也没什么抹不开的,反正已经换过了面皮,谁又能知道你原来是谁,都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柳玉如接道,“正是,不过你的老底这一下子又都让我们听到了,我们死了不打紧,但是你这个狗腿子却也知道了,小心他出卖了你去邀功请赏!”
王仁一听,不由得在暗处去摸腰间的刀把。看看王达似乎已经看出这对姐妹有着挑拨的意思,并未在意自己,先把紧张的心松了一松,但是心中就加了戒备。
释珍听了并不生气,说道,“你挑拨个什么劲儿?今天的话说过就不算数的,就让谁去告,县太爷是信他还是信我?反正你们也快赴阴曹了,与你们讲一讲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樊莺道,“我们女人说过的话还算,你就先不算了。你快些不要讲了,啊呦,可别让我们姐妹污了耳朵!一会我们还要去地府里听鬼叫,估计那也比你的话中听!”
柳玉如说,“妹妹这话我信,估计王达那个小人坏事败露之后,恐怕连在家乡教个私塾都没有人敢聘用吧,不把人家好孩子给教唆教坏了?”说罢,二个女子在车里哧哧而笑。
王达此时也生不起气,只是哼了一声说道,“还真是让你们猜对了,我回到家里,真是想着去教私塾的,那些土包子们却不识我的才学!我愿意做么?做个都头不比那个强上万倍!别驾有什么了不起,这里照样有人对本都头惟命是从!”
柳玉如在车中说,“王都头,你不要费话了,不要误了我们姐妹赶路,只是临走前想听一听你是怎么换了脸皮的,可不可以对我们说一说?”
樊莺道,“这还用听?瞧他那副黄巴巴的样子,一定是把脸浸到了猪粪里沤出来的,姐姐我不要听,听着恶心!”说着一个劲地冲着柳玉如使眼色。
王达和王仁是站在马车的另一侧,夜色这样黑,如果有一人哄住他们,另一人由另一边下去倒可以一试。
但柳玉如看明白了她的意思却不动身,王达似乎极想说一说此事,便道,“说说又怎么了,有一位高人就会此法。他得了我的重金,便对我说,人要想改变容貌并不难,简单的是改变一下服饰、发式、或是多吃少吃让自己人变胖变瘦,或是吞炭什么的让自己人嗓音改变,谁又能认得出来?”
樊莺说,“我不信,不蒙一张人皮面具是不行的,不然脸上只抹了颜料,像今晚这样的天气,恐怕一下雨,到家就全变回来了。”柳玉如也点头说是。
王达笑道,“高人之法你们哪里知道,蒙个面具也不行的,要不要每天洗脸?要不要像我一样每天面对着衙门里的大小官差?”
樊莺道,“你要脸做什么……不过你这样一说,我倒有那么一些想听听了。和姑奶奶说说,是怎么变化的。”
第396章 宝刀歌谣
“反正你们也算是将死之人,我就满足你们这个要求吧,”王达说,“这位高人对我言道,“人之面貌关乎内心,所谓的相由心生,每天总想些阴谋之事,那一定会在容貌上表现出来的。”
樊莺接道“这是不假,我就知道我柳姐姐每天都是想的善良事,不然怎么会这样好看,可是王达你就不同了,总想着害人”。
王达不理她,接着说道,那位高人说,易容不简单的。要想彻底改变相貌,就要从五脏上下手,只有改变了人的五脏,那么五官面貌是再也不会有人看得出来的。
他给我服用了独门的药物,重在改变我的肝和肾,比如有一种药物就是由牛骨粉和鲶鱼骨粉、再加上硝石等矿物制成的。吃下去以后肝和肾如同换过,脸色就这样黄了。而且人也消瘦下来。
“你的肝肾都不行了,一定生不如死吧?”柳玉如关切地问。
不知怎么,这句话刺到了王达的心尖上,他有些声色俱厉地吼道,“你还说!不是生活所迫,谁会做这鬼事情!”
王达痛苦地想,相貌是改变了,但是他原来一直引以为傲的胡子也没有了。因为肾气受了极大的损坏,他时常腰疼,于房事上更是废人一个。此次他被中书舍人王前明使着手法送到当阳县来任都头,王达的一妻一妾谁都不随他来。
他恨恨地说道,“人谁无恨,我王达眼下什么都好,只是再无力亲近女色,如此大好的光阴就这样一天天流过去了!这都是高峻那小子逼的……我忽然改变了主意!王仁,你去看一看,这两个女子你要哪个,我送给你了!”
王仁惊喜地问,“都头,这可是真的?”
“当然,我说话算话,我劝你还是要那个大些的稳妥一些。去说说吧。”
王仁听了立刻伏身到车辕上,掀着车帘去看,看到柳玉如和樊莺往一边靠着,谁都不瞧他。“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成了此事,我就不做这个捕快也是可以的,我要带了她隐居在南阳,在丹江口做个本分的渔民,捕些白鱼、糖蟹过活……啊——”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腰上传来一阵无法忍耐的剧痛。
他扭身看到了王达有些扭曲而狰狞的脸,一把刀正插在自己的腰眼上,“释都头……你这是……你真……”他倒了下去。
王达踢了踢脚下的王仁,他仍在那里痛苦地扭动,“你小子,我一个前别驾都无力得到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得到?你知道得太多了!怪不得我。”
车内悄无声息,他知道这两个女子已经吓坏了。他不理睬她们,抬眼去找那个老而聋的马夫,他也不能活着。但是,王达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王达先在王仁的身上再补几刀,他已经一动不动。他拖起王仁,把他拉出去几十步远,然后用刀在一丛灌木后边掘个坑。他要把王仁埋起来,然后再来处置这两个气人的女子。
半个时辰过后,他把王仁埋好,又在埋他的地方砍了些树枝堆在那里,然后才回来。马车就停在悬崖边上,只要把车往悬崖底下一赶,他的差事就完成了。
他走到车边,说道,“两位夫人,已经起风了,看来一场大雨就会给你们送行。它会冲去一切的痕迹,也许以后会有人找到你们的,那时一定会相信你们是醉酒驾车,误入深山,迷而不返,坠入悬崖。我就接着做我的都头去了,你们毕竟不是高峻,遇到我算你们倒霉吧。”
他掏出一只铜酒壶,先喝了一口,然后将剩下的酒全都洒在车篷子上,“这就更像了,一股酒味儿!”他拿起了马鞭子,“还有什么话吗,两位高夫人?”
樊莺在里面催促道,“啰嗦什么,我都等不及了!”
王达冷笑着挥鞭打马,那马哪里敢动,面对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它的四只脚一个劲儿地往后使劲。王达气急了,抽出刀在马屁股上狠刺一下,它受惊一跳,拉着马车隆隆坠下了悬崖。
马车掉下去的瞬间,一道娇小的身影由马车上跳下,稳稳地站在王达的面前。他惊讶地问道,“你、你……”
那人身上再无绳索捆缚,正是樊莺,哼了一声道,“你磨蹭个没完,柳姐姐在那边已经和我家高大人说过好一阵子话,却让我在这里听你啰嗦!”
“高大人,哪个高大人,他不是在西域吗?怎么会到这里?哦……我知道了,你丢下了柳玉如,自己跳出来了,看来人都是怕死的。”
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后退,往那两匹马方向挪动脚步。樊莺既然能跳出来,他就不是对手,而且当阳县也不能回了,他得跑。
樊莺站在那里不动,看着他冷笑。他瞅个机会撒脚就跑向两匹马。人到近处,有个黑影子从马后跳出来,“别驾大人,你往哪里去?”
樊莺在后边道,“他哪是什么别驾,如今屈尊做了都头了!”
“那么,都头大人,你往哪里去?”
王达一下子瘫坐在地下,嘴唇哆嗦着,问道,“高……高峻,你怎么来了!不是在西域么?”他看到高峻一身白袍,已经被树枝荆棘挂得破烂不堪,手里提着一把黑森森的刀。他知道跑不了。
柳玉如和樊莺也从边上走过来,樊莺道,“高大人你什么时候来的?你是不知这家伙,刚才狂妄得很,说得那些话让他再说一遍,看看他的底气还有没有那样足。”
高峻道,“不必了,方才我伏在车下边,什么都听到了。”
柳玉如和樊莺几乎同时嗔道,“哼!原来是这样。我们姐妹扯着喉咙那样叫喊你,你都不露面,趴在马车底下看我们笑话。万一马惊了带我们跳下去,看你如何后悔!”
柳玉如说,“我倒没什么,难道樊莺你就舍得?”
樊莺学舌道,“我倒没什么,难道柳姐姐你就舍得?”
高峻道,“我到了这里,岂能什么都由着他们?你们两个我是谁都不会舍得。”这边三人有心说笑,而王达却面如死灰。他咬着牙说,“姓高的,王达千变万变,也不该与你做对。来吧,给我个痛快!”
高峻跨前一步,手抚着宝刀沉吟不语,像是在想着什么。随后一首《宝刀谣》缓缓出口:“至宝飞霄汉,乌光射斗牛。精钢难与匹,剑客厌出头。大道一刀斩,俗招万变愁。焉能平小怨,国恨重家仇。”
柳玉如惊道,“高大人,你这诗做得太好了!原来你真是文武全材!”
樊莺也道,“怎么以前不知道呢?我知道了,高大人是去西域学诗去了,害我们姐妹天天替他担心!”
高峻也不分辩,只是说,“宝刀岂能斩狗头……”
他抬头看看将雨的天色,乌云四合,风更大了,“我有个妙法让他慢慢地死。给他个时间,在雨里好好地想一想自己的罪恶。”
第397章 高峻作诗
由丹凤镇到山阳镇的白色山道上,三匹马踏着后半夜刚起的露水飞驰过去。寂静的山道上留下一阵清脆的马蹄声。马上坐着的三人正是高峻、柳玉如和樊莺。他们安顿了王达,这是正往山阳镇柳玉如的故居赶。他们要在那里歇息够了,然后回西州。
在一进山阳镇的大道上,有一家路边的小酒店,酒店的门口挑着用绳索串在一起的四块方木牌子,正在由丹凤镇方向刮过来的冷风中摆来摆去。上边的字在夜色里不大清楚,但能辩认出“山阳酒家”四个黑字。
只不过在这个时候店家早已休息了。柳玉如忽然说,“高大人,我饿了呢!”
高峻一听,立刻在小酒店的门前勒住马,跳下来迈步走到小酒店的门前,也不管现在是什么时候,在那里“啪啪啪”地拍门。
柳玉如只说一句话,想不到高峻就做出这事,这就有些不尽人情的架势。她刚想说,“这不大好吧……”
一只尖耳朵大狗就从酒店门边的黑影子里蹿出来,冲着三人狂叫,呲着白牙向三人示威。不过,它跳到了极限处,被拴在脖子里的一条铁链笔直绷住,但是仍然吠声不停。
高峻过去,抬脚踹它一下,拉出乌刀威胁道,“再叫,我就斩了你!”狗挨了踢,果然不叫了,呜咽着躲起来。
樊莺见酒店里亮起了灯光,笑道,“师兄你那会儿还说宝刀不斩狗头,现在就忘记了!”高峻说,“肚子一饿什么都记不住了,你们可知道我从过了汴州就没吃过东西。因而你柳姐姐一说饿,我才发现我也饿了!”
两人都没去过汴州,就问,汴州离长安有多远?高峻说,大概有一千二百里的样子,但是也不大准确,因为他是从炭火的脚程上估算出来的。这样一来,二人就知道高大人已经一天一夜多没吃东西,对他有些近乎霸道的做法也就不奇怪了。
店门打开了,店主奇怪地看着这一男两女三个人,问他们做什么。高峻笑着作揖说,“实在太饿了,要吃的。”
店主问,“要吃的……有银子吗?”
樊莺赶紧说有。从大牢里出来时,王仁把她们的东西一样不少地都拿到了车上,包裹里还有她们从鄯州一出来时大姐高畅带的盘缠。回想起来,这些日子柳玉如和樊莺二人净是吃当阳县的白食了,银子没花多少。
高峻进去,往凳子上一坐,照着菜单子一连点了十多个菜,冷的、热的、浑的、素的、鱼肉、鸡鸭……又说,“酒拿三大坛来!”把柳玉如和樊莺惊得不用说,樊莺对柳玉如说,“姐姐,高大人饿疯了!”柳玉如也不制止。
店主把伙计们从后院儿叫起来,深更半夜地开炒,滋滋啦啦的十分热闹。不一会儿桌子上已经摆满了。柳玉如对店主说,“我们就是本镇的,菜弄好后送去柳家老宅,我们在家吃,也好不过多打扰你们,”于是三个伙计将菜装了食盒,再提着三大坛酒,送到了柳宅。
三人开了院门进去,掏银子打发了伙计,进去点起灯火,把一间屋子照得通明,就把酒菜在桌上排开,坐下开吃。
柳玉如和樊莺也饿,三人坐在那里顾不得说话,先把肚子填个半饱,才放慢了速度边吃边喝,边说话。柳玉如回想起高大人方才的话,问他,“高大人,你从西州来,是不该去汴州的。”
高峻不回答她的话,却说,“唉!以后不要叫高大人了!”
姐妹二人一起问为什么,高峻道,“我从乙毗咄陆部大胜而归,回到白杨牧场时,才从高岷那里听说,我被长安一撸到底,眼下是个白丁了!”
“啊?!”柳玉如和樊莺大吃一惊,看看高峻还不像是酒喝多的样子,便齐声问怎么回事。高峻说,“我也不知,因而就去辽东的高丽前线去,找皇帝问问怎么回事。”
“找到了吗?问了吗?”二人同时问道。
“找到了……可我什么也没问,把辽东的事情办完,立刻马不停蹄地来找你们。”高峻说罢,竟然举起一只三个人喝掉一半的酒坛子,直接往嘴里灌酒。两人也忘了劝解。只是各自把身子倾过去问道,“大老远的跑去,为什么不问问?”
高峻在乙毗咄陆部那里的战事不是她们最想知道的。高峻既然已经在眼前,而且听他说是大胜,那么西边的事情就可以留到闲下来时再慢慢说了。她们关心的是他在东边的情况。
高峻眼睛已经红红的了,他看着柳玉如和樊莺道,“人家在为了大唐拼命,我却为着自己这些破事去找皇帝问,这……不合适。”
他一边喝酒一边絮絮叼叼地把辽东一行的情况大致讲了一遍。柳玉如和樊莺听他讲,偶尔插句话,两人都被他叙说的那一幕幕惊险异常的经历所吸引了。
有时高峻说道高兴之处,还举杯邀她们一起喝,于是她们一起陪着他喝,很快一坛酒就见底了。高峻再去打开第二坛酒。姐妹两个也不相劝,让她们喝时她们也喝,心里同样堵堵的,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罢了高峻的官。
高峻深深饮尽,说道,“战事那样紧,我就更不好问了,心想这样子也好,以后我就更有时间陪着你们了……以前没有时间!”
柳玉如和樊莺的鼻子同时一酸,想不出什么话安慰他。柳玉如说,“……峻……这真没什么,也许家中的姐妹们都认为这没什么的,你不要想不开呀!”
樊莺道,“正是,虽然没有俸禄,但我们的永业田还有将来的桑林,都不会缺了银子,”
高峻道,“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想不开了。以前不敢多喝酒,怕影响了第二天去牧场,现在我就敢喝多少都行……明天不起了,就睡到日上三竿!又有谁敢管我!”说着有些摇晃地站起来,给自己、柳玉如、樊莺三人都倒满酒,“都喝,反正明天无事!”
说着,只是朝着那二人示意一下自己就先干掉了,随后抱起第二坛,又往肚子里灌。窗外打起了闪,把窗纸晃得一白一白的,随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柳玉如看着高峻这样疯的喝酒,却不劝他,只是说道,“看样子现在王达一定吓得不用说呢!”
樊莺道,“我们来时发现丹凤镇那里的云色比山阳镇这里还黑,估计雨会小不了!”
高峻暂时停下酒杯说道,“这怪不到我,惹到了我头上,这是轻的!”随即猛然想起什么,拍着额头庆幸道,“还好还好,我其实在你们遇险的前边那座山顶上是打算着在树上睡一夜再走的,那不坏了!我两个夫人就让他们害死了!”
又说,“王达真是阴魂不散,跑到当阳县来惹我!”说着又高兴起来,大声道,“我从辽东这一路上跑过来,一路上心里想的就是尽快地见到你们!”
柳玉如心中一暖,照他这样说,从汴州马不停蹄地跑过来,到那座山上时高峻当然已经很累了,再迷了路。如果他真的有歇一夜的打算,也十分说得过去。不过,她们可能就再也见不到高峻了!
正想着,谁知高峻又做起诗来。只听他有些口齿不清地念道,“大漠……”然后顿住了,像是在极力地搜肠刮肚想些什么词汇。
他看到窗纸上一闪一闪的雷电光,就一拍大腿接道,“大漠……白光光!”他为这句诗的偶成而感到欣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樊莺赶紧再给他满上,只听他又道,“马贼——”二人就停下筷子听他下半句。
“……白光光!”说出这半句,高峻不等人夸,自己就喝道,“好诗!”
第398章 玉如作诗
然后再度举杯,喝掉后问柳玉如和樊莺,“夫人们,你们说我这诗做得怎么样?”柳玉如知道他已经够量了,便依着他道,“是好诗……只是一般诗要四句,你才说了两句。”
樊莺也撺掇着再往下说。
高峻又说嘀嘀咕咕地把先前两句顺了一下,接道,“惹到白杨牧!”柳玉如暗道,还好是白杨牧、不再是白光光。
“第四句呢?”樊莺问道。
这次高峻就是一气呵成,不见一点停顿,“一概白光光!”
樊莺把他前后四句连到一起,轻声地念出来,“大漠白光光,马贼白光光。惹到白杨牧,一概白光光……姐姐,怎么我听他这四句诗就不如在王达那里念的那首有意思,不像个正经诗!”
樊莺不懂,但柳玉如懂得,一开始她听到前两句,果真与上一首相差太远。平仄方面一点不讲究,而且都是三平调收尾。她心中也纳闷,怎么只是喝了酒,水平就差了这样多?不是说一喝酒就诗兴大发吗?他倒是大发了……怎么一点都与《宝刀谣》的档次不搭边儿呢?但是再听他念出后两句,又觉得此诗大不平凡。四句诗里有三个“白光光,”但意思绝不雷同。
樊莺求着柳姐姐讲诗。柳玉如说,“第一句他用白光光形容的是大漠的外形颜色,可不是么,光秃秃寸草不生。第二句他说马贼又用这个,说的一定是对方望风而逃,跑得一个不剩。”
“还有一个白光光呢?是不是扫平荡尽的意思?”樊莺问。
柳玉如点头,“妹妹,我真是想不到呀,原来高峻真的能做诗,而且做的与众不同!四句诗用了四个白字,真是与众不同!这样的诗看似不正经,也不讲什么平仄,但就是让人喜欢。”
说到左一个、右一个的“白光光”,姐妹二人的脸居然莫名其妙地都红了。想到高峻为之奋斗的白杨牧如今已经再与他无关,两人又都陷入沉默。
为着掩饰说不清楚的尴尬,樊莺道,“听你一讲我也明白了,是有些味道,还有些霸道。不过姐姐你一定不比他差,你也做一首我听。”
柳玉如推说做不好,但是樊莺就是不肯,出主意道,“上次在交河牧场,崔嫣姐随口唱出来四句,句句带个玉字,把我羡慕的不得了!你就做首诗……不如……把我们姐妹的名字都带到里面。”
一开始柳玉如并没想做什么诗,不过她听樊莺说到了崔嫣,不禁想到了父亲在她与崔嫣之间可能的联系,心头一阵激动,便应道,“那好吧,不过这个可难,既要押韵,还要讲究平仄,又要加人名。”
樊莺道,“就是要这样有些难度,我不会这个,但如果姐姐做得最好,我脸上就不觉无光了!”
柳玉如看着樊莺兴奋异常的神情,想起她一路上对自己的照顾,心头一阵温暖。自己诗做得好,就好像也有她的一份光彩似的,柳玉如能明显听出她对自己的亲近,于是说,“你不急,让我想想看”。
她沉思片刻,才缓缓说道,“柳色青如陌上桑,花开花谢自端详。林樊偶现莺啼啭,雪盛犹晴丝路长。姹紫嫣红花似梦,刀光剑影事如霜。繁华过后清容远,几段风流写大唐。”
柳玉如一边念,樊莺一边掰着指头数着,“柳……谢……樊、莺……晴……嫣……清、容。”等都念完,樊莺道,“果然我们姐妹们的名字都在里面,而且次序也正确!”又问,“第一句有柳字,还有如字,再加个玉字会很难么?”想了想又道,“是了,玉字被崔嫣姐用上了!”
她发现在这几句诗里只有她的名字是完整的出现,不禁抱了柳玉如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道,“谢谢!”
能够这样快地作好这首不大好成的诗,柳玉如也十分的高兴,她见窗外的电闪已经停歇了,窗纸也微微亮起来,知道是月亮露出来了,就说,“如此好月,姐姐再做一首月亮的。”
樊莺连说好,托了腮听着。这一次就没有那样难,只听柳玉如吟道,“清辉传碧宇,玉镜照苍生。举目轮边晕,投足路上明。酒酣舞步慢,爱至所求轻。往事如烟绕,融融月色中。”
樊莺拍手道,“这首虽然看似容易,但是有两句话说到了我心里了。”
柳玉如忙问是哪两句,樊莺道,“酒酣舞步慢,爱至所求轻。我们都喜爱着高峻,因而对他的要求也没那么多,什么官不官的,只要他快乐就成了!”
柳玉如听了她的话频频点头,二人一同望向了高峻,发现他早已经不胜酒力,伏在桌子上睡着了。樊吐了一下舌头道,“我们把他忘了!”
两人连忙起来,要扶高峻上床去睡,闻到他身上一股汗酸味道。一看就知他从西域到辽东,这么久了一直是穿着这套衣服。
柳玉如说,“不能让他这样睡,这些天我们也只洗过一回……反正天也快亮了,不如我们去温些热水,洗过后我们就如高峻所说的,大白天睡!又有谁能管我们。”
樊莺道,“好是好,但是哪有木桶?”
柳玉如说,“应该会有的,但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用。”说罢,两人举了灯火,一起到盛放杂物的对面屋中去找,从尘土堆中拽出一只大大的木桶,专门是洗澡用的。
她们说干就干,先将大木桶刷洗干净了。因为屋中干燥,这么多年了木色还不见旧。上一次丁大哥帮忙,把屋中水都担满了。这时两人添水起火,一边说话,一边将一大锅水浇热,然后用盆端到屋里倒入大木桶。
然后,樊莺不好意思地对柳玉如道,“我们哪一个人都是弄不动他的!”
高峻趴在桌边人事不醒,浑身的酒气,比平时更显沉重。柳玉如说,“我们谁好意思是看热闹的?”
两人先把桌上的酒菜都一一撤下来送到外间,然后一起扒掉了高峻脏兮兮的白袍子,看看那件白袍,似乎只有扔在地下才合适。
高峻醉乎乎地倚在柳玉如的身上,被人扒个精光还浑然不知。两个人专心致志,只是一心把他弄到木桶里再说。等他好容易坐进去,姐妹二人身上也让汗湿透了。
高峻倚靠在大木桶一一侧依旧呼呼大睡,但另一侧还有很宽绰的地方。樊莺道,“柳姐姐,你不觉得我们也要洗洗吗?”她伏在柳玉如的耳边悄声说,“反正也没有外人……再说,热水只有这些了!”
柳玉如道,“是呀,我说也不能浪费这么好的水。”
她们仔细地关好了里外两道门,然后飞快地脱去衣服,从木桶的另一侧一边一个,慢慢地跨入到大木桶里,让热水舒服地浸过了她们的肩膀。
木桶虽大,但是挤进来三个人就立刻显得窄了起来。她们在水中倦着腿,但是高峻不知道这些,为了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些,他两条腿坚决地在下面伸了过来,嘴里嘀咕着,“一概白光光……”
柳玉如和樊莺受到了侵犯也不敢乱动,两人相视而笑。
第400章 不过如此
两个人都奇怪,就问他,“难道那样吓人的天气还淹不死他?”不知怎么,她们就相信了高峻的判断,话语里对王达不死这件事有着深深的惋惜。樊莺说,你丢他下去的那只陷阱正好在山沟里,随便从上面淌下来一点雨水还不汇聚起来把它灌满了?
她们都看到高峻提着王达下去的时候王达绝望的表情,他不停地挣扎,又被高峻点了穴道一动也不能动。他被丢到那只陷阱里,头顶离着洞口还有一人多高的距离。
高峻说,“雨大雨小他都不会死。再说那只洞也不是我挖的,是有人给王达挖的,正好丢他下去。”
柳玉如和樊莺一时间都有些不解。高峻说,“你们两个不知天高地厚,查事查到人家的痛痒处,他不好出头为难你们,就让王达来。如果王达成功了,他一定会把王达灭口,那个陷阱就是他为王达准备的。现在王达没有成功,幕后的那个人恐怕要去做王达的救命恩人了。”
她们将信将疑。高峻说,怎么那么巧呢,我深更半夜刚掉到陷阱里面,马上就有个人出现了?那里正处在悬崖下边,连个路都没有,那个人出现得悄无声息,像是守在附近。那你们说他守在那里做什么?他那打扮根本不是猎人。
“峻,你的意思是说……他就是在等着王达得手,然后黄雀在后。”柳玉如说。
樊莺道,“真的么?我和柳姐姐与你打赌……就赌……”她想着赌注。
高峻笑道,“你们的人和你们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拿什么来与我打赌,”柳玉如听到这句话立刻抬眼看他,发现他神色平静如常,并不看自己,但他抚在自己背上的手暖暖的。
“以前也许会是这样,但是现在,峻,你回来了,我断定那个幕后人物也许会杀人灭口,那么王达就危险了!”柳玉如说。
现在高峻已经不是什么总牧监,再也不好叫他高大人,再叫,她怕他会不自在,或者想起不高兴的事。但是直呼其名又是她不愿意的,她发现这一个字的称呼似乎更能表达她现在的感情。
“他并没有暴露身份,而且他的目的还没有达到,估计还不到他杀王达灭口的时候。我不出现时他也该知道你们的身份,不是也对你们下了刀子!说明他是铁了心的要掩盖什么事情。”
他说,“不瞒你们,那天晚上我一来就掉到那只陷阱里去了,这个人曾经在陷阱上方探头问我姓名,得知我是高峻后便消失了。在我自己爬上来以前,我听到炭火的嘶鸣和马蹄蹬踏的动静,多半是那人想对我下黑手,却被炭火搅和了。”
“更不要说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总牧监了,一个能驱使王达的人,相信我被罢职的事情他多半已经知道了。我倒不希望他干掉王达,不然我怎么验证他的身份?”
“他要掩盖什么,又会是谁呢?”樊莺问。
“掩盖他当年做下之事,这件事如果败露,至少会对他现在体面的身份产生威胁,甚至名誉扫地、甚至性命不保……都有可能。”高峻说。
“峻,除了高长史之外,当年出现在崔小姐身边的两个人,其中的一个我和樊莺已经大致知道了他的名字,你知道他是谁吗?”
“是柳伯余。”高峻接道。
这下子就轮到柳玉如和樊莺吃惊了,在告诉高峻丹凤镇这些事情时,柳玉如并没有说出这个名字,因为只是她的猜测。
现在这个名字准确无误地从高峻的嘴里说出来,两个人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柳玉如说,那么,我的猜测就没有毛病了,峻,你知道柳伯余是什么人吗?他就是我的父亲。
“啊?!”这下子又轮到高峻吃惊了。他愣在那里,身子僵硬,一动不动。
柳玉如和樊莺都感觉到了他异常的反应,同声问他怎么了。
高峻脑海中急速地旋转,一副围绕着崔氏的几个人的关系很快地显现出了大致的轮廓。
柳玉如推推他道,“峻,你快说啊,他是我父亲怎么让你这样吃惊呢?难道他真的还活着?你见过他?”
“他早就去世了,在贞观九年的时候死在与吐谷浑的大战中了。”看着柳玉如悲容涌上来,高峻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是拍拍她后背,半晌才道,“总之你相信我,杀他的真凶我一定会找出来……你不要轻信别人所说的。”
柳玉如从高峻的话里感觉到父亲的死似乎并不是战死疆场那样简单,父亲一直不出现,在她的心里已经无数次地想到过这个结局。
但是她同时从高峻的话里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关心,悲伤和幸福的情绪竟然在同一时间里凝聚在心里。
“峻,你能告诉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高峻说了吐火罗部那个小男孩苏庆方,“他的父亲苏五,以前是唐军中的一名骑兵,而且他恰好认识你父亲。”
“他们很熟悉吗?那么他一定对父亲的死有所了解!你有没有好好问过他?”柳玉如有些急切地问道。
“……我没……没……”
“哎呀,你个傻东西,怎么不好好问问。”柳玉如忍不住在高峻的胸口上狠捶了两下,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嗔怪道。高峻苦笑了一声,“我哪里知道这层关系,要是知道了这个我早问了,原来谁会想这么多。”
听他这么说,柳玉如就原谅了他,也许他在战斗的间隙里,能够弄清骑过乌蹄赤兔的人是谁就认为可以了。樊莺莺听了这边两个人的对话,“哧哧”地笑道,“师兄,我这还是头一次听柳姐姐骂人。”
高峻道,“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不要乱说。她哪里是骂我,是着急才这样。”他感觉到了自己什么都没穿,对樊莺道,“衣服肯定是让你们洗了,你去看看干了没有,一会儿王达该来呲牙了。”
樊莺听了立刻穿好衣服跳下床出去,柳玉如方才骂了人,此时还在假装硬气地道,“你把她支出去了,现在有什么隐瞒的都说说吧。”
高峻看着她,把柳玉如看得有些发毛,她有些底气不足地问,“你倒是说啊!一会儿樊莺就回来了!”
高峻道,“你敢骂我,要怎么惩罚你呢?”柳玉如赤颜低垂了眼帘道,“你还敢怎么惩罚我……”高峻一时性起,“岂能让你吓住!”他有些呼吸急促地张牙舞爪,要冲柳玉如下手,却不由得把手举在那里,脸憋得跟猪肝儿似的。
她扑哧一笑,轻声嗔道,“不过如此……你倒是说呀……”
樊莺回来了,高峻像做贼似地嗖一下抽回手,“总之你一定要记住,杀害柳伯父的真凶,我查到后不会对你隐瞒……不论他是谁。”柳玉如点点头。“你要记牢了这句话。”柳玉如再点点头。
樊莺抱回了高峻的衣服,“悄悄话还没说完呢?”高峻和柳玉如不理她,从床上爬起来。樊莺不放过这个机会,故意跳过来道,“让我们检查一下去乙吡咄陆部那边有没有带新伤回来。”
其实她和柳玉如昨天晚上替高峻洗澡时已经看过一遍,这时纯粹是无理取闹。高峻被她缠得无法,一把将她压倒到床上,“早晚叫你们知道有没有伤!”
三人正在嘻笑打闹,就听着院门“啪啪”被拍的山响。高峻说,“我敢打赌,这是王达来了。”
“难道让你猜得这么准?偏要去看看。”樊莺拉着柳玉如跑出去。
第401章 班师回朝
大唐征高丽的十五万大军在幽、营二州分遣回原部,与奚部、契丹部参战人马各获封赏,众人皆大欢喜,于皇帝面前列拜不已,山呼万岁,皇帝几次答礼后才整队离去。
这次征伐的战果前所未有,前隋四伐高丽,次次败得惨重。开皇十八年,高丽进犯辽西,并与突厥联络抗隋,隋文帝闻讯大怒,遣水陆大军三十万讨伐高丽,不料遭遇了洪水、大风、瘟役,三十万人马死伤九成,无功而返。
大业三年,杨广命高丽王入朝觐见,高丽置若罔闻惹怒了杨广,大隋一百万大军分左右各十二军出征高丽,当年三月至七月,隋军在辽东城下猛攻了数月而不克。缺乏给养的隋军被迫回师,被高丽军尾随追击,杨广亲率的三十万大军回到京师时只剩下了不到三千人。
大业九年大隋百万大军再伐高丽,却被国内杨玄感叛乱所扰、中途撤军。堆积如山的辎重、粮草全丢给了高丽人。
大业十年时,杨广再次亲征高丽,这次,小小的高丽虽然早已疲惫不堪,遣史低头认罪。但是杨广一撤军,高丽王再度翻脸。同年十月时,杨广命高丽王按着藩臣之礼入朝,高丽王连个回话都没有!
虽然事属前朝,但是以往的经历在所有华夏人的心里成了一个久久挥之不去的痛点。
可这次呢?大唐只用了幽、营两州部分力量,国内其他郡县的人们只是听说大唐征高丽了,但赋税未加、人丁未抽,人们像往常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然后大唐凯旋了!鸭渌江右岸大片土地尽归于大唐。
而此次伐高丽的人数也是历次最少的——只有十五万人,其中还包括了奚部和契丹部的五万。这次胜利简直太出乎人们的意料了!最后都归结于大唐国运之盛大、皇帝之英明、军队之勇敢。
太子李治率人迎至东都外八十里,带了洁净的黄袍为皇帝更衣。皇帝遍赏诸将,心里惦记着一件事,见到太子后,立刻就问道,“天山牧总牧监高峻被罢职一事,是什么原因?”
太子道,“父皇,天山牧是父皇钦定大计,人也是父皇所选,儿臣怎么会轻动?多半是高阁老的意思……也许当时西州的形势所迫,会不会是他的权宜之计?父皇回长安去可召阁老相问。”
皇帝问,“那么眼下天山牧是谁在主事?”
太子道,“也是阁老之孙——高岷,正在代理天山牧总牧监,听说也是个能干的,两天前儿臣接到高岷报来的奏章,说天山牧牧事稳定、马匹又新增加了近三千匹……”
“你看看这个吧,”皇帝把乙吡咄陆部可汗、阿史那欲谷最后一道国书递给了太子。太子接过来一看,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天山牧出征乙吡咄陆部的最终结果都在这里。天山牧以人马三百歼敌五千、获马两千四百匹,这都是阿史那欲谷亲口承认的。
那么高岷奏章里所说的新增马匹近三千,也就没有什么不对了。他在奏章里又没有明说这些马是抢来的还是养出来的,奏章中那些华丽字句的学问就在这里,说的是事实,但又极易叫人误解。
皇帝说,回到长安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高俭找来,细问高峻罢官的事情是怎么回事。马上让他官复原职!
细心的太子一听,皇帝所说的这两件事其实并无关联,询问高俭的事一定要办,而且可能从阁老的口中听到不一样的原因。但是高峻复职这件事却是毋庸置疑的,不论阁老怎么说,高峻一定要回天山牧。
他问,“那么天山牧现在这个班底……”
皇帝说,“就让高峻和郭孝恪斟酌着定,朕累了……”
如果没有天山牧突然出现在辽东,大唐同样会胜利,但是过程会复杂许多,皇帝比谁都清楚,他们出现的那些地方,都是皇帝最担心的地方,也是胜败的关键所在。
那三百人就像是一把钥匙,轻轻巧巧地打开了重重关卡上沉重的大锁,让大军长趋直进、顺利而回,而高峻就是持了这把钥匙的人。盖苏文不可一世,但他最后的十五万援军不战而退,龟缩回鸭渌江那边,不吓破了胆是不会有如此举动的。
大唐这此痛快地收复辽东全境,不但一雪前耻,而且大扬国威,原以为只得了个薛礼就已经让皇帝欣喜万分,没有想到在西边极远之地还有个总牧监高峻!高峻以前那些事已经够让皇帝刮目相看了,而这次无疑更加深了皇帝的印象。
丝路的通畅也是皇帝长时间考虑的一件事情,他甚至有个打算,等到辽东的事平了,要找个什么由头兵出葱岭。
不等他出手,高峻就替他摆平了!皇帝准备就从官方渠道让阿史那欲谷提到的这个“丝路督监”正式化,人选还用说么?也难怪皇帝一见到太子就问这件事情了。
柳玉如和樊莺跑出房门,打开院门,正看到释珍那条黄脸,上边被陷阱口边的山石刮破的血印子刚刚结痂。柳玉如笑意盈盈地问道,“释珍都头,别来无恙。”
“哼!没有想到吧,柳夫人!”王达趾高气扬跨步进院,“在下是让两位夫人失望了,我既然大难不死,那么,两位夫人的事情就完不了。高大人在就正好,有关本衙捕头王仁失踪一事,正好问上一问。因为昨晚是他陪两位夫人离开的。”
樊莺道,“才一晚就定了失踪,都头你难道知道些什么底细?”
柳玉如道,“妹妹不必与都头多言,高大人在屋中等到着都头呢。”说着请王达进去。王达有些心虚,他冲着自己带来的十几个精干的捕快道,“前后院子围起来,不要放跑了嫌犯!”说罢举步进屋。
高峻的脾气他早就有耳闻,这次自己做的事情是侵犯到他了,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至少高峻不会在这里对他行凶就是了。再说,他现在什么都不是,自己所怕者何来!
哪知道一进屋,高峻十分的热情,忙着让他坐下,并让樊莺和柳玉如到外边烧水泡茶,这个王达就不明白了。
不一会儿,柳玉如和樊莺便将沏好的茶端上来,虽然不是好茶,但色泽鲜亮,香味幽远。尤其是这两个女子近前来时,她们的身上更是飘出一阵如醉如痴般的香味,不知佩戴了什么东西。
“王大人,西州一别,你能重新振作,高某十分的欣慰。你我虽有旧怨,但由于对我并未造成伤害,高某这里看到王大人,倒有些欣喜,能在远离西州的当阳县与故人品茶谈心。”
第402章 盏茶释嫌
高峻的言外之意很清楚,这次你在当阳县又冒犯了我,但是同样也没把我两位夫人怎么样,我当然也可以不再计较。王达听明白了高峻的意思,他脸上的神色慢慢舒缓了下来,不过他是有备而来,不把他们留在当阳县他交不了差。
高峻道,“王大人离开别驾之职,大人的兄弟王副牧监倒一直干得很好。”
王达道,“那就要谢谢高总牧监的宽仁大量了!”他这是由衷之语,兄弟王允达虽然没有新的进步,但是从他哥哥这里没有受到什么牵连,还在做着牧监,已说说明高峻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高峻道,“本来王大人能于激流中沉舟复起,当是个十分好的机会。没有西州别驾的显赫,但劳心治人总不会差。以王大人的头脑,将来再次出头也不会有多难。但是王大人,你因何放着好好的都头不做,又做些不很光明的事情?这就让在下十分的不解。”
王达无言,人在江湖身不由已,高峻所说的太对了,这就是自己先前无数次想过的。但有比自己更有力量的人找上来,他还有回旋的余地吗?对方同样是以自己的前程为筹码,自己不干恐怕连个当阳县的都头都做不长远。
高峻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我知道王大人你早就知道这个道理,王大人仍旧这么做,一定是有什么人让王大人不得不如此了!”
“王大人一定在想昨晚在荒山陷阱中的事了,一定在恨高某说一套做一套,背后挖下了深阱要害王大人,当面又说得这么好听……不过王大人请你细想,我的两位夫人正在那样的紧要关头、性命都要不保,高某有心思在那里挖这东西么?”
“王大人一定又想,洞虽然不是我挖的,但是我却亲手将王大人丢到了陷阱里,不是要置王大人于死地又是什么?”
“……”
柳玉如插话道,“我们当家的说过,一定会有人去救你,不论昨天雨大、雨小,王大人都死不了。本来我们想偷偷留在那里,看一下这个藏于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但是万一被对方发现,那王大人就真要让他灭口了!”
高峻道,“我夫人所说都是真的,那晚我匆匆由辽东赶到,正迷路在悬崖之下,其实我已经先王大人而误落那个陷阱了!”
王达惊异地问道,“那么高大人是怎么脱困的呢?”
“我就没有王大人那样的好运气,当时有个黑影悄然出现在陷阱的上方,问我是谁,我报了姓名之后,他非但未救我,反而要落井下石,要置我于死地!王大人你一定清楚,那个陷阱根本不是为猎取野兽而设。而在下是误撞到那里去的,当然也不是为我而设,王大人你想,是为谁而设的?”
王达想,是为我而设的,因为对于如何处置柳玉如和樊莺,把她们挟持到哪里、在哪里动手,那个人都为他设定好了。一阵冷汗从王达的脊梁沟冒出来、流下去。
“这次,我两位夫人安然无事,我仍不计较王大人你的搪突。但事不过三,王大人你的脑袋总不会比焉耆城的城墙还硬吧?王大人请喝茶。”
樊莺送上一条手巾,“王大人请擦脸。”
“高某以前在西州可能有些事情做得妨碍到了王大人,但那都是为着大唐的牧业,没有一次是针对王大人的。我上次、这次都打算放过你,王大人,你还要自已给自己竖敌么?”
王达道,“那我隐性埋名之事……”
“一个别驾的材料,如果安心做些正事,都头之职一定做得差不了的,那么前途也只日可期,王大人之前那样的做法高某都不想追究了,难道我会追究一个当阳县的都头?如果高某真是锱铢必较,王大人你认为有个王允达副牧监在那里,你兄弟会坐到现在?”
樊莺道,“王允达有一次为了私利,在牧场村的事情上气苦了他,他也只是拿着锹拍了他两下,但官却是照做着!”
王达咬着牙道,“那个不成气的东西,高大人你一定拍的对!!就是要狠狠的拍他!!不过……”
“你一定要说王仁,那厮敢打我夫人的主意,真是死一万次都不解我恨。他这一点就比不上王大人磊落了。这件事王大人不必担心我这里说出什么,只要不让你那个躲在幕后的人知道就成了。”
“你一定担心不好交差,但是我在这里说一句,你不掺和此事,身家性命倒还稳当,一掺和进来,恐怕在下都说不好你的结局了!也许那人是个极有权势的,你离此事远些,他便是个疯狗,又能咬到你么?反之……在下已经说过了。”
王达再不迟疑,他有些暗暗地感激高峻会这样与他坦诚地说话。他说,“高大人,王某被你这些话点拨得清楚明白了许多,按你说的,即使这个都头做不得,但我仍有命在。以前……是王达真有些鼠肚鸡肠了!”
他端起了茶盏,“王某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高峻陪着喝了,樊莺再上前续茶,王达问道,“我一直听两位夫人说高大人是在西域,怎么你却说从辽东来呢?”
“我义兄在征辽阵前立功,所向披靡。但他的大戟折断了,我是专程去给义兄送戟。”
“那么你一定见过了皇帝陛下了!”
“没有,军情繁忙,在下匆匆来去,不好打扰陛下,连我义兄薛礼的面都未见到,但是江夏王等人在下却是见到了。人人都是光明磊落的,我怎么好为自己的小事开口。”
王达下定了决心,“高大人,在背后指便我的人,正是江夏王府的长史李弥。你看人不会错,既然江夏王磊落,那么这些事情就都是出自李弥了,你的困难就小了许多,在下也稍稍放心了些!”
他站起身道,“李弥在你们回西州的路上撒下了大网等你们撞进去……在下能说的、能做到的也只能是这些了!”
高峻过来,抱了抱王达道,“多谢王大人坦诚,你能到现在这样的境况,多少也与在下有关。这次就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为不使他多疑,你回去只管直接告诉他我和夫人们的行迹。”
“那……高大人与夫人们不是就更危险了?”
“高峻苦笑道,在下已经不是什么高大人,从此天高海阔,四处游荡。我打算南下襄阳、经汉水而下,陪两位夫人去江南玩上几天。”
樊莺听了心头一阵兴奋,又听高峻对王达道,“你见了李弥一定要照实说出我们的去向,不要再生枝杈。这是两下相帮,你可不要自作主张呀。”
见高峻说得认真,王达点头,他相信高峻所说是实,这样的话李弥对自己也不会有什么怀疑,不过他又对高峻的安全担心起来,这让他有些惊讶。
高峻说,“人贵相知,王大人,你的内心所想高某都知道了,望你从今之后一步是一步,高某内心的不安也就减轻了几分!”
第403章 去吃糖蟹
送走了王达,柳玉如担心地问道,“峻,你把实底告诉他,我们岂不会更加危险?真的要去江南玩儿吗?”
高峻道,“放心吧,李弥做此事,终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能跟随他行动的人不会太多。王达说他在我们回西州的路上撒下了大网,看来这网也大不到哪里去。我就是要告诉他我们不从那里走,让他撤网、再把网布到我们去江南的路上,这样他就有的忙活了,我们正好去江南放松放松。”
樊莺一听欢呼起来。
柳玉如道,“我们何不将计就计,待他把网撤了,正好原路回去?”
樊莺连忙道,“姐姐此计不妥!”高峻问因何不妥,樊莺道,“师兄你此计一为调动李弥,二为取信于王达。如果王达回去与李弥说我们去了江南,而在南边又看不到我们,就是高…..当家的失信了,而王达也会被怀疑,因而当家的是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柳玉如道,“我是看你太高兴了,果然一句话钓出你这么多,还头头是道,谁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此事宜早不宜迟,高峻三人赶紧收拾行襄,要往襄阳去。柳玉如把院门及屋门的钥匙交给隔院的丁大哥,告诉他家里没有人时可以经常过来打扫,来人去客也自管来住,要是她们在西州住得安稳,这边的房子就归丁大哥住着。
三人出了山阳镇,不慌不忙,说说笑笑,沿着山道向南行来。路上所遇之人见一个白袍年轻男子有两个绝色佳人相陪,纷纷注目猜测。
柳玉如和樊莺有高峻相陪,又是去游玩,心情好得不用说,人人笑逐颜开,什么李弥的大网以前尚要好好应对,如今有高峻在,那都可以忽略不计。高峻能够带着三百人从西杀到东,一个李弥算什么!
高峻看着柳玉如和樊莺这样真切的高兴,似乎自己被罢官的事情在她们的心里并未产生什么阴影,至此他也就放心了。有关柳玉如父亲之死,就在他的脑海里涌现出来。
从各方面的情况来看,崔氏在郭待封的来信上做手脚,她要隐瞒的那个人正该是柳伯余。这也说明了崔嫣一定就是柳玉如同父异母的妹妹。
那么,崔氏一到牧场村时冲着柳玉如发难就解释得通了。此事的真正原因其实并不只是贞观十四年时两人在长安街头的那一场龌龊,崔氏恨的不是柳玉如,而是因为柳玉如与候府沾了边儿。
所有的信息、包括高峻从苏五那里听到的,都把柳伯余的死指向了一个人——侯君集。苏武说,柳伯余死后不几天,他那匹乌蹄赤兔就到了侯君集那里,侯君集骑着它,更显得威风凛凛。
大将爱宝马,这并不新鲜。高峻听到苏五的话时就想过,难道他真的为了一匹马,就要害死手下一员将官?在床上,柳玉如问起苏武时曾气得脱口骂人,更表明了她对生父死因的重视。并非他没有细问,而是此事涉及到了侯君集,他要谨慎。
高峻不敢想象柳玉如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但是细想她一定会十分的难过。另外,高峻有些怕。他在马上偷偷看向柳玉如,她笑靥如花,与以前在国公府中的那种笑是截然不同的。
那时她如一幅工笔画,美丽却冰冷。而现在她真实地开放在园中,看得到、也闻得到国色天香。他怕那场与自己有关的冰雹。
高峻不相信这样一种简单的结论。他是有根据的,而不是出于私心的自以为是。且不说崔氏与李弥之间是个什么关系,但从柳玉如她们在丹凤镇查到的信息来看,至少李弥与柳伯余之间是有事情的。
但是李弥不早不晚,偏偏在此时大动干戈,绝不仅仅是为着掩饰他与崔氏之间的某些事情。崔氏心里真正所爱的是柳伯余,这从她在柳中县旅馆中看到炭火后的忘情与失态,高峻便看得出来,
如果只是这点儿事的话,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即使柳玉如知道了他与崔氏之间的事情,那么是个人都会想到,以柳玉如和樊莺两人与崔氏的关系,是绝不会四下里张扬的。
可他这样紧张到不惜害命,绝不是为着崔氏的名声考虑,他是为他自己。这事也好查,只要探明在贞观九年时李弥在不在鄯州前线,与没与柳伯余在一起,那么凶手九成就是他。
苏武虽然在言语中怀疑是侯君集害了柳伯余,那也只是从乌蹄赤兔的去向上的怀疑。但在高峻的追问下,苏武并不敢确定。因为当时他只看到有一支箭从背后唐军的阵营里飞来,射中了柳伯余。
高峻重重的“哼”了一声,如果李弥在贞观九年真在鄯州,高峻相信凶手一定是他!这件事情是可以让李弥发疯的。高峻可以容忍王达之流,但绝不会放过这样阴险之人。
柳玉如正与樊莺说笑,听到高峻的动静扭脸来看,看到高峻脸上阴云密布,她吓到了,“峻,你怎么了!”
高峻意识过来,思路理清后的轻松让他哈哈大笑,“夫人,我在后怕!”
柳玉如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温柔看着他道,“都过去了,樊莺吵着要吃糖蟹呢!”
高峻道,就依她,我们去找糖蟹!
黄昏时,三人就到了邓州。这里地处南阳盆地,以高峻的眼光看来,邓州座落在地势低洼之处,进不能攻、退不能守,战时连傻瓜都不会把目光停留在这里,地理位置简直不如糖蟹重要。
这里西距丹江口不到百里,时值十月,正是满壳蟹黄的时候,丹江口打捞上来的鲜蟹不到半日就能运抵这里,看来真是要大饱口福了。
樊莺十分的高兴,如小鸟出笼。高峻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她陪着柳玉如一定是压力十足。如今一放松,连她那殊绝的美丽也一同绽放开来。
高峻看到在大街上有一处宽敞干净的好去处,正是黄昏吃饭时刻,这处店里人来人往,生意兴隆。他就要在这里好好的停一下,最好惹些事端、造些声势,好给李弥发个信号。
小小李弥,不来则可,若来,玩他于股掌之中,让他把所有的下水都摊出来晾一晾。想至此,高峻道,夫人们,我们去吃横着爬的!
他们进店,有伙计忙着过来拴马,问道,“这位公子,您来得正好,雅间只剩一间了!”高峻俯耳道,“小哥,我们后边就有条大鱼!雅间给他留着,我和夫人们就坐大堂。”
第404章 内有玄机
高峻携柳玉如、樊莺在大堂找了张桌子落座,伙计马上跑过来招呼,高峻道,“拣最好的糖蟹上三大盘,好酒两坛。”伙计去后,柳玉如道,“我们还有事,酒不多些吗?”
她发现高峻从辽东回来之后,真是有着放松的意思,两次吃饭先要酒。若在以前,高峻对于酒是十分谨慎的,尤其是与自己在一起的时候。
她知道是因为什么,她想起二人同去善政村时高峻醉酒后的德性,与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他是在有意地控制着自己的酒量。
最近高峻的这个细微的变化让她有些期待,但李弥未现身,他仍要喝两坛酒,就让柳玉如有些担心了。
不一会儿,三个伙计端了三大盘糖蟹上来,随后酒也到了,拍开封口后一阵扑鼻的酒香飞了出来。高峻咽着唾沫说道,“酒有些少了!”
柳玉如道,“我们先喝着看。”说着起身倒酒。她看到在她们的对面一张桌子上也坐着一男两女,男的也就二十来岁,正在拍着桌子叫着,“怎么还不续上来!”桌上两盘蟹吃得只剩下了蟹壳蟹脚。
一位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坐在他的左侧,不满地说道,“公子,依我看这些下人们越来越不知道礼法了,你在这里,那样大的蟹却敢先端去那里。”说着努嘴示意高峻这边。
另一个坐在右边的女子顺着她的话音看过来,正好看到柳玉如在给高峻倒酒。她倒没有在意什么蟹不蟹的,眼睛在柳玉如的脸上驻留了许久,她不知道背对着自己的那位白袍男子是个什么来头,但从倒酒这个女子身上,估计这男子绝对不是个好轻与的人物。
她比浓妆女子年纪稍长,闻言劝道,“妹妹你不好多事,眼下新蟹上市,天南地北的人物云集,谁知道什么大人物也会到此,我们且耐心等等。”
方才说话拍桌的男子不听则罢,一听她说到蟹,便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怕什么,只要与蟹有关的,我不信有谁敢与我叫板!”说着再次催促着店伙计上蟹。
但是此店中食客暴满,处处要蟹,一时屉上新蟹还未下来,伙计一溜小跑地奔过来道,“公子你稍候,蟹一会儿就到。”
那人拍地一个嘴巴扇到伙计脸上,“妈个巴子,早就在要了,你还说一会一会儿,我看你们老板是不想做了!把他找来!”伙计挨了打不敢吱声,真的去叫老板。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高峻的注意,不知道这个年纪轻轻的人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威风。一会儿,一个胖乎乎的中处人跑过来,在那人桌前不住地作揖,并奇怪地说道,“咦?刚刚让人给公子送来三大盘呀?”
公子喝道,“在哪里呢?睁眼说瞎话,我只吃到两盘,难道还赖你三盘不成!”在桌是当真就是两只空盘子,他并未瞎说。
浓妆女子道,“公子,我看到刚刚那三盘是让伙计端到那桌上去了。”老板一见大惊失色,赶紧到高峻和柳玉如、樊莺这桌边来作揖道,“三位,不好意思,蟹让伙计送错了!只好端过去,几位再等片刻,我一定再先上好的送过来。”
这就不大对头了,即便送错了也只是三盘蟹而已,一位开店做生意的老板是不大可能说出这种话的。见高峻不说话,老板竟然迫不及待地亲自上手来端高峻桌上的蟹盘,旁边的伙计也连忙上前帮忙。
高峻这边,三盘蟹果然个个大的出奇,而高峻意在于酒,面前只剥开一只,柳玉如和樊莺吃得文雅,到此时只将一只吃到一半。老板看了看没动的两盘还完整地放着,伸手就端。
高峻未吱声,但樊莺不干了,伸手一拦道,“我们给不起银子么?”
“不是,不是,这……错啦!!”老板语无伦次,又伸手上来。高峻道,“老板,你莫动。不就是一盘蟹吗?你凭什么厚此薄彼,”说着将两盘未动的糖蟹一人一盘推到柳玉如和樊莺面前,“我两位夫人到你店中来,是给你天大的脸面,你不要不知好歹。”
老板道,“这位少爷,只要……只要你让出这两盘蟹,小的情愿在店中请三位吃上三天,只是这蟹确实不是给你们的,是新来的伙计端错了!”
柳玉如道,“峻,不如把蟹给他端过去吧,我们还有别的事情。”
高峻道,“不行,一盘蟹而已,难道还欺生不成?”
老板急着说道,“公子你有所不知,对面对位公子是你我怠慢不得的,他可是邓州刺史程大人家的公子,我们都得罪不起的!”
那位浓妆女子此时看到樊莺的侧脸,更是个自己比都比不过的,更有心在此事上显显公子的本事,便隔着桌子阴阳怪气地哼道,“老板算你识相,眼下新蟹入贡在即,邓州六县哪个敢误了这样的大事!我们程公子一会还要去替皇帝选蟹,误了程公子吃蟹,便是误了皇帝吃蟹!看谁有这个胆子!”
高峻勃然大怒。她的话意思是误了贡蟹的选送、就误了皇帝享用,但话经她这样一编排,便把那个程公子与皇帝列在了一起。
她话音未落,不知由哪里飞过来一只未剥的巨大蟹脚,不偏不倚砸在她的嘴巴上,她捂嘴呼痛,手拿开后掌心里落了一颗带血的牙齿。
程公子今天本来是有间雅坐的,但是他新得了两个如意女子,有意在人前显示,这才坐在大庭广众之下。他老子是邓州南阳郡刺史,平时凡是见过他的谁不卖个面子与他。但是今天的事情就有些不同了。
他蛮横地由桌边站起来,走向高峻桌边,看到他手上举着一只大蟹,真的比自已吃过的还要大,而那只蟹上只缺了一只脚。他只看到高峻肩膀动了一动,自己心爱女子的牙便被砸掉了,知道这是个有功夫的人。但这又如何?敢把自己怎么样?
他过来看到柳玉如和樊莺眼也不抬地在那里剥着蟹壳,眼睛立刻就直在那里,真是见所未见的美人!与她们相比,自己喜得和什么似的两个女人丢到垃圾堆里也丢得过了!听高峻对柳玉如和樊莺道,“你们不要只剥一盘,那一盘也剥剥看。”
二人不知何意,依高峻之言,伸手抓起另外一盘上的,不约而同地奇道,“咦,如此重!”她们同时揭去蟹盖,又同时惊叫起来,“峻,你快看!”
在她们的手里,一人托着一块金元宝。
第405章 岂有此理
高峻看着老板道,“兄台你客气了,知道我与夫人们要去江南,什么都已齐备,就是银两有些紧缺,在下多谢了。”
程公子原先只为怄气,此时见了元宝什么都明白了。柳玉如和樊莺只是在那两盘上随意拿了两只剥开,就有如此收获,显然这东西是只只蟹中都有。
一盘六只大蟹,两盘十二只,一只中有五两,那便是六十两。他有些急,伸手就来端柳玉如面前的一盘。
高峻在桌下一伸脚挡住他,往后一勾他腿,程公子不由自主被拉了回来,但他眼睛仍盯着盘子,回过神来对高峻喝道,“知道我爹是谁吗?”
高峻笑道,“知道,不就是程刺史么?以前我只知道他父子爱蟹,原来爱的是蟹黄。倒要记着此事,回京后问问皇帝陛下,他吃到的蟹可有如此好黄。如果没有的话,就让你爹程刺史小心挨板子!”
说着话,柳玉如和樊莺已经在两个盘子中剥出来十二只金元宝,原来三盘中只有一盘是可吃的,樊莺大叫道,“姐姐,我们大发了!”
周围食客纷纷围上来看热闹,见此情形,有人惊奇、有人不屑,大堂中顿时议论纷纷。这里的事情他们已经看了一阵,有认识程公子的便暗暗的撇嘴。更有外来不知道底细的鼓噪道,“端给谁就是谁的,可不好见了好处就争。”
有人阴阳怪气地道,“我早就说邓州今年年景好得不用说,原来丹江口已经出了金子蟹黄的糖蟹了,”有人对高峻道,“小兄弟,这样的好事也只有你能摊的上,羡慕死我了!”
老板脸色一阵比一阵不好看。又听程公子发狠道,“你做的好事,不但是今年,往后贡蟹的差事你不要想!”
每年入贡长安及东都的糖蟹不下十万斤,不但宫中喜爱,照例东市、西市也早就有人盼望着,这就又是一大笔买卖。丢了这个事由,老板死的心都会有。
但是众目睽睽,他又不想把事情闹大,又听程公子对他道,“你少我三盘好蟹,快快送来!”说着坐回自己桌上去。
老板连忙叫人去端,不时三盘上桌,程公子剥开一只,再剥开一只,里面除了蟹黄再无其他。他一把拂落蟹盘,盘子叮叮当当碎了一地,“什么破蟹,我们走!”说着拉起两位女子起身。老板欲拦,被他一膀子撞开扬长而去。
樊莺道,“老板,上手巾我要擦手。”伙计赶取了三块手巾递上,樊莺递与柳玉如一块道,“我们把元宝擦一擦,”姐两个先不吃蟹,逐个将金元宝擦过了往包裹里放。
程公子走后,老板见软的不行,就要来硬的,毕竟六十两黄金不是小数目,他可不想落入无关人之手。
但是他眼睛刚刚瞪起来,便听高峻道,“你贿赂朝廷命官,谋取私利,这些黄金我代人收下,就算是对你的征罚。在下即便打脸,也不打你这号的。你若使横,也得看看程刺史怎么做。”
话正说着,就听外边鸣锣开道,在店门外停住,有差官喝道,“邓州刺史程大人到!无关人等回避——”
店中食客听了,纷纷起身,高峻高声道,“诸位,民以食为天,这个时候刺史大人是不会不许诸位用饭的,大家稍安勿躁!”
大家看除了老板已经慌忙跑出去迎接,而这位公子与两位女子坐着不动,不知是什么来头,于是都坐下来要看看是非曲直。有人叫道,“伙计,上三盘好蟹到那三位的桌上,银子我出了!”
在众人纷纷要蟹声中,伙计往来不停。而邓州程刺史就在这个当口迈步进来。有亲兵张嘴就欲喝嚷,被程刺史抬手制止。他五十来岁,官仪堂堂,目光略微在大堂中巡视一遍,便落到了高峻三人身上。
有差官高声道,“程大人百忙之中体察民情……”程刺史再次止住他,朗声道,“列位不必多礼,本官与民同乐,正好同尝糖蟹。店家自管端些上来,堂中人人有份,今天钱由本官出。”众人欢呼。
说罢便对着高峻一抱拳道,“座位不够,如果小哥你不介意……”高峻摆摆手,柳玉如和樊莺各推了自己面前的盘子,靠到高峻一左一右。把地方给刺史腾出来。
程刺史看了看这三人,坐下后微笑问道,“看三位绝非平常人物,不知可否让本官认识。”高峻拱手道,“程大人,在下草民一个,能与大人同桌,三生有幸。”
程刺史怀疑道,“下官不信。”
樊莺道,“我们当家的说了你不信,那你说什么随便好了!”
有差官喝道,“放肆!知道你在与谁说话吗?”
柳玉如说,“不是吃蟹么?连皇帝都是这样吃法,难道在邓州有人吃的不同?”高峻暗暗瞟了一眼这位程刺史的脸色,见他波澜不惊,不由得暗暗点头,果然是个坐得住的。
便道,“大人果然是个好官,知道与民同乐。蟹肥之时,程大人请百姓同尝,或许长安兴禄坊知道了,一定会在皇帝面前为程大人美言!”
程刺史闻言一惊,不由问道,“不知公子贵姓?与阁老如何相识?”
樊莺笑道,程大人你有所不知,我们当家的自小天不怕地不怕,阁老的胡子不知被他揪去了多少。柳玉如嗯嗯道,我们当家的只欺阁老,却不大欺外人,除了有人欺上来之外。
程刺史转过神来,抱拳道,“原来是高公子光临小郡,下官深感荣幸。刚闻阁老已做了太子少傅,下官很想与阁老亲近。我刚有此念,谁知公子便立至,真是心有灵犀呀!不知高公子光临,在敝郡有何发现?”
樊莺拍着包裹刚要说话,冷不防感觉高峻一只手正扶在自己腰眼上,指头微微动了动,便心领神会,说道,“我们当家的才说这里风光好!”
柳玉如也说,“是了,还说南阳郡吏治清明,连蟹也与众不同。”
程刺史道,“下官这就放心了!看公子两位夫人如此出众的人物,下官本该想到,失礼了!如果三位有空,不妨移驾到敝府一坐,下官也好尽尽地主之谊。”
高峻道,“程大人,我到贵郡除了路过,可不想多事。我们只想去江南游历,陪两位夫人开心。那些官场中的是非更是躲得越远越好,别说程大人你这里无事,便是有又与我何干?”
他似乎无意想起一件事,“在当阳县,我们遇到一个冒充江夏王府长史李弥的,四下招摇撞骗,那个李弥我岂会不知?但是我也不管,不要被这些俗事坏了兴致!”
柳玉如立刻会意,说道,“我们当家的刚刚在辽东见到江夏王,李弥就陪在王爷左右,这个骗子也真是不长眼了。若是撞到严厉的正义之士手中,不把他解到王府去才怪!”
高峻对柳玉如道,“好哇,你在变着法儿说我不严厉,看一会儿不整治你!”柳玉如赶紧讨饶,“说错话了,不想误了行程嘛。”
程刺史听罢忙道,“岂有此理!公子不与他一般见识,但本官为官一方,就要保一方平安,但愿他可不要撞到南阳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