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温汤旅舍
高大人本欲拒绝,便说道,“什么温汤?还不是一锅热水,当我不知道!”
陈捕头面上有些挂不住,高峻知他与刘县令是好意,忙在话间补充道,“交河县真正的温汤是在县北八十里的龙泉馆,那里有地下温泉,不冷不热。”说罢自已觉得有些卖弄的意思,更有一丝挑剔的味道在里面。
因而听刘县令说,“高大人对交河地理这么熟悉,等哪天有了机会,一定陪高大人去一次真正的温汤”时,高大人忙说,“也就是洗洗身上的汗味,哪有那么多的讲究。”
于是刘武、陈年谷与高大人,被陈捕头引着,出了河滨楼,也不必上街,就从酒楼的后院穿过一条弄堂,直接到了旁边的温汤旅舍。刘县令推说有公务在身,就不来了。
这边是个“回”字型的院子,只不过这“回”字里面的“口”换作了一个“弓”字型。外围是客舍,而里面建筑的曲折房屋,里面就是一间间沐浴室。
这样的格局设计别具匠心,不但充分利用了有限的空间,更利于把有限的热水在短距离上尽量供应更多的房间。而住在四周客舍中的旅客不论从哪间客舍到沐浴室去,要走的路都差不多远。
高峻三人随着陈捕头,走过一条精致的青石甬道,道边便是矮矮的石栏,石栏内是栽植的各色花草。到了院子里,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站在那里迎接来人,一眼看去便能看出她已过桃李年华,但面容上却看不出衰老的痕迹。
高大人看她与陈捕头眉目闪烁间便能会意,知道他二人早就熟悉。女子对三位牧监万福道,“三位大人,捕头提前过了话,一些闲客已然回避了,今天沐浴室只为三位大人开了三间。”
陈捕头忙指了她说,“三位大人,这家旅舍就是她自已开的。”
女子微笑着说,“小女子家并非这里的,在交河县人地两生,多亏了陈捕头整顿治安,多方看顾,泼皮豪强不敢骚扰,才能将这间旅舍开下去。”
她声音不高,虽有替陈捕头脸上帖金之意,但语气中并不缺少真诚的成分,看得出也是由衷之语。高大人等人对此心知肚明,也不多问。又听她说道,“三位大人今后就唤我丽蓝便好,如果试过这里还过得去,还请多多光顾……请随我来。”
陈捕头送至此处即躬身站住不再往里走,于是三人随了女子,走入了一间不大,但装饰还算华丽的屋子。
迎面一座柜台,柜台后坐了位十七、八岁的女子,相貌与丽蓝有几分相似。丽蓝指了道,“这是我妹子丽容,两天前才由庭州来看我,在这里打打下手。”
高峻看她似乎不大懂得迎来送往之礼,姐姐说了以后,她也只是坐在那里点了下头,举指间完全没有她姐姐的圆通,仍屈着修长的手指拨弄一把算盘,“噼噼叭叭”的算盘响只是出现了瞬间的停滞。
屋子南面是两扇大窗几乎落地,边上垂了紫绒窗帘。高峻仍在打量这个丽容时,窗帘边的长椅上站起五位女子,她们刚才坐在那里规规矩矩,不乱说乱动,想是老板娘平时训练有方,个个二十来岁、个头体量一般匀称,却不喧宾夺主。
丽蓝笑道,“我这里懂事些的都在这里了,请三位大人各拣顺眼的选一位,让她们进去侍候。”
刘武一见,先面红耳赤说道,“不就洗个热水澡,怎么这还……”
别人还未说话,柜台内的丽容先似不经意地轻哼了一声,似乎是有些不屑。高大人向她望去,见她又埋头算帐。
她姐姐忙说,“到这里来的只为解乏,但初来的人对里间布置大多不熟悉。先前就有客人在里面池子里干躺了半晌,又不好意思呼人。更有的让热水烫了,岂不是我们大意?有道是入乡随俗,各位大人不要推托为好。”
此话说得在情在理,三人也就无话,陈年谷和刘武一起扭头看高大人。
高峻从中选了一位面目最好的,一指刘武道,“你,就……就去领刘大人,”那女子就站到刘武的身边。陈年谷不等高大人说话,随便指着一位道,“就是你吧。”
高大人说,“就来一位有些眼利的,放好了水,别烫了我就是。”丽蓝听了,忙点手叫其中一位道,“红姑娘,就有劳你了。”又一位姑娘应声而出。
人已挑齐,领了三位大人进去。丽蓝这才嗔怪妹妹道,“你多半年不来看我一次,总算来了,麻烦你把你的小性子压一压,别搅了我的生意便谢天谢地了!”
丽容哼了一声道,“我已经大给你面子了,看到这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庸官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又不像你似的有求于他,也没什么必要像红姑娘这些人为了生计不得不对他们恭敬。我做我的事,又让你心跳了是不是?”
她低头算帐,睫毛盖下来,看不到那双大眼睛,只在额前垂下的头发下看到悬胆一样的鼻头和一张抿着的红嘴唇。
她姐姐道,“我也不多说你,只盼早些给你找个容得下你的人家,也就放了心。”说罢走出去忙自己的事情。
丽容在这里算帐,不大一会儿,那位红姑娘便匆匆走了出来,往椅子上一坐,脸上有些不自在。丽容见她头发也未湿,便问道,“这么快?”
红姑娘看看屋中只人她两个,才说道,“容姑娘,我看那位高大人似乎是个不喜欢女人的,是不是他有什么断袖之癖,要不要和你姐姐说说?”
正好丽蓝一步进来,听了此话斥道,“妹妹刚刚气过我,你又胡说!让高大人听到了,不砸了我们这间旅店。看他身上的官袍定是个五品以上的大官,我们找遍了整个交河,可看到过第二位?一定是你不好好侍候惹恼了人家!我的天,这可怎么好?”
说着在原地转了两圈儿,又说,“怎么好?”
丽容笑道,“看把你吓得,有陈捕头为你罩着,我还从没见你这样失措过,不如就按着红姑娘所说的,去给他把后边烧水的小伙计叫进去试试。”
她姐姐道,“这事岂是随便说的?还说陈捕头,他那身黑衣在大街上吓吓挑担子的小贩还行,亏你还能说得出口!”
又在地上来回走了两步,“陈捕头说了他们可是刘太爷请的客人……怎么好?”让这样的人不高兴了,那以后的买卖要如何开得下去?
她妹妹很少看到姐姐有这样的表现,也有些为她担心起来,但她本就对场面上的事一窍不通,又能有什么办法?想到姐姐独自一人在交河顶着一间旅店,今天才看出其中的不易。
她禁不住说道,“那你还不亲自去问问?”
第171章 闻味而至
丽蓝在外边把红姑娘的话仔细揣摩,今天来的这些人只要能抓住一个,以后自己的这家旅舍便有了更为坚实的靠山。即便靠他不住,那么多一个腰里厚实的常客也是不错,一切还不是慢慢的水到渠成?
她想起陈捕头开始说到这些人时说到什么牧场,又说到高大人,猛然想起以前不也有一位牧监姓高?以前那位高大人有些玩世不恭,与眼前这位高大人存在了出入。细回想起来,二人在神态方面却有八分相似。
而西州在交河这边只有两座牧场,能有几个高大人?就算有几位姓高,那年纪相仿的又能有几个?也就是原来那位高大人不是个用情专一的人罢了,不然她丽蓝也不会靠到陈捕头的身上。也许是他换了官袍的原因,让自己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来。
听了妹妹的话,丽蓝就打定了主意,必要最后去核验一下这位高大人的身份。一进门,先看到他露在水外的脑袋,额头一颗痣似乎不如以前那么明显,但她已经确定就是他了。
一开始她把自己穿成了这样,进门前心里还有些打鼓。万一不是他,那以自己这样一位老板娘的身份,却像红姑娘那班人似的,把人认错就大为不妥,难道是要将错就错?那脸往哪搁?但是一经确认,心里有了底,便把胸脯挺了起来。
这一挺不要紧,早把高大人吓得,手往脑后一推石枕,身子出溜一下从石榻上滑入深水中。丽蓝咯咯一笑,站到池边冲着埋身水底的高大人道,“瞧你小样,几月不见,胆子变成这样子,我能吃人么?”
又看水底的高大人还是不出来,只是咕噜噜往上返气泡,心说看你能憋上多久。她哪知高大人在情急之下滑下石榻,后脑勺在石榻的楞角上重重磕了一下,眼前一黑已经晕在水里了。
她看出情况有些不对,裹了纱裙跳到了水里,一把捞出高大人,让他头浮出水面,眼睛还闭着。丽蓝吓得花容失色,借着水的浮力把高大人拖上石榻,看他嘴里连喷了几口池水才睁开眼睛,丽蓝心疼地说道,“早知道就不进来吓你了,不然判我个谋害命官可怎么好。”
高大人这才说道,“只怕你认错了人,此高大人非彼高大人也。”
丽蓝道,“你既非彼高大人,怎知有个彼高大人?怎知彼高大人认识我?我来看你并非要缠住你,我虽无知识,但一般的道理还是懂的。我只是因着以前的缘份,过来看看你,又岂会死皮赖脸的?”
高大人已经缓过气来,“你有所不知,我于这样的事,是能清楚一份是一份,大家清清最好,绝不敢再随便招惹。别说家中已有六位,个个像怨妇一样,我也个个欠其许多,这辈子能偿还得完也就是万幸,真没有他心了。”
丽蓝见他手还护在下边,不由笑道,“有没有他想,也不全在心里,你这样表现不正说明心虚,自欺罢了!”说着伸手入水,拨开高大人的手去看,果然毫无动静,不知道是高大人刚刚自晕厥中缓过神来的原因。
她不甘心,欲身手去抓,却被高大人挡住,两腕相交,如弦声轻响。高大人轻声道,“出去吧,让我歇歇。”
丽蓝知他并非假意推托,以她个性也绝不会死缠。只是心里暗叹一声,往事已矣!再不可追。她由水中怅然若失地站起来,纱裙**地裹在身上,迈步上了台阶。
走到门边,她看到高大人拧着头看着自己,没有挽留的意思,这才返身关了门出去。
高大人看到她原形毕露地出去,心道,她算不算一份债?这样一份不轻不重的债务,他前头那位仁兄还有多少忘了并未记到头脑里的?那他就一点也不知了。
只是高大人已经看出她与陈捕头的关系绝非一般,他高某人岂会饥不择食,到陈捕头的碗里去探头?这样想着,发觉本来计划好好休息一阵,却被搅得不得片刻安静,高大人忙闭上眼睛,枕着石枕,许是池中又有热水注入,他头脑里有些迷糊。
不知迷糊了几时,高大人闭着眼睛感觉池水再次轻轻荡漾,并有轻微水声,他眼也不睁地道,“说了让你走,怎么又来?不是我瞧不起陈捕头,因了你,我也得高看他一眼半眼……”
但是他听水声仍在响,波纹荡漾的也愈近,更不想睁眼,有些不耐烦地道,“我非陈捕头……我是高大人,岂会让一个泼皮都看扁……今天这牌坊我是立定了……滚!”
高峻初识陈捕头,便领略了他公器私用,为贾家仗势的做法。只是因为刘县令的关系,高大人才压下对他的厌恶之意,但他心里是大大瞧不起陈捕头的,不觉把心里话也讲了出来。
她不但未走,倒把一只手轻轻扶到了高峻的胸膛之上,高大人虎目一睁,看到水中并非一人而是三个,再一看她们面貌,吓得他“啊”的一声,就要翻身从石榻上坐起来。
樊莺按住他轻笑道,“在焉耆淡水河边的勇气跑哪儿去了?”在淡河时是晚上,那时她已被动领教过高大人死皮赖脸的做派。她今天大白天的主动上来亲近高大人,脸上红晕更是从未有过的盛炙。
但她在屋外、以及在此时的水池之内,已然听到了高大人的内心所想。见他即便是自己这些人不在身边,也能抵挡住艳若丽蓝之流女子的诱惑,心中对高大人的爱意已不能自控,做出这样的举动全是发乎内心。
高峻看着她们,“你们三个怎么追到了这里,”说着心中不禁后怕,刚才对丽蓝要是有一丁点放松,这可便是债上加债,从樊莺这里就再不许进家门了,更不要说家中还不止是她一人。
樊莺道,“你骑马出门我是看到了的,李伯父在柳中牧场,你能去的地方也只有一个交河牧。昨夜又一夜未归,柳姐姐我们十分挂念,让我们三个一起去交河牧看看。中午时我们三人就到了那里,有人说你们三位牧监到交河县里公干。哼,谁知你们公干到水池里来了!”
高峻问,“那也不至于找得这样准确。”
樊莺是一路到了交河县衙,问清了高大人是在河滨酒楼,到了一看果然看到三匹马拴在门首,炭火赫然就在其中。再进去打听了,沿着高大人足迹追了过来。
听高峻问,她道,“我们三个是闻了你的气味来的……总之你以后不管我们在与不再,都要放老实一些,不然有你好果子吃了。”
第173章 妹妹心事
丽容一开始对这些人有好大的看法。本来这家旅舍也对平常的商旅开放,但是他们几个一来,便将那些平常人拒之门外,专门为了这三个官老爷开灶烧水,让这位有些脾气的女子强忍着没有多说什么。
但是她在价码上也故意多加了不止几倍。普通人来了,在大池子里也就是三、五个大钱,而她乘着火气,一下子就要了刘武、陈年谷每人十两银子。更对这位高大人要到了三十两。
这些人走后,她姐姐丽蓝过来,见妹妹正在柜台里面数银子,也凑过来叹道,“啧啧,看不出妹妹你宰客宰得这样狠。你是不知道,当时一听你说出价码,我心都提起来了。”
而她妹妹却心不在这上边,她先是看到这位高大人把红姑娘撵出来,后来再看姐姐真去池子里找高大人,出来时也与红姑娘一样,暗道这位高大人的口味到底有多高。
再看到从外边一下子进去三位天仙似的女子,其中有一位还抱了琵琶,心说这位高大人难道连泡温汤也要听曲儿?那可真是**得很了。
这次她见这些人在里面胡闹了半晌,她问姐姐,“那三个人是哪里请来的?”
丽蓝道,“能从哪里来的?是人家家里的!”丽容便不再言语。
她姐姐问,“你是不是对这位高大人有什么想法了?”又恍然道,“我说你年近二十还赖在家里不走,原来是尽心地想着攀高枝儿。”往日她说到这个时,妹妹便会啐她,今天丽容却没了动静。
丽蓝出去,心想,难道我们姐妹都要让他过了水不成,若是妹妹跟了这位高大人,那她这位做姐姐的又该如何自处。又想,这丫头想得太高,别摔得爬不起来就好。看看高大人家里这三位,不论出身人品,哪一个又是她能比得上的。
从温汤旅舍出来,高大人等人再去了一趟交河县衙与刘县令告辞。刘文丞从河滨楼回来之后,听衙役说曾有三位女子说是高大人家里的,已经往酒楼方向去了。刘大人无由地担心了好一阵子。
要是让她们顺藤摸瓜找到旅舍去,将高大人按在当场,怕是就要闹出一场不小的风波来了。正想着,就见高大人一行已经回来。刘县令偷眼打量这三个女人,除了一个樊莺是他认识的,另两位倒是不识。看她们与高大人亲亲热热并没有闹过的样子这才放心。
高大人道,“刘大人,我们委托之事还望早日操办,越快越好。”说罢也不多留,与众人出了县衙,刘县令在后边连声应允,请他放心。
刘武问道,“高大人,我们接下来要去……”他现在就想回家看看,问高大人的示下。谁知高大人望向樊莺等人,像是征求她们的意见。
崔嫣争着说道,“要是可以,我想去交河牧场看看你们驯马。”樊莺道,“正合我意!”李婉清心中惦记着她那些小蚕,但是又放不下高大人,再听另两人异口同声说要去交河牧场,就也说要去。
高大人对刘武道,“你们爱去哪儿去哪儿,反正我是决定了再回交河牧干些正事。”刘武听了,只好按下心头急于回家的想法,与陈年谷牧监一起陪了高大人等人,回到交河牧场里来。
白天时牧场里也不见人闲着,那些牧尉们已经从刘大人嘴里得知要给他们加饷,具体要加多少还不知道呢,但这毕竟是个好消息。因而争相表现,变着法地出幺蛾子,说白了就是想着法地折腾那些马。
高大人到时,在交河牧场中间的地上,正有十几个牧子各自牵了一匹马练习伏卧。这个练习的环节也让他们分作了三个部分,一开始是十几匹马一同卧在太阳地里,一卧半个时辰,也不喂水,也不打凉,看它们哪一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那里。
马匹可以说是大牲畜中最有灵性的,它们体格健壮,善于奔驰,一对大眼睛像是能看懂主人的意思。主人高兴,它们便奔腾跳跃,摇头摆尾。主人哀伤,它们的眼睛里也会流露出哀伤,连个响鼻都不打。
这些牧子、牧尉们长时间与它们厮混,彼此都有了感情,因而在明白了主人的意思之后,那些马匹们还都能依令而行,老老实实地往地上一趴。
然而第二步就不那么容易了,那就是换主人。一匹马听一个人的口令,能做得规范并不难,难的是换了主人怎么办。要知道军马征调上了战场之后,会安排给完全陌生的军士来骑,如果碰上个犟种马岂不坏了大事?
这次就有几匹马给比下去了,支愣八叉,说东往西,把站在边上看热闹的崔嫣、樊莺和李婉清三人逗得咯咯直笑。
这些牧子们一见牧场里两位牧监亲临此地,再有最大的牧监高大人也在,都想在这些人面前露露脸。更兼看到高大人的三位夫人不知为什么也来了,心中争胜的念头更为强烈。
在第二轮中胜出的牧子、牧尉得意洋洋,而败北的那些人就把气撒在自己负责的马匹身上,“一定饿你两顿才解气!”
接下来进入了第三轮比划,引诱。马非人,好多的动作都是受了天性的指使。饿了吃料,吃不到就叫。渴了喝水,喝不到就刨。这些马匹已经在太阳地下晒了足足近一个时辰了,饿倒不饿,但又热又渴是真的。
所以当有人给它们提了水,在场地中央的大盆里哗哗啦啦地倒上时,十匹马里就有八匹再也不听吆喝,从地上跳起来直奔着水盆而去。引起了牧子牧尉们的一片嘘声。
而那些仍趴卧于原地的胜出马匹受到了主人的夸赞,“好样儿的,回去给你吃豆饼!”陈牧监看得十分满意,这毕竟是在他主管的一亩三分地上,这样热火朝天的驯练,放眼其他的牧场恐怕也不多见吧。
高大人看了之后连连鼓掌,把牧子牧尉们招集过来,“练得不错,不过我看你们的口令也太过繁杂,难道等它们上了战场以后,每匹马的脖子上挂个小牌子,上边写上:我听不懂‘卧下’,要想让我卧下,你要说‘躺下’?”
李婉清先让高大人诙谐的话逗得笑了起来,在她以往的日子里,还只是牢牢记着高峻那副蔫坏的样子,而这些日子高大人给她留下的每一个印象都是全新的,也不知他这三年都遇到了什么事。
不过听他的话,看他的性格,仍然与自己熟知的那时的他有些大半相似,真是万变不离其宗,像一个根上长出来的两棵树。
想着想着,李婉清的心思便不由自主地从眼前这吵吵嚷嚷的场面上飘飞出去。今天在温汤旅舍,高大人如狼似虎的样子倒是与以前有很大出入,难道是长大了的原因?
第174章 牧场议驯
听了高大人的话,众人包括樊莺这些人都笑起来。不过细细一想,高大人说的也真是这么回事。刘武知道统一口令这是自己份内之事,日常那些很常用的口令都是早已固定下来的,马匹们都很熟悉,但是对于新动作的口令制定还真是滞后了的。
刘武大人因为在温汤旅舍偷了腥,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家里的两位妻子。他急着回去,其实也不敢当面说出此事以求得她们的原谅,但他就是想回去。像是一个人有了心事又不能对外人道时,大致会到佛前坐上一坐是一个意思。
说心里话,刘武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定力是十分自信的,谁知在旅舍之中让那年轻女子骑了一顿揉捏,再看高大人和陈大人都没吱声,似乎这事很正常,便有一股好奇在心里奔突,随后的事情就不再像他的本原了,全是男人的本性在驱使。
刚才他还急着要回家看看,而牧场驯马的事情让高大人一下看出弊端,便把心思集中回来。听高大人说,“这还在其次,你们想过没有,要是在离着敌方十分临近的地方设伏,我们的军士还能大声地吆喝着让马卧下吗?”
高大人的话再次让在场的众人点头,又听高大人说,“有些时候是不能出声的,该怎么办?”说着,他把炭火牵到众人前边,也不说话,伸手拉了拉炭火的马缰,右手在它的背上鞍前位置轻轻地拍了两下,炭火立刻一声不吭地卧了下去。
众人还想看一看炭火在持久伏卧方面有什么表现,但高大人似乎十分爱惜这马,只是叫它卧了一会儿就一抖缰绳,让它由地上跳起来。
高大人道,“不是我吹,就我这马,让它仰躺着都不会有问题。但是眼下又没什么事,这大热的天,炭火这样的好马就该让它到凉快地方去呆着。”
说罢,高大人丢下这群牧子牧尉们牵了炭火便走。走出几步,高大人又回头,举了一根手指摇晃着补充道,“驯马……驯练马匹的伏卧,就要驯成乖巧女人那样,让它怎么个呆法,就得怎么个呆法!”
众人体会着高大人的话中之意,再与自己驯马的方式进行比较,只觉得此话十分的在理。但是冷不丁就听到高大人走出几步之后发出一声惨叫,似乎痛楚不堪,炭火十分兴奋,仰头长嘶。
众人往高大人那里看去,并没有看到什么,只是看到李婉清一只手挽着高大人的胳膊,也无什么异样。而崔嫣和樊莺就是在一边捂着嘴在笑。
高大人从交河县回来已是午后,又与牧子、牧尉们厮混了小半天,此时天色已然傍晚。刘武把交河牧场牧尉加饷的文案拿给高大人看。
刘武在文案中的意思是,必要改变以往牧场中以养代驯的方式,连带着就要将牧场中人员安置和隶属形式一并改过。在理顺了上边两点之后,再考虑加饷的问题。
刘武在文案中说,按照大唐《厩牧令》里说的,每一牧监要管着五名牧尉,每一名牧尉管理十五名群头,群头下边是地位最低的牧子,每一名牧子管理五匹马。
那么问题就出现了。刘大人举例说,交河牧有马匹两千四百,《厩牧令》规定以一百二十匹马为一群,交河牧便有马群共二十群,群头也该有二十人。按照原有的人员设置方式,交河牧该设立牧尉一名不够、两名还多……
高大人没等他讲完就明白了,“嘿嘿,以前还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按你这个算法,目前交河牧三个牧监管理着两名牧尉、两名牧尉再管着二十个群头。
看起来牧尉的地位很高,但实际上操作起来却被牧监、群头上下两级夹在中间架空了,牧尉的作用没有发挥出来。”
刘武道,“正是。”刘武说,群头历来的职责是管理着牧子将马匹喂好,只要把马喂得肥肥的便是大功一件。而马匹的驯练一事似乎与他们无关,驯练出了纰漏就往牧尉身上一推。一件没有责任的事谁会去操心?
樊莺在边是听了插话道,“午后我们在牧场里不是看着他们驯练马匹挺是热闹吗?”
刘武说,“热闹是好,但我是看群头们是捧高大人的场,捧场的意思大过真心抓驯马的心思。谁不图做了事让大牧监看了高兴?若是高牧监不爽了,他把马喂得再肥也是落不着好。”
高大人道,“我看你刘武就不,本官一心操劳交河牧的驯练,你却直想着回家,当我看不出来?再说我是那样糊涂的庸官吗?”
刘武让高大人揭穿,心想自己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纳闷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忙掩了脸上的尴尬又接着说道:
而牧尉要想搞好驯练离不开牧子,但是只要一动牧子便要去找群头们商量。不然群头一句话说要喂马、没人,还搞得起什么像样的驯练?那高大人你说,到底是群头大呢,还是牧尉大呢?
高大人道,“问我干嘛,你改啊。”
刘武为难地说道,“这不是闹着玩的,《厩牧令》乃是大唐牧业的至高法令,动一动就是违了令,高大人你说我们能轻易动吗?”
二人商量的时候,樊莺、崔嫣和李婉清就在边上听着,她们也认为刘大人说的是个大问题,现在是看出了弊端却不能动一动,因此三人也一起看向高大人,看他这个难题怎么解。
高大人说,“总之我做事就讲一点,干啥吆喝啥。《厩牧令》也是为了把马匹养好。要是我们把马养成了猪,你就是再依了什么令,将来误了军国大事也跑不掉打我们的板子。”
李婉清当了外人本不想插话,但是她坐在高大人的身边,听了高峻的话,忍不住用手捅了捅高大人的胳膊,把高大人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干嘛,我说错话了吗?”
方才在外边时,高大人因为一句玩笑,招来李婉清在他胳膊内里狠命的一掐,已经落下了伤根儿。李婉清低声说,“我爹常说律法大于天,你可不能把天捅了。”
高峻让她这么一说,也不禁有了迟疑。他问刘武交河牧场的两名牧子都是谁。刘武说,一个王牧尉五十九,再一个王牧尉十九。
高大人问,“是爷俩?”
高大人的话又让刘武惊奇,“高大人你知道了还问我!”
高峻道,“我哪里知道,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不过,这样一份供起来的美差,怎么偏偏都轮上了姓王的呢?还一老一小,能干什么正事?”
刘武刚要说这两人的来路,但是高大人不让他说,“这事我得糊涂,假装不知道他们是王副牧监的门路,刘大人你也不要和我细说他们的来头。要不我就不好说话。”
刘大人笑道,“都是高大人你在说,我哪里说过他们的来头,你三位夫人可都作证呢!”高峻扭头问崔嫣、问樊莺和李婉清,“夫人们,都是我自己说的?”
李婉清嗔道,“哪有,我怎么谁都没听你们说过他们的来头。”
高大人说,他们要没什么来头就好办了,也就不存在谁不高兴的事......老王看门,小王喂马。
第175章 高峻改令
听了高大人对两位牧尉的处置,竟然是这样的干脆,刘武又有些担心。他说道,“高大人,这两个人虽然是走后门上来的,但是我听说在任上也没有犯过什么大错,你这样一杆子打下去看门、喂马,我怕他们会心中不平。”
牧尉一职事关马匹的驯练与教习,肩上的责任并不轻。军马能否上得了战场、上了战场能否使起来得心应手,全在马匹出监之前的驯练上。
此外还有专门供给朝廷的仪仗马,与军马更有不同。它们拉出去之后,是要在重大仪式和庆典上露面的。这种马既要体态俊美,又要听话,这才能显出仪式的威严肃穆。
如果仪仗马拉到那种大场合,出现了不该有的动作,甚至嘶鸣、出列、乱刨乱踢,在外邦使节面前出了丑,便算是大过一件。然后自会有人按马索人,层层找到此马出自哪座牧场。
无论是军马还是仪仗马,出了差错自会先对牧尉们说话,可见这一职事的重要性并不是说说就算了。但是牧尉管的是马匹,并不管人,其说话的份量就大打了折扣。
一个群头手下还有二十四名牧子呢,发饷、排班、派活都是听群头一个人的。牧子们谁不知道管理五匹听话的马和管理五匹不听话的马,那累人的程度是大为不同的。
因此,虽然在表面上牧尉的地位要高过群头一脑袋,但是实际上的地位却不如群头,俗话说管事的是受累的,管人的是享福的就是这个道理。
只是原来在交河牧场,谁都知道这两位姓王的牧尉是王允达副牧监的关系,倒使他们成了既不管事,也不管人的美差。高大人岂会不知道这一点?
一桩婚事成与不成、美满不美满,还要看看媒人英豪不英豪呢。再看看王副牧监的做派,这两位牧尉也就不必再细看了。因此,听了刘武的话,高大人说,“你以为我在害他们?他们理解也罢,不理解也罢。”
他说,已经快三年了,朝廷并没有从西州征调仪仗马匹,这与西州初定有关系,但是以后呢?所以说,这类人的好日子也不能无边无际地混下去。再让他们混,就该我们这些牧监们头疼了。
刘武一听也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他还是不放心,问道,“高大人,难就难在这二人并无过错,新换上来两位牧尉又没有什么出奇的业绩,万一这两位王牧尉、甚至是王副牧监找上来问,怎么回复人家?”
高大人道,“一个不做事的人哪里会有过错!再说交河牧的牧尉根本就是占了位置不做事,还设他干嘛?我就不设。以后让各群的群头兼任牧尉一职。一来名义上群头的地位又高了一层,二来把马匹匹驯练的事情压到他们的头上,直接管起来不是更顺手?三来你不是刚说要给牧尉们加饷吗?谁会跟银子过不去?”
随后二人又商量了牧尉的每年的银子要怎么发。因为牧尉和群头在牧场里都算不入品的职事,只能说刚刚入流,按着原来的等级,这些人每年拿到的银子过不去五两。
高大人拍板道,“这些人肩上担了这样重的担子,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县衙里打杂的力役?”我们做下牧监的还要高出县令两级,手下就不能亏了——给他们上调到每年六两,就是要跟他的三班衙役看齐,就这么定了。
樊莺听了,冲另两位姐妹嘲笑道,“看看咱家高大人,发了这样大的善心,与刘大人商讨到了天黑,一咬牙才六两。还比不上他泡一顿池子!”
高大人辩解道,“这可不同,泡温汤是花我自己的银子,他们的钱可是牧场里出,能不仔细?”不过,他听了樊莺的话又算道,“可也是……二十位群头一年也就增加了二十两银子,是有点抠儿了……”
最后高大人又改了主意,群头每人每年七两,这才真正地高过了交河县里的衙役们,随后又拍板每位牧子们的年饷也各加半两。总体来说,群头牧子们这一块一年多支出二百八十两。
刘武大喜,没等到第二天的议事,天黑前便把这个消息通知了牧场里的群头们。要知道,高大人改的这个令只是针对他交河牧的,别的牧场暂时还没有份,这无形之中就让刘大人好干得多了。
因此他在传达高大人意思的时候,不忘加了一句,“原来高大人我们商量的时候是只给群头加一两,是樊夫人说了情,才又加了一两。而且牧子们都有进项!”
在三、四个铜钱能买一担粮的贞观年间,半两银子在一个普通的人眼里意味着什么,这帐谁都会算。众人听了,一时整座牧场里欢声雷动,有人高喊着,“樊夫人威武!”
崔嫣和李婉清出自深闺,哪里见到过牧场中这样生龙活虎的场面,这些人高兴了便欢呼,生气了便骂娘,牧场每日里的气氛就像是西州晴朗而高爽的天气,一时觉得又新奇又好玩。
更为了自已钟爱的高大人能与这些人在一起,并能让这些生马似的人们服服帖帖的,他还真的是不容易。而自己因为高大人的缘故也与这里扯上了关系,心中便有了隐约的自豪感觉。崔嫣听到外边的喊声,不禁想到,“要是这些人喊出崔夫人威武,不知自己听了会是个什么滋味……”
高大人说,“不能只顾了高兴,到时候我要是看到马匹驯练跟不上去,不但银子取消,还要让你们倒拿出来。”众人听了齐声道,“哪能呢,高大人你瞧好吧,哪匹马让我拿不到银子,哪匹马就吃不到花生饼!”
至于对这两位罢了差事的牧尉们怎么说,高大人就不管了,都交给刘武去办。刘武找到这二人,都是老实巴交的人。他们是善政村王满柜托了王允达副牧监才来的。
两人只为找个吃饭的地方,并没想着什么官不官的,当时花的钱也不多。刘武本以为与这二人会不好说,没想到他们说正想找个只干活不动脑地事情做,一切万事大吉。
刘武大人开始忙得前脚打后脚,早忘了回家的事,晚饭就让人去交河县大街上买了带回来,与高大人这些人吃了再忙。
而陈年谷牧监中午的酒上来了后劲,高大人让他在牧场里找了间屋子睡了半晌,晚上他也凑过来,三位牧监边吃边谈,再把马匹驯练的事讨论了许久。
天黑了,高大人也没有回新村的意思,说是要连夜再看看夜练。因而樊莺她们三人也乐得在牧场里陪着高大人。李婉清只是有点担心那些小蚕,不过能在牧场里过夜还是让她十分向往的,因而也不觉得不好。
第176章 靡靡之音
与高大人吃过了饭,刘武就先出去到各个厩房察看夜间留值人员,说再安排一下夜练之事。陈年谷牧监也养足了精神,说是一定可着一宿地折腾一下才行,不然对不起高大人安排的这顿好觉。
两人出去不久,便听到牧场里短暂的安静过后再次喧闹起来。高大人心里痒痒,有心立刻追出去看一看这些人到底怎么练的,又一想樊莺三人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自己再跑出去,把她三人扔在这里有些不大落忍,一时抓耳挠腮。
崔嫣看高大人这样子,知道用不了多久他便要借故逃出去,那样一来多半又是樊莺妹妹陪着他的面大。于是说道,“高大人你看这样的夜色,清清清爽爽的真没有入夏前的燥热,”
高大人瞥见了她身边的琵琶,忽然想起什么,“是呀,我们这一天忙叨叨,竟是一会闲功夫都没有,不如你给哥哥弹首曲子罢。”
崔嫣因为自身以往的身份,似乎在极力避免这样的称喟,猛听高大人脱口说出来,像是被另两人窥破了底细,一时脸上有了一层红晕。
但是樊莺与李婉清两人听到耳朵里,就成了高大人对崔嫣的亲近之意,觉着他这样叫完全是发自内心,尤其是樊莺,更牵引着想起在终南山的一幕幕往事。
此时崔嫣已抱过来心爱的琵琶,伸出手调了调弦,随后一阵清越的琵琶声在牧场里传了出来。与牧场里人喊马嘶的动静一浊一清,你来我往相映成趣。不但如此,似乎这样的琴声正该配这样的夜色,让几个人听了,心头为之一爽。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崔嫣一边弹了琵琶,一边轻启朱唇,开口唱了起来。
“大漠风沙起,冰霜玉门关,极目穷千里,孤身忘长安。”
崔嫣的声音清澈婉转,直透入耳,让樊莺与李婉清两人第一次见识到崔嫣与家中另几位女人的不同。她的声音太好听了,任你心扉关得再紧,似乎这嗓音也能曲折回环地透入进去,与你娓娓而谈,拨动人最柔软的情怀,二人不觉与高大人一同听得有些发愣。
一曲终了,高大人鼓掌赞道,“好曲,好歌!只是有些苍凉之气。”樊莺问,“这是姐姐现编着唱出来的么?这可是难煞我。”
崔嫣轻声道,“不是现编的,是我在长安时独坐无事想了两句,方才猛然记起来,就唱了。”
高大人一听,知道这样的语境韵味,只能是崔嫣在长安清心庵时所做。这样一想,更感觉她方才唱的并非是她自己,而是另一位远离长安的孤身行旅。他看崔嫣的情态,这曲中之人不是自己还能有谁呢,因而再看她时目光里又多了一层疼爱之意。
而樊莺和李婉清听了崔嫣的话,立刻想到这是她在思念高大人时所作。都暗想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相思之意,短短四句,竟然都说得那人的行处,而饱尝思念之苦的女子却一点未露。
李婉清笑着说道,“这曲子真是妙,看来有的人听了更会觉得债务深重了。”樊莺也撺掇崔嫣道,“姐姐你别只唱自己,再编唱一首,把我们这些姐妹全都唱进去!怎样?”
看着高大人鼓励的目光,崔嫣点头,也不见她怎么搜肠刮肚的去想,立刻就把玉指在弦上拨弄起来。她平日里弹奏时多是用弦拨,而这次却是不用,因而从弦上飘飞出来的琴音又多了些许婉转柔和的味道。
随后,崔嫣唱道:“三年出玉门,花开有玉魂,沙洲献玉璧,情路牵玉人。”
她一唱完,李婉清与樊莺两人已经哭了,此曲并不柔肠百结,但其中自有一股动人的滋味,更兼这三人都是思念着同一个人,不远千里寻他而来,这首曲子的每个音符真是正响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樊莺想到了在终南山时天天思念高峻、坐卧不宁的日子。想起自己为来西州,天天与师父怄气想法子,又不能明说,最后才让师父猛然明白放她出来。还有寻到西州来之后在牧场村里发生的那些误会,一时泪珠不断。
而李婉清想着自己在扬州繁华之地却如坐铁牢、举目望穿的情景。原以为此生再也无缘之人,此刻就坐在自己的身边,真是如同在梦里一样。心说再也不用想着下一世再见了,只把此一世好好珍惜。她看到樊莺先哭起来,自己也哭。
崔嫣放下琵琶,也是泪眼朦胧,对樊莺与李婉清的表现她是再理解不过了,不过她为自己这首曲子惹哭了两人也是大不落忍,想开口劝上两句,却发现自己也是这样。
可把高大人吓坏了,心说这些女人们怎么回事,刚刚高高兴兴地弹琴听曲,怎么一下子就哭起来。他搓着手道,“幸好、幸好柳玉如和思晴、谢金莲她们没有来,不然的话,我交河牧的河练就地开始也是可以了。”
三人听了一齐破啼为笑,齐声说,“还不都是因为你。”
高大人揉揉眼道,“靡靡之音,不可久听,不然我正事都没心思做了。”说罢跳起来往门外就走。在门边仍不忘回身道,“谁也别跟着我,我这人只配和牲口在一起。”
樊莺本来打定了主意,等高大人一说出去便提出跟着。听高大人这么一说,就不好意思再提了,三人互相劝慰了一阵,就听着交河牧场里锣鼓鞭炮齐响、马嘶蹄声交杂、人声呼喝,也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明堂。
交河牧里马匹不多,但原来却是个中牧,其中房屋十分的富余宽敞。牧场里人知道高大人三位家眷在此,收拾好了一间屋子,干净舒适、用具齐全。看看也不能出去凑热闹,樊莺三个人关了门,脱衣在大床上一躺,仍把方才的场景回想起来。
樊莺道,“崔嫣姐,你的嗓子真是好,和你比起来,我们几个说话不知道高大人还想不想听。”
崔嫣说,“当我们看不出来,高大人最怕的人除了柳姐姐,就是你这个最小的妹妹,你要这样说,那我们怎么办?”
樊莺听了心里美滋滋的,但是嘴上却道,“呦呦,他这么怕我,也没见他从皇帝那里抢些什么东西给我,婉清姐你说是不是?”
李婉清却不参与她们明着对高大人不满、但心里却再明白不过的想法在那里绊嘴玩。她只是想,高峻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
要看家里这些女人,那他三年来一点正事都没干。要是看牧场中这些大大小小官员、牧子们对高大人的态度,还有他短短几年的升迁,似乎又干的全是正经事。
她不求太多,能看到他就成。她忽然想起在温汤旅舍的事,还有樊莺和崔嫣抱肩蹲在池子里看自己与高大人在石榻之上疯狂时的神态,觉着自己并不比谁差。
三人聊了阵子,彼此一天都累得不轻,虽然牧场外一片喧闹,但是她们各自的心里却是澄明一片,不大一会就都睡着了。
第177章 别驾思女
夜晚过去之后,交河牧这次的夜练才算结束了。幸好在牧场的周边并不像柳中牧那样有村子住宅,不然的话,就快有人骂娘了。整个一宿,牧场里都没闲下来一会儿。
天蒙蒙亮的时候交河牧的上空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花味,地上是一片片的鞭炮碎屑。连高大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李婉清以为高大人是从火场出来。
樊莺和崔嫣还没醒呢,李婉清往里挪了挪,给高大人让出一块地方让他躺下。高大人往她身边一躺,不到片刻便酣声大作。
李婉清借着窗子外头透进来的微弱曙光,看着这位既有些熟悉、又与以前印象不大一样的男人,伸出手轻轻抚摸他下巴上的硬胡子茬儿,一切都是这么的真实。
高大人只睡了一会便让人叫醒,因为王允达副牧监来了。他来的时候见到了看牧场大门的那个老牧尉,一问之后他也不好说什么。眼下他正得到了别驾大人的赏识,不想在这件事情上与高大人怎么样。
再进入了交河牧的大门,看到牧场里乱糟糟的样子,他就皱了皱眉头,还是没说什么。这次他来是李别驾让他来找高大人的,因为旧村改造的事情高峪不大配合。
高峪要是在西州有个一官半职的话,李别驾就不会作难了。但他就是个土商,后台也不软,也不能拿别驾的职位压他。
再者李别驾昨天下午没事,绕到了牧场新村,看到柳玉如正带了谢金莲正指挥着从柳中县请来的两位铁匠,登了梯子把用铁条铆好了的栏杆加固在二楼窗子的外边。
他还听这两位女人一边监工一边低声说银子不够,她们猛的看到别驾大人到了跟前,忙过来见礼。别驾装着无意似的问道,“婉清这丫头在干嘛?”
柳玉如说,头晌去了交河牧找高大人去了。别驾不知女儿去那种子地方做什么,心说难道高峻和她有什么事瞒着我?
李别驾想起自己乘着怒气说出罚俸三月的事情,过后就有些后悔。心道以自已这样的阅历,怎么还毛糙如斯?郭都督明言是让自己打理旧村中的事,并没说让兼管柳中牧场,再说自己女儿都跟那家子过上了,何苦。
再看看柳玉如和谢金莲正加固西窗子的事情,同样的铁栏就是六扇,这得需要多少银子!罚俸的事情他已当了王允达的面吼出去了,当时也乘了怒气把公事写好,就是没有送往郭都督那里。
有心不了了之,又怕刚到西州,说了不算、算了不说有损威严。还好柳中牧并无几人知道自已与高峻的关系,要是知道的话,真是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李别驾不知道女儿去交河牧有什么事,有心问一问柳玉如,又怕她认为自己太过在意女儿,反倒把女儿在这一大家子中孤立起来。就这一件事,便把堂皇堂皇的别驾大人难了个不用说。
他想着对高峻这小子该罚得罚,实在不行的话也只有把自己的月银偷偷帖补给他们了。别驾独身一人,婉清小的时候他怕续了弦让她受委屈,李大人连想都不想这事。一直耽搁到再也没有想法。
眼下自己一个人要那么多的银子做什么?只是这事只宜偷偷进行。只能与女儿商量,还不能让她声张。不然还不让高峻这小子得意起来?
这么一想,李别驾反倒认为罚他三个月有些少了,自己花银子出气立威也是值得的。
天黑时他又去了一趟新村,看到谢金莲拉了小女孩甜甜放学。别驾上前一问,说婉清还没回来。别驾就更想知道女儿去干什么了。
别驾身边无人可差派,只有个王允达。这些日子王允达侍候着别驾处处小心,眼里出气,真有些兢兢业业的姿态。
大概是人没有了依靠自会放低身架,让别驾认为这位胖敦敦王副牧监倒比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办事更老成持重。因此一大早他就吩咐王允达去交河牧把高大人叫回来。高峻回来了,那女儿不就见到了?
高大人让李婉清在睡梦中推醒,听说王允达来了,以为柳中牧出了什么大事,忙一翻身爬起来。樊莺和崔嫣也赶紧起来,几个人洗濑已毕,见到王允达,才知道别驾叫。
高大人问,“王大人,不知别驾大人有何事?”
王允达道,“别驾只让我叫高大人速回,什么事下官可并不知情。”他看到高大人刚爬起来,脸上还带着些许倦意和惺忪的睡意。再看他官袍也揉得不成样子,心里不由得有一阵暗自解气的感觉。
他心说这位李别驾倒是比大哥王达有威严得多,一大早把高大人叫醒,高大人也不敢说个不字,只是忙着吩咐拉马套车。这真是想不明白,一个长得干巴巴的别驾,想不到却是个大可倚靠之人。
高大人和樊莺骑了马,车载了崔嫣和李婉清往回赶。到了自家大门口时,忽听院子里思晴说着,“真是不好了!是我大意了,这可怎么好,”
又听谢金莲问,“怎么了思晴?”
思晴自责地道,“要是婉清回来看到了,我该怎么对她说?”此时她们听到院外车马动静,知道是高大人回来,都迎了出来。
高大人对王副牧监道,“你先回禀李大人,我看看家里有些什么事,即去面见李大人。”
王允达说,“高大人,这样合适吗?”却见高大人已经走进院子里去了。他只好先去旧村与李别驾复命。
这些人进了院子,思晴先拉了李婉清的手说道,“小蚕怎么都死了,一动不动,是吃得多了?”李婉清也不急着进去看那些蚕,安慰道,“不会有事,它们是吃饱了睡觉呢。等睡了以后脱层皮,它们就变的大些了。”思晴和谢金莲听了,这才把心放在肚子里。
李婉清不在的时候,就是谢金莲和思晴在喂蚕。而谢金莲要接送甜甜,去采桑叶的差事就是思晴的。
高峻见了柳玉如,又从她嘴里听到一件事:许多多把谢广打了。
高大人一进门时思晴与谢金莲在一起,这事只该谢金莲与高大人说。但是谢金莲因为这事说起来不光彩,就不说,思晴更不好开口。
但是这件事无论怎么说都是涉及高家的大事,处理得不好、传得新村、旧村里沸沸扬扬,还是高大人脸面上不好看。大家都不说,只有柳玉如说了。
高峻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上次他与刘武在谢广家就撞上过一回。谢广不知检点,出事是早晚的事情。他问,“伤得重不重,是怎么回事?”
第178章 必不当初
谢广自从与许不了扯上,便像是成了瘾,瞅个机会跨上马就往新村里来。这匹马倒让他行起事来十分的方便,来去也花不了多大的时间。有时歇个晌的功夫他就跑去许不了家一趟,只对媳妇说有个朋友要会。
自从谢广从大漠里金子、银子、马匹的带回来,谢家大嫂已经相信男人的会朋友之说。心说男人嘛,正该是这样子,因而也不加怀疑。
谢广也因为大漠之行以后,觉得自己算个人物,现在高头大马的骑着,再也不是以前了。再加上在大漠里自己保护思晴的事似乎很得高大人的好感。那他还怕什么?谁不知道在牧场新、旧两村高大人的威势?
陆尚楼生死未卜,许不了急于找个下家,谢广更是越来越胆大,见陆尚楼仍无踪影,有时在许不了家只是略略把大门虚掩了不上栓。正巧许多多这些天去护着野牧,此事倒瞒了数日。
这天傍晚二人依然如故,谢广想等着街上接学堂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再出许不了家大门,也省得与人撞上。一耽搁,天就黑了。
只听院子大门吱呀一声推开一道缝,二人惊得不用说。隔着窗户往大门上一看是陆尚楼,许不了忙差了声对谢广道,“他回来了!你怎么走?”
谢广忙着往床底下钻,钻不进去,他太胖了。想跳后窗子,一想自己的马还在前院上拴着。情急之下,他便又把刚刚在大漠里悟出的道理使出来,啪啪地拍了胸膛大声道,“别让我看到他,不然非把他在大漠里编算思晴的行径告诉高大人!”
陆尚楼在院子里猛然驻足,侧耳细听。心说要是自己在大漠里给黑达出主意的事情让高大人知道了,那他就出不了牧场村了。
他知道谢广在家里,不敢与谢广见面,只是隐在墙角的黑影里。见谢广大摇大摆地出来,跨上马出了大门,陆尚楼这才敢与许不了见面。
许不了见陆尚楼人瘦了两圈儿,胡子老长、脸上油泥多厚,再也没有当年的风范,抱了陆尚楼哽哽咽咽哭了半晌。也是哭自己所靠非人,也是替陆尚楼难过,感到荣华富贵真如过眼烟云。
到后来倒是陆尚楼劝她,陆尚楼道,“算了,莫哭了。要说委屈谁都比我委屈。我算个啥?我以前只不过是江南道一家大户的家厨,菜烧得好,远近闻名,让县令看上。加上我会来事,就做了个衙役有了公差。再懂得花银子,一点一点竟然走到了牧监的位置。如今命里注定福也享受够了。都是大运犯冲克,该我把过去白得的都还上了,只是苦了你。”
许不了哭着道,“你在大漠里究竟做了什么事?怎么就不能把错处去与高大人说清,哪怕今后就在交河牧做个牧子,也比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强。”
陆尚楼道,“别提了,我哪敢去说?都是黑达这厮害得我!他若是不把我丢下,也许我早就派人来接你了。眼下我在牧场村是不能呆了。本来长安有些门路,但是连过所都没得开,也见不到他,只好以后看机会。”
许不了问他下一步的打算。陆尚楼说,只有往西走,走哪算哪儿,而且还得趁夜走。许不了忙着给准备了饭,让他匆匆吃了。又打点了干粮、盘缠、衣物,还替他带了一大壶酒夜里御寒。陆尚楼脸也不洗,说正好不必避人了。临出门前,他对许不了说:
“我顾不了你了,你别人不用怕,但要提防柳中县我家里的。一但知道我不在家了,怕是要来挤兑于你……这边家里东西我也带不走,就留给你吧,多多变卖换成银子,不行就回你娘家去吧。”
又说,“在大漠里我棋差一招,想了不少的妙计,偏偏没想想自己,是自填了后路。竟然不如个谢广看得远些。他倒有些光棍性子,你们的事好自为之。”说罢借了天黑,出新村往西,翻天山去了。
许不了自陆尚楼走了之后便嘤嘤地哭了半宿,一想到陆尚楼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不由得想起他对自己的好处来。
以陆尚楼一位牧监的身份,那时又知道自己与罗得刀不清不楚,还是能从黄翠楼赎自已出来。后边两人一起的日子里也能多加疼爱。
这次撞见了自己与谢广的事也只字未加埋怨,临行还尽替自己出主意,更让许不了肝肠寸断。想着他已年过半百再去奔波,辛苦一定少不了的。
又想,他要不把自己赎出来,一直在黄翠楼过着生活也没什么,但是一旦过惯了享福的日子,再把自己扔到露天地里,以后怎么生活?不由又咬牙恨他。
这样哭了一夜,许不了早上起来两眼通红,肿得像两只烂桃子。正巧谢广昨天傍晚吓住了陆尚楼,以为今后再无顾虑,一夜兴奋难耐。起个大早说又是要会朋友,就来敲许不了门。
进去又是不关大门,拉了许不了亲热。但许不了还未从陆尚楼那边走出来,哪有心思陪他玩,可谢广见她悲悲啼啼,兴致却越发高起来,于是二人在屋里推扯不清。
正好许多多护牧几日,连夜赶回来。他不知陆尚楼是否回来了,姐姐一人在家着实让人担心。他天亮进村直奔姐姐家,见大门未关,直接进来。
他猛然一见许不了与谢广拉拉扯扯,而姐姐眼睛红肿,以为谢广欺负到姐姐家了。许多多二话不说,挥起拳头把谢广揍得鼻清脸肿,踹得谢广直在地上爬。
要说谢广个头要比许多多高大得多,但是许多多自从转了性子,每日间只是迷恋拉弓、举石锁,臂上的力量能顶谢广两个。若不是许不了死命拉着,谢广几乎交待在许不了的院子里。
谢金莲得知大哥出事后,先偷偷地去瞧了一次。谢广当时魂飞魄散,还能挣扎着爬上马骑回家。但是到了家里就再也起不来了,找大夫一摸说是伤了骨头。
此时谢金莲就在边上偷偷看高大人的脸色,看他是气大哥多些,还是气许多多更厉害一些。她绝不敢上来对此事说些什么,怕高大人因了一个谢字瞧自己也不顺眼。
但是高大人脸上并无十分气愤的颜色,也没有显出高兴,谢金莲就更猜不透。正在猜疑之间,院子外头进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正是许不了姐弟两个。
许不了拿手掐了兄弟许多多的一只耳朵,把他提到了高大人的面前,又一连在许多多的腿弯处踹他,让他给高大人跪下。但是许多多硬挺着,但在脸色上就比进院子之前服帖多了。
他别人不怕,但怕高大人,不知道高大人要怎么为舅子出气。许多多站在高大人面前,一会就感觉后脖梗子上直冒凉气。
第179章 金莲派钱
许不了刚一进到高大人的院子里来时是冲着她兄弟,嘴中还有些言语,但是一等她兄弟站高大人的面前,她忽然觉得说什么也不合适了。
细想想事情闹出来也有自己的缘故在里头,她若不去找谢广,便不会有以后的这些事情。但是自己又是为了什么才掺各到其中去的?还不是因为陆尚楼!这样想着,她倒觉得无论是自己还是兄弟都是让陆尚楼拉下水的。
高大人心里还有正事,别驾兼老丈人见召,去晚了更显得自已拿别驾不当回事,这不火上浇油吗?但是眼前这件事不给个说法也不行,家里家外的人们都在看着呢。
看着许多多紧张的样子,高大人忽然笑了,把许不了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现在不是从前了,从前时自已家老公还是个不大不小的牧监,她哭的心都有。
高大人问,“多多,你当时是怎么打的谢广,给我比划比划。”
许多多迟疑了一阵,试着回想,慢慢把当时的情形演化出来,“就是……这样……这样……”一边说着,上边一拳,下边一腿,上边两拳,下边再踩。
高大人一边看一边摇头,“你不该这样打他,知道错在哪里了?”许不了听了,知道今天的所有处置都在高大人接下来的话里,不由看向高大人的脸。
许多多吱唔着说,“我……我下手有些重了!”
谢金莲也凝神听下去,她看到大哥谢广着实让许多多打得不清,两只眼皮肿得都合在一起,只能从一条窄缝里仰着头看人。当时谢广见了妹妹,嘴唇也肿得分不开,含糊不清地对妹妹说,“哥……湿湿……湿了大灰了!”
谢金莲虽然知道大哥无理在先,但让人下手这么狠,简直一点高大人的面子都没给。她也想听听高大人怎么处置。
高大人说,“多多,你方才这条右腿踢得过高了,下盘不稳,如果人家闪过后一绊你左腿,上边一根指头你就先倒了,还打什么人!”
众人听了感觉没有听清,而许多多一听,紧张的表情立刻不见,连连点头。高大人又说,“再者,你右腿踢出时,你的右手没有防护裆部的动作。你也就是遇上谢广,再换个懂两下子的,一膝盖把你卵蛋顶破了。”
许多多挠了头琢磨,真是这么回事。许不了听了更是惊讶,高大人这不是教兄弟打架要吗?方才自己还以为高大人要亲自出手,替舅子谢广教训多多呢。
又听高大人道,“还有,这次打人是你姐让打的吗?”
许多多道,“不是,当时我姐还死命拉开了,不然的话我就打死人了。”
“记住,下次你姐让你打才可动手,你们回去吧。”
许不了失声哭道,“高大人,可……可谢广那里,是不是……”她想说,谢广那里被兄弟打重了,是不是还要花些银子,至少请大夫的银子是要花的。
高大人听出了许不了话中的意思,摆摆手道,“这事我和夫人、和谢金莲已经商量过了,她们都说是谢广无理在先,挨了打他也是自找的,怪不得别人。”
谢金莲见高大人这样处置,摆明了大哥吃的亏就这样不了了之了。但一听高大人又把自已放在了前边,不由得心里一阵阵的不得劲。刚才她还在想着怎么样为大哥出气的。但是高大人这样处置自己说不出什么来,还把好人让自己来做。
许不了听了高大人的话,冲了谢金莲鞠躬道,“谢夫人大量,不计较我们姐弟的过失,让我们怎么样报答你才好!”
谢金莲听了,心中一热,说道,“许夫人,谢、许两字,都有个言字边在那里,就不要客气,我大哥冒犯你在先,这都是他应得的,你不要多想了。”
许不了姐弟二人千恩万谢地走出高大人的院子。柳玉如这才道,“高大人,是不是我们该去旧村中看看谢大哥,总归他吃了亏,也不知被打成了啥样。”
谢金莲也看向了高大人,高大人道,“你们不宜去,连金莲都不要去看。冷冷他,也好让他反思一下自己错在哪里。”又说,“不过谢大哥在大漠里对我高某人还是有恩情的,我就不能不去看。”
高大人说过了,起身想去见别驾大人,就向谢金莲要银子。谢金莲知道他是想从牧场里直接去看望谢广,但她不知道拿多少合适。就看着柳玉如道,“姐姐,我们家里的银子这个月不大多,刚刚又加固了的窗子。”
柳玉如说,“拿五十两少不少呢?”
谢金莲返身进里给高大人拿银子,从银匣里拿出来五十两。要往外走时又想,家里本来这个月就紧巴,还要在这方面往外掏钱。大哥这事情做得,又是什么光彩事?想至此,谢金莲一赌气就扔下了十两。
又一想,我管着家里的银子,这一大家子人动一动就得花钱。我怎么能为了自家大哥就这样往外开发,她想到高大人说不必她出面去看谢广的话,知道他也是为了自己想。要是自己去看,怎么禁得住一路上村里人、牧场里人的指指戳戳?
谢金莲手里托了银子,好半天没能出屋。她想,高大人都替自己想到了,自己就该多为家里人想想。于是又在手里的四十两里丢回去二十两,又丢回去十两。这样她手里就剩下十两了。
高大人与柳玉如在院子里说着话,等着谢金莲拿银子出来,等了好一阵子,谢金莲才磨蹭着由屋里走出来,谁都不见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柳玉如便问,“不是让你拿银子么,银子呢?”
谢金莲走到高大人的身边,拉过高大人的手,把手里面捏的银子放在高大人的手心里。高峻摊着手看有多少,只有两三粒散碎银子,连一两都不到。
先把柳玉如逗笑了道,“高大人你看,咱家管帐的先生手可真紧,到屋中去了这半晌,只从指缝里漏下了这样多。”
谢金莲恨恨地说道,“他有多大的功劳?反正就这些,多了我就没有了,”高峻看她板着脸的样子,忽然觉得她今天与往日里有些不同。
谢金莲在旧村土窑工地上背了甜甜急着要求挖坑时,是一副病病歪歪、面黄肌瘦的样子,而这时她的脸上白里透红,身子也丰满了许多,一件合体的套裙勾勒出腰身中的韵味。
柳玉如道,“金莲,那就看咱家高大人这身官袍的面子上,再加上些,”她想像不到高大人带了这些银子怎么走进谢广家的门。
但谢金莲越发的坚定了自己的意思,“那就给他买包茶叶,没事让他坐着喝茶思过吧。”
第180章 走马箭草
高大人知道谢金莲主意已定,就拿了这些银子,骑了炭火出来。一进牧场的大门,高大人就看到罗得刀骑了马正从牧场里往外走。
罗得刀见了高大人,忙从马上跳下见礼,高大人见他这些日子人也发福了,再不是从前那样干瘦,忙问他来意。
罗得刀说,是郭都督派他来协助别驾大人,只为处置旧村的改建事情。高峻知道他是特意来看望自己的,便与他一同骑了马往回走。
罗得刀说,他已把夫人王氏也一同带到了牧场村,已经找了房子将她安顿在旧村里,从此就扎在这里不回西州了。
高大人与罗得马一边走一边聊,不觉将马速降了下来。罗得刀是知道别驾大人和高大人关系的,他对高大人说,“高大人,我来之前看别驾正在议事厅里发脾气,像是与你有关,你要先有个打算呀。”
正说着,冯征从对面骑了马过来,他这样团官差事,柳中牧野牧的事都是归他在管,高大人见了他才知道,自已先是焉耆、再是颉利部的事情缠身,已经有些日子没见他了。
冯征累日里在外边跑着,也是多日不见高大人,前些日子大漠里有战事,他便带了马群往西边去放,他是见到高大人现身,才过来相见。
高大人见冯征面色黑了不少,但比之前更显出些许的老成,也想知道他近日的境况。再加上刚听了罗得马所讲,也需要想一想面见别驾的对策,于是干脆下了马,与这二人站在牧场中央旷野的大道边说话。
高大人开玩笑道,“你这样在外边跑着,杨丫头自己在家可成?不行的话就把你放回来,让别人替替你也行。”自从冯征做了牧场里的团官,村子里外再也没有人“杨丫头”这样的称呼他妻子,最低也是叫一声冯夫人。
但是高大人这样叫来,让冯征觉着无比亲切,他想起之前与高大人在一起的往事。那时二人一起在拣草房替柳玉如和杨雀儿拣草,想不到已经过去了小半年了,两个女子也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冯征不禁动情地说道,“高大人,我们都很好,怎么能为了自己的事情耽误了正事。”
阳光照在了开阔的牧场里,道边的树木生得郁郁葱葱,高大人往树下靠了靠,像是来了兴致,要与这两人多聊一会儿。
他问冯征道,“你手下这些人里可还有能用的?我真不是说说,有个人帮你把手,你也可以歇歇。”高大人说,“家里的地也不能总让你荒着,不然杨丫头不会怪你,但我要招埋怨的。”
冯征见高大人这样说,是已经有了想法。他想起一人,方要开口向高大人举荐,忽然想起了牧场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情,便又闭了嘴。
高大人说,“许多多,我看他还有些火性子脾气,不知团官大人对他有何看法,你要看得上他,我便让他给你做个副手也是可以的。”
冯征想不到高大人一开口便说到了自己的心里,忙接口道,“别说,许多多还真是越来越上道儿,这几次野牧他都出力不少。”
说完却见高大人已经蹲了下去,伸了脖子在道边的树丛下看。一边伸出手在树下的草丛中拨开杂草,一边说,“这样定了,就让许多多给你做个副手……把护牧队的差事多让他去做。你先带一带他,再让他独自带着出去。”
冯征与罗得刀两人见高大人手里拔下来一株绿草,开着一簇簇白花、似草似菜的,高大人举着说道,“我舅子让许多多打了,但那帮娘们成心看我乐子,让我去看病人,却只给了不到一两银子……只能再自己想想法子。”
冯征和罗得刀听了,不禁啼笑皆非,看来老婆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两人忙着从衣兜儿里往外掏,不一时凑了五六两,高大人却不要,“我舅子那里今非昔比,高头大马都骑上了,再掏这么多也还是不多。”
又指着手里的青草道,“此为走马箭,****跌打损伤,舒筋活络。”高峻在终南山时,师父曾经讲过,有毒蛇的地方会有制服蛇毒的草药,有野蜂的地方也有治蜂毒的药材,没想到在有马匹的地方也有治疗跌打的好东西。
二人听了,也一齐伏下身子在树下草丛里去看,发现还生了不少,于是一齐挽了袖子,帮高大人选拔出来。
牧子们先是看着三位大人在一起站于道边说话,再一看又钻到树丛里去,就有的跑过来问,“高大人罗大人,你们拣银子呢?”问清之后,这些人也四处到树下阴凉潮湿的地方去找,不一会拔了一小捆。
高大人拿了根长草捆放在马后,又把“走马箭”的用法与众人讲述一遍,“叶子捣烂外敷,根洗净熬汤内服。”这才上马往议事厅方向走。
半路上,三人看到王允达副牧监骑马从对面而来,见了高大人,他也不下马,只是大声说道,“高大人,怎么这样磨蹭,别驾大人已经在发雷霆了!”说罢拨了马头飞驰回去。
罗得刀二人见高大人对王允达这样的态度一点都不生气,不置可否,听了他的话不但不急,反倒把马放慢下来。两人都想不明白高大人是不是转了性子,以前他何曾让人这样对自己讲话,更不要说别驾还与高大人有这层关系。
高大人望了王副牧监的背影,咬牙道,“原本想去见过了别驾才去看舅子。他要这样,我便先去看了病人再说。”说罢在马上一踹镫,也不在议事厅的前边停留,径直穿过大门到旧村去了。
罗得刀对高大人的性子十分的了解,知道他还是以往的脾气没有变,知道劝也没用,便想着自己先去与别驾见面,到时再相机行事,替高大人遮掩。
高大人到了谢广家的大门外下马,提了走马箭进了院子,只到谢大嫂正在数落谢广,“你要为家里多挣些钱是好的,但是也不能不要命,看看你今天这样子,要是有个好歹,一家子人指望着谁?”
谢家大嫂见了高大人进来,忙住了话头上前迎接着。见他手里拿了一小捆儿草药说,“麻烦大嫂洗净、捣烂了给大哥外敷。”大嫂忙不迭地说,“有劳高大人了,让你公务这样忙,还想着我们这事。”
又数落着谢广道,“他说是与朋友结伙去爬山采什么花药能卖大钱,不然能从山上跌下来?这样又是牛皮又是花药的不顾命,真是不像以前了。”说着拿了草药出去,按着高峻的话去整治。
第181章 布局式样
谢广听了媳妇的话,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有什么,做些什么事情没有磕了碰了的危险,我去大漠中贩牛不是还碰上个黑达!那又把我怎么样了?”
谢广挨了打,到了家时也不敢说实话,妹子谢金莲来时也是一路的遮掩。但高峻从大嫂的话里听出了谢广的谎话是什么,也不去戳破。
见媳妇走出去,谢广有了些不好意思的神态,低声对高大人说,“妹夫,你可要替我出气,那小子真不把我当人来打。”
高峻也不接他话,只是让他坐下。高大人站在他身后,拉拉他的胳膊、捏捏他的膀子,一边看他的反应。不一会看了一遍,知道谢广身上多半都是外伤,尤其是脸上淤肿得厉害,心里也就放下了。说道,“挨揍的时候总得把头脸护一下吧?”
谢广道,“那小子出手快得很,我哪来得及呀。”
他的话有些诉苦的意思,因而声音大了些。大嫂正好进来,听了谢广的话有些不理解,就问道,“不是跌得么,我听你说……谁又出手快得很了?”
谢广一时语塞,高大人道,“他是说,有个小子出手快得很,抢着去采花,大哥急着去抢时才滚下来的,是这个意思。”
他看到谢广暗暗地出了一口气,大嫂此时已经把草药洗净了,拿到两人跟前来捣。一边与妹夫说着话,一边又说起来二哥谢大,“老二最近许是迷上了耍钱,整日都不着家,要比起我家谢广来,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高大人听了,还是什么话也不接,忽然感觉谢家大嫂、二嫂两人也是有些不易。他仔细把药糊给谢广敷上,再让大嫂找透气的纱布包扎好了不致掉落下来,这才起身离了谢广的院子,往牧场的议事厅来。
西州别驾李大人心里十分的不爽,自从一大早派王允达去叫高峻,直到现在这小子都不见个影子,这是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他没把别驾大人放在眼里嘛。
别驾急着见高峻,是因为牧场村旧村房子的事情遇到了麻烦。一开始的时候别驾大人对这个问题并未十分的在意,可是后来这事情却变得一点点地严肃起来,解决不好的话也许旧村改建的事情就这样一天天地拖下去了,那要怎么向郭大人交待?
如果他自行拍板子的话也不大可能发生什么事情,不过眼见着就要得罪王允达与高峪二人中的一个人了。李别驾是科班出身,并非是从底层一点点摸爬滚打上来的,对这类看似很小、但各方的粘着力都不小的事情,别驾处置起来有些棘手。
高峻走到议事厅门口的时候,听到别驾在屋里正在大发雷霆,“高大人在忙什么?我看他都一连两天未在柳中牧场里露面,难道连我都叫不动他了?”
高大人一步跨进议事厅,见别驾与王允达副牧监两个人在屋里。别驾发火的时候王允达没说什么,不过高峻看到他手里提着热水壶刚刚放下,而别驾面前的茶杯里水是满的,此刻还在微微地漾着。
高大人进去,冲着别驾深施一礼,“大人,你老叫我,就是路上下刀子我也得来,不然的话恐怕我连家都不能回了,”他看了看王允达,说道,“王副牧监在这里协助助大人,交河那边的人手就不大够用……我是在操持马匹驯练的事情。”
李袭誉刚刚在背后发高峻的牢骚便让他一步赶上,心里有些略略的不自在。不过听到高峻说到“就是下刀子也得来……不然家都回不去”的话,又十分的受用,心说,你知道就好,因而脸上的神色也好了许多。
以前他只要一想起这小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可如今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谁又生着心眼子找姑爷的晦气?于是说道,“只要你在忙正事就好,这么大的牧场,人吃马喂、事无巨细都不能出了差错才好。”高峻连忙点头称是。
这在不明内中细情的王允达看来,就是别驾的虎威震慑得高大人连大气都不敢出的架势了。本来以两人的职位,高大人一进来时王允达是要见礼的,最起码也要有所表示,但是他听了高大人与别驾的对话,低了身子对李别驾说道:
“交河牧以前是座中牧,眼下只剩下了两千四百匹马,是座下牧而已,有陈年谷牧监和刘武大人在那里坐镇。”
高峻一听便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王允达看似在向李大人介绍交河牧的情况,实则是在说,一个小小的下牧,有两位牧监在那里,还有劳你高大人一位总牧监去掺和?这话在李别驾的耳朵里听来,便有了高大人是在故意躲着自己的意思。
高峻岂能听不出这些,但是在别驾面前他不好发作,只是问道,“大人你叫我何事?”
李别驾斟酌着词句,想着怎么样将这件事情说出来为好,王允达又说,“是这样,旧村的改建是一件连西州郭都督都十分看重之事,别驾大人都亲自在这里坐镇,将来村子建好了,郭都督怕是要亲自过来看一看的,”李袭誉听着连连点头。
王允达又说,“因而以在下看来,旧村的布局与式样就要十分的讲究,既要合理又要好看,因为这件事情是别驾大人到了西州之后第一次督办之事,更是不能马虎。”别驾听了,更是点头,王允达说出了自己不好开口的话,又嫌他太啰嗦,不能直入主题。
高大人听了此话,回道,“在下对此事的看法也是这样,看来我们并无不同。”
王允达接道,“但是有的人却不这样想,大人的二哥高峪,只是一开始来过一回,就再也不露面了。别驾请了几次,都推说牧草场、饭馆中有事,在下看来他就有一些明里不说、暗里相抗的意思了。别驾请高大人来,就是想让高大人去从中说合一二,让他以大局为重。”
高大人一听此话,便看向李别驾,见别驾对王副牧监切中要点的话还算满意,不禁想到,“二哥不来,必是这里的方案不尽如他意,他是知道别驾与自己的这层关系的,也只好采取这样不软不硬的法子了。”
他不禁对别驾的安排起了好奇之意,又觉得王允达这样做,必是不知李婉清此时正在高大人的家中。于是说道,“正好我们都在这里,不如我就亲自去叫一叫高峪二哥,”说罢便要出门。
王允达正怕高大人去了与高峪两人底下拉勾,恰巧他看见罗得刀进来,便说道,“这事也不必高大人亲自去请,不如就让罗大人麻烦一趟好了。”
高峻心里的火气一压再压,在别驾面前真是不好发作出来。王允达瞧不起自己也就罢了,怎么,难道他还以为罗得刀只是他高峻的管家?
罗得刀岂会看不出高大人的不爽,闻言忙对高大人道,“我这就去叫高二爷。”说罢出去。
“不知王大人你说的这个布局与式样是个什么J吧玩艺儿?”
第182章 七上八下
李袭誉听了高峻此言,刚刚好些的心情再一次勃然大怒,厉声喝道,“怎么这样说话!”高峻一见,忙又换上了笑嘻嘻的口吻对别驾说道,“大人莫怪,此话并非多坏,只是我与王大人常年与那些牲口打交道,粗言粗语的惯了。你老可能不大入耳,但是王大人听了一定不会多想什么的。”
刚才高大人的话让王允达脸上腾地红起来,现在又听他这样解释,自己也只好借坡下驴,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对别驾大人说道,“正是正是。”
别驾眯着眼睛,仍自气呼呼地看着高峻。这人仪表堂堂的不假,面貌也是十分的英俊,能在短短的时间里混上从五品下阶的官职,也不是仅凭了高家的门路。但是怎么他就一时时地看不上这小子的做派,真难为女儿对他恋得死去活来。
李大人暂且按下了内心中对高峻的不满之意,耐着性子等着罗得刀把高峪请来。按他前两次的经验,高峪一定又是左推右拖到天黑,然后再往明天拖。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罗得刀去了不大一会儿,李别驾就听到议事厅外有马蹄响,高峪一挑帘子进来,同样是笑嘻嘻地冲着李别驾深施一礼,“李大人,小侄来也!”
许不了拉了兄弟许多多回家的一路上还心突突直跳。刚才在院子里,她猛见高大人一笑吓得魂儿都飞了,真怕那个时候高大人飞起一脚踹到了兄弟的身上。一个牧监教训手下一个牧子就像吃豆一样啊。
她见自已兄弟一边往回走,一边伸胳膊撩腿地比划高大人所指点的动作,俨然没有把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放在心上,禁不住没好气地数落道,“你什么时候才会长点心!”
许多多听了也不在意,对他姐说道,“高大人岂会像你想的。”
许不了还是担心,这些当官的怎么会明着冲一个小卒发威,传出去好说也不好听,但是以后呢?恐怕也是小鞋满天飞了。陆尚楼失了势,她许不了眼下连个窑姐都不如。
到了家没有多久,见冯征团官站在了大门边高声叫道,“许多多!”
许不了听了心头又是一颤,对兄弟说,“让我说着了!高大人岂会跟你一般见识,只一个团官怎么样?都能把我家的大门踢塌了!”
许多多忙与他姐迎出去,姐俩一齐向着冯征施礼,冯征说,“眼下野牧一批接着一批,别人能歇着,你却是不许。”
许不了忙不迭地向着冯征说道,“冯大人,我兄弟不懂事,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你要多多地担待他,也要多多地指点他呀。”
“说什么呢?高大人提拔他做了柳中牧的副团官。我这是按着高大人的意思,要给多多紧紧笼头……你小子,打了高大人的舅子还打出好处来了……下次我也去打一次了!”
看到冯大人把许多多带出了院子,许不了心里翻来覆去的想不明白。按理说,高大人就是再不生气、再看不上谢广,但还有个谢夫人在那里关着面子呢。他不理会许多多也就罢了,怎么还来了这么一出?
这可是她想一万次都想不到的。又一琢磨,难道是谢广不计前嫌,从中说了好话?那他可真是个有情有意的人了。她认为这事情还只能往这方面去考虑,虽说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这样的大肚男人真是少见。
又怀疑谢广在高大人面前能有这样大的面子吗?难道真像谢金莲所说的,谢、许都有个言字的关系?可是自己明明一进高大人院子里,看到谢夫人面沉似水呀。也没见高大人多说些什么,只是在那里指点了两下许多多,谢夫人的态度就好了许多。
这事里面的关节,以她的阅历一时还真想不明白。不过想到兄弟多多也是个团官了,今后的日子也就有了自家人的依靠,由陆尚楼那里接受来的惶恐与不安一时就去了不少。一会又怀疑是冯征在戏耍她们姐弟,心里没有着落。
正在前思后想着,许多多就兴冲冲地回来了,一进院门就对他驵喊道,“姐,是真的!我也是团官了……不过是个副的!”许不了听了心放在肚子里,忙着问细情。
许多多道,“我问冯团官了,这事儿一点不假,都是高大人的意思。”又挠了头道,“我是不是打得他太狠了!不觉得对不住谢广,倒觉着大是对不住高大人了。”
许不了在兄弟嘴里得了确实的信,也是欣喜十分。她就与许多多商量,高大人这样做摆明了是不计较,那么他们姐弟即便没了陆尚楼,在牧场村也还站得。那么自己该做些什么?要不要去旧村里看一看谢广?
虽说事出有因,但与自家也有不小的干系。许不了忙着从柜子里找出银子,一会说让兄弟提了点心、酒去谢广家陪个不是,一会儿又说自己要去。再一想谁去都不大合适,一时姐两个没个主意。
正在这时,冯征又在外边叫,说高大人让许不了去一趟议事厅,让带上旧村收购旧房的房契马上去。
许不了姐弟都不知何事,但是陆尚楼上一次出手旧房时确实是剩下了三套好些的,就在旧村的中央位置。于是又慌忙翻箱倒柜地找出来带上。
许多多问,“要不要我陪你去?”
许不了道,“高大人让你去了吗?做好你的团官……副团官,别给高大人脸上抹黑就是。”许多多问,“那你怎么去?又不会骑马,还得我去送你。”
姐两个拉了门出来,到了大街上,看到高大人院门边停了一辆马车。谢金莲、李婉清和思晴正忙着上车。谢夫人看到许不了,招呼道,“许姐姐你要去哪里?”
听许不了说是高大人叫,思晴低声对另二人道,“怎么又跟高大人掺和上了,我们要不要盯着去?”谢金莲低声说,“不会吧,这样明出大迈的。再说,咱家高大人岂会这样饥不择食。还有别驾在那里,她又怎敢放肆。”
许不了离远了说,“正要让多多陪着,顺路让他去看望一下谢广大哥,愁着路上怎么走。”谢金莲忙往马车上让,“我们正要去旧村采桑,带上你们”。
许不了先让许多多拿了银子,去新村的店铺里买了两小坛好酒、一只烧鸡用油纸包了。也不让许多多跟着,只把酒和烧鸡往谢金莲手中塞着道,“我们姐弟都不大有脸去谢大哥家,只好求谢夫人代劳,务求谢大哥宽大。”
谢金莲客气着也就收下,四人坐了马车往旧村方向来。
第186章 姐弟相请
李别驾心中难以决断的大事已经有了清楚的眉目,心里也就没什么牵挂,此时正在议事厅的门外边伸伸胳膊直直腰放松。
他看到高峻骑马出去不大一会儿,就有一位交河牧的牧监来找他,知道他这位大牧监并不是个摆设。
再有,别驾已经从方才高峻处理旧村布局一事上,看到这小子还是有些道道的。他举重若轻地提出的这套方案,不论是高峪、王允达,还是一位女流之辈都算认可。对此,李别驾对高大人的看法又好了一点。
刚想到这里,他就看到高峻很快地骑了马回来,脸色也不大好看,想来是刚才出去那一阵子惹了什么不痛快回来。
李别驾也不露面,仍旧在议事厅的门边伸胳膊撩腿的,但是耳朵却竖着听这小子有些什么话。
就听高大人挥着手在牧场的大门里吩咐着冯征这些事。一听他说到,派人拿了鞭子去挨家挨户地抽人,李别驾就是一皱眉。心说高峻这是做什么?
高峻说的这种事情即便是管,那也是柳中县衙要管的事。怎么他一个管马的牧监掺和起这件事情来就像是吃豆砂馅儿包子?一口一个“一概”,这还了得!
要知道别驾大人对于律法上的谨慎是出了名的,不该自己管的事一律不去逾越。而对于拿了手中权力胡乱来用的事情也是深恶痛绝。一听高峻这样说,他认为有必要出面说上一说,至少不会让他犯了大错。
但是,李别驾刚要举步,就看到谢金莲和思晴、李婉清坐的马车进了牧场的大门,三个女子的身边放了采得满满的桑叶。李别驾只好又退了回来。
她怕女儿当了外人,一见他就叫出来。那样的话也不是有多么的不好,但是自他一在柳中牧场露面,就没有人把自己与高峻的关系公之于众。只有一个岳青鹤知道,但岳青鹤也似乎是谨守着口风,对谁都未提起。
这样一来,要是让众人都知道了自己女儿在高峻屋里,指不定会怎么看待他这些日子里冲着高峻吹胡子瞪眼这件事,也许会把原来认为的别驾的神威看得一文钱都不止了。
正在这时,高大人派去接送谢大的两位牧子已经回来,向高大人回禀说已经把谢大送到了家里。谢金莲对二哥生气归生气,但是心中还是十分的担心,坐在车上问了一句,“你们可曾看过,他身上可曾让他给抽坏了?我二嫂没说什么?”
其中一位牧子回道,“谢夫人,高大人不是说,谢二老爷是采桑时跌倒了,在山道上搓得么?怎么又变成了抽的了?”
谢金莲这才意识到情急之下说走了嘴,忙要遮掩时,高大人已经接道,“对外只好说是自己搓的,实则是他游手好闲、耍鬼赌钱,让我抽的。”又接着刚才的话对冯征说,“就按我说的办,从今晚上就开始,见一个给我打一个。”
罗得刀正好听到,心说高大人为何对此事这样疾恶,在大唐的律法上,有关赌钱一事可不该这样处置的,有道是愿赌服输,真没有哪一级官员会大力抓这样的事情。
罗大人想,自己做为西州户曹,不得不提醒一下高大人不能乱来。但是眼下人多而杂,他是不便当时就说高大人不妥当。
正好李别驾也想到这一层,也想着要在什么合适的时候说一说高峻。
高大人一扭头看到罗得刀,就说道,“罗大人,你和我已经有日子不见,不如午饭就去我家里,你也要把夫人带上。”谢金莲与思晴一听,也异口同声让罗大人带上他夫人。
罗得刀一听,这不是说话的机会来了?他也想与高大人聊一聊分别之情,因而一口答应。看看时间已近正午,罗大人赶紧去旧村里自己租住的房子接夫人王氏,也好搭谢金莲她们马车一同走。
高大人请了罗得刀,就不等谢金莲他们,自行打起马往家赶去,要让柳玉如等人早做准备。而别驾大人在背后听了这些话,咽了口唾沫暗自骂道,“娘的,把我扔在议事厅里一连几日,一顿好饭没吃到,他倒回家大吃大喝。”
别驾大人偷偷看坐在车上的女儿,见她唇角上翘、面若桃花,才几天的功夫,似乎已经不那么瘦消,气色上也不是以前那样干涩,于是心里也就不再骂人,自回屋去等着牧子把饭提来。
高大人打马如飞到了家中,把要让罗得刀到家吃饭的事对柳玉如一说,柳玉如赶紧招呼着婆子等人弄饭。
谁知婆子一改往日的脾气,虽然嘴上不说不干,做是手上却支支愣愣地慢了许多,柳玉如心里着急,就问婆子,“妈妈,你有什么事情不要憋在心里,高大人就像是你儿子一样,我们岂敢让你受了委屈?”
一直以来,在高大人家都没有人敢拿婆子当个下人看待。即便是后来的那些女人们如崔嫣、李婉清等人,一看柳玉如对婆子的态度,也知道这个人是不能惹的,不然发起毛病来连高大人也没好法子哄。
听了柳玉如的话,婆子把心里的事一说,柳玉如听了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包在我身上。也怪我们大意,事情一多就忘记了,其实对这事以前高大人是有过吩咐的,妈妈你放心就是。”
婆子这才心情大好,放开手整治饭菜。
等到也准备的差不多了,许多多却出现在高大人的院门口,让他进来一说,才知道是来请高大人过去吃饭的。
原来许不了自从牧场议事厅里回来,一路上就在想高大人的好处,这样的事情遇到了高大人,结局完全就出乎许不了的意料。陆楼失势之后,许不了的眼前是一片漆黑,走路都不敢放重了步子。
她在议事厅里已经忍不住哭过一回了,这是真实的感情流露。但是她想,不能只哭哭完事,怎么都要有所表示才是人情。想着也只有请高大人一次才妥当,不然不显得自己太不懂得人情了。
于是一回来就弄菜弄饭,摆了一大桌子之后才犯难,以自己这样的身份,怎么好请得动高大人?她以为也只有借着兄弟许多多升职这件事才好说话。于是让许多多来叫高大人。
高大人道,“多多的面子一定要给,但是我自己去不是太吃亏了,我要带上西州户曹罗大人可以不?”许多多连说好,正说着,就见谢金莲、思晴、李婉清和罗大人的夫人王氏到了。
第187章 姐弟相请
高大人对许不了姐弟的心情是理解的,他们要对自己表示一下感激、请自己吃顿饭,要是不去的话反倒不好。正好高大人也请了罗得刀,就叫罗得刀做伴儿一起去,也好把旧村改造一事上不便当着王允达说出来的话好好说一说。
许不了听到兄弟许多多在院门口喊,“姐,高大人来了!”
她赶紧迎出去,看到罗得刀跟在高大人的身后一起进来,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连忙把两个人往屋里请。
许多多跑前跑后,高大人能到他家里来让他感到脸上有光。高大人问许不了,“陆大人回来过吗?”
许不了迟疑了一下,“回高大人,回来过一次,”她觉得高大人不只是想知道这么多,又说,“老陆觉得对不住高大人,说是翻天山往西边去谋谋生计。”
罗得刀说,“他这样子往西跑,就是彻底与大唐断绝了联系了。将来追究起来,恐怕连我这个户曹都不大好交待。”
高大人知道罗得刀的意思,陆尚楼在户册上的身份是交河牧场的牧子。现在人没有了,身为户曹的罗得刀是要说清楚的。唐律有云:若一户之内有脱漏不附籍者,家长徒三年。
高大人说道,“罗大人身上的干系不小,这并非他一跑了之的事情。不过陆尚楼却是身为家长自己跑了,只当他是自已给自己判了徒刑。”
许不了神色不安地问道,“不知他这一跑,对于我们姐弟有些什么影响,罗大人你要给我们出个主意才好。”
罗得刀知道,许不了的身份只是陆尚楼的侧室,而陆尚楼本人在柳中县是有正室的,将来追究下来的话,也只会对陆尚楼的正室说话,于许不了却是没什么大的干系。
许不了曾经是罗得刀初到柳中立足后的所爱,那时他也没少了把高大人的银子偷偷送到许不了那里,以求鱼水之欢。眼下虽然罗大人已经有了王氏,但在心情上也上愿意多替许不了出出主意。
因而,听了许不了相问,罗大人如实相告。许不了听了心才放下,忙着请两位大人入座,不停地劝酒劝菜。
许多多侍立在边上也不好意思入座,高大人说,“多多现在是个团官了,行止坐派要有个团官的架子,”说着也让许多多入坐。许不了再次对高大人表达感激之意,绝不是一顿饭能说明了的。
高大人说,“我不是户曹,不管人口走失之事。但是牧场里跑了个养马的牧子,于我却是大大的损失,不能不有个交待。”高大人问许不了,陆尚楼在柳中县的家里还有没有男丁,许不了说,他有个儿子叫陆小马,今年正该二十五,在家里没有正差事做。
高大人问道,“陆尚楼的正室姓马?”许不了点头,又问高大人的意思。
高峻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老的跑了,正好给我个借口,抓他的儿子来顶缸。”又对许多多说道,“你找时间带两个人,把陆小马抓到牧场里来,让他替老子做苦力!”许多多答应着,立刻就要起身。
许不了问,“高大人在这里,你急着去干什么?”
许多多说,“高大人不是说了,让把陆小马抓来,我这就要去。”
许不了哭笑不得地说道,“难为你还是个团官,这样毛手毛脚的怎么让高大人放心!高大人这是体谅你姐夫,让他儿子来做事!”许不了这才明白。
几个人陪了高大人略略吃喝一会儿,高大人就想走,又觉得有些应付,耐了性子又喝了几杯,听到院子里有了迟疑不决的脚步声响。
不一会,见谢广头上还扎着白纱布,纱布里面透出一片绿蒙蒙的走马箭草糊糊的颜色站在了门口,“妹夫……高大人……”他看到了许多多也在屋里,差点缩头回去,说道,“谢大说他在山道上搓伤了屁股,我就想着能不能问问高大人,在哪里能采到这样的药草,好给兄弟采一些。”
谢广到了高大人家里,看到那边柳玉如等人正陪了罗得刀媳妇围桌而餐,不见高大人在。谢金莲听了大哥的话不去点破二哥的伤是怎么来的,她也正好担心高大人在许不了家是吃饭、还是不光吃饭,就让他找到这里来。
许不了突见谢广,想起两人之间的事情,觉得一切的事情都是从陆尚楼身上引出来的,谢广就有些无辜。再看他头上包得只剩下了一双眼睛一张嘴,还在想着自家的兄弟,猛然想起来陆尚楼能有今天,却是王允达偷册子引起的。
因而一面请谢广也入座,添碗添筷,一边让许多多赶紧敬酒陪礼。高大人说,“和你说了你也不大能找得到,我已经吃好了,就去采一些,你先在这里不要辜负了主人的好意。”说罢也不管罗得刀,借了这个引子走出去。
许多多忙说,“高大人,我陪你去。”也匆匆跑掉。
屋中只剩下了许不了、罗得刀、谢广三人。罗得刀想跑,没有什么理由,又看谢广刚到,是高大人的舅子,就更没什么借口起身就走,不然就只剩下了许不了和谢广两人就是自己失礼了。
于是这桌上的场面就有些好笑,罗得刀与许不了那些事情都是在柳中县发生,谢广不知道。而谢广与许不了那些事只是近日才有,罗得刀也不知道。三人里心中最清楚的就是许不了。
刚开始她见这两人坐在一起,心里老大的不自在。但看看两人客客气气地,似乎彼此什么不知,这才恢复正常,举着酒杯敬谢广道,“谢大哥多亏了你,能在高大人面前保举我兄弟,让他做了团官。”
谢广听了顺杆子爬道,“柳中牧眼下是百业待举、万马齐喑,多多是个人才,我既然与高大人是这样的亲戚,当然要为妹夫推举了,不必谢我。”
许不了忙又敬罗大人,“旧村之事正有些不决,请罗大人指点。”
许不了说,高大人已经给了话,旧村中那些酒馆、饭店、澡堂、商铺、药店、粮店之类,也要不少的地方。她可以向王允达匀兑,但这是不可能的。也可以向高峪匀兑,但这事情里面的方法却不大清楚。
罗得刀早就看出了王副牧监与许不了之间的隔阂,就给许不了出主意。谢广以为自己与许不了的情份决非罗得刀可比,也在桌上出谋划策,一时桌上的气氛就活跃起来。
三个人你敬我来我敬你,喝掉了两坛酒还不算完,又打开了一坛。
第188章 西州宿醉
西州的户曹,都躲不过要挨次打。这是高大人得出的结论。
从许不了家里出来后,高大人直接去牧场里,又去老地方在树丛下边去找走马箭。只是上一次几乎把长得好些的都拔得差不多了,这次有些费事。
高大人当时一股火气直冲顶梁打了谢大,下手是重了一点,这个他知道,但是高大人就是不想去看他。想想谢氏兄弟以前那个穷酸样子,恨不得为了两个大钱就想把亲妹妹欺出门去,一有了两个银子就又添了新毛病。
谢广与许不了的事他不好管,两个人你愿意、我愿意何苦自己多事?再说弄不好让大嫂知道了更会闹得鸡飞狗跳。而谢大这事就没有这个风险。
他一边寻思这事,一边慢慢地把草药采够了带回家来,一看家里这些女人们一个个早已喝得东倒西歪。只有谢金莲要接送孩子,看起来还算清醒。
高大人到家的时候看到谢金莲正一个人从桌子底下往外扶崔嫣,想把她扶到她自己的房间里去。见到了高大人回来,谢金莲抹着脸上的汗说道,“快来帮忙,我也喝得脚发软了!”
高大人过去,把崔嫣抱起来。她喝得小脸微红,嘴里呼着酒气,在高大人怀里睁了下眼睛,含糊不清地说道,“西州好,琵琶马蹄高大人……”
高峻把她放到她的床上、拉伸了她两腿让她躺得更舒服一点。要走的时候,崔嫣忽然伸了胳膊搂住他脖子,又是含糊不清地说,“嘘——不要出声儿。”崔嫣本来很好听的嗓音再添了点醉味儿,让高大人听了不禁一阵心动。看着她很快胳膊一垂睡沉过去,高大人忍不住伏下身子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再出来抱那些人。
出来的时候看到谢金莲斜靠在椅子上问,“怎么这么半天。”高大人也不答话,再顺手去抄起柳玉如。她喝得很老实,在胳膊上显得很沉,高大人抱了她用脚踢开她的房门,放下时她也说了一句,“西州好,夕阳马蹄无限……”
高大人听着好像还缺一个字,便伏在她耳边轻声问,“无限什么?”她也不吱声,高大人又问一遍,她似乎在想这个字,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晚上吧……这时想不起……”。
高峻站在她床边足足看了好大一阵子,见她确实是酒醉,知道也问不出来。忽然想起她在旧村村头吃烧老鼠的样子,不禁去看她的唇边,已经看不到那一抹锅烟灰。不知怎么,高大人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赶紧出来。
谢金莲又问,“怎么又这么半天!”高大人不理她,再去拾起樊莺,她看起来醉得最厉害,酒是没少喝。她的屋子里有阳光晒进来,照着她浓密的眼睫毛,唇边露着一抹笑意。
高峻想她们方才一定是喝洒说什么与西州有关的话题,就试着在她耳边念道,“西州,西州,”谁知她忽然把整条胳膊抬起来,无力地打了他一下,“又让我喝……”高峻就知道她对不出来,让其他的人灌多了。
他把李婉清、思晴一一弄上床去,每一次出来时谢金莲都问他为什么要这么久,问话时有一股毫不掩饰的不满。她的酒喝得最少,口齿也清楚,眼神里除了一丝丝酒意,还能看到不加掩饰的渴望。
高大人走过去,“你会更久!”她闻言搂了高大人的脖子,示意他去那间空屋子——甜甜在她屋里午睡,高大人知道她的意思,一瞬间激情顿起。
直到甜甜站在厅里叫,“该去学堂了。”谢金莲才理着头发匆匆出来。高大人出来后才发现,这么半天只把罗得刀的夫人王氏扔在桌子底下,半倚了凳子睡得正香。
正在犯难着,听到谢金莲领着甜甜在院子门口问道,“罗管家,你这是……?!”罗得刀说,“没什么,没什么。”
高大人听了心说他来得正好,不然有失待客之道,就迎出来,让罗得刀处理一下王氏。他看到罗得刀扶了楼梯上来,酒也有些多,额头上青着一大块,以为是他回来的半路上撞的,先不问他,让他去把王氏扶起来。
罗得刀定了定神,看清王氏在桌子下边,嘿嘿一乐,过去拉了她两下没有拉动,便就势往她身边一坐,看着高大人笑,嘴里说,“喝得死沉,我哪拉得动,就此陪着才行。”
罗得刀身板子本就不壮,高大人又不能上手,就问,“你额头怎么回事?”罗大人不好意思地说,“谢老大这个犊子打的。”
罗得刀与谢广在许不了家喝酒,一开始还清醒。后来许不了是因为生计有托,逢了喜事,因此酒也劝得真心实意,也劝得勤了些,她自己喝得也急。再者罗得刀和谢广都看许不了是对自己的意思更浓,因此逢劝便是一仰脖子灌入。
两人虽然嘴上不说,又都对对方这样的喝法有些不解,暗自心里不服,很快两人就喝晕乎过去。倒是许不了比较清醒点,看他们都够量,许不了仗着自己力气不亏,将他们一一连扶带拽送到床上,自己也眼皮打架,往两人中间一躺。
罗得刀自来酒水浸染,谢广也是常日里酒壶捏着,只是这次酒倒不多但喝得太急。等躺下后缓了一缓,两人都只看到身边的许不了,竟以为此时此景,一齐伸出手到许不了身上摸索。不想二人的手游走到了一起,觉着不对,一起晕乎乎抬起头来看。
谢广也忘了对面是哪个,只觉一股怒气冲上来,挥了拳头砸在罗得刀的额头上,骂道,“敢占老子便宜!”看到这人爬起来就跑,谢广也不起身,接着放心大睡。
听了罗得刀的话,高大人已经明白了其中的缘由,笑道,“西州好,挨打是户曹!”只因上次的西州户曹孙大人是挨了高峻的踢,这次的罗大人也是个挨打的结局。
罗得刀对于对对吟诗几乎就是本能,虽说酒多了,一听高大人说出上半句,随口接道,“昔日罗来今日谢,果然许不了。”
高大人看着地上互相依偎着的二人,忽然感觉今天就自己喝得少。他坐下来,抓起桌上半坛酒,觉着里面漂出的酒味十分诱人,举起来一口气喝下去。又把每只空坛子都检看一番,控出里面的剩酒喝了,这才感觉大家公平了许多。
他想起了交河牧场驯马之事,有必要去看看,于是晃悠着起来,到院中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