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相救遇险
金碧辉煌的朝政台乃是平常皇帝处理政务的朝堂用地,今夜里却是一座灯火璀璨的觥筹琼楼,执路太监一声长长的的“太后驾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沈苏姀就是在万众瞩目之中扶着太后出现在了大家面前,场中无人未见过太后,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却是第一次见沈苏姀,几乎在同时,底下的私语声便响了起来。
太后之位与昭武帝之位平齐,昭武帝带着众臣起身拜礼,亦是看到了沈苏姀。
昭武帝嬴渊今年已有四十来岁,长着张温和俊逸的脸,一双凤眸微扬,看着并不给人凌厉压迫之感,可便是这么个人,却平衡权阀世族独掌朝政近三十载。
“母后请——”
嬴渊落座,眸光便看向沈苏姀,“朕竟不知母后身边何时多了个年纪这样小的女官?”
陆氏闻言一笑,扫了眼乖觉站在身旁的沈苏姀,“哪里是女官,是沈家的小丫头哀家瞧着喜欢便叫来陪着哀家罢了,不必管哀家,你与众位爱卿随意。”
嬴渊并不会对个小娃娃感兴趣,随即转眸自酌起来。
首位之下分列十二席,除了珞、琛、纵、策四位皇子之外还有七席俱是申屠、窦阀、宁家与西岐之人,沈苏姀一抬眸便能将底下众人的脸都看清,她深吸一口气,眼前腾起一片黄沙血尘。
昭武二十七年,焉耆破九巍山入关屠戮,步天骑被申屠与窦阀私兵围陷,君临城中皇后自缢,皇长子带兵出城却被宁阀截住,后来……畏罪自杀!
锦衣富贵,美酒荣华,那一张张代表帝国权力巅峰的脸瞬时变得狰狞可怖,沈苏姀拢在袖子里的拳头握紧,却听陆氏拉着她问话,“底下几个,瞧着哪个好些?”
沈苏姀微怔,“太后的意思是……”
陆氏闻言便笑了,“不想挑个好夫君?”
沈苏姀彻底一愣,“太后,苏姀年纪尚小……”
陆氏瞧着沈苏姀的表情笑开,拍了拍她的手不知是安抚还是另有深意。
她只十二岁,排在她前面的人有很多,沈苏姀因陆氏之语心头微动,眼睫一抬却对上双墨蓝交映的眸,沈苏姀眼底碎光微闪,那双眸却不过随意一扫便看向了别处!
沈苏姀挑了挑眉,亦将眸光看向别处。
宴行正酣,朝臣们都坐在更远处,觥筹交错间机锋暗涌,权阀各占一席,彼此间却无交流,在前的四位皇子亦是各自为政,嬴纵煞气迫人,嬴琛贵胄飞扬,嬴策漫不经心,唯有嬴珞,一身月白长袍,不急不缓的饮酒,举手投足皆是雅意!
沈苏姀正盯着嬴珞看,嬴珞却忽然抬了头,四目相对沈苏姀微愣,却不想嬴珞一笑,竟对着她遥遥举杯,沈苏姀墨眸大睁,呆了住。
看似惬意的宴中实则风吹草动皆有深意,一时多少目光落在沈苏姀身上,她慌忙垂眸,那模样看着竟有两分女儿态——
波澜一起便散,不出片刻又至常态,忽有个一身紫黑锦袍的宫人走至嬴渊身旁耳语几句,沈苏姀只见嬴渊将微醉眸光往底下几个皇子身上一扫,笑道,“送过去吧!”
那宫人领命走出大殿,沈苏姀抬眸,只见大殿之外齐齐走过数个头戴风帽的纤娆身影,不过一瞬她便明白过来——眸光朝下一扫,除开嬴策表情凌乱之外其他几人俱是一脸常色,像是早习惯了这般“赏赐”,沈苏姀垂眸,那娇羞女儿态却做不出来了。
所谓御宴,不过是带着面具一场虚与委蛇,太后与半途离场,沈苏姀亦跟着退场,待陪着太后回寿宁殿歇下之后时辰已是不早,一个小宫女送她回院。
远处的朝政台仍是灯火璀璨,御宴似乎还未散场,夜风微醺,整个行宫都有几分醉意,眼看着到了桑竺院,沈苏姀顿足,“到了,回去复命吧。”
那小宫女朝她一福,转身回寿宁殿。
沈苏姀在原地站了站,待那小宫女消失不见,忽然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苍穹泼墨,亭台楼阁间黑漆一片,似有野兽蛰伏。
沈苏姀如魑魅夜行,从内苑东侧避开重重守卫一路向西,她要去的地方正是这宫中禁地,那关押历代罪妃之处。
自先帝开始,因皇家佛寺已无处收容罪妃,是以许多在宫中犯了错的妃子都被迁来此处,这内苑处处奢贵尊荣,唯这西边一角寒凉凄清,传闻更有野魂无数,皆是因受不得寂寞而死的罪妃所化,沈苏姀并不怜惜那些人,要知道,宫闱残酷,有许多人连来此苟安的机会都没有——
周边的建筑越来越简陋,连带着巡逻的禁卫军都少了许多,沈苏姀知目标就在不远处,心头不由微紧,昭武二十七年苏阀叛乱之后,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宫,但凡与苏阀有关之人几乎一夜消失无踪,唯一人逃过此劫。
世人皆知苏皇后极善医术,却只有极少人知道她的医术源于其奶娘苏笙,便是这位苏笙,在刚入宫时为太后医过寒疾,也幸的如此,她在最后的大屠杀中被太后力保下来,可宫中容不下她,等待她的只有这骊山冷宫。
沈苏姀欲尽知前世因果,唯有找到她!
忆起往事,沈苏姀眼底腾起一片血雾寒霜,脚下的步伐不由得加快起来,然而就在她刚走上一道回廊之时,静谧的夜中竟然响起道人声!
人声忽轻忽重与她一墙之隔,更夹杂着肢体接触之声,沈苏姀眸光微狭,前行几步来到一处镂空花墙之前,转眸看去院子里的景象一览无余!
院中有二人,背对他的男子身材高大威猛,此刻正将另一人按在院中石桌上,被按着的人身材欣长纤瘦,竟同是个男人……
沈苏姀眉间闪过一丝厌恶,想即刻走开,偏偏这二人挡在她必经之路上!
院中光线幽暗并看不清那二人模样,沈苏姀的时辰有限,怎能叫他们耽误!
再看过去,她猛的发现被按着的那人身体正扭曲着,似是挣扎——
“乖乖的听话爷让你少受些苦!”
一声粗噶的威胁,沈苏姀肯定了那人的不情愿,只听一声脆响落定,那高大男人已对被压着的那人动了手,那声响极重,那被压着的人却连一声也未哼!
第31章 无边
此次随驾的臣子权贵不在少数,而这行宫中低等宫人亦是颇多,权贵们穷奢极欲,随便拉一个下人行此龌龊之事也不是不可能,沈苏姀深吸口气,若她走开,这人定然要遭罪的了!
眸光微转,眼看着那高大男子又动起了手,沈苏姀忽然开了口。
“大人,请这边走,就在前面不远了……”
沈苏姀故意拉高了声音,那感觉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般,院中声响骤然一滞,只听得几声踏踏的脚步踉跄,而后一道极快的步伐蓦地朝沈苏姀所在的回廊而来,沈苏姀暗叫一声不好,转身便看到个呆住的身影——
是那个身形纤瘦的宫人。
夜色浓黑,那人生的劲秀挺拔,正衣衫凌乱站在她十步之外,彼此能大致看清对方的脸,他看到沈苏姀独身一人之后立刻明白了沈苏姀的伎俩,脚步不过一顿,他快步绕过沈苏姀朝更远的地方跑去,沈苏姀心头微松,转眸看院中那人也颇为忌惮的的正从另一门离开!
倒是个机灵的宫人!
沈苏姀一边松口气一边感叹,她并不知那高大男子是谁,若真是个随臣发现了她就实在难办至极,她倒不怕那宫人泄露她的行踪,一来她救了他,二来即便是个太监这种事总也是难于启齿的,然而此番到底耽误了她的时间,确定那高大男子走远了她才从十步之外的院门而入,从那中庭穿过向西边的楼台深处而去!
往日这内苑以西大抵也是华宅锦阁,只是世人皆迎高踩低,这里如今都是断壁残垣破旧不堪,漆黑夜色中,一道纤细魅影行与这破楼烂舍之间,任谁看见都要惊出一声冷汗,而对于沈苏姀自己来说,战过亡魂铸就的沙场,经过死而复生的震撼,她此番不过闲庭信步!
罪妃之地亦有守卫,只是那守卫比起别处要松散无序的多,对于沈苏姀来说,躲过这些饱食不知忧的半吊子兵没有一点问题!
她并不知苏笙被关在何处,偌大的行宫内苑,偌大的西边一角,她只能茫无目的的去找,然而苏笙是医家圣手,沈苏姀这几日旁敲侧击的打听,总算知道这西边有一位沾过医药的。
避过一处打瞌睡的守卫,沈苏姀走进那处门额歪斜的院落,中庭空无一物,只见四间门窗不齐的矮房,沈苏姀心头微痛,看着那门板半垮的正厅,她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屋子里霉味刺鼻,帐影飘忽,四下黑绰绰并看不到何处有人,沈苏姀再向前走两步,整个屋子里仍是感受不到半分属于人的声息,沈苏姀有些失望,正打算换处屋子,背后却骤然袭上一阵冷风,惊诧闪过她迅疾转身,却有一只手比她更快的缠上了她的脖颈!
只听耳边阴测测一笑,“你是谁——”
阴测测的年轻女声仿若来自地狱,纤细的手指微颤,却有力地卡在沈苏姀脖颈之上,她稍一挣扎,身后之人猛的将她向后一勒!
“谁派你来的!谁要你杀本宫!”
语声一变,沉厉又癫狂,沈苏姀拽着女人的手臂往下拉,正欲艰难开口,那女人却忽然迟疑起来,“咦,不对,谁会叫你这么个小姑娘来杀我?”
身后女人的手臂微松,却仍是紧紧抱着沈苏姀的脖颈不放,沈苏姀心中暗叫糟糕,正犹豫如何接话之时身后之人忽然再次卡住了她的喉咙,“你从哪里来?”
“君临城……”
沈苏姀费力的道出三字,只觉女人身子一震,她不可置信的倒抽几口冷气,再说话时又是激动又似畏怕,“他也来了对吗?”
“他将我丢在此处七年,他终于来看我了?”
“他还是念着我的!”
抱着沈苏姀的手臂缓缓松了开,女人自说自话,时而忧伤是有兴奋,沈苏姀这才转过身来看这个女人,一身辨不出原来颜色的衣裙,满头蓬乱的发髻,再看其癫狂的面容神色,沈苏姀忽然明白过来,她已疯了!
见沈苏姀看着她,疯女人忽然凑过来拉住了她的手,一双眸子期盼的看着她,“他可有说什么时候来看我?我……我……”
她忽然又摸摸自己的头脸,“我都老了,他看到我这样子是不是会讨厌我?”
女人不停的问,见沈苏姀不回答面色瞬时一变,竟然带出几分哭音,“他是不是还在怪我?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乱闯了,我……我什么话都不敢乱说!不管他念得是谁爱的是谁,我都会乖乖的,我不乱说……”
女人祈求的看着沈苏姀,沈苏姀却只想极快脱身,眼前女子大抵是被贬至此的宫妃,许是因说错了话许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可她并非苏笙,这一切便不值得她关心。
“他会来看你。”
沈苏姀给出女人想要的回答,一边甩脱她的手往外去,可女人眼底眸光恍惚几瞬后却并不信,她愈发紧的攥住沈苏姀,“不不不,你骗我,他不会来看我,他就是要我在这里受不了折磨死去,谁也救不了我,苏娴不能,窦澜不能,都不能……”
女人的面上忽然生出狠厉狞笑,“哈哈,他是那样绝情狠心的人,怎么会来看我呢,他连最爱的人都能利用,这世上还有谁能得到他的眷顾?”
沈苏姀眉心紧皱,眼前女人还不知苏阀已灭族,而她口中的“他”必定是当今圣上,想当年苏皇后入宫之时与皇帝也是郎情妾意伉俪情深,可这中间除去帝王之术还剩几分真意?说是利用,也不为过……
沈苏姀看向外面天色,心中有些着急,女人见她一副想往外走的样子,不由直勾勾的盯紧她,“你去哪里,你要去找他……”
女人言语间表情又变,哀怨又痴迷,“我还想着他,他却忘了我……”
眼瞳转动,女人忽然眸光大亮,“他不来找我,我却可以找他……我去找他……”
女人说着便放开沈苏姀的手转身出门,沿着中庭一路跑出了院子,沈苏姀眉头大皱,这女人虽则疯魔却仍是心存希望,只是这样一跑必定惊动侍卫,她又该如何回去?
思及此沈苏姀不敢耽误,赶忙跟在女人身后出了院门,不远处的守卫仍是昏昏欲睡歪在门廊边,而那女人竟然不见了踪影!沈苏姀心头满是不安,却是管不得许多!
第33章 谁准你如此大胆?
嬴纵忽然开口,语声微哑,沈苏姀僵立的身子一动,默了默不朝外走却忽的转过身来。
她的身量纤细,面容仍有稚嫩却分外平静,可便是这样平静的脸上却长着一双那样黑亮的眸子,她狭眸盯着他,似乎要看透他此番放过她究竟是存着何种打算,那是明显的挑衅与不信任,嬴纵直觉眼前一花,他蓦地想起此前看到她驯马之时的表情,那时候她的眼神满含杀气,与此刻的表情重叠起来,竟让他恍惚想起个人……
鬼面凌烈,獠牙森森,无人能窥探他的情绪。
嬴纵扬了扬唇,语气戏谑,“想留下陪本王?”
激烈的喘息正接近尾声,沈苏姀深思的瞬间远处床榻之上已响起衣衫窸窣之声,片刻后,只听脚步声从不知名暗门退出,室内便只剩下她二人。
欲望的气息犹存,他们的对峙却未有分毫暧昧。
脉脉寂静,似腾起血气尘沙。
某一刻,沈苏姀朝眼前挺俊高大的男人一福,干脆利落的转身朝正门走。
一步步的走远,那目光分毫不离她,沈苏姀直觉一颗心越跳越快,待手覆上门框之时,她忽的生出不安,下意识的回头看去——
嬴纵正转身走至临窗榻边,挺俊的身影忽然脆如朽木,躺下之时发出声闷响,沈苏姀心头一紧,却见嬴纵已阖上了双眸,毫无防备声息尽消,似……死了一般……
沙场征伐,算无遗策,他是人人敬畏的天家战神。
是那样时刻都能威慑八方的人……
他就躺在她二十步之外,墨色绣金的袍子陈墨似地撒在榻上,劲瘦挺拔的身骨再无迫人煞气,她见惯了他不可一世冷厉罡煞,此刻这模样叫她觉得恍惚。
沈苏姀双眸微狭,拢在袖中的手下意识使上暗劲。
静谧中只有她的呼吸声起伏,不知过了多久,她抬步朝嬴纵走过去。
站在榻边,沈苏姀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鬼面森厉,露出他棱角分明的下巴,薄唇紧抿双眸紧闭,胸膛没有一丝起伏,沈苏姀的眸光剑一般的从他周身扫过,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眉心微蹙,沈苏姀忽然将眸光犹疑的落在了他的左肩上,她并不知他此番是怎么了,可她心底总生出种错觉,心头微动,她倾身过去。
墨色的领口绣着繁复暗纹,沈苏姀眸光一深,伸手将嬴纵的领口解了开,一层层锦衣剥开,登时露出一片麦色硬肩,将那衣襟再往下一拉,沈苏姀眼瞳登时一缩!
肌理紧实的左肩之下,心口之上,触目一道狭长的纠结疤痕,并非是新伤,可瞧那疤痕的狰狞程度,仍能想象当年定有一利物穿肉剔骨刺在他身上,沈苏姀眉心微蹙,当年在九巍山之时他带领天狼军战无不胜,她从未听说过他受过重伤,而在步天骑被灭之后,他在西边更是只手遮天,那焉耆敌军之中有谁能伤他至此?
沈苏姀暗自思索,下意识抬手覆在那处疤痕之上。
触手一片冷凉。
外面暑意重重,他的身上却像裹着块冰,沈苏姀眉心皱的更紧,但凡伤及性命的伤口通常都不会彻底痊愈,一旦复发自是难熬至极,如今暑热极重,这旧伤受热受冷皆是不妥,可他实在不应该因为这个就如此人事不知。
沈苏姀复又抬手握上他的手腕,指尖下的脉搏又缓又沉,好似跳过这一次下一次就不会再跳,心头微搐,她不由抬头去看他……
可一抬头便对上双墨蓝的眼瞳。
沈苏姀背脊一僵,她忽然想,他根本就未曾昏睡……
嬴纵狭着眸子,深不可测的盯着沈苏姀,离得这般近,那眸子似有夺魂摄魄般的魔力,沈苏姀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已坐起了身!
衣衫半敞墨发垂肩,分明鬼面在身,可此刻的嬴纵竟有两分嗜血妖气,他极快的迫近沈苏姀,手腕一折攥住沈苏姀把脉的手将她拉向自己,四目相对,他眼底深谙一片!
“谁准你如此大胆?”
对视一瞬,他语声沉暗的道出如此一问,敢脱他的衣服她是第一个,敢如此探看他的伤处的她也是第一个,分明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却不走反留……他不知是她笨还是她真的什么都不怕……
沈苏姀被他喝问的一愣,片刻回过神来身子往后一退,有些无奈的皱眉,“若知王爷这样快醒来,那我大抵不会如此大胆。”
嬴纵狭了眸,她是要他承她的情?!
见他眸色不善,沈苏姀缓缓挣开了他的手,直起身子一福,“王爷既无事,那沈苏姀就先告退了。”
“慢着!”
沈苏姀转身便走,却被嬴纵一声喝了住,她背脊微僵,定了定神转过身来。
嬴纵直身曲腿,脸隐在阴影之中辨不出喜怒。
“你怎知本王身上有伤?”
沈苏姀心头一凛,“猜测。”
嬴纵眸光愈发深沉,沈苏姀知他不会信,可她却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好抿唇,“想不到这世上有人能伤王爷若此,夏日暑热,王爷当保重身体。”
嬴纵再深深看她一瞬,见她面上并无异色眼底不由闪过一抹犹疑,良久扬声道,“送沈姑娘回去。”
室内只有二人,沈苏姀不知他在对谁下命令,可他的话刚出口,门外便立时多了道人影,沈苏姀不由有些恼意,早该知这屋外定然有人,她真真是多此一举!
嬴纵看着沈苏姀转身向门口走去,眼底的疑色越来越浓。
身上之伤除去容冽、容飒之外便是宁天流都是不知的,可就在刚才,她那般直接准确的去看他的旧伤……嬴纵眼底冷冽一片,他深知这世上的人心诡测,面对这个数次引他注目的权阀小姐,他总觉得事情或许从一开始就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
拉好衣襟,嬴纵顺手拂了拂自己肩下的伤处。
连他自己也未想到这世上能有人伤他至此。
“差点忘记——”
沈苏姀走至门口却忽的转身,看着嬴纵抿唇道,“王爷的脉象有异,许是中毒。”
他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亦是现今帝国权贵之中的铁血亲王,无人敢违逆他,无人能打败他,便是如此手握权柄显贵尊荣的他,竟然身中怪毒……嬴纵整个身子都落在了阴影中,沈苏姀看不清他的眸色,本是一句惊天之言,可他听见后连气息都没有分毫变化!
第34章 本王要她
他那样的人,怎能不知自己中了毒呢?
沈苏姀恍然一笑走出门去。
宫闱之间灯火通明搜查仍在继续,那墨衣少年一言不发的在前带路,走出小院之时沈苏姀忽然回头看了眼那紧闭的厅门,他并不碰皇帝赏赐的女人,他明知自己身中怪毒却闭口不言,他嗜血贪狠残忍且知她一切弱点,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叫她不安——
可想到他或许哪一日会死去,她心里竟然未有分毫轻松。
“一个疯女人也能闹出一晚上的动静。”
陆氏悠悠一语,并未见怒意,可站在不远处的卫城却蓦地跪倒在地,陆氏又挥手叫卫城起身,“皇帝心系前朝,这等事就不必去烦他了,那女人心有魔障,且叫人好生处理,别给这行宫留下怨气。”
卫城领命而去,陆氏云淡风轻的品起茶来。
今日一早,罪妃玉嫔的尸体被发现在康毓殿前的湖中,无人知道她一个疯癫之人怎么躲过重重守卫去到皇帝之所,也无人知道她是如何跳湖而死,可如此一来,昨夜之乱真相大白。
“这辛夷花开的可真好,倒和你绣的一模一样。”
陆氏一叹,沈苏姀便也抬头看向了远处。
她们所在之处正是那镜湖之畔,湖心碧波荡漾,四周皆是紫白花海,虽然已过了三月,但山中相对凉爽且有花匠技艺高超,这辛夷花竟然久开不败,缤纷绚烂的花骨朵儿枝头林立,映的沈苏姀眼中一片霞色朦胧,也只有在此处方能见到辛夷盛景。
“娘娘,看那边——”
路嬷嬷一句话让沈苏姀回了神,不远处的大道上正走来一行人,锦衣华服上品风流,皆是各家权阀氏族的公子,沈苏姀瞟了一眼,眸光依旧留恋在那辛夷花海上。
今日这亭中坐着许多人,沈琳琅、窦烟、西岐阑珊和其他几位氏族小姐皆在其列,沈苏姀坐在陆氏手边,其优宠不言而喻,期间惹来诸多目光她只不动声色,而此刻,亭中众人几乎都将目光落在了那群正走过来的英武少年身上。
一行人不出片刻便已走至亭下,齐齐朝着陆氏行礼。
陆氏一挥手,在亭外赐坐,“是什么风把你们吹过来的——”
陆氏说着扫了亭中众人一眼,其意不言而喻,底下八九人面色各异,其中一人起身笑起来,“太后娘娘哪里的话,皆是我等挂念太后已久,此番特来请安。”
说话的是个一身锦衣朱袍眉目飞扬的男子,虽则挺拔俊朗,可那举手投足不知总觉得有些怪异,乃是窦阀世子爷窦歆。
陆氏闻言一笑,“果然惯会哄人,罢了罢了,都随意吧。”
镜湖边上有马球场有射箭场,更有亭台楼阁不知多少,秦风并不迂腐,陆氏此言一出自有相熟的女子少年齐齐散了去,唯有各自家仆伫立亭外。
沈苏姀坐着未动,只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看过去却只瞧见诸人背影。
陆氏笑看着她,“只有你愿意陪着哀家这个老人家——”
沈苏姀乖觉摇头,“别人想陪还陪不上呢。”
话音落定,蓦地又有一道目光落向了自己,那目光带着深深凌烈,看的沈苏姀心头抽紧,她转眸看去,只看到亭外站着个身材壮硕肩批铠甲的男子,那张脸她并不认识,可那眼神只叫她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见她看过来,那人转眸看向了别处——
他所站之地乃是适才窦歆座位之后,定然是窦阀家臣无疑。
陆氏并未发现她的异样,忽的握了握她的手看向对岸花林,“你最会制香,可能制这辛夷香?”
沈苏姀点头,陆氏便指了指,“去采些白辛夷?”
沈苏姀脑中灵光一动,看着陆氏含笑的眼神只好起身应是。
提着个篮子走出湖边短亭,走至那窦阀家臣身边之时她忽然感到一股凌厉的敌意,沈苏姀直了直背脊,又走出一段才回头一看,那高大背影惊得她眼瞳一缩!
竟是那昨夜行恶之人……
沈苏姀心头大动,沿着湖岸小径的脚步也愈发快。
那人在窦阀必定有些地位,只要回去一打听便知昨晚根本没什么“大人”去过西边,而今她一开口他必定就认出了她,而她的身份,又怎么会去西边……沈苏姀越想心中越是不安,若那人欲要揭穿与她,昨夜之事或许就同她脱不了干系!
沈苏姀脑海中一片混乱,漫不经心的采了半篮白辛夷,甚至犹豫要不要找个托辞不再回去,徘徊之间耳边忽然爆出一声踩断枯枝的轻响,她蓦地回头,只见个十七八岁的蓝衫少年正站在不远处怔怔望着她。
沈苏姀微愣,待仔细的看了看那少年的脸,脑海中轰然一声!
竟又是那昨夜被欺负的宫人!
这行宫实在是小,昨夜那二人齐齐都被她遇上,而这少年显然也认出了她,沈苏姀暗叫不好,待看清那少年穿着的衣衫心头又是一阵鼓动,若只是个太监或是下人,又怎能穿得起这样好的锦衣……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宫人!
少年长得一张清秀精致的脸,眸子更似一泓秋水般晶亮,或许是太瘦的关系身上颇有几分书生气,沈苏姀并不知他的身份,她只在心头估测那少年的想法,正沉默着,少年身后忽然追上来两个人影——
“申屠孤,都在等你回去呢!”
申屠……沈苏姀心头豁然开朗,适才那第一道眸光必定是他!
申屠家有二子,嫡子乃是如今的世子申屠默,庶子却从未听过名姓,想必就是眼前这位,若非是庶子,窦阀家臣又怎敢……
沈苏姀眸光明灭,那少年便如秀竹般站着,眼看着身后之人要走近,他忽的动了动唇。
走过来的二人亦是华服在身,瞧见沈苏姀站在那里皆是有些意外,随即恍然的对着申屠孤笑笑,申屠孤复又眸光深重的看了看沈苏姀,转身同那二人往回走去。
沈苏姀站在原地看着申屠孤的身影走远,蓦地想起那句无声之语。
“别怕——”
沈苏姀怀着疑惑的心思又采了些辛夷,最终她还是选择往回走,她并不知申屠孤的“别怕”二字是何意,她只知那窦阀家臣绝不敢与大庭广众揭发与她,申屠与窦阀相争多年,申屠孤即便再不受宠,却也不容窦阀的家臣相欺——
第35章 他的好意!
走回湖边短亭时亭外竟然站满了锦衣侍卫,似乎又来了什么人,再看向亭中,人头攒动衣衫鬓影,果然比先前多了许多人,人群中还能看见那一袭蓝衫,申屠孤也看到了她,却并没有过多的交流,沈苏姀定了定神,朝亭中走去。
“娘娘,五姑娘回来了!”
路嬷嬷话音落定沈苏姀就踏进了亭子,她手中满满一篮白辛夷,与那身玉白的纹兰襕边长裙一衬愈发显得她容色清绝明眸绮丽,竟叫亭中众人看得一怔。
短暂又诡异的静默中,只听一声低寒之声骤然响起。
“本王要她——”
低寒之语夹杂着不容置疑的霸道硬声落地,魔鬼般的威慑力让沈苏姀整个人一愣,她微怔的站在亭台入口处,本就稚嫩的面上愈发添上一抹懵懂。
意外,意味深长,暧昧不明,各式各样的目光夹枪带棒的落在沈苏姀身上,沈苏姀看着众人却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便是如此,她心底也满是惴惴不安,举目望去,陆氏落座于主位,而原本她的位子上,一身紫金长袍浑身矜贵酷烈的嬴纵正低眸品茶,好似全然不知他的一句话已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诡谲的静默之中,一道温厚润朗的语声骤然响起。
“七弟想来是误会了,狩猎之事哪能让女孩子参与?父皇的天寰宫十八禁卫军你随便选,可沈姑娘……只怕不合适……”
沈苏姀抬眼一扫,嬴纵的正对面,嬴珞蓝袍飘逸玉冠生辉,正含笑的望着她。
沈苏姀心头抽紧,大秦皇族素来喜欢狩猎她是知道的,可她不知为何将她扯进来……
嬴珞悠然一语,嬴纵将手中茶盏“当”的一声往身边桌案上一放,眸光莫测的往沈苏姀身上扫去,随即悠哉的敲起椅臂来,“噔噔”的脆响不断,在场众人面色都是微变。
沈苏姀微掀眼睫,只见那森冷鬼面下薄唇微扬。
嬴纵语声悠扬,却又自有威慑之力,“三哥怎知沈姑娘不合适?沈姑娘的马术便是皇祖母都称赞有加,三哥亦是亲眼所见,既然今年大家不准带自己近身侍卫,本王怎生不能选沈姑娘呢……”
三殿下嬴珞虽然未曾色变,可那身书生气的儒味到底比不得嬴纵通身霸气叫人敬畏,嬴纵凉声说完,眸光复又落在沈苏姀的身上,那语声分明带戏虐,可沈苏姀仍是满背脊都生出了凉意……
“沈姑娘一身马术不该没与闺阁,你觉得呢?”
随着嬴纵一言众人复又看向身处话题中心的沈苏姀,嬴纵乃新晋亲王,嬴珞乃朝中声明赫赫的贤德皇子,一个西岐,一个是申屠,此番竟然会为一个权阀小姐起了争执,此间说明了什么众人心中自有思量……
沈苏姀心头鼓震,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握住了篮子,眸光扫过在场众人终究落在了陆氏的身上,陆氏见她求助般的望过来也不意外,只微微一笑,“丫头,你的马术哀家信得过,这些小子从来自以为是瞧不起女人,你年纪虽小却大可试试,叫他们知道知道厉害!”
陆氏竟然不反对……
沈苏姀顿时在心头生出百般纠结,陆氏既然不反对,那她一个无权无势的权阀女儿还有什么能仪仗呢,沈苏姀垂了眸,心中一定,正欲开口却有一道话语比她更先落定。
“七弟与皇祖母都莫急,当日我亦是见过沈姑娘的马术,那般高绝的身段真真是男儿亦难比拟,自古以来我大秦的女儿家多英豪巾帼,此番何必拘泥与此,七弟不选禁卫军却选了沈姑娘定是胜券在握,只是这爱才之心人皆有之,不知沈姑娘可愿随本殿一道?”
说话的人语声飞扬意气,细听起来却有微微的阴冷在其中,沈苏姀抬眸,竟然是五殿下嬴琛……
在场众人俱是等着沈苏姀做个抉择,主位之上,无论是嬴珞还是嬴琛,抑或是嬴纵,他们俱是手握大权一声令下莫敢不从的人物,可偏偏为何要为难与她?感受到那些越来越有看好戏意味的眼神,沈苏姀心头一片烦乱,陆氏欲要她献技,嬴纵与嬴琛皆要她为难,嬴珞虽然有替她解围的意思,可到底没有再多说一句什么!
在这些人面前,她沈苏姀好比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无论她做出什么选择都是错,沈苏姀从一开始便知道嬴纵来者不善,再加上嬴琛在此添乱,谁也不能帮她,心头闪过一抹寒栗,眼底浮起一丝厉色,天地不仁,她又何曾有惧?
沈苏姀深吸口气,刚要抬头说话却见嬴纵已起了身……
“五哥似乎从不知先来后到!”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定,沈苏姀直觉眼前紫光一闪整个人便被揽在个怀中。
嬴纵的大手落在她腰间,好似抱着个物品一般的将她半揽着往亭外走,数道眸光冷箭一般袭来,沈苏姀脑海中轰然一声,手腕一软篮子便掉在了地上,篮子里的辛夷花扑簌簌落一地,耳边却又响起那来自地狱的阎王之音……
“五哥见谅,实在是本王的赤焰喜欢沈苏姀至极!”
“明日狩猎,本王除了沈苏姀再不要一兵一卒!”
沈苏姀垂眸低头,叫人看不出情绪,可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眼底却是一片冷冽,她不知嬴纵此番举动会给她带来什么磨难,她只知道这个厉鬼心性的人要不计代价的折磨与她,远处一声昂扬马嘶响彻九霄,蹄声狂飙,下一刻通体黝黑的赤焰马便已奔至亭外。
嬴纵不再说一句,将沈苏姀往马背上一甩,上马落鞭,伴着一路黄沙扬长而去……
马儿奔驰如电,沈苏姀坐在嬴纵胸前浑身僵冷。
嬴纵低低一笑,倾身在她耳边妖魔般一问,“此番,又当如何谢本王……”
马蹄飞驰,沈苏姀不知他要将她带至何处,闻言却觉可笑。
“王爷的好意总是让人难以接受!”
嬴纵听着这逆耳之言低沉一笑,“所以世人皆知本王不会轻易对别个好。”
赤焰纵驰如电,沈苏姀直觉颠簸的厉害,周身尽是他满是攻击性的威烈气息包裹着她,她快要连气都透不过来,沈苏姀深吸口气,语声平静的一问,“王爷为何要选我?”
第36章 你此番是本王之人!
“为什么不呢?”
嬴纵答得极快,好似是随口敷衍,又像是极有深意,沈苏姀眉心紧皱,她们已离了镜湖颇远,这一路疾驰更引来诸人侧目,这行宫之中,唯他一人策马扬鞭无上尊荣,他自有他的仪仗能不可一世随心所欲,可他准备将她摆在什么位子上?
沈苏姀心头一阵阴郁。
“害怕?”
嬴纵总喜欢别个在她面前害怕,沈苏姀唇角微扬并不做声。
“不怕便好,今日若怕,明日该当如何?”
明日……沈苏姀心头涌起一阵不安,对于大秦人来说,春秋冬夏皆可狩猎,君临城中猎场颇多,却都是小家子气,百里之内唯有这骊山上的皇家猎场占据好水好山,沈苏姀早想到会有一场大猎,却未曾想到会与她有关……
“王爷既选了我,想必是不准备赢了。”
沈苏姀凉声一言,嬴纵却笑开,“不死便是赢。”
一句话惊起一阵血雨腥风,沈苏姀不解,可嬴纵却不再说,她不由得更为不安起来,今年的各位皇子世子皆不能带近身侍卫,看似是想寻个公平公正,可期间存着的隐患实在太大,沈苏姀不由垂眸去看身前握缰的那双手,他定然是知道什么的,可他却拉了她入伙!
马速疾驰,转眼便至内苑之东,沈苏姀抬眼看过去,心头微震。
他竟带她到了他的殿阁。
想起昨夜此处种种,沈苏姀甚至不愿下马来。
赤焰愉悦的哼哧着,沈苏姀摸着她的鬃毛眼底露出丝疑惑。
嬴纵站在马下见沈苏姀似有不愿之意不由眸色微沉,大手一揽将她整个人抱了下来,待她站好,嬴纵居高临下的扫了她一眼才进的殿门。
容飒早在院中等候,见沈苏姀一起回来不由满是意外,随即眼底又透出一抹深思,对沈苏姀亦是毕恭毕敬,“主子,沈姑娘——”
沈苏姀淡淡点头,脚步极慢的跟在嬴纵之后,是以等她进了正屋嬴纵已经不见了踪影,回头一看,容飒也没了人影,一时之间竟然将她晾在了此处!
沈苏姀心生恼意,左右看了看朝内室而去。
内室之中与昨夜无二,只那欲望痕迹皆被抹了去,那柄墨色重剑仍是挂在墙上,室中的布置与她在栖霞宫所见相差无几,简单利落却又自含矜贵。
然而内室竟也无人。
沈苏姀心头恼意更甚,再朝前走几步鼻端却忽的萦绕上一股子冷香,那香味极淡,只在她这个制香者的鼻子下才被闻了出来,寻着那丝香味,沈苏姀走到了墨色帷帐的床榻边上,玉枕横陈锦被铺展,大抵无人能想到七王爷的床榻上会上演着那般活春宫,而那冷香……
“在干什么?”
沉沉一语落定,沈苏姀的手正落在那玉枕上,玉枕温润,乃是上好的暖玉。
沈苏姀转过身去,嬴纵一身墨色中衣正站在内室入口处,她不禁皱了眉。
他并不在内室更衣……
心头微动,沈苏姀又扫了这屋子一圈,所有的东西皆是他的,可每样东西几乎都少了一股子生气,沈苏姀恍然,他怎么能让别个脏了他的屋子,只因他并不在此处休息……
沈苏姀的手仍落在那玉枕上,那香太幽太冷,一时勾起了她的兴趣。
嬴纵狭眸走过来,“这些东西不可随便乱动。”
沈苏姀收回手,下意识的问道,“王爷的香是从何而来——”
嬴纵看了她一瞬忽然转身往外走,口中沉沉道,“从今往后,再别朝有这香的地方去。”
那背影挺俊威慑,沈苏姀却不知他话何意,待跟着他出了内室,厅中除了容飒之外还站了个人。
嬴纵洒洒然坐在主位,指了指沈苏姀,“她。”
沈苏姀正有些不懂,那站着的老者走了过来,眸光扫过她肩腰之处似在计量,随即朝她一拜笑道,“沈姑娘,老朽奉王爷之命为您做明日狩猎所穿之甲胄……”
甲胄?!
沈苏姀面色骤变,连容飒都觉出不对来。
嬴纵挥手让容飒等人退下,默默的看着沈苏姀僵直的侧影!
良久,沈苏姀缓缓转过身来,眼底陈墨一般漆黑。
“我不着甲。”
嬴纵并不言语,只沉沉盯着她。
“我不着甲。”
沈苏姀再说了一遍,然而两相对峙,谁也不愿退。
某一刻,嬴纵忽然扬了唇,点头,“好。”
沈苏姀浑身暗劲一松,正欲呼出口气,嬴纵忽然倾身道,“既然不愿着甲,明日便生死由命,别让本王护你……”
沈苏姀顿时微狭了眸,她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人,忽然明白他今日此举并非一时兴起,明天是试探,而未来则是与他不可预期的博弈。
沈苏姀垂眸,心头久违了的胜负欲忽然喷薄而出!
旌旗蔽日,山风狂啸。
骊山行宫后的半山上,代表大秦皇家的赤色龙纹旗正迎风招展!
明黄帷帐四面相围,宽阔草场上数百人御马执鞭,列阵而立,远处高台上皇帝与太后携着各嫔妃按位份落座,俱是将眸光落在底下的少年英杰身上。
嬴渊唇角含笑的扫过底下众人,忽然在一抹玉白上一顿,他有些不解的看向陆氏,“母后,这个小姑娘倒有几分眼熟——”
陆氏一笑,“前几日御宴上见过的,沈家的五丫头。”
嬴渊眼底闪过一分了然,又看了看沈苏姀的身形和她坐下的高头大马无奈摇了摇头,“母后,朕知您喜欢这丫头,此番大猎虽不是什么大事,却也不能如此儿戏,这山中并不安全,那丫头年纪太小,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倒叫朕不好向沈老太君交差。”
陆氏闻言笑开,摇了摇头,“她的身手你看了也要意外,叫她试试吧,何况还有小七。”
沈苏姀今日里着一身玉白骑装,与那日湖绿的骑装相比更为飒爽冷冽些,她手上并无武器,唯有腰间挂着把匕首,马背上托着短弓箭袋,可没有人知道她剑术如何,阵中女子除了她还有西岐阑珊,可她到底不能和西岐阑珊相比,嬴渊定神看了看她,末了还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眸光又在旁边那青铜鬼面上停留一瞬,转而看向其他人。
第37章 疯魔悸动
“可后悔了?”
沈苏姀御马立在嬴纵身侧,凉声一问,沈苏姀闻言挑眉,不语。
嬴纵唇角微扬,忽然从自己箭袋中刻着“七”字的特制长剑中抽出一把放在了沈苏姀的箭袋中,沈苏姀不解其意,嬴纵眸光扫过她的箭袋狭了眸。
“须知你此番是本王之人。”
“既是本王之人,怎能不用本王之箭——”
高深莫测的话语刺耳的紧,沈苏姀看了看自己鼓胀的箭袋生生受了他这话。
嬴纵的唇角越扬越高,高台之上,嬴渊轻轻地拍了拍手。
一旁早有侍卫长等着他指示,见此将大旗利落一挥!
高台两侧的三十面大鼓轰然擂动,锵锵气势排山倒海震人心魄,嬴渊站起身来,从一旁近卫手中接过一道明黄色长弓,搭箭拉弦,对着天空咻的射出——
连着三道爆破声响起,合起来的帷帐立时被禁卫军们拉了开,鞭影重重马嘶如狂,静立的阵型忽然潮水般的向山林奔涌而去,片刻之后,百多身影皆没入林中不见。
“皇上安排了什么好戏?”
陆氏悠悠一问,嬴渊的眸光落在诸人消失的地方,面上仍是那副温透笑意,“母后向来看的明白,既是好戏,何须朕来安排——”
御马疾驰的沈苏姀自然不知嬴渊之语,她瘦小的身形好似藤蔓一般覆在马背之上,手中长鞭狠辣利落,坐下的马儿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比其他人快出许多。
然而她走的方向却同所有人都不同……
午时的日头最是毒辣,沈苏姀纵马在林中驰骋,两刻钟之后身后再也无人跟上来,眼前山坡较陡,御马不易,因此绝不会有人来此狩猎。
山林葱葱郁郁,荒芜小道交纵复杂,对于沈苏姀或许陌生,可对于五年前的苏彧来说,她便是闭着眼睛也能走出去,她无法反抗,可无论今日为谁设局,她都不愿掉入这趟浑水中去……
狩猎将在太阳落山时结束,她只待磨蹭到那时便可出林,届时,她不过一个输便可搪塞,若是五年之前,她绝不会允许自己输,可时至今日她明白过来,有时候退一步才能得到更多,当她还没有权利反对,她便也只有忍耐。
嬴纵没有跟上来,这让沈苏姀全身心的放松。
从虎贲营开始,她与他相争未曾断过,对他的戒备与还击似乎成了习惯,这太可怕!
日头一点点西移,等待对沈苏姀来说并不是难熬的事情,可是某一刻开始,周遭平静的山林忽然响起细微的动静,一股子气息正慢慢靠过来……
沈苏姀握着缰绳的手微紧,眸光几动调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而去,她对她的马速有完全的自信,可当她发现她无论如何都甩不掉那股子气息之时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了,正有些犹疑,前后左右已有数只冷箭对准了她。
幽芒闪动,遮天蔽日的古树枝叶挡住了来人的身影,可沈苏姀就是知道他们的存在,她微狭了眸光,不明白为什么有人算计到她的头上,握着缰绳的手缓缓攥紧,深吸一口气,她忽然扯缰横马朝树木稀少的那方奔去——
身后已有箭矢破空声传来,沈苏姀身子一低堪堪躲过,马鞭急落,本以为能顺利逃脱,可就在沈苏姀正前方,一只幽黑的长箭忽然凌空而来,沈苏姀尚未反应过来那箭便破肉断骨的钉在她座下马额之中!
嘶鸣惊天,沈苏姀只觉座下马儿浑身一震,扬起的马蹄甚至还不及落地便轰然倒了下去,沈苏姀被一股怪力甩出,抱身从马背上滚出去许远,粗粝的怪石摩擦过她的身子,钻心的疼痛还算不得什么,就在她被甩出去的那刻,身后本就虎视眈眈的冷箭又追了上来!
几个翻滚,身后冷箭几乎擦着她的身子钉入沙地之中,箭簇震颤不已,乃欲要她的命!
沈苏姀看的胆战心惊,心中实在恼恨那射马之人,趁着这一瞬的停歇,她骤然转头看向正前方的那处,然而便是这一看,她整个人蓦地愣了住——
光线并不算明亮的树影之下,嬴纵一身墨袍御马而立。
宽肩长臂,鬼面森冷,墨蓝的眸隐在阴影之中辨不出情绪,唯有那左手的弓弦仍在微颤,沈苏姀眼瞳猛的一搐,心头腾起勃然怒意……
他要她死?!
沈苏姀脑海中骤然弹出个疑问,背脊上凉意渗人,又有冷箭凌空而来,沈苏姀双眸微狭,一个蹩脚的侧身堪堪避了开,然而四面八方冷箭不停,只凭她狼狈躲闪如何能行?
嬴纵只做隔岸观火,没有丝毫想帮她的意思。
情势愈发危急,沈苏姀除开脚步凌乱的闪避之外别无他法,箭雨如蝗而落,生死一刹之间,沈苏姀仿佛又回到了那片埋葬十万忠魂的山谷,她眼睁睁看着身边之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最终,漫天箭雨朝她落下来。
万箭穿心的滋味……她至今犹记。
眼底眸色一变,猩红似血,纤细的身影如影腾起,箭矢密集,却俱是擦着她的衣衫而过,林中箭手见此似亦有意外,稍作停歇,竟闪出几道身影来——
来人各个手执长剑,身着黑衣以黑巾遮面,沈苏姀眸光微狭,心血涌动煞气四溢,小手之中只握着把短匕,便是如此,那盯着来人的眼神却足以叫人胆寒!
沈苏姀不知黑衣人来头,可心底久违了的杀欲却蠢蠢欲动叫她眼底生出嗜血的兴奋,她似是忘记了身后还有双眸子注视着她,某一刻,她握着匕首迎了上去!
招式凌厉角度刁钻,沈苏姀若一个身经百战的杀手,割喉断脊,身若灵狐,七寸短匕竟胜三尺长剑,喷涌而出的血沫落在她手腕,猩红刺目,愈发衬得她眼底眸色骇人。
来人见此俱是色变,无人知道这小小女娃怎么会有如此惊人的手段,见她似乎着了魔似地杀个不停,剩余二人皆有了退意……
沈苏姀眼前层影重叠,漫山遍野的尸骸如同钉子般的锥心,天地不仁,泱泱大世无人能解这十万忠魂之怨,便是敌人横尸脚下,她不原谅!不宽恕!不停手!
第38章 试探怀疑
杀!她要杀尽这些不义之狗!
沈苏姀紧追不舍,眼中只有那两二人的她却不曾看到再次袭来的冷箭!
劲风簇闪蹄声狂飙,耳边箭杆折断之声不绝于耳,沈苏姀脚下一顿骤然睁眸,回身便见赤焰正狂奔而来,马上那人仰身张弓五箭齐发,竟然将射向她的箭矢半路拦住,沈苏姀眼底幽芒寒厉,下一刻赤焰便已奔至她身旁。
她眼底仍是一片猩红,嬴纵忽的探身而下,一把抓住她的肩头将她捞上马背,猛然来袭的失重感让她有一瞬的眩晕,然而赤焰的速度分毫未减,他将她护至身前,拉弓张弦四箭连发,沈苏姀眼前一花,只瞧几道黑影自空中跌落,砰砰之声随之而起!
长剑出鞘,墨光和着血光飞舞,那逃掉的二人也被割断了脖颈。
凌人杀意顷刻间化为乌有,嬴纵这才勒马。
他周身气息分毫未变,好似适才那一场杀伐与他而言只是落了几个棋子而已,四具尸体箭中眉心,这般狠辣精准的手段,放眼大秦可有第二人?
她周身在颤抖,似是没杀够,一双眸子仍是定定盯着虚处,好似在寻觅下一个敌人,那迫人的戾气实在吓人,嬴纵只得将她紧紧箍在怀中,她的招式她的狠辣全部叫他惊艳,可这样的她,实在是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
“沈苏姀——”
嬴纵沉厉出声,似想叫她回神,可她全无所动。
他忽然有些蛮狠的握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瞧见那双血红的眸子,他墨蓝的瞳孔猛然一缩,沈苏姀死死的握紧手中匕首想要转过头去,拗不过他的力气手腕一抬下意识就要用手中匕首刺他,嬴纵骤然抬手握上她的腕,眸色愈发沉暗!
“看清楚本王是——”
一个“谁”字尚未出口,魔怔了的沈苏姀忽然探身一口咬住了他的脖颈,他本就将她揽在怀中,毫无防备之下竟叫她得逞,她发了狠的使力,似乎恨不得一口要了他的命,有血气丝丝冒出,齿尖入肉磕骨,她却仍是不放……
他征战多年受伤甚多,唯肩下那处多年未愈常疼入骨。她咬他的疼并不比那处差,可嬴纵看着她那般模样,心头竟忽然生出莫名悸动,他抬手,似是对那痛无感,只将大手覆上她的头顶,轻抚着不发一言。
越来越浓的血腥味中,沈苏姀小小的身子藤蔓一般的挂在他身上,暧昧缠绵,契合紧密的姿势似要永远镌刻在他怀中,沈苏姀似乎在和自己较劲,又似乎在与他博弈,嬴纵却不急不缓,闲适的姿态似乎在说:哪怕她要咬他一辈子他都能等。
他只垂眸看住她的发顶。
这么多年,他如此心甘情愿的将己之血骨奉与人,尚是第一次。
沈苏姀在黑暗中醒来,嘴里尚有腥咸血味,腰间力道霸道且蛮狠,叫她分毫动弹不得,硬实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背脊,她甚至能感受到那有力的心跳,轻缓的呼吸就落在她头顶,她皱了皱眉,无论如何想不起自己怎生以这般姿势睡在了他的怀里。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沈苏姀终于看出眼下是在一处涵洞之内,耳边有淙淙水声,不远处有微光透进,她最后的记忆是铺天盖地的冷箭,见此不由松口气,至少她是安全的。
“醒了?”
淡漠的话忽然落在她头顶,沈苏姀身子一僵,她不知他根本没睡着还是在她毫无所觉之下醒了过来,她并不应声,只笨拙的挣了挣。
硬实的臂膀似铁箍,她根本无法反抗,她知他不容违逆的心性,所幸一动不动。
“沈世子一家惨死之时你可在跟前?”
嬴纵的语声淡淡,却听得沈苏姀双眸一狭,她应声,“是。”
嬴纵听到她的回答似觉满意,又道,“为何你免于灾祸?”
便是个人都不会如此问她,可他心思如鬼,自不能与常人相较,沈苏姀抿唇便答,“因父兄相护,藏于马车之下未被贼人发现——”
“沈苏慕如何死的?”
沈苏慕乃是沈城长子沈苏姀的亲哥哥,当年亦是君临城中有名的青年才俊,五年之前她醒过来之时便已在尸堆之中,那沈苏慕如何死的她自是不知。
“被贼人用剑砍死。”
她的声音透着一股子哀恸,叫人听着心头生怜。
嬴纵默了默,忽然又问,“除了马术,可还会其他?”
沈苏姀并不知他为何如此一问,还似沉浸在那情绪中,哀哀道,“不会。”
“不会——”
嬴纵重复了她的回答,意味深长之中透着一股子玩味,沈苏姀心头骤然涌起不安,这一连串的问题她答得流畅,且自诩没有分毫的破绽,难不成这样还是被他看了出来?
“谎话!”
低沉狭狠的两个字如同重锤落在沈苏姀心头,敲得她浑身僵硬动弹不得,黑暗之中,嬴纵的大手蓦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分明是他主导,可那行云流水的折砍劈刺与她而言竟然未有分毫的违和之感,仿佛她骨子里便对这些基本套路了如指掌!
“一把匕首杀掉两个武功不凡的刺客……”
“沈苏姀,你说谎话的本事果然未叫本王失望……”
“适才几言俱是脱口而出,本王是不是可以相信——你今日所言皆为谎话!”
他句句含厉,手腕被他握的钻心的疼,沈苏姀浑身上下僵住,脑海之中忽然闪出些许片段,额头慢慢沁出冷汗,她的心跳骤然加快起来,她竟在他面前使了武功……
“你在紧张?”
魔音萦绕在耳畔,沈苏姀脑海中一时之间烦乱如麻,感觉到身后之人强烈的迫人之意,沈苏姀咬牙开了口,“并非有意瞒着王爷,沈苏姀修习武艺只为自保,何必见人便说?”
嬴纵的气息微变,不再那般凌人。
沈苏姀微松口气,却又听他道,“那般利落的手段,想必修习年数不会短——”
他的语气轻缓,似是随意一问。
沈苏姀下意识道,“自五年前出事之后便开始了。”
自圆其说的事情并不好做,可沈苏姀觉得此番嬴纵定然不会再有怀疑,大秦女子尚武之人本就不少,虽然沈府素来持有南国文儒之风,但她经历了那样的惨事,修习武艺自保又有什么问题?
第40章 有本王在怎会叫她受伤
“怪道我甩不掉那些人怪道他们能找来此处,原来一切皆是王爷之意!”
临行之前他曾给她一把箭,现在看来必定是那箭上有蹊跷,若非如此,她怎会被杀手找到?!
感受到沈苏姀周身不善的气息,嬴纵唇角微抿,“他们能找到你,本王也能,有本王在你才没死。”
他竟能看透她所想!
沈苏姀怔了怔看向前路,“要回去?”
她一问,嬴纵已经挥鞭,乃是默认。
耳边有滴滴答答的声音响起,沈苏姀不由转头去看他受伤的左臂,自从入林之后便有连番的刺客出现,他想必是早有预料,可这番自伤又是为何?
见那血流的极快,沈苏姀从自己骑装裙摆上刺啦撕下一块,一把攥过他的手臂,干净利落的打好了结,“王爷乃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必如此自伤……”
她语声凉凉透着讽意,熟不知嬴纵看着她轻准快牢的包扎手法眉心已紧紧皱了起来,可等她一语落定,嬴纵眼底却透出一抹冷酷的玩味,“你在担心本王……”
沈苏姀背脊微僵,抿唇道,“若王爷死了,沈苏姀可能活?”
“呵——”
嬴纵喉间爆出声低笑,俯身凑在她耳边一语,“是,本王若死,你自不能独活!”
他语气幽幽,说的沈苏姀心头好似被什么撞了一下。
马儿疾驰半刻,刚越过一处山梁沈苏姀骤然看到漫山遍野的火光,似有大量人马出动,更似在寻找什么,沈苏姀心头一动,抬头去看他时却只看到他冷峻的下巴,她心头暗自警惕,果然不多时前方就有人迎上来。
来人沈苏姀熟悉至极,乃是卫城,他一身戎装疾奔过来,还未近身便已高声喊道,“末将奉命来寻王爷,王爷可安好?”
眼看着卫城便至跟前,嬴纵却一言不发,沈苏姀正有些不安,肩头却蓦地一沉,转头一看,嬴纵竟将整个身子靠在了她的身上,好似昏睡过去一般,沈苏姀心头一急,下一刻卫城便到了跟前,见此情形惊骇一问,“七王爷出了何事?”
他倒得太是时候,沈苏姀挺直着背脊承受着他的重量,却是心乱如麻不知他到底做什么打算而她该如何应付,眸光几转,她抬头语声颤抖道,“王爷遇刺,受了重伤——”
天色阴晦,乌云团布,似有暴雨将至。
沈苏姀着一身湖蓝云锦宫裙,步伐极快的走在回廊上,刚转了个弯眼前竟闪出个人,脚步一顿,沈苏姀有些意外,乃是沈琳琅。
“你跟禁卫军说了什么?”
沈琳琅着一身紫色宫裙,眉头高挑,语气带着质问。
沈苏姀眸光平静的扫她一眼,“不知三姐指的是什么——”
沈琳琅狭眸冷笑,“我不知你用了什么招数得了太后欢心,亦不知为何七王爷选你同行,可你应当知道七王爷遇刺之事非同寻常,你若是说错一句便要牵累许多人!”
四下无人,沈琳琳的声音有些尖利的刺耳,沈苏姀眸光微沉,看着沈琳琅略带不解,“三姐的意思苏姀还是不懂,不知苏姀哪句话说错了,又是牵累了谁?”
“七王爷昨天半夜遇刺,今晨申屠的家臣便全被圈禁了起来,你当真没乱说什么?”
沈琳琅前来骊山便走的是贤妃申屠婉的路子,此刻知道申屠家出事她又如此激动……
沈苏姀心中恍然,面上却有些无奈,“三姐以为苏姀一言便能左右今上之意?何况只是圈禁几个家臣而已,对三皇子并没什么影响。”
见沈苏姀一语道破,沈琳琅眼底竟无半分异色,复又凉声道,“你且不要忘了三皇子曾对你出言相护。”
沈苏姀一笑,“自不会忘。”
见此沈琳琅便再无话好说,扫了眼她手中拿着的东西眸色微变,眼底兴味一闪而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是要去太后那里吧?七王爷养伤都在寿宁殿果真深得太后宠爱,不过今日……寿宁殿来了位贵客。”
沈苏姀不知她意味深长的话语是指的什么,挑了挑眉沈琳琅却已自顾自离开,沈苏姀不置可否的继续向前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叠好的墨色长袍眼底闪过两分暗色,她以为是窦阀,可他对付的竟然是申屠,果然是鬼性难测——
天气闷热潮湿,眼看着要落雨沈苏姀不由加快了步伐,寿宁殿遥遥在望,前路却被一群人挡了住,那是一处荷花池边,数十个身着禁卫军军服的士兵正在团团围在一起不知在做什么,沈苏姀挑了挑眉走过去,却见池边湿地上躺着个人影。
禁卫军们亦是发现了沈苏姀,知她是太后身前的红人连忙恭敬让开前路来,有几人将那躺着的人影挡住,似是害怕叫她瞧见,沈苏姀对诸人点点头快步走过,好奇心驱使之下朝那人影瞟了一眼,这一瞟,她不由顿下了脚步。
“这是怎么会事——”
她本不当过问,可即便只看到了那人的半张脸沈苏姀还是一眼认了出来,见她问问题,禁卫军们的面色都有些不好看,其中一人有些犹豫的上前一步低声解释起来,“让姑娘瞧见真是小人们的不是,这位乃是窦家世子爷最器重的护卫教头,昨个夜里大抵是喝多了,竟然跌进这荷花池里,今日午时才被人发现,我等正等窦家来人将这尸体领回去。”
沈苏姀晃眼扫过去,身形魁梧的人已经完全没了呼吸,因泡了许久肌肤有些青白发胀,看着十分骇人,可这般身手高超的人会跌进荷花池里?
沈苏姀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却总觉得有些怪异。
她似是不敢再看,朝几人点点头便转身朝着寿宁殿而去,刚走出几步却在荷花池对岸瞧见个秀竹般的身影,依稀仍是那一抹蓝袍,此刻正背对着她离去,沈苏姀眉心紧蹙,心头那抹怪异之感越发强了,是巧合还是……
不出片刻申屠孤的身影便消失不见,沈苏姀电光火石之间又想起了他的那句“别怕”,心头浮起疑云,一时说不上是喜是忧,一边沉思一边走进寿宁殿,迎面正有几个嬷嬷往外走,她们手中拿着锄铲抱着花盆,似是行宫花匠,沈苏姀未曾细看,与一人擦肩而过之时却见那人手中花盆猛然一斜,沈苏姀下意识伸手扶住,那宫人大松口气赶忙道谢。
第41章 为本王更衣
“奴婢该死,多谢姑娘。”
沈苏姀点点头不置可否的向前走,可刚走出一步她的身影便顿了住,猛的回头看去,适才那抱着花盆的嬷嬷已经快要走出殿门,虽然年纪已是不轻,虽然只是个下人,可那身形仪态却与旁边几人全然不同,沈苏姀呼吸骤滞,下意识就转身想追上去——
“五姑娘,太后在等您呢。”
脚步还未跨出身后便传来路嬷嬷的声音,沈苏姀不甘心的看着那行宫人走出殿门,深吸口气才再次转过身来,路嬷嬷今日里似乎格外高兴,站在门口等她过去。
走进殿门的刹那便闻到一股子浓郁的茶香,沈苏姀挑了挑眉,骤然发现今日的寿宁殿似乎与往日皆是不同,路嬷嬷领着她一路朝内殿去。
沈苏姀不由想起了沈琳琅那句话,今日的寿宁殿有客。
“娘娘,五姑娘来了。”
路嬷嬷掀帘而起,沈苏姀唇角带着笑意进的内室去,刹那间便有三道眸光齐齐落了过来,一抬眸,陆氏身旁正坐着个人,明眸皓齿眉目如玉,虽不是绝色,却是通身温润灵贵沁人心脾,不似沈苏姀所见的任何一个权阀小姐,叫人一见便生出喜欢亲近来。
“沈丫头快过来,这是宁家的郡主微倾,今儿刚来!”
陆氏的语气愉悦,沈苏姀闻言行的一礼走了过去——
宁微倾含笑看着她,待眸光扫到她手中的袍子笑意愈盛,却是转头朝倚在窗边榻上的嬴纵嫣然一笑,“王爷竟然让沈姑娘随行狩猎,可也真是难为沈姑娘了,这般花容月貌若伤到一星半点可得叫太后心疼了。”
别个见他从来谨慎畏怕,可宁微倾的语气却自然随意至极,沈苏姀走至陆氏身边,闻言亦是看向只着了中衣一臂半垂的嬴纵,他仍带着那鬼面,闻言辨不出情绪,一双眸子随意的朝她扫过来,语气轻忽,却说的她心头一烫。
“有本王在怎会叫她受伤——”
他的语气轻忽,却说的她心头一烫,沈苏姀面上仍是那般笑意,眼底却是一片沉暗,他是不会叫她受伤,只会叫她差点没命。
“听说刺客人数不少,王爷倒是不易,幸而王爷受伤不重,否则去不成今夜之宴!”
宁微倾眸光在沈苏姀与嬴纵之间扫过,开口仍是带着笑意。
陆氏让沈苏姀坐在她身边,摇摇头语气微冷,“今夜本是论功行赏的大宴,若非小七遇刺,多半要揽了头名,现如今受了伤不说,却是白白辛苦这一趟!”
今上的诸位皇子皆是生于优渥长与富贵,却只有嬴纵一人早早与贵族子弟一起进虎贲营历练,若说这些贵族子弟谁能比他的功夫箭术好,还当真是没有。
“太后虽是心疼王爷,可王爷定然也不在意这些赏赐,太后需得放宽心才好!”
宁微倾的语声徐徐,叫人听着十分舒服,陆氏闻言看了嬴纵一眼又是一笑,“也对。”
稍稍一停,陆氏面上的笑意一盛,“来这行宫已有十多日,哀家就等着你来了好了哀家的心愿,除了阿策之外其他人皆是年纪不小,哀家年事已高,他们不急哀家却是要急了,哀家已告知皇帝,今天晚上便叫他们几个好生瞧瞧……”
这是要选妃!
陆氏忽然提起,宁微倾却并不意外,眸光流转之间似不经意的扫了嬴纵一眼。
沈苏姀懵懂的看了看她面上的温柔笑意,又看了看对面嬴纵不置可否的模样心中恍然,凭宁天流与嬴纵的关系,凭宁家的地位,这位看起来和嬴纵也颇为熟捻的宁家郡主自然是七王妃的不二人选……
沈苏姀握了握拳,宁家从来中庸,若是其偏向了西岐,那其他几家哪里还有胜算,到时候这君临城想必又是一番变天……心头闪过两分烦乱,耳边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起来,待回神之时便瞧见室中几人都在看着她。
见她愣愣模样宁微倾当先笑出来,“沈姑娘想什么想的出了神?我正在问太后,她老人家这般宠你,此番可要为你寻个如意郎君……太后说要问你自己呢……”
沈苏姀眉心微蹙,随即便换上恍然笑意,一边拉着陆氏的手笑道,“苏姀早就与太后讲过,苏姀年纪尚小……”
宁微倾促狭的看着她,“难不成沈姑娘已有了意中人?”
沈苏姀一愣,有些无助的看向陆氏,陆氏见她这模样揽着她大笑起来,指着宁微倾道,“你可别吓坏了沈丫头,她哪里知道那许多,且先把你自己嫁出去!”
如此一说宁微倾方才绽出两分女儿态的笑意,沈苏姀下意识转眸看向窗边之人,却见嬴纵并未看向他们这边,挺俊的身影斜斜倚在那处,似乎混不在意。
联姻素来便是权贵与皇家结盟最好的法子,当今几位皇子又皆是到了适婚之龄,自然又是这君临城中有一番权力博弈,沈苏姀出着神,耳边忽的响起路嬷嬷之言。
“时辰不早了,娘娘该更衣了。”
陆氏常日里喜欢便装,今夜大宴自然要郑重些,宁微倾闻言立时起身,“我陪娘娘去吧。”
陆氏一笑应了,本是要带着沈苏姀一起,可看了看沈苏姀今日里穿着的宫裙却蹙眉摇了摇头,“这身衣裳也太素了些,你呀你,果真是不上心!”
沈苏姀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衣裳并未觉得不妥,可陆氏已经一挥手,“去沈丫头院子里找身鲜亮点的衣裳来!”
陆氏一声令下,路嬷嬷忙笑应了,“娘娘且先去,劳烦沈姑娘等等,奴婢这就去沈姑娘院子走一趟,待会子保准让娘娘满意。”
路嬷嬷转身便走,陆氏便由宁微倾陪着往一边的侧殿而去。
太后带着人一走,这宽敞的内室里瞬时只剩他们二人。
一直未曾言语的嬴纵转头,眸光深沉的落在沈苏姀身上,扫了眼她仍拿在手中的袍子,手一伸,“拿过来——”
不急不缓的三个字带着十足的压迫之力,沈苏姀直觉他周身气势不善,看了看远处立着的宫人还是迈步走到他身边去,双手奉上墨袍,嬴纵的手一垂却是不接,沈苏姀面色微变,抬眸就看到他眼底闪动的暗芒……
第42章 惊天之变
气氛一滞,除却笑意爽朗的嬴策之外其他诸人皆是面色各异。
沈苏姀垂眸低头,唇角却止不住牵了起来。
五殿下嬴琛深的窦阀纵欲享奢之真经,传言其府中美人可比皇帝后宫三千,可这些也只在私下里叫人议论一二,被拿到这等台面上来说却是第一次,这嬴策啊……
“策儿放肆,那些侍婢岂是能与五皇子正妃相比的!”
清丽娇喝听起来甚为年轻,沈苏姀不必抬眸也知是谁,淑妃西岐影乃是嬴策生母,此番大抵是怕嬴策触怒龙颜才当先责问,一句“侍婢”便替嬴琛粉饰过去,却见她着湖绿的掐腰宫裙,面上着淡妆,衬得那张分外年轻的脸越发有少女般的妩媚,眉眼之间也带着嬴策般的清朗,便是生气蹙眉也并不叫人觉得凶,她与西岐茹乃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西岐茹雍容宽和对世事洞明,而她则要娇俏开朗的多,素闻今上对其宠爱颇多,想必亦是此缘故。
嬴策被西岐影喝一声并不着急,只对着西岐影逗弄似地朗然一笑,西岐影果真受不得他这般,到底满是无奈的一叹,便是连陆氏都在一旁摇头笑起来。
嬴琛早已面色僵黑,见此更是沉着脸不言语,却见主位上的窦澜朝沈阀席位上一扫,轻笑道,“八殿下说的不错,琛儿的性子是有些风流,倒真要个外柔内刚的沈家姑娘管管她。”
嬴策闻言复又挑眉,“五姑娘年纪尚小,只怕管之不住!”
窦澜一语本就是以退为进,谁知嬴策接话如此之快,不由得面色骤寒。
旁里饮茶自灼的三殿下嬴珞看嬴策一眼,无奈摇头,“八弟莫急,德妃娘娘并未说就要五姑娘,沈家诸位姑娘皆是各个毓秀慧智,总有能与五弟相配的。”
权力场上,富贵总不属于自作聪明之人,沈苏姀几乎能看到沈琳琅已将指甲掐进了掌心中去,即便再如何明艳的妆容亦遮不住她骤然惨白的面色,见她整个人都在发抖,沈苏姀却只觉索然,情场之上,不爱的那个总是能轻而易举变得残忍。
现在的沈琳琅,输的很惨。
几位主子间的你来我往让在场之人看不明白,嬴珞一言落定更叫众人云里雾里,早就满头大汗的大太监全福见此连忙吩咐侍从上酒,众人愣了愣这才继续推杯换盏起来,闷雷阵阵,殿中香味交杂有些闷,沈苏姀正觉难受鼻尖却多出一抹淡淡冷香,她转头一看,一个侍从正端着壶酒经过她朝殿前走去。
冷香似曾相识,沈苏姀心头一动。
只见那人步伐稳当,最终停在了嬴纵身前。
墨袍撩黑,鬼面森寒,嬴纵看了那酒壶片刻,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
沈苏姀的目光直直落在嬴纵的手上,眼睁睁的看着他将那酒盅凑到了唇边,喉头一滚,仰头饮尽,沈苏姀猛的蹙眉,他明明对她说过……从今往后,别再朝有这香的地方去!
她还以为这香代表着不祥之物,可他如今却……
许是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一旁沉着脸的嬴琛眸光一转忽然朝嬴纵举杯,“贤妃娘娘觉得沈五姑娘与本殿相配甚好,不知七弟觉得如何?”
谁也未曾想到嬴琛会如此发问,一时间满室眸光都看了过来,嬴纵墨蓝交加的眸子微狭,周身气势似有微滞,一旁侍见状从赶忙为他斟满酒盅,嬴纵抬眸,深不可测的扫了沈苏姀一眼,鬼面下的薄唇微抿,缓缓地将那酒盅端起来,语声依旧那般低寒。
“本王觉得……不如何!”
“本王觉得……不如何。”
低寒之语平平落定,嬴纵举着酒盅独自一抿,丝毫未将骤然色变的嬴琛放在眼中。
嬴琛狭眸看着他,唇边冷冷的扯出一抹狠笑,扫了这边厢低着头的沈苏姀一眼,语气分外的意味深长,“不知七弟的不如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七弟你……”
故意拉长的话语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内情,众人都盯着嬴纵,嬴纵却垂眸把玩着手中酒盅,骨节分明的大手将那小小酒盅转出好看的花样,他的眸子微垂,叫人看不清其中情绪,可任谁都能看出他那微扬起的唇角,他似是在思量该如何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沈苏姀瞬时屏住了呼吸。
他能将她在众人面前掳走,他能点她一起狩猎,他总是会将她至于万劫不复之地,眼下皇上与诸位臣工妃嫔皆在,若他说出什么话来,她又岂止是万劫不复,她不过一个尚未笈箳的小小弱女子,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尚不到一月,却得太后宠爱得贵妃怜惜,若还引得皇子们为她争斗生出嫌隙,那她的存在不知要妨碍到多少人!
“本王的意思是——”
低寒的语声蓦然牵起了沈苏姀的心,她不知那厉鬼心性的人要说出何种惊世骇俗的话!
众人皆静,连主位上的几人都看着嬴纵。
嬴纵意味不明的一笑,“她克父克母克兄弟姐妹,谁知未来会不会克夫……”
墨蓝的眸光往沈苏姀身上一扫又移开,嬴纵说出的话如同一把利剑一般伤人,可他语气悠然,好似只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待说完那“克夫”二字,也不管在场诸人对沈苏姀的怪异目光和那骤然爆出低低议论声,手中转动酒盅的动作分毫未停!
“小七,不可胡言!”
陆氏忽然皱眉轻喝,正欲再说什么,却见嬴纵忽然将手中酒盅“铛”的一声往身前桌案上一放,下颔微抬,那双墨蓝鬼眸牢牢地钉在了垂眸的沈苏姀身上。
他扬着唇,话音威慑霸道,“如此凶煞的命格,若非似妖如鬼之人怎与她相配?”
沈苏姀浑身一震,骤然抬头只对上双深海般的眸。
其实她一点都不介意他那尖酸刻薄的“克父克母”之言,听他如此说她反而轻松不已,她尚不能确定他这样说到底是何意,却又忽然听见他后面一句……
这世上哪有似妖如鬼之人呢……
可众人皆不知,对她而言他便是那妖魔厉鬼!那四字本是她对他的评价,那夜不小心被他听去,今日便出如此一言,她是说这世上只有他才能压下她的“凶煞”?
第43章 猎宴相争
沈苏姀眼底莹光簇闪,忽然眸光一亮,“我出来的时候似乎有一队寿宁殿的花匠嬷嬷跟在我后面,不知是不是她们——”
那小队长眼底一亮,“小人知道了,马上就能给姑娘找出来。”
沈苏姀满面感激,“若是能找到烦请将人带到桑竺院去,我在那儿等着,真是多谢了,等找到了簪子我才好去找太后告罪呢。”
那小队长闻言眸光微亮,当下应是抱拳转身而去,待那队人走远,沈苏姀面色顿时平静下来,瞧了瞧身上已半干的衣裳,还是朝桑竺院而去——
沈苏姀忽然回来让香书与沐六意外非常,然而沈苏姀没有时间与他们多说,让沐六在外等着,只让香书进来帮她换身衣裳,衣裳刚换好门外便来了人,七八个嬷嬷面色惶恐的被带进院中,沈苏姀站在厅门之处,借着昏暗的灯火指了个人。
“她留下,其余人先走。”
诸人皆是松口气,沈苏姀招手让被留下的那人跟她进门。
沐六和香书被留在门外,室内只有她们二人,年逾四十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着一身下人青衣垂首站在厅中,静静的等着沈苏姀发话。
“我丢了只簪子。”
沈苏姀沉沉开口,语气丝毫不若平常的从容柔婉。
老妇人将头垂的更低了些,“奴婢不曾见过姑娘的簪子。”
她的语气还算平静,并未多么的畏怕,沈苏姀眸光微寒,剑一般悬在她头顶,又一笑,“口说无凭,我就觉得是被你捡去了……”
那人依旧一身平静,默了默又道,“若没记错,今日姑娘去寿宁殿之时未曾着簪。”
沈苏姀眸光一厉,“你的意思是我在冤枉你?!”
“奴婢不敢。”
那人低低一应,沈苏姀不由微狭了眸光,“那支簪子对我而言重要非常,关乎我家中亲族性命,而今竟然不见了踪影,你若现在承认我便绕你一命,若不然我禀明了太后,你的下场如何你当知道——”
那人背脊微僵,默了一瞬却更肯定的摇了摇头,“奴婢没有见过姑娘的簪子。”
“就不怕死?”
沈苏姀厉然一问,那人执拗安静的站着,默然不语。
沈苏姀忽然扬了扬唇,语气中厉然亦消了大半,她上下打量着她,“我尚未说我的簪子是何种模样你便说你未曾见过……”
顿了顿,沈苏姀轻而缓的开了口。
“我那簪子,亡魂为玉,冤血为金,单名两字——苏氏。”
“不知你可见过?”
沈苏姀语气静然,站着的那人浑身一震,满是不可置信的抬眸看向了她……
一身玉白综裙的沈苏姀回到朝歌台的时候外头已经满满地围上了皇家禁卫军,想必是诸位主子都到了,她理了理这身素色衣裙往里走,刚走到殿门口便惹来诸多目光。
她来的晚自然有些突兀,惹来注视也正常,沈苏姀并未觉出什么不对,只沿着大殿一侧朝前面的沈阀席位上走,刚走出几步,却听高台皇座上传来一道温润之声。
“沈家丫头也行五,倒是和朕的五儿相配!”
耳边一声轰鸣,沈苏姀脚步一顿猛的抬眸,待看到高台之上人人都带笑意看向她之时她才确定了适才昭武帝的那句话并非她的幻觉,她呆了呆,稚嫩的面容上满是懵懂和不解,双眸微狭着看不出情绪,可拢在袖子里的手早已紧攥在了一起,心中更是惊翻了天!
她不过晚来片刻,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什么是她!
“噼啪”一声炸响,刺白闪电砰然砸下映出沈苏姀惨白的脸,轰隆隆的闷雷随后而至震彻殿宇。
酝酿了一整天的暴风雨,终于滂沱落了下来……
暴雨倾盆,擂鼓般砸在大殿金顶。
明晃晃的玉屏主位上,昭武帝嬴渊与太后并排而坐,两侧又有窦德妃、申屠贤妃与西岐淑妃相伴,衣饰明丽不可方物,俱是这帝国中最为尊贵之人。
沈苏姀纤细的身影站在明黄帷帐边上,一脸茫然。
“正是呢,臣妾瞧五姑娘性子甚为温婉灵慧,若能与五殿下相配自是极好。”
静婉之声徐徐入耳,沈苏姀如何也没想到会是申屠婉,这是她相隔五年第一次见到这位申屠氏贤妃,她常年礼佛,传言对外事早已淡泊,今日却怎的为她说和?
桃红身影忽然闪至眼前,沈琳琅笑盈盈拉住她,“妹妹高兴傻了不成?”
沈琳琅拉着她入席,沈苏姀顺从的随她落座,心头那丝疑云如何也挥之不去,各色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艳羡嫉妒疑惑各不相同,沈琳琅甫一落座便放开她的手,靠过身来轻声一语,“七王爷同宁家交好,他们又怎会让他再和沈家联姻,妹妹……莫要辜负五皇子心意。”
心头微震,沈苏姀陡然抬眸。
嬴琛果然正狭眸盯着她,那眸光带着丝丝阴冷,看得人背脊生寒,她转眸一扫,申屠并没什么表情,而窦澜今日里依旧是那扎眼的端丽紫红宫装着身,此番正饶有兴味的把玩着手中茶盏,纤细的玉指与白瓷相应说不出的好看,可也正是这双手,在五年前苏阀之乱中要了皇后苏娴的命,而她,现如今却要被嫁给这个女人的儿子……
“所以姐姐串通五皇子还让贤妃娘娘出言撮合好叫妹妹无力反抗。”
“如此一来三殿下便非姐姐不可。”
沈琳琅面不改色一笑,“妹妹不要忘了,你我皆是沈氏的女儿,总要出一份力的。”
沈苏姀面色平静的坐着,权阀女儿大都有自己的使命,通常只能选择遵从,沈琳琅想要选择自己喜欢的就先将她推出去确保万无一失,倒也算是有几分性格,沈苏姀坦然的接受诸方打量,眸光一瞟,嬴琛唇角一分笑意若有若无荡起,似乎也在思索着什么。
“儿臣觉得不妥!”
骤然响起的朗然之声让满座皆是一震,沈苏姀转头看过去,嬴策一身玉白长袍姿态洒然的倚着长案,眸光正笑盈盈的看向沈苏姀,四目相对一瞬,他抬眉看向主位,“贤妃娘娘不知这位沈姑娘的厉害,看着虽是温婉娴静,马背上的功夫却分毫不差,五哥府中的美人多不胜数,俱是声声漫丽妙舞翩迁,如沈姑娘这般的,大抵不适合五哥。”
第44章 若非似妖如鬼之人怎与她相配?
“启禀皇上,漠北急报!”
卫城走至殿中砰然跪倒,语声沉重的道出八字!
“漠北连日大旱已至两月,三日之前漠北乱民发起暴动,已一路向南而来!”
卫城一句话说明这漠北暴动之事,殿中辉煌的明光骤然便暗了两分,当皇族与权贵们纵情享乐之时,漠北却已经有无数的贱民被饿死,等了两月没有等来希望的漠北百姓开始绝望,绝望引发仇恨,反抗与杀戮便也随之而来!
“璴衡难道坐视不管?怎会让暴民一路南下?”
昭武帝嬴渊的声音并没有丝毫的慌乱,听着仍是那般温和沉稳。
漠北在百年前乃是独立部族,后被秦文朔帝征服,璴氏原是漠北王族,称臣后被封为苍狼王世代世袭,仍居于漠北苍穹城,享统领漠北之权,大秦一帝二王六公侯,这二王之一便是这璴氏,璴衡正是现今的苍狼王。
全福快步将那信笺接过奉与嬴渊,卫城已垂眸沉声道,“苍狼王病重,现如今苍穹城事物皆为世子璴意掌管,璴氏一族素来与朝中不睦,那世子此番竟然未曾制止暴动——”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句话放在璴氏身上再好不过,近八、九年来,璴氏对大秦的归服之意渐渐淡漠,竟隐隐的有了犯上之象,然而大秦连年征战,国内若再起战事必定是大大的不妥,因此朝中一直以安抚为主,却不想此番竟然到了连暴动也置之不顾的地步。
众人面色各异,有胆小的早已吓得冷汗直流,沈苏姀心头亦是惊疑不定,一抬眸却见嬴纵仍是垂眸坐着,那般寻常淡然,竟对此大变无丝毫意外!
“呵,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倒也有几分魄力——”
嬴渊似笑非笑赞叹一句,卫城底下却更为着急。
见他面色有异,嬴渊不由挑眉,“还有何事未曾道来?”
卫城默了默,艰难的开口,“有传言天玄宗主在漠北。”
天玄宗主?!
惊讶二字已不能形容在场诸人的表情,满室的寂静之中,只有一直未曾言语的窦国公窦准开了口,“天玄宗当年与苏家关系颇密,苏彧更是天玄宗主之徒,只怕……漠北欲反!”
满室权贵皆因窦准之言沉默下来,不知是因为那苏家二字还是那诸国间颇有盛名与威望的天玄宗,更或者,大秦朝将再次上演通敌叛国犯上作乱的戏码……
沈苏姀目光冷冽的扫过殿中那一张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拢在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攥了起来!
“苏阀通敌叛国勾结焉耆,人人得而诛之!”
“今上有令,凡为步天骑将士,格杀!”
白纸黑字的桸文将苏氏打入地狱,真真荒谬至极可笑至极,焉耆对步天骑闻风丧胆她往何处通敌?二十万步天骑战死过半,这又该是何等可笑的叛国!
“少将军,申屠与窦阀私兵已至,我军被围!”
“少将军,皇后娘娘君临自缢,已招认通敌之罪!”
“少将军,大殿下畏罪自杀!”
“少将军,七战将五死二伤,我们只剩下不到百人了……”
“少将军,我们死的冤枉……”
“少将……”
凄厉的呼喊骤然了断,只剩嘶哑的咕咕声,好似有锋利的刀口切过喉咙热血喷涌而出一般,喊杀声潮水般涌来,她浑身上下钻心的疼。
尖利的箭矢削肉断骨的钉在她身上,恍惚之间,她只看到一张张木然的脸。
明知那些脸此刻都在君临城镶金嵌玉的大房子里,可她还是骤然生出勃勃怒意!
每张脸她都会记清楚……
“莫怕莫怕,有哀家在,不会叫别个害你!”
担忧的声音落在耳畔,沈苏姀瑟瑟一抖醒了过来,睁眼便瞧见一张满布着皱纹的脸,陆氏正满眸忧心的瞧着她,见她醒来一喜,“丫头,你可是醒了?”
耳边传来的竟是车轮吱呀吱呀的滚动声,沈苏姀有些微的恍惚,她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在回程的马车上,陆氏见她迷蒙的模样不由满是怜惜的将她搂在怀里,“丫头莫怕,哀家知你梦见了什么,且知哀家在此,再也无人能伤你!”
沈苏姀心头微震,又听陆氏拍着她的背脊哀叹,“小小年纪就见到那般场面,任是谁都要做噩梦,难为你了丫头。”
沈苏姀背脊一松,“太后……”
嘶哑的声音叫人听得心疼,陆氏将她搂的紧了些。
“哀家在呢,睡个午觉也不得安稳,也不知你怎么过的。”
陆氏心疼的目光不似作假,看的沈苏姀心间某处一塌,她转身靠在陆氏身边,强自闭眼。
苏阀灭族,窦氏得苏阀千里族地,现今的君临以北,除了漠北便数他窦阀势力最大!
好一个漠北欲反,好一个老奸巨猾的窦准!
沈苏姀深吸口气,在陆氏看不到的地方眸光成杀!
马车滚滚前行,只怕无人能想到声势浩大的皇家避暑不到一月便结束,六月的暑意正是灼人,可相比漠北乱民的暴动和整个漠北都有可能造反的威胁,这暑意便也微不足道了!
陆氏拍着沈苏姀的背脊哀叹,“丫头莫要想那许多,要知道这世上有更多的人比咱们还苦呢,想那漠北,北临北魏西临西楚,现如今大旱不得解,不知要有多少人活活饿死,比起他们,我们实在是好了太多!”
陆氏的话语缓而重,好似带着让人安心的魔力,沈苏姀从她怀中脱出身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垂眸,“太后娘娘宅心仁厚,倒是苏姀叫太后娘娘见笑了!”
陆氏见她如此说不由一笑,复又将她拉至身旁同坐,“你的年纪尚小,经历点苦难对你而言仿佛能天翻地覆,等你到哀家这个时候你就会知道,那些苦啊难啊,最终都是过眼云烟,不是只有男人才能高升掌权,女人一样也可以,想让别人不再害你,你就得强大到让他们使尽手段都伤不到你够不着你——”
沈苏姀怔怔望着陆氏,似有些不懂,陆氏见她这模样摇头一笑,“哀家与你说你也不懂,等你长大些自然会明白的。”
第45章 他求之人并不在殿中!
沈苏姀点点头,复又看向陆氏,“太后,漠北饿死了那样多的人,若是打起仗来,岂不是死的人要更多!”
陆氏闻言眉心又是一簇,“是啊,打起仗来就麻烦了!”
沈苏姀眸光几转,“有什么法子不打仗?”
窗外暑意慑人,车厢里放着冰块自是凉爽,陆氏拂了拂沈苏姀的额发,“漠北太穷太偏,那里的人热的受不住饿的受不住自然就打起了抢掠的主意,他们一路抢过来,朝廷不能不抵抗啊,你害怕吗?”
沈苏姀不假思索的点头,怎能不怕,可比起凶狠的乱民,君临城中那无形的刀枪斧剑才最可怕!
她眸光几转,“既然他们热便给他们冰,他们饿便给他们吃食,他们不饿不热了,自然就不会在抢过来了,这样岂不是就不用打仗了?”
她眸光温良,精致的面容上稚气懵懂,陆氏听得笑起来,刮了刮她的鼻尖,“见你是个持重的小丫头,这心里头到底还是未长大,你说的冰你说的吃食你知道要多少银子吗?你又知道漠北有多少人吗?朝廷的银子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这么花出去!”
沈苏姀一下子就明白,见她恍然的模样陆氏一叹,“知道了吧,难呢!”
沈苏姀闻言却摇头,“太后娘娘,这不难!”
陆氏一愣,看着沈苏姀的眸光带上了疑惑……
沈苏姀淡淡道出三个字,“十万两……”
气氛一滞,静默的沈府静心斋中一道略带尖利的声音骤然响起!
“你竟然给太后许下十万两银子!”
“大房何时如此阔绰?!”
“再者你又凭什么以你的名义白白将沈家的银子送出去?”
沈琳琅的眸光语气咄咄逼人,好似沈苏姀犯了大错一般,行车一天,沈苏姀有两分疲累,听见她如此一问不由将眉头懒洋洋抬起,“姐姐此话何从说起?沈家大房如今只剩我一人,这几年的经营亦是我在过问,不以我的名义,难道以姐姐的名义?”
她的语气并不尖刻,可沈琳琅仍是觉得难堪无比,眉头正待怒竖,沈苏姀又道出一言。
“另外,不是十万两白银。”
众人一愣,皆是看向她,沈苏姀面不改色的启唇。
“是十万两黄金。”
话音落定,沈琳琅不可置信的看着沈苏姀,竟然连适才的怒火都忘了!
十万两……黄金……
沈王氏自始至终未发一言,此刻方才蹙着眉头看向她,“五娘,大房的事我从未过问,可沈家的这么多年流出去的银子从来没有白给的。”
沈家何以有如今地位,大半是靠银子,沈苏姀怎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她看向沈王氏,眸光沉静,“孙女明白。”
沈王氏复又深深看了一眼沈苏姀,似再没有多余之言。
沈琳琅见此眸光一暗,“祖母,您怎能让五妹妹如此……”
话还未说完,沈王氏的眸光已经扫了过来,浑浊的眼底辨不出喜怒,只淡声道,“倘若二房有十万两黄金送到太后手下,我亦不会说什么……”
沈琳琅一愣,面上瞬时青白交加。
“漠北一事君临城中亦有议论,且不知太后会如何安排,丽嫔的帖子已送至府中,明日你先进宫一趟,顺便去给太后请安……”沈王氏如此一言便不再多说,挥了挥手,“这一路都劳累了,先去歇着吧。”
沈苏姀两人起身做退,看着她们走出门去沈王氏才幽幽一叹,“真是想不到。”
杨嬷嬷站在一边侍候亦是一脸的深思,“太君,这几年我们一直看着大房的生意,这五姑娘如何会有这样大的手笔?”
沈王氏眸光微狭,“只怕我们早就变成睁眼瞎了。”
杨嬷嬷眼底闪过一丝暗芒,“那太君打算怎么办?”
沈王氏依旧狭着眸,面色阴晴不辨,眸光虚无的落在室中某处……
“祖母,孙儿想把这个送给五姐。”
骤然响起的童声让沈王氏回了神,低头一看,玉雪可爱的沈君心正举着那五彩斑斓的小方盒子一脸期待的看着她,沈王氏一笑,“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前次你说等她们回来才送,祖母还以为是你舍不得了。”
沈君心咧嘴一笑,晃一晃那每一面都镶着宝石的小盒子摇了摇头,“不是不是,君儿虽然喜欢这魔方,却不能一人独占,君儿只是想看看哪个姐姐更厉害些!”
“哦?”
沈王氏有些意外的挑了眉,“这么说你觉得你五姐更厉害了?”
“当然!”
沈君心重重点头,沈王氏看他这模样不由觉得好笑,“你如何觉得你五姐厉害了?她的婚事现如今还未定下来呢……”
沈君心眉心微蹙,一副懵懂无害的样子,“可是君儿记得两年之前五姐刚回府的时候连府中下人都能欺负她,君儿还听说五年之前大伯刚过世的时候五姐差点死掉,就算不死掉也难再回君临来,可她不仅回来,现如今还得太后青睐,府中无人敢小看她,这一次的十万两黄金……哇,那是多少钱啊!祖母,难道你觉得五姐不厉害吗?”
沈君心说的起劲儿,一张小脸被那宝石映衬得明晃晃的,沈王氏眼底闪过两分幽芒,抚着沈君心的头顶欣慰的笑起来,“君儿说的很对,稍后你便派人将你这宝贝给你五姐送去,她一定会喜欢的。”
沈君心笑着点头,满是童稚的面容上看不出分毫心机,沈王氏看了看外间的天色朝侍立在外的婢女挥挥手,“带小少爷回去歇着。”
沈君心也知道天色不早了,乖觉的下榻朝着沈王氏行礼靠退,沈王氏笑盈盈的看着沈君心走出门去,眸色忽又沉暗下来,杨嬷嬷低声一问,“太君的意思是?”
沈王氏眸光深长,“君儿都能看明白的事我怎能不懂……”
一夜好眠,沈苏姀翌日一早便梳洗打扮进宫去,因拿着丽嫔的帖子,自是先去如意宫拜见丽嫔,然而还未到如意宫门口便被两个小太监拦下,二人皆着如意宫宫服,对她十分恭敬。
第46章 这不难
“沈姑娘,娘娘今日在兰亭等您,请您随奴才们前去。”
沈苏姀并无他想,应声跟在他们身后,那二人在前带路,顺着宫道一路往前却越走越是僻静,宫中亭台颇多,沈苏姀一时记不起那兰亭是在何处,见此境况顿生疑窦,她轻咳一声,“今日说好要抚琴与娘娘听,不知可备好了瑶琴?”
前面二人闻言立时点头,“备好了备好了,姑娘放心!”
沈苏姀眉心立蹙,瞬时停下脚步,前面二人有所觉转过身来,见她的眸色微沉的模样面色俱是微变,相视一眼眸色有些心虚,沈苏姀唇角噙着抹冷笑,见离人多处不远立时转身往回走……然而她一转身,一股子浓香猛的扑面而来!
妖异艳烈的香刺鼻,不过一瞬便叫她受之不住,黑暗来袭,沈苏姀只听到一道少年之声道,“两个废物,本殿若不多留一手叫你们收拾个小姑娘你们都收拾不住,今日本殿非得看看那张脸是何模样……”
嬴纵进宫之时宁天流正在栖霞宫外的流云亭里等他,寻常一身风流洒然的他今日里的眸光却有两分沉暗,嬴纵有些意外,挥手让身后侍卫退下,抬步往亭子里走去。
“漠北之事需等父皇定论,若战,对我们反倒有好处。”
嬴纵站在了宁天流身旁低寒一语,宁天流默了默,转身看向他摇头,“我今日进宫并非是为漠北之事……”
嬴纵微讶,想了一瞬似乎有几分明白。
宁天流眸色深长,“我只有这一个妹妹。”
嬴纵颔首,又道,“所以呢?”
宁天流闻言唇边泛上两分苦笑,“她的心思我最是明白。”
嬴纵转过头去,鬼面之下的薄唇微抿,在这夏日里带出两分凉意。
“权阀氏族之间,从来都以利益为重,哪里容得下别的心思,你我最是知道这个道理,你若真是疼爱郡主,便该将她许给西边长孙氏,这君临城,当离得越远越好!”
宁天流眼底沉色泱泱,却并无意外,他怅然呼出口气,亦是转过身将眸光落在远处,“果然是无情之人,也罢,你若被我说动反倒要将我失望,我若不来,心中对你有怨对微倾有愧,如此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算什么都没做。”
嬴纵听他之言并无所动,宁天流又眸色复杂的看向他,“你欲求之人是谁?”
嬴纵呼吸微滞,眸光愈发森寒,默了默他忽然转身朝亭外走,宁天流挑了挑眉,看着他的背影走出亭子,正以为他不会回答,耳边却又飘来他那低寒之声。
“她已死了……”
宁天流眸色骤变,看着那寂凉背影眼底渐渐浮起一抹深思。
嬴纵脚步一转并未往栖霞宫里去,反倒是走上条小径,撩黑的长袍迎风而鼓,便是相隔十里也能叫人感受到他身上逼人的威慑之气,他的脚步有些疾快,好似心头被挑起了什么烦乱之事,刚转过一道弯,一个人影蓦地撞了过来!
被撞翻在地的小太监抬头的瞬间面色便变得惨白,急忙磕头请罪!
“奴才该死,求王爷饶命!”
嬴纵眸光微狭,哪有心情治罪个宫人,正欲不理耳边却听得“哐当”一声,眸光一扫,那踏出去的脚步就顿了住。
那小太监袖子里甩出一把短短的匕首。
巴掌大小,色泽古朴,纹饰皆无,一看便是能削金断骨的利器。
他不止一次见过这把匕首。
“这匕首从何得来?”
语声森寒落在头顶,小太监被吓得慌了神,头也不敢抬的道,“是……是奴才捡的。”
“何处捡的?”
“就在前面的飞云阁之前,王爷恕罪,求王爷饶命……”
小太监不停告饶,嬴纵的眸光却露出深思,此处本就有些偏僻,那飞云阁更是常年无人,她去那里做什么?嬴纵眸色一深,捡起那匕首朝飞云阁而去,地上的小太监仍是磕头不止,待身后的脚步声消失才直起身子……浑身发颤的松了口气。
不过片刻便至飞云阁前,殿门虚掩,周遭并无半分声息,看了看手中无法仿佛还带着她身上香味的匕首,嬴纵抬步走上前去。
飞云阁不知是从前哪位妃嫔的住所,如今已经空置许多年,因常年无人居住,窗户上已结了厚厚的蛛网,“吱呀”一声推门而入,窗户紧闭的屋子里光线幽暗至极,嬴纵眸光半眯的扫视整个屋子一圈,眸光忽然钉在了厚厚重纱之处。
鹅黄色的帷帐纱帘层层叠叠分割出内室外室,便是在那重纱之下,一件湖蓝的外袍正掉落在地,虽然只露出小小一截,可嬴纵还是认出了那是她的衣裳,眸光骤变,他几乎没有迟疑的朝那重纱走去,“唰”的一声掀帘而起,更为幽暗的光线之中他只看到内室的尽头摆这张床榻,在那床帏掩映之下,似乎正睡着个人。
匕首,衣服,床上的人,早就空置的殿阁……
他似乎坠入了一个迷局,有人专门用她做诱饵引他前来,这宫中看似处处平坦,却到处都是万丈深渊,稍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他不知设局之人是谁又有何目的,可既然他已洞悉,便该及时撤退方能保全自己,嬴纵如是想……
骤然将那纱帘一扬!
下一刻,他大步朝内室尽头的床榻走去——
从进门开始便有一股子异香萦绕鼻端,越往里走那香味越是浓烈,而嬴纵好似无所觉,直直走到了那床榻边上,月白的床帏半垂,隔着层薄纱,嬴纵果然看到一张安然好眠的睡颜,眸光一沉,他将床帏掀开,俯身欲将她抱起,可就在他倾身而下之时那闭着的眸子猛然间睁了开,垂在身侧的小手同时拽住他的襟口将他拉向她身前!
“小心——”
她的厉喝在耳边炸响,嬴纵被她拉的一下覆在她身上,与此同时身后一道劲风堪堪擦着他背脊而过!
噔的一声,转头一看一柄寒光森森的大刀正砍在床柱上……
危机未除,嬴纵看着近在咫尺的黑亮眸子却压着她不动!
“你怎知是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