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甲等女监
狱卒此时出现在牢外,发现了被樊莺砍坏的监栅,他在外头厉声叫道,“谁这样大胆,敢劫当阳县的大牢!”人们有了仗势,纷纷指认樊莺,“就是她”。
樊莺说,“刚才还求饶,这会又变了,谁再胡说半个字,一会儿就算总帐。”这些人就没人敢再吱声。狱卒说,“你破坏了大牢,如今再也不得自由了,就在里面等县太爷到了治你的罪吧。”
樊莺偏不信,拉了柳玉如出来道,“刚喊你你不在,她们欺负人时你不在,这会儿就跑出来了。我看你们是勾打连环欺负好人,县太爷来了更要说道说道才是。”
牢里有人火上浇油地说道,“差官大哥,这个小蹄子真不好对付,我们都让她打了,大家可都看到她砸了大牢,我们是知道当阳县是有王法的!”
狱卒指着樊莺和柳玉如喝道,“人证物证俱在,还不进去,你们要造反吗?”说话间又从外边冲进来两个狱卒,抽着腰刀冲上来。
樊莺对柳玉如说,“姐姐你都看到了,再好的脾气也要让他们逼急了,这可怪不得我。”说着就迎着三位狱卒冲上去。这件事情同样没什么悬念,才几下之后狱卒们就被踢倒在地,再也不敢爬起来。
樊莺踹了一人一脚道,“王法是有的,但在你脸上写着?”她弯腰看了看他们脸上,“怎么我就看不到?”说着再踹了一脚,“我为什么看不到?”
三人都看出樊莺是故意如此,但是人让她制伏了,再当着那些女犯们受此羞辱,个个面红耳赤,就一声不吭。
此情此景牢中那些女犯们是都看到了的,樊莺放过三个狱卒,又对牢内说,“是谁露了尖嘴?站起来让我看看。”那些人想不到这个女子竟是如此厉害,一个个谁都不动,生怕再吃了亏。
柳玉如一见事情闹大了也有些害怕,“妹妹你快些走,也好在外头打听下消息,料想姐姐也不会有多大麻烦。要是事情难办,你还要去找高大人救我。”
樊莺一听非但不走,反而一扭身进了牢里,“都是他们相逼,我没做亏心事走什么,就在这里陪姐姐了。”
正在闹着,都头释珍迈步走了进来,随后牢头也到了。狱卒们一起上来指着损坏的牢门禀告方才的事情。释珍道,“一定是你们不懂规矩惹恼了两位夫人,还不快快陪罪!”
狱卒一听都头这样说,知道是惹到了不好惹的,连忙上前来说小话,柳玉如说,“我们也有不是,几位差官莫要见怪。”三位被打的狱卒心里道,我们敢怪吗?
牢头也上前察看损坏的牢门,有些为难地对释珍道,“都头,我刚刚想把两位夫人移到乙等监去,谁知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砸坏牢门可是大罪,要怎么处置?”
释珍不接他话,只是说道,“那件案子县尊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这两位夫人只是过来协助办案,并非这里的囚犯,你把她们放在这里就是大为不敬了,把甲等监房打扫出一间来,请两位夫人过去吧。”
牢头不再说什么损坏的牢门了,立刻吩咐手下按释珍都头的意思去办。牢门则另找了木匠来修理。
监房内那些女囚们大眼瞪小眼,没想到都头一来,这人立刻就转往甲等监去,更相信这两个女子一定来头不小。她们所说的什么天山牧总牧监八成是真的。
有人想,看来这顿打是白挨了。牢门砸了都没人追究,自己身上这顿拳脚算什么呢?不过,能请走这两位,那些后帐就不必算了,心里也就放下不少。
不多时说新监房收拾好了,就由释珍亲自陪着柳玉如和樊莺过去,一路上释珍还向两人解释,请柳玉如和樊莺暂住下,有什么事情尽管找他就是。
柳玉如十分感动,在当阳县里能有一位这样好说话的都头,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释珍说,乙等监房就要好上一些,四五个人在一起,关的都是有些身份而案情并不复杂的,乙等监房里就将地上的草帘子换作了一条通铺,上边摆着一人一条被子,环境就比丙等监好上许多。
他说,“以两位夫人这样的人物,又是西州天山牧场高级官员的家眷,住乙等监也是不妥当的。”
大唐的监狱机构设置分为御史台狱、大理寺狱、州县之狱。
大理寺狱主要关押收禁各部、司、寺、监的犯罪官吏,以及京城的重要罪犯,还有外地押至京城的钦犯、重犯等。由大理卿、少卿管辖,具体公务则由寺丞率狱吏具体管理。
御史台狱,也称台狱,主要收禁御史弹劾的官员以及皇帝交办的大案要犯。由御史大夫、御史中丞管辖。
而各州县狱,主要是收治地方辖区内的普通案犯。当阳县狱分为男监、女监,各分甲、乙、丙、丁四等,其中丁等监和甲等监都是单人监。不同的是丁等监关押的是已经查明待批的死刑犯。
两人一边听释珍都头介绍,一边随他往前走,口中不住地称着谢,释珍道,“两位夫人客气了,在下在公门中有些年头了,好人坏人还是看得出来的,以两位夫人这样的人品,怎么会做杀人害命的事?你们权且在这里委屈一两日,依我看用不了多久,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甲等监只有三间,三间都空着,有狱卒打开把边的一间。释都头请两人进去,并随着进来将内中陈设进行介绍。
这里虽然从外面看起来也是木栅的牢门,但是进去才发现里面的空间很小,地面干燥平整,只有一只长条凳子。原来在另一端有个门,进去后发现有床有被,床上的被褥也都是干净的。床前是一只矮几,上边竟然还摆了饮水器具。
释都头说,一进来的长凳也是有用的,如果有人查房,里面的人须出来坐在那里,“这都是例行的公事,不过我会叮嘱下边,把这个也都免了。”柳玉如连连称谢,发现这一间睡觉休息的地方还有一扇门不知通向哪里。
释珍像是看出她的疑问,走上前去伸手将门打开,对柳玉如说,“这里是个小天井,正午时阳光能够照进来一会儿,”柳玉如和樊莺跟出来,看到了蓝天。
这时正该中午,因为正如释珍所说,天井里洒着阳光。
第376章 初次过堂
释珍说完便告辞,说一会儿有人会来送饭。又问樊莺是走是留。樊莺问,“我损坏了牢门,不该在这里关着吗?”
释珍笑着说,“哪里像他们说的那样严重,此事可大可小,又是他们怠慢在先,我让人修好也就是了。”柳玉如二人听了,知道这又是释都头从中说过话的,心中不由得更加感激。因为这一句“可大可小”,大了可说成劫牢,小了可说成意外,这便是天壤之别了。
释珍对樊莺说,“你要陪在这里也是可以的,只是出出进进的就不大方便,尤其是晚上,这里只有一个狱卒值夜,离着又远,麻烦他不大紧,就怕小夫人你觉着麻烦。”
他的话说得委婉,但理是这么个理。樊莺说,不大紧,我就陪我姐姐住在这里。
释珍走后,有狱卒在外头拿铁链锁了牢门。柳玉如说,“妹妹你该在外边的,有些事情能尽早知道。”
但是樊莺却无事一般,低声对柳玉如道“这里岂能关得住我!”柳玉如一听,便“你可不许再破坏牢门了!”。
樊莺连说不会,柳玉如不知道除了此法,她还能如何出去。不大一会儿,有狱卒端了两份饭菜过来了。这人说话十分的客气,全没有那些人颐指气使的架势,把饭菜放下了出去,再把牢门锁好。
柳玉如说,“这肯定是释珍都头交待过的。”
吃过饭,姐两个到外边的小天井里,小天井真是不大,南北长七步,东西宽只三步,此时阳光已经移出去了,小天井里面有些阴暗。
在天井的北边是厕所,南边是个小屋,门锁着,释珍说里面是洗澡间,按着《狱官令》,“夏置浆饮,月一沐之”每名囚犯每个月都能洗一次澡,患疾给医药,重病者去械,允许其家人一人入侍。
樊莺指着天井东、西两侧足足有两丈高的墙说,“它们离着只有三步远,我能从这里出去,”说着,便演示给柳玉如看。
只见她紧跑了两步,右脚踏在东侧墙上三尺高的地方,借着冲力身形一起,脚下用力,身子往西侧墙面上飘去。左脚在西墙上一蹬,连续几次,身影呈“之”字形一晃到了两丈高的地方,然后并不出去,依着原法再落回了柳玉如的身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柳玉如知道樊莺有功夫,但是这样的功夫却是第一次得见,天井的墙面直上直下,又是女监,谁都不会想到她在这里出入如履平地。
柳玉如欣喜地说,“妹妹,这样子我就放心了,他们拦不住你。”樊莺在姐姐面前露了这手,脸上的神色如常,对柳玉如说,“牢里的饭真不好吃,等晚上我偷偷出去,带些好吃的回来开开小灶。”
二人正说着,听到牢门上的铁链子响,狱卒打开了牢门进来说道,“都头叫来请柳夫人,说太爷升堂了。”
在县衙的大堂之上,端坐着县令,正是柳玉如在路上所见之人。两边皂役各执了棍棒站得笔直,堂威喊过之后,县令道,“下面站的可是柳夫人?看坐。”
待有人搬过凳子,柳玉如谢了坐下,县令又道,“另一位本官却不大清楚,不知如何称呼。”樊莺是跟了柳玉如到大堂上来的,柳玉如待答道,“回大人,她是我家高大人的三夫人、我妹妹樊莺。”
县令点头,开门见山地道,“有关丹凤镇老妪命案一事,经本官现场勘验,业已查明与二位夫人无干。今天请两位夫人过来,就是要履行一下必要的手续,然后二位便可离开,其间本衙如有怠慢之处,还请两位夫人海涵,并向高大人代为表达本县的歉意。”
柳玉如想不到事情这样快便有了眉目,不禁对县里的办事效率也有些惊奇,她问道,“不瞒大人,那个老婆婆知道的一些事情,正是我们姐妹想知道的,不知大人可否相告,凶手是谁?”
县令道,“哦?那么她可曾对你们讲过些什么呢?”
柳玉如道,“大人,那位老婆婆的记性十分不好,什么都记个半截儿,有时还想不起来、有时前言不搭后语,我们姐妹听得十分的糊涂。正要细细询问不想她却遇害了,因而小女子有些想知道凶手是谁,不知大人能否相告?”
县太爷道,“没有什么不可说,要不也是要具文上报的,不妨先让两位夫人知道。”
“那么,凶手是谁呢?为何要杀老婆婆?”
“没有凶手。”县令平静地说道。
“为何?那么老婆婆是因何而死呢?”
县令道,“夜晚大风,鱼飞屋摇,老妪开门,风入动篮,坠而砸脑,实属意外。”
柳玉如听了,呆呆地愣了一会,听到县令接着说,“柳夫人,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天灾**谁都想不到的。老妪离世有些离奇,她并无亲人在世,本县业已安排下去,她的后事就由县里一力操办,柳夫人不必挂怀就是了。”
这就没有事了!
柳玉如在人提示下,在几份归档的文案具名画押后,与樊莺二人往外走,县令吩咐着退堂。却见柳玉如已经走到门口,又转身过来,对县令施了个礼,说道,“大人,小女子认为事情并没有这样简单。”
县令的脸色微微变了一变,再回身坐下,“不知柳夫人还有什么话讲?”
“回大人,那夜是刮起过大风不假,但是到天快亮时风便停了。那么风动入篮之说就不妥当了。”
县令道,“若是她半夜有风之时就开门,要到院中收拾落鱼呢?”
“回大人,我在初见到老婆婆倒地的尸身时,曾留意到她脑后淌出的血迹,明明是有人拉住了她的脚往屋内拖拽过的,是不是凶手不欲人知道,将她由门槛上拉到了屋里来?”
“这个……”县令有些犹豫不决,就问站立在一边上的都头释珍,“都头,你可有留意过吗?”
释珍躬身回道,“回太爷,卑职也未留意到这些,兴许是柳夫人看错了,仵作是第一个到那里的,太爷不妨问他一问。”
县令吩咐,“叫仵作上来问话。”
不大一会儿,柳玉如上次见过的那名仵作走上堂来,县令问道,“你在勘验老妪尸身之时,可曾留意她是否被人拖拽过呢?”
仵作回道,“太爷,小的真未看到有拖拽过的痕迹。”
县令笑着对柳玉如道,“柳夫人,本县向来对命案是极为重视,手下人也久于此道,应该不会有错,也许是柳夫人你看错了……”
第377章 重回监房
柳玉如道,“大人你说得没错,也许是小女子看错了。”
县令笑着说道,“柳夫人你倒是个细心之人,不知高总牧监在家里可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了夫人!既然如此,退堂吧!”县令说罢起身又要走。
柳玉如说,“可是大人,老婆婆是起身开门时被什么东西砸到的,若是真被吊在屋梁上的篮子落下来砸到,小女子还有一事不明白。”
县令不为人知地微皱了一下眉头,复坐下,问道,“柳夫人尽管讲来,夫人这样刨根问底,倒是对我们有着警示之意了!”
“大人,并非是小女子多事,只是我们对这事有些好奇,并无怀疑大人之意。老婆婆倒地之处,头是在门槛之处,脚还在后边,按着常识,她在倒地之前,手是够不到门栓的。那么门是怎么打开的?”
“那一定是门栓得不紧,正好她起来时被大风吹开了也说不定的。”
“那么……”
县令抬手制止道,“柳夫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不是你想问:老妪头在门槛处,而屋中梁上挂篮子的地方却是在她脚的后上方,篮子怎么会砸到她的头上?”
柳玉如点头。
“本官以为,夜间一定是风过于的大,以致连装了不少东西的篮子都被吹得剧烈摆动起来了。本官在勘察时已经发现,屋梁常年烟熏火燎早已腐朽,只凭一支铁钉系根细绳、挂住如此重物,平时倒还无妨,但却禁不得这样的晃动,篮子摆动起来砸到老妪的脑袋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么……小女子去时还留意到,院中的那些白鱼,被野猫吃到后,那些猫都死去了,我怀疑那些鱼是有毒的。而我和妹妹去的时候,知道那些白鱼是刚刚有人送与老婆婆的,是谁送与她的?我们看老婆婆这样大的年纪,连柴捆都是自己去背,平日里一定没有什么人关心她的生活,这鱼送得就有些蹊跷了。”
“哦?难道真的有这种事?这就是下官的疏忽了!”县令扭头问仵作,“你有没有发现?”
仵作回道,“太爷,小的去时倒是发现有两只死猫在院中,但是却没往命案上想。”
“真是胡闹!”县令不满地训斥道,“如此重要的环节,怎么能不加留意呢?释都头,我命你速速带人,把这事查个清楚!鱼是谁送的!要查清楚他是什么居心!另外还有一事要一并查一查:若是真如柳夫人所怀疑的,那么报案之人的嫌疑也不能排除,也要一并查访清楚,看看他与什么人有牵连,两件事都要给本县一个完满的答复。”
释珍连忙答应。但是在退堂前,县令有些歉意地对柳玉如说道,“多谢柳夫人提醒,不然这样人命关天的大事,就要存着疑点结案了……不过如此一来,还要委屈柳夫人再在监房里呆上几日。”
柳玉如说道,“大人不必这样想,怎么说老婆婆都是我们姐妹找她问事后才出现的意外,于情于理我们都想她的事情查得明明白白,不然我们的心里会一直不安。我们姐妹为此多住两天监房也没什么。”
县令点头,于是退堂。
回到监房里后,樊莺道,“姐姐,没有想到你对此事看得如此细致,倒比那些衙役、仵作还要细心了!只是我们又要为此再稽留两日。”
柳玉如道,“事情绝不会有那样简单,老婆婆是因我们问事而被害,我们这样走了,自已是没有事了,但是老婆婆的冤屈便沉到海底了。本来这里面没有我们什么事,但是这样起身一走,便是我们为着自己,致人命于不顾了!这样暗室亏心的事,不说出来恐怕以后会夜夜难眠。”
樊莺连连点头,“姐姐说的是,我想高大人知道了,也会这样想、这样做的,我们且耐心地等到着吧!”
“姐姐还怀疑那些衙门里的人是故意隐瞒着案情,你想,仵作在回答县令的问话时是这样说的,‘太爷,小的真未看到有过拖拽的痕迹’,他这样回答就有些不正常了。”
“有哪里不妥当?”
柳玉如说,“且不说我当时看得清楚,但是他们一口咬定没有看到,估计现在是真看不到了。但是看到过就是看到过,没看到就是没有看到,而他这个‘真’字就是多余的了,只能说明他在说话时知道自己是在撒谎,才说真未发现,这都是说谎人的反应,是他不自觉罢了,但是禁不住推敲。”
樊莺寻思一阵,再点点头,“他一个下边办差的,当然不必这样隐瞒什么,那么是上头的人教他这么做的?为什么?”
“暂时我不好怀疑到什么人,不过这让我更相信老婆婆不是被篮子砸死的,人命关天,我们不替她想,还有谁会替她想?我们就是在这里多呆些日子也是应该的,凡事务求心安。”
“姐姐,都说相由心生,怪不得你生得这样好看,原来是心好。”
柳玉如笑道,“这么说妹妹你心更好了!这倒有些关系,不过也不尽然,不是也有心如蛇蝎的美人吗?”
晚饭依旧按时送来,比午饭时更加了一道肉菜,还有汤,姐妹俩吃过了之后,也没有什么事情,便挤在那张床上说话。
樊莺说,“只可惜了……如果给些时间,说不定老婆婆就能说出那个神秘人的姓名了。”
“她虽然没有机会亲口告诉我们,但是已经给了我们暗示,她一定是猛然想起了这个人,又怕忙乱中忘记了,便在嘴里不住的叨咕,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她才遇害的。姐姐断定,害她的那个人一定就一直在暗中监视,听老婆婆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这才怕她再与我们见面时说出来,而杀人灭口。”
“可是我知道,崔夫人是最怕我们调查此事的,难道是她?”
柳玉如说,“有这个可能的,如果她此时仍在长安,派个人过来,那不是方便得很吗?”
“这可怎么办呢?有崔嫣姐姐在中间,我们可不要害了她的母亲!”
柳玉如说,“我也不想会是她,只是急切之间再也想不出还有谁。要是真是崔夫人所为,那么她的心也坏到家了,我们只是凭心做事,到时真的牵连到谁也不是我们害她,是她自己害的自己。”
不觉夜色已深,在监房外边的小天井里,悄悄从上头垂下来一条绳子。有个人轻手轻脚地从两丈多高的墙上溜下来,将耳朵贴在柳玉如和樊莺的房门上。
第378章 雅间之内
从那次过堂之后,柳玉如和樊莺在甲等监房中足足呆了十来天都再没有人传唤,中间释都头也只是来过一次,此后又是好多天没有露面。看来这些衙门里的人是真的在认真地从头查起来了。
樊莺有一次从天井跳出去,回来时带回来一把铁锁和一条铁链子,姐妹两个晚上睡觉时便从牢门里面再加一把锁,樊莺说这样子才能安心。
她还买了些乌梅回来,两个人偷偷吃了,也不让别人看到。夜里时二人就挤在不大的床上,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天。她们说死去的老婆婆的事情,说天南海北的事情,说西州家里的事情。
有时就说到高大人,她们认为高大人应该已经从阿拉山口那边回来了,要是再不回来的话,山口上大雪一封,是过不来人的。
“他一定又占了大便宜,不然不会作罢的,”两人又聊了一会家事,然后互相拥着入睡。
第二天就是沐浴的日子,两人打开天井里的南面那道小门儿,发现里面严严实实的,除了一道进来的门,并无一扇窗子。屋中有一只大大的木桶,从墙那边伸进个竹筒,将热水源源不断地送过来,不一会儿,能坐两个人的木桶就注满了。
二人从里面关好了门,脱了衣服同时跳进去,仔仔细细、舒舒服服地洗个澡,把连日来的劳顿一扫而光。两人到此时对自已的处境还没有特别的不安,认为有高大人的关系在那里,不论是谁都会对她们多有照顾的。
再说,老婆婆的死虽说与她们是有些关系,但是害人的却不是她们,有什么可担心的?因而,这姐妹俩一边洗澡,一边声音低低地把对方的身材心悦诚服地恭维了一遍。
各人还拿彼此调笑,问高大人晚上睡觉时最喜欢碰她哪里。然后不等对方说,便道,“真是羞死了!”于是默然而对,又同时问对方,“高大人会不会等的不及,已经在来当阳的路上了?”
在当阳县大街上一家酒店的雅间里,坐下了刚刚从一顶封闭严实的小轿中走下来的华贵妇人。她的头上戴了一顶宽沿的丝绒帽子,帽沿上垂下的黑纱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的脸庞。
在她的对面,是江夏王府的长史李弥。
“夫人,原来我们想的太简单了,吓一吓她们是不大顶用的,因为我看直到现在为止,她们还没有一丝焦虑的样子。看起来不等到案情有新说法,你这两个儿媳妇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那妇人开口,声音委婉而清晰,“那又怎么样?总之知情人都已经让你们解决了,不好再为难她们,毕竟……她们是我家中的晚辈,又与女儿关系很好,我们不要再节外生枝!”
屋中没有别人,两人的随从都在雅间的门口,他们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连那些随从都听不到,李弥问,“女儿……是我们的女儿吗?”
妇人沉吟了一阵儿,“这个问题你还要问多少次,一开始不就告诉过你吗?”
李弥有些动情地隔了桌子,一伸手握住了妇人的手道,“可是我总是想听你亲口再说一遍,有时我都怀疑在我们之间是不是真如你所说的,发生过那件事情。那晚我喝多了,醒来时一点印象都没有……”
妇人把手从李弥的手中抽出来,“这种事情……我怎么好乱说。尤其是现在,你我的身份都不容在此事上多说一句,小心隔墙有耳。万一传出去就不是你和我个人的事情,而是高府与王府的丑闻了!这样惊天动地的结果你和我都承受不起!”
“这个我怎么会不知道,不然我和你也不须都到这小小的当阳县来了!”
“难道事情到现在还不能完?为什么不把她们两个放出来,好让她们早些回家?万一等到高峻找上门来,事情会更不好收手。”妇人说。
“他已经不再是天山牧的总牧监,这个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有什么可怕!”
妇人说,“你哪里知道,他令人畏惧的地方可不是什么总牧监,不信你派十个牧监去焉耆攻打一下城池试试,或者派十个牧监去颉利部平一平乱,那样的话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呵呵,夫人,以我对你的了解,你的聪慧不让男子,像在下之流都自愧不如,怎么就让他吓成了这样?在下真是有些不解!”
“我算什么,只让他一句话就逛出来好几千里地……他不但机警过人,胆子也大得很,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在他面前过过招的……不过,他只要对女儿好,就可以了。”
“这个倒是,他为了嫣儿敢从皇帝手里抢一把琵琶,胆子也是大得没边儿。我有时想起来,倒觉得阁老将他罢了职有些可惜了。”
“我们不说这些了,对这两个人,你怎么打算的,总不能无限期地让她们耽搁在这里。高峻很可能已经回来了。再拖下去,等他找上门来,我们一定会有麻烦……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弥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再与她说个没完,他沉吟着道,“据我所知,她们已经知道了那个人的名字。”
“我不明白,你指的是谁?”
“柳伯余。”
妇人坐在那里,没有一丝的表情,但是在桌子底下的腿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那又怎么样,他已经死了多年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晚上的时候,这两个人锁了牢门,以为很严谨,是她们说出来的。而且你不知道,柳伯余就是柳玉如的父亲……”
妇人终于控制不住,在桌边有些摇晃,眼睛很快就有些湿润。李弥问,“怎么了夫人,看来这个消息很让你吃惊。”
妇人说,“当然了,柳伯余这个伪君子他原来一直在骗我,我为着当初的一句轻飘飘的婚约,苦等他多年,放弃了不该放弃的人,原来她有个这样大的女儿!”
“那么你一定十分的恨他了,这一回对柳玉如,夫人你有什么打算?有没有什么要改变的呢?”
妇人的话音已经出现了哽咽,“……这个……这个,我知道我恨的是谁,不过她仍是个不错的孩子!”她有些尽乎哀求地对李弥说道,“李大人,看在你我以前的情份上,你千万不要为难这个苦命的孩子!我求你了。”
“我答应你,我,绝不会为难她们。不过……今天就是个不错的机会,要是夫人肯于与我再续前缘的话,我的这个想法会更加坚定。”
第379章 由衷感激
夫人摇着头,眼里含着泪道,“李大人,你该知道高审行身后站着谁。而在这件事情上江夏王爷对你的帮助是有限的。再说纸里包不住火,我知道你为着我肯于放弃一切,但是……我不想你这样,你要为……女儿考虑!”
“好吧,不过请你知道,为了你,我是什么事情都敢做的,但是这件事我真的很为难,以前我与柳伯余的关系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总能顺藤摸瓜找出我来的,现在她们知道了……两个好奇心极强的女子,你以为柳玉如对查一查她父亲的下落会没有兴趣?自然我们两个都会牵连出来。”
“我知道,但是这两个孩子一定要平平安安的。高峻,你不知道他,我却清楚地知道,我们两个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
“好吧,我用我的人格向你保证……我,绝不会伤害她们,你放心吧。”他说,“你还不回西州去吗?高长史可不像个做事审慎的人,我怕你总不回去,后院要起火的!”
妇人对他的此话没有什么反应,不过她真的是想回去了,“记着你对我说过的话,如果你口不对心,想要伤害这两个人,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莫及!!”
李弥道,“放心吧。”
于是二人起身离开,妇人得到了准确而肯定的答复,她要回西州。而李弥,要去见另外一个人。
随着日子一天天地往后拖延,柳玉如和樊莺有些不耐烦了。难道复查一件案子要等上这么久的时间?是谁报的案?他怎么赶得那样巧?他到老婆婆的院子里去做什么?为什么常年没有人光顾的一个老人,会有人送了刚刚上市的白鱼?那些白鱼为什么会有毒?难道这样多的线索还不够他们查出些什么来?
不得不说,这两个女子到丹凤镇来是出于一时的心血来潮。一来高峻不在家,二来正如高审行所说的,她们就是有那么一丝的想法,要想高大人之所想,想要看到她们说出曾经骑过乌蹄赤兔的那个神秘人物时,高大人的脸上浮现出来的那种吃惊和赞赏的表情。
现在,她们不但知道了这个人是谁,而且还知道了这个人就是柳玉如的父亲。这个发现在短时间内已经把柳玉如的思路搅乱了,她从这一发现里发现了自己与崔氏、与崔嫣的新关系。这一发现让她原本十分清楚的计划一时间找不到方向。
柳玉如和樊莺商量。她说,按着现在的时间,高大人应该已经回来了,那我们还呆在这里干什么?等着老婆婆的案子有新的进展,看到凶手被绳之以法?我们不在这里的话人家当阳县也会慢慢查出来的。那还滞留在这里干什么?
她们要知道的事情已经知道了,而且还有意外的发现,这就足够了!她们该回家了。柳玉如对于父亲的感情只是基于人之常情,父亲从她记事起就征战在外,回来的次少的可怜。除了他是自己的父亲,其他的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了,感情上也是如此。
她要急着回家除了想见高大人,把这个发现告诉他。再有一点就是要体会一下在这样一种新关系之下与崔氏、崔嫣之间相处是个什么样子、什么感觉。而父亲柳伯余在鄯州之后又到了哪里,她认为这是个更须耗时费力才能查访到的事情,是下一步必须要做的。
她要立刻赶回去,取得高大人的支持,甚至高大人会与她们一同去查访这件事。父亲这么长的时间没有消息,柳玉如期待着他还健在,当然如果父亲有意外……她会坚强的。
她不止一次地想过这样的结局。毕竟这么长时间都自己走过来了,从贞观九年到现在,如果他没有事也早该得到升迁了。侯君集一次没有说起过他,十四年侯在长安街头聚集部下饮酒时,那些人里也没有父亲。
樊莺同意柳玉如的意思,这些天来她从天井里跳上跳下也失去了原来的新鲜感,狱卒每天送水送饭时,基于对天山牧总牧监高大人的敬畏、而表现出的毕恭毕敬的姿态在樊莺看来也没什么意思。她说,“姐姐,我们去找释都头,让他和县令大人说句话,我们不等了。”
两人为老婆婆的遇害感到难过,要最后叮嘱一下释都头,一定要认真地把这件案子查个清楚。这样她们离开时也就没有什么不安了。
释都头来了,他笑容可掬地进到了甲等监来,询问两位夫人这些日子睡得可好、饮食可还顺口。当柳玉如和樊莺提出要走时,释珍说道,“这个……有些不好办,因为两位夫人是当事人,案子没有查清之前,按着法令条款你们是不该离开的。”
“那么要多久才能查清这件案子?”看来她们回到家的日子要再一次往后拖延了,两个人再也掩饰不住失望,但是在礼节的要求下,她们的脸上还挂着将要消失的笑意。
释珍看出来了,他说,“法令是死的,但人是活的,高大人身为西州高层官员,我想信他的家眷一定是奉公守法的。既然谁都知道两位夫人没有问题,为什么要妨碍夫人们与高大人团聚呢?我可不想高大人回来后见不到两位……两位一定是他最在意的夫人。”
“那么你就快些去和县令大人说说啊。”樊莺催促着说。
“这是自然,不过在下有个想法,与其我自己去说,干嘛不我们三个一起去讲讲看呢?县令大老爷是个做事一板一眼的官员,也许两位夫人去了,会让他更想信我说的话。再说,他一定也不会让高总牧监不快的。”
在县衙的后堂,柳玉如和樊莺见到了县令大人。释都头首先讲了他的意思,说,“这件案子并不简单,要查访的环节不少,但是天气马上就转凉了,总不能让高大人的两位夫人呆在这里。”
县令说,“我知道你说的,可她们是当事者,案子没有定案……”
释珍道,“两位夫人只是恰巧在有人报案、我们到达之前出现在那里罢了,而且谁都看得出她们与那老妪的关系不错。我的人去时,这位小夫人还提了新买的白鱼,要送给她。”
“可是,院子里的那些白鱼是有毒的,”县令说。
释珍笑道,“大人你可听说过一个人会如此下毒吗?”他见县令有些动摇,便进一步说,“卑职以为,可以让两位夫人详尽地写清楚她们与老妪见面后的经过以备后查,然后她们可以先回西州。一则我以为她们所写的充其量也只能是个佐证,二则即使以后仍有需要两位夫人的地方,大人以为在西州高总牧监的家里面会找不到她们吗?”
县令的眉头有些舒展,“那么,好吧,有关这个经过要尽量写得清楚一点,尽量把每一点都写上,尽量不要让我们在后边不得不再去西州麻烦两位夫人。这件事情就你去办吧。”
释珍如释重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让柳玉如和樊莺这两个一直紧紧盯了二人的女子由衷地感激。
释珍临出来时问,“大人,两位夫人走时,还要不要你亲自送一送?”
县令道,“不必了,再说都头送与我送是一样的。”
第380章 牢狱之灾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她们知道能有这样的结果是谁在中间使了力气。回到甲等监后,柳玉如和樊莺仍不住地对释珍都头表示着谢意。
释珍忙着叫手下取来了纸笔,让柳玉如把发现老妪遇害的情形从头写下来。
柳玉如提笔回想,认为要从一见到老婆婆的那一刻开始写起,包括老婆婆怎么背着那捆柴、艰难地将柴捆拽到院子里面去,怎样吃力地晾晒那些囟过的白鱼,都要写一写。
释珍就在一边上看着她写,中间还赞了她好看的字。但是他对柳玉如说,“前边这些都有些多余了,毕竟这些都与她的遇害没有什么牵扯,依我看就不写了。”
柳玉如认为释珍都头说得对,因而将那张纸团成一团丢掉,再从头写起。柳玉如写了她们是怎么与老婆婆搭讪上的,又如何在夜里与她聊天。
柳玉如把老婆婆在聊天时所讲的故事也大概地写了出来。她认为,既然县令和都头这样替她们姐妹着想,那么她就不能在这件事情上给人家留下什么不明之处,给他们以后的查案带来什么影响。
再说,老婆婆到死也没有说出来那几个人的准确姓名,写出来也没什么,就只当是个故事。而她根据老婆婆临死时手中抓握的东西进行的猜测就不写了。她认为这只是个猜测而已,猜得对与不对,她都有不写出来的理由,这并不是欺骗官府。
但是释珍看她写得差不多了,又建议道,“夫人,其实你们两位和老婆婆夜里是怎么聊的也大可不必写,这不是自己往身上揽事儿吗?恐怕这样一写,你们就走不了了。”
柳玉如问,“都头,那要怎样写呢?”她抬起眼来看着释珍,美丽的眼睛里充满疑惑。回家见高大人的念头一旦涌现,那么就一时比一时地强烈起来。
释珍道,“当然是越简单越好,无关的枝杈越少越好。你这样写,一般人都可能把老妪的死与你们夜里的聊天联系起来。再说,你们为什么聊到半夜又离开,然后天一亮再回来呢?这不是让人猜疑?”
樊莺道,“是呀,都头你都想到了这么多,为什么不好好问问我们呢?还不让我柳姐姐写。”
释珍道,“其实我这也是替我们考虑,不要被无关的东西干扰。在下知道两位夫人敢写出来,就一定与此案无关。但你写出来我们就得查,不查便是渎职……”
“那么依着都头,我要怎么写呢?”柳玉如说着,再把那张纸团成一团丢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让都头见笑了!”
“没什么,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也许在下以后还有用到高总牧监的地方,到时还请两位夫人在高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呢!”
在释珍都头的帮助下,柳玉如终于写好了,第三遍写完后才有短短的几句话。大意是:她们向老婆婆打听有关那匹马的事情,虽然老婆婆连个完整的人名都没说清,但是她们仍打算买些白鱼向老婆婆表示谢意,去时发现老婆婆遇害了。
释珍让柳玉如签名、按了手印后满意地将那页纸收起来。看看天色已近中午,便建议道,“两位夫人到当阳县来,想不到多一半的时间却是在监房里度过的。在下十分的过意不去,今天就在这里表示下歉意……”说罢,“啪啪”鼓了两下掌。
立刻有两名狱卒将酒、菜端了进来。樊莺说道,“为什么不到外面去吃?”
释珍道,“两位有所不知,你们所经历的叫做牢狱之灾,不在牢中摆酒,会把晦气带到外边去,今天这顿酒是一定要在这里喝的。”
“那意思意思就行了,我家高大人可能已经从阿拉山口那边回来了,看不到柳姐姐他肯定会问的。”樊莺和柳玉如商量,两人略略在这里喝两口就回山阳镇去,在那里住上一宿,然后起早回西州。
释珍举杯,问高总牧监去阿拉山口那边做什么。柳玉如说了白杨牧被骚扰的经过,释珍道,“那可有些危险,不过,就让我以这杯酒祝高大人旗开得胜!”柳玉如和樊莺一同举杯。
高峻在乙毗咄陆那里得胜归来,第一件事就是得知自己天山牧总牧监的官职被拿掉了。这个消息让他十分意外,但还没有意外到大惊失色、乱了分寸。
官职没就没了,但总归得有个象样的理由。他知道郭都督不会是这件事情的发起者,最大的可能是出自皇帝那里。
一个正五品的天山牧总牧监让人一抹到底,不是谁都有这个能力的。
他当时就决定要到辽东去一趟,一为送信,二为问一问为什么。而送戟只不过是他随口说出来的一个理由。
高峻对此行并不抱多大的期望,皇帝的那盘棋下得有多大,他一个小小的牧监是想不明白的。
他只知道尽力将马匹养多、养肥、驯得它们能够为军前所用,这就是他的全部职责。谁妨害了他这样做,他就要谁好看。如果这样做也错了,那么这个牧监不做也可以。
因为有柳玉如和樊莺在外边,高峻从辽东回来后还要去丹凤镇去找她们,因而在时间上并不充裕。他带着手下三百名护牧队不走官道,而是从北边的茫茫大漠里穿过去,就是少了沿途察验过所的繁琐过程,这样路上的速度就大大地加快了。
一路上,这支小小的马队风餐露宿,昼夜兼程,七、八天里就跑出来近四千里路。高峻放弃关内、走关外的做法让他节省了大把的时间。这些人除了必要的时间里停下,来煮一把牦牛肉丝、稍稍休息两三个时辰之外,其余的时间就是赶路。
人们都晓得高峻心里的不服气,如果有机会和皇帝说句话,他们也一定会将高大人的委屈向皇帝讲出来。
他们跟着高大人转战乙毗咄陆部,在巴尔喀什湖沿岸取得了辉煌的战绩,获两千匹马、灭近五千人,换来了阿史那欲谷诚心诚意的悔悟,丝路重新变得通畅,这都是力量所决定的。
因而在路上,这些人并未因为高峻不再是天山牧的总牧监,就对他有丝毫的怠慢。不但如此,人们更是自觉地尊从高大人的号令,一路上风驰电掣一般,在许多大漠部落的目瞪口呆中像狂风一样地刮过去。
皇帝此次征高丽动用的是幽州和营州的兵力,幽州抽走了马步兵各两万,因而防务就有些空虚。
这一天的正午,在崇山峻岭中有些残破的长城隘口之上,留守的幽州人马往北方的远处眺望,被山谷间突然涌动起来的烟尘惊到了。
有人报告守将,“将军!在阴山东部的山区发现一股不明马队!”
第381章 高丽其国
这可以算得上一件大事情,按理说这里是不该有什么人马出现的。由此往东,北边就是奚部,南面是营州。
这奚、营这两部都是抽调兵马随驾出征的。在这里、这个时候出现的任何动静,都因为是在征辽唐军的身后,而不能有一丝的轻视。
如果对方来意不明,那么,就算幽州守军再没力量,也要迟滞对方一下,给征伐高丽的唐军争取一些主动应对的时间。
守将连忙爬上隘口,手搭凉棚极目眺望,他只看到这支出没于山中的马队打着一面白底的大旗,旗上边的字因为离得远,有多半看不清楚。但是前边“大唐”两字却是能够辩认的。
他马上吩咐,“他们是往东去的……速去一人、骑快马、往营州送信,就说有一支不足千人的马队往他们那里去了!表面看是大唐的,但要让他们注意辨别,不要被敌所误!哎!兄弟,怎么还不快点儿!人都跑过去了,你想赶个马后屁吗?!”
营州这次也抽调了马步兵各三万人,因为此地是唐军军需、粮草的必经之地。营州东部狭窄但平坦的大路可以通行大批的车辆,因而需要有大批精干兵马驻守在此,以确保粮道畅通。
要知道,唐军幽、营两州兵马近十万,再加上奚、契丹两部的兵马,总兵力在十五万以上。如果大军的粮道有个闪失,那么也不要伐高丽了,自己就乱了。
因而,当营州守将发现,在自己眼前地面上出现了这支行动迅速的马队之后,他没有一点的犹豫,立即亲自率领人数相当的一支骑兵出动拦截。
这支马队开始时便在奔驰中摆出了防御的姿态,不停地对着营州出来拦截的骑兵、挥舞着天山牧的大旗表明身份。
但是事情并非这样简单,不然在战场上也就没有诳敌之计了!营州骑兵常年在本地驻扎,哪条山谷通向哪里比谁不清楚?
他们开始时被天山牧的马队甩在后边,但是不久就在他们正前方的谷口里闪出来,摆开了队列、弓上弦刀出鞘,让这些人停下待查。哪知这些人一抹身又钻到另一条山谷中去了!
营州守将高声喊道,“防务所限,我们不能追得太远,去两人快马往安地前线给大军送信,让他们早做防备。”
等他们退回到驻地的时候,从幽州长途奔驰而来的送信骑兵刚刚赶到。营州将官见了他,不禁问道,“你是怎么跑的?难道在半路上也有人拦截于你?”
那人道,“我马蹄子都跑掉了,你还说!”
高丽,其地往东跨海可至新罗,往西跨海可至百济,西北渡辽水与营州相接,北临靺鞨。高丽王世居平壤城,平壤城即汉代乐浪郡,去京师五千里。
有大河一道出自靺鞨部的白山,因色若鸭头,号鸭渌江,而平壤城在鸭渌江东南。若有人要过此江,需以巨舻接济,被历代高丽王恃为天堑。
高丽分为五部:汉桂娄部、绝奴部、顺奴部、灌奴部、消奴部。
高丽王以白绫罗制冠,革带饰金扣。大臣则着青罗冠、紫罗冠,耳饰两支鸟羽。着筒袖衫、大口裤、白腰带、黄革履。庶人衣褐,戴弁。
高丽民俗喜欢搏弈、投壶、蹴鞠。大街边均构建四面密封的屋子,叫作局堂,凡是未婚的青年男子都要聚集在这里诵经习射。
高丽人依山谷而居,以草覆屋顶,只有王宫、官府、佛寺才盖瓦。平民在严冬里垒起长坑,炕内生火以取暖。
其国内统治严密,反叛者以丛丛火炬灼体后才斩首。降兵、败兵、杀人及剽劫者斩首,偷盗者要赔偿十倍,婚娶不用币,有受币者会被人耻笑。
高丽官员分十二级,各地官员三年一换,善于职守的则可免于轮换。道理虽然是这样,但是在官员的轮换日,如果有不服的则动用武力、相互攻击。而此时高丽王便躲在王宫里,紧闭大门不管不问,谁胜了谁就当官。
高丽人在中国强盛时是很老实的,以下臣之礼自视。一但中国多事的时候,高丽便蠢蠢欲动,偷空侵占抢夺,不恭之态尽露。
因而自汉以来,内地每有一统天下之朝,多有讨伐高丽之举。收其地、挫其锋,对他们在内乱时的不恭敬以示惩戒。
武德初年,高丽王——高建武遣使入朝下书修好,高祖曾与其约定:隋末战乱中,那些流亡在中国的高丽人,大唐会护送回去;在高丽流落的中国人高丽也要遣还,让他们与家人团聚。
那时高建武真当个事情办,悉搜亡命之人达到上万,并且一一护送回来。武德三年时大唐封高建武为上柱国、辽东郡王、高丽王。高祖皇帝还命道士赴高丽讲《老子》,高建武率国人一起去听课,最多时每日达到过数千人。
不过高丽在此时以为与大唐修好,便犯了为所欲为的毛病。自武德四年开始,便封闭了它南边的新罗、百济两国通往大唐朝见的道路,并且多次不经大唐同意入侵这两个小国。不但如此,还经常越过鸭渌江,屡侵辽东之地。
那时高祖在世,曾经对左右说过,“所谓名实相副,以前高丽曾经以臣下之礼事大隋,而最终与炀帝反目,哪里有臣子的做派?朕只要安定,何必受他这些虚礼!”
当时大臣裴矩、温彦博进谏道:辽东本来就是中国的箕子之国,魏晋时就在封地内,不可不以臣视之。中国与夷狄,犹如太阳于列星,不可以不降服。
当时正值秦王李世民大败突厥颉利部,高建武遣使称贺,并且献上疆域图示好。
大唐皇帝命广州司马长孙师,到大隋与高丽的旧战场上搜寻隋将尸骨,发现那些尸骨已被高丽埋至一处,并建造了高塔,塔上书,“高丽大胜隋兵处”。
长孙师见了大怒,命人推倒此塔,并耀兵半月才回。自那时起,高建武便生惧意,沿着边界筑城千里,西南方向都建到了海边。
同时对待华夏愈发的恭敬。贞观十四年时,唐使大德出使高丽,高丽王远接近迎,给大德安排了最华丽舒适的驿馆,其国内人见到唐人游客,几乎都执手寒暄,说些亲戚存亡之语,激动处人人流涕。
大德所至之处,高丽士子及年轻女子夹道欢迎。高建武以最高礼节接见了大德,他听说大唐灭了高昌,立刻命高丽大对庐(丞相)前后三次到大德下榻的驿馆,礼遇甚是恭敬。
贞观十四年时,皇帝就说过,“高丽地止四郡,我只须发兵卒数万出辽东,高丽诸城必去相救。那时趁其后防空虚,再以舟师自东莱跨海、直趋平壤,征服高丽太容易了。只是天下刚刚太平,不想劳师动众。”
第382章 止戈为武
那么,皇帝在贞观十八年亲征高丽是为什么?
高丽分为五部,其中顺奴部的首领有个儿子,叫盖苏文。这个人身材伟岸、面目俊秀,颌下生着三绺美髯,在整个部落中都有名,但他性格残忍凶暴也是有名的。
十七年年初的时候盖苏文的父亲死了,按着成例,盖苏文应该立为顺奴部的首领。但是部落中的人们对他的品行极为厌恶,没有几个人拥戴他。
为了做这个首领,盖苏文都给部落中的那些元老们跪下了,请求他们让自己上位,他假装有悔意,时常对自己的恶行痛哭流涕。经过一年时间的观察,部落里终于同意让他接替了自己父亲的职位。
但是,盖苏文一上位,凶残的本性很快显露出来。他让部落中那些元老们伏在地上,由他踩着他们的后背,像踩着凳子那样上马,衣冠像高丽王那样饰金、出入有亲兵挥刀开道,有挡道的行人,立刻抓起来投入山谷里去。
为此,高丽诸大臣与高建武商量要杀了他。盖苏文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摆下了酒宴请那些大臣们光临视察。等这些大臣们到场后,盖苏文一声令下,将近百人全杀了。
接着,盖苏文率兵攻入高丽王宫杀了高建武,他还不解恨,乱刀剁了高建武的尸首投入到水沟里才罢休。并立了高建武兄弟之子藏为高丽王,而他自己则做了莫离支——犹如大唐的兵部尚书那样的官职,从此更是说一不二,成为高丽的隐王。
大唐皇帝听说了这件事情,也只是派遣使者前去吊唁。有大臣劝皇帝正好趁此机会讨伐高丽,司空房玄龄说,“陛下拥有天下最骁勇的军队,却收藏不用,正应该是‘止戈为武’啊!”
但是司徒长孙无忌说,“高丽没有一个人报告灾难,我们出兵没有理由,应该先写封国书安慰一下。”皇帝采纳了他的建议,于是下书封藏为高丽王。
大唐示弱,让盖苏文越发骄蛮,时隔不久又计划着与百济联合讨伐新罗,吓得新罗赶紧派使者向大唐求救。
皇帝问新罗使者,“我怎样做才能使你们免于灾难?”
新罗使者说,“我们哪里还有计策,只有指望陛下可怜了!”
皇帝说,“我有三个方法任你选:第一法,我以偏兵率契丹、靺鞨攻入辽东,高丽必救,那么新罗的危险可以缓解一年。第二法,我可以将大唐丹帜赐于你们,万一高丽和百济兵至,你们以我所赐旗帜排开阵势,那两国见了必然撤兵。第三法,百济这个小国倚仗着三面临海不修兵戎,我以舟师数万突袭他们是可以得手的。但是由于你们新罗国与百济相邻,新罗又是个女国王,大唐兵马到了,个个都是生猛之辈,她可能受到辱侮。不过我以宗主国保护新罗,等危险解除了再让她自守,这三条计策你选哪个?”
使者不能应对,似乎哪个都不是尽好。于是,大唐皇帝遣司农玄奖,持皇帝玺书敦促高丽停止进攻新罗。玄奖还未到高丽呢,盖苏文已经攻取了新罗两座城。
玄奖宣大唐皇帝旨意,盖苏文回答说,“以前大隋侵犯我们,新罗乘机夺了高丽五百里地,要我停止是不可能的。”
玄奖道,“往事如何再提?辽东是故中国的郡县,大唐天子尚且不取、让你管辖,高丽怎敢违抗大唐皇帝诏命?”
盖苏文执意不从,说,“以前大隋气势汹汹提兵来见,不也无功而返?难道大唐皇帝的一句话就会让我畏缩不前?”
玄奖回朝后奏与皇帝,皇帝说,“盖苏文杀我册封之君、虐待属下、怨声载道,难道他以为我出师无名吗?”
贞观十八年七月甲午,大唐皇帝决定亲征高丽,并颁皇帝诏:
“行师用兵,古之常道……高丽盖苏文,弑逆其主,酷害其臣……若不诛翦,无以整肃中华。今巡幸幽蓟,问罪辽碣……”
诏书上又说,此次出征,行军宿止务必节俭,所有的营帐不允许有精美装饰。食物能充饥即可,不要珍馐美味。河水可趟过去的不能造桥;道路可通行的不必修理。皇帝御营近处郡县的学生、老人不必迎接拜谒。
皇帝说,“朕以前军粮从来没有多过一个月的储备,还能提戈拨乱,所向披靡,无人敢当面列阵。击匈奴、灭吐谷浑、高昌,易於拾芥(弯腰拾起一根草棍)。如今丰收多年,家给人足,更会攻无所守,战无所拒。大唐岂是隋朝可比,我手下一位放牧的马官,便敢只身入突厥平乱、带几百人攻克焉耆,又怎么能让一个高丽的贼子如此恐吓!”
于是,皇帝出巡幽州,并在幽营两州提兵十万,会齐奚部、契丹部五万人马,浩浩荡荡往高丽杀来。
十八年七月末,唐军大队人马渡过辽水,直逼高丽盖牟城。皇帝自坐中军,以李靖、李道宗为先锋。
这两个人都是可以为帅的重量级人物,今天一起做了先锋,可见皇帝是抱着必胜之心的,可见是让盖苏文气疼了。大军一到,便像一阵狂风扫清了盖牟城的外围屏障。
城中的高丽守将一面龟缩在城中坚守,一面飞马回平壤告急。盖苏文正在新罗前线,听到这个消息不敢小视,内心里吓得不用说。
但是他又有些期待,想要看看大唐的斤两究竟有多大。因而,除了在新罗前线留下了少量的人马做守势、监视新罗的动向之外,高丽几乎近四十万的倾国之兵都调回到辽东来了。
盖牟城地势险要、城池高大坚固,城墙都是用巨石垒起的。唐军初战大捷,让盖牟城守将吓破了胆,再也不出战只是死守,唐军在城下攻了十几日,战事都没有进展。
闻听高丽大批的援军已至,随驾出征的营州都督张佥提议:敌人援军势大,而唐军的先锋不足两万人,是不是挖起深沟以做防范,等待皇帝中军到来再做计较。
江夏王李道宗说,“不妥,贼军急急忙忙远道而来,实际上已经劳顿得很了,他们仗着人多,一定会轻视我们,因而我们采取守势早就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了。”
张佥问,“依王爷要怎么做?”
江夏王说道,“出其不易,他认为我们会守,我们就一定要进攻!一战冲他个稀巴烂,让他连营盘都立不起来!”李靖也说,“先锋从不把贼留给主帅,我们既然是先锋,就要力克当面之敌、以待圣驾!”
果然,先期到达的五万高丽援军趾高气扬,直接迎着唐军的先锋营而来。他们离着老远便看到唐军的营帐,也大概算出了唐军的人马不足两万之数,因而气焰十分嚣张。
到了之后并不急着扎营,直接在盖牟城前列开阵势,旗帆招展、人喊马嘶,不可一世。而盖牟城中的守将受够了十多天的气,此时也放开胆子大开了城门,率人马冲出城来。
高丽来将下令:“唐军势弱,败亡在即,给我擂起鼓来,我们一战而胜!”
鼓还没响,山坡上一左一右两路唐军倒先杀过来。
第383章 仪仗威严
左边一路唐军两千人由李靖率领,右边一路两千人由李道宗率领。他们此时都是位高权重之人,平时在长安人人仰视、仪仗威严。但皇帝都亲征了,此时他们深知自己就是一小兵,唯有奋勇当先务求全胜,否则败是败不起的,脸也丢不起。
唐军的行动大出高丽人意料,气势上就先输了,本来是打算进攻的,而此时却不得不慌忙立盾挺枪护住阵角。再忙着去箭壶中抽箭上弦,而两路唐军已经冲到阵前了!
李道宗身先士卒,挥着一杆长槊砸开敌方阵角上刚刚竖起的护盾,为身后的骑兵打开道路,但是对方林立的长枪都朝着他的人和坐骑捅过来。他一边搪挡一边杀敌,冷不防右脚在镫里一疼,负伤了。
他不为所动,知道此时绝不能后退,有三骑高丽将官一齐向江夏王挥刀跃马迎了上来,各人帽边两支鸟羽历历在目。
李道宗大吼一声,掠开两人,只冲一人下手,砸得对方在马上歪了两歪,差点没掉下去。但是那人并不含糊,刀法十分凌厉,刀刀不离江夏王的要害,一时间两人打个势均力敌。而此时,另两人又一前一后围了上来。
正在危险时分,在李道宗的身后一位白马白袍的唐军快速冲到,挺着一杆大戟恰到好处地崩开砍向王爷的长刀。他回手一带,戟上的月镰挂在敌将的身上,白马一冲而过,把那人从马上拽了下来。
然后戟杆一抖松开那人,李道宗马上驰到,他刚刚爬起来,便一槊将其打死在地,等王爷回身之时,白袍唐军已然将另两位高丽将官挑飞了。
李道宗惊讶于刚刚救了自已的白袍唐军是谁,因为急切之间他只看到那人的袍甲并非将领,而只是个普通的骑兵而已,连脸面都未及细瞧。但战场上敌来我往,根本容不得他多想,又返身跃马往敌阵里冲去。
高丽五万援军溃不成军,像潮水一样地退去。一部分人往盖牟城方向急涌,一部分人顺着原路没命地逃蹿。
唐军乘胜掩杀,李靖追击野外之敌,而李道宗大槊一挥,唐军先锋全体出击,分作两部支援李靖、李道宗人马,直往盖牟城方向冲来。
盖牟城此时想关城门也关不上了,城门下乱作一团,人马自相践踏。李道宗此时就不必冲在前边,远远的擦着汗,猛然又看到在盖牟城城门下,那员白袍唐军已经挥舞着大戟冲进去了。他一阵兴奋,冲着不断冲到的手下叫道,“速速支援,不可中断!”
唐军喊杀声震天,一鼓作气冲进城去,不久,盖牟城头竖起大唐旗帜。
半个时辰后,皇帝的中军才至,他驻马盖牟城下,马鞍上左右两边都悬挂着他本人的粮袋,这位皇帝的仪态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
他仰头看着盖牟城这座雄伟的关隘,撇了撇嘴说道,“谁以此拒我,此便归我。”
有随营的文官上前奏道,“陛下,今天下莫敢不丛,符鱼号令,而您的帖身随从仅十人,不是让高丽轻视我大唐威严?”
皇帝说,“为征辽东,我大唐将士十万,人人离开家室渡过了辽河,朕以十人随从,尚嫌其多,你不要再说了!”
他不进城,而是下了马,往盖牟城门一坐,唐军入城,人人看到皇帝。有负伤的军士经过,皇帝都亲自过去抚慰。唐军拔盖牟城得户两万、粮十万石,以其地置盖州,安排刺史,马上治疗伤军,军心大振。
江夏王右足负伤的消息被皇帝知道了,他召见了李道宗,叫他脱靴察看。原来是敌将的锐利尖枪刺透了靴面伤及脚踝。若不是马镫挡了一下,江夏王的这只右脚就废了。即便是这样,待靴子除下,仍然看到鲜血浸透了袜脚。
皇帝甚为感动,亲自为其针刺止血,并抚慰了江夏王一番,吩咐赐以御膳。不过连皇帝的口粮都是他自已随马带着,进了盖牟城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像样的酒菜。但皇帝的意思到了,江夏王的心里热乎乎的。
席间,皇帝说道,“如今天下大定,唯有辽东未收复。高丽若是谨守臣子之礼,我空有复辽之心也无借口。这下他们终于惹到我,就着大唐士马盛强,朕自先取之,不遗后世之忧也。”
随后又叹道,“赵王元霸不在了,胡壮公叔宝不在了……侯君集也不在了,国乱思良将,朕知道这句话的份量啊!江夏王,李靖,你们要慎之、再慎之!”
二人连忙起身回道,“陛下勿忧,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陛下雄心万丈,帐下总有奋勇之将……”李道宗忽然想起了冲阵时遇到的那员唐军白袍骑兵,便道,“今天,我就看到一个,那是一个骁勇!子龙、吕布也不过如此!”
说罢,将阵前所见对皇帝讲了出来。皇帝连忙说,“速速叫人去问,大海捞针也要把他找出来,让他立刻来这里见我!”
道宗说,陛下勿急,哪会有那样难?饮过这杯酒他便到了。
皇帝听罢,一扬脖儿将那杯酒喝掉了。李道宗一愣,看皇帝不慌不忙再自斟一杯道,“这杯才算。”说罢不再端杯,坐在那里等。
李道宗赶紧的,顾不得伤脚一跳一跳出去,冲着外头喊,“让随我冲阵的那一部小队马兵立刻来这里集合!不,穿白袍子的来即可!”
不一会儿,人都集齐了,竟然有十数位之多。李道宗亲自蹦着,在队列前一张脸一张脸地看,没有。他一拍脑袋说道,“看我这嘴!解散吧,把骑白马的都找过来!”
皇帝在里面慢悠悠地道,“使戟的。”
李道宗连忙道,“对对,也许那人刚将白袍子洗了,去叫白马使戟的!”不大一会儿,只有一人骑白马飞驰而来,李道宗一看正是他,迎上去问道,“你叫什么?”
那人三十来岁,此时却穿着一件黑袍子,跳下来利落地戳戟拴马,冲着李道宗躬身施礼,“王爷,我是薛礼。”
……
八月上旬,唐师一路疾进,程名振攻沙卑城,引一队轻骑夜入城西,高丽守兵惧怕后路被断,一呼而散、溃退,唐军俘虏残兵八千,一些无路可走的高丽溃兵直接跳到了大海里,溺亡者无数。
八月中旬,唐军进攻辽东城。此城长久以来一直被高丽苦心经营,是块硬骨头。在城外沼泽之中,有不少的隋朝征东将士的遗骨裸露在外。
皇帝下诏,抽出一部步兵,先将这些遗骨重新掩埋起来,然后再战。皇帝说,“此城敌军若敢顽抗,就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而此时盖苏文后发的、来自高丽新城和国内城的四万骑兵也日益逼近。
第384章 克辽东城
八月下旬,王师以十万之众围辽东城,皇帝的营帐设在马首山上,居高临下可见城中乱乱纷纷,像失了主心骨。皇帝立即下令,抓住战机马上攻城,不要给对方喘息的时间。
辽东城四周几十步外挖着深沟,沟宽过丈,人马都不能越过,若想近城必先填沟。皇帝一声令下,唐军人人奋勇,争先恐后用甲、盔负土,或是搬起大石奔跑着往沟中去填。城上箭矢如簧,有唐军盾牌手立刻挡住,但填沟势头稍减。
城内一见,曾组织起一支千人马队出来干扰,但被李靖迎头猛击后溃退回去。
忽有人喊道,“陛下也来了!”果见大唐皇帝正以自己的坐骑拉了一块巨大的石头,重有几百斤,正步行着打马往城下去。
那些随军的文官们见了,吓得争相用袍子携起土块、石块疾进,呼啦一下冲到皇帝前面。唐军群情激奋,斗志又起。环城的深沟竟然就在不知不觉间一段段地被填平,进攻的道路通畅了!
唐军此刻并不立即以人攻城,而是在城外四面各排列开三十几架抛石车,飞大石过三百步直入城里。城里房屋遇之即倒,更加混乱。有的巨石落入城头,高丽守军在城头用坚木搭成的防护平台、护板都抵挡不住,被飞石砸得四分五裂。
皇帝可能是被城外那些隋军的骸骨刺激到了,像这样的攻法是许久不曾使用过的。辽东城上空,巨大的石块漫天飞至,破坏力巨大,让守军魂飞魄散。城中居民从倒塌的房屋中爬出来,浑身是血但是又没有一处可以躲蔽的地方。
唐军并不急着进城,每天只是用抛石机招呼,子、午两个时辰抛石暂停,让城内有个喘息的时间吃口饭。大唐皇帝说,“这就是给他们最大的宽让,我不与饿着肚子的敌人打仗,让他们也知道生命的可贵。”
就这样,一直到八月底,唐军每天抛石,有时高丽人被砸得急了,出城一部进行反击,立刻就被李靖早已严阵以待的重甲骑兵一鼓荡平。
久之,高丽人也就不出来,龟缩在城内待援。唐军将诱降信射到城里,说只要立刻投降,以后还有机会吃饭。但守军顽抗不降,两边对峙着近半月。
城中有**祠,里面陈列着锁子金甲、锐利的金矛。高丽守将被打得无法可想,眼见着军心动摇,便拉个美女装作女神附体,指着锁子金甲和金矛说,“这是两件宝物,是前燕朝的时候由天而降的,**大神会保佑我们的,只要抵抗就会胜利,我们的援军马上就到了,唐军绝对进不了城。”
九月初,唐军的进攻开始了。城北李靖派出三百冲城勇士,人人披了以前百济进献的金兆铠、玄金五文铠,推着冲车撞击城门,撞击声远处可闻。城上滚木、石块如雨点般纷纷落在城门下,唐军攻击受阻。
此时,有人来报,高丽四万援军已经快到了,皇帝派出李道宗率奚和契丹五万人截击,务不使攻城大军分神。李道宗领命,跛着足下去,上了马叫道,“张乂君,点齐两千人与我同去!”张乂君是唐军中一位从八品上阶御侮校尉,听令去点人马。
只因奚和契丹部总共五万人马都是临时凑起来的,虽然人数上比高丽援军还多一万,但是李道宗深知,这一万人在战场上是显不了多大作用的,两边人离远了看没什么数量上的区别。关键是士气,他要带上这两千人以做中坚。临走时,江夏王又叫道,“薛礼随我同去!”
五万两千人迎着敌军来路星夜疾进,张乂君率两千唐军开道。不多远,在一片空旷地上与高丽援军遭遇,望着对面黑压压的人影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张乂君感觉胜算不大,挥军回来请求大队支援。
但两军对阵不可轻言退却,只因这一退,又是黑天,军中每个人不知底细,以为战事失利,对于整个大军的动摇就成了星火燎原之势。李道宗一见前边退了下来,感到大事不妙,此时不立刻采取行动,这两千人就会波及到契丹和奚部五万人。
那时再有什么法儿也晚了!这里一退,身后便是攻城的唐军!!他见薛礼在侧,灵机一动,对他道,“速速收拢散卒逆击,务使退势稍止!”一面喝令奚部、契丹部人马暂不运动,不要与退下的唐军冲撞,只是令他们扎住了阵角,大声喊“杀。”
薛礼得了王爷令,跃马冲到前面,正遇见骑马退下来的张乂君。薛礼大声道,“谁叫退的?王爷有令,回马逆击,违令者斩!”
张乂君一见对面来的这人无品无职,只是个军卒,不禁怒道,“你是谁,小小一卒怎知军前玄机,还不快快闪开待我去向王爷禀报军情,误了大事你死定了!”一边说,一边马下不停。
他身边那些唐军一见,步伐虽有迟疑,但心中更是不解,不知这个军令要听哪个的。薛礼马至张乂君近前喝道,“你是怎么做的将官?难道有你这样求援的?不怕搅动了军心吗!”
张乂君被这样一个毫无身份的小兵抢白,张嘴就骂,“你他……”而此时,唐军身后高丽兵的先头人马已经遥遥在望了,形势迫在眉睫。
薛礼大怒,不等他骂出来,一戟刺中张乂君,由马上挑下来,用戟举在空中喊道,“大唐军威,岂会败在他的手上,我们何时让人从背后追着过!”
“兄弟,你说怎么办?听你的。”
“呼喊起来,杀回去!”薛礼话音一落,抛下张乂君,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身后那些唐军一见,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军令,一齐喊着杀返身冲击。
高丽先头人马初见唐军退却,以为敌人胆怯,正举着大旗玩命追赶。冷不防对方杀了个回马枪,他们见对面冲在当先的只有一名骑兵,全不放在眼里。
哪知道薛礼直接冲着他们的大旗而来,将大戟舞动起来,接连将几位抢上来护旗的高丽将官刺落马下。高丽旗手欲遁,被薛礼赶上一戟刺死,旗子落在地下。
对方主将拍马上来抢旗,只一个回合便一命呜呼,敌军乱了。薛礼身后两千唐军已经收拢起来,呐喊着冲上来。李道宗在后边见了,挥槊下令,奚部、契丹部五万人马潮水扑上来,高丽援军丢下两万具尸体后溃散。
天明以后,辽东城下激战仍急。忽然,从南面刮起了飓风!遮天蔽日,将干树枝从城南都刮到北边城外来了。皇帝命令,“停止攻城,都退远些看着。”手下众将不知何意,听皇帝又道,“城南放火。”
人们立刻明白过来,城南攻城的人马很快把大火放起来,先是浓烟滚滚飘入辽东城里,高丽人一见浓烟至,又见城外进攻声歇,以为是**大神显灵。
但是不久,就见一只只冒着烈焰的草捆由南城外凌空而至,燃起满城的火光,才知道大事不妙。原来,是唐军将抛石机的弹兜儿用冷水浸过了,将点了火的干草捆投进城来。
城中房屋全部烧毁,人死于火烧者达一万有余,此时唐军再次蜂拥登城,已在四面突破。高丽人焦头烂额,左冲右突,咳嗽着打开城门夺路而逃,唐军四面掩杀,竟无一人逃脱。
此役全歼高丽军两万,没有一人漏网。获大火后余生之民四万户、粮五十万石。皇帝以其地为辽州,并命州县聚众,三十里筑烽火台一座,辽州有事举烽火,一日便可传信入塞。
而实战也证明,薛礼具有军中止乱之能,冲阵杀敌之勇,此时已经代替张乂君成为唐军中一位从八品上阶御侮校尉。
于是,大军又进。
第385章 王师不侥
九月五日,唐军进攻白崖城。此城背山横水,地势易守难攻、险要至极。高丽守将孙伐音见唐军势盛,知道凭借着地势,自己这几千人怎么也不会打得比辽东城再好,于是偷偷乞降。
但是城中对于降与不降持两种意见,一时间,孙伐音并不能统一。大唐皇帝说,我赐你唐营旗帜一面,若降,便将旗子竖于城垛口取信于我。
孙伐音依计,在唐军攻城时举起大唐旗帜,高丽军中皆以为唐军登城,纷纷扔掉兵器投降。部将李勣谏道,“陛下,军士奋勇争先,图的是俘虏与缴获立功,不可轻言许降削弱我军斗志。”
此时皇帝正看着两封由长安转来的西域乙毗咄陆部的书信,阿史那欲谷傲慢的口所把皇帝气到了,“啪”地一下将信拍在书案上。把李勣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皇帝道,“好大的口气!连我三百牧民都无法,倒像是我在求他一样。不予理会,让他叫去。”又想起什么,问道,“天山牧因何跑到人家地盘上去?以为那里是朕的花园吗?”
李道宗瞥了一眼信封回答道,“陛下,臣以为一定是乙毗咄陆部惹到了高峻,他执掌着天山牧,可是一点亏都不许吃的。他能做出这样的举动,肯定是吃亏不小。”
皇帝又看了郭孝恪一同递上的奏章,“白杨牧伤了两人、死一人、损马五匹……好大的亏呀!”又说,“西州不能动,牧民我们不管,除非他那里不长草。不过朕在出师之前,就听说这个乙毗咄陆部骚扰丝路,影响通商,他若不知收敛大唐是不允许的……”
不过,皇帝是在辽东,不好对西州之事安排得过于详细,他略略思索一阵,提笔给太子李治写出指示。
写完了,这才想起李勣的话,说道,“将军所言极是。但纵兵杀戮,掠人妻奴,朕常说不允,你们私底下做的还少吗?侯君集获罪,其中就有这一条……将军麾下有功者,朕要以库物赏赐他们,可否因此而饶过这一城?”
于是,获该城男女一万、兵两千,以其地为岩州,拜伐音为刺史。行军途中,皇帝仍然在想西州的事,想不到自己前些天刚刚夸他只身平乱、巧取焉耆,现在又跑到葱岭西边去了。
皇帝掂量着高峻此行的利敝,胜算几成。如果出现最坏的结果,以郭孝恪的本事能拒敌于外是不成问题的。
皇帝似乎并不担心高峻和他那三百人,从阿史那欲谷诉苦来看,他被高峻三百牧民灭掉了一千七百人,这个数目也许是加了水分,但天山牧没吃亏是肯定的。
他担心的是在西州背后的浮图城,那一万人虽然不济,平时也老实,但是在关键时候要背后来上一下也难受得很。不过皇帝又想,只要涉及到西州牧场的事情,哪一次不是吓人几跳、然后再报喜?
也许这正是检验西州、甚至是太子能力的一次机会,西边的天塌不下来。这样一想,他便把西州的事情放下,专心考虑起辽东战事。
拿下白崖城之后,唐军面临两个进攻方向,一个是在大军当面的安市,一个是它后边的建安,两处都地险而众悍,离得又近。还有个乌骨城虽然不大、人也不多,夹在两城中间呈犄角之势,三城在战时极有可能会互相支援,可以预料接下来的仗不大好打了。
在与李靖、李道宗商量的时候,两人的意见也不统一。李道宗认为,安市和建安地势都很险要,但建安粮多而兵少,若出其不意攻之,则破了敌军鼎立之势。得了建安,那么安市在便在囊中了。
而李靖认为,唐军粮草积于辽东,如果远击建安的话,安市的敌军极有可能从背后断我粮草和归路,真到了那时,恐怕就极为不利了。李靖主张先攻安市。
皇帝一时不能决,长孙无忌说,“乌骨城的傉萨已经七十多岁了,人又少。陛下如果不决,不妨先攻乌骨城,朝夕可下,也削弱了敌军三足之势。”
帐下谋臣也有人说,唐军张亮部现在驻于沙城,召之昔至,与大军一前一后夹击拿下乌骨城容易得很。那时直接甩开建安、安市两块难啃的骨头,直接渡过鸭渌江,平壤可得。
皇帝摇头,对道宗说,“去把使戟的叫来。”李道宗会意,出去唤薛礼入帐。
这样的场合以薛礼是不该进来参与的,但皇帝有命也就无所谓了。薛礼听了众人意见后,皇帝对薛礼道,“你来说一说。”
薛礼说,“几个方法都不错……不过我的恩师曾经说过,天子行师不存侥幸。一要出师有名众望所归,二要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攻乌骨城、直逼平壤的计策,如果是我与义弟高峻尚可一试。但皇帝千金之躯是不大稳当的。那样的话,安市十万之敌在我军身后,我们心系陛下安危,怎么能安心进击呢?不如先破之。”
李靖闻听,薛礼之言正与自已不谋而合,不禁问道,“将军老师不知是哪位高人?”薛礼未答,皇帝便说,“不要在这里讲,待我回师后再讲,朕要亲自去见他一见。”
大军直逼安市城下,城中高丽人倚仗着粮多人多,全然不把唐军放在眼里。他们看见到唐军中皇帝的旌麾,动不动就伏在城垛口后边鼓噪,说些轻漫之语。
安市城的守将叫做高惠真,是高丽灌奴部的傉萨。他只有三十来岁,生得豹头环眼……只有一只左眼,右眼用一只黑兜儿罩着,胡须寸寸似钢针,手里拿着一对大铁锤,自号“小元霸”。
高惠真认为以自己的本事,比当初大唐的赵王李元霸也差不了多少。他当众夸下海口,说大唐所有的将官有一个算一个,谁都不在话下,不信走着瞧!
唐军一到,高惠真便打开城门,引着两千马队出城迎战。对大唐皇帝来说,对方这种战法当然求之不得了。总比敌人缩在城中,自已去攻好的多。于是唐军也派出来两千骑兵,两军在安市城前对垒。
江夏王李道宗脚伤刚刚好了一些,身为大唐宗室,他理当冲在前面。于是向皇帝请战,带了薛礼出来列阵。一见对方这只独眼龙的嚣张气焰,先把江夏王气火了。
他当然知道凡是使锤的都有把子力气,但江夏王是一杆大槊,当然力气也不小。薛礼要出战,李道宗不允,说道,“本王要先会会他,不行了你再上去。”
李道宗催马上去,二人马打盘旋开打。才两下子李道宗就退了回来,对薛礼道,“本王胳膊、手腕子都让这小子震麻了,你试试,别给我丢脸!”
第386章 一杆神矛
高惠真也不来追,骑在马上耀武扬威,“唐将也就如此,没什么出奇,前面那些高丽守将怎么都这么稀松,会让他们打到这里来!”
在盖牟城,薛礼曾经见到过李道宗如何把那员高丽将官砸得在马上直歪身子,力气不算是小的了。此时他就对这个独眼龙的力气有了个大致的估量。
听了李道宗的话,薛礼道,“王爷放心,我有胜算!”于是拍马冲上去。
双方一见面,高惠真就让薛礼一连三戟忙得有些照顾不过来。再加上他是一只眼,只感觉对方的戟尖阴森森的哪里都是。
但他不但力气大,锤法也很精妙,居然毫无惧色,打起了精神与薛礼又大战了四十多个回合。但是再往后就越来越感到有劲使不出,一对大锤去砸别人是一个劲儿,慌忙之中左抵右挡是另一个劲儿。
这样招架起来,大锤不但不如一杆轻些的兵器,而且更耗费体力。江夏王给薛礼掠阵,就听他高声叫着说,“薛将军,我看出来这小子的斤两了,三个也不及你,好好玩他,可不能让他跑了!”
高惠真渐渐不支,一边打、一边对薛礼道,“你总使些机巧算什么本事?有能耐与我硬碰硬,你可敢么?”
薛礼道,“你以为打仗就是打夯!就依你打打看。”于是二马再度相交,薛礼抡起大戟由上往下砸了下来。高惠真叫声“好”,双锤往上便迎。众人只听“当”的一声,把高惠真震得两臂发麻,大锤在手里显得越发沉重,便有了回城的打算。
大唐皇帝在远处高坡上见了二人交手,赞道,“江夏王所有功劳中,慧眼识人算头一件!薛礼此人,文武兼备不可多得,也是朕此次讨伐高丽的最大收获!”
皇帝话音刚落,只见战场上薛礼与高惠真戟、锤相交,众人耳中刚刚听到铮鸣的金属响,却见薛礼手中的大戟一分为二,右手握着半截戟杆,前半截断到了地下。
薛礼和高惠真同时一愣,随后高惠真哈哈大笑,“我说你们唐军是怎么回事?拿个烧火棍来吓人,快快滚回去再拿个什么家伙再战!”
江夏王见了忙吩咐,“弓箭手准备,一但敌军冲击便射回去!”薛礼丢了戟杆回来,高惠真并不追赶,李道宗道,“你用我金槊!”
薛礼接过来在手上掂了掂,摇了摇头道,“有些轻了,我怕再把它砸坏,王爷就没有用的了。我那杆戟正是趁手,但在助义弟攻打焉耆时戳到城门上已经弯过一次,怕是那时落下的暗伤,这可如何是好!”
高惠真仍在阵前叫骂,薛礼在自己阵前听得上火,脸都憋红了。江夏王吩咐鸣金收兵,唐军后队变前队慢慢收拢。
高惠真纵兵欲追,被薛礼一箭射来,那支箭在乱丛丛的人群中直冲高惠真而来,他慌忙一低头,插了两支鸟羽的帽子被射飞了。他心生惧意,也退回到城里。
回营后,皇帝连忙询问。薛礼将原因一讲,皇帝道,“无妨,我就命军中速起铁炉,再为薛将军另打一杆。”
当时就在军中广求有冶铁技能之人,很快来了一老一少两人,是一对父子。他们说,要打制薛将军这样的大戟,没有半月四十天是完不了的,皇帝说,那也只能如此。
有人向皇帝建议道,“陛下你还记不记得,辽州城中**祠,里面陈列着锁子金甲、锐利的金矛?我看那杆矛金光闪闪,粗细也与薛将军的大戟差不了多少,何不取来让薛将军一试?”
众人对那杆金矛是有印象的,于是都问薛礼使不使得惯。因为矛与戟是不同的,在不少招势上使不出戟的效果。薛礼说,“矛、戟同宗,可用。”于是派人连夜去辽州取矛。同时,立刻在营中垒起铁炉,准备打戟。
但是高惠真第二天就来讨战,不可一世。唐军中又上去接了两阵,一连几位唐将都敌他不过。
好在薛礼一直在阵后密切注意着高惠真,只要高惠真想乘胜掩杀,薛礼便一箭射来。如此两次之后,高惠真学乖了,半步也不上前。他对部下说,“我只要挡住唐军在这里,莫离支援军一到,我们前后夹击,唐军必败!”
两天后将金矛取到,薛礼接过来掂一掂,份量稍轻一些,但金光闪闪,矛头锋利,与他那杆戟长短相仿。不过他总感觉此矛与众不同,便对王爷李道宗道,“它若不是一件宝物,便是件糟货,只有上阵一试。”
李道宗说,“不行就立刻回来,我们安心等着戟成就是。”于是,薛礼持矛上去,高惠真见了,就有些心虚。他是知道这杆金矛的,便道,“你打不过我,去请来神物算什么本事!”
二人再战时,高惠真的大锤就不敢去碰薛礼的金矛,处处躲蔽着,仿佛怕被神人降怒。但是只打了三个照面,两件兵器还是撞到一起,只听“吭!”的声闷响,金矛又断了。
薛礼拿着半截矛杆来看,原来这杆矛是生铁铸成的,断口黑漆漆的布满气眼,只在外头镏了一层金粉。他抬手把半截矛杆朝高惠真掷去,发狠道,“有种等我半个月!”说罢提马回来。
李道宗见到薛礼回来就问,“你怎么知它是件糟货呢?”
薛礼道,“好兵器不但要硬,更要有韧劲,我抖它连颤都不颤一下,因而要不是我义弟的乌刀那样的宝物,便是生铁的了!”
高惠真哈哈大笑,见薛礼在驰回时便将弓箭抽在手中,就不追赶。但他见唐营里有火烟升起,料想正在打戟。他岂肯让唐军这样消停,于是天天到唐营前叫阵。
但铁炉刚刚生火,大戟的一点影子都没见呢。皇帝与李道宗、李靖道,“没有薛礼挡住高惠真,我们攻城会被他干扰不说,这样硬攻损失是小不了的,眼下只有死死围此城,以待戟成。同时重在打击盖苏文的援军!”
此时的形势就对唐军不利,安市不下,左侧乌骨城随时可能出击。虽然那座小城不足为虑,但是盖苏文第二批到达的四万人溃退之后,一定不会就此算完,也许此刻正在纠集人马卷土重来。
为防止乌骨城从背后偷袭,唐军李勣一部正在乌骨城方向监视,而安市这边就重重围困起来。高惠真只要一冒头,唐军密集的箭支就漫天飞到,于是闭门不出以待援军。
城中高丽军扶着垛口奚落唐军不止,皇帝大怒,下令说,“城上再鼓噪一次,唐军破城之日,城中男子尽诛!”高丽军得知后气焰顿失,不敢再挑逗,只是每日里加固垛口、串栅为楼。
围了四十几天后,一天夜里,皇帝听到城内很多方向都有鸡嘶之声,便对李道宗说,“我们做势久围,敌军粮虽多也该做长久打算。今晚城内各处的鸡突然不是好叫,高惠真一定是在杀鸡慰劳军士,你要防敌夜袭。”李道宗听了赶紧下去准备。
第387章 飞夺乌骨
果然,过了子时后,安市城垛口上丢下几排绳索,数百名全副武装的高丽敢死人员坠城而下。这些人刚刚摸入唐营,就听四下里杀声顿起。这几百满肚子鸡肉的人见四周人马丛丛,支支利箭都对着自己,于是无一人抵抗,把兵器一丢束手就擒。
高惠真一计不成再生二计,只派了两个大力士偷偷在后半夜出来,曲折潜入唐营后方捣毁了铁炉,刚刚有些雏形的大戟也熔在火堆里了。皇帝要杀守炉的旅帅,李靖等人一力求情才作罢,但是免了他的职,叫他去乌骨城方向助李勣。
铁炉是在相对偏僻地方起建的,又是后方,因而防备有些松懈,被高惠真得了手。他知道在时间上对自己是有利的,算着莫离支的援军也该到了。
果然有援军的信兵从城后进来,说莫离支调集了汉桂娄部傉萨高延寿及靺鞨部外军共十五万来援,此刻援军正在鸭渌江上搭设浮桥,让他再坚持两日即可。
唐军也接到了消息,皇帝说,“眼下安市围而不下,高丽的重兵又来了,李靖、王爷,你两个一同去乌骨城方向。”
李道宗说,“陛下,难啃的骨头在这里,我们都走了这里怎么办?”
皇帝说,“朕亲自监视高惠真,我是只围不攻,你们放心。”二人都知道皇帝所说形势就是这样,唐军只能在这边采取守势。只有破了高丽的援军,安市才会动摇。
但是只把皇帝留在这里挡住高惠真又不放心,于是,江夏王就把薛礼留在皇帝身边。他虽然没有兵器,但是他的箭却深让高惠真深为忌惮。
在分兵的时候,开始皇帝就说自己只留五万挡住高惠真,给李靖、李道宗带去五万,再加上奚部和契丹部五万人马,十万人对盖苏文十五万援军,在人数上也不占优。道宗不干,但拗不过皇帝,便带兵去了。
安市城头见唐军调动,再次跃跃欲试,哪知薛礼单人独骑飞马城下,一箭射死闹得最凶的那个,再一箭射落了插在城头的高丽大旗,城上立刻龟缩息声。
皇帝在远处见了鼓掌,吩咐,“再拨两万去助道宗!”
乌骨城这边,城主听说援军快到了,自知前些日子乌骨城一点力都没出,生怕盖苏文翻脸不认人,此时便有了出击的打算。他见城外唐军只有李勣的三千人,便大着胆子开城讨战。
李勣挥舞起大刀上前,双方打个难解难分。李勣只有三千人在这里盯住乌骨城,他是绝不能让敌军前进一步的,因而使出毕生的本事,三十回合之后渐渐现出优势来。
他猛然看到,乌骨城城的三千马队后脑上方飞去一片箭雨,正射落在敌群之中,乌骨城军一阵混乱。敌将不知是哪里来的人马,一个分神,被李勣一刀砍下马,三千唐军见了,呐喊一声掩杀过来。
敌军溃往城里,却见城门大开,乌骨城头已经换了“大唐天山牧”的大旗,城门吊桥边只有一员白袍小将,持了一杆亮晃晃的大戟挡住回城的溃军。
乌骨乱军连冲了两次都冲不过去,有不少冲在前边的让那人挑落到吊桥之下,便不再做尝试,往野外里溃逃。
李勣猛见这个白袍人,以为就是薛礼,但马却是红的,人也年轻一些。再看城头的旗帜,他有些不敢相信。
他也听说天山牧正在西域,怎么到了这里?但战场形势迫切,他岂能不抓住战机?挥军四下掩杀,乌骨城守军都在城外就歼。
这时李靖、李道宗的援军刚到。李道宗见了,对李勣大加赞赏。李勣指着乌骨城头的天山牧旗帜对江夏王说,“多亏此旗!”江夏王见了城上大旗也是大惊失色,忙问是谁带了来的。这时高峻已经过来相见。
江夏王见了他,跳下马迎上去,唐军进城替防,城上天山牧三百护牧队也纷纷过来与王爷相见。李道宗伸出双手拉住高峻道,“贤侄,你不是在乙毗咄陆部吗?如何飞到了乌骨城上来?”
李靖见这些天山牧的牧民出现在眼前也是大为惊异,看他们人人刀箭分明、皮甲整齐、人欢马叫虎虎有威,更是不知他们从西州那样远的地方来,又经过了方才的一场战事,怎么还是一点惫态都没有。
高峻见到王爷,说道,“阿史那欲谷有国书送皇帝陛下,我是来送信的。”
“送国书?他的使者怎么不来?”
“回王爷,我不许他来。”
“这么说你又占便宜了……快快去报与皇帝陛下,就说天山牧总牧监高峻带人马从西州来援,已助我们夺了乌骨城!全歼了乌骨城守军。”
“王爷且慢,我已经不是天山牧总牧监了,草民一个,哪能为此烦扰皇帝陛下?另外,我除了送信,还是来给义兄薛大哥送戟的。”说罢,将手中大戟托给江夏王。
江夏王初闻高峻说他不再是总牧监,有些摸不着门道,想着以后慢慢再问。便伸出一只手把戟接过。
但他想不到这杆戟如此之沉,差点没有脱手,这才双手托了细看。见这杆大戟与薛礼那杆大小、粗细不相上下,但是通身银亮。
戟杆上一片片的云纹不知是怎么打上去的,戟尖和侧面的月镰泛着一层寒光。他想起薛礼的话,试着在手上颠了几颠,果然戟杆微微颤动,想来韧劲十足。
高峻便问王爷,“可曾见我义兄薛礼?”
王爷道,“他已接连在阵前立功,升做了将军。正是该乘胜而进的时候,他的大戟却断在阵前。你送的这家伙可真是时候,难道你们兄弟心有灵犀吗?正好与我去迎击高丽援军,他们也该到了!”
王爷说着,命那个因失了铁炉而被免的旅帅,“你带两百人去给薛将军送戟,好将功赎罪!”那人满心欢喜,扛着大戟去了。
高峻说,“我们是从鸭渌江边来……”
李道宗与李靖同时问,“怎么从那里来的?可曾见高丽的援军?”
高峻说,“我们以为大军该是在鸭渌江方向,两日前深夜里由建安城边经过,一直到了江边。但是没有见到唐军,却见到了大约十五万只多不少的高丽人马。”
王爷问,“他们到了什么方位?距我多远了?!”
高峻说,“他们已经退回去了。”
见两位唐军中的帅级人物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自己,高峻又道。“我们到达时,高丽大军已经过了江往这边开拔了……”
“接下来如何?”王爷屏住气息问道。
第388章 辽河涨水
“小侄见他们只留了一千人守着浮桥,待他们大军走后,趁夜攻其不备,全歼了守桥的敌军,毁了浮桥。高丽大军见桥毁了,就不敢再进,两天内伐木建桥原路退回去了。我们暗中监视,见他们过江后再把浮桥拆了,料他们不会来援,这才回来寻找大军。”
李靖和李道宗见他说得气定神闲,想不出他这些牧民怎么就全歼了一千高丽人马。他们长途而来,不远万里,竟然还能有如此的战绩。
他们居然还能回来捎带占了乌骨城,而且三百人仍然足数,似乎并无损伤。两人至此才相信了,前些日子阿史那欲谷所说,天山牧全歼了他一千七百人,大概没有添加什么水分。
“那你们是怎么毁的江上浮桥?”
高峻一伸手抽出了乌刀,“好办,我一人足可。”他说,只须骑了炭火,先到桥的那边砍断浮桥与陆上的连接,此时浮桥便已歪入江流。但炭火马快,再于起伏的残桥上驰回,这边一砍,整座浮桥就冲到下游去了。
江夏王听了连连赞叹,连忙拉了高峻的手道,“贤侄你快些与我去见陛下送信,你因何不再是总牧监了,也好与陛下道来。据我们所知,陛下对你杀到葱岭那边去,并未说过一句责怪的话呀。”
高峻道,“王爷,我个人荣辱放在一边。我不做总牧监自有人做,但是我们过来时有个情况,陛下不能不知。”
李靖与李道宗一齐问,“什么大事?”
高峻说,“辽河涨水了。”
这可真算大事!本来,唐军伐高丽,就是选在辽河枯水期。人马都是趟过来的。如果辽河涨水过大,那么大军的给养便断了,退路受大水威胁,对军心影响也不会小。
高峻说,来时发现辽河上游天空一片墨黑,乌云翻滚,料是下着大雨。再看河岸边的旧水痕都不见了,到处都是新水浸透的河岸。
李靖说,“是了,攻辽东城那一天的大风是从海上刮来的,想来是在北边成了暴雨,我们要速速报与陛下知道,早做打算。”
李道宗说,“皇帝的诏书里明言,河水可不架桥便不架桥,大军经过时根本就未架桥……连座浮桥都没有建,辽河上游支叉河流众多,看来涨水之势一时退不了!”
高峻说,“无妨,我们已经在辽河上架了一座浮桥。”
他的轻松语气更让江夏王和李靖奇怪了,从时间上算起来,天山牧这些人在路上的时间并不充裕,难道还有时间架一座浮桥?李道宗问,辽河虽然不比鸭渌江,但要架一座浮桥也非易事,单所需的木材就不是一天两天能伐得的……
高峻晃晃乌刀说,“多亏了它。”
“不知桥建得可还坚固?”李靖问。
“大人,桥倒无事,但是没有一人把守,不知现在如何了。不过若问桥的坚固与否,大人却不必多虑。我此次来辽东两件事已办完,这就回去,天山牧三百人先守辽河上的浮桥,等大军守桥的兵马到了,再让他们回去。”
“他们回去……那么贤侄你是要留在军中了?这可太好了!”李道宗说道。
高峻道,“我也不留在军中,我两位夫人在我去乙毗咄陆部之后,便自作主张去了丹凤镇,说要查什么乌蹄赤免的事情。但一直到我从乙毗咄陆部那里回来,也未见她们,我放心不下,一定要去找她们的。”
“可是贤侄,你不远几千里而来,总该见见皇帝陛下的。”李道宗极力挽留。
高峻道,“陛下无诏,我不好上前。再说我只是一介草民,又违背了陛下的诏令,在辽河上架了桥,就更不敢去讨骂了。”
王爷道,“咳!看你说的什么话!你这次架桥,可不在诏书所言范围之间。你毁敌桥、建我桥,依我看不给功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高峻道,“王爷,高峻不敢邀功,只是我这些手下,三百人在西边杀敌四千九,又到东边来斩敌一千有余,正该是有些功劳。本来我想着回来后就提这件事,现在看只有求王爷在陛下面前美言了。”
江夏王满口答应,又见高峻拉过许多多、苏托儿说道,“他们是天山白杨牧正副两位团官,此次出力非小。”
又叫过黑达,对王爷道,“他从颉利部到乙毗咄陆部,现在归于天山牧了,本来我要让他做个八品的护牧官,现在也无能为力!”李道宗又记在心里。
李靖忙说,“那么你正该去见见陛下,因为他在月前就曾对我们说过,‘我大唐一位牧官,就敢支身去大漠平乱,带几百人收复焉耆’,想来并无怪你的意思……”
李道宗也说,“是啊,陛下何时说过免你的官职?难道是太子?呸呸!太子不可能这样做!那会是谁?贤侄你速速随我去见陛下!”说着上前牵手。
高峻道,“有两位大人和我义兄在军中,料想战事上不会有什么阻挡了,可我的这些护牧队们,身上的衣裳已经有些单薄了,还是让他们快些回去的好。我带他们暂去守浮桥,陛下派了人来,他们就回天山牧。”
说罢,掏出来阿史那欲谷的国书交与李道宗,随后对着两人拱拱手辞行。李道宗知道他铁了心要回塞南,便写了过关的信令,盖了江夏王的印信交与他。
高峻冲手下道,“去辽河守桥!”这些人并没有一人说话,前头举了大旗,立刻飞驰而去,很快不见了足迹,只留下江夏王和李靖,把手抬在半空。
李靖说,“他说得对,此刻那座浮桥,真是不能有半些闪失!”于是,二人回安市向皇帝报告。二人走到半道,前边一马飞驰而来,一个传旨骑兵对二人道,“王爷,陛下叫天山牧总牧监到前边相见!”
李道宗连忙指着身后说道,“你快往后边去追,也许在辽河边能传上旨意。”传旨兵飞马走了。
江夏王与李靖二人到了军前,那里正在山呼海啸一般。原来是薛礼得了大戟,正与高惠真交手,三十几个回合后,一戟将高惠真挑死。
随高惠真出来的三千人返身想回城,却发现城门被上头关闭了,吊桥也高高扯起来,这是怕唐军随着乱军涌入。这些人乱成一锅粥,在安市城下顿时被全部歼灭,唐军大获全胜。
高峻领着护牧队到了辽河边,见北方的天空依然一片墨色,有隐约的雷声滚过,看来大雨未见得停。
河中汹涌的水势再涨高了三尺有余,但浮桥安然无事。他们过了桥,在桥头驻扎守住,高峻对黑达、许多多和苏托儿道,“几位,就此别过。等有人接防,你们就回西州去听赏吧。”
第389章 依依惜别
近两个月的枪林箭雨中闯过来,高峻带着这些人战无不胜,从西杀到东,各人之间早就有了生死的感情。此刻,他们见高峻只身要走,而他再也不是总牧监了,众人心头涌过一阵不舍之情。
黑达往东来的一路上一直在担心。因为高大人的罢职,自己的事情多半会泡了汤,虽然前路又变得未知,但黑达却死了心要随着高峻,一路上言听计从,冲杀在前面。
他听到高大人在江夏王面前单独提到了自己,知道他并非言而无信的人,暗感跟对了人。见高峻要走,便说,“我随你去。”
高峻道,“不可,我已无官职,也许接了柳玉如、樊莺两人,要去什么地方散散心的,你去不合适。再说护牧队不能没有人领着。守桥唐军一到,你们就回天山牧……天气也快冷了!”
说罢,飞身上马,一阵急雨般的蹄声过后,天地茫茫不见人影。护牧队中忽然有人哽咽起来。
正在这时,有一队唐军的运粮马队从营州方向走过来。他们的驼粮马队踏上浮桥,见守桥的并非正规唐军,一杆旗子上写着“大唐天山牧”,而且也只有不多的三百人,还不如他们押粮的多呢。
领头的军需官问这些人,“嘿,天山不是在西边吗?你们怎么到了这里?是陛下让你们守桥的吗?”天山牧这些人心情一点不好,竟然没有一个人吱声。
押粮官摇了摇头不再说话,马队缓缓过桥。他们看到汹涌的河水,心说上次来时未见桥呢,这座桥是他们架起来的?天山牧……来放牧的?也没有多少马匹呀?
运粮马队刚过去,从对面又跑来一匹马,马上之人对着天山牧这些人叫道,“天山牧总牧监高大人在不在这里?皇帝陛下召他去见!”
有人高声道,“你来晚了……不早半步来!我们高大人已经走了!”
又有人立刻制止道,“不要胡说,你没听他说‘总牧监高大人’,这就是说,皇帝还叫他总牧监,我们不得无礼!”
人们听了,感觉又有些希望,立刻站得笔直,回道,“我们奉高总牧监命令在此守桥,不知接防的人马何时到呀?”
那人在浮桥上圈回马,这座桥建得真是不错,“听令吧,我这就回去复旨!”说罢跑远了。
这些人又等了半天,看见从辽河的对面开过来一千步军、一千马军接防浮桥。军中驰出来一人正是江夏王,这些护牧队都认得,忙上前见礼。江夏王在马上遍寻没有见到高峻,便展开一道圣旨说道,“听旨!!”
这些护牧队愣愣地,有人提醒着礼仪,他们这才照办。只听江夏王念道:
“百济高丽,侵逼新罗。朕若不拯救,恐涂炭未已。然大军既动,西方不宁。乙毗咄陆,恃其遐阻,阻绝丝路,屡扰天山。有天山牧总牧监高峻,才兼文武,寄深内外,即合精锐。随便翦扑,尽威怀之道,甚称朕意。又远驱辽东,架桥拆桥,退敌夺城,三百堪十万众也!朕意甚欢。
今从其所请,天山牧出征人等各加封赏。颉利部黑达,弃暗投明,建有功勋,升为天山牧护牧队统领,正八品下。许多多、苏托儿,升天山牧护牧队副统领,从八品下,其余人各入从九品下,赏银百两、绢两匹,西州给付……”
李道宗念完了,众人谢恩,再人有问,“王爷,怎么没有提一句高大人?”
江夏王道,“你们把高大人弄丢了,我又找他不着……先回西州等着吧,陛下正在研究给他个什么官职,才会让他气顺。”
众人听了,这才高高兴兴地拉起马队,飞驰电挚一般地离开了。
皇帝对护牧队如此大封特赏,并非是心血来潮。要知道盖苏文十五万援军铺天盖地而来,如果与安市高惠真的守军前后夹击,不论在兵力上、还是在气势上都压过了唐军。那时唐军是战是退?
战会战得很艰苦。退的话,先前所得的战果很可能不保。更不要说辽河涨水完全出乎每个人的意料。
那时必会陷入苦战,局势不明。但是没等唐军出动一兵一卒,天山牧三百人从西边大老远的地方赶来,一眨眼把这些不利全都化为无形。在战略上解了唐军多大的压力?
薛礼正因大戟折断而发愁,高峻竟然就给送来了。而且薛礼说这杆戟比他原来的那杆简直好的不是一星半点儿。这不更是如虎添翼吗?
大唐皇帝看了阿史那欲谷递交来的国书,简直都算不上国书了,开篇便是请罪,把所有的不是都揽在自己的身上。若不是真把他打疼了,阿史那欲谷怎么会来这么一个大拐弯?与前两次的来信在口气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由此看,阿史那欲谷往后在一段时间里是再不敢骚扰丝路商道了,还说,“乙毗咄陆部、吐火罗已共同推举高峻做“丝路督监”,真是虔诚起来不认识!
皇帝对李道宗和李靖说道,“汉元狩四年,霍去病出代郡,北击匈奴取得奇胜后,封狼居胥山、昭大汉天威。天山牧西域牧马,打通丝路,其功不下于此!”
在谈到天山牧每个出来的普通护牧队员都封为从九品时,有人说是不是封赏过度。
皇帝说,非也,高峻以三百非正规军队横踏西域,完胜而归,打得阿史那欲谷服了软。而他歼敌五千自已一人未损,难道你们不想知道他具体是怎么打的吗?
如果想不明白的话,那么他在鸭渌江边四两拨千斤、退去盖苏文的十五万援军,是怎么回事?结局就摆在这儿,具体是怎么运作的?
还有,他们发现辽河涨水之后,无人下令就立刻架桥,时机是不能再差一毫。他们东来这一路上所做的几件事,几乎都是战局的关键所在,非胸怀全局,不能做到。”
皇帝说,经过从西到东这一系列的战事,那些护牧队员中随便挑一个人出来,只要稍加点拨历练,将来都是我大唐军中的骁将。皇帝说,我自感身体大不如前,许多旧将也都老了。朕得一个薛礼胜过得到辽东,再多得三百小将岂不快哉,这是在为以后打算。
众人齐说,“陛下春秋鼎盛,正是带我们建成功立业的时候!”
皇帝说,只是高峻罢职一事,朕想大致出自高俭之手笔,太子是不会这样做的。不过,朕看高峻不来相见,虽然不明说,想来委屈不小。说罢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