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品级的事
婆子说什么都不点头,“那我们去住柴屋有什么不好,想来柴屋也舒适不到哪里去,怎么能让夫人你去呢?”
柳玉如说,“我们年轻月小,住在哪里都行。你年岁大了,又要每天接小孙子,不好住去那里。”她把自己的房门钥匙解下来交给婆子,“我给你的钥匙,将来你要亲手交回我,不然高大人会说你的。”婆子看到柳夫人这样坚决,就点头应允。
柳玉如简单收拾了个布包,只是拿了替换的衣服,樊莺道,“我是必须要跟你去的。”李婉清道,“我也去,”说着就要回屋收拾东西。柳玉如说,“婉清你就不必去,你和谢金莲一个要照顾孩子,一个要照顾小蚕,就在家里。”
崔嫣道,“我一定去,晚上我给柳姐姐你们弹个曲子解闷。”柳玉如答应。崔氏一见女儿也要去柴屋里受罪,心里就有些后悔逼迫得柳玉如太急。
但是话已缰到这个份上,没有回转的余地了。看着柳玉如带了樊莺、崔嫣二人坐车往旧村去了,崔氏心里一阵的不舒服,心也随着崔嫣去了。又怪她不与亲娘站到一起,“就让她去受这份罪!”
婆子接了钥匙,先到二楼上柳夫人的大屋里看了看,见里面到处干干净净,有一股好闻的脂粉味道,心里就犯了嘀咕,原本已经定下来的事情又打了退堂鼓。
她不能住到这屋里来,柳夫人看得起自己,自己就更该看得起自己。再说还有个瘸了腿的老汉和一个淘气的小孙子,怎么好到夫人的房中去折腾?再者二楼上还有谢金莲和李婉清二人,老汉上去真是不合适。
但是门房是要腾出来给厨子落脚的,不上去要怎么办?老汉道,“这好说,夫人的好意我们不能扭了,但是只你带了孩子上去吧。”
婆子道,“你呢?”
瘸腿老汉说,“我们谁都不能走,就等高大人回来……我在院中随便搭间窝棚,连夫人都能住得了柴屋,我就更不在话下。”于是自己动手,在院子的另一角落里用木棒、树枝搭起一座临时的小窝,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婆子带了孙子上去,重开了柳玉如的门。她决定不用夫人的床,带了孙子,把底下抱上来的一套被褥在里面洗澡间里的地上铺了,叮嘱着孙子决不许在夫人的屋里淘气,娘两个就在那里睡下。
新来的厨子已经看出了这家里是分作了两派的,她是哪一派都不能惹。门房腾出来后,丫环让她搬进去,她说什么都不肯,每天仍旧是跑来跑去的。这样一来,门房倒空起来了。
高岷新官上任,这在长安的同品级官员中来说是很露脸的事。京官体面不假,但大多都是在熬资历,即便你有着不错的后台,要想往上升一级也是不易的。
起码要有个理由堵众人的口。但是京官每天四平八稳的,连个正事都没有,想办件出头露脸的事又谈何容易?有句话不是说,柱国的孙子看大门。
高峻在西州如此快的升迁,高岷是看在眼里的。看来还是地方上好出彩。高岷从父亲那一辈上,在同辈中都算是拔了尖的,到了自己这里却让五叔家的小子落下好几里远,他心里对此是隐隐地不舒服的。
这次外派了这样的差事,因为任地是边陲,同僚们倒没有表现出多少羡慕,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这倒让高岷心里好受一些,暗自发誓一到西州,一定要大有一番成就才行。
高审行把他引见给了岳青鹤,以后岳大人就是他的顶头上司了,他按着上与下的礼节与岳大人见礼。岳大人知道高岷的来历,从心里就不敢怠慢。笑着道,“高府人才辈出,一个高总牧监就让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现在高大人你来了,牧场中的事无忧了!”
他又与王道坤副监见过,原以为柳中牧就他们这些人了,谁知道不一会儿,从牧场外进来一大群马匹,足足有五、六百匹之多。岳大人道,“是王副牧监野牧回来了。”
王允达在大漠中接到了岳大人让他返回的消息,反倒不着急起来,一路上慢慢腾腾地,到今天才把马群拉回来。
他一见几天的光景,又冒出来个副监,也姓高。一听岳大人引见,知道是高峻的堂兄。他自己的品级还在七品上挂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见高岷一来便是明码标价的从六品下阶,心里就老大不满意。
心说,还得是一个高字!自己的从六品就迟迟找不到实地落脚。看来高审行嘴上说得再好也不行,一到真正的事情上就看出远近亲疏来了。因而在与高岷寒暄时,脸上的不自在是显而易见的。
岳青鹤极会来事,高审行、李袭誉,再加个高岷,牧场里都叫高家这一拨人占满了。高峻又不在家,他岳青鹤绝不会与高岷摆什么大牧监的派头,有什么事情都像位下属似地来与高岷商量。
而高岷之前管的是军械,对牧场里的门道并不清楚,每到岳大人问,便客气地说,“大人,属下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熟悉,全凭岳大人吩咐。”嘴上虽这样说,但他看到从岳青鹤到王道坤对自己都如此的谦恭,心里却是十分的舒服。
要说有什么人有想法,高岷一下子就看到了王允达,他在面对着自己时,脸上的表情总是皮笑肉不笑的,常在官场中浸淫,高岷岂会看不出这个,因而在这些新同僚里,他第一个就先把王允达放入了不宜走近的那个档类里,只要维持必要的面子也就是了。
对于到柳中牧场里上任副监,高岷分析多半力量是出在自己的父亲身上。毕竟老大的儿子让老五的儿子拉下过远,父亲高履行心里也会不舒服。
他分析,也许他到这里来只算是锤炼一下,长长资历。不久的将来,便会有一纸公文将他抽回到某一京属衙门里高就。
在兄弟高峻的家里,高岷已经见识过了五婶与柳玉如之间针尖对麦芒的场面,他是绝对不再去了,于是就让高峪从他的新房子里开了一个院子,自己住了进去。
早上议事的时候,岳大人把大小四位牧监的分工调整了一下,王道坤和王允达二人管马匹的饲喂,当然也就包含着草料的供应与把关,野牧也在其中。
岳大人自己管理马匹的教习,兼顾着牦牛。说到高岷时,岳大人说他刚到,就各处都熟悉一下,其他的等高总牧监来了再定。
这就是说岳大人给高岷没有安排什么活儿,他是自由的,但是又什么都可管,“到处都可看看,熟悉熟悉。”
连别驾与高审行都认为目前情况下岳大人的安排是妥帖的。但是王允达嘀咕着说,“我一个七品,怎么好管这样多的事情!野牧这样大的事,怎么着不得个从六品来管。”
岳青鹤笑着问,“王大人此言差矣,蒲昌牧上次抽军马都抽空了,王道坤副牧监面临着无职可做,也没有多说过一句品级不品级的。我们总要把事情做妥帖了,品级的事情自有人考虑。”
王允达撇撇嘴不往下说,心说,那么高岷高大人什么事情做妥帖了?人未到品级就先到了,不照样有人考虑他品级的事!
高岷听得出王允达是冲自己说话,他冲着岳青鹤拱拱手道,“岳大人,下官正该管些具体的事,熟悉起来也快些,不如就让我与王副牧监换上一换。”
岳大人去看高审行,此刻他正为了高岷的话暗自点头,他初来乍到便敢这样说,是个有血性的。岳大人看高长史点头,当时应允。
第286章 暗下决心
高峪村北的紫花苜蓿长势很好,再过个把月,就得张罗着收割、晾晒,这又得不少的人。高岷一到牧场就主抓了马匹的饲喂,自然就要过问此事。
好在他与高峪二人是堂兄弟,话也好说,里面的事情都不必王道坤出面,这哥两个坐在高峪的酒馆里,一边喝着酒,就把一些细节商量好了。
尤其是关于牧草的收购价钱上,高峪似乎并不在意,他说,“牧草的价钱,凡是有低的,我都有要比他再低上一成卖给柳中牧场。”
高岷回来与岳青鹤、王道坤一说,岳青鹤道,“这还不是多亏了高大人出马,放在别人,恐怕就不会这样简单。大家想想看,从远处收购牧草,那些车脚路费就得多少!”
其实这些事情都有是高峻与高峪早在草场开建之前就谈好的。但是岳青鹤当着王道坤、王允达两人说出来,不由不让高岷以为是自己之功。而王允达因为之前旧村改造的事情与高峪心里拧过劲,若是他管着这事,估计都不会这样顺利。
王道坤原以为高岷初来什么都不懂,搭上高岷自已会有些吃力,但是这第一件事便让他对高岷刮目相看起来。
王允达一开始还洋洋得意,心说我看你高副牧监怎么个玩法,还不是两眼一抹黑?几天后他就感到有些不对劲。因为大家都在忙着具体的事情,只有他像个多余的人一样。
他不好拉下脸去找岳大人和王道坤,又来与高岷拉近乎,讲起野紫花苜蓿的晾晒门道,一副很在行的样子。高岷说,“这个我懂的,事情都已安顿好了。”
王允达就没了话,又对高岷说起野牧的事。正巧岳青鹤也来了,岳大人想起这次他接到了高峻的急信仍不归牧的事情,不满地对王允达道,“高大人品级高过你,正该抓此事,有事我会与高大人商量的,你去忙你的。”
他忙碌什么样呢?谁的事情都有不让他插队手,王允达就这样被晾了起来,更觉得品级的事情遥遥无期,也不知道从哪个人的身上打开个突破口好。
他看看高长史,高长史却再也看不上他。看看别驾,别驾更似乎是一副如梦方醒的样子,走个对面能给他个笑脸就不错了。
他看到谢家两兄弟在旧村里晃悠,知道他们是高总牧监的舅子,而且似乎还认他是个牧监。他从头想一想,倒觉得别看高总牧监拿锹拍过自己,倒是此时他最该靠近的。
谢广让高峻抽过一鞭子,从此一步都没敢往新村许不了家里来。谢大挨了高峻一顿狠抽,在家养了半个月才好,赌场是再也不敢去了。
哥俩正在无所事事,没想到一个王大牧监主动帖了上来。不花钱的好酒好菜,这哥俩个岂会白白放过?隔三差五的,他们竟然是逢请必到。王允达在牧场里也是闲起来的,有的是时间陪着,三人一时打得火热,互相视作知已。
高岷一到西州,就能把马匹喂养的事情抓起来,这让高审行看在眼里,心里也十分的快慰,认为是自己有识人之能。背地里,高审行也与别驾、崔氏不止一次地说过,又专门写信回长安向父亲说起高岷的表现。这些话传到高岷的耳朵里,更让他信心百倍,想着哪天独自拉了马匹,去远一些的地方野牧。
于是就与王道坤、岳青鹤商量。这两位并无不同意见,岳青鹤感慨道,“高府的人果然是不同凡响,我辈可以过些舒服的日子了!”
不过岳大人提醒道,“高总牧监曾经很急地让护牧队回来,眼下护牧队总算回来了,我怕总牧监有些别的安排,最好等他回来再说。”
岳青鹤看到了高岷脸上的神色有些许的不快,又补充道,“高大人你若是执意就拉马出去,不如我修书一封,送去白杨河请示一下。”高岷摆摆手说不必,但是野牧的事暂且压下了。
高岷从岳大人几次提到高峻的话中,听得出岳大人对于高峻的话有多么重视。高岷与各级牧场官员聊起天时,从他们的话里话外也能听出高峻的威望是很高的。
有一次,他背地里听两个小牧子说起新来的高大人,把高岷说成是“高总牧监的大堂兄,”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认为是高峻的光环掩盖了自己的能力。
对于兄弟高峻,高岷还停留在高峻十几岁离开高府时的样子。说心里话,高岷以前对这个兄弟并不看好,瘦瘦挑挑、少言少语,在五叔那里都不如一个外来的崔嫣占分量,更不要说在高府的同辈中去比了。
尤其是高峻与崔嫣的事情在府内传开以后,高峻的为人更让他有些瞧不起:一个高府的子弟,想找什么样儿的女子不好找,偏偏从崔嫣那里下手?这样的行径不只是让他瞧不起,简直就是鄙视,也难怪五叔一直看不上他。
高峻去扬州任织锦坊令时,高岷也没有多看好他。果不其然,不多久便闹出了扬州长史的千金被他骚扰得死去活来的事情。高岷当时都有些忍不住要笑了。他是替五叔高审行难为情,那些日子里高审行在兄弟几个中都有些抬不起头来。
谁又想的到,高峻一到西州像换了个人,三番两次搞得远在长安的一座高府地动山摇,而且官位也一溜烟儿地往上涨,这可真是怪了!自己这次的高升,本来是件美事,现在看起来,倒越来越像是到他高峻这里来借光似的。
他一进高峻的家门就先把他的几位女人打量了一番,这更让他不能接受了。柳玉如、樊莺两个先是大大地惊到他一下,这二人的美貌天下少有,他都不能多看,看多了觉着自己活得没意义了。
而崔嫣和那个曾经让高峻害得死去活来的别驾女儿,她们脸上自在的表情更让他不解。她们都曾经深受其害,怎么现在又心安理得了!哪里有一点点埋怨不满的意思?
还有个谢金莲,仪态、气质一点不输自己在家中的妻子。听说在白杨河还有两位,其中一个还是什么大汗的妹妹……也许,在官场上自己或许还能有机会与兄弟比上一比。
自己的父母不论从官位、阅历,还是与皇族的关系,都不是高峻的父亲能比的。再说,他的父亲和五婶似乎也看好自己多些。
来西州由鄯州路过的时候,高岷去看过妹妹高畅。他知道,以前高畅对高峻是掐着眼角都看不上的。谁知高畅一见到自己便很快说起了高峻。高畅让他到了柳中牧,无论如何要与高峻拧成一股绳,千万别生分了。
他不知道妹妹因何出现了这样大的转变,难道是高峻转达了脾气品性?
这样忐忑了几日,高总牧监从白杨河回来了。
第287章 崔氏混乱
柳玉如带了樊莺、崔嫣,三姐妹一起住到了旧村的柴屋里。
西州少雨,上次高大人扔到里面的被褥也不怎么潮,三人一到,便把它们拿出来晾上。第一晚时三人挤到一起,耳边少了崔氏的鼓噪,觉着从没有过的清静。崔嫣拿了琵琶过来,三个人委在柴屋里弹了会曲子睡下,竟然一觉到天亮。
高白在厨房里被人堵了半夜,只穿了裤头狼狈离开。他在牧场里先让下夜班的牧子们遍览了一回,回到旧村时又让另两位家丁嘲笑了一番。
家丁问他去干什么了,他也只能吱唔着,王顾左右而言他,但是在内心里却知道自己是着了谁的道儿。
恨得他在得知柳玉如来了旧村、住到柴屋里时,差一点就要半夜出来放火。但是一听到柴屋里传出来的琵琶声,高白就退了回去。新村也不敢去了,也不能去了,崔夫人又有两次办差都是叫的另两位,根本没有叫他。
高峪知道柳玉如和樊莺、崔嫣搬出来后,让邓玉珑来请她们住到大房里去。见三人一点没有动身的意思,便对酒馆里吩咐下,每天三顿饭,要单锅小炒好好侍候。
因而,柳玉如在旧村的几天,看起来像是被撵出来的,实际上烦心事少了,饭来张口、听着小曲儿,别提多自在。
白天时姐三个去采的桑叶,傍晚谢金莲和李婉清来拿时,柴屋里就更显热闹。要不是高大人从白杨河回来,她都不想回新村去了。
高峻傍晚时一进家门,便看到做饭的换了人,心里就是一倒个。心说这些日子不在家,难道婆子出了事?他甚至想到了是不是婆子已经故去,因而一进一楼客厅,与崔氏见过礼后,先问婆子在哪里。
他见婆子从二楼柳玉如的房间下来,又向她问柳玉如。谢金莲和李婉清不好当着崔氏的面直说,都看向婆子。
高大人急道,“快说!到底她去哪里了?”婆子道,“家里又请了新厨子,门房给她住了。夫人去了柴屋……让我住在……”她不往下说,往二楼看。
高峻看到崔氏闪烁的眼神,什么都明白了。
他冷笑一声,对婆子道,“即刻搬回门房去,从今天起,本大人要吃你做的饭。”婆子听了眼睛亮了一下,又瞟着崔氏,问道,“可……可夫人说菜的油水大……”
高峻慢声细语地对婆子道,“老人家,你不知我在白杨河素的可以?炖个野鸡蘑菇都是白水煮的。麻烦你,每盘菜少了盐可以,不可少了油!要大火、大油、炒得火苗老高!”
看着婆子乐不颠地跑去搬行李,高大人连楼都没上,跨了炭火往旧村接人去了。
思晴和丽容陪了高大人回来,多日不见这些姐妹,两人看只有谢金莲和李婉清在家,就要忙着拉上楼上去,关了门好好说话。
崔氏冲着丽容一招手,拉过来抚着丽容的手道,“你走这些天,我最是想你了,又乖巧,又讨人喜爱。看看那些媳妇们,哪一个都不如你。”把丽容心里说得美滋滋的,有些不好意思。
崔氏拉了丽容到自己屋里,问了她在白杨河的事情,心疼地道,“你看看你,是不是整天随了高峻疯跑?脸都晒黑了,”又从匣子里拿出一盒珍珠粉塞到丽容的手里道,“女人嘛,要想爷们喜爱,先一个要把脸侍弄得顺眼。”又教她怎么用。
然后无意中问道,“半月前,我看玉如急急忙忙地送过去一封信,别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吧?”
信就在丽容的怀里揣着,她觉的不该瞒了婆婆,便掏出来说,“信在这里,我们都看过,也没什么大事呀。”
崔氏一听,急忙问,“都谁看过了?”
丽容说,“高大人、思晴姐、樊莺妹妹还有我都看过了。”
崔氏顾不得客气,急着接过来,她早就拿不准自己裁去的是哪一句了,正要看个仔细以做应对。发现已经没有信封了,她先看到信纸上斑斑点点的血迹,自是吃了一惊,急着展开来看。
丽容一边珍惜地抚看珍珠粉盒儿,一边纳闷:崔氏见了纸上的血迹,为何不问缘由?这是不合情理的,放在谁看到了都要问上两句,可她却像是急着看信的内容,根本顾不得什么血不血的。
崔氏再一次看到了这封信,内容却更加残缺不全了:
高峻贤弟:
愚兄抵鄯州赴任,按弟之法,察州志、得九年□□大战之粮秣筹集主官宋某。
宋仍在任,兄谒于其所,引其忆九年之事,虽多有恍惚,但对乌蹄赤兔记忆犹新:
□□□□曾骑此马□□□,□□□不知此马□□□。
贞观十八年六月三十日郭待封。
崔氏看后,眉头拧在一起,显见着缺的字都是让血迹沾掉了,缺失的内容又都是她急于想知道的。缺了这几个字,此信竟然是废纸一张。她此时更猜测不透高峻已经看到的是哪个人。
如果他在信中看到的是姓候的,那么高峻就一定会猜测到崔嫣是侯君集的女儿,柳玉如曾经是侯君集的侧室,那么崔嫣怎么办?此事不用猜,高峻是一定要对柳玉如说起的,她想不透柳玉如知道后会怎么样处置崔嫣。
而他们也一定认为自己与侯君集有瓜葛,认为自己在柳中县亲口对高峻说过的那个“先夫”一定是侯君集了,那么柳玉如又会如何对待自己?
如果他看到的是另一个人,那么高峻和柳玉如就不会产生这样多的猜测,彼此的关系也就不会这样的混乱,似乎事情要好办得多一点。这样一想,崔氏倒希望自己在信上做手脚时裁去的是姓侯的了。
但是,不论他在信里看到的是谁,高峻都有可能在此事上抓住不放,打得自己翻不过身来。服输这不是她的性格,她一个弱女子,能够在乱世之中一路走过来,并在高府中站稳了脚跟,从来就不会把主动权让到别人的手里。
有个办法可让自己和女儿都不必难受,柳玉如虽然难缠,但她的靠山是高峻,那就一定要把高峻打压服帖。而且要快,要狠,不能让他们在此事上再纠缠着,要是闹到了高审行的耳朵里,自己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她脸色十分的难看,见丽容看着自己,崔氏掩饰说,“这么多的血迹,吓到我了!是白杨河有事了?”丽容从头把高峻受伤之事告诉了一遍,崔氏道,“真是越来越不让我省心了!”说罢倚在床上不再理丽容。
第288章 老汉上桌
丽容揣了信出来,又过了不一会儿,高峻便把柳玉如等人接了回来。他已经知道大哥高岷的事情,但是一去时没有碰到,一进家门便对着婆子吩咐道,“正好两个厨子,好好地把酒菜置办起来,晚上与大哥一醉方休!”
柳玉如等人看到丽容与思晴回来,几个人复一起上楼,知道底下两个厨子,也不急着帮手,都跑到二楼上去说话。
丫环这些日子老实得很,再加上高大人回来她更不敢造次。婆子两人在厨房里煎、炒、膨、炸的,她也不嫌油烟了。只是对新来的厨子、又像是对婆子道,“那就油大、油小的各做几样,照顾夫人的口味。”
厨子看婆子,婆子谁也不看。只管按着以往的手法添油,更对厨子道,“高大人说了,要大火、大油、炒得火苗老高!”
丫环恨恨的,恨不得亲手撕了这个讨人厌的婆子。但是她早发现了崔氏恹恹无趣的样子,再加上高峻就在一楼客厅,与赶回来的别驾说话。她不好过去晃,硬是在满是油烟的厨房里忍到饭好。
随后高审行、高岷和高峪、邓玉珑就到了,高峪手提着两坛酒,后边有两个他店中的伙计,抬了大大的食盒,每人还提了一大坛,忙着在桌上摆了。
家里做的、外加高峪抬过来的,这么多的酒菜一张桌子摆不下。高峻说,“再开张桌子,男女分开,各吃一桌。”
正说着,刘武和刘采霞过来了,他们二人都是高大人手下,得知高大人从白杨河回来,隔院子住着岂有不来相见之理。高峻道,“正好陪酒。”
这顿饭就算是高峻给大哥高岷接风,同时也是家中迎接高峻回来的家宴。女的那一桌有崔氏、柳玉如、谢金莲、樊莺、思晴、崔嫣、李婉清、丽容、邓玉珑、刘采霞,正好十个人。
而男的这一桌有别驾、高审行、高岷、高峪、高峻、刘武六人。高峻正觉着人有些少,不想院门口岳青鹤、王道坤、王允达到了。众人忙着把他们让进来,岳大人笑着说,“不喝是不行了!”他看到刘武在座,心情上竟然感觉对刘武十分的亲近,就与他坐到一起。
他们在牧场里见到高大人接了柳玉如、樊莺和崔嫣三人回来,才知道高大人回来了。正好马掌房的铁戟已经打好了,要借着送戟上门过来看看。
王允达想着高大人回家,做为舅子的谢氏兄弟没有不到场的理。他亲自去旧村中请,谁知谢氏兄弟的头摇得跟拨郎鼓似的,谁都不说来。王允达没办法,自告奋勇与一位打铁的牧子抬了铁戟过来。
岳青鹤说,“高大人回来,我们送戟,图个吉利。”
高峻早就一把抓过了那杆戟,借着灯光瞧了,真个赞不绝口。这戟与义兄薛礼那杆长短和份量不相上下,戟杆却不同,因为是一条铁链叠来叠去打就的,上边盘绕着一缕缕如云似霞的花纹,早就被马掌房打磨的锃亮。戟尖和边上的月镰泛着湛清的冷辉。
牧子说,“高大人,这杆戟我们刚刚做好你就回来了。它可是千锤百炼,七次回火,让戟杆韧中有刚,七次淬火,戟尖能戳透最厚的牛皮铠!”
高峻心中满意,说道,“赏你一碗酒,等我用过了,要真是你的牛皮没吹破,就升你的官。”牧子喝了酒,乐呵呵地走了。
高岷听高峻如此说话,好像那些官职都在他兜儿里揣着,随便一摸就能摸出顶官帽给谁戴上似的。这样对一个最下级的牧子讲话,他在长安是绝对不敢的。万一兑现不了怎么办?他看向五叔,发现他正强忍着厌恶看着儿子,于是就不吱声。
高峻数了数桌上的人,“少一位呢,”加上后来的岳青鹤、王道坤和王允达,共九个人。高峻冲着端菜上来的婆子道,“去把你当家的叫来!”
婆子有些迟疑,在坐的都是五、六品的官员,把个瘸腿老汉叫来有多不好?她见高大人一副不容推辞的样子,就去把丈夫叫过来。
老汉进屋,不知道往哪里坐。别驾说,“坐这里来。”他一拐一拐地走过去,坐到了别驾和高审行的中间。本来李袭誉和高审行在家中算是长辈,自然是坐在桌子的正位,这样一来,正位却成了瘸腿老汉的,别驾、长史倒像是一左一右的陪衬。
高峻先对二哥高峪道,“二哥,你的酒馆中一定缺个好厨子,我这里有个婆子便可,另一个就放到你那儿,工钱不能少的。”高峪说好。
厨子正在为自己的差事担心着,听高峻第一句话便把自己的去住给安顿了,只要能有个活儿干、能挣到工钱,在哪里不是一样?
再说到期高二老爷那里也没有离了高家,事情显见着要比这里好做多了。她心中欢喜,忙着谢了,脚步轻快地走出去。
而崔氏在另一桌听了,心中一颤。这样的一件小事却让高峻当个大事想着,也是他趁着清醒说给自己听的,难道他接柳玉如回家这一路上就把什么都问过了?她偷眼看柳玉如,却从她脸上什么都看不出。
此时那些媳妇们、邓玉珑、刘采霞纷纷举杯先敬崔氏。她举着酒,脸上笑容缰着,心里想着那封信,不由的一阵烦恼,一杯酒一下子就喝进去了。吃菜时觉得每道菜都是婆子炒的,也吃不出油大、油小的任何味道。
从旧村回来时,柳玉如并未说过婆子与厨子的事情。是高大人从婆子的话里、从崔氏的表情上猜到了。柳玉如只是说了这次护牧队没有如期去白杨牧的缘委。高大人又知道是王允达的原因,
甜甜在谢金莲去接时,听说爹爹回来,兴奋得一蹦老高,她到院中跑着看了一遍,便失望起来,吃饭时也不上桌。谢金莲叫了两次都不下楼,对别人道,“这孩子又抽什么风了我们不要理她”
丽容跑上去把她拉下来时还嘴撅得老高,一问,甜甜“哇”地一声哭出来,“我的小羊呢,怎么没有?”
女人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高峻听到了猛然想起自己对甜甜应下的事,心里想着“疏忽了!”就要站起来。
丽容示意高大人不动,自己和蔼地对甜甜道,“怎么没有?你爹爹早就给你找到了,只是它太小了,高大人又受了很重的箭伤,一路上抱不过来的,等下次再去一定给你抱回来的。”
甜甜这才止住院了哭声,问高峻,“真是这样?”
高峻忙着点头,甜甜这才破啼为笑。
崔氏及在座的所有人,都第一次从丽容的话里知道了一点白杨河的事,心中各有不同程度的惊讶,一起不约而同地去看高峻。
而柳玉如这些人的惊讶就更不用说了,樊莺从白杨河回来只字未提高大人受伤的事,那么高峻受伤就确有其事了,而且一定伤得不轻。如果只是擦破点皮,樊莺不会不说的。她们都有些担心起来。
第289章 一语惊人
而高峻一坐到了桌上,哪像个受过伤的人?先把酒杯端了起来,把别驾、父亲、老汉一块敬了。老汉诚惶诚恐,要从座位上站起来,高峻道,“我敬你是应该的,你要坐着喝。”桌边这些年轻人一辈也忙着敬三位老人。
老汉道,“高大人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要敬你。”他端起酒看到高大人又与刘武、岳大人等喝到一起,便敬别驾。别驾忙问他救命之说是怎么回事,老汉从头说起,动情之处都落了眼泪。
高峻对岳青鹤等人道,“如今我大哥到了牧场,我就能脱开身子做我的事情了。牧场中的事情,岳大人你们有不明可与我大哥多商量,他来自长安的大衙门,有些事情是比我更知道怎么做的。”
于是这些人又都敬高岷。岳青鹤问,“那么高大人你要做什么大事?”
“报仇。白杨牧多次受人骚扰,我又不明不白受了人一暗箭,在白杨牧养了半个多月,这口气我不会憋下的,我要找到他们、堵着他门口去出这口气。”
听高峻细说了缘委,高审行道,“白杨牧没有大事就好。你说的那件不是一个牧官要想的,自有郭都督操心。再说你一无兵二无将,要怎么做?”
高峻道,“我的牧场受人欺负,怎么好去找郭叔叔哭泣鼻子?我就要自已解决,我那些护牧队是吃素的?”高审行听了心中不快,但大家都有高兴的时刻他不好发作,这点涵养他还是有的。
高岷道,“兄弟,白杨牧已经不算近了,我听你说那些人还要更远些,敌我不明,你要多多小心些才是。再说,愚兄知道大唐正东面对高丽用兵,你在西边搞出动静,怕是不大妥当。”
高审行道,“你听听!这才是顾虑全面的想法,有道是不谋全局怎么样谋好一域?你要听你大哥的,趁机早打消了这个打算,我看郭都督都不会同意你这样做。”
高峻一看两人反对自己,就不再多说这件事,又与桌上人推杯换盏起来。只有柳玉如知道,他这仅仅是不往下说了,但是主意是不会改的。
高峻这回在白杨牧一定是吃了大亏了,也不知道他的伤势怎么样。这样一想,就更担心起高峻来。她看到高峻在那桌上一点都不知道注意,仍是发疯地喝酒,便对这边桌上谢金莲、思晴和樊莺等人一使眼色。
她们会意,纷纷端起杯来,走到对面男人的桌边敬酒。这些人哪里能拒绝这些人敬过来的,从别驾,到长史,以及桌上这些牧场中的官员,人人又多喝了不少的酒,桌上的气氛一时空前热烈。
高峻更来了兴致,大呼小叫地举了杯要喝。冷不妨酒杯让樊莺一把抢过去,他抬头看到樊莺正对着自己瞪眼,便呵呵笑着道,“你们要多多劝饮,谁不喝趴下都是不行的。”
柳玉如说,“高大人有伤在身,不能再让他多喝了,”又低声对樊莺道,“把他架楼上去。”樊莺问,“架到哪屋?”
柳玉如说,“大屋。晚上你也去。”
谢金莲方才也想过,晚上高大人会不会到自己屋里来,她在边上听了,知道柳姐姐对樊莺是很照顾的,在此事上即可见一斑。她不知道柳玉如是怕高大人到别人屋中借着酒劲乱来伤身,是让樊莺去制他的。
高峻已经喝得不少,一边被樊莺和思晴歪歪扭扭往二楼上扶,一边回头道,“岳大人,你回去后把牦牛好好清点一下,明天把确切数目告诉我。”
岳青鹤也有些迟钝地问,“高大人你问这些做什么?”
高大人已经上了楼,话传下来,“做什么,做牛皮铠,用我的大戟戳一戳。”
高岷倒比这些人都要矜持,酒也喝得适量,听了高峻的话,他对五叔道,“马牛不得擅杀,他这样不好吧……”
高审行道,“你听他胡说,都是醉话!”
众人见高峻上去,两边也很快散了。大家酒足饭饱,谁都没拿高峻的话当回事。尤其是王允达,在酒桌上,高总牧监特别与他喝了一杯,王允达心里的小兔子暂时按下去不再乱跳了。
回到屋里,崔氏担心地对高审行道,“我看他的样子不止是说说便罢,别再让他真的搞大了动静不好收拾。不然,万一西边的火点起来扑不下去,你父亲也是不会原谅你们的。”
高审行口齿不清地道,“有我和高岷在这里,还能让他反了天不成,你放心吧。”崔氏听了并不放心,不过她倒隐隐希望高峻说的是真的,那样她便好借力。
二楼上的人一从酒桌边下来,纷纷跑到柳玉如的屋中看望高大人的伤势,高峻呼呼大睡,被人脱了袍子露出胸前的箭伤。
那里本来是有个心形的胎迹,现在在胎迹的边上紧帖着有个不大的疤痕,伤疤大是不大,但离着心很近。
柳玉如埋怨樊莺道,“你,还有思晴和丽容,竟然一句都不说,把我们这些人蒙在鼓里,晚上还让他喝这么多酒。”
樊莺委屈地道,“他不让说,说是不让你们家里人担心,不信问问思晴和丽容。”人们都不说离开柳玉如的房间回到自己屋里去,大家又在一起坐了很久,听着连一楼都安静了,这才一个一个地离开。
柳玉如和樊莺一边一个在高大人身边躺下,再问白杨河的详情。樊莺说,“幸亏是柳姐姐你当机立断,让我和思晴姐赶过去,要是晚到一步,高大人就没命了。我们一路上一刻没敢停留,晚上都是骑在马上、闭着眼睛往白杨河跑。我是亲眼见高大人中箭落马,他躺在地上,一个胡人还拿了尖枪要往他胸口上戳。”
柳玉如听了,鼻子一酸,问道,“他何曾吃过这样的亏?是怎么回事?”
樊莺道,“我们只听丽容说,他看过了郭二哥的信,便像换了个人,迟迟钝钝的,箭射过来都不知道搪一搪,把胸脯让给人家射。”
柳玉如听了,不知道郭二哥的信中都有说了些什么,但是她知道高峻托二哥的是什么事,是有关那匹乌蹄赤兔的,此事只与崔氏有关,对高峻怎么会产生这样大的后果呢?
后半夜,柳玉如听到高大人摸到樊莺那里去,哼哼唧唧地搂着樊莺不知道说些什么,后来又往自己这边来了,她说,“让他好好睡觉。”
樊莺在他后背上拍点了两下,高大人才老实睡过去了。
第290章 大人练戟
早上起来,丫环新请的厨子就没往高峻家里来,而是直接往高峪的饭菜馆那边去了。早饭照例是婆准备的,端上桌后崔氏也没有说什么,柳玉如悄悄对婆子道,“要是她不再找茬儿,你就把菜里的油水往下压一压。”
婆子道,“可是高大人在白杨河素得可以,要怎么压?”
柳玉如道,“你听不出他是故意这样说了气崔夫人的?不过放多放少还是你说了算的,再说她的本意也不是在油上。”婆子听了,寻思着下去了。
高大人早上起来,照例说夜里睡得不舒服,梦见让人捆了手脚,而且越挣越紧。樊莺和柳玉如听了,偷偷对视而笑。
高大人去了牧场,先去的是马掌房,他对那些打铁的牧子们说,“近期的活儿,除了打马掌,还要造箭,长箭弩箭都有要造,多多益善。”
于是,马掌房在岳大人的亲自督管下,****夜夜地打起箭来。高岷见了,知道马掌房不是归他管的,但是一座牧场里天天打箭支,这不大正常。
再说,他是从军器监丞的职事上下来的,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要专门的、经过官府允许的作坊才可以干。他认为有必要对五叔说一下,不能让高峻在这件事情上出岔子。
高审行听了高岷的话,专门找高峻谈了这件事,提醒他注意。高峻说,“我这不是打军械,这是在做护牧的工具,再说我不只要做这个,还有割草的长镰、骑马在马上能打到狼腿的长刀,都是要做的。”
高审行听了,再把他昨天说过的报仇的事情联系起来,知道这小子是在搪塞自己。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总不能这些东西也都要花钱去买,那得多少钱?
马掌房的事情安顿好了之后,高峻又把家里的一百四十名护牧队员招集起来,“最近不会出去野牧,但是你们要把能耐练好,谁事到临头拉稀,我就不客气。箭要天天练、刀要天天耍。”
于是牧场里最热闹的就是这些护牧队员了,一进到柳中牧去,宽阔的牧场里人们分成了几拨儿,到处喊声震天。高审行越看越不对劲,想擦着边儿再提醒高峻一下,但高峻比谁都要忙,好容易接上话,高峻说,“父亲大人,他们不练,出去野地牧时让人抢我的马好吗?”高审行就不再说话。
高峻提了他新打的大戟,也在那里比划。他在终南山习武的时候,十八般的兵器都有涉及,练的时候主要是讲个熟悉。
戟这种东西要比刀、枪还要难使,但是用好了却是威力不小。一戟刺出去,来回都有挂带,夹枪当棒不说,在马上用起来,更让对手不好防范。
比如马上两人交锋,讲究马打照面,就是敌我驰马相对冲到,双方在相遇的一刹,各举兵器来上一下子。要是枪的话,对方或闪或格来应对,但是戟还有后手,那片戟尖旁边的月镰,仍可挂、割、豁、抹。
对手要是功夫不到,对方刺来的一戟躲过去了,但却让月镰抹了脖子。或是被一下子挂住了战袍、甲叶,就着马匹错身,就被拉下马来了。
即使这些都躲过去,对方的马屁股还须小心,让月镰挂到,两下借着冲力一割,先不说人怎么样,跑出去先换匹马再说吧。此外,在混战中戟的威力更大,上打人、下割马腿,也难怪使戟的薛礼、吕布都有万夫不挡之能。
但是这种兵器也难练,首先一个就得有力气。不然你挂住了对方,人家没事,大戟却脱手了。再一个就是技巧,比长枪要难的多。
高峻自己摸索着开练,能单手把个苏托儿挑上厩房房顶上去,力气他不缺。再加上有底子,除了一开始官袍被大戟的月镰挂破了一条大口子,其他倒也没什么意外。
地上练了马上练,马上练了地下练,不久,高峻竟然将一杆戟耍得,比薛礼的火候也只差上虚微的一点点。
然后,高峻就把眼睛盯上了那些牧子,他要从中再挑出来一百人,原来的二百名护牧队有些少。很快,一百人又充实到护牧队里来,编入了原有的队形。
高大人记着薛礼的话,把护牧队的几种阵型不厌其烦地练起来,让这些人在整体的奔驰中熟练地变换阵型而不显得慌乱,在变阵中也能不停歇地射箭。
高审行在此间又问过几次,“不就是护个牧,怎么我看你的架势是要上高丽?”
高峻道,“父亲大人你这就不懂了吧?那些饿急了的野狼,岂是高丽人可比?不练精了怎么护牧?再说野牧野牧,去的都是野外地方,谁知道要有什么事情出现?”
高审行说不过他,就对别驾说起来,别驾如今心是在姑爷这边,也帮着高峻言语。高审行又抓个机会对郭孝恪说起,郭都督说,“高岷贤侄到了,高峻正是有功夫练一下护牧队,这很好。”
高大人在家里,虽然牧场里的事务他照例不深管,但是岳大人觉着有了主心骨,有些未决之事都跑过来请示。高峻总是一句话,“你自己定,我在忙着呢。”
有时高岷也来问事,高岷到高峻身边走,总觉着别扭,但是有些事情不请示还不行,好在高总牧监都是一句话,“大哥你去找岳大人商量着办。”一副不管不问的样子。
马掌房日夜赶工,长短箭支足量按期交付给高大人。高大人摸着下颌,对岳大人说,“牦牛……”
岳大人说,“高大人,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原来那三百牦牛,这阵子连大带小已经变成四百一十头了。”
高大人说,你给我从中选出一百一十头来,要大不要小,再去搜寻一下做甲的师傅,人甲、马甲都要会做。
岳青鹤吓得说道,“高大人,这样做是要担风险的,擅杀马牛是要流放的。”
岳青鹤知道高大人这些日子忙的是什么,牦牛皮做甲,这在大唐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奢侈。一般的黄牛皮甲都很牛气了。牦牛长期在苦寒之地生活,皮厚且硬,是做甲的上好材料。
高大人低声说道,“我说干什么了吗?让你选你就选,别的不必操心。”岳青鹤知道高大人的脾气,就去操办此事。
高大人知道这事难办,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他从护牧队中分出一百人,让他们去白杨牧把先前的六十人替回来。白杨牧的六十人回来时,带回了冯征的信,冯大人按着高大人的吩咐,派人化妆过了阿拉山口,到山那边打探,终于有了消息。
第291章 牛皮难办
高峻看过了信,把牙咬得咯吱吱直响,更坚定了报仇的决心。
高岷早就观察着总牧峻的举动,他相信高峻要报仇的话不是说说就罢的,尤其是岳青鹤一去清点牦牛,他就知道是高峻想干什么。箭有了,戟有了,人也有了,他这是想做甲。
他把自己的担心对高审行一讲,高审行一直以来的担心又增加了几分。对外动兵绝不是儿戏,但他看高峻就是在儿戏。两国之间的交战怎么都至少要兵部按着皇帝的授意安排,他这是要干什么?
高审行知道这是大事,高峻这小子一意孤行,动不动把长安都惊动的事情做得还少么?他知道大唐征高丽的战事正如火如荼地进行,怎么能让他想干什么干什么?
从郭孝恪、别驾那里都得不到支持,他想到了长安。于是急着给家中的父亲修书一封,希望父亲对此事施加一份力量。
看得出高阁老对此事十分的重视,几乎马不停蹄地,信就返回来了。阁老在信中说,两边用兵是兵家大忌,此事一定不能让高峻说了算。
高阁老说,他占了便宜还好说,上边对他擅动军力的责怪他还能抵挡一二。万一失利了怎么办?谁给他擦这屁股,真到了那时候,皇帝就是把我们高家都流放到西州去都不会解恨的。
阁老出主意说,一定要让郭孝恪去压高峻。真出了事情,郭孝恪首当其冲的会担责任,他会使力的。高审行听了,立刻动身去找郭都督。
郭孝恪对高审行说,“高兄,他手里又没有兵,凭什么说擅自动兵?不就是护牧队吗?西州的大军在我的手里,我不会支持他的。”
听了郭都督的话,高审行放下一半的心。他不知道的是,其实郭孝恪对于高峻是支持的,既然高峻在白杨河的扩张符合皇帝陛下的大盘子,那么他增强护牧队也就不会有什么不妥了。
西州的兵力有限,不可能抽出再多的兵力去保护白杨牧,焉耆这边也不太平,他的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这里,那么白杨河就主要靠高峻自己了。
上次白杨牧的遭袭郭孝恪是知道的,西州有多大的家业会容许旁人隔三差五地过来骚扰?但是高审行的担忧,郭都督比他更清楚,他决定抽个时间与高峻好好谈一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要急于一时。
阿拉山口那边主要是阿史那欲谷的力量,从大山那边一直西到碎叶城,中部的伊利河流域、东到阿拉湖一带都是他的地盘,比整个西州大上好几倍。
而且那里水草丰美,牧业发达,控弦者上万都不止。皇帝陛下近期内都不一定有染指那里的打算,他想不透高峻有这样大的胆子会独力招惹这人。
做甲的师傅被岳大人找到了,这两个人一到柳中牧,就让高审行给控制了。他管不了高峻护牧的事,其实也管不着他任何事,从正理上说,一个长史,品级又低过总牧监,没理由也没权限管。
但是他是高峻的爹,实在不行了还可使一使老子的威风,再有妻子崔氏每天在枕头边上吹风,恨不得把高峻贬去喂马她才甘心。再加上为着高家的整体利益考虑,高审行岂能会让高峻如意?
他天天把做甲的两位师傅拉着,啥都不干了,陪他们喝酒下棋扯大天,高峻别说做甲了,连和他们说上句话都难。
高峻没法,让柳玉如帮着出主意。柳玉如说,“现在就是把做甲的师傅给你,你敢做吗?一动那些牛,你就理亏了,他们到时候把你从总牧监的位子上拉下来都是现成的。依我看高岷大哥也许正巴不得你杀牛呢。”
高峻一想,真是这么回事,目前自己怎么处置那些牦牛都没想好,而高岷真的对牛的事情一句都不问。他问柳玉如怎么办。柳玉如说,“你得让我想一想。”
自从听丽容说了高大人在白杨牧受伤的经过,柳玉如就把那封信从丽容那里要过来,她仔细地把信展开,看了残破不全的内容,看不出什么。
又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信纸,原来被崔氏和丫环用面糊粘好的两半信纸,让血迹一浸,再被丽容反复地折叠着在怀里揣了很久,竟然把接茬儿欠起来了。
柳玉如猜不透,郭待封一位新上任的鄯州从六品下阶的果毅都尉,会连一张信纸都出不起,还要接着傍着的。
而且整封信就是三句话,她想起崔氏曾经阴阳怪气地说过,“三句话的一封信要三个人送”的话,难道她事先看过信的内容?
柳玉如从头回想了一下她见到此信的情形,当时是崔氏提起这封信的,那时自己不在家,刚刚从旧村回来。再加上此信的内容是与崔氏有关的,那么这封动过手脚的信就更有理由怀疑到崔氏的身上了。她在掩盖什么?给高大人看的是什么?
高白自从吃了闷亏之后竟然一次都有没有出现过,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柳玉如知道,别看崔氏这些天不动声色,但是她一定没有闲着。
晚上,高大人一回到家,吃过了晚饭就跑到了柳玉如的房里,问她想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柳玉如说,“你忘了郭叔叔曾说我是你的女军师。”
高大人一听就高兴起来,忙着问计策。柳玉如道,“这样机密的事,必得夜深了才可说。”高峻听了,耐着性子忍着,抓紧耳挠腮的好不难受。
等到夜人静了,两人躺下,柳玉如说,“他们管天管地,一定管不到你的本职。你是天山牧的总牧监,在西州的牧事上除了皇帝和郭都督,谁能管得了你?”
她说,“你把所有的牦牛都拉着,去大漠里野牧。”她只说了这一句话,高峻立刻就明白了,他兴奋难抑,拉过柳玉如来在她脸上“啵”地来了一口道,“果然郭叔叔说的没有错。”
柳玉如被他突如其来的一下弄得措手不及,看他之后又是陷入了无可名状的痛苦沉思,她想起了信的事情,把自己的发现对高峻讲了出来。
高大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真有此事?”
两个人重又点了灯,柳玉如把信拿出来给高峻看。高峻看罢自言自语地道,“我倒希望这信被她动过了手脚。那样的话,就说明她给我看的内容,是她不怎么样担心的。那我就也不担心了。”
柳玉如忙问详情,高峻道,“你不知我这次是怎么样受的伤,在白杨牧我一见此信,真是死的心都有。我这会儿就算是给她下跪烧高香,都希望她是做过手脚的。”
柳玉如不解。高峻问,“你可知信中说是谁骑过乌蹄赤兔?是侯君集。”一听此话,柳玉如当时愣住,又听高峻低声对她嘀咕道,“此事如是真的,那我还是人吗?谢金莲、崔嫣……”
第292章 一语探幽
柳玉如安慰道,“你又不知……”她想起了自己,也不再言语。自己的身份高峻是知道的,两人就是这样不死不灭的结果,韶华易逝,一个女人再美再年轻,又有几年的好光景。
但是她不怪高峻,只是暗暗祈祷崔氏一定是在信上做了手脚才好。不然一个谢金莲、一个崔嫣,她们两个全不知情,高大人离她们远了会生怨,近了的话又让高大人怎么是好。
这样一想,她倒觉得自己的处境要比她们强上一些了,至少高大人没有像避她们一样地避着自己。她躺在那里,想着高大人在自己脸上亲的那一下,似乎冥冥之中她有种希冀,而且不是凭空的妄想。
就是如此这般一天天到老,她也没什么后悔的。除了他,自己哪还有半个亲人呢?她又替高大人想,暗暗地祷告,那封信一定是被崔氏做过手脚的。
第二天,早上高峻就到了议事厅,看样子是有事要说,这在众人的眼里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高大人已经多久没有过问过牧场里的事了。高大人往那里一坐,不一时,牧场里那些议而不决的事情一股脑都端上来了。
王允达吱唔着问道,“高大人,我还能干些事情……”他最近让岳青鹤、王道坤和高岷扔得太苦了,啥事都轮不上他。他感觉越来越像个局外人,再这样下去的话,别说升品的事了,就连现有的,也许就自然而然地搁置起来了。
高峻问,“你想干些什么?说来听听。”王允达说不上来,总不能明唱,“我要从六品吧”?高峻笑着说,“王大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打算把牦牛单独交给你去管,把岳大人抽出来负责柳中牧的全面。”
王允达一想,这敢情好,自己总算独挡一面了,要是事情办得高总牧监欢喜,那么岳青鹤曾经以从六品负责过牦牛分牧,自己呢?
高大人说,“但是品位的事我眼下定不了,高岷大人是上派的,而且从六品的职数有限。”王允达听了,也不敢再奢求什么品不品的了,先有个山头是真的,至少不用再那么难受了。
岳青鹤也高兴,自己的脱身可是与王允达不同,高峻已经说了是要自己负责柳中牧全面事务的。他说,“高大人,护牧队又是从牧子里抽了一百人,现在喂马的却人手不足。”
高峻道,“自我大哥来了之后,牧子中抽出来这样多的人,马匹的饲喂也没有耽误,这件功劳首推王道坤牧监和我大哥。至于牧子的事,岳大人你一力承办,从旧村外来人中招募就是。此外牧草的晾晒一事马上就要开始,这事不能让我二哥自己办,你也要安排人手相助。”
高岷管牧事,他不让王道坤说,自己问高峻,“现在牧草正是青黄不接,该是去野牧了。”高峻听了道,“高大人你说的对极了,我们要去野牧。”高岷听了暗道,“你拉了所有的护牧队天天操练,没有他们,谁又敢带了马匹出去!”
高峻说,野牧这样的大事已经停了有些日子,这第一场开场,自然是我亲自去,剩下的你们才轮得到。高岷一听,高峻说的也有道理,总牧监身先士卒去野牧,谁都不能说出什么来。
但是他接下来听高峻说,“眼下是七月下旬了,天热得很呢,我先带着牦牛去大漠。”高岷的心里就多转了个来回,就问,“那么是谁陪了你去呢?”
高大人道,“王允达副监主管牦牛分牧,就是他随着去吧。”他又想起来什么,当众对王允达道,“两位做甲的师傅,王副牧监你就替我打发了吧,用不到他们了。”
别驾李袭誉一早就去了桑林,但是高审行在议事厅里,他也与高岷有着同样的担心,听高峻这样说,高审行就放了心。
王允达想起有件事情要问,但是高峻已经起身往议事厅的外边走了。高大人去到了马掌房,对打铁的牧子说让他们再打一把长刀,份量不要太重,是女人使的,刀把要长一些,双手能握。
从马掌房出来,高峻就回了家,他估计高岷和高审行这叔侄俩一会回过味儿来,肯定会有后续的法子想,他回家,能拖延则拖延。
在院门口,王允达就骑马了马追了上来,问,“高大人……两位做甲的师傅,要怎么给开工钱?”他刚才在议事厅里就想问问这件事,但是高大人没给他机会。打发人是要花银子的,他才不会自己掏腰包。
高峻早猜到了王允达的心里,说,“这样吧,银子给多了他们又没干啥,给少了又显得我们堂堂的柳中牧太小气。我们从长计议,你负责拉住他们两个,我们去野牧时在路上商量。”又特意叮嘱王允达道,“此事只可你知我知,天王老子都不能让他知道。”
王允达问,“那高长史要问怎么说?”
高峻道,“我是天王吗?我比天王差得远!”王允达就明白了,天王老子不行,高长史就更不能知道了。他也看明白了,谁拿锹拍自己,自己就得听谁的。他返回去,按着高大人的意思去办,一点不敢马虎。
高峻牵了炭火进院子,崔氏正好在院中。她见了炭火,有心问一问那封信的事,但是这又要怎么开口呢?
院中只有她和高峻二人,她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态没有逃过高大人的眼睛。正好崔嫣在一楼的门边露了头,高峻对她招招手让她过来。
高大人一边拴着马,一边笑嘻嘻地对她低声道,“明天我就去野牧,要一个月不能回来,晚上去你屋里怎么样?”他的声音很低,但是却故意让崔氏听到了,崔氏听后面容一展。
高峻用余光注意到了,他笑眯眯看着崔嫣,心里却想,既然在信上侯君集是她故意留给自己看的,那么自己在信上看到的人多半不是崔氏的痛点。
而自己这样当了崔氏的面约崔嫣,如果崔嫣真是侯君集的女儿,做为一个母亲,崔氏不大可能乐见自己刚从柳玉如的屋里出来又进崔嫣的屋,至少她的表情是不对的。
要么,崔嫣与侯君集一点血缘的牵扯都有没有。
如果不幸的,崔嫣就是侯君集的女儿,那么从一位母亲和前妻子的角度,崔氏虽然不知高峻的真实身份,她同样不可能乐见前夫的女儿和前夫的侧室共事一人,她瞬间舒展的面容最是骗不了人的,这是人之常情。
那个崔氏刻意隐藏下来的人,才是崔嫣的真正父亲。
而从自己对郭待封的了解看,郭待封是封疆大吏之子,极其要面子,这从他那笔好字以及平素的做派能看得出来。他不可能用拼接过的信纸给人写信。
而对于高峻他就更不可能这样做了,上次为着高畅的误会,他都冲自己挥剑拼命。一个自命不凡的人怎么会做这样小气的事?让下人代劳?新官上任,他岂会把这个笑话本留给手下人?
崔嫣让高大人当了母亲的面这样问,早就有了不好意思的神态,高大人手揽了她的纤腰催问道,“怎么样?我动身在即,你连个曲儿都有不给我听吗?你若不便,我就去你柳姐姐屋了。”
崔嫣更不好回答,只是偷偷伸手,在高大人的腰间狠掐了一下。
第293章 推敲不停
中午大家吃饭的时候,高峻还在思考着那封信的事。他联系到崔氏从长安一到牧场村时对柳玉如横眉立目的表现,难道说只是因为贞观九年时,两人在长安街头的过节就会让她这样?
他想,以崔氏的修为,如果仅仅是贞观九年那件过节,那么她猛见柳玉如时会突然控制不住地发作起来吗?如果选择隐忍、以后与柳玉如是敌、是友要看看情况再说,似乎这该是崔氏的做法,也更能说得过去。
而在崔氏来西州之前,崔氏就已经知道崔嫣是与高峻生活在一起。不管她内心对此事怎么想、愿意与不愿意,但是总归是默认了的。
而长安街头那件事大概会让崔氏永远记得柳玉如的身份。如果崔嫣就是侯君集的女儿,那么,她在女儿的家里猛一见到了柳玉如,控制不住地发作起来才更符合情理。
这样一想,高峻的心里刚刚得出来的结论又让他自己推翻了。
不管怎么说,崔嫣的身份还不能确定,自己刚刚进来时从崔氏的表情上所做的推测,都是建立在她偷改了信件的基础之上。如果她没有看过郭二哥的信、也没有改动过,那么自己后边的推测就更站得住脚。
高峻一边想,眉头又皱到了一起。他宁愿相信自己一开始的推断,崔嫣不是他的妹妹。这也好办,只要去大漠野牧的路上,派个人去鄯州问一下郭二哥是不是用拼接过的信纸给自己写过信,也就水落石出了。
如果郭二哥用的是好信纸,那么他和柳玉如的怀疑就有了根据——信让崔氏改过了。这样就最好,他也不必再为了崔嫣的事情纠结了。
高审行在桌上一连问了儿子两遍去野牧的打算,高峻想着自己的这些事情,都恍然未觉。这让高审行十分的不快。
下午的时候,高峻把出行的事情准备了一下。因为是去大漠,他是一定要带上思晴的,他要到思摩那里做牦牛皮甲,有思晴在当然事情会更好办。
等回来的时候,再把那三百头牦牛赶回来,看他们怎么说。高审行即使事后发现了,大概也不会有多么大的发作。
三百护牧队有一百在白杨牧,剩下的二百护牧队他要都带上,在等待皮甲做好的日子里也可以继续操练他们。
他要把这三百人训练成一支精悍的力量,像一把尖刀插到阿拉山口的那边去。没有人可以射他一箭、杀了他手下的牧子、骚扰了他的牧场,还能安安稳稳地睡觉。
大唐正在东面用兵是不假,但自己在西边算是用兵么?他不打算动用西州的一兵一卒,牧场里的事情就由牧场来解决,他要找到那个给自己添堵的人,让他付出代价。仅此而已。
护牧队要全体出行的事情已经通知下去了,这些队员们得知是高大人带队,都十分的兴奋,早早地把马匹和武器都准备好了,就等高大人一声令下。下午高峻哪里都没有去,他就在崔嫣的屋里,让别人看着好像是与崔嫣依依不舍的样子。
两个人在崔嫣的屋里,崔嫣果然很有兴致地为高大人弹了好几首琵琶曲子,仍然意犹未尽。她哪里知道高峻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娇好的面容、以及在琴弦上飞舞的修长手指发呆。
为什么,人人都知道长安的候公府已经烟销云散不复存在,却让他这个候府仅存的男人在西州一个一个地遇到与候家有着瓜葛的人呢?谢金莲、甜甜,现在又是身份扑朔迷离的崔嫣。难道是上天体察着候家的冤屈,让他来照顾这些孤苦无依之人?
他多么希望崔嫣还是他以前认知的那个人,没有这样难以辨别的身世。
崔嫣弹过了曲子,看着高大人呆呆的样子,她嫣然一笑,把琵琶放下问他在想什么。高峻回过神来,说道,“我正在想你……刚才弹的曲子,已经深入其中了!”
他问崔嫣,“你能不能告诉我刚刚到高府时的情形?”
难得高大人有这样的兴致和时间陪了自己一个下午,崔嫣岂会不乐意与他多多回忆些以前的事情?她笑着说,“我是怎么去的,你还不清楚么?”说是这么说,她略略想了想,还是从头讲了出来。
她说,我和母亲是贞观九年的大年二十九到的高府你都不记得了?那年你十二岁、我十岁,那么今年我十九,你该是二十一岁了。她说,“时间过得真快啊。谁能想得到……”
她想,刚到高府时她对府内宽大的场院感到新奇,这里比她和妈妈原来的住处宽敞多了。以前她们母女只有一座两个房间的小瓦房、小院子。现在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干净、秀雅的闺房,还有了属于自己的仆妇照顾起居。
那时她在仆妇和丫环的陪伴下,可以尽情地在若大院中的任何一处游玩而无人阻拦,玩够了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可以看看书,可以放心地躺在窗外阳光照射的大床上,慵懒地睡觉、发呆。
有一次,她独自出去,在内园的假山上看到了一位大男孩子。他孤独地坐在那里,没有跟班。她以为他是府中哪个家人的孩子,是偶尔随了大人到高府里来玩的。但是他身上所穿的衣服又不像是下人的孩子,那他是谁呢?自己和母亲入府时,高府中所有的人都出来见过面的,里面没有他。
“想不到,那个嘴里咬着草棍儿,对我没有好脸色的人就是你。当时吓得我赶紧跑回屋子,心乱跳个没完。你知道吗?你那时看我的眼神,似乎是想抓了我的头发,在假山石上猛撞的架势,我都吓坏了。”
高峻听着她饶有趣味地回忆过去的事情,好像那时的恐惧在此时说出来,是种美好的回忆似的。他知道崔嫣说的那个人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前身,是那个让炭火踢死的高峻。
又听崔嫣说,“慢慢地,我就发现你很孤单,无论什么热闹的事情都不见你露面,而我也奇怪,你的父亲似乎不大喜欢你……那你后来怎么突然对我好起来了呢?”
听着崔嫣的问话,高峻半天才想起回答,“也许……也许,是我也看出了你的孤独。”还有嫉妒和说不清楚的恨,但是高峻没有说出来。他此时已经深深体会到了那个死去高峻的真实想法了。
高峻想,贞观九年自己的年龄该是九岁,被他顶冒者正该大过自己三岁了。这样一算,崔嫣的年龄其实比自己还大一岁。
“那时你母亲有多大年纪呢?”高峻问。
“我母亲那一年该是二十六岁。”崔嫣说。
而那一年,柳玉如的儿子侯无双刚刚两岁,自己正是被侯君集冷落的时候。他想,那时的侯君集妻娇子抱的,柳玉如十**岁,难道在外边还有个二十六岁的崔氏和一个十岁大的女儿崔嫣?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第294章 大漠做甲
晚上的时候,高峻并没有留在崔嫣的房间,他去了柳玉如那里。对此崔嫣只是有些隐约的遗憾,但也不强烈。因为高大人已经陪了她一个下午,又说了不少的话。
高大人知道,他只有在柳玉如这里,其他的那些人心里才会平衡一些。马上要离家这么久,他怎么不得把有些事情好好与柳玉如说说?除此再去谁那里,别的人都能推测出他的重点是什么。
谁又能想得到,高大人家里七个女人,原以为只有个柳玉如是不能动的,现在不但冒出个谢金莲,又冒出个搞不清身份的崔嫣,你说大老远的把她从长安接到牧场村做什么!
这事情一想起来便让他如梗在喉,再这么下去,这三个女人就该把他废了。更觉得只有从家里走出去才是上策。而在白杨牧惹了他的那个对头,他出现的太是时候了,这让高大人有了事情做。
高峻起了个大早,与思晴从家里出来。在牧场里,天色未亮的广场上那些牧子们已经整装待发了。这次他要带着家中所剩的全部二百护牧队,外加四十名牧子侍候那些牛,还有王允达副牧监。
别驾和高审行此时还该睡着,高大人一声令下大队开拔。
在牧场旧村,王允达带着两名做牛皮甲的师傅等在那里,还有两个人牵了马与他们在一起。高大人一看,是谢广和谢大。忙问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王允达代他们答道,“高大人,我一说是去大漠中野牧,他们就求我问问,能不能一同随着再到大漠中去一趟。”
高大人没好气地问,“你们去做什么?我们是去野牧,又不是去吃请。”
谢广道,“上一次老陆带着我到大漠,说是贩些牛皮什么的回来,倒手赚些银子,谁知赶上大漠里骚乱。这次,你大嫂说……”高峻就明白了他们兄弟的意思。
谢广看到高峻脸上不悦的神色,忙看向高大人身边的思晴。思晴念着谢广上一次在大漠里舍身相护,此时不好不说话,她对高大人道,“两位哥哥既然有过生活的正当想法,不妨就带上,一路上也热闹一些。”高大人懂得她的意思,再者他们能这样想,怎么不比耍钱逛窑子强?于是点头答应了。
谢广谢大一边高兴地上马,一边低声谢过王副牧监,是他私下里传的消息,才让兄弟二人抓到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如果说上一次谢广随着老陆去大漠还有些唐突,但是这一次绝对不同。有高大人在,那是稳稳当当、一点危险都不会有的。
四百一十头牦牛,外加护牧队和牧子们骑的马匹,加到一起也是不小的队伍,高大人让手下赶起牛群,出了旧村往东走。
昨天晚上高大人已经与柳玉如说定,他不在的时候,无论崔氏有什么举动,她都不要硬顶着,一切等他回来时再说。
再者柳玉如也知道高峻对崔嫣身份的怀疑,如果这件事情就是真的,那么,柳玉如不但与崔嫣的关系尴尬,与崔氏也尴尬的要命。就更不会与崔氏主动挑起矛盾。可以说家中安不安宁,就都在崔氏的身上了。
在赤亭守捉,高大人见到了守捉副使高让,免不了又是一番接待。高大人说,“大哥你现在这个地方可有可无了,北边大漠中眼下太平了,也不大会有人来内地骚扰,大事有伊州府……不如找你的上峰说说,到我的白杨河牧场去,那里新建了几处守捉,倒该是你建功立业的地方。”
高让就把这句话记下了,说一定会想办法。
在颉利部,远远地带人跑出来迎接高大人和思晴的是丞相突利。他得到探子回报,说柳中牧野牧的队伍在大漠里出现。突利不敢怠慢,立刻出来见公主思晴。
他对高大人说,思摩可汗不在大漠,他被皇帝陛下封为右武卫将军,此次大唐皇帝陛下亲征高丽,思摩拉了本部多半的兵马随驾出征去了。
高峻一听这个消息不禁大为意外,也为舅子高兴。这说明皇帝陛下已经进一步接受了颉利部,那么自己与颉利部的联系就再也不能让某些人说三道四了。
突利丞相忙问高大人的来意,得知高峻与公主思晴此来,明为野牧,实为杀牦牛做铠甲。便道,“这事不难,我颉利部最善此道,尤其是马匹的护甲,没有人敢说比我们做得好,还省料。高大人你到了这里就是到了家里,尽管与公主多歇歇,做甲的事情我一力承办。”
高峻大喜,把带来的两位做甲的师傅一并交与突利让他调遣。又把谢广、谢大引见与突利。突利马上认出了两人,上一次高大人平叛时这兄弟二人就在。
他知道他们是要搞些贩运营生,便欣然说,“颉利部马牛众多,那些年老体弱的牲畜总要有个正当的渠道处置。有你们两位硬气的人与南边沟通,正是两边方便,各有利得。”
当时两件大事都让丞相突利操办起来,一方面动用颉利本部的力量建起的铠甲作坊,调集能工巧匠要做甲,一方面传下话去,收购弱马老牛,颉利部远近的牧民得了信,纷纷牵了牧畜过来,与谢氏兄弟谈价钱。
谢氏兄弟原本以为,能买个十几张牛皮回去赚些散银也就知足了,但见一下子汇集过来这和么多的牛马,就有些为难。
突利看出了他们的意思,说,“有公主在中间做保,我们第一次可以不要现银,先记帐。等到你们回了本儿,下次来了再算也行。”
谢广兄弟大喜,这真是从没有过的好事。大唐不许擅杀马牛,因而在西州以及交河、柳中等到县,市面上见的最多的也就是羊肉,而马肉牛肉就是稀罕物。若是在这些地方都设了肉铺,显见着银子会哗哗流入。
他们与高大人商量:妹夫,你正要做甲,牛皮我们就不贩了,只贩马、牛肉,皮就留与你。高大人看不上普通的牛皮,但是也答应下来。这样,两天后,谢氏兄弟就载了两车肉先回去打前站,说那边安顿好马上再回来。
颉利部自从思摩拉走了大部人马,这些日子显得有些冷清。高峻与思晴来了之后,颉利部再次热闹起来。思晴是颉利部的公主,她在未出嫁时的一些好朋友听到了消息,每天过来找思晴的女子络绎不绝。因而高大人与突利等人忙着正事,思晴也不寂寞。
作坊很快建好了,高大人叫人从那些牦牛中选出体壮的一百头杀牛取皮。虽然心疼的要命,但是为了提高护牧队的装备也只能如此。他带来的两位师傅做人甲,突利请人做马甲,一时颉利部的营地昼夜忙碌起来。
每名护牧队员的牛皮甲都是量身定做,力求合身,胸背、腹股、手臂都要有很好的防护,又要不使人拘束,在马上自如动作。这种活别说动手,看着都不容易。
突利大概知道了高峻下一步的打算,尤其是他知道高峻此次还是那个老对手,黑达,更是尽心尽力地张罗此事。
那些取过皮的牦牛肉,被突利找部落中的数十位妇女,拣好肉全部细细切成了肉丝,加盐卤过了晾晒。那些帐篷边的空地上到处都摆满了竹席、苇帘,上边晾满了牦牛肉丝。
突利对高大人说,“要远征到伊利和碎叶,供给最是难办。但这些肉丝只须拿水煮个开锅便能食用,又好携带,免去了米袋的沉重。”高峻大喜。
那些牦牛皮上打理下来的长毛,又让专门的工匠制成了单人躺卧的毛毡,用普通的牛皮做底面,高大人要求一个护牧队员备上一条,行进时将牦牛毡卷于马后,宿营时取下来往地下一铺,又隔潮、又保暖。
不久,第一套牦牛甲就做出来了。
第295章 一唱一和
高审行早上起来,发现高峻已经出了门,他牧场里也没有发现高峻的影子,而且牦牛一头不剩,护牧队也全拉走了。他问岳青鹤,岳大人只说高总牧亲自带队去野牧了,其他一概不知。
高岷见到五叔的时候,高审行正在牧场里坐立不安。叔侄相对不须说话,就知道两个人想到一起去了。高审行有些气极地说,“他不把咱们高家架在火上烤,日子就过得无滋无味!怎么办?我们不叫他杀牛,他就拉到了野地里去杀了!”
高岷说,这还不是最主要的,高峻兄弟这样大张旗鼓地做准备,下一步要做什么?不就是他在饭桌上所说的报仇一事?他吃了一点小亏便不知道隐忍,这就不是一位正五品的高层官员该做的了。
他说,大唐国力再强大也不能东、西同时见仗。再说郭都也说过焉耆方向也不太平,西州这点人盯在焉耆不能轻动。万一他在白杨河那边再惹出麻烦,谁都帮不上他。他这不是找事吗?
高审行更是坐立不安,说道,“他怎么样倒在其次,死在外边又怎样?西边碎叶、伊利一带的力量到底如何谁又知道?但想来总不会是颉利部可比的。高峻上一次在颉利部占了点便宜,就不知天高地厚起来。就他那三百人,哪里是去报仇?万一摁不住了动荡起来,替他扣这屎盆子的是谁?还不是我们高家!”
高岷说,“要命的是,你任扣,朝中任饶吗?”
高审行道,“要是他有你这样稳重、老成就让我省些心了。”
高岷说,只是在这牧场里,我们谁又能管得了他,他是天山牧总牧监,而我只是天山牧场下属柳中牧的一个副监,真是有些无能为力。
高审行咬着牙说,罢了,为着我们高家,我不介意摁他一下,让有能力者多管些事。高岷问,“五叔,你的意思是……这不大好吧?”他听得出高审行的话中之意,高岷心里乐意,嘴上却说出这一番话。
高岷也打算找个机会,与西州都督郭孝恪联络一下,擦着边探一探郭孝恪的口风,从高畅那里论起,郭都督与自己的父亲高履行是儿女亲家,在郭都督的面前,自己比高峻还是要近上一些的。
叔侄两个正在计议,郭都督就来了。
郭孝恪正是为着此事而来,罗得刀家安在旧村,虽然他总要往西州跑,但他妻子却常住在旧村,什么消息都会很快知道。高审行一见都督,便把高峻去大漠的事情一说,请郭孝恪拿主意。
郭孝恪却没有他们这样紧张,他认为高峻做事还是知道深浅的,尤其是在打仗方面,也许连他自己都不如高峻在行。高峻岂会不知这一行动的后果是什么?
他安慰高审行道,“那些牦牛本来就不是西州的,是吐蕃大首领松赞白送与他的,严格说算是高峻私有。他能拿着自已的东西来装备柳中牧的护牧队,一般人谁做得出来?”
郭都督说,你们且放宽心,高峻真要有所动作,他会主动与我说的。
高岷一见郭孝恪百般地替高峻说话,心里早就想好的话就不知道从哪边出口了。
中午时,高审行就拉了郭孝恪到家中用饭,高岷、高峪也做陪,再加上个别驾李袭誉,大半个西州意然都在高峻的家里,而高峻却不在。
郭都督笑着说,“今天我算是看出来了,西州乃是高府的西州,我和别驾大人不也都算高府的亲家么?”一家人哈哈大笑,一开始桌上的气氛相当的融洽。
酒过三巡,高审行还不死心,对郭孝恪说道,“都督,眼下的情况,西州能保持着平静就已经是不易,可不能再由着高峻这小子胡来,这可是大局呀。”
高岷也说,“万一西边按不住起了乱子,要哪里来驰援?我听说大唐皇帝亲征高丽,那么东边才是重点,他会有精力抽出人马长途过来?”
郭孝恪虽然也有这方面的顾虑,但一则高峻并未行动,二则他也看得出高审行叔侄话中隐藏着的意思。高岷的小九九郭孝恪怎么会看不出?
有道同行是冤家,官场也是如此。高岷与高峻二人在高家的地位,与这两人品级上的差距正好相反,这事放在谁的身上都会心有不甘。谁说他就没有取代高峻的想法呢?
高岷的心思,郭孝恪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有过。不过,别看高岷在处事和说话、以及官场做派上看起来都要稳过高峻。但是他知道,高岷这都是在官场浸淫磨炼的结果。若是论着于艰难处开拓、在逆境中坚忍的品质,他是远不如高峻的。
他们叔侄在长安,可能不会有什么明显的不适,谁不知道给高府个面子?但是,率领柳中牧甚至天山牧这些狂放不羁的牧马人,高岷和高审行这一套对付长安官宦的手法远远不够。
因而,不论高审行说什么,郭都督都是在打马虎眼,哼哼哈哈不触及实际问题。
高峻家中的女人们除了思晴不在,柳玉如和其他人都在场。柳玉如见高审行一个劲地贬压高峻、并且不露声色地往上拽高岷,心里就不愿意。心说谁是你儿子?
她站起来对郭孝恪道,“郭叔叔,白杨河的事情,要说以后会乱,其实并不妥当。”
郭孝恪忙问其故。
柳玉如说,“现在的问题是,白杨河已经不太平了。上次高峻去了白杨河,半个月的时间里接连遭到不明人员的袭击,不但牧场的厩房马匹有损失,就连牧子的安全都受到了威胁。”
丽容也站起来道,“可不是,他们杀人放火的,白杨牧死了牧子不说,高大人也受了重伤。高大人的伤才刚刚好,就忙着做这些事情,都是为着白杨牧场里的大计。”
柳玉如说,“怕事可不是我家高大人的禀性,总不能因着大唐在东边对高丽用兵,西边就任人踩呀?再说以我们对高大人的了解,没有把握的事他是不会做的。”
崔氏把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拍,冷着脸训斥道,“你们还有些规矩没有,在座的都是西州府的大人,他们在商量军国大事,哪里轮着上我们娘们说话?”又对着柳玉如道,“你以为你还是长安侯公府的夫人么?”
柳玉如脸一瞬间胀得通红,低头不语。
郭孝恪一听崔氏的话,眉毛猛地一挑,他瞟了柳玉如一眼,欲言又止。
第296章 各有信发
接下来,郭都督的兴致突然一点俱无,他匆匆吃了两口饭,便起身告辞。高审行等人都送出来,郭都督的话也仅限于礼节上的应对,似乎无意多说半句。
柳玉如也送出来,她有些不敢看郭孝恪的眼睛。崔氏终于当着郭都督的面揭穿了自己的身份,郭孝恪会怎么猜想她和高峻?在饭桌上,郭孝恪瞥她那一眼,虽说不动声色,但在柳玉如的心里却像是针扎一样。他已经产生了误会了!
柳玉如不担心自己,她担心的是高峻。眼下高峻正忙着的这件事情,李别驾想帮却帮不上忙,郭孝恪是唯一一个说话有份量、也不持明显抵制态度的人。可是,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她紧走几步追上郭孝恪,当着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对他道,“郭叔叔,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的!”
郭孝恪道,“等高峻回来,你要让他马不停地去西州找我,哎!我说他、他怎么什么都不与我说明白些呢?!”
在高审行等人听起来,郭孝恪对此事终于表达了对高峻的不满。而柳玉如知道,郭孝恪这句话说的不是这件事情,他讲的是她与高峻的婚事。他没有在饭桌上当了众人的面直接相问,这是都督的涵养,但是不代表他没有不满。
郭都督知道高峻的真实身份,但是以前并不知道柳玉如的身份,他是大意了。再说,当初他也只是在西州听说了侯门遭劫,皇帝陛下应侯君集之请,给他留下了一子,但是却不知道还有个侧室也没死。
高峻还是到西州后,郭孝恪才认出来的,柳玉如他哪里知道!在饭桌上猛地听到崔氏一说出柳玉如的底细,郭都督的惊讶是无法形容的。心里对高峻的做法真有些……愤懑!
柳玉如知道他接下来会怎样想,难道这样关系的两个人,就在一起过起了夫妻生活?而主婚的,正是他堂堂一个大都督!婚书是他亲笔签了字的!
高审行跟上来,他听到了郭孝恪对柳玉如说的话,于是说道,“我总觉着这事与我们都离不了干系,或许我会抽出时间,修书去长安,请我的父亲大人参详一下。”
郭孝恪不带表情地应道,“哦……此事是该慎重些。”于是起身上马,在护卫们的簇拥下往西州府去了。
柳玉如从都督的话里,听不出他所说的慎重指的是什么,也许指的是高峻报仇的事该慎重。也许他是同意高审行的意见,让他修书去长安。但是也似乎有劝高审行写信的事情要慎重的意思。
柳玉如的心里一团乱麻,不知道高审行听了郭孝恪的话会怎么理解。不过,她见高审行回了屋便要笔墨,看来是要付诸行动了,她的心里更是乱得没有个头。
柳玉如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好长时间坐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她想,总该让高峻知道此事,这是她眼下唯一能够做的。
她关了房门,也在那里写信,在大漠里人多眼杂,她不能多写,但是又不能写的不明不白,她想了想,写道:都督已知我身份,怕是已生嫌隙,我恐于你接下来的事不利,速做打算。柳玉如。
不一会儿,她把信写好了,叫过樊莺,让她速速把信给高大人送去。樊莺知道高大人和思晴是去了颉利部,她虽然没有到颉利部去过,但想来也不是多难的事。但她担心柳姐姐,道,“我和思晴都不在你身边,怕高大人会说我。”
柳玉如笑笑说,“总归是正事要紧,再说还有这么多的姐妹在一起,还有谁能吃了我?”
樊莺说,“那我早去早回,把信往那里一扔就往回赶,柳姐姐你自己要小心些。”
柳玉如叮嘱道,“你不要扔,要把信亲手递到高大人手里,另外不必匆忙。”樊莺应着,立刻飞身上马,往大漠里去了。
高审行的信就没有柳玉如这样简单,斟酌了半晌才好,他把信封了,问崔氏道,“高白哪里去了,怎么这么多天都不见他。”崔氏也不回答,只是说道,“他有些事让我支使出去了,老爷你就让另外的人去送吧。”
高审行了了一件大事,父亲接到信之后一定会认为自己说的有些道理。高府不是草创时期,最要紧的是稳稳当当。高峻太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他这不是在动摇高府,简直就是在动摇大唐。大唐西边不稳,把整个高家垫在下边都不顶用。
他向父亲极力推荐了大哥家的高岷,说他处事老成,有大局的眼光,足以成为高府在西州的砥柱。他在信中就差着明言让高岷做天山牧的总牧监了。
接下来,高审行就是等着长安的回信。但是崔氏却摸出了门道。在送郭孝恪出门时,她听到了郭孝恪对柳玉如话中的埋怨语气。现在,高峻、樊莺、思晴都不在柳玉如的身边,看她还能洋气到哪里去!
晚饭时,她借个由头大发雷霆,对柳玉如叫道,“高峻的官都做到了五品,竟然什么事情都让他老子担心,老爷年纪也不轻了,你们不知道心疼,我还知道。”她手指了二楼对柳玉如叫道,“你是个做大的,难道一点作用都不起么?”
她不让柳玉如吃晚饭了,让她到楼上去思过。柳玉如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一句话也不顶撞,乖乖地上楼去。
李婉清和谢金莲先放下碗筷也说不吃,拉了甜甜上楼。高审行看出了别驾的不悦,对崔氏道,“什么事不得有个过程,用得着你这样大吵大闹?你就先让我不省心了!”
李袭誉不想看他们夫妻演的双簧,起身回屋。他早已看出高审行的态度是从半遮半掩走到了明处。他不明白,一个老子怎么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
李袭誉一生无子,只有个女儿,但也视作了掌上明珠。他对高审行的做法极为不解,难道他真肯为了一个高家就舍弃了自己的儿子?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他苦笑着想道,从高审行和高岷以及高峪的身上,也能看出这些人都是趴在高府这棵大树上吸取水分的。高府倒了,高峻没事,可他们这些人不行。
他想到女儿婉清已经几次了,因为高审行夫妻的折腾连个饭都吃不好,他不禁暗自叹了口气,为着女儿,他也该帮一帮高峻,可是从哪里帮呢。
崔嫣脸上露出不悦,她不满母亲对柳姐姐这样。崔氏见了怕女儿也不吃,忙道,“要都是嫣儿和丽容这样懂事,我就省心了。”
她话没有说完,崔嫣就已经站了起来,端了一只盘子把桌上各样菜都夹了几箸,再拿上一只盘子放了两三个卷子,对丽容道,“姐姐,我在这里吃不下去了,你陪我到楼上吃。”
说罢拉了丽容就走,到了楼上,二人直接去了柳玉如的屋里,把饭菜一放,陪着柳玉如一起吃,把高审行夫妻两个留在一楼的饭桌上暗自赌气。
崔氏低声对高审行道,“也不知她是怎么拉拢女儿的,嫣儿真是处处与她一心,难道不知道我打下了她的嚣张,对她是有好处的么?”
第297章 一页过所
高审行道,“父亲一生谨慎,他也不会乐见高家有一个惹事精整天在西州折腾。我估计他会好好考虑我的建议。”不但如此,高审行认为,除了父亲有八成把握会支持他,大哥高履行能不支持么?他力挺的可是高履行的儿子。
也许,等不到高峻做好了那些牛皮铠甲回来,长安的信就到了,他等着那一天。
樊莺回来之后,有些委屈地对柳玉如说,“姐姐我猜的一点不差,师兄一见到我就发火,说你怎么敢丢下柳玉如出来?万一有人欺负她她能靠谁?有什么大事要你也跑出来,这信我不看,你赶紧回去。”
她说,“我对高大人讲,柳姐姐非让送来的信,一定是要紧的。我也这样辛苦地送来了,你总得给个面子看一眼,我等着赶紧把你的回话给柳姐姐捎回去,他这才拆了信看了。”
柳玉如道,“还有谁看了信?他看了信是怎么说的?”
樊莺道,“除了高大人,谁都没看到信的内容。他看过信便扯得粉碎,说:老子倒是一直想做个好人,但什么缺德事都已经做过了,还在乎多做一件!”
樊莺学完了舌,问柳玉如,“姐姐你信中写的什么大事,让他这样发狂?”
柳玉如听了樊莺的话,知道高大人在忙着这样没人支持的事情,也没有忘了自己,心里已是莫名的感动。她不便对樊莺解释,只是问道,“先不说这个,他那里牛皮甲做到了什么地步了?”
樊莺说,反正那些牦牛是少了不少,都变成了护甲、肉丝和毛毡子了。不过没有杀的该不少于三百头,但是好多牛的牛毛都剃光了,好丑。除此之外,他就是训练那些护牧队,一刻也不得闲。
那些甲樊莺去时已经看过,牦牛皮不同于普通的黄牛皮,厚不说,硬度和坚韧度也十分的好。大概是牦牛生于苦寒之地的原因,皮面上起着一层似油似蜡的东西。这种甲穿在身上不重、但透气性好,防护性能极佳。
她已经求着高大人给她也做一副。高峻刚刚对着她发过脾气,觉着不落忍,好言哄过了,又着人给樊莺量了身量尺寸,马也量了,要给她做个全套,说回来时带给她。
已经做好了牛皮甲的一百人被高大人派去了白杨牧,他不让他们绕道柳中牧场,让他们插过勃格达岭的北麓走,大概是怕惊动了柳中牧场里的人。高大人是要把白杨牧那一百人替换回来量身定做人甲、马甲。
十天之后,高审行盼得眼发蓝的信就返回来了。
他揣了信急匆匆地回到家拆开来看,崔氏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喜悦之色,忙问缘故。高审行道,“父亲对我的意思倒是支持的,但是他在信中说,这事他决定不了,皇帝陛下亲征高丽,现在是太子监国,他总不能把这样的事情拿去请太子定夺。”
崔氏道,“那不是白写了?”
高审行倒不这样认为,他也知道父亲的意思。太子李治是去年才立的太子,今年满打满算才十七岁。父亲也看出了太子的意思,皇帝不在,他不可能对一位天山牧的总牧监进行更换。
再说高峻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些什么事迹,太子也是十分清楚的。皇帝陛下亲自同意提拔起来的官员,他怎么好在这个时候拿意见?
他要做的是稳定,不要在父皇不在的时候弄出乱子。不过父亲也把太子的话婉转地传递过来了:太子不希望西州有什么新的枝节发生。
有这句话就已经足够了,这不正是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高审行来了精神,把侄子高岷叫过来,叔侄二人头顶着头地商量。
高岷虽然对长安不清不楚的回信有些失望,但总归是对自己有些利处的,他出主意说,“不如派个人去大漠,先制止高峻的行为。既然长安不希望高峻有行动,我们就该有些行动。”
高审行极以为是,但牧场里没有人比高峻官大,那高审行就只能再以老子的身份说话。他写了信,严令高峻立刻停止手中的一切活儿,马上带了牛群回来。为了以示郑重,信的落款处他请别驾也签个名,但是别驾拒绝了。
去长安送信的家丁再次去了大漠送信,不久垂头丧气地回来。他向高审行说,信送到了,但是他连高大人的面都没有看到。
高岷问,“那边情况如何?”
家丁说,“我都说了,连高大人的面都没有看到,就别说什么情况了。”他到了颉利部,远远的便叫在部落外训练的护牧队给拦住了。他们只把信接过去,但不许这人进去,说,“高大人如有回信,我们自会去送,你回去吧。”
高审行气得点指着家丁道,“你真是废物!蒋干大黑的天还能看两眼呢!”
谢广和谢大拉了两车肉回来,还没出牧场旧村,销路就订出去了。首先一个,高峪的几家酒馆就订走了一车半,剩下的被旧村中的住户一抢而光。谢广本打算着给妹妹家留一些,到最后连这一些都让人抢买了。这两车牛肉足足有一千六、七百斤,刨除脚力和本钱一趟赚了三十两。
谢家大嫂二嫂一见,对于男人们提出来在旧村建一座门面的想法大力支持,两家集中了所有的积蓄,从高峪那里买了一座临街院子,肉铺就开起来了。
于是忙着打点人、车,要再往大漠里去。临走时妹妹谢金莲来了,她带来一只信封,说是柳玉如让带给高大人的,谢氏兄弟忙揣了立即起身。
高大人先见了父亲的信,他采取的是置之不理的态度,他认定的事情是不会回头的。随后又接到了谢广捎来的信。他不知道柳玉如又有什么事,忙拆开了来看,却见里面是一页过所。
这是柳玉如见着了罗得刀,让他去西州办回来的。高大人看到这页过所上只填写目的地是鄯州,出行人、出发地都是空着的,这是让他随意来填的。罗大人专管过所这项,他做起来也不难。
高峻立刻就明白了柳玉如的意思,她这是在提醒他,抽个时间去郭待封那里问一下信的事情。上一次的信让人不能相信了,要是去个人好好地问一下郭二哥,不是就真相大白了么?
高大人深感柳玉如想的周到,其实在高峻的心里,对崔嫣身份的关心已经强过了崔氏。崔氏爱跟过谁、跟过谁,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但是崔嫣就是高大人的一大块心病。
他马上修书给郭二哥,派人送到鄯州去。他在信中说,上次的信没来得及看,在白杨牧遇袭时损毁了,看郭二哥能不能再回忆一下。
他还对送信的人说,实在不行的话,也要婉转地请郭待封说出上一封信有没有拼接过。把信送走后,高大人坐在那里发呆,他想起柳玉如的上一封信。
其实现在她在家里也不好过,身份被崔氏当着郭都督的面说破,那种尴尬就是自己在当场也不会有多好受。可是她还想着崔嫣的事情。
他不知道要怎么对郭孝恪解释,但是实话实说总不会错。
当时形势所迫,不这样做,他和柳玉如就面临着又一次的流放。他想,郭都督能够先想出办法,让他冒名顶替进入高家,那么对他的前途是很在意的,他一定也不希望自己刚刚有了新的身份便再获罪。
也许他听了之后,除了埋怨他的隐瞒,大概不会有其他的说辞。
再说,他对她什么都没做。但是郭都督会相信吗?
第298章 苦且快乐
思晴身上披着刚刚做好的牛皮甲走进来,她的这身甲也是专门量身定做的,十分的合体。高大人从发呆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看着她,把思晴看得有一些不好意思。她在高大人面前转着身子问,“怎么样?合不合体?”
高峻点点头,眼睛在她浑身上下游走。思晴的个头稍稍比李婉清和崔嫣矮一点,但是看起来要比她们两个有力得多,身材匀称而饱满。
她和樊莺的前甲特意在腋下各加了一道斜叉,束腰,将胸、腰部很好地勾勒出来,让高大人看了赏心悦目。他点点头没有说话,但是思晴从高大人的目光里读出了欣赏。
她走过来坐在高大人的身边,这些日子是她最快乐的时光。虽然高大人一直在忙他的事情,白天很少有时间陪着她,但是晚上的时候高大人却是属于她的。
这里没有旁人打扰,他们可以在自己的帐篷中肆意爱欢。高大人有时热烈,时而若有所思,让她如醉如痴,她觉着自己人与高大人的感情比以前又有了升华。
她知道因为柳玉如的原因、也是按着高大人的意思,樊莺在多数情况下都是要在家里陪着柳玉如的。而像眼下这种情况都是自已出来。从这一点上来说,思晴有时会感觉自己占了樊莺的便宜似的。
高大人知道他和他的护牧队很快要面对陌生的地域、陌生的对手,因而对于护甲的制作倾注了极大的心血,所有人的护甲从选材到制作他都全程盯着,一刻不敢马虎。连所有人的马匹护甲都不许用一块普通的黄牛皮。
他是牧监,不是将军。那个皇帝赠送的宁远将军的衔,只是个武散官,代表着他有这个等级武官的任职资格,但他是牧监,不是将军。
他手下的护牧队员还是牧子,是牧马人。他们不是军士,不该为了胜利去出生入死。在白杨河死去了一个牧子,这让高大人感觉受了奇耻大辱,他都不好意思正眼看那位新寡的女仆。她的眼神绝望而仇恨,为这个眼神,即使有再多的人反对,他也要有所行动。
报仇是必须的,要让对手知道白杨牧场不是好惹的,但是他不能让自己这些手下仓促上场,拿了刀去与敌人对砍,把对手砍倒而自己也血肉模糊。得把他们武装起来,成为一支反应敏捷、拥有强悍打击力的铁拳,给对手致命的一击。
几天后,去白杨牧的一百护牧队换回来先前的一百人,这次是许多多带队,把苏托儿留在了白手牧场。他们一到,铠甲作坊就再一次忙碌起来。
高大人给每个人用普通的黄牛皮做了一只兜子,斜挎在身侧,里面专门携带每个人的食物——那些牦牛肉丝。这种东西禁饿,一小把抓出来用水煮了,吃下去后几乎能顶一天的时间。
许多多告诉高大人,自从高大人离开之后,白杨牧场加强了戒备,每天巡逻也与山口处的守捉结合在一起,再加上弩支城、古屯城的帮手,那些骚扰的人倒是没有再得过手,不过不时有人在阿拉山口外晃荡,似乎认为白杨牧是怕了,他们的气焰还是有些嚣张。
他还告诉高大人,热伊汗古丽,也就是那个新寡的女仆,练习刀箭的热情很高,“苏托儿不准别人教她,他自已全包了,谁上手他就和谁急眼。”
高大人笑道,“你们这是瞎操心,不回家侍候好你们自己的古丽,和苏托儿抢什么行市!”众人听了一齐不怀好意地大笑。
高大人说,你们这些日子要好好训练,个人要练好了刀、箭的技艺,各小队要练好几种队型的变换,睡觉时的突然集中、行进中的交叉变化,都要闭了眼睛也不能跑差了位置。
高大人还与许多多等人琢磨出了一套简单易记的旗语,要求每个小队都要遵循,各小队白天时要看时时留意大旗的指示。在战场上谁都不能扯着脖子喊,有那精力不如多砍个敌人。
而晚上时就是口哨,长短组合起来各是什么指令,一定要人人熟知。
接下来这些人一边等着牦牛皮甲最后的完工,一边按着高大人的要求练习起来。二百人两个小队,在颉利部营地外广阔的草原上往来奔驰。
领头的是高大人,他骑了炭火,亲自举了柳中牧的大旗,一忽这样一摆,人马立刻在奔跑中分做两队,如二龙出水,把无形的敌人圈在当中。一会儿又那样一摆,二队合一,刀、弓、弩手于驰进中各入其列。
马队忽快忽慢,全凭着大旗的指示,但不论快慢都井然有序。那些长弓手们顶着风都能把箭整齐地射出去老远,那些箭像一片急雨,足以将奔跑中的敌人罩在箭雨之中。
思晴这些日子也很辛苦。夜里,前一刻高峻还搂着她亲热,下一刻便抽风似地飞快爬起来,人还在帐篷里提着裤子,嘴里便吹出一阵长短结合的哨音。
就听着帐篷之外那些护牧队员们急促而不乱的足音,纷纷的刀箭磕碰马镫的声响,不一会儿便安静下来,她知道那些人已经集合好了。
每当这时思晴心里便有些不满意,因为她本来还想着再与高大人温存些时候,至少要相互搂着睡个安稳。
但是高大人说,“你如果想跟着我去白杨河,就一定随着我一起爬起来,要是每次都温温吞吞,到时就把你留在牧场村陪着樊莺和柳玉如。”
思晴立刻爬起来,几次之后便不会落后高大人些许。她知道去白杨河意味着野外的战斗,那里没有内地安稳的夜晚,敌人随时可能在睡梦中出现。高大人这样要求她,那一定是有了带着她的打算了。
因而一听到高大人的口哨,甚至一看到高大人的动作,她便先他一步从床上跃起。穿衣服、披甲束腰,一伸手抄起床边的双月弯刀。动作麻利起来,丝毫不落人后。
高大人说,这样已经可以了,因为我们到了那边,不可能这样四平八稳地脱个精光睡觉,剑、甲都是不离身的。
有一次高大人睡到半夜突然又一跃而起,然后看着思晴麻利地穿戴,而他再慢慢地躺下,在黑暗里嘿嘿笑着不动。思晴发现自己受了骗,有些气极地扑到高大人的身上捶打。
总之这段日子辛苦而快乐,高大人也像是把那些烦心的事情都忘记了。
在离开颉利部的前一天,高大人派往鄯州去的送信人回来了。
第299章 记不清楚
高峻忙问那个人郭待封有什么话传递,那人从身上的挎包里掏出来整整一打信纸交给高大人,说,“都在上边。”
信纸厚厚的,高大人都怀疑郭二哥有多少话要写,但是拿过来才发现,除了最上边一页纸上写着字,下边的那些信纸都是空白的。
他先看郭二哥都写些什么,郭待封信上说:他是新到的鄯州,对州府中各级官员还有一大半都认不全面,有些人见了面都叫不上官职的姓名。上次那个姓宋的,他到现在也只知道他姓宋。不久前他死了,据说是喝酒时将食物卡入了气管,活活憋死了。
郭二哥的言外之意高峻已经明白了,他对一个拜访过的本州官员的名字都记不得了,那么他记不清这位官员闲聊中说过的话,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郭待封回忆说,他还记得其中一个骑过乌蹄赤兔的人是侯君集。高峻苦笑,心说我也知道有一个人是他,另一个呢?是谁?怎么连个姓氏都没有提?
高峻只能表示理解,郭二哥新到鄯州赴任,一天到晚公的、私的事情肯定是不少。再一个,他断定另一位骑过乌蹄赤兔的人一定是个实在不怎么出名的人。
看看底下那一大打空白的信纸,高大人问那人,“你有没有问过郭大人,上一次他写信的信纸?”看到那人先点头、后摇头,高大人也就明白了。
郭二哥拿来这样一打儿空白的信纸,就是告诉他,在鄯州这种完整的信纸有的是,用不着写封信还接着粘着的。
那么就是说,信是让崔氏做过手脚了。高大人的心不由得一松。只要崔嫣与自己不是那种有着血缘的关系,他就大度一些,不再揪住崔氏的这件过往的**不放了,毕竟她还是崔嫣的母亲,也是自己的岳母。
高大人的心情一阵大好,一边想着父亲与岳母的关系,一边大声冲着手下人道,“收拾了人员和牲口,带上那些肉丝和毡子,我们开拔!”
有人请示,“高大人,我们要不要绕过牧场村?”
高大人大手一挥,“绕什么饶,那个什么古丽的刀还要拿上,我还要回家看看其余的老婆们呢,回牧场村!”
丞相突利率人一直送出老远,最后双方挥手而别。
谢广和谢大暂时留在大漠里。有高峻和思晴的关系在,这哥俩的生意一定会顺风顺水。他们这次回来打算要在交河县开一家牛肉店,然后再慢慢地往柳中县、蒲昌县发展,最后西州也要有店铺。
高大人领着二百护牧队、带着思晴,赶着两百头有毛的牦牛、一百头没毛的牦牛往柳中牧而来。牛毛打毡,由虚而实,这与牛皮不一样,因而多剪了一百头的牛毛。大热的天,这些剪过毛的牛过分的欢实,一路上不住的撒欢,把思晴在马上逗得,不住地咯咯的笑。
三天后的傍晚,暮色之中的牧场村便遥遥在望了。高大人与思晴恨不得一步跨入家中,他们催着这些人、牛加快速度。
这些日子,柳玉如也没有闲下来,主要就是那片桑林的事情。别驾李袭誉一直为着桑林的事情在忙碌着,但是他遇到了难题——银子不够花了。
因为摊子铺得过于庞大,植林与路南的那些房屋一齐动工,不论是材料、还是人工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天热,那些桑树苗要半天一浇,不然地里就要泛干泛碱,水都是从牧场的井里挑来,人要用不少。再者路南的工地也是正起盖到了一半,断了银子,人一歇下来就不好再起动了。
本来,高峪也是入了股的,他在此时该拿出来银子垫付了工钱和材料钱。但是他现在也受着摊子大的困扰。旧村改造的钱投入进去了,但还有一半的房子没有最后出手,钱回不来。
高峪的几家酒店饭馆都要有本钱,而且他正面临着雇人收割和晾晒紫花苜蓿,晾晒的场地也要找人平整,实在没有现钱拿出来了。
要是高峻在牧场里,他可以由牧场的经费里垫付一时,当然最后还回来时是要加上利息的。但是高峻不在,而高审行和高岷叔侄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按理说,桑林建好了,不论是牧场、还是西州都是受益方,他们没有理由卡着不给予支持。但是高审行和高岷说,这不合规矩。实则是他们也渐渐地看出来,别驾是与高峻站在一方的,不行,银子不能由牧场出!
岳青鹤虽然是大牧监,但是他不敢拧着高岷的意思,只能瞪着眼睛看别驾做难。
李袭誉愁眉苦脸地回到家,与女儿说起这事,李婉清就与柳玉如说起来。柳玉如想了一个晚上,就想出了办法。
她让别驾在牧场村的新、旧两村帖出告示:凡是村中各家中有女眷的,都可以凭了女人的人头到桑林来入股。你家中有两个女人,便可以入两股;有三个女人就可以最多入三股。女人不多,想多入是不允许的,每一股十五两银子。
以后,桑林、以及后边各个蚕事房中的活计,会优先让入了股、且能够劳动的女人们来干,将来桑林以及蚕丝、甚至织造有了收益,大家按着股儿来分钱。
告示一出,新旧两村凡是家中有女人的都跑过来找别驾大人。这是前景看好的美事,不但将来有银子分,原来闲在家中的女人们也都有活儿干了,而且采桑养蚕的事本来就该女人们来做,要那些大老爷们干什么?
各家中这一年来已经都小有积蓄,入个一两股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实在没有的,四邻与亲戚间传换着也要先把股入上,于是人人踊跃唯恐落到后边。
邓玉珑、罗得刀的妻子王氏、陈九媳妇、杨雀儿等人也都举着银子把别驾围住,连谢家大嫂、二嫂、杨窑姐都来了。李袭誉乐得嘴都合不拢,对柳玉如说,“银子的事情我就不管了,你们管帐,我只管张罗!”
柳玉如就把这件事交给了谢金莲和李婉清。高峻家里本不须要入股,但是婆子和甜甜也来了,甜甜说,我用我的半片金子入伙,到时也分钱!这样就也入了两份。
丫环菊儿见了,就偷偷与崔氏商量,“我们也在牧场村,是不是也可以入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