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丢出王炸】
石志坚和田家乐两人离开百尺公司以后,再次搭乘黄包车朝着横滨西区驶去。
路上,石志坚非常小心地把一直提着的黑色公文包放在双膝上面。
田家乐觊觎这只公文包好久,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就主动提出要帮石志坚提公文包。
石志坚竟然没有拒绝,只是开玩笑般地对田家乐说:“这里面塞了很多钱,可以买下一栋楼!”
田家乐偷偷提了提,很轻,心说:“信你个鬼!”
金龙株式会社位于横滨西部工业区中心。
这家公司不同于其它机械公司,专门以“机械设计”为主,会长朝仓信雄本人更是机械设计领域的霸主。
石志坚和田家乐作为购置方便面机器的客人被邀请进机械设备展览大厅。
石志坚先看了看展示的方便面机器,果然,不管是款式还是性能都要比百尺那家公司高级许多,当然,价格方面也很贵,每台需要30万日元,也就是2万港币。
只是和自己图稿上面设计的机器比起来,却又输了几条街!
石志坚参观完样品后,这才告知来意,一听石志坚是来订购机器的,工作人员立马把他们邀请到会客厅,准备好咖啡,请他们坐下稍等。
石志坚落座不久,就见一名女郎怀里夹着文件夹,穿着高跟鞋,急促而来。
“您好,我是金龙公司的业务员,我叫山田光子。”女郎介绍说。
石志坚微微一怔,对方的名字让他想起前世一部香港功夫片中女主,仔细一看,女郎倒也与那位女主有几分相似。
石志坚开门见山,“你好,光子小姐,我这次前来是想要在贵公司订购十台机械。”
“很荣幸为您服务,不知道您需要什么款式的机械?”
石志坚朝田家乐招招手。
田家乐不懂,石志坚就指了指他帮忙提着的公文包。
田家乐明白过来,忙把公文包递给他。
石志坚把公文包放在桌子上,很是郑重地打开,里面没什么东西,只有几分文件。
田家乐撇撇嘴,想起石志坚之前的吹牛,就这还买一栋楼?那句粤语怎么说来着?我顶你个肺!
石志坚取出一份文件,又从文件内取出一份图稿道:“光子小姐,恕我冒昧,我觉得你们生产的那种不太符合我的要求,所以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按照我的图纸生产出我所需要的机械。”
山田光子并没有吃惊,像石志坚这种提出特殊要求的并不是没有。
她接过石志坚的图稿样纸,仔细地看了一眼,神色从淡定逐渐变成惊异,随即道:“不好意思先生,您要求的这种设计我做不了主,需要我们公司的专业设计师来定夺,请您稍等!”
石志坚不动声色,将光子反应全部看在眼里,之前他通过对比已经知道自己这份图稿份量,毕竟超前五十几年的机械设计,又岂是这个年代可比?
于是,石志坚就和田家乐待在客户洽谈区,山田光子拿了样稿踩着高跟鞋,笃笃笃,匆匆上楼。
不多久,山田光子出来,先是对着石志坚鞠躬道歉,说不好意思让他们等这么久,又说设计师看了图稿很重视,现在汇报上面了,问他们可否再稍等一会儿。
石志坚点点头,说:“没关系,坐在这里饮咖啡也蛮不错。”
山田光子随即又为难道:“先生,我们这边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您是否放心把您的图稿先交给我们?我们公司对您的图稿很感兴趣,也很重视……”
没等光子说完,石志坚就道:“没关系,你们留着先。”
石志坚回答的如此干脆,反倒让山田光子愣了一愣,忍不住多看了石志坚一眼,随即真诚鞠躬道:“哈依!多谢您对我们公司的信任!”
……
石志坚在休息厅等了差不多十分钟,这时山田光子带着一名中年男子过来。
中年男子个头不高,穿着黑色西装,体格魁梧有力,像贴身保镖那种。
“您好石先生,我们公司会长想要见你一面,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光子语气激动,毕竟不是每个客户都有机会被会长大人邀请。
田家乐咋舌,朝仓信雄在横滨那可是神一般的存在,不管是财富还是实力都屈指可数。
石志坚却显得很淡定,“当然可以!”
“这边请!”山田光子和男子一起侧身站立,随即朝石志坚做出一个邀请姿势。
在中年男子的带领下,众人穿过公司,来到公司后面一栋独立别墅。
别墅三楼,在一扇门前,中年男子对着木门食指轻扣很是恭敬地敲了敲门,然后鞠躬对里面的人说:“朝仓先生,石先生来了。”
“哦,是吗!快些让客人进来!作为东道主让客人等候太久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会客厅里面的男人说道。
“哈依!”中年男子鞠躬,回过头冲着石志坚道:“石先生,朝仓会长正在里面等你,请进!”伸手做了一个恭敬的邀请姿势。
石志坚笑了笑,步入会客厅。
中年男子这才又轻轻把门带上,随即倒退几步,转身挺胸抬头,站立一旁。
……
整个会客厅大约有九十平方,三面是日式落地窗,窗户开着,外面种植着鲜花,散发清香。
客厅正中间是一座低矮的茶台,一名身穿麻衣和服的老者端跪坐在茶台后面的蒲团上,按照石志坚之前获悉的资料,对方就是横滨金龙公司会长-----朝仓信雄。
旁边一名绯红和服女子同样跪坐蒲团,正用柔胰取了竹制茶夹夹着茶杯洗涤茶具。
石志坚进入会客厅,第一时间脱下皮鞋,踏着地板走过去,然后彬彬有礼地朝着缓缓站起来的老者鞠躬道:“你好,朝仓先生!我是石志坚,很高兴见到你。”
朝仓看了一眼石志坚,石志坚留着大背头,穿着黑西装,仪表堂堂。
“你好,石先生,请坐!”朝仓躬身,做出邀请。
石志坚就走过去,找了一蒲团,学着朝仓模样跪坐上面,双手撑在大腿,腰杆笔直。
充当翻译的田家乐是没资格饮茶的,只能取了蒲团距离茶台两米左右坐下。
“石先生,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吧,这次我邀请你来,主要是对你设计的那个机械图稿很感兴趣。”朝仓操着沧桑的声音说道。
石志坚神情淡定,看向朝仓,因为他知道朝仓接下来还有话要说。
“石先生,我已经听说这次你急需十台这样的机器,我可以和你保证,在整个横滨甚至整个RB,没有一家公司可以把你样纸里面的机械制作出来。”
顿了顿,朝仓加重语气,目光盯着石志坚道:“还有,我听说你只给出三天供货时间,这么短的时间内要研制出一种新机器,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石志坚双眼平视朝仓,“那么朝仓先生的结论是-----”
这时候茶艺女煮好了茶,把精致的小茶杯分别放到朝仓和石志坚两人面前,然后双手伏膝,躬身慢慢后退,跪坐一旁。
朝仓朝石志坚做了个请的姿势。
石志坚端起茶杯,一只手捏着杯身,一只手托底,凑到嘴唇轻轻抿上一口。
没等茶水湿润喉咙缓缓下肚,就听朝仓说道:“但不管是研制,还是三天供货,我们金龙公司都能做到!只是需要一个条件-----”
重点,终于来了。
石志坚放下茶杯,双眼再次平时朝仓,问道:“什么条件?”
“我,要买断你的设计!”朝仓信雄,掷地有声。
028【又一个王炸】
会客厅内,气氛有些凝固。
朝仓信雄的霸气震慑住了所有人,当然,不包括石志坚在内。
“你要买断我的设计是吗?”石志坚看着信誓旦旦的朝仓信雄,笑着问道。
朝仓很不喜欢石志坚的这种反应,因为从石志坚毫无波动的情绪上他看不出石志坚心里如何作想。
“是的,石先生,我是很有诚意的提出这个建议。”朝仓语气低沉。
“请问你能出多少钱?”
“可以的话,5万港币!”
“5万?”石志坚笑了,“这就是你所谓的诚意?”
朝仓:“怎么,你不满意?”
石志坚活动了一下跪着的双腿,他很不喜欢这种跪坐,觉得大腿肌肉都有些发麻,“朝仓先生,您老博学多才,一定也知道我们中国有句成语,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您是做机械起家的,我听说当年你为了推销自己设计的机器,更是穿着草鞋,背着行李跑遍了全国各地。为了省钱很多时候不吃饭,只吃别人丢掉已经变质的米团子。为了省钱,你更是从东京走到大阪,一路上穿破无数双草鞋,磨破过无数次脚底板,只为追求一个梦,自己创造机器的梦,打造一个时代的梦!”
“试想一下,如果是那时候的你被人要求卖掉辛辛苦苦做出来的设计,并且对方是居高临下的态度,还带着威胁的语气-----你,又会怎么做?!”
石志坚这番话极其大胆,旁边山田光子等人闻言变色,田家乐更是捏住了大腿肌肉,后背冒出冷汗。
朝仓信雄没想到石志坚把他底细摸得这么清楚,眼神变了变,随即双眼紧闭,仿佛被勾起某种难以忘记的回忆。
只是片刻,朝仓就回过神来,他睁开眼,双手撑在双腿,朝石志坚微微欠身,“也许我刚才的言语有所冒犯,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好好考虑一下,毕竟只有我们公司才能生产出您所需要的产品。”
“不需要考虑!”石志坚也没啥顾忌了,伸手揉了揉发麻的大腿,“图纸技术我是不会卖的,贵公司要是能生产,我就与你们合作,要是不能,我只能找其它公司!”
朝仓没想到石志坚会如此决绝,脸上很是无奈地笑了笑,说道:“那好,我们就换种洽谈方式。十台新机器,三天时间供货,我们公司可以接手,但在价格方面……”
朝仓没把话说完,而是瞟了一眼跪坐着的山田光子。
山田光子得到示意,就跪着凑过来,先是朝石志坚微微欠身,然后抬头说道:“按照正常价格,每台机器需要花费港币2万块,但是现在时间紧迫,又是新研发生产,每台价格最少要4万!”
4万港币,相比展厅机器直接翻了一倍!
石志坚眼睛眯了起来。
“不止这些,石先生,按照我们公司规矩,这四十万港币您还需要提前支付,只有在全部支付完毕后,我们才会开工生产。期间,因为是实验性生产,可能会出现瑕疵产品,所以您日后可能还要支付一大笔报损费!”
这已经不是敲诈那么简单,简直是勒索!
山田光子还想开口,却被朝仓阻止,朝仓对石志坚说:“对不起,石先生,我知道这样的条件会让你很为难,甚至有敲诈勒索的嫌疑,但这就是我的规矩!现在,你要么遵守,要么放弃!”
朝仓语气霸道,不容置疑。
面对相当于敲诈般的叫价,朝仓原以为石志坚会考虑考虑,然后再提设计买断的事儿,那也会更容易一些,没想到石志坚一口答应道:“好,就这么办!”
朝仓一愣,怀疑听错,拿眼看着石志坚:“石先生,你说什么?你可考虑清楚了?四十万可不是小数目!按照这边的汇率计算,那可是整整六百万!”
石志坚点点头,“是的,我考虑清楚了!”
随即,石志坚从怀中取出一本渣打银行支票,拿出签字笔,毫不迟疑地开了40万港币,递给朝仓道:“渣打银行,随时兑换!”
田家乐惊得目瞪口呆。
40万港币,随手丢出!
土豪!
山田光子也是一脸震惊,她见过太多客人,没见过像石志坚这样大气的。
朝仓信雄则神情微微一愣,看了看那张支票,却不知道该不该接住。
石志坚见朝仓发愣,就把支票丢在茶台上,转手端起茶台上的茶杯,抿了一口道:“你现在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这样痛快?”
朝仓点点头:“是的,很让我意外。”
对于朝仓来说,自己喊的这个价格等于“敲诈”,可石志坚却一口接受,现在又很痛快地支付货款,这就不能不让他好奇了。
石志坚手指转动茶杯,双眼平视朝仓:“你们RB人最讲究规矩,那么现在我们就谈一谈规矩!”
石志坚目光猛地变得凌厉,“设计图纸是我给的!我也早已申请了技术专利!因此,以后你们要是想继续生产这种机械,就必须先问过我!我同意,你们才能生产;我不同意,你们只能干看!”
朝仓彻底愣住了,因为石志坚这番话彻底刺激到了他最贪婪的部分!
这个年代很少有人提及专利,也很少有人懂得申请专利。
像金龙公司这样的大公司才懂得申请专利的重要性,更懂得只要掌控了技术专利的所有权,就能压迫竞争对手,从市场赚取无比庞大的利润。
因此从一开始朝仓就在打石志坚专利的主意,可是没想到,石志坚早有准备!
石志坚一口将茶水饮尽,随手把茶杯抛在茶台上,“所以,以后你们要么不生产,要么每生产一台就给我百分之十的专利费!”
“我要的不多!你一台机器要我四万块,我收百分之十,也不过才四千块!日清食品公司的那批泡面机械需要换了,最低也要上百台,还有其它泡面厂,嗯,假设你们公司一年生产五百台,那么我的收入是多少?仔细一算,你好像需要支付我两百万港币!兑换成日元又是多少?没错,三千万!”
石志坚说完,气势如虹地看向目瞪口呆的长岛:“听懂了吗?这,就是我的规矩!”
030【满载而归】
金龙机械公司托运着十台新型方便面生产机浩浩荡荡而来。
车辆轰鸣,惊天动地。
“石先生,您的机器来了!”田家乐指着车队替石志坚高兴道。
车队在码头停下,负责押运的负责人下车,邀请石志坚上车验货。
石志坚上到车上仔细看了看,对这些机器设备很是满意,不管是面粉搅拌机械,还是连压,油炸,切割机械都很不错,可以说连每个螺丝帽都很精准。
负责人见石志坚很满意,就一脸得意道:“这些机器都是我们公司按照您的要求设计和制造出来的!”
“很好,可以装船了!”石志坚说道。
于是,负责人开始招呼大家把机器全部装上“狮子号”货船,装运的时候还大声吆喝:“小心点!这些可都是新机械!弄坏了你们可赔不起!”
就在众人喊着号子,装车上船的时候,一辆香槟色的丰田大皇冠,从车队后面开了过来。
皇冠在石志坚面前停下,车门打开。
上次那个魁梧中年男子率先从车上下来,帮忙打开后车门。
随即,山田光子搀扶着一身和服装束的朝仓信雄从车上下来。
朝仓信雄带着一轮月白色草帽,拄着拐杖,看见石志坚,就扬起拐杖,指了指海边的围栏处。
石志坚会意,走了过去,和朝仓并排站立,迎着夕阳余晖,在海鸟的欢叫声中眺望波澜壮阔的大海。
“石先生,也许我这句话说得有点晚,我希望能够与你做朋友!”朝仓迎着海风说道,“真正的那种,可以互为倚助!”
“朝仓先生您太看得起我了!”石志坚双臂压在围栏上,“我小小一个商人,能帮到你什么?”
“你的技术!你设计机械的能力!”朝仓忽然说道,“我想除了这份机械设计之外,你应该还有别的作品吧?”
石志坚扭脸看向朝仓:“你猜!”
朝仓笑了,自行补脑,一定有很多,还让我猜,这小子有意思。
石志坚心里发虚,他虽然是机械设计毕业,但这次设计方便面机也是误打误撞,真让他再设计出什么东西来,那就有些难了。
“为了表示我的诚意,那么……”朝仓忽然朝后面招了招手。
山田光子忙上前,双手捧过一张支票。
朝仓伸手取过支票,让石志坚看清楚,“这是你上次开出的四十万渣打支票!”
随即,他动手把支票撕成粉碎,扬手洒向空中。
海风吹过,纸屑狂舞。
“朝仓先生,您这是-----”石志坚神情动容。
“这批机器送你,不过你的专利要先让我使用一年,如你所说,每台机器我能卖足四万,到时候再给你专利费!最后,如果你以后还有什么好的设计,千万不要忘了我,不要忘了远在横滨的金龙公司!”
石志坚默不作声,好像很为难的样子。
朝仓就又朝后面招招手,山田光子再次上前,这次又奉上一张支票。
朝仓把支票取过,递给石志坚道:“十万港币,权当是见证你我友谊的小小礼物!”
石志坚笑了,接过支票塞进怀里,语气淡然道:“朝仓先生客气了!我最不喜欢和人谈钱!谈钱多见外!其实我也好钟意同你交朋友的,像这样眺望大海,谈谈人生!”
朝仓翻白眼,“我也好钟意和你谈人生,不过下次吧,有机会我去香港,同你一起站在有名的太平山顶,好好谈谈人生!”
……
狮子号要起航了。
“呜-----”
最后一次鸣笛。
码头上,作为翻译官的田家乐亲眼看到石志坚不但免费赚了十台价值四十万港币的机器,还被朝仓信雄白送十万港币!
10万加40万,那是多少来着?
50万!
兑换成日元就是7500万!
天啊,那是何等巨大的数字,就算他田家乐在这码头坑蒙拐骗一辈子也赚不到!
对于石志坚,田家乐除了羡慕,就是仰慕!
这才是真正的大玩家!
“不行,我要努力奋斗才行!”田家乐当即找准目标,对准一个刚从韩国游轮上下来的客人按动了相机快门。
“咔嚓,咔嚓!”
田家乐冲上前,眉开眼笑地对那黑胖男子说:“不好意思,先生!您的俊朗不凡感动了我,忍不住为你拍摄了一组照片!”
“您是尊贵的韩国客人吧,看你样子就知道,韩国男人总是那么帅!”
“对了,我叫田中次郎!另外我还有一个很接地气的韩国名字,你可以叫我‘朴德欢’!”
……
数日后,晚上八点钟。
阴云密布,湾仔码头渔火点点。
狮子号货船发出一声长鸣,距离码头还有数百米距离开始降速。
石志坚站在甲板朝码头望去,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虽然去东瀛日子不久,但石志坚却有一种游子归乡的感觉。
“石公子,做咩呢?”身后传来声音。
石志坚扭过头,一罐麒麟啤酒抛了过来。
石志坚麻利地接住啤酒,触手冰凉,却是才从冰柜取出。
石志坚笑着对来人说:“多谢七哥!你知道的,我最钟意冰镇啤酒!”
“这就对嘛,以后叫我作‘七哥’,不要叫我‘刘船长’,太生分!”
来人三十几岁,身材魁梧高大,歪戴着一顶英伦风格的船长帽子,眼窝深陷,鼻梁高挺,尤其头发竟然是金黄色的,明显有鬼佬血统。
“狮子号”船长刘七,绰号“鬼佬七”,又被称为“金毛狮王”。
在船上这段日子石志坚与刘七处的不错,既然能做上船长,不管为人处世都很有一套,尤其像刘七这样带有混血的“二鬼子”,能登上船长“宝座”就更不简单。
在香港混血人群很多,大多是一些鬼佬玩弄女人搞大了肚子后弃之不顾,生出来的野种,从生出来开始就被人指指点点,被人看不起,被人孤立。
刘七也一样,小时候没少遭罪,挨打挨骂那更是家常便饭。
只是别人怎么打他骂他他都不吭一声,相反,有时候还冲人家笑。
有一次刘七被街上几个无赖按倒地上狂殴,刘七不但没哭,没求饶,反倒大叫“打得好,够爽!再狠一点才舒服!”
等到那些人松开他起身,刘七竟然抢了一名无赖的刀子,只是他没去捅对方,反倒朝自己大腿上连插三刀,大叫:“看到没有,孙子,这样捅才过瘾!”
看着刘七大腿鲜血狂飙,那几个无赖当场吓傻。
自此,刘七直接被当成癫佬!
没人再敢欺负他!
就这样,刘七靠着这么一股狠劲和倔劲儿,在狮子号先是从水手做起,短短两三年,经历过帮派勒索,水警敲诈,还有海盗打劫,鬼门关闯过几遭之后,就直接当上了船长。
“七哥,你既然这么说,以后也不要叫我什么‘公子’了,我住石硖尾的,和你一样都是穷苦出身,所以你叫我作‘阿坚’就好!”石志坚用食指扣开啤酒,对着嘴灌了一大口,说道:“冰镇的,就是痛快!”
刘七大笑,用手狠狠在石志坚肩膀上一拍:“我喜欢你!”
也打开啤酒灌了一口,随便用衣袖擦了擦嘴,“呐,我喜欢你可不是因为你长得够靓仔,我可不像那个扑街花胶明,最钟意捅男人屁股!我喜欢你是够爽快,我喜欢爽快的人!”
顿了顿又道:“那些什么公子少爷都拿捏的很,做事情又喜欢端着架子,不管是饮酒还是讲话,喜欢绕来绕去,好没意思!”
石志坚一只胳膊倚靠甲板栏杆,侧脸笑眯眯瞅着刘七:“你不是在讲曾管事吧?”
“他?留着老鼠须,哪里像公子少爷了?要不是他妹子长得够靓,运气好嫁给了徐家大少爷,他曾阿鼠又怎么会变成曾国舅?”刘七一脸不屑。
“你这话可不能让曾管事听见,他会生气的!”
“放心,我们亲爱的国舅爷现在正在倒时差补觉,就算塞头母猪和他洞房也唤不醒!”
石志坚无语,看起来这位曾管事人缘真是堪忧。
就在石志坚与刘七吹着海风胡侃之时,狮子号已经停靠码头,朝下面俯瞰过去,只见码头密密麻麻却是站满了人。
即使站在船上也能听到下面传来的叫骂声。
再仔细一看,两帮人马不下数千,此刻手持凶器,剑拔弩张!
029【就是这么豪】
会议室内,谁也没想到石志坚敢这样放肆,面对横滨大佬,丝毫不给任何面子。
“石先生,你的胃口未免太大了吧?”
面对气势如虹的石志坚,朝仓终于没了耐心,“如果你以为单凭区区一项专利,就能拿捏住我,那么你大错特错!”
“听说你这次是单独一人从香港来横滨,横滨怎么样?人土风情领略几多?是不是海风吹多了,脑子不太清醒?”
朝仓不顾身份,语气变得犀利。
“如果是的话,我希望你能够考虑清楚,这里是横滨,不是香港!你一个人出去旅游的时候小心浪大翻船,乘坐人力车的时候,更要小心被车撞!”
这不仅是讥讽,完全是威胁!
朝仓是什么人?在横滨能坐到这个位子,那也是心狠手辣之人,财富的积累往往沾染着鲜血。
石志坚起身,居高临下俯视跪坐着的朝仓:“你话讲完?没错,我是单独来横滨,有道是不是猛龙不过江,我搭乘谁的货船,你应该心中有数!”
“据我所知,阁下的金龙公司和我们徐氏集团有很多生意来往,如果你不怕破坏双方友谊的话,尽管去做!”
“还有,钱我已经付了,三天后我在码头等你的货,十台机器,一台也不能少!这是我对贵公司最后的信任!好了,告辞!”
石志坚说完,朝着跪坐在蒲团上的朝仓微微点头,转身离开。
山田光子等人噤若寒蝉。
充当翻译的田家乐猛地清醒过来,忙起身追上,“石先生,等等我!”
跑了半截,像是又想起什么,忙又转身冲朝仓鞠躬说道:“朝仓先生,我今天很高兴见到你!你是我的偶像……”鞠完躬又忙穿上鞋,去追赶石志坚。
石志坚出了会客厅,深呼一口气。
把守门外的中年男子诧异地看他一眼,刚才室内的动静他多少听到了一点。
石志坚从怀中摸出香烟,咬在嘴上,摸摸口袋,却没火柴,就问中年男子:“有火吗?”
中年男子没吭声。
石志坚才想起对方听不懂粤语,于是就搓着手做了一个打火的姿势。
中年男子就从怀中掏出打火机,弯腰,姿态恭敬地帮他点燃。
石志坚点着香烟,单手插在裤袋,一只手夹着香烟,深吸一口,扬起下巴从鼻孔喷出两道烟龙。
他知道,像朝仓那样贪婪的人不会轻易舍掉到口的肥肉。
但石志坚相信,只要自己把发明专利权牢牢掌握在手中,就能让朝仓不断地流血割肉。
这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但是现在,因为购置了这么多昂贵的机器,石志坚手头的四十几万眨眼只剩下五六万。
换做其他人,一定会狠狠批评石志坚花钱如流水,石志坚却知道,这个年代的钱就是流水!
你不投资,就永远得不到回报!
……
三天后,横滨港码头。
“呜-----!”
“狮子号”货轮发出一阵长鸣,惊飞无数海鸟。
按照码头规矩,货船每各十分钟鸣笛一次,三次后就会启动开船。
也就是说,狮子号还有半小时就要起航。
石志坚站在移动杂货铺旁,手里拿着一沓刚洗出来的照片,仔细翻看。
“对唔住啊,石先生!上次在这里我帮你拍摄的照片洗出来了,可是背景没有处理好!”田家乐吞吞口水,这几天他跟着石志坚可算大开眼界,敢和横滨第一牛人朝仓叫板的人可不多,石志坚是他见过最犀利的一个。
石志坚看着照片,上面自己站在码头,后面是货船狮子号,背景则是一群人在往船上装运货物。
“如果您不高兴,我可以再为你拍过,到时候邮寄给你!”
石志坚眯着眼,没有吭声,却是被照片上的背景吸引住,因为他一眼看出那些货物并不是徐氏集团这次负责的货物。
背景中还有一人鬼鬼祟祟,正是一直和他不对路的“国舅爷”-----曾文举!
石志坚是什么人,立马就明白了其中猫腻,曾文君徇私舞弊,借着徐家的船偷偷搞自己的走私生意!
事实上这个时代很多人都会利用船运漏洞搞一些走私生意,区别是公司和个人。
一般来说大公司搞走私那都是惊天动地,领头人更是被称之为“枭雄”,例如当年靠船运走私的四大船王,尤其霍大亨,行事作风更是雷厉风行。
个人走私本统称为“老鼠仔”,为了赚取蝇头小利不惜破坏船队规矩,像老鼠打洞一样行事卑劣。
这次狮子号从横滨港托运的是服装,纺织品,这都是东瀛当下最潮流的东西,也是香港人喜欢的商品。
曾文举偷偷走私的则是一些名牌手表,如西铁城手表,精工手表等。
“没关系,你照的很好!”石志坚难得对田家乐赞了一句。
田家乐眉开眼笑,“你喜欢就好!”
石志坚收好相片,顺势从怀中掏出钱夹,数了三张百元港币,想一想,又多数两张,合计五百港币递给田家乐:“多的赏你!”
“多谢石先生!”田家乐顿时乐开花,觉得这次伺候石志坚没白伺候。
“石先生,我好钟意你哦,下次你来横滨,我一定还帮你做向导。”
石志坚点点头,扭脸看向远处。
狮子号开始了第二次鸣笛。
“石先生,您不用担心,金龙公司向来很讲信用,您花费四十万订购他们机器,一定会准时到货!”田家乐知道石志坚在担心什么,好心安慰道。
……
狮子号货船甲板上。
曾文举双手扶在栏杆上,朝下俯视。
在他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清石志坚的一举一动,只是看不到石志坚的表情。
曾文君此刻很想看到石志坚那焦急的模样。
“这个扑街,要是机器不到才好!”曾文举用手指揩了揩自认帅气的两撇鼠须。
“那样我就可以很开心地欣赏你失望的表情,那一定很赞!”
可是没等曾文举爽完,就听到一阵汽车轰鸣,远处十辆大型货运车头尾相接排成长龙,迤逦而来。
“挑,竟然来了?还这么多!”曾文举瞪大了眼,怒火中烧的他一巴掌拍在栏杆上,大骂:“扑你个街!”
031【剑拔弩张】
湾仔码头。
一声闷雷落下,天气变得更加阴暗。
大声雄,陈金龙,陈金虎三大“双花红棍”带着五百码头讨生活兄弟,气势汹汹地站在码头东侧。
另外一头,一名留着络腮胡子,满脸横肉的彪悍男子穿着黑色唐衫,敞开怀,怀里别着一把剔骨尖刀,一只脚踩在麻袋上,恶狠狠地朝地上啐口唾沫。
“我说大声雄,我胡须勇带着和记兄弟前来这里接管码头,你们不卷铺盖滚蛋也就算了,堵在这里不让我们过去,是什么意思?”络腮胡子身后差不多也五百来人,双方势均力敌。
“胡须勇,你不打招呼就带着和记人马过来,又是什么意思?分明是要抢我们的码头,砸我们的饭碗!”大声雄气势不弱,对着胡须勇呵斥道。
“啧啧,大声雄,你不要以为嗓门够大就是大佬!你也不看看情势,现在是什么状况!”胡学勇一脸不屑地撇撇嘴。
“你们大佬鼎爷年迈无能,保不住这座码头的!至于你,就更不用说,手下这些小弟有几个能打的?连肚子都吃不饱,还打个屁呀!”
“不如这样,我胡须勇发发慈悲,你们洪义海的人全都投靠我们和记,说不定还能填饱肚子,怎么样,我的建议你考虑一下!”
这次不等大声雄发话-----
“蒲你阿母!我考虑你个鬼!”站在大声雄身后的陈金龙和陈金虎勃然大怒。
“你们和记有几犀利?上次你带人来我们地盘找事,还不是被我们给打了回去?”
陈金龙和陈金虎兄弟俩最有发言权,因为上次就是他们决战胡须勇,那也是他们扎职红棍的成名战。
胡须勇看着曾经仇人,眼神闪现一丝恶毒,用手掏掏耳朵吹了吹指尖,“原来是你们这两个扑街,怎么,还没死呀?没错,上次是我输了,不过我是看在你们鼎爷快要过六十大寿份上鸣金收兵!免得他老人家过寿的时候要为你们准备棺材!”
陈氏兄弟还想叫骂,却被大声雄拦住,大声雄朝前走两步,站到与胡须勇只有两米左右距离,拿眼盯着他道:“胡须勇,要打就打,说那么多有什么用?老子这次就算脑袋落地,连眼都不眨一下!”
胡须勇右脚从麻袋上放下来,缓缓直起身子,双眼豺狼般与大声雄对视,忽地噗嗤一笑:“哇,我突然好怕怕呀,为甚么?因为你们那边竟然有三个双花红棍!好多红棍哦,你捅一下,他插一下,就算资格最老的庙街姣婆,还有站街鸡也顶不住!”
“哈哈哈!”胡须勇身后那帮和记兄弟全都笑了起来。
“所以红棍那么多有咩用?不顶用的,对付女人还行,对付我们和记兄弟,只能是牙签咯!”胡须勇眼露蔑视。
“扑街,你说什么?”大声雄大怒。
没等大声雄等人动手,胡须勇猛地后退一步,指着大声雄众人道:“呐,你们先不要动手!我胡须勇今天是来和你们讲理的!你们也都知道的,这次湾仔码头要搞竞投,我们和记已经交了保证金,五十万!”
胡须勇伸出一个巴掌在众人面前晃了晃,“你们呢,要是想保住码头,先别想着开打,也拿五十万出来!”
大声雄,陈金龙还有陈金虎等人面面相觑,身后一大帮兄弟更是没了士气。
……
原来之前徐氏集团旗下的船务公司已经通知洪义海大佬张九鼎,说徐大少爷要搞竞投招标,洪义海若是还想保住码头就必须先拿出五十万港币做竞投押金。
鼎爷是什么人?
老了,早没了当年豪气。
尤其一次性拿出来五十万,更让他肉疼,虽然是押金,但万一打了水漂那可怎么办?
那可是他的棺材本!
鼎爷不愿意出钱保住码头,吝啬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湾仔码头现在的利润不高。
以前洪义海守着码头每年还能赚个七八十万,现在码头越建越多,除去洪义海弟兄们的薪水开支,鼎爷每年几乎捞不到什么钱。
相反,和记对湾仔码头却虎视眈眈,原因和记根本没打算赚卖苦力的干净钱,而是要借助码头在暗地里做走私生意,走私汽车,走私家电,利润超高。
就这样,鼎爷对湾仔码头抱着可有可无态度,不顾洪义海三千兄弟死活,不愿意掏出一分钱来守住码头,面对徐氏公司的竞投装聋作哑。
对面和记方面却又出钱又出力,对着大声雄等人步步紧逼,对湾仔码头那更是势在必得。
此时,大声雄,陈金龙和陈金虎等人为难到了极点。
他们大部分人出身洪义海,一家老小全靠码头吃饭。
如果丢了码头,就等于丢了饭碗,到时候一家老小怕是要饿死街头。
这还不算,如果这次洪义海真的丢了码头,以后他们社团在整个香江就会更被人看不起,作为洪义海人,将会一辈子抬不起头!
可以说,大声雄他们不怕开打!
洪义海从成立以来,就没一个拍死的!
问题是人家不打,偏偏要拿钱砸!
五十万!
鼎爷不出手,他们洪义海有个毛!
即使大声雄等人把裤子当了,也凑不出五十万!
……
不管了,先把码头守住再说!
大声雄咬咬牙,怒目一瞪,指着胡须勇道:“你讲完没有?刚才那些话都是你自己说的,鬼才信!”
“是啊,什么五十万?我看你是在胡说八道!”陈金虎也咋咋呼呼。
“不忍了,有种就打!让我们手底下见真章!”陈金龙板着脸,目露凶光。
胡须勇抠抠手指,弹了弹,笑了:“你们这帮大老粗,真以为我长着络腮胡子就跟你们一样傻?我现在是讲道理的人!”说完拍拍手,“来啊,烂命坤,猫屎强,去请徐大少爷的秘书上来,让他为大家讲几句!”
随着说话声,只见胡须勇身后众人自动让开一条甬道,一名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模样斯斯文文的男子在两名大汉簇拥下走了上来。
男子扫了一眼众人,眼神露出一丝厌恶,用手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又掏出手帕捂着鼻子,对胡须勇说:“这里怎么这么臭?好脏的!”
胡须勇刚才在众人面前耀武扬威,见了金丝眼镜却一脸谄媚,点头哈腰道:“不好意思,魏秘书,这里本来就很脏的!这帮洪义海的人都不喜欢干净,也不洗澡!你放心,以后要是我接管了码头,我保证把这里打扫的干干净净!”
金丝眼镜这才哼了一声,眼神不屑地看向大声雄众人,放下捂着鼻子的手帕,说道:“我叫魏查理,是徐世建先生的私人秘书,我今晚来这里是要通知你们,距离湾仔码头竞投还有-----”
魏查理低头,撸开左手袖口,看了看手腕上戴着的纯金劳力士手表,抬头道:“具体还有半个小时!也就是说,你们现在只有三十分钟筹钱,如果筹不够五十万,就等于自动放弃湾仔码头!”
“什么?还有半个小时?”
“五十万,怎么凑啊?”
“这下完了,码头要丢了!”
大声雄众人如丧考妣,丢了码头,他们就等于丢了饭碗,上千人,拿什么吃喝?!
胡须勇这下得意了,大声讽刺洪义海众人:“你们洪义海不是号称有三千铁甲兵吗?那就凑钱啊,每人只需凑足10元,就是3万块!每人凑足100元,那就是30万!再咬咬牙,再凑一凑,50万说不定就到手了!”
面对胡须勇的讥讽嘲笑,大声雄,陈金龙等人无能为力,这次洪义海颜面算是被人踩在泥底!
魏查理看着乱哄哄的人群,再次有些厌恶地皱皱眉头,拿着手帕重新捂着鼻子道:“好了好了,看你们样子也凑不够钱,我还有事情要做,走先!”
眼看魏查理要走,这么一走就等于一锤定音,胡须勇代表和记正式接管码头!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道:“慢着,五十万咩?我有!”
032【仗义相助】
窟嚓!
天空再次落下一个炸雷。
一道闪电亮过,映亮了来人的脸。
那是一张温润儒雅的脸颊,却又英气逼人。
“坚哥,你怎么来了?”大声雄看见来人忍不住惊异出声。
陈金龙和陈金虎两兄弟也不禁表情动容,似乎没想到石志坚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刚下船,见这里热闹就过来看看!”石志坚笑了笑,扭脸朝那位魏查理魏秘书看去。
魏查理也看清楚石志坚,留着大背头,黑色西装,皮鞋铮亮,气势不凡。
作为洪义海死对头,和记那边也骚动起来,领头的胡须勇更是问身边人:“烂命坤,猫屎强,他是边个?”
胡须勇身边两人看着石志坚一起摇头:“不认得,面生的很!”
石志坚根本就不是道上人,之前也没多大名气,他们这些和记的马仔又怎么会认识。
“不认识?你们查清楚先!老子今晚的事儿决不能黄!”胡须勇乖戾地扭动脖子,眼神迸射凶光。
作为和记大佬“白头翁”手下头马,胡须勇是社团中所有红棍中混的最差的!
和记“五虎将”分别镇守中环码头,西贡码头,北角码头,还有荃湾码头,可以说香江最大的十九个码头中,和记占足四个。
唯有“五虎将”中的胡须勇不要说码头了,连个立脚的地盘都没有。
倒不是胡须勇不够凶猛彪悍,镇不住场,而是因为他倒霉,运气不好。
三年前,胡须勇陪大佬白头翁去丽池跳舞,白头翁和一个鬼佬因为一个舞女争风吃醋。胡须勇为了博出位,替大佬出气,就拿酒瓶砸了那名鬼佬的脑袋。
原以为小事一桩,只需要赔偿一些医药费就行,谁知道那鬼佬却是油麻地警署新上任的督察坚尼士。
当天半夜,胡须勇最后连裤子都没来及穿就被便衣抓去了油麻地侦缉科,老虎凳子,四脚猪,还有司法奶茶轮番伺候,第二天直接送去赤柱监狱。
三年后,等胡须勇从赤柱监狱出来,江湖早已物是人非,和他齐名的另外四虎全都成了雄霸一方的码头大佬,后起之辈更是多如牛毛。
胡须勇着急了,幸亏大佬白头翁还惦记着他,给他机会,给他人马,让他自己动手抢过一个码头。
按照大佬白头翁的话来讲:“我和记五虎将,要镇足香江五大码头!”而胡须勇盯上的码头就是这座湾仔码头!
胡须勇不认识石志坚,却也看得出来石志坚不一般,敢在这样的场合站出来帮洪义海这帮扑街说话,还说要拿钱出来,怎么看都不是个“路人甲”!
在湾仔码头做工的都是一些粗人,粗人不讲规矩,拉屎尿尿什么的都喜欢就地解决,因此搞得码头味道很冲。
魏查理从一开始就很不满意湾仔码头的环境,骚哄哄的,还带着一股子汗臭味儿和脚臭味儿,恨不得赶快离开这种脏地方。
所以当他看见石志坚站出来的时候,一只手拿手帕捂着鼻子,免得被码头的骚臭味熏到,一只手指了指石志坚道:“你又是谁?为咩要帮他们讲话?五十万,你拿得出来吗?”
石志坚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一张十万支票,却是在横滨朝仓给他的那一张,“这是十万块的支票,你看看先!”
魏查理皱着眉头,接过去,扫了一眼,“还差四十万!”
“别急,我再给你开一张!”石志坚就又从怀中掏出支票簿,取了签字笔唰唰,开了四十万渣打本票递给魏查理,“数清楚,五十万,不多不少!”
“哗!”周围传来一阵惊呼。
谁也没想到石志坚不是单纯的说说,而是真的掏钱!
并且一掏就是五十万!
此时大声雄,陈金龙等人看石志坚的眼神早不对了。
这时候能救他们的人就是佛祖!就是活菩萨!
因为守住码头,就等于守住了饭碗;守住饭碗,就等于救了他们洪义海上千人的命!
“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胡须勇着急了,打死他也不信石志坚真的肯拿出五十万来帮衬这帮扑街,于是他忙凑过去,挤到魏查理身边指手画脚道:“魏秘书,你看清楚先!支票八九是假的!你可不要被他蒙骗了!”
魏查理有些不爽地瞪了胡须勇一眼,他很讨厌胡须勇这种人靠自己这么近,担心自己才订制的班尼路洋服会沾染灰尘和跳蚤。
“我懂得真假,不用你多讲!”
要不是因为私底下胡须勇塞了三千好处费,魏查理恨不得一把将他推开。
就在魏查理和胡须勇认真辨别支票真假时,大声雄带着陈金龙,陈金虎等人集体上前一步,一起朝石志坚抱拳道:“石先生,您这么做,我们洪义海……”
突然,大声雄伸手啪地一下给自己一记耳光,“我不是人!不是东西!以前得罪了坚哥你!你不但不计较这些,还屡次出手相助!我大声雄无话可说!”
啪啪啪,又狠狠给了自己几个耳光子。
陈金龙和陈金虎兄弟俩也是一脸的惭愧,他们之前也是有点看不起石志坚的。只觉他有些臭钱,会讲一些鬼话,就想收买人心,难免太过可笑。
可是现在,石志坚却拿出了实打实的五十万,连鼎爷都缩脖子当乌龟的时候,他却挺身而出。
石志坚看着大声雄等人,随手抱拳:“我只是拿出一点小钱,也没做什么。”
五十万算小钱?!
大声雄当即又朝石志坚抱拳:“坚哥,讲真,你要真是为了兑现和鼎爷约好的诺言,大可不必!这五十万不是小数目,这次交上去做了保证金,搞不好会打水漂,划不来的!”
石志坚当初购买鼎爷五百亩地皮时承诺过两件事,一帮他守住码头,二帮他救出儿子。这件事很多人都有听说。
此时,陈金龙和陈金虎闻言脸色变了变,没想到大声雄会这样说。
身后那帮洪义海兄弟也都骤然变色,仔细一想,却又觉得大声雄说得没错。
是啊,人家和自己不熟,凭什么拿五十万帮你?
五十万又不是小数目-----
可以买一栋楼收租!
可以盘下小餐厅做老板!
甚至可以存银行食利息!
却又凭什么拿出来帮你?
看着大声雄众人略带迷惑的眼神,石志坚朗声一笑,扫了大声雄身后的五百人道:“我听说洪义海有三千铁甲兵!其中一大半靠揸码头食饭!一半就是一千五百人,那么今天我拿出五十万,帮的就是这一千五百人!至于原因------”
石志坚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黯淡:“我试过的!没饭吃,好苦的!”
淡淡一句话,
戳中
千人心!
033【天打雷劈】
“这五十万支票是真的!”
魏查理魏秘书在仔细辨认了石志坚所开出的支票后,得出了结论。
作为一名大公司的高层秘书,如果连支票真假都辨别不出,或者辨别错误,还不被人笑话死。
“你到底有没有看错?”胡须勇怒了,朝着魏查理吼道。
魏查理也怒了,自从他担任徐氏集团大少爷徐世建的私人秘书之后,还从来没人敢这样对自己大吼大叫,就算是胡须勇的大佬白头翁见了自己也要尊称一声“魏秘书”!
“胡须勇,你这么说什么意思?”魏查理满脸怒气地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愤怒让他原本斯文的模样变得有些狰狞。
胡须勇马上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冲动了,鲁莽了,对方可是自己招惹不起的人。
“咳咳,魏秘书您别生气!我只是随便讲一句,你莫要当真!”
“随便讲一句?你这是在侮辱我的能力!我帮徐大少爷做事,从我手中流过的大额支票有多少你知不知道?”魏查理指着胡须勇鼻子,“比你脸上的胡子还要多!”
“是是是!魏秘书您批评的对!是我不好,我多嘴!”胡须勇轻轻掌嘴,希望能得到谅解。
胡须勇如此认怂,让站在他后面的猫屎强,烂命坤等人无不低头,却也知道魏查理背后有徐大少爷撑腰,他们这些江湖人得罪不起。
魏查理很满意胡须勇的认错态度,转脸看向石志坚:“你叫什么名字?”语气颐指气使。
“支票上面写的有!”石志坚可不惯着他。
魏查理鼻子冷哼一声,“你看起来很拽咩!”
“再拽也拽不过你!知道的,你是秘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徐家大少爷!”石志坚直接给魏查理扣了一帽子。
魏查理脸色一变,香港这地方小,万一这番话被许大少听到,自己可就玩完。
他不由得重新打量一眼石志坚,此人年纪轻轻,却城府很深。
“石志坚是吗?你还太年轻,不懂得什么叫规矩!这么说吧,支票你是拿出来了,不过可惜,我们徐氏航运只收现金,至于这支票,做不得真!”
“什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声雄等人神色一变,忍不住问道。
胡须勇却开心起来,“我就说嘛,哪会这么容易让你们这帮扑街翻身!原来保证金不能用支票呀!这个规矩好,我喜欢!”
魏查理看着大声雄等人讥笑道:“我同你们讲国语,听不懂咩?那么好,我同你们讲英文------”
紧接着,魏查理就卖弄般地讲了一大串英文,最后傲慢道:“讲完,understand?”
大声雄等人面面相觑,他们懂个鬼英文!
石志坚笑了,“魏秘书,你拿一首英国儿歌来糊弄人是几个意思?当我听不懂吗?”
魏查理脸色一变,他没想到石志坚也懂英文,因为他刚才的确在胡说八道,只是为了糊弄大声雄这帮蠢人。
“咳咳,我哪里糊弄你们了?我的意思是,支票是取代不了现金的!”
“是吗?”石志坚笑道,“可是现行香港竞投法规中却没有写,并且说有异议可以去找你的上司投诉!”
“那你就去找咯!找到我们徐大少,让他帮你主持公道!如果他说这支票管用,我就闭嘴!”
“不过,”魏查理脸上露出一丝讥笑,撸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用食指点点上面的时间对石志坚说:“现在只剩下二十分钟,缴纳保证金参加竞投就要结束!有本事你就跟我去找徐大少爷,看看还能不能来得及!”
“忘了提醒你,从湾仔码头到中环开车最少也要二十分钟!不过很可惜,我的车是不载人的,尤其不载你这种人!”
魏查理说完,扬了扬捂着鼻子的手帕,转身道:“我要开车咯,有本事的话你就跟上!”
魏查理到那边准备坐敞篷车去中环。
石志坚转身朝大声雄道:“没办法!只好搏一把!”
大声雄明白意思,当即手指插入嘴巴,吹了一个口哨,口哨嘹亮,刺破长空,“来人啊,备车!载石先生去中环!”
备车?
这时候天色已晚,码头有鬼的汽车,只有黄包车!
众所周知!
洪义海众人除了靠码头揸钱,也靠拉黄包车搵食!
很快,一辆黄包车被人拉过来,大声雄一把推开那人,亲自架起车架,“坚哥,请上车!”
石志坚也不客气,直接上了黄包车。
大声雄吼道:“洪义海兄弟们,开路!今晚我们就要让所有人瞧瞧,我洪义海三千铁甲兵到底是个什么样!”
“吼吼!”
“开路!”
“黄包车接力!”
“进军中环!”
洪义海弟兄沸腾起来。
魏查理坐在福特敞篷小轿车内,不屑地看了看后面,对前排的司机说:“一群扑街!真以为黄包车能跑过汽车?开慢点,先玩死他们!”
……
洪义海三千人搞接力赛,要用黄包车载石志坚去中环见徐世建。
这边和记胡须勇等人刚想趁火打劫,趁机先拿下湾仔码头。
可没等他们动手,就见狮子号货船上“哗啦啦”下来一大群人,仔细一数,至少上百人。
当头那人正是狮子号船长,号称“鬼佬七”的刘七。
刘七带着一帮彪悍船员,肩膀上扛着巨大铁扳手,乜斜眼瞅了瞅胡须勇道:“知道吗,我最讨厌那种趁火打劫的!在码头没有确定归属之前,这码头还属洪义海!”
胡须勇认识刘七,忍不住道:“鬼佬七,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却站队洪义海,是几个意思?”
“几个意思?我只是保持中立!还有,顺便告诉你什么叫江湖规矩,什么叫江湖道义!”
“对了,江湖规矩他不懂的,边个讲给他听!”刘七扬了扬扛着的铁扳手,扭头问手下船员。
一个公鸭嗓船员笑嘻嘻地站出来道:“江湖道义就是莫要勾义嫂,莫要背叛兄弟,更不要趁火打劫,那样会遭雷劈的!”
公鸭嗓刚讲完,巧不巧,窟嚓!天上落下一个炸雷!
轰隆隆!
惊天动地!
胡须勇等人吓了一大跳。
连带“鬼佬七”刘七等人也一脸惊骇,看着头顶,心说,浦你阿母,不会真这么准吧?!
034【黄包车接龙】
从湾仔码头到中环差不多有三公里左右,倘若搭乘巴士或者开车也就是十几分钟的路程。
魏查理乘坐敞篷福特轿车,让司机慢慢在前面行驶,猫玩耗子般时不时看一眼后面。
“魏秘书,您请放心,那帮扑街是追不上的,就算我们的车开得再慢,黄包车也追不上!”司机在前面拍魏查理马屁。
“这个我知道,还用你说!”魏查理从兜内摸出一支香烟,咬在嘴里,又掏出镀金打火机甩开火机,啪地一声,钢音清脆。
魏查理埋头就着火机把香烟点燃,往车座上面一靠,舒舒服服地喷口烟雾,用脚踢踢前面:“注意点距离,不能让他们追上,但也不能把他们搞丢,我要亲眼看到那个姓石的扑街!”
说完,魏查理夹着香烟,用中指推了推鼻梁金丝眼镜,语气轻蔑道:“一群野蛮人!两个轮子要是能跑过四个轮子,我的名字就倒写着!”
……
后面,行人纷纷侧目。
“闪开!”
“让路!”
“不要挡道!”
左右两侧,还有前头都有洪义海的人开道。
搞得那些行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搞这么大阵仗。
石志坚坐在黄包车上,前面双臂架着车架拉车的是洪义海大佬大声雄。
两边跟跑的二三十人是陈金龙,陈金虎等一帮热血沸腾的洪义海兄弟。
大声雄拉着黄包车,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他这一年在码头有些养尊处优,很少做这种下苦力的活儿,现在猛地拉起黄包车追赶前面福特轿车,竟然有些力不从心。
“扑你个街!我的鞋子不太合脚,要不然早追上了!”
“扑你个街!昨晚不应该去找藏春阁的小桃红,没能保住体力!”
大声雄一边唠叨,一边给自己打气,额头豆大的汗水不断淌下。
石志坚坐在车上心情复杂。
说真的,洪义海众人把他当成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渡人难关的如来佛祖,石志坚却知道自己一开始是有算计的。
他不是大善人,一直都不是。
五十万是他全部家底。
全部拿出来帮助洪义海,帮他们守住码头,从一开始石志坚都是有原因的-----
石志坚相信,这五十万会有人帮自己买单!
甚至可能还会大赚一笔!
那人是谁?
当然是徐家三少爷徐世勋!
石志坚虽然与徐世勋接触不多,却通过上一世的了解,早已看出这位少爷仔的心性,脾性,以及野心!
准确说,不管是徐世勋,还是石志坚认识的华探长雷洛,在石志坚眼里都是赤裸裸的,现在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不要紧,重要的是以后他们会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石志坚知道,徐世勋徐三少表面放荡不羁,实则野心勃勃。
说什么流连风月,不插足家族生意。
家族生意航运交给他大哥徐世建打理,银行生意交给他二哥徐世文打理,他呢,就专心致志做个浪荡子,吃喝玩乐一条龙。
可石志坚却清楚地知道,上一世徐世勋硬是靠着诡诈手段,狠辣作风最后差点把自己亲爱的好大哥,好二哥给碾压成渣。
虽然最终在徐氏家族老佛爷的主导下,三兄弟握手言和,一起携手打理家族生意,只是徐世勋后来者居上,短短十年后就登上了徐氏家族主席宝座,成为了徐氏家族真正的掌舵人,也成为了徐家第二个“老佛爷”。
这样的人,会没野心?
打死石志坚也不信。
所以石志坚准备送徐三少一份大礼,五十万帮助洪义海守住码头,再转手交给徐三少。
徐三少要是真的有野心就该明白,他好大哥的航运公司牢不可破,而湾仔码头很可能会成为他见缝插针的落脚点。
用针刺破一个洞,这个洞搞不好就会越来越大。
石志坚收回遐思,看着前面拉着自己飞奔的大声雄。
大声雄毕竟不是拉黄包车的专业人员,这会儿一只鞋都跑飞了,被后面跟着的洪义海兄弟捡到,大声喊:“雄哥,你的鞋!”
大声雄光着一只脚,丝毫不顾,嘴里大声说:“帮我拿着先!那可是我在弥敦道订做的高级皮鞋,别给我丢了!丢了扒你皮!”
“雄哥,你就少说几句话吧,你都喘不过来气了!”
“谁说我喘不过气?我……呼哧呼哧,扑你个街!”
就在这时,周围突然响起嘹亮的口哨声。
在这漆黑夜晚,一个接一个,连绵不断!
跟着大声雄陪跑的陈金龙陈金虎等人猛地眼睛一亮,吼道:“雄哥,我们洪义海的人来了!”
“雄哥,弟兄们来了!”
“老子知道!”大声雄早已看到前面不远处有黄包车停着,一人朝他招手。
大声雄拉着石志坚跑到那辆黄包车旁,直接瘫倒在地,对那人说:“快,快把石先生送去中环!你老母的,一定要快!”
那黄包车夫身强力壮,对石志坚抱拳道:“石先生上车!我,洪义海----苦力强!”
石志坚刚往车上一坐,苦力强就拉起车狂奔,嘴里大叫:“其他人开路,不相干的人闪开!”
黄包车犹如狂风,朝前疾冲!
大声雄瘫坐在地上,瞅着眨眼消失不见的黄包车,吐口气道:“我顶你个肺!还是专业的强!”
……
湾仔骆克道。
苦力强拉着石志坚狂奔,犹如疾风。
石志坚甚至能感受到疾风扑面的感觉,还有黄包车强烈的推背感!
黄包车前面以及两侧都有洪义海的人,两侧人马负责压阵,前面人马继续负责清道。
跑了差不多100米,又出现一辆黄包车。
石志坚下车,换车。
“石先生坐稳!我,洪义海----人字拖!”
石志坚一看,果然,这家伙拉车竟然穿着人字拖!但拉车的速度却超快,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跑起来的。
啪啪啪!
人字拖埋头俯冲,咆哮狂奔!
百米接力赛进入高潮-----
“石先生请上车!”
“我,洪义海----番薯昌!”
“我,洪义海----哑仔胜!”
“我,洪义海----大头成!”
一张张陌生的脸孔,黝黑,朴实,又充满野性!
他们是穷人!
是香港最低端的生存者!
他们要守住码头!他们要吃饭!
所以他们要狂奔!要送石先生去中环!
035【达到终点】
轰隆隆!
天空雷声涌动!
啪嗒!
一滴雨水砸落马路。
前面,坐在敞篷福特轿车内的魏查理咬着第二支香烟,得意洋洋地扭头看了一眼后面,然后他咬着的香烟差点掉下!
只见后面一辆黄包车紧追不舍,周围还有数十辆同样的黄包车潮水般朝这边涌来,距离老远都能听到洪义海这帮穷人惊天动地的吼叫声:“洪义海做事,闲人闪开!”
“搞什么飞机?”魏查理夹着香烟狠狠踹了踹前面,“不玩了,开快点,甩掉这帮扑街!”
“好的,魏秘书!”司机加大油门,瞬间就和后面黄包车拉开距离。
“我就说嘛,两个轮子的,怎么能跑过四个轮子?”魏查理又得意起来,翘着腿,叼着香烟,用手打理了一下被疾风吹乱的发型。
这时候雨点落下,魏查理抬头看了看天,下雨了!
“喂,把车篷合上!”
“不好意思啊,魏秘书!车篷坏了,还没修!”
“你讲咩?”魏查理惊愕。
雨开始下大。
“对不起啊,魏秘书,下次我会注意的!一定会先修车篷!”
“修你个鬼!”魏查理愤怒地把香烟折断,朝着司机脑袋丢去。
噼里啪啦!
雨下得越来越大。
即使黄包车本身有遮挡功能,石志坚还是被飘进来的雨水溅到。
这时候----
“替石先生撑伞!”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那些在黄包车两旁陪跑的人群中顿时有人抢跑出来,一把竹柄油伞“哗”地打开,撑在石志坚头顶。
雨水飞溅!
黄包车疾驰在水中。
石志坚被众人护在中间,滴水不沾!
哗啦啦!
前面,魏查理在暴雨中淋成落汤鸡,雨水还在使劲儿朝车里灌!
“有无搞错,这么多水?开快点!”魏查理早没了之前斯文模样,一身名贵的班尼路洋装全被雨水打湿。
“跑不快了,没油了!”司机装着胆子说。
魏查理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司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黄包车从后面追赶上来,车轮溅起三尺高的水花,溅了魏查理一脸,随即超越敞篷车,扬长而去!
魏查理气急败坏,从车内站起来指着石志坚咆哮:“我顶你个肺!”
……
中环,徐氏集团航运大厦。
黄包车载着石志坚冒着倾盆大雨来到航运大厦门口时,差不多已经过了十五分钟,距离缴纳竞投保证金的结束时间还有五分钟!
石志坚从车上下来,立马有人撑着伞将他送到大厦屋檐下。
这是一栋英殖时期的有名建筑,上下高五层,俗称“大钟楼”,几年前被徐氏集团买下,重新翻修使用。
这座建筑位于中环毕打街与皇后道中转角处,站在顶层可以远眺整个市区。
钟楼上挂着一座大铜钟,响时远近皆闻,是专用来报火警的,并规定以敲钟次数来表示失火地区:只敲一下,是西营盘地区,连敲两下是中环区,三下是湾仔区以及东地区,每次连敲三分钟,指示各街坊尽快带齐设备救火。
此时,原本用于救火的“大钟楼”下面却挤满了躲雨的人。
这些人各种各样,有挑着担子卖细蓉的细蓉佬,有挎着擦鞋工具的擦鞋童,还有在街上拉客的穿着旗袍露着大腿的姣婆花----她们挤在人群里还对那些咸湿佬抛着媚眼,算计着雨停之后继续生意。
大厦门口处,一个身穿龟绿保安服的印度阿三,头脑戴着高帽,肩膀挎着长枪,警惕地朝躲雨的人群巡视。
这个年代的印度三哥在“保安界”中的身份地位极高。
他们做事认真负责,并且不怕死,对老板又极其忠诚,因此很多有钱人都喜欢雇佣他们,并且开出的薪水也要比当地人高许多,比较优秀的月薪甚至高达一千港币,与当下华探长差不多一个级别。
石志坚让帮忙打伞那人把伞收好,没有直接让对方离开,而是扭头看了一眼刚才在大雨中守着黄包车一起陪跑的洪义海众人。
石志坚问打伞那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哨牙坚!”
“我也叫阿坚,不过我没哨牙!”石志坚笑笑,从怀中摸出钱夹,数了三百港币递给哨牙坚:“兄弟们淋了这么大的雨,一起去食碗热乎乎的猪血粥!”
“石先生,这钱我不能要!”
“不是给你的,是给兄弟们的!”石志坚说完,把钱塞到哨牙坚手里拍拍他手背,转身朝航运大厦走去。
哨牙坚看着石志坚,拿着钱不知如何是好,转过身,又看向依旧站在大雨中的兄弟。
那些人抹着脸上雨水,浑身湿漉漉地看着他。
哨牙坚深吸一口气,扬起手中三百港币,大声道:“兄弟们,石先生给了钱,让我们食粥!”
那些人不由得神情一愣,他们都是穷苦出身,拉黄包车淋雨都是经常的事儿,有时候甚至发烧生病也要开工,根本就没人会心疼他们,可是现在-----
站在雨中的三十几人忍不住望着石志坚背影,一起喊道:“谢谢石先生!”
屋檐下躲雨的人诧异地看着这一幕。
再看石志坚,头也不回,只是朝身后挥了挥手。
……
石志坚迈步朝着航运大厦里面走去,值班的印度三哥站出来,拦住了他。
“做咩呀?”三哥朝着熟练的粤语。
“我找徐世建徐先生。”石志坚说着话,从怀中掏出三五香烟,递一支过去。
三哥上下打量石志坚一眼,见石志坚衣着光鲜,就顺势接过香烟,在鼻尖闻了闻,这才道:“徐先生还在办公,太晚是不见客的!”
“没关系,我是来给徐先生送钱!”
“送钱?”三哥转过脸看看大雨中的黄包车,还有簇拥着送石志坚前来的那些洪义海兄弟,猜测这些人可能是“保镖”。
石志坚见对方还在犹豫,于是就把先前的烟收起,又从怀中掏出一盒未拆封的精品万宝路,整盒塞到对方手里,“多谢,通融一下!”
三哥看一眼四周,把烟揣进怀里,对石志坚摆摆手:“乘电梯,五楼!”
等石志坚进入大厦之后,印度三哥又极其敬业地把守好大厦门口,把之前石志坚让的香烟咬在嘴里,一边从衣兜内掏火,一边对那些朝这边不断张望的人说:“看什么看?没见过人食烟?!”随即,打着火,从鼻孔喷出两道烟龙。
036【搞掂!】
石志坚按照印度三哥的指点,搭乘大厅新装的升降梯,直接升直五楼。
大楼翻修不久,走廊墙壁雪白明亮,鼻翼嗅到淡淡的油漆味。
石志坚沿着走廊按照大楼指示图走动,很快就来到徐世建的总经理办公室。
办公室门口,设立了一个接待台,一名打扮时髦的女孩子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听到脚步声,她机警地抬起头,看向石志坚道:“先生,请问你找谁?”
石志坚冲她笑笑,“既然来五楼,当然是找徐世建徐先生咯!”
“你找徐先生有什么事情?他正在办公室开会。”
“我叫石志坚,是徐先生的朋友!现在找他有重要事情,麻烦你传达一声。”
女孩起身看看窗外,外面还下着瓢泼大雨,能在这时候过来,看起来事情真的很紧急。
当然,女孩之所以会这样想,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石志坚长得够靓仔。
“您稍等一下。”女孩移步走到会议室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随即把门推开一条门缝,对着里面说了几句。
须臾,女孩转身回来,对石志坚道:“徐先生说你现在可以进去。”
“多谢!”石志坚又冲女孩笑了笑。
刚走到会议室门口,石志坚就听到里面传来呵斥声:“这些文件全部拿去重做!我有讲过的,每个细节都要给我抓好,不要以为我不盯着你们,你们就可以偷懒!”
石志坚敲了敲门,随即推门进入。
……
会议室内,地上撒满文件,徐氏集团大少爷徐世建站在主席桌旁,敞开西装,双手叉腰,正在气势慑人地对着两名手下发脾气。
见石志坚进来,徐世建只是轻蔑地瞥了一眼,然后又指着两名手下鼻子:“现在下去给我重做!立刻,马上!GO-----!”
两名手下不再犹豫,忙捡起地上撒落文件,抱头鼠窜。
等到两名手下离开以后,徐世建这才朝外喊:“朱迪,端两杯咖啡进来!”又指指旁边椅子,对石志坚说:“请坐!”
石志坚在椅子上坐下。
徐世建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机点燃一支登喜路香烟,用手指捏了捏眉宇,这才手肘支撑在椅子臂上,乜斜石志坚道:“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对了,你是谁谁来着?”
“我叫石志坚,三少朋友。”
“哦对了,你是我三弟的朋友,我在码头有见过你。”徐世建吸口烟,吐出个烟圈,“那你找我有咩事情?”
石志坚从怀中取出五十万支票,“这是五十万,洪义海参加竞投的保证金!”
徐世建愣了一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熠熠发光的钻表。
“时间恰恰好!蛮有意思的!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要送钱过来?”徐世建瞅着石志坚,眼神充满玩味。
石志坚笑道:“因为魏秘书不收支票,我只好亲自送来给你!”
徐世建笑了,手指压着支票敲了敲桌子,“支票也是钱,还是渣打银行的本票,为咩不收?对了,这钱是你的吗?我听说洪义海那位张先生很吝啬的,不要说五十万,就算是五万块都不愿意拿出来!”
徐世建在设计竞投前早已对洪义海有所了解,在他眼里,像张九鼎那种人,就是被时代淘汰的失败者!连五十万都不敢拿出来搏,还有什么资格守住码头?!
石志坚点点头,正要开口说明,那位接待台女孩敲敲门,随即用托盘端了两杯咖啡进来。
徐世建指指石志坚那边,“给客人先!”
女孩就分别在石志坚和徐世建面前各放一杯咖啡,然后又抱着托盘出去,后退一步,把门带上。
徐世建等女孩出去后,又指指石志坚面前咖啡道:“饮咖啡!我专门从意大利带来的,你是三少朋友,才有得饮!”语气表面亲热,实则傲慢。
石志坚刚要开口,徐世建却又弹弹烟灰,“你还没回答我,你和洪义海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帮他们支付这巨额保证金?”
从头到尾,徐世建都是质问语气,掌控全场。
石志坚不急不缓,端起咖啡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双眼微闭,似乎在慢慢品尝。
徐世建等待他回答,石志坚却又慢悠悠地对着咖啡吹了吹,再抿一口,再品尝,回味儿,姿态做足。
徐世建笑了,把手中香烟狠狠碾灭在烟缸道:“石先生是吗,你可知我时间宝贵,并且很没耐性!”
石志坚放下咖啡,双眼平视徐世建:“五十万的确是我的,洪义海拿不出钱,我帮衬一把,这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徐世建挑挑眉毛,“没有!钱是你的,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那我亲自拿钱给你也没问题吧?”
“没有,你是我三弟朋友嘛,我百忙之中和你见一面,也无伤大雅!”
“那我请你帮个忙,拿了这五十万之后,继续把码头承包给洪义海,这有没有问题?”
徐世建笑了,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俯视石志坚:“你说呢?你只是我三弟朋友,我为咩要给你面子?码头是我的,我想交给谁,就交给谁!”
“大少,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石志坚丝毫没被徐世建的气势压倒。
徐世建哈哈一笑:“考虑?那就给我一个必须考虑的理由!”
石志坚不急不缓,从怀中摸出一沓照片,往徐世建面前一丢:“这,算不算理由?”说完,端起咖啡再次品尝,丝毫不去看徐世建的反应。
徐世建低头看了看照片,一开始还没什么,认为石志坚在故弄玄虚,可是马上他脸色就变了,急忙拿起一张照片仔细看了两眼,再拿起其它的仔细查看。
“你这是在威胁我?”徐世建瞪着石志坚。
“错了,我是来和你交朋友的!”石志坚放下咖啡,也站起身来,双眼平时徐世建,语气显得很真诚。
“大少,正因为你是三少的好大哥,我才会这么晚送照片过来!倘若这照片上的内容流出去,对于徐氏航运将会产生怎样的影响,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顿了顿,石志坚控制好语速:“大家都知你为了公司好拼的,这么晚还在开会就是很好的证明!三少也常说你为人勤勉,很多时候想要吃顿团圆饭都不可得!”
“像你这样的人,我好钦佩的!但树大有枯枝,航运公司又这么大,难免会出现一些害群之马。曾管事这次搞走私,我想你是不知道的,倘若知道一定会阻止!”
“但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作为三少朋友总不能眼睁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此事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何况曾管事此举,对阁下的航运公司破坏性很强,要是不阻止,难免留有后患!”
“思前想后,我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行。本来我打算把这份照片寄去柴湾嘉业街18号《明报》总社的!”
“不说你也许不知道,我和《明报》社长查先生是莫逆之交,他最近正在筹备一本武侠小说叫《鹿鼎记》,尚未公布细节,而这事儿只有我知道,倘若不信,你可以去问问!”
石志坚满嘴跑火车,并且车速极快。
“查先生最钟意写社评,并且文笔犀利,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清楚!我原本想把照片交给他,让他好好帮助贵公司铲除害群之马,但仔细一思考,觉得家丑不可外扬!而你又是三少的好大哥,我想你一定会好好处理此事,所以才深夜冒雨前来,敞开心扉与你秉烛长谈!”
“倘若我这举动真的冒犯到了你,让你有所误会,还请徐先生多多见谅!”石志坚说完,还朝徐世建抱了抱拳,不管是语气还是态度,全都充满了真诚。
徐世建都不知道石志坚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那句话该信,哪句话不该信,脸色变了又变,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石志坚见徐世建表情难以抉择,就叹口气道:“看起来大少你是想要大义灭亲,明白!”
说着话,石志坚就伸手去捡刚才丢在桌子上的照片。
“慢着!”徐世建伸手拦住,“阿坚,既然你是三弟的朋友,就也是我的朋友!一切都好商量!”
石志坚笑了,双手挣脱反过来握住徐世建的手:“说得好!我也最钟意大少你这样的朋友!重情重义,义薄云天!”
……
当石志坚从航运大厦重新走出来的时候,外面的暴风雨业已稍停。
此刻,潮湿的马路上又开始有了行人。
贩卖细蓉的小贩挑着担子,高声吆喝着生意,擦鞋的鞋童也支起架子,开始今晚第一单买卖。
还有那些姣婆花,一个眉飞色舞地勾搭着那些街头咸湿佬。
刚才还无影无踪的巡逻警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挥舞着警棍,吆喝着不听话的行人,嘴里骂骂咧咧:“扑你个街!顶你个肺!边个走路不长眼睛?”
石志坚站在大厦门口,深吸一口气。
因为此刻在他眼前黑压压的全都是人。
全都是洪义海的人!
以大声雄,陈金龙,陈金虎为首,旁边还站着之前拉黄包车载石志坚的苦力强,番薯昌,哑仔胜,大头成,以及哨牙坚等人!
所有人都紧张无比地看着石志坚,连大气都不敢喘,等待他说话。
石志坚低头拢着火柴点燃一支香烟,抬起头从嘴里吐出烟雾:“搞掂!”
037【义薄云天】
石志坚抽口烟,轻轻吐出两个字“搞掂”,对于守候在大厦外面,迫切等待消息的大声雄等人来说,却是一声雷鸣。
“搞掂了?那就是说我们暂时保住码头了!”
“我们洪义海可以参加竞投了!”
“好啊,石先生万岁!”
当即,这帮洪义海子弟就大喊大叫起来。
石志坚看着他们热血沸腾模样,忍不住伸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冷静。
众人见石志坚还有话说,就暂且压制住心中兴奋,双眼紧盯石志坚,看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石志坚夹着香烟指了指周围道:“拜托,已经很晚了,你们声音小点先,不要打搅别人!”
没等大声雄等人咋舌,石志坚又来一句:“其实呢,我还有一件事要宣布,徐大少刚才已经应承我,说以后码头还交给我们洪义海打理!”
石志坚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平淡淡,就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痛痒之事,可是听在大声雄,陈金龙和陈金虎等人耳朵里却像是霹雳雷鸣。
什么意思?
不是暂时守住码头,而是保住了码头!拿下了码头!湾仔码头以后还是洪义海的!
所有人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石志坚,连空气都变得凝滞了。
石志坚用尾指挠挠眉梢,看着大声雄等人:“你们这是做什么?干嘛全都看着我?我知自己很靓仔的,不过我可不钟意男人!”
“石先生,万岁!”
“石先生,义薄云天!”
大声雄当先喊了一句,随即洪义海所有人都吼了起来。
吼声惊天动地,
裂破长空!
对于这些洪义海粗糙汉子来说,他们唯一懂得表达感激的方式就是把心里话喊出来,吼出来。
如果没有石志坚,今晚他们洪义海就要丢掉码头,丢掉饭碗,上千洪义海人就要饿肚子,就要无家可归!
周围那些路人全都诧异地看着眼前一幕,那些巡逻的警察更是警惕地看向这边,寻思着是不是帮会集结闹事,要不要叫总部来人支援。
“我刚才有讲,不要这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叫大声雄,嗓门够大么?”石志坚对着领头的大声雄埋怨了一句。
大声雄嘿嘿嘿傻笑。
石志坚看他一眼脚下,大声雄早已把之前掉的鞋子穿好,只是因为在雨天奔跑满身泥泞。
大声雄见石志坚打量自己,就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然后说:“坚哥,现在你想做咩,我们一定帮你完成心愿!”
石志坚笑笑:“我现在只想你帮忙做两件事情。第一件,我码头还有十台机器要运去元朗,你来安排!当然,装卸费不会少你一分!”
大声雄大手一挥,“坚哥,你这说哪里话?我们这些人没什么本事,可就是有力气,装货卸货更是一流!您尽管放心,我们一定把那些机器安安全全运到元朗!至于搬运费,你休要再提!我们感激你还来不及,又哪里好意思收钱!”
石志坚笑了笑,又道:“第二件事儿就简单了,我在船上呆了好几天,现在只想找个澡堂子泡个澡,敲个背,再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睡一觉!”
这次没等大声雄说话,陈金龙和陈金虎兄弟道:“这个我来安排!莫说洗澡敲背,就算拔罐也是可以!”
……
第二天早上。
经过暴风雨的洗礼,整个湾仔码头变得清新无比。
船舱内,曾文举曾管事躺在自己用花露水洒得香喷喷的床榻上,双手握着一枚紫水晶做成的十字架,活像西方吸血鬼般睁开双眼,竖起耳朵听了听外面,外面很是噪吵,好像很多人在搬运东西。
曾文举稍微回了回神儿,这才坐起来,伸伸懒腰,再亲吻了一下手中镇压梦魇的十字架,这才起身,穿上鞋子,走到外面查看情况。
外面碧空如洗,晴朗至极。
海鸥在头顶盘旋,下面一大帮人正在搬运石志坚的那十台大型机器。
曾文举皱了皱眉头,忽然鼻翼嗅到一股子酒味,扭头一看却见满头金黄卷发的“鬼佬七”刘七手里拿着一瓶威士忌凑了过来。
“鬼佬七,一大早就饮酒,你不怕爆肝咩?”
曾文举和刘七关系不太融洽,他很看不起这个“二鬼子”,觉得“二鬼子”就是名副其实的杂种。
另外石志坚在船上这些天,刘七和他走得很近,这就更让曾文举不爽了。
刘七“嘿嘿”一笑,“爆不爆肝无所谓的,有酒喝比什么都强!”
“简直无可救药!”曾文举翻了翻白眼,然后指着下面搬运机器的人说,“那些是洪义海的人吧,他们在做咩?”
刘七灌了一大口威士忌,喷着酒气道:“你没长眼么,当然是在卸货咯!”
“卸货?石志坚那小子钱还没给,怎么能让他们现在就卸货?”
“石先生说了,他和三少谈好这次托运费按照三成收取,他很快会过来付钱!”
“哈哈,开玩笑!”曾文举忽然来了精神,“三少是边个?他只是徐家的三少爷,不是这里的管事!他说收三成就收三成,有问过我吗?有问过徐大少爷吗?偌大的货船他们的机器占了一大半,路上消耗的油费,关税,船员的吃喝拉撒,还有其它等等,只收三成,赔死都不够!”
刘七看着气势汹汹的曾文举忍不住嗤笑道:“那按照你的意思呢?”
“全部!”曾文举一指下面机器,“把这些机器扣押先!我要收取他石志坚全部的钱!
……
“阿嚏!”
石志坚趴在“华清池”二楼贵宾厅软绵绵的大床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华清池”是一家澡堂子,距离徐氏集团的航运大厦只有五百米距离。
这是一座两层高的旧楼,很早是中环区的“水车馆”。
所谓的“水车馆”其实就是香港最早的“消防局”,在这里工作的消防员又被称为“火烛鬼”。
每次遇到街区发生火灾,这些“火烛鬼”就会集体出动,从水车馆取水赶去救火。
如今中环新成立了设备更加齐全的“消防局”,原先的“水车馆”就因地制宜直接改成了澡堂子,起名“华清池”。
昨晚石志坚被陈金龙和陈金虎兄弟俩安排在了这里。
源于这家澡堂子的老板也是出身洪义海,只是后来遇到贵人赚了一些钱,直接盘下这座楼开了澡堂子,生意还很不错。
洪义海人讲究“义气”,老板就很讲义气,了解事情经过之后,直接把石志坚当成了贵宾中的贵宾,不但给他单独安排在偌大贵宾厅,还给他安排了敲背师傅和拔罐技师。
此时石志坚的背上就有两排圆乎乎紫青色的罐印,看起来体内湿气很重。
石志坚翻个身,伸手想要取了床头清水润润喉咙,这时候敲门声响起。
石志坚喊了一声进来,就见大声雄搓着手跑进来道:“不好了,坚哥!鬼佬七托我对你讲一声,那个扑街曾文举要收这次托运费的全款!”
038【自行打脸】
湾仔码头。
那帮正在帮石志坚搬运机器的码头工人全都停住了手,赤着膀子百无聊赖地站在原地,或食烟,或打嘴炮,耐着性子等待新的命令。
管事办公室内。
实木桌椅,巨大文件架。
一张大刊幅的西洋自画像悬挂在办公桌后面墙壁上。
画像上的曾文举留着两撇鼠须,精神抖擞,下面一行小字:“1965年晋升徐氏船务管事留念!”
此时,曾文举得意洋洋地坐在自己的老板椅上,在他前面,石志坚坐在沙发上。
曾文举让女秘书给自己弄了一杯咖啡,他虽然穿着唐装,揣着怀表,打扮的很传统,但对于饮咖啡,抽雪茄,还有玩十字架这样的洋玩意却很热衷。
曾文举一直认为自己很有水平,中洋结合,在保持个人风格基础上,可以很完美地包容鬼佬文化。
直到他遇到石志坚。
石志坚的言谈举止,让曾文举感觉自己像个土鳖。
石志坚从没有主动和曾文举做比较。
但曾文举却总喜欢拿石志坚做对比,说白了就是找虐。
此刻,曾文举饮着咖啡,咬着雪茄,斜靠在老板椅上,乜斜眼瞅着石志坚,模样高高在上。
“石先生,我有打听过的,你的机器总价值四十万,按照我们船务公司的托运费率计算,要收取你百分之十的费用,下来总计四万块钱!”
曾文举喷一口雪茄,以为石志坚听到这个价格后,一定会主动搬出徐三少这个靠山,可他错了。
石志坚不动声色,从怀中摸出一盒万宝路,咬在嘴里一颗,拢手点燃:“四万块,不多。”
曾文举一愣,咬着大雪茄有些懵逼,“不多?那就请你支付吧!”
石志坚摇摇头,朝曾文举吐个烟圈:“我给钱,你敢收吗?”
曾文举被逗笑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为咩不敢收?”
“收我多少费用,你做得了主?”石志坚翘起腿,夹着香烟的手挠挠鼻梁。
“我当然能做主!”曾文举硬气道,“这里我最大,我说收多少就收多少!”
“是吗?”石志坚指指曾文举办公桌上的电话道,“要不你打个电话先?!”
果然,要拿三少来压我!
曾文举心里暗笑,“石先生,你不要用三少来压我!我就算打电话又怎样?这家船务公司的管理人是徐家大少爷,不是三少爷!”
“还有,我是谁你清楚吗?我是徐家大少爷的妻舅!所以,这里我说了算!”曾文君手指敲桌面,笃笃作响,气势如虹!
石志坚笑了,学曾文举模样拿指头敲了敲茶几,“我几时讲让你打电话给三少?”
“不打给他,打给谁?”
“当然是大少咯!”
曾文举当即一愣,“打给大少爷?”
没等曾文举搞明白石志坚为什么要让他打电话给徐世建徐大少爷时,他办公桌上面的电话突然“叮叮叮”响了。
曾文举吓了一跳。
石志坚却像早有预料,指指电话:“接电话先!”
曾文举懵头懵脸拿起话筒,电话里面传来徐世建的声音:“石志坚的托运费,全免!”
“呃?”曾文举一愣,对着话筒问:“为咩呀?”
“啪嗒!”那边没有回答,直接挂断。
曾文举脸红了。
被大少挂断电话,还是在石志坚面前。
“徐大少他说了什么?”石志坚笑吟吟地看着他。
曾文举狠狠地搓着下巴,不知该如何作答。
……
等石志坚走了之后,曾文举再也坐不住,第一时间叫车赶往大少徐世建办公的地点。
中环,徐氏航运大厦。
曾文举赶到大厦的时候先去找一趟徐世建的私人秘书魏查理。
工作人员告诉他,魏秘书昨晚淋雨感冒,现在在家休息。
曾文举有些头疼。
魏查理和他关系一向很好,互相之间也喜欢通气,今天曾文举本想先通过他来打探一下消息,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病了。
不管那么多!
来硬的!
我是大少妻舅,怕个鸟!
办公室内,徐世建正在巨大办公桌后面坐着批改文件。
曾文举也不让接待处的女孩通报,就推开门气冲冲地闯进来。
“世建,你搞咩呀?你知不知我刚才对着那扑街石志坚下不来台?”曾文举很愤怒。
“你也知的,石志坚是三少的朋友,我为难他,就是在帮你!”
“帮我?你怎么帮我?”徐世建放下手中笔,抬头冷冷看了妻舅曾文举一眼。
曾文举还在气头上,“大家都知道三少爷野心勃勃,表面上寄情风月,实则想要染指徐氏航运,这次他说要帮石志坚,其实是试探你对他的态度!如果你太软弱的话,他就会把手伸进来,插手公司的航运事务!”
“还有啊,那个石志坚明显就是三少的人,在船上和鬼佬七那帮人亲亲我我,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这是在替三少收买人心!”
徐世建缓缓从老板椅上起来,背着双手走到脸红脖子粗的曾文举面前,拿眼冷冷地看着他。
曾文举:“你看着我做什么?”
徐世建语气平缓:“首先我想要让你搞清楚,这里是我的办公室,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进来!”
曾文举这才感受到了徐世建无形的气势压迫,明白自己刚才冲动了。
“咳咳,这个,我……”
“其次,我好不钟意你唤我作‘世建’!这里是公司,不是家里!更不是在你外甥女面前!”
曾文举眼皮一跳,感受到了徐世建迸发出来的无形怒气。
“最后,你想要知道我为什么要帮石志坚吗?”徐世建转身从办公桌取了一沓子照片,劈头盖脸朝曾文举脸上甩去,“就因为这!”
一沓子照片甩到曾文举脸上,由于太过锋利,划破了曾文举左边脸颊,出现一道血痕。
曾文举被甩得莫名其妙,面对气势逼人的徐世建,顾不得脸颊疼痛,忙撅着屁股弯腰捡起地上撒落的照片,然后愣住了,只见照片上面竟然全都是偷偷搞私运的画面。
“你偷吃,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好歹把嘴擦干净!”徐世建慢悠悠地说,“你让人抓住把柄,照这么多照片,却又是几个意思?”
徐世建语气顿时变得凌厉。
“是嫌我位子坐得太稳,给我找麻烦吗?还是觉得我太无聊,给我找事做?”
曾文举在徐世建的逼问下,吓得汗流浃背,说不出话来。
徐世建看着心惊胆战的妻舅,伸出右手狠狠地拍了拍曾文举的肩膀,脸庞靠过去对着他耳朵轻声说:“你做什么,我不管!但要惹到我,别说你是我妻舅,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没得谈!”
039【半岛酒店】
石志坚在洪义海众人的帮助下,终于把十台笨重的方便面机器从湾仔码头托运到了元朗工厂。
这个年代没有方便的大型起重机械,以至于搬运的工作效率很低,等到十台机器全部到位之后,已经差不多中午。
看着摆放在工厂整齐划一的十台机器搭建而成的生产线,石志坚叉着腰,心中充满成就感。
石志坚给了傻强一笔钱,让他带着大声雄等人去吃中午饭,虽然洪义海众人执意不要搬运费,但管一顿酒饭还是必须的。
这边石志坚则带着从东瀛来的三名技术人员对机器做进一步的安装和调试。
不得不说,朝仓那老头还挺够意思,这三位技术员全都是金龙株式会社最好的技术人才,并且在香港期间不要额外的调试费,顾问费,只需要管吃管住即可。
在调试完机器之后,石志坚就托人把这三位技术员安排去附近的旅店休息,他们三人要在香港待够一个月,等石志坚的生产线正式运营生产,检查没什么问题之后才能离开。
其实朝仓这样做也有自己目的,让三位技术员搜集新型机器的具体数据,这样才能在日后推销中掌握一手资料。
搞完一切,差不多下午两点钟。
石志坚出了工厂,正准备随便找个面食摊吃完杂碎面,就见熟悉的宾利轿车缓缓而来。
宾利车在石志坚前面停住,徐世勋的跟班阿祥从车上下来,谄着脸对石志坚说:“石先生,有时间么?我们少爷要请你食饭!”
石志坚早预料到徐世勋会找自己,就点点头说:“刚好我肚子有点饿,那就叨扰三少了!”
石志坚这边正要上车,那边傻强带着大声雄等人吃饭回来,大家嘴里咬着牙签,吹着水,扭脸就看见石志坚又在上宾利车。
傻强扯着嗓子喊:“阿坚,你做咩呀?”
石志坚就说:“我办点事儿!你们要是没事儿就先帮忙打扫一下卫生!”
傻强不吭声了。
大声雄,陈金龙和陈金虎等人咬着牙签,目瞪口呆,心说,三次了!这宾利车已经载坚哥三次了!看起来徐三少和坚哥的关系果然很铁,铁的冒烟!
……
阿祥也觉得自家少爷和石志坚的关系有些过分的“铁”。
他在前面驾驶座上开着车,忍不住透过后视镜瞟了一眼石志坚。
阿祥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三少爷为什么总让自己开车来载石志坚。
以前三少也交过不少朋友,但没有一个人有石志坚这样的待遇。
他阿祥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阔少“跟班”,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开车载这位石公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是他的司机!
阿祥小心眼地嘀咕了一路,很快就驱车来到了位于九龙半岛南段的“半岛酒店”。
半岛酒店是这个年代香江数一数二的大酒店,不但是有钱人的乐土,还是国外贵宾来香港的首选地。
这座酒店1928年落成开业,光是建筑费就花费了三百万港元,以四十年前的物价计算,可谓天价。
此刻,在阿祥的带领下,石志坚跟着他来到了半岛酒店三楼的日光咖啡厅。
咖啡厅位于三楼花园阳台,阳台上撑着数座遮阳伞,西装革履的男女端坐在伞下,沐浴着日光,远眺着风景,饮着咖啡。
一支西洋乐队在旁边操着小提琴演奏《卡门》,身穿女仆装束的服务员端着酒水走来走去。
石志坚距离老远就看到了徐世勋徐三少,徐三少穿着一袭大红西装,很扎眼地斜靠在阳台最东边遮阳伞下,姿态慵懒地打着哈欠,趁着那些绅士淑女们不注意,还扣了扣鼻孔,然后索然无味地吧嗒了一下嘴巴。
石志坚迈步走过去,没到跟前,徐世勋已经看见了他,忙坐正身子,扬起手臂朝石志坚招手。
“三少,这么好兴致来这里饮咖啡?”石志坚笑着在徐世勋对面拉椅子坐下。
徐世勋朝女服务员打了一个漂亮的响指,指了指桌子:“加杯卡布奇诺,多谢!”
然后才摸出一支香烟递给石志坚道:“你看我情况就知,昨晚熬夜刚起床,好无聊的!”
顿了顿又道:“说了你也不信,到现在我还分不清是早上,还是中午!你吃过东西没有?不如一起陪我食‘早餐’!”
石志坚笑着去摸火柴,说:“我来这里就是蹭饭的,听说这家西餐厅的牛排很不错!”
“算你识货!”徐世勋笑了笑,“这里的牛排味道很赞,试试看!”
石志坚摸了半天才发现没带火柴,就问徐世勋道:“有火没?”
徐世勋一脸惊讶:“我也冇火的!我也从来不带火!一向都是阿祥那小子帮我点火!对了,阿祥呢,死哪儿去了?”
阿祥自作聪明,以为三少爷要和石志坚单独约谈,于是就隐身了。
石志坚很无奈地站起身,迈步走到邻桌一名金发碧眼女士面前,用很熟练的英文同对方打招呼,询问能否借火柴一用。
那洋妞戴着插羽毛的大礼帽,嘴里咬着一支细长的“乐富门”女士香烟正在吞云吐雾,姿态娴熟,一看就是老烟枪。
洋妞也喜欢靓仔,尤其石志坚风度翩翩,气质不俗,当即就掏出火柴递给他,顺便还抛出一个媚眼。
石志坚拿了火柴正要朝徐三少炫耀,却见徐世勋坐在椅子上手里拿了一盒火柴一脸得意地冲他晃了晃,却是餐厅帮客人准备的免费火柴。
石志坚耸耸肩,借火点着香烟,又同那洋妞聊了几句,逗得洋妞咯咯直笑,这才礼貌地躬身告辞,重新回到座位。
“你和那洋妞说了咩呀?看把她给逗的,媚眼如丝,前仰后合,就差喷出水来!”
“我同她讲,如果她钟意的话我会把你介绍给她!”
“啊?没想到呀,为了一支火柴你竟然出卖兄弟?!”徐世勋佯怒道。
“还有,我徐世勋顶天立地大好中华男儿,最不钟意洋妞!她们好骚的!身上一股子骚味儿,洗再多澡也洗不掉!”
石志坚很是无语地看着徐三少“影帝”级的表演,吐个烟圈道:“洗不掉那就留着咯,反正她骚你浪,正好配一对!”
徐世勋翻白眼:“不许你这样说我!我哪里浪了?”
石志坚翘起腿,夹着香烟指了指徐世勋裤裆:“那请把裤链拉上先!”
040【最穷阔少】
“挑!你好无聊啊,竟然专注我下面?”徐世勋涨红脸,忙低头把忘记拉上的裤链在桌子底下偷偷拉上,这才抬头对石志坚说:“你看见了?”
石志坚弹弹烟灰:“看见了,红的!”
“呃,今年是我本命年。”
“了解,连西装都是红的!”
徐世勋咳嗽两声,女服务员端了咖啡过来。
等到服务员把咖啡放下以后,徐世勋才道:“按照命理学来讲,本命年的我运气会很差。”
“能有多差?你徐三少有吃有喝,还不满足?”
“你说呢?”徐世勋看向石志坚,“你满足了吗,马场赢了钱,现在又张罗着开工厂!”
“看起来三少也是个不善于满足的人。”石志坚灭掉香烟,取了一勺子白砂糖搅拌进咖啡。
徐世勋也笑了,聪明人不需要解释太多。
“阿坚,听说你昨晚帮助洪义海拿下了湾仔码头?”
“三少你昨晚通宵鏖战,没想到还这么耳聪目明!”
“别笑话我了,讲真,你有无想过把码头交给我?”
“五十万啊,你给我钱先!”石志坚眯着眼瞅着徐世勋。
徐世勋笑了,“你这个财迷!先欠着可以吗?”
“为咩?你可是徐家三少爷,五十万还要欠着,说出去会有失身份的!”
“总之这钱先欠着,一个月内必还!大不了我给你打欠条,到时候连本带利还你六十万!”
“三少好大方,我一个月赚足十万。”
“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这样做的苦衷。”
“不好意思,不明白。”
徐世勋翻白眼,“我虽是阔少,但我现在好穷的!这样和你讲吧,我最近刚好盘下一家舞厅,就在丽池对面,我要和丽池打擂台。”
石志坚奇道:“三少你什么时候对搞舞厅感兴趣了?”
“还不是因为你!”徐世勋埋怨道,“上次你在九龙舫让小红霞她们跳那什么旗袍舞,我觉得好过瘾,就准备盘个舞厅把这种舞蹈,还有你说的什么兔子舞,猫步舞,钢管舞统统搞出来,大赚一笔!你不知道,香港有好多咸湿佬,很舍得花钱,只要你有好的创意,定会场场爆满!”
石志坚对徐世勋刮目相看了,没想到这位公子哥还有这种头脑。
“另外我还准备把大名鼎鼎的‘九龙皇后’聂咏琴签下来,让她在我的舞厅登台表演。到时候她的艳压群芳,加上你的奇思妙想,舞厅生意想不火都难!”徐世勋越说越起劲儿。
“所以现在我手头没钱的!一百多万全都投到了舞厅上面,舞厅名字我也早已想好,就叫‘波波歌舞厅’。”
“波波歌舞厅?”石志坚剑眉一皱,“有什么含义?”
“也没什么含义,只不过我养的那只贵宾犬名字叫‘波波’。”
石志坚无语,这些少爷仔做事真够随意。
“另外,阿坚,也有你好处,跳舞点子是你出的,所以我打算让你入干股,舞厅成立以后其中一成股是你的!算下来你什么都不用做,就等于又赚了十万,怎么样,爽不爽?!”
石志坚翘腿,端起放凉的咖啡抿了一口,看向徐世勋:“我真的什么都不用做?”
在石志坚锐利眼神的逼迫下,徐世勋不得不说:“其实你只需要做一点点事情,那就是帮我调教那些舞小姐!”
“挑,这你也想得出?”
“没办法,谁让你在那方面有研究,我只能指望你了,尤其那什么钢管舞,你一定要帮我创出来!”
“我创你个头!”石志坚没想到自己一不小心做了“歌舞总监”。
“呐,码头的五十万我先打六十万欠条给你!现在就打!”
徐世勋说干就干,随手拿起咖啡桌上面摆放着的餐单,刺啦,撕下一张,又掏出签字笔直接写了六十万欠条,一股脑塞给石志坚:“保证有拖无欠!”
石志坚接过欠条扫两眼,揣进兜里,像徐世勋这种香江少爷信誉比命还重要,绝不会赖账,即使欠条写在餐巾纸上,也是一样!
徐世勋见石志坚收下欠条,吐了一口气,也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说:“码头的事儿你先不要声张,我怕我大哥会多想。”
石志坚忍不住笑道:“怎么,难不成你还要把码头送还给你大佬?”
徐世勋放下咖啡,“阿坚,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讲什么,参与过多,对你没什么好处。”
石志坚当然明白徐世勋这是什么意思。
徐世勋拿下湾仔码头,就可以插进徐氏航运业务。
眼看再有三月就是年底,到时候召开全体董事会进行年终清算,而他徐三少就能够在董事会上和自己的好大哥讨价还价。
“我不管那么多,现在牛排快上来,我饿死了!”
“你饿了吗?不好意思,刚才我只点了咖啡,没点牛排!”
“什么?”
“阿坚,你不要那么大反应嘛!我现在就点,对了,我刚才给你打了欠条是不是?等会儿我们牛排AA!”
……
酒足饭饱。
石志坚离开咖啡厅,来到酒店大门口一边等候黄包车,一边思索下一步招工的事情。
这时,就听有人喊道:“求求你们,救救我弟弟!”
“我弟弟发烧厉害,我需要钱带他去看医生!”
“先生,我给你跪下磕头了,求求你给我点钱吧!”
石志坚循声望去,却见不远处围着一群人,一个穿着粗布短衫光着脚丫的女孩子,身子上背着一个耷拉着头的小男孩,正在对出入半岛酒店的鬼佬跪地哀求。
“哇,好可怜啊!可惜是疍家女!”
“是啊,帮了疍家女会很晦气的!”
周围众人议论纷纷。
那位被哀求的鬼佬明显被女孩拦着有些不耐烦,一把推开跪着的女孩,嘴里骂了句:“SHIT!”然后就拄着文明棍走了。
女孩背着弟弟挣扎着起来,又转身去哀求其他人。
她一直都在海上漂泊,不怎么上岸,这次要不是弟弟发烧急需看病,她也没勇气从海上上来。
她没什么文化,也不知道谁有钱谁没钱,只是听人说住这家酒店的人都有钱,所以就守在这酒店门口求人。
“求求你们了,给我一点钱!我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
有钱人在半岛酒店进进出出,以为她是疯子,全都躲闪开来。
只有石志坚站在原地没动。
女孩看见石志坚,直接扑上去:“先生,求求你,救救我弟弟!”
041【再见故人】
看着满脸哀求的女孩,石志坚觉得对方似乎有些面熟,尤其那双灵动的眼睛,像是在哪里见过。
女孩背着小男孩,双手抓着石志坚衣袖,一双大眼睛充满哀求和惊恐,生怕他跑掉。
石志坚没有挣脱,也没说什么,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额头。
额头火热,滚烫,像烧红的烙铁。
“他烧了多久?”石志坚问。
“差不多两天。”女孩忙说。
“两天?怎么这时候才想起看病?”石志坚皱了皱眉头,“你知不知道发烧久了会死人的!”
女孩吓了一跳,“我不知道……我,我没有钱!以前他发烧只要挤点黄连汁进他嘴里,就好了的!我弟弟他要死了吗?”
女孩的泪水直接涌了出来,吧嗒落地。
石志坚见女孩哭得稀里哗啦,忙说:“你把他给我先!”
女孩愣神的时候,石志坚已经伸手把男孩从她单薄的背上抱了下来。
石志坚双手横抱小男孩,对女孩说:“跟着我,前面不远处有家西药店!”
女孩楞了一下,见石志坚抱着弟弟离开,忙追了上去。
身后那些人还在指指点点:“这可是疍家女啊!”
“是啊,帮了疍家女要倒霉一辈子的!”
香港人很迷信,也很忌讳一些东西。
疍家人一辈子生活在海上,没资产,没身份,没地位,在很多人看来就是上辈子犯了罪被老天爷惩罚,如果帮了他们就等于和老天爷作对,会遭到报应。
石志坚可不信他们鬼话,抱着小男孩径直朝五百米外的西药店奔去。
……
西药店开着门,一个鬼佬医生正在给一位白发老者量血压。
老者身穿紫色唐衫,白发苍苍,长眉斜飞,面相很是霸气。
“亲爱的振,你的血压偏高,这段时候最好注意身体,不要饮酒吃油腻的东西,更不要熬夜,尤其不能去舞厅找小姑娘。”
“谢谢你,汤姆逊先生!我听你的,不再吃红烧肉,也不再去歌舞厅,不过这找小姑娘么……没有她们,我觉得自己会死的更快!”
汤姆逊翻白眼:“对于你特殊的嗜好,我无言以对!”
“那是你不知道,我和年轻女孩在一起有多快活!”白发老者露出老顽童般的笑容。
就在两人交谈着的时候,石志坚抱着小男孩闯了进来,喊道:“医生,请问哪位是医生?这个孩子高烧两天了,您快帮忙看看!”
汤姆逊扭头看去,然后又看向老者。
老者说:“你还是先帮忙看看吧,孩子重要,我这病都是老毛病了!”
汤姆逊这才起身走过去拿了听诊器准备给小男孩检查身体。
在汤姆逊的示意下,石志坚把男孩放在了病床上。
女孩这时候也跟了进来,神情紧张地看着床上弟弟。
汤姆逊稍作检查就说:“是扁桃腺发炎引起的高烧!要赶快消炎和退烧!”
女孩听不懂,忙看向石志坚。
在这么多人中只有石志坚肯出手帮她,她早已把石志坚看成了唯一可以信赖的人。
石志坚对鬼佬汤姆逊说:“那就先给他服用一些青霉素,顺便打一针退烧针,如果可以的话,再用冷水或者冰块给他额头贴敷!”
汤姆孙诧异地看着石志坚一眼:“你懂医术?”
石志坚忙摇头,“我随便说的,不太懂。”
上一世只要经历过发烧,就都知道这种简单的治疗方法,药物和物理疗法双管齐下。
只是现在是香港六十年代,很多人连字都不认识,又怎么会懂这些东西。
汤姆逊毕竟是这一带有名的西医,虽然男孩烧得的很厉害,他却拿捏的很稳,扎针,服药,一气呵成。
女孩趴在床头,看着弟弟,脸上还挂着泪滴。
那个白发老者看着女孩道:“放心吧,小姑娘,你弟弟会没事儿的,汤姆逊医生的医术在这一带可是顶呱呱!”说完还竖起了大拇指。
石志坚看了老者一眼,然后对女孩说:“你弟弟会没事儿的,你在这里稍等一会儿。”
“你要做什么?”女孩见石志坚要走,忙伸手拉住他。
“我买点东西,顺便结账。”石志坚说完就离开了床边。
女孩看着他,生怕他不回来。
老者就笑着说:“姑娘,不错啊,你男仔很疼你!”
女孩忙摆手:“错了,他不是我朋友。”脸颊浮上一丝红晕。
“呃,不是你朋友?”老者诧异地看了看女孩,女孩虽然穿得破旧,却长得很是靓丽,柳眉杏眼,樱唇桃腮,尤其眼眉之间充满了灵动,竟然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
“才十六七岁就这么楚楚动人,倘若长大了那还得了?”
白发老者也算阅人无数,尤其见过不少青春靓丽的女孩子,此刻与之一比,竟判若云泥!
床上小男孩呻吟了一声,女孩忙回头握住弟弟的手,“阿弟,你醒了?”
男孩睁开眼看了看,说了句:“姐,我渴!”
……
差不多过了十分钟,就在女孩担心石志坚不回来的时候,石志坚再次回到西药店。
“账我已经结了。对了,这个你试试合不合脚。”
女孩一愣,发现石志坚手中拿着一双黑布白底的女式布鞋。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背着弟弟一路从海边跑过来,脏兮兮的,并且脚上有很多茧子,有的地方磨破了,还流着血。
“这个我……”
她把脚使劲儿往后缩了缩,想说自己的脚太脏,石志坚却蹲下身,直接抬起她的左脚,拿了鞋子帮她穿上。
“不,不可以!先生,我,我……”
女孩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一张脸早已红成了苹果。
当石志坚帮她把鞋子全部穿好时,女孩整个人都已经僵硬了。
她这辈子从没人对她这么好过!
甚至于,她从没有幻想过自己能有一双鞋!
一双布鞋最便宜也要两块钱!
她需要卖好多好多的莲子才能买一双鞋!
何况,她还要存钱,她还要让弟弟上学,不再想她这样一辈子在海上漂泊!
“先生,这双鞋子……我以后会还你钱的!还有我弟弟的医药费,你告诉我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我会还给你的!”
石志坚看着女孩笑了笑,“你忘了吗?我们认识的,我买过你的莲子!”
女孩脸霎时红了,忙低头抓紧发辫。
实际上在此之前她也早认出了石志坚。
那夜,是她卖莲子挣钱最多的一次。
她又哪里会忘记那个说话斯斯文文,心眼超好的年轻人。
见女孩低着头,石志坚就笑道:“你叫苏幼薇对不对?名字很好听的!”
女孩的头垂的更低了,手指缠绕发丝一圈又一圈。
“呐,你想要还钱也可以,我在元朗开了工厂,你要是愿意可以去那里打工,我正准备招人!”石志坚开玩笑道。
女孩猛地抬起头:“真的?”
石志坚笑笑:“我讲笑的!照顾好你弟弟先!”
石志坚说完,转身准备离开西药店。
女孩不知道哪里鼓起的勇气,忽然道:“先生,我可以问问你吗,你为什么要帮我?”
石志坚回过头,微微一笑:“因为我也是别人细佬,我阿姐和你一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