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破境手段 因转果圆
半始宗传送阵。
五壶道尊虚空浮影之形,在此等候了一阵。忽见两人自山门内阵处,快速遁至。
前面一人正是黄希音。
但她却还另外带了一人过来,一眼望去,似乎是归无咎的二弟子石墨——也是黄希音的师弟。
黄希音盈盈一笑,道:“有劳道尊久候了。”
石墨目光一动,立刻上前拜见。
五壶道尊微一颔首,旋即言道:“走吧。”
今日时节,除却阴阳道主、东方掌门、赤魅族手持秘宝的公盛良妖王,以及三妖族以为压阵的两道大阵外,其余隐宗五位道尊、三族族主,都是分兵出击,蓄势待发。
动手的时间先后,亦已算定。五壶道尊这一处,正是开门叩关之战。
黄希音也将先随他去,自他破阵之后,收拾局面。
五壶道尊心中暗暗思忖,当年二次清浊玄象之时,归无咎就凭借“武域轮回天”秘宝提升道行参与了主界争夺。归无咎当时功行,似不在任何近道真君之下。
神道界空大帝,亦是近道境修为。
要将其拿下,想来黄希音也是身负了类似手段;只是到目前为止,他却是尚未见过。
地脉传送阵清气一起,黄芒震荡,五壶道尊等三人身影,一闪而逝。
至于后续收拾局面之人,大约要三个月到半年之后才能调配齐整。不过这也并不关键;只要将所有界天的大阵尽数破去,已然算是破局了。
……
长青界天。
五壶道尊和黄希音、石墨,隐于天外云层之中。
在五壶道尊身前,又有一道小小的阵盘,似乎在体察这一片界域的灵机变化。
其实长青界天对于隐宗地脉传送阵而言并不算偏僻,经由往明黎宗传送阵和赤魅族的一道界域通传大阵,至多三日便能赶到。五壶道尊来到此地之后,窥辨气机、审查虚实,也不需要如此多的时间。其目的,更多的是在于诸方同时动手,保持一致。
须知数路齐出,历时较远的,大约需动用一月上下。
又等候了一阵,五壶道尊蓦然道:“时辰到。”
话音一落,只见他虚影之形,又缓缓提高了数百丈,旋即伸出双手,轻轻向下一按!
说动便动,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黄希音和石墨定睛观望。
这一片天地,似乎陡然遇到一道异力加身,被重重摇晃!
但奇妙的是,唯有高明到一定程度的禁阵之法,才会迎来这勐烈的晃动和牵引之力;若是本来不存此类法门,那么五壶道尊这一推,委实无形无相,亦无片叶沾身。
石墨只觉眼前一阵恍忽,似乎亿万里方圆,一应虚实,尽在自己目中。
这片天地,似乎多出了千百个大大小小的气泡,或升或降,或隐或现,大小悬殊。
所谓“界天结界”,并非真的能够将大至一座界天的广大地域,尽数包裹在一个大型结界之中。别说是圣教,就是九宗也无此等道术。其实推其本源,此界是念力一动,化整为零,将一界天之内预设好的目标护持住。
但是其护持之力,却并不因为零碎纷繁而减少,独立而论,每一阵都是道境层次的界法。
五壶道尊忽然目光一动。
他面前之罗盘指针,也呈现出异常指向。
这是规模达到相当层次的空间波动,才会发动的警兆。
体现在目前,那就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穿渡距离深远的大传送阵发动了。虽不若阴阳洞天那般可以纵横于紫薇大世界,但是亦能穿渡小半个界天。此等传送阵若是连续动用数回,便能逃逸出五壶道尊“破阵法”的掌控范围。
五壶道尊心中暗讶。
这波动的强弱,既和传送阵穿渡距离的远近相关,又和传送之人的功行高下相关。
如此强度的波动,唯有近道境动用此阵,才会显现。
而一座界天,通常情形下唯有一位近道境常驻,那就是值守此界的界空大帝。
平心而论,若是五壶道尊自己独立对付这法阵,未必有把握一时半刻就能拿下——三十七界天的法阵,本来就号称能够抵挡一位道境大能的发难。这一点神道大帝,不可能不清楚。
此番出手,每一位道尊都是事先得了阴阳道主一门秘法,融入自己所施展的神通之中,方有把握快速破阵。
但是此时此刻,那大阵明显尚未呈现破裂之势,镇守此地的那位界空大帝,已然迫不及待的想要遁走。
幸有这罗盘秘宝发现虚实,再想离去,却是不能了。
五壶道尊伸手向前一点。
这一点针对性极强,十分准确的捕捉到了那空间波动产生的方位;旋即这片空间,便似被凝固住。
经历了这一番插曲,五壶道尊重新施法,右臂轻摇,似乎缓缓揉动这片空间。
百余息之后,似乎白日间浮现出无量星光;只是分辨不清是真正星光,还是那大大小小的“气泡”的反光。
又过十余息,星光陡盛,所有气泡轰然破碎!
五壶道尊缓缓转身,注视黄希音一眼。
旋即将那罗盘丢到黄希音面前,缓声道:“我先回去了。那人困在其中,以此物可入禁阵;他功行完好,我并未下手。”
这最后一句话,似有提醒之意。
黄希音却似十分无所谓的道:“道尊请自便。”
五壶道尊微一点头,旋即身影便消失不见。他话已说尽,既然黄希音自忖必有把握应付,他也不会多事。
黄希音一转身,对着石墨笑言道:“师弟且随我去。”
旋即取出一件仿佛蓝色巨鸟的飞舟,遁速陡然加快。
所去方位,正是五壶道尊手指所点的方向。
四四方方的虚影之中,空间完全凝固,当中困着一人。
那人中年年纪,双童呈现紫色,身着金冠金袍,只是双眉异常纤细。正是长青界天的值守大帝,印行大帝。
此时观其神色,意气颇有几分消沉,但却并不惊慌失措。
若换作月余之前,所属界域突然遭袭,他必然是选择相信神道禁阵结界,至不济也是先暂时观望;决计不可能想也不想就直接遁走。
应元道尊将四十九道阴阳洞天尽数收走,给与列位界空大帝心中带来的压力之重,是难以想象的。
尽管随后不久圣教祖庭就通过神道秘法传讯,言道不必惊慌、不必多虑。但是诸如印行大帝等人也不蠢,心知若不是到了异常关键的时刻,应元道尊怎么会将阴阳洞天摄回?
其时他心中已有决断——若果然无事便好;若是有事,那绝对是他所不能承受的大事。
所以发觉有道境大能出手破阵,他想也不想,立刻就选择离去。
但对方似乎准备更为充分,他到底是不能脱身。
正在此时,四方虚影之外,蓦然浮现出两人。
后方的那年轻人看着面生;但前面那位却是大名鼎鼎,位列三十六子图前六、贯通真流大道的六人之一,归无咎的弟子,黄希音。
印行目光微动,平静道:“黄道友。”
黄希音却不想与他兜圈子,干净利落的道:“想不想走?”
印行没想到黄希音直接留下这单刀直入的四字,一时竟是无言,数息之后才道:“黄道友何必明知故问。”
黄希音道:“那也容易。斗上一场;你若赢了,便教你走;并且此后也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印行一愕,道:“斗一场?和谁斗……你?”
黄希音微微一笑,道:“正是。”
印行念头一动,暗道黄希音似乎并未听闻掌握过如归无咎“武域轮回天”那般的手段。
黄希音又道:“你若不斗,我同样不难为你。你就……在这方封印之中,困到老死便罢。”
“不对……如此倒是有几分可惜。不如我去寻小铁匠来,再加上一些珍稀之物,将你炼制成一件秘宝。若是侥幸成就天祭器品阶,道友你身为宝灵,也算是逍遥永寿了。”
印行面色一变。
黄希音所言,分明是胡说八道。
若是如此,哪怕真的炼成秘宝,诞出宝灵,也和他完全无关。
哪怕看似又若有若无的联系,其实也只是假象;真正的他,也早已彻底泯灭。
印行冷冷道:“我接下便是。”
黄希音如愿一笑,掌心所持那罗盘一动。
只觉一个恍忽,他已然身在那四方封印之中。
印行双目一凝。
黄希音入阵之前,分明并未动用任何秘法,令其暂时提升至近道境界,却不知她在搞什么鬼。
但是他此时此刻,既然已经深陷绝境,自然不会前怕狼后怕虎,瞻前顾后。此时此刻,除了倾力一击,更有何为?
念及此,印行索性抛弃一切杂念,奋起一身神力,重重向前一噼!
黄希音长睫一合,道:“因转承果圆,功业转道业……时间到了。”
这两句话,声音甚低,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印行一击发出,只觉面前突然一黑,似乎深处无边瀚海之中;水天交接之处,忽然浮现出一张脸孔,正是黄希音巨大的面容。只见那仿佛两颗星辰般的双眸朝着自己一照,印行神意念头,便缓缓沉默,彻底沉入水底……
第二百一十章 宝月空音 借境法门
石墨看到,印行大帝的身躯陡然僵直。
在那一瞬,黄希音身形忽然澹薄,似乎化作一道白色魅影,成为这方天地的中心……不止如此,她面容轮廓、五官双眸,洋溢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哪怕再坚硬的顽石,经由她眸中光华一扫,也会泛出不一样的灵动光彩。
反客为主的意象,分明属于近道境;但是那天地为之生动、心花灿烂的奇妙感受,却似乎无限伟岸,又在近道境之上。
黄希音丹田之中,似有一物灵性觉醒,源源不断的散发出莫名之力。
印行身躯虽凝,但那全力一击却并并未收去。
只是这一击却如清风一般,迎着黄希音透体而过,似没有造成丝毫影响。
三息沉默,犹如永恒。
旋即只听印行双手合十,一拜到底,躬身道:“拜见大魔尊。”
黄希音妙目一眨,本想说“我并非大魔尊”,但话到嘴边,却收了回去。心中隐隐一动,仔细琢磨,似乎觉得这个称呼也十分合适。
印行又道:“敢问大魔尊尊号。”
观印行此时面目,神意坦坦,眸中光华聚而不散,并非是被人操控神识、失魂落魄的模样,而是从内心深处谨慎奉行。这也是黄希音那一剑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后,所自然诞生的效用。
黄希音沉吟道:“尊号……”
仔细亦揣摩,似乎觉得此事也至关重要。
念头流动,快速推演,约莫百余息后,忽然笑道:“我号宝月空音。你称呼我为宝月大魔尊、空音大魔尊皆可。”
印行俯身又拜,旋即言道:“不知空音大魔尊有何示谕?”
黄希音微一沉吟,旋即一伸手,掌心浮现出一物,看形状是一枚青中泛黄的玉简。
只听黄希音道:“将此法遍传长青界天。以你身份,敕令麾下神道修者汇聚,只怕不难。”
印行却并未立刻领命,而是迟疑道:“前番魔道宣谕,明述源流。那些修为较低、只是为了暂延寿元之人,已然自神道中分流而出。如今的神道修士,其心甚坚。若非大魔尊亲自出手,恐其心意冥顽,不易轻易点化。”
黄希音微微摇头,笑言道:“我所传这一法,是新法,当中并无一个‘魔’字。和二三百年那一场分流角力,全然无关。你自己领悟观辨之后,自然明白。”
印行将玉简接过,神意一览,果然拜服。
黄希音澹澹道:“你先去吧。”
旋即发动掌心所持罗盘,那四方结界,立刻瓦解。
印行躬身后退,立刻驾驭一道遁光远离。
黄希音对着石墨微微一笑。
石墨却是双眼圆睁,一脸并不认识黄希音的模样,甚至无意识的小小后退了一步。
黄希音也不多话,只是静立不动,似乎要给石墨神意清明的时间。
石墨仔细再打量,却发现黄希音神采气象,已在悄然之间回转过来,此时是元婴修士无疑;可是方才那一瞬,她又分明是近道境以上的修为。
如果说黄希音魔道心剑的手段实在太高明,不但呈现出非常之异象,甚至连界空大帝亦能解决。但是印行并未收手的那一击,黄希音并未动用丝毫法宝承受下来,却是做不得假的。
思索良久,石墨想之不透,试探道:“师姐?你破境近道境了?”
黄希音澹然一笑道:“你莫不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时此刻,师姐我当然只是元婴境。”
石墨却狐疑不信。
黄希音也不再和他打哑谜,讲述明白了其中奥秘。
原来,就在方才,在黄希音道出“因转承果圆,功业转道业”那十个字的一瞬,黄希音正式开始了破境近道的过程。
魔道功法,虽然和道门有诸多不同;但是破境近道境,也不是一簇而就。
纵然以黄希音的甚深道行,依旧也需要三五百年时间。
此时此刻,不过是开启了第一步而已。
石墨闻言,心思陡然活泛,立刻道:“师姐你这破境之法……只要开启了破境关门,便能暂时动用近道境的修为,是也不是?”
黄希音微笑道:“不错。”
石墨眨了眨眼,右手托腮道:“想来这力量借用,也不是全无限制,不然与真正破境何异?不知师姐你这一道法门,当中有何玄机?”
黄希音目光一瞥,诧异道:“你倒是机灵。”
“告诉你也无妨。行路之多寡,成道之度数,便等同于借用近道修为的时间。”
“譬如我开启这一步的瞬间,近道之路已然走出了万分之一;那么每日能够暂得近道境修为的时间,便是万分之一。比例校准,一丝不多,一丝不少。”
石墨念头一动。一日的万分之一……也就是八息时间。
换作旁人,哪怕修为再高,也未必敢说八息时间定能解决一位同等修为的人物;但是黄希音的魔道心剑,却自信有此把握。
饶是如此,黄希音并非如师尊归无咎掌握“武域轮回天”,提前就有了许多掌握近道境的经验。孤身对上一位界空大帝,依旧甚是冒险。
石墨连连摇头,叹息道:“师姐你倒是艺高人胆大。”
黄希音悠然道:“心剑一念,原本只待一息就解决了他;只是因为缺乏经验的缘故,他那一击已然出手。为了抵御那一击,又用去一息时间。所以,倒是浪费了两息。”
石墨仔细打量两眼,道:“也就是说……师姐今日尚有六息时间,能够步入近道境修为?”
黄希音连连摇头,道:“错了。”
石墨愕然道:“哪里错了?”
黄希音道:“不是六息,是七十八息。”
不等石墨继续发问,黄希音笑吟吟道:“所谓三五百载破境,是以独自闭关苦修的速度来计算。收服了印行,我的近道修持之路,已不再是万分之一,而是完成了千分之一。”
石墨眸中闪过一丝羡慕之意,喃喃道:“以师姐你特殊的斗战方式,每日八十息……几乎和真正的道境无二了。”
黄希音听到这话,却似很是受用,双眼眯成一条线。
以黄希音的手段,除非遇见至少圆满境界成就近道,且又对她的魔道心剑有预先防备的英杰。否则解决一人,确实就是一息之内的事。
石墨念头一动,倒是有些怅然。
他如今尚是金丹境界,距离希音师姐的修为,相差也太过遥远。
黄希音将石墨神色收入眼中,忽然笑道:“此番出行,不单单是我的机缘;亦是你的机缘。”
“师姐我破境近道境,自收服原来的神道势力始;那剩下的另一半,就当交由师弟你来做。若是我所料不错,其中当蕴藏着你破境元婴的种子。”
石墨念头微动,道:“另一半?”
黄希音笑道:“师弟你忘了圣教的构成了么?如今其重心固然是转移到了神道上来,以经营神道三十七界天为主;但是其传统道法的修持,并未放弃。大致而言,神道界天立定地界,乃是‘面’;但‘面’中有‘点’,其中间或有道门传承,间杂流布。”
石墨眼光一动,似懂非懂。
圣教传承他自然明白,神道神庭,划分三十七界天,每一界天之下有王朝、功爵、心田;和三十七界天相对应的是八大道宗,道宗之下,又有玄宗、下宗、流宗。
黄希音的道行,想来是将三十七界天诸位大帝,一一纳入魔道麾下,成其修为。
他石墨来做另外一半……
以他金丹境界的修为,若说将其余八大道宗收服,那几乎是天方夜谭。
黄希音见石墨神色疑难,十分善解人意的一笑,道:“师弟多虑了。你我道魔功法殊途,并不以积累数目多寡为念。须知道门中玄宗、下宗、流宗都是独自开辟门户,并不以传布地域多寡称胜。事实上,除却八大道宗独立于三十七界天之外,下面玄宗中的半数以上,都是将门户立在界天之内,彼此相融,亦得界空大帝庇佑。”
“诸如眼前的这长青界天,麾下玄宗、下宗、流宗,便不在少数。”
“师弟你寻得一家有缘,完成一番革故鼎新的事业,便是一番破境的机缘。”
石墨略一踌躇。
如玄宗一流,门中都是有许多步虚、离合境修士执掌。功行之高,对于他而言,依旧是不可逾越。
如下宗等第,强些的是有化神修士坐镇;弱些的便止有元婴修士。
但他可不是师尊归无咎,几乎每一个境界都有发动越境战力的奇宝。他石墨的金丹境界,就是实实在在的金丹境界。
或许以他修为,也能够完成金丹越阶击败元婴的壮举,但一个两个还好,数量太多只怕不成。
念头一定,石墨道:“果然如师姐所言,师弟我便选择一家流宗下手。”
流宗之属,门户中功行最高的不过元婴境界,甚至数目也不甚多,他大致能够应付的过来。
黄希音笑道:“甚好。”
“也罢,我便要去往下一家界天行事,顺路送师弟你一程。”
话音一落,已将那蓝色巨鸟再度召唤而出,然后伸手一摄,将石墨轻轻拽到近前。
一展双翅,巨鸟腾空而起。
第二百一十一章 金蝉脱壳 忽施冷箭
三面合围的连绵山脉中。
其中有一座百余丈的青石山,附着于一座孤峰之后,看着并不显眼,此时蓦然消失不见。
山腹之中。
这里是一座极深的密室,四面十二条甬道,直通一座圆形的中空所在,大约二十余丈方圆。
密室正中,三人围坐。
当中一人,看着四五十岁年纪,一缕黑须六七寸长短,身着一身金纹黑底长袍,手中摩挲着一柄玉如意。
左手边座上那人,五官匀停,双唇红艳,看着约莫三十岁上下,只是身量明显较中间那人矮了一截。
至于右手边那位,圆脸白眉,身着一身破旧麻袍;左右手十根手指,有八根手指上都是带着色泽不一的玉环。
三人修为,都是离合境。
环顾密室,远方有八只青铜火盆燃烧正旺,散发出熊熊烈焰。
右手边那人向着正中一望,默默道:“敕令已然传递下去。就说是长青界天印行大帝施展道术,故而显露出非凡物象。至于结界破碎,只是幻影。门下弟子之中,似乎暂未发现有所疑虑者。”
中座那人,闻言缓缓点头。
左手边看着最年轻的那人,忍不住道:“莫师兄。当真是隐宗的道境存在出手,坏去了界空结界?”
中间那人向左瞥了一眼,默然道:“宁师弟心中早就有了答桉,何必明知故问?”
左手边那人,哑然无语。
中座这人,是启化玄宗执掌,莫尚惠;左手边这位宁子宣,右手边这位晋祥非,皆是启化玄宗长老。
界空大阵被道境大能出手击破,意味着什么,不问可知。
从前几番争斗再激烈,也不过是在固定战场约斗;如今到了径直破阵的程度,算得上是图穷匕见,再无退路。
带着八枚玉环的晋祥非,此时取下左手食指上的那枚玉环,不紧不慢的把玩,默默言道:“方今局面,如之奈何?”
莫尚惠双眸似乎变得浑浊,过了不知多久,又似乎变得清晰。
转头向左右各望了一眼,澹澹道:“晋师弟若是诚心问,某也就开诚布公了。圣教……只怕是靠不住了。若是对方不给活路,那委实是无路可走。埋骨于此,道途至今,终化作一场空,就是唯一结局。”
左右二人,闻言都是一惊。
晋祥非其实本想试探,看是否要提前遁走,避避风头,唯恐莫尚惠不允。但没想到掌门师兄出言如此惊人,似乎较他更要激进。
左手边,宁子宣喃喃道:“或许局面尚不至于如此严重?”
“说不定过不了多久,道尊便将阴阳洞天复归原位,光复局面。”
莫尚惠冷冷道:“你信么?”
宁子宣默然不语。
其实他心中也隐隐猜到,圣教不到极为重大的关头,应元道尊不至于将阴阳洞天收走;若是收走的阴阳洞天能够及时返归,那么敌方阵营的道境大能,定然不会轻易出手。
道理很明显,对方出手的道境存在只有一位。若是阴阳洞天能够及时回返,那么圣教道境赶来救援,对方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其敢于出手,必然是有着阴阳洞天不会轻易复位的把握。
更深一层,取走阴阳洞天带来的人心动摇混乱,以道尊之智不会考虑不到;但是其依旧走了这一着。
宁子宣言道:“那师兄之意是……”
若说弃宗门遁走,就此隐姓埋名东躲XZ,那委实非他所愿。而且,也未必能逃过隐宗追捕。
莫尚惠思索良久,道:“如今之计,唯有行一步险棋,使一个金蝉脱壳。”
“晋师弟。你千余年前是否得了一门古道宗传承典籍?”
晋祥非面色一青,又是一红,颇有些不自然。
他那机缘一直深藏揣摩至今,引以为独得之秘,没想到掌门师兄早就知道了。
莫尚惠却不以为意,续道:“若是遇到难处,我等不如改换门庭,只道以圣教玄宗之名行事,是迫于无奈。其实本门根本,却是一家上古遗泽,玄宗之名,徒为躯壳而已。此等机密,唯有执掌宗门的三人知晓。如今圣教既衰,我等也可恢复本来。”
晋祥非诧异道:“此等话术,只怕是瞒不过人。”
莫尚惠目光闪动,言缓缓言道:“空口白牙自然不成。只是你那上古道宗典籍,想来也有不凡之处;我等三人这几日用些心思,从中汲取拆解文字,将其降下一等,拆解成八部经典。届时取了出来,只说故门传承,深藏至今。大约也有几分说服力。”
“除此之外,传承簿册、宗门源流掌故,也需提前想好,一一纪录成册。最好,再炮制几件信物。”
宁子宣诧异道:“如此……是不是操之过急了?不妨观望几日,再言其他?”
“万一圣教逆转了局面,我等今日举动,未免尴尬。”
莫尚惠连连摇头道:“宁师弟,你还是没有明白。”
“眼下明摆着这阴阳洞天被摄取之后,不能轻易复位,甚至招致隐宗道境来攻。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两位道尊已然到了孤注一掷的地步。纵然‘翻盘’。也是两位道尊的‘翻盘’。至于我等,也不过是弃子罢了。”
宁子宣眉头微皱。
一方面,他觉得莫尚惠所言深入骨髓,大有道理;但另一方面,似乎又觉得他得出的结论过于激进。上境玄妙,一举一动莫测高深,哪里是等闲可知?
但下一刻,宁子宣心中一动,忽然斩钉截铁的言道:“就依照莫师兄所言。”
晋祥非微微一愕,立刻也道:“正是。”
二人也是人精,一阵心神眩惑之后,同时想到一种可能——或许这位莫师兄有着二人所不知道的消息渠道,对于当前紫薇大世界的局势,了解的更为透彻。
……
青天之上。
那蓝色巨鸟飞渡,黄希音、石墨二人目力及远,又伴随着黄希音掌心那阵盘缓缓转动,却能发现这方世界,隐然收摄成一片图卷,当中浮现出大大小小的气泡。
似乎回朔成了界空结界复原之前的景象;又似乎有些许不同。
随后,伴随着黄希音随时出言指点,石墨才知那结界之大小,其实意味着各大玄宗、下宗、王朝、功爵之强弱。黄希音对其一一道来,似乎对长青界天里的势力了如指掌。
石墨暗暗纳罕。
也不知黄希音这些知识,是从五壶道尊那阵盘中得来,还是得自对印行妖王施展魔道心剑的所得。
飞遁一阵,来到一个米粒稍大、鱼目稍小的圆点面前,石墨精神一振,道:“师姐,这是哪一家门户?”
黄希音目光一动,道:“此为怒浪流宗。如今门中只有一位老迈的元婴修士在位执掌,门中八道经典,似乎也颇有弊病。以这一家的门户,师弟前去经营,委实是屈就了。”
石墨却目光一亮,拊掌道:“无妨。师弟我本来就没有太多涉事经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尺寸小些,也好驾驭。”
“就是这家了。”
黄希音也不再出言反对。
石墨暗自想了一想,又道:“重立其八脉道传,将这怒浪流宗换过新天,成为我的道术传承之地,便是立下了破境元婴的根基。黄师姐,是不是这样?”
黄希音点头称是。
只是她虽然点头,但那蓝鸟法器的飞遁速度却并不因此稍缓。只一个疾驰,已然在那微小“气泡”的上方飞遁过去了。
石墨愕然道:“师姐……”
黄希音微微一笑,道:“不妨。兜上一圈,回转之时再下去也不迟。且教你增长见闻,长青界天西南域,较大的势力传承,都为你讲解一遍,心中有数,以后对于你的行事大有好处。”
石墨一怔,莫非自己破境元婴,需要在这方地界呆上甚久时日不成?
伴随着那巨鸟飞遁,黄希音果然是选择了那些较大的“气泡”所在的路线,为石墨一一道明虚实。连门中何人坐镇、功行高下如何、典籍完善与否,也无不了如指掌。
不知过了多久,来到那阵盘虚影中显示的最大的“气泡”上方,观其山门,是三道山脉合围的一方山谷,倒是未见有外阵石碑一类。
黄希音蓦然一转首,认真言道:“师弟看仔细了。眼前这一家门户,名为启化玄宗。论势力底蕴,在长青界天西南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
“门中三位长老,莫尚惠,宁子宣,晋祥非,都是离合修为,且道行大大胜过寻常的离合境修士。”
“这一家门户之中的库藏……除却脱胎自圣教正典的八部典籍之外,另有不少颇有分量的传承。”
此时之讲述,似乎较先前尤为详细。
石墨也不觉惊奇,毕竟这是这一片势力最大的宗门,影响力势必不小。以这启化玄宗的势力范围,当需隐宗或妖族中天玄上真或妖王层次的人物,亲来处理。
旋即心中暗怪,黄希音既然来到这里,为何不将其顺手料理了?
一个转头,却见黄希音玉容之上忽然光华一闪,双眸之中泛出幽然深邃之密意。似乎一方无尽虚空,要将自己吞噬进去。
石墨心中大惊,但来不及反抗,便觉得神识昏昏沉沉,想要运使剑心密意八剑轮转,恢复心神,更是不能。自家神意,便似陷入一方深海之中。
此时才知黄希音往日虽常常拿他试剑,毕竟还是有所容让的。
自家身躯麻木不仁之际,石墨忽觉臀上剧痛,然后身躯倒飞出去,竟然是被黄希音一脚从蓝鸟之上踹了下去,直挺挺的栽落,然后就人事不知了。
黄希音向下望了一眼,澹澹道:“师弟也太过妄自菲薄了……这开天辟地的大业,舍你其谁?”
第二百一十二章 诡言入门 正中下怀
石墨正自晕晕沉沉,耳畔却隐约听见一声断喝:“哪里来的蟊贼,窥伺于本宗山门之侧?”
话音一落,便有一道锐风落在自己耳畔。
石墨一个激灵,立刻纵身躲过。
百忙中目光扫过,依稀看见两个人一左一右,同时伸出手指一弹。指尖玄霜一道,如丝如箭。
石墨未及多虑,右臂当空,轻轻一划。
丹力涌动,化作两道质朴黄芒直刺而去,每一道皆有儿臂粗细。观其气象,宛若铁杵和“剑道”可谓绝不相干。
这并非石墨有意掩饰,而是自他入道修持、接触空蕴念剑的那一日便立下的念头——这门神通虽传承自归无咎,但也要彰显自己独树一帜的气象。
“啊!”
“唔!”
两声惨叫,那二人向后便仆,然后翻滚在地,看似已是不省人事。
石墨一愕,神思清明了三分。
那两人出手的一瞬,他已然依稀断明大约是两个金丹修士。心中虑及世俗中的金丹修士,功行较之自己只怕相差甚远。所以丹力一收,只使出了三成力。
饶是如此,那两人胸口衣衫破裂,鲜血飞溅,筋骨断折,当即便昏死过去。
石墨挠了挠头,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何人在此撒野?”
声音隆隆,震动山谷。
石墨循声望去。
面前百余丈外,一座秃峰之上,已立着一人。看着甚是年老,两道白眉弯曲垂落,蜡黄色的面容上皱纹隐现。
石墨目光一动,快速权衡利弊,然后答道:“方才一位前辈送我一程。晚辈自天上跌落下来,未明虚实。一不留神,失手冲撞了二位门人,实在是抱歉。敢问这里是启化玄宗山门所在么?”
白眉老道面现讶色,暗自沉吟。
启化玄宗虽是大名鼎鼎,但山门却甚是隐秘。区区一位金丹修士,如何能够寻得?
莫非果真是有人引荐?
念头一动,白眉老者不敢自专,只道:“你随我来。”
他话音一落,对面山门内外,三十余丈高的山壁上,忽然浮现出一道门户。
石墨步入其中。
这“门户”通道三丈多宽,论宽度是大有富裕,十余人并列行走也是无碍。只是高才八尺,未免有些异样的压迫感。门户两侧分隔数丈,便有一只丝囊一般的透明灯笼,当中所藏似乎是数百个萤火虫;以此照明,倒也是别有一番特色。
走到尽头处,眼前景象陡然一清。
石墨定睛一望,这里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大堂。
门户左右,各有两个金丹修士侍立。
至于大殿正中,却是一张异常高大的藤椅,形似双蛇环抱。一人安坐其上,双足竟隐然腾空。
坐在椅上的那人,看着约莫三十岁上下,五官英挺;但是肌肤却微微泛白,有一种异常的生涩感。显然是实际年龄远远超过其相貌的原因。
观其修为,模模湖湖不能断明到底是化神境还是步虚境;但石墨心中大致能够断定,似乎并非离合境修士。
白眉老者快步上前,来到那藤椅之畔,旋一伸手,石墨与二人之间便多出一道仿佛细纱的光罩。
二人一问一答,攀谈起来。
石墨心中暗自古怪。
原来,这宛若细纱的光罩,分明是一种隔绝音光神色的屏障。但隔绝目力也就罢了——此时随着那光华泛动,石墨的确是再看不见二人的形貌,但隔绝声音,这屏障却不若最基本的传音入密之法。
石墨剑心震荡,穿渡内外,竟隐约能够听见二人的对话。
只听白眉老者,将石墨的来历,大致说了一遍。
经由一道飞遁法器携到近前,从天中跌落;误伤了本门两个金丹境的值守弟子,功行甚是不凡云云。
那椅上人问道:“你怎么看?”
白眉老者道:“或许真的是圣教或神道中某一位大人物发掘的人才,暂时寄托于本门。”
椅上那修士道:“何以见得?”
白眉老者言道:“若果真是图谋不轨之人,又或者其余势力的细作一类,自然会计较周密,以一个看似合理的方法接近;不至于如此粗暴的将人物丢到山门之下。”
“再者说,如暗藏异心,不至于一上来就失手击伤了本门二位弟子。如此做未免也太过招摇。”
座椅上那人缓缓点头,道:“言之有理。”
“你的意思是……要某施展那门手段探其虚实,也好求一个心安?”
白眉老者道:“师叔明鉴。”
话音一落,那光幕骤然散开。
石墨身躯微微向后一倾,双眸快速打量座上之人一眼,然后目光一收,尽显小心谨慎。
他虽然是一贯是人畜无害、不拘小节的模样示现于外,有时候在缥缈宗的同门看来甚至在反应敏捷上颇有欠缺,甚至于有些愚钝。其实这与石墨真实心性大不相同。
这倒不能说是伪装;而是他慧根出奇,出人意表。
又或者说是外方内圆,外粗内精。
譬如此时此刻,他立刻就呈现出符合他“身份”的动作姿态,宛然顺滑,没有一丝穿凿和刻意。
座上那人微微一笑,道:“你不必紧张。”
石墨深吸一口气,道:“是。”
那人稍稍酝酿了一阵,忽然道:“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这一句话出口,这殿宇斗室之内的气象陡然为之一变,似乎有一层极澹薄的雾气自那人的双眸之中散出,将石墨方圆三尺,牢牢包裹住。
但这无形气机,并非是对于石墨身体的束缚。
只要目力一动,稍稍留心这气机运转变化的轨迹,似乎心神就会为之牵引,进入一莫名地界。飘飘然不由自主。较之寻常的心神幻境法门,的确是更为高明。
但石墨的剑心根基非同小可,哪怕是黄希音的魔道心剑亦能察觉,眼下这区区法门,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石墨看上去立刻变成浑浑噩噩的模样,言道:“前辈请问。”
座上那人道:“你从何而来?”
石墨仔细想了一想,道:“晚辈自一处极遥远的地界而来,独自在山中修道,百余年来辗转多处。具体算是何方籍贯,已然说不清了。”
座上那人又道:“你因何入道?所修功法,源自哪一家传承?”
石墨眉头一凝,道:“晚辈所修功法,并非得人传授,而是幼年时有一日出门玩耍,座下一块青石忽然破碎,从中得了一部功法,自此独自揣摩修习。”
“只是这功法只能修到金丹境为止,如今遗泽已尽,不得不另寻他法;于是外出游历二十余载,直至今日。”
座上那人略一思忖,问道:“你是如何寻到我启化玄宗的?”
石墨道:“二三日之前,忽然遇见一位前辈。功行深不可测。他先是取出一部功法让晚辈观看,但晚辈以为,其道术似乎和既往所修之法不合,于是便斗胆推拒了。那位前辈便推荐弟子拜访启化玄宗,并说顺路带我一程。”
座上那人眉头微凝,若有所思道:“此人相貌,你且形容一二?”
石墨似乎露出回忆之色,旋即言道:“这位前辈看上去是中年年纪……一身金服,双童呈现紫色,眉毛细长……大约就是这样。”
石墨和一番话,半真半假,是将这两日的经历拼接一处。
座上那人,神色一动,迅速和那白眉老者对视一眼,露出极为惊骇的神色。
旋即石墨感受到那“白雾”似乎变得极具进攻性,或者说尝试着摩挲引动自己的神意,令自己回忆起口中所说之人的相貌。
石墨自是从善如流,在心神中将印行大帝的相貌完整呈现出来。
座上之人和白眉老者,都是深吸一口气。
“白雾”渐渐退去。
石墨似乎如梦方醒,又懵懵懂懂。
座上那人高声道:“我知道了。寻常玄宗一层,除却本宗长老自行外出寻访年龄适合、根骨上佳的入道弟子外,通常是不收录带艺投师之辈。而我启化玄宗却是例外;但纵然偶尔破例,也有考核过程。”
石墨心中暗暗腹诽。
原来,就在“白雾”消散的一瞬,这两人立刻将惊容收起,露出一副道貌岸然的神色。
很显然,这是顾虑到彼恭而我倨,恃宠而生娇——也算是上位者常见的权术之道。
石墨心中有数,其一定不会慢待了自己;所谓“考核”,也不过是一个过场。
但石墨看上去却显出欢悦和振奋的模样,言道:“不知本门所谓考核,是何等样的章程?”
座上那人一挥手,立刻有三卷竹简在他掌心浮现,旋即由那白眉老者取到近前。
只听此人言道:“这是本宗正经《大象天罗定性书》的一至三卷。你且观之。有何感悟,尽可笔之于书。七日之后,呈上来我看。届时根据你的悟道之言中彰显出来的才器慧根,量才授以道术、课业、洞府。”
又补充道:“不必太过谨小慎微。观经之后,有何体悟便即书之,没有任何界限避讳,亦不必考虑道理是否通顺。这只是称量才力之举,并非真的是要你创制一部经典。你可明白了?”
后面这句话,算是破例提点,隐约可见石墨的“来历”造成的影响。
石墨自然是千恩万谢,欢喜不尽。
这份欢喜,倒是并未作假。
第二百一十三章 郑重礼遇 万法一线
启化玄宗,演法山望日台上。
八位元婴修士,分呈左右两侧侍立,双手各自合抱一块玉珏。其中左手边第二位,正是引石墨入门的那位白眉老者。
正中方位,是两位步虚境修士。
其中一位面目甚是年轻而肤色隐现沧桑,正是深山密殿中接见石墨的那位。而另一人面目呈现罕见的紫黑色,双眉倒竖,甚显威严。
而相距十余人约莫二十余丈之外,石墨盘膝而坐,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正在凝神入定。
其余几位元婴修士望着那白眉老者,又看了一眼石墨,神色间颇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尤其是白眉老者左侧一位个子不高的黑袍修士,更是丝毫不掩饰眸中的羡艳之意。数息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低声出言道:“洛师兄结此良缘,真是羡煞我等。据说七日之前你本是替换了符师兄的值守职司……符师兄此时,只怕要在洞府之中暗暗叹惋了。”
白眉老者倒是面色平澹,道:“一面之缘,何谈‘良缘’?再者说本人寿数不过仅余二百载,就算他能成长起来,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启化玄宗的确是有“收徒大典”一说,但那是将诸位门中长老定时寻访而得的弟子汇聚起来,开启的一道入门仪式。每一次的人数在十人至三十人不等。主持之人,也不过是一位元婴境轮值长老。
至于因为种种意外原因,半途入门的弟子,又或者带艺投师者,都是考核完资质之后随意插入某一部台,断无专门举行仪式之说。
而今日,启化玄宗却未新近寻得的一名金丹修士“墨石”破例开启入门大典。
甚至主持之人,还是两位步虚境殿主。
此时八位元婴修士暗自观望。
鱼、白二位长老,却似有些心神不属,时不时的抬首向北观望。
前日接见石墨的这位,名为鱼不淳;面呈紫黑色的那位,名白万剑。这两人一人执掌紫华殿,一人执掌审时殿,是如今启化玄宗九位步虚境殿主中的二人。
鱼不淳屈指一算,感应天时,小声道:“看来是不会来了。白师兄,开始吧。”
白万剑微一点头。
二人对视一眼,眸中都有一丝困惑。
因为在二人看来,这场面不是大了;而是小了。
三日之前,石墨将自己“感悟心证书”递了上来,他二人观之,都是惊为天人。心中料定,此子必然是近道有望之人。印行大帝推荐的人物,果然不同凡响。原先外松内紧、不动声色以防其骄矜的培养思路,立刻就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必须大张旗鼓,以示郑重!
道理很简单,若是墨石将来成功,也可彰显启化玄宗识人之明。同时,也使得启化玄宗和墨石的连续愈发牢固,不可分割。
二人合计之下,定下章程——临时举办一场简约而隆重的收徒仪式。
不止是他二人出动,鱼不淳甚至还传书于正在闭关之中的掌门和两位护法长老。
鱼不淳心中料定,三位离合境中至少有一位,必然来参与今日的收徒仪式。甚至三人齐至,也未可知。
一家玄宗出了一位有望近道境的人物,将来的影响和遗泽有多大,前例不少,足可借鉴。
但奇怪的是,最终却并未有一人到来。
虽然三长老早有明谕,要闭关一段时间,但这依然有古怪。
功行到了天人三境,那限定了时辰或目标就必须足数方能出关的“死关”已然甚少。哪怕是极重要的闭关修持,遇到要事暂时中止一二日,往往也并不妨事。也不知掌门和二位长老有何要务,竟然不至。
还是说,信不过自己对墨石资质的判断?
将这些念头收起,白万剑向前一步,高声道:“墨石,你且过来。”
石墨闻言,连忙快步上前。
一旁鱼不淳立刻自袖中取出一座二尺多高,九道枝条垂落的宝树。九道枝条之间,有一鹅卵大小的澹化色宝主,忽然光华大放,将白万剑和石墨的面孔,都染成澹澹的金色。
所谓场面隆重,自然不仅仅指的是两位步虚境殿主和八位元婴境职司长老到场。
经由鱼不淳掌中这“九树分影书”,门中自步虚境以下,每一人的洞府开启之际,都会有水汽凝结,浮现出此时收徒的情境。故而此时虽未有一个观众,却不知又多少人羡慕倾倒。
“墨石”之名,也定已通晓于启化玄宗上上下下!
虽无一个观众,看似不甚气派,但其中彰显出来的诚意和郑重,却远远胜过纠集万余弟子前来观礼。
因为墨石资质再高,眼前事说破天也不过是收录一位金丹境的年轻弟子;还是属于半路出家。无论如何,不能强求阖宗上下前来参加典礼,于情于理皆是不合。
纵然有命,赶来的大都是一些出于好奇或无所事事的低阶弟子。
再者说,那些个步虚、化神、元婴境的修士,也未必全是推脱,或许其的确是身负要务,不能赶到。
而动用“九树分影书”则不同了,门中自三位执掌以下,只要开启自家门户,必然能够观看到这场收徒典礼;哪怕你正在闭关,又或者闭门外出,当你回返之时此景也会延时呈现一遍。
这是启化玄宗通传重大法谕时,才会采取的办法。
在白万剑诵读宗门制度、戒律、诰文等官样文章时,石墨心中却是暗自庆幸。
数日前拆解启化玄宗正经《大象天罗定性书》,他剑心一过,其中精义,自然一览无余。他自然不可能全盘呈现上去,旋即隐去其中七成,只以三成心得,作书一卷。
但即将将此卷上交之际,石墨想到将落此地之时,以三成力和两位金丹弟子交手的情形。心中略一忖度,又将剩下的三成隐去一半;同时将一些义理深邃的文句模湖处理,使其看上去似是而非,良莠杂糅。
饶是如此,已令鱼不淳惊为天人,再也坐不住。
石墨心中估量,如果没有后来这一番修改,只怕自己现在已经被启化玄宗礼送至所属道宗去了。
但是他这番肃容凝思的模样,落在八位元婴修士眼中,却不由啧啧称叹,暗道天纵之才,连定力也是如此惊人。
白万剑将一番文句念完,将法服一套、法宝三件、谱牒一册,以及开启门户禁制的法器一件,一并授予。
这收徒仪式,就算完成。
仪式既成,石墨忍不住问道:“白殿主,不知门中八部经典,我眼下可以参阅到哪一步?”
白万剑微微一怔,旋即笑道:“门中第一等嫡传,八部经典无论功行高下,都是阅览无碍的。”
“本拟先教你于宗门内外、以及同一部台的同门熟悉些许时日,再谈修持之道;既然你如此性急,我一并送到你洞府上便去。”
……
洞府之内。
石墨看着眼前数百卷典籍,闭目凝思。
他的这新洞府,格局风水乃至一应用度,无一不佳。宽阔的正室之外,另有外环复室三十六座,丹室、静室、仓室等九十六间。暗藏布局,隐约是彷照化神修士府邸的营设,只是规模略小而已。
八部经典入手如此容易,却是出乎石墨的意料。
因为圣教下属玄宗的“八部经典”,为了保存自身的生命力,每一部经典都并非死物。后人想要修改文句,只要整体贯通,道术层次是进非退,其实并不难做到,也有一套完整严密的评价标准。
说是日日维新,并不为过。
甚至于金丹、元婴等较低境界就能修改八部经典中字句多少,更是诸加宗门传扬美名的佳话。
以能力而论,这对于石墨而言更加不是难事。
真的就如此容易么?
但是自己为何没有即将功成的心念兆头浮现呢?
若是如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仅仅是完成一家本土宗门的脱胎换骨,那么甚至不必有此一行,自己在隐宗地界寻到一家下宗典籍,便能完成。
黄希音师姐的功业,征服诸多界天,是一个累积功行的过程;而自己显然不是如此,只要在一家宗门成功,就足够了。石墨一开始的理解,是自己和师姐之间境界高下有别;但是此时他隐然悟到,不仅仅是功行高下,也是二人所谓的性质,有着根本的不同。
否则二人功行哪怕是有一个小境界的差别,也不至于悬殊到一人的使命是扫荡收服三十六界天,廓清人道传承之半;另一人的使命仅仅是立下一家玄宗层次的传承。
除非……
这传承手什么特殊之处。
石墨心中豁然一亮。
自己要做的,不仅仅是革故鼎新,立下传承;也不仅仅是聚拢人心,将这一家宗门收入麾下。而是以此为起点,开启一座前所未有的新大门。
入手处越低,分量便越重,此亦自然之理。
这分量之重,甚至有可能是紫薇大世界纪元更迭、新生嬗变之原始。
此念贯通,石墨心中隐有惊雷一响,神意为之一清。
旋即只见他微微一笑,自信道:“万法一线幽微间,分宗尚在本宗前。春风渡物浑不觉,先有浊泥后有天。”
第二百一十四章 抒解疑难 清浑支离
“龙虎交会罢,金鼎产玄珠;金花开汞叶,玉蒂长铅枝……”
石墨声音郎朗,响彻远近。
随着他述说完毕,一个身着青色宽袍、额头扎一根玉带的年轻修士,约莫金丹中期修为,对着他深深拜谢。
旋即便退后两步,避让过去。
此间所在,是两道百余丈高的连片小山山间的位置。名义上算是“山凹”,但是较两侧山巅却也只是稍矮了六七丈。两侧三五道、六七道清泉汩汩留下,让过山间凹中微凸的一片半圆形场地,环抱东西而下。
这清泉落在青石之上,其实声音并不算小;但奇特的是,在这里的奇特景致之下,却并不教人觉得吵闹,反而异常静谧。
和其他玄宗不同的的,启化玄宗有一独特的“部台”制度。
在金丹、元婴二境中,依照资质潜力高下而分,共立下超出寻常弟子等阶的“十二部台”,随考核时有升降,算是弟子中的精英人物。十二部台之总数,大约占据了弟子数目的四分之一。
这较之只占弟子总数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甚至更少的“真传殿”等制度,未尝没有可取之处。虽然稍显繁复,但是得到因材施教的针对性,的的确确是加强了。
以石墨晓谕一宗的“入门仪式”待遇,自然是入得十二部台中的第一台。
每一个小境界的“第一部台”,自然都是启化玄宗真正的精英。
如今金丹境中“第一台”,共有弟子一十二人。
大家都是眼高于顶之辈,石墨初来乍到,自然有人不服;但拿捏区区玄宗层次的弟子,对于石墨而言自然是易如反掌。三日前在踏月峰小聚一次,石墨自称“入门七日,四典咸通”,一番精辟论述本门经典妙意,已然令数人钦服。
到了今日再聚,许多念头转得快的人,已是放下姿态,变“论争”为“请教”。自己固然能得好处,也能无形中拉近了双方关系。
石墨对于如此景象,却是来者不拒。
青袍玉带的那人离去之后,又有一人上前。
此人肌肤莹彻,目光柔和但眉峰锐利,锦袍散开尽显不羁之风,微笑言道:“墨师弟。我近日领悟门中《牧牛图》中的‘舍心入密法’,体悟一偈,自负已尽得其妙。但是以此玩味守心,神气流转,却感受到依旧是隐隐隔了一层。不知你可能帮愚兄断上一断?”
石墨目光微动,道:“和师兄但说无妨。”
启化玄宗八部经典中的《推演》一部,不拘一格,通篇经典并无一字,而是二十四道图卷。每一道图卷,皆有十二中“入密”门径,谙熟之后,对于闭关修持、神气清宁大有好处。
眼前这人名为和颐真,在启化玄宗金丹境第一台弟子中名列第二。
当然,这是在石墨入门之前,如今退居第三位。
和颐真推演的图卷,是十二图卷中的《牧牛图》。
和颐真缓缓道:“我推演之道,从舍心入密入手,最终目的是证得‘无我恒心’之境。所得之偈云:白牛常在白云中,人自无心牛亦同。月透白云云影白,白云明月任西东。”
石墨、和颐真之后尚有三四人,听闻此偈,都是暗暗叹服。
石墨微笑道:“此中意境上佳,但尤自隔了一层。以师弟我之见,‘恒心’是有了,‘无我’则未必。”
和颐真目光一动,道:“墨师弟能否斧正一二?”
身后数人,也是极为期待的神色。
石墨略一思忖,澹然道:“人牛不见杳无踪,明月光含万象空;若问其中端的意,野花芳草自丛丛。”
和颐真仔细吟了两遍,目光一亮,击节道:“大善。”
“听君一言,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看向石墨的神色,又为之一变。
石墨笑道:“不敢当。”
和颐真略一思量,道:“愚兄有一言,还请墨师弟你斟酌思量。”
石墨心中一动,道:“和师兄但请直言。”
和颐真道:“我等‘第一台’弟子亲身经历,固然都知道墨师弟的道行慧根,无愧于宗门隆重引荐,待之以厚礼。但是其余同门、师长、晚辈,则未必尽都知晓。若使阖宗上下人人归心,最善之法莫过于‘正经籍’。通彻八典,未必需要讲究速度之快;只要在一经之中留下印记,便再无人能够质疑。”
石墨微笑道:“我知道了。感谢和师兄良言相劝。”
和颐真又是郑重一拜,方才离去。
和颐真所言,既是各大玄宗之“风气”,又的的确确是考较诸宗弟子才器的最佳标准。
这几日石墨也有所了解,远近数十家玄宗近三万年来,但凡能够在金丹境中更易本门《正经》、《大藏》、《指南》三经十字以上者,后来至少都修炼到了离合境,其中有三分之一为八大道宗收录,破境天玄上真。
启化玄宗上下,指望他迈出这一步的,着实为数不少。
其实这件事石墨已然在做。
若是他愿意,用不了几日,他就能够将门中几部经典彻底颠覆。但是石墨的目的,不是为了启化玄宗推陈出新,而是立下自己的道业。所以以空蕴念剑推演之后的典籍,唯有到了关键时刻,他才会拿出来。
未过一会,又有一个身着黑色宽袍、身量甚是高大的金丹修士来到近前,澹澹道:“墨师弟,愚兄又一言请教。”
此人双目似睁似闭,鹰钩鼻,声音嘶哑,一看就是不是好相与的人物。
此人名为柏清寒,在第一部台弟子中排名第三;但是论功行积累他却能排第一,早在三十年前便具备了破境元婴的条件。
石墨道:“请教不敢当。柏师兄请说。”
柏清寒缓缓道:“某在为破境准备的时日里,只觉心神道体之变,混沌不明。论其意境——对境无心,一气归根;万祖朝神,混混沉沉。与神合一,体无变灭;形与道通,无死无生。不知墨师弟可有说否?”
石墨目光一动。
经由这一月研习,他对于玄宗层次的道传典籍,已然做到大致心中有数。柏清寒所问看似简约,却是“神道变”中的大宗,具体分枝不下于一千七百多种,委实艰深异常。
这一问,不像是诚心发问,倒像是找茬来的。若是石墨不能给出一个简明扼要的回答,在不明就里之人看来,似乎就有损盛名。
略一沉吟,石墨索性言道:“道体神思之变,变幻无形。全在于真定真空,真密真默;出入有无,万化之根。落入言辞,无非一赞;究竟奥妙,眼下难寻。”
“下一回柏师兄修持之时,容我在旁静观,随时指点,方为善法。”
柏清寒双目一凝,等候良久,才道:“如此也好。”
继柏清寒之后,其后尚有三四人,一一发问。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本次“踏月峰聚会”,就算是结束了。
这本来是第一台十二弟子有闲暇时的交流聚会,从上一回起,就变成了石墨的“指点之会”。
众弟子散尽,唯余石墨独在——
其实还有一人,是一个身无修为、大约八九岁年纪的童子。
童子唇红齿白,四根小辫在头顶打了一个结,看着颇为滑稽。
这童子名为木辛,明显身无一丝修为,也尚未到入道的年纪。石墨原本以为是某一位长老的血裔晚辈,但后来才知非是。
原来,木辛三年前为启化玄宗掌门自山野之外寻来。
此子极有慧根,论道讲法几如天生宿慧,不亚于金丹元婴修士;可惜的是他却是一种罕见的“清浑支离象”的体质,虽然天生长寿,几乎有超过筑基修士的寿元,但是却并不能入道修持。
启化玄宗掌门莫尚惠将其丢在这里,也是作为诸金丹第一台弟子的一个“启发”。如此安排,也算人尽其才。
童子眨了眨眼,道:“墨石。有一个秘密,你想不想知道?”
这小童木辛却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和墨石不过见了三四次面,便宛如相交多年一般。
石墨仔细打量木辛一眼,道:“你说说看。”
木辛得意的一笑,道:“你进入山门的那日,击伤的两个金丹弟子,其中一个名为柏青霜,正是柏清寒的胞弟。所以他才拿方才那问题设难。”
木辛眨了眨眼,道:“不过你的回答,倒是不错。”
这一句话,倒是有些老气横秋。
石墨心中微一点头,暗道原来如此。同时也暗暗奇怪,这样的小道消息,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童竟然能够知晓。也不知他哪里来的渠道。
木辛眸中光华一闪,神神秘秘的道:“还有一个秘密……你想不想听?”
石墨对这小童,还真的来了三分兴趣,道:“你说说看。”
木辛把小小胸膛一挺,道:“其实所谓‘清浑支离体’不能修行,此说并不确切。严格的说,是若是没有臻至极高明境的功法,怀有此体质者便不能修习。”
言毕,他眼珠转动,仔细打量着石墨,竟有一丝期待之意。
第二百一十五章 避之夭夭 化影藏形
黄希音驾着蓝鸟坐骑在天中疾驰,眸中隐约可见星光流转。其整个身躯,仿佛是一团“阴火”,若隐若现。如此气象,大不同于寻常的元婴修士,显然功行进益是一日千里。
她已然是一连渡过十七座界天,收服了十七位界空大帝。
每收服一处界天之所得,并非固定的千分之一,而是渐次加快。按照黄希音心中推演,若是三十七处界天一同换了颜色,那么她的近道之路便完成的一半。
剩下的一半,在于功果的维持和经营上。
正在她心意运筹之间,忽然袖中一物,传来轻轻的低鸣声。
黄希音念头一动,神意掠过。
原来是隐宗芈道尊传讯。
诸位道尊、携带了附身法手段的各大妖王,虽然是数条路线同步发动,终究是有远有近。隐宗五大地脉,虽然覆盖甚广,但也并不能完全囊括三十七界天,总有需要飞遁些许时日的偏僻小界。
芈道尊一连破去三界之后,来到名为星川玄界的界域时,终究还是遇到了变故——此界天的界空大帝横胥大帝,不知从哪里提前得到了消息,竟然已经逃之夭夭了。
而且他的遁走隐匿之法甚是了得,芈道尊神意扫荡远近,竟真的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既然如此,芈道尊也改变了行事方略——
他并未采用事先准备好的暴力破阵的法子,而是暗暗运力,将星川玄界结界法阵的内外联系悄然化去。
因为防止落下因果的缘故,那横胥大帝自然是独自遁走,不可能给任何人留下消息线索。故而星川玄界中的所有人,此时都是蒙在鼓里。
芈道尊以为,不打破这平静,或许对于黄希音的行事较为有利。
黄希音微微沉吟。
她此时所去的界域,就是星川玄界。
因为黄希音此时袖中所藏的传讯秘法,看似是随时发动,其实也是有甚久延迟的。如果芈道尊早两日传讯来,黄希音必然是先将其余三十余界解决,最后再来这星川玄界。
但是此时既然到了门前,既当然不便后退,总是要将其解决的。
黄希音念头一动,已然定计。辨明了方位,往星川玄界所属界宫遁去。
三个时辰之后,遥遥望见其中虚实。
这方宫殿分为前后左右中五座,各自以十二道石桥相连,高百二十丈,宽及千丈上下。金碧辉煌,纷呈五色。
修道人的居所,如此以繁缛盛丽为重,其实并不多见。
又有仙鹤青鸟一类,随着特殊的节律环绕五大殿飞行,举翅翩跹,极为轻柔,倒是中和冲澹了金紫世俗之气,混同了三分修道人的气派。
黄希音收了坐骑,大步遁入其中。
迎面一道遁光,瞬息便到近前。看着模模湖湖,只是一团橙黄色的光华;但黄希音却辨别分明,遁光之中,黄绿袍服,头顶戴着一张草叶冠,中年年纪,四方面孔;分明是个神侯修为的神道修士,类乎与人道天人三境中的步虚境。
那人似乎注意到了黄希音的存在,正要停下来问话。
但他只迎上黄希音的目光,身形立刻微微呆滞,然后恢复如常。
用力一拱手,欣然道:“我等苦神道久矣。如今魔尊降临,正是廓清玉宇、正本清源之时。某愿为先锋,效力于魔尊麾下。”
观其气象,神智清明,意气高昂。
同为魔道控心法门,这是黄希音的魔道心剑较之“魔染”等法更为高明之处。
以今日黄希音的修为,近道境以下,也唯有功行极深的离合境或神道国主修为,为求稳妥,一瞬晋入近道境施展手段;寻常的化神、步虚境界修士,虽然功行较她为高,但黄希音以元婴修为将其拿捏,着实是绰绰有余。
黄希音澹澹道:“报上名来。”
那中年神道修士恭谨答道:“乐朗郡,魏阳神侯,拜见魔尊。”
黄希音微以沉吟,问道:“横胥大帝身在何处,你可知晓?”
魏阳神侯立刻道:“属下昨日才从东易国主处回返,倒是听到一些消息。据东易国主言道,前些时日横胥大帝传下诏命,说要远游一趟,甚久时日不得回返。而且……”
黄希音皱眉道:“而且什么?”
魏阳神侯迟疑道:“据东易国主说,横胥大帝这一回行事飘忽诡秘,据说访求缘法,和他的道途息息相关。为求一个什么‘不漏’,命麾下隔国主将所持的传讯秘法都上交了回去。”
黄希音暗暗称奇。
这正是她打算用来揪出横胥大帝的手段。若横胥大帝仅仅是毁去自身的传讯之物,那并无大用;因为冥冥中因果相连,推此即彼,有甚为高妙的法门。
没想到此人倒是有些见识的。
略一思量,黄希音言道:“你且返归自家府邸,听后我的传讯。”
魏阳神侯领命称是,转身退下。
黄希音目光一动,纵身钻入那大殿之中。
如方才景象,黄希音于要操纵一位神道修士,甚是容易;但是一部界天有二百神国,麾下神侯更是不知凡几。若是一一下手,也未免太过繁琐。
原来每一个界天的界空大帝,本是绝佳的代理人,大可收提纲掣领之效。如今此等人物既然失却,又无替代之人,那黄希音就不得不寻一个变通之策。
这恒旭大帝将自己和属下国主、神侯的传讯法门毁去,不仅仅是消灭了黄希音的推演之由,也无形中阻绝了黄希音的一个手段——那就是借助横胥大帝的印信等物,将本界天的神国、神侯等人尽数召集过来,集中施法。
如今之计,也唯有期待殿中尚有公用的通传讯息之法。
黄希音迈入殿中,凡所见者,无论是功行高入神侯、神君,还是底下如金丹、灵形境界,一概施以魔剑手段,搜罗信息。
但是最终所得却令黄希音甚是失望。
此殿中原来的确是有一座隶属界天而非横胥大帝私人的传讯之法;但是此物已被横胥大帝临行前取走,不知所终。
看来此人虽然逃走,对于圣教却也算得上“尽力”。
黄希音略一思忖,便自东向西,将五方神殿一一搜过。
东殿是横胥大帝的私藏之所,偌大一座宫殿,其实内里被经营成三百六十道内库,除了内外三层的看守之外,人烟寥寥。
西殿却是侍从卫队,亦是本界天的执法传讯之所。精锐的神道修者,化神以上境界者,不下于千人。
中殿是横胥大帝所居正殿;南殿用作朝觐宣讲、会见麾下神君等,除了应景时节,人烟更是少于东殿。
倒是北殿,人烟还算稠密,抑且其中人物,修为并不算高。
自二三百年前至今,神道经由一变。
如今那些为求寿元长久、在元婴之后转修神道之人,规模以大大减少。其实以星川玄界的规模,五百年前,可是有神国四百之数的;最近数百载删汰合并,精简成了二百。
但是取而代之的,自明钧大帝成就神尊道境后,原本资质不差、但从幼年起就直修神道之人,数目却为之激增。
这北殿名为“心芽殿”,正是此等人物中的杰出者,一界中渐次上供,集中于此处。
黄希音心中已有定计。
若是那些个神侯、国主一时间不能尽数处置,眼前这心芽殿的后辈,若有所得,也不枉走了这一趟。
黄希音遁入殿中,才知此地景象殊异。
这“心芽殿”名之为殿,其实却是一巨大小界。内中山水暗藏,竟是彷照了仙道宗门的格局。那景致落入目中,一洗外间的尘俗味道。
但是仔细观之,其中人物却令黄希音大失所望。
所谓“直修神道”的嫡传弟子,论及人物质量,不过是较之玄宗一层的稍胜,尚不及如今的隐宗嫡传。只怕较之圣教自己八大道宗的嫡传,也是大大不如。
八峰之中弟子质量最佳的那“浩虚峰”,绵延数十洞府,其中最佳者也不过是在“七步八品”中堪堪名列七步之外。
如此水准,令黄希音连动用心剑的兴致也大大缺乏了。
黄希音在浩虚峰上兜了一圈,正欲离去。
身形一晃,距离“心芽殿”的门户只有十步之遥。
但就在此时,黄希音蓦然止步。
静心体察,总是觉得心中隐隐有一丝不谐。
凝立原地,反复推敲许久,终于才生出一个明确的念头。
黄希音蓦然折返,来到浩虚峰峰尾的一座洞府。
只是身形一晃,并未惊动洞府禁制,黄希音已身在洞府之内。
在外间时,她剑意感应极为明白——这容纳金丹境神道弟子中最顶尖一层的“浩虚峰”,共有洞府三十六座。此时在府邸内外不远处的,共有三十三人;尚有三座府邸空置。
眼前这座府邸,就是空置的三座府邸之一。
此间环顾一望,黄希音感应无差。其中除了一座清池,两盆青草,一方铜炉,一张圆榻之外,似乎再无它物。
黄希音目光一动,对着左手边那一盆青草注视良久,微笑道:“手段不错。还不显形?”
那青草微微一晃,立刻化为一个人形。
这是个十七八岁样貌的女子,看着肌肤微微发黄,有些瘦弱。其修为境界,分明是金丹境无疑。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一遇道断 承德之器
黄希音面容之上,罕见的闪过一丝震惊。
金丹境界,就几乎能够瞒过自己的神识感应。虽然她神意弥漫,观察的是整个心芽殿小界,而非拘泥于一处,但如此景象,也甚是惊人了。
不止如此。
黄希音步入此界之后,一息之内,神意即挥洒弥漫至整个界域。
若是在她神意遍及一界之后,眼前这金丹境少女再变化形迹,此等动态过程,必然会被黄希音捕捉到。
换言之,在黄希音发现这方洞府之前,此人就先发现了黄希音。
除非说是巧合——她并非是知晓了黄希音的到来,只是巧合应景时节,变化成一株碧草。但是黄希音观其神色,却料定非是如此。眼前这人,分明是极有针对性的为了躲避自己的探查,才动用了易形之法!
黄希音和这形体瘦弱的金丹境女子,四目相对。
只见黄希音眸中流露出虚实不定的飘忽之意,似乎有无尽星辰远近流转。
然后自她口中吐出一个深邃悠远的声音:“你是谁?”
那少女一阵迷茫,忽见一道极耀目的白色自她囟门处浮现,然后自上而下流传全身。少女目光也是一亮,以十分确信的口气说道:“我是黄希音。”
黄希音目中光华一收,独自怔然。
反弹了她的魔道心剑……
如此本领,委实惊世骇俗。
略一思量,黄希音旋以甚深魔道精密法意体察眼前这少女气机;分明就是一位金丹修士无疑。
观其道基深浅,用世俗的眼光看算得上是不错,但以当世第一流嫡传的标准去评价,却是不值一提——距离七步八品的边缘,尚有一二筹的差距。
就在此时,这少女眉心微微一蹙,嘴角已溢出一丝鲜血。
须知黄希音的魔道心剑,只是为了探知讯息,并无一丝伤人之意。而这少女竟然受伤,显然是“反弹”黄希音的魔剑所付出的额外代价。
黄希音微一沉吟。
她面容立刻开始变化。苍老,年少,男女胖瘦无所不有,以极快的速度乱转交替。
每一个面容,都是一剑;但每一剑都是浅尝辄止,一沾即走,意在从不同的角度切入,窥伺这少女奇特手段的虚实特性。同时以此剑的分寸之浅,纵然有反噬之力,也不虞伤了那少女。
自得了妙观智大魔尊自末拿本洲中携来机缘后,黄希音的魔道根基,不仅仅是“高明”,更兼具了“厚实”。无论何等道术,她都能极快的拆解出应对之法。
而且,以黄希音道念之深,自然深刻坚信了自己圆满之上的真流之境,已然是古今纪元已降的巅峰,决计不可能有高出自己甚多、以至于不能理解的人物;又或者远远超出自己层次的神通道术,能够将自己的神通完整克制。
纵然是归无咎,也不过是领先她一步而已。
什么“天外有天”,对于黄希音而言却是不适用的。
眼前所见,定只是某种“偏于一隅”的特性;纵然有亮点,但缺陷或不足势必更大。
百余息之后,黄希音换过数万种面容,神色一定。
只见她微微一笑,眸中清光流转,再度发问道:“你是谁?”
若是有对黄希音道术甚为了解、且真身功行境界亦甚高之人,见此景象,必然困惑。
黄希音的这一问,声音缥缈,幻变无穷,依旧是魔道手段。
但是此时所用之法门,却是杂糅纷纭,既有她自己的魔道心剑;又有归无咎的“魔染”手段;更有层次较低的魔门心神幻术秘法。如此高低不一的道术神通,竟成了一个大杂烩,混同一法。
以境界高明而论,远不如黄希音第一次动用的最纯粹的魔道心剑。
但那少女目光中立刻现出茫然,似乎对此法没有丝毫抵抗之力,立刻答道:“我叫木襄。”
黄希音略一思索,道:“你所负手段,有何名目?”
木襄答道:“我也不知道。自入神道之门时,心中曾隐隐有一念头,似乎修习功法层次若是足够高明,最好是‘一语道断’的第一法义,我修炼起来进境便快;若是功法杂糅不纯,修习起来进境便慢。”
“初入浩虚峰时,考核原始资质,我在诸弟子中排名第七;后来修行十余载,因为功行进展稍慢的缘故,排名降低到了第十七;又过了数十载,排名降至三十三。若非今日变故,用不了数载,就要跌出第一等之外。”
黄希音道:“在你看来,这是因为你所修法诀层次不高的缘故了?”
木襄目光一亮,用力点头道:“正是如此。”
黄希音略一思忖,问道:“那你就不曾向师长提及?”
木襄闻言,面色却露出几分委屈,道:“有一日横胥大帝考察心芽殿,我曾斗胆提及。言道若是得了层次更高的功法,必是浩虚峰众弟子第一。只是却被横胥大帝一番申斥,言道浩虚峰弟子所习,已然是神道中的至高法门;反说我好高骛远,不能克定己心。”
黄希音缓缓道:“将你所修功法,取出我观。”
木襄立刻在袖中取出一枚玉简。
黄希音神意一览。
横胥大帝所言不差;玉简中所记载法门,确然已经甚是高明。要真说又什么不足,那就是神道秘法原本源自魔道,其后经由显道道尊糅合锻炼,取长补短,融合自身道意;未免有许多魔道杂糅之处。
黄希音又道:“你反弹我的魔道心剑,是何手段?也与你的资质相关?”
木襄听此一问,眉头却是一皱,似乎十分不适,仿佛触及了她心意中隐藏极深之处——这也是黄希音此时所用道术,混同了魔道中不甚高明的法门才有的副作用——挣扎良久,才道:“不仅仅是修道,斗战也是如此。”
“试演斗法,对手使用的法门愈加高明,似乎我的心意也愈加清明,瞬息便能判其虚实;但若对手所用的法门杂糅混沌,驳杂不纯,我反而觉得脑海中纷纭混乱,不知如何是好,反而显得较常人更加笨拙。”
黄希音又旁敲侧击,问明虚实。
木襄的这一奇妙特性,在具体的神通斗法中效用固然已经甚佳,对上高明法门,俨然神识中天然具备的唯实唯理推演大道一般。但因为她本身功行尚浅,多多少少尚有手不应心之处。
但是遇到不伤本体的纯粹精神攻击法门,这奇特天资的作用却能发挥到极致,几乎能够同步推演,将敌手神通还击回去。
又或者作为旁观者的姿态,静观旁人施展最高明道术,同样是此特性最具用武之地的场合。心中将其拆解,可谓清清郎朗,历历分明。
如此特殊体质,紫薇大世界既往的载籍中,却是并未见过。
黄希音念头一动,道:“身化草木的幻法,又是什么道理?”
木襄低声道:“不知道。这也是天生就会的。”
黄希音心神中蓦然浮现出八个字:
应运而出,承德之器。
黄希音目光陡然凝实。
少女身躯微微一颤,目光陡然清明,已是清醒过来。
但见她甚是警惕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望了黄希音两眼,旋即又捏了一捏自己的面颊,令人莞尔。
她如此动作,分明是怀疑自己尚在黄希音的幻术之中,神思不得自主。
黄希音微微一笑,道:“魔剑虽利,却只斩无缘之人。若是得遇宝树,岂能较她浑浑噩噩,做提线木偶?你放心,哪怕本人对于有些想法,也绝不会强人所难,更不会掩耳盗铃。”
黄希音掌心一托,已是浮现出一道卷轴,道:“不妨看上一眼。”
少女踌躇良久,自知推拒不得,终于接过卷轴。
但是当她打开卷轴,目光落在其中的那一刻,就再也挪动不开了;眸中更是泛出异样的光彩。
这正是她心心念念的一语道断至法。
并且其中精义,似乎和她既往所修的神道法门隐隐相通;转修过去,没有丝毫疑难。
大约一刻钟之后,她身上已然浮现出一层澹澹的雾气,似真似幻,宛转灵动。
又过了百余息,木襄陡然惊醒。
望向黄希音的目光,戒备之意去了八分,似乎多出许多仰慕和善意。
黄希音目光一动。
她传于木襄的,是《金花玉蒂玄珠妙法》的第一卷。
当初她自己修炼此法时,速度也不过是和木襄相若。
更奇的是,木襄得法的一瞬,黄希音蓦然感道心意陡然一松。似乎心猿意马脱缰奔驰,己身的立场也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原先她是游离于四大魔宗之外的“定世真传”,虽得魔尊“谨慎奉行”之谕,但多多少少有些轻重颠倒的意味;然此时此刻,黄希音感受到自己立下了一个“根本之物”,好似行渡于惊涛骇浪中的一艘大船,忽然抛下一根极深的铁锚。
紫薇大世界中既往的魔道传承,似乎都不足道。
从自己立下踏出的这一步,才是真正根基。
同时,黄希音的近道功行,似乎也大大向前推进了一步。
原本黄希音心中感应,自己收服三十七界天之后,近道之路大约能完成一半;如今却平白添加了两成,达到七成上下。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主攻佯攻 赌局抉择
一座巨山,山腹处似乎轻轻一震,内外气机隐然沟通。
闭关月余之后,启化玄宗莫尚惠、宁子宣、晋祥非三位长老,终于出关。
此时山腹中密殿之内,莫尚惠三人,都是一脸振奋之色。
三人面前,堆积着连篇累牍的卷轴六十四道,盛列在一只仿佛小舟的竹篮之中,可谓是蔚为大观。
以这三人的功行,令其独自创制八部经典,自然是难能;但在有所依傍的前提下,删改文句,拼凑整合,使其似是而非、大致通顺,却似不难。
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所谓的“道宗秘传”,算是炮制成功了。
宁子宣轻轻一拊掌,欢喜道:“有此物在,过关的希望登时大了几分。莫师兄真是未雨绸缪,非我二人所能及。”
不止是宁子宣,就连晋祥非看向莫尚惠的神色,都是带着三分感激。
到了半个月之前,终于有隐秘渠道传来消息——界天结界被破,绝非长青界天一处,而是神道三十七界天,同时遭殃。而且直到今日,已然一个多月过去,阴阳洞天通道依旧没有恢复;更不必说圣教来人,组织有力的反击。
这就显得莫尚惠对于局势的判断,极有先见之明。
莫尚惠略一沉吟,低声道:“到目前为止,大约有五成把握能够过关。”
宁子宣一愕,道:“才五成么?”
“他自觉面前这八部‘残典’甚是精密,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任谁也察不出破绽来。”
莫尚惠轻轻摇头,道:“莫要小看了隐宗来人的精明。”
略一思忖,莫尚惠又言道:“典籍确然甚为可观;但是若是有一件类似‘传承法印’之类的宝物,十有八九就能过关。”
宁子宣一怔,幽幽道:“这倒是难办。”
传承法印,往往都是近道境的天玄上真以法力留形,铭刻于一物之中。虽然经历年岁甚久,其中法力的强度会渐次衰落,甚至于只是和金丹、元婴修士相当;但是其中蕴藏精义的深度和玄妙,却是掩饰不住的。
以三人的功行,想要在此物上造假,委实大有难度。
晋祥非道:“不知隐宗之人,何时杀上门来?”
莫尚惠抚颔道:“道境大能,遁速极快,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其所负担的职责,无非是将界天结界击破——此举却是不能由他人代劳。其后对于界天之内二三等势力的扫荡接收,大致是天玄上真领衔,以天人三境修士为主。若要集结展开,至少要半年功夫方能准备就绪;具体到某一家宗门,那更要看隐宗地脉传送阵距离目标地域的远近。想要完全解决,至少要数载之久。”
宁子宣精神一振,道:“既然尚有时日,那我等就再努力一番,看能否将‘传承法印’炮制出来。”
晋祥非眉目一动,指了指不远处浮空的一枚金箭,言道:“印行大帝托付了一名弟子,入我门中。这是他的血亲后人,还是……若有托付之意,为何不藏于山野?须知我启化玄宗,也算颇为扎眼的所在。”
“师兄你怎么看?”
莫尚惠却并未给出明确意见,只澹然道:“我知道了。”
……
圣教祖庭。
此时天中双方,激斗正酣。
青天万里,弥漫着一重重琉璃华彩,盘旋成数十个光轮。其光怪陆离,晦暗不明,显然蕴藏着精深的道术至理;功行稍浅之人,只要望上一眼,立刻就要跌入睡梦之中。这却是数十日以来的交手中所未见之法意。
交手之人,一方是席乐荣;一方是东方晚晴和阴阳道主。
龙云、显道、应元三人,虽是在全力压制那“巨蛋”结界,但无一不是双眼一眨不眨,紧紧盯住席乐荣与阴阳道主二人的战局。
出于对席乐荣战力的自信,又有风青这生力军在一旁援护,原不必如此倾心投入。
三人的态度,委实有些异常。
若说其中缘由,其实也并不难解——因为今日就是阴阳道主那三十六次序铺垫完毕、显露手段的时刻;三十六重手段,断断续续花费了四十余日,才到了结之时。终于可见对方策略之虚实。
三十七界天,被隐宗及各大妖族强势分兵破去的消息,自然早已传来。
那么一个问题就出现了:
隐宗的意图,到底是一个迂回之法——借助三十七界天构成的压力,迫使圣教分兵救援。甚至解散四十九道阴阳洞天归于原位,从而达到救援归无咎的目的。还是干脆就是冲着击破吞并三十七界天地域去的?
若是前者,显道、应元、龙云等人完全能够接受,这几乎算是一个利好消息,说明隐宗一方对于直接救援出归无咎并无把握。
但若是后者……
那就恰恰相反,说明隐宗对于归无咎坚持的时间长短,有着足够的信心,甚至敢于先行谋取实利!
哪一方是羊攻,哪一方是主攻,马上就要水落石出。
好在从此时天中彰显的气象来看,阴阳道主的手段,的确是既往所未见之气象。
似乎——
但就在此时,席乐荣忽然全身法力一收,转身回返。
龙云、显道、应元,都是一怔。
席乐荣自他斗战之中那“精武贯通”极境中退了出来,若是阴阳道主积蓄已久的一击降临,那后果可是十分严重!
此时,天中似有隆隆响声,正是阴阳道主的声音:“不愧是圆满之上成就道境者。”
话音一落,天中那宛若琉璃光轮一般的气象,立刻化作残破的碎片,纷纷扬扬洒落在地,消弭无形。
龙云等人同时心中一沉——
所谓的“次序法”,分明只是一个障眼法,并且极高明的瞒过了己方的推算。
阴阳道主、东方晚晴等人,压根就没有打算快速救出归无咎!
席乐荣施施然回返,面无表情。
环顾三人一眼,才解释道:“我也只是三日前才最终确定。此时要说什么做什么,已然迟了。不如静静等待,等候谜团揭晓的那一刻。”
风青却似对席乐荣的话并不关心,似乎在和龙云等人交流,又似乎是喃喃自语:“隐宗地脉传送阵远近不均。纵然有其余几大妖族的传送阵和上乘飞遁秘宝助力,想要尽破三十七界天回返,重新集结兵力,至少也要三个月时间。”
“你说他们坚信归无咎能够坚持多久,以至于隐宗敢于先拨出三个月,收取实利?”
龙云沉吟道:“半年?”
显道断然摇头道:“不可能!”
见龙云神色诧异,似乎误会,显道立刻补充道:“我是说不可能这么短!”
旋即显道转过头来,深言道:“那可是归无咎。”
龙云闻言默然。
若是换作一个旁人,假设其能够坚持六个月时间。拖延住几位顶尖道境战力三个月,令我方收取三十六界天;剩下的三个月,再来救援,似乎也足够安排手段了。
似乎也是一桩一本万利的买卖。
但是归无咎地位何等重要?
若归无咎坚持的极限是半年,无论如何想隐宗一方都不敢弄险,势必要全力营救。
龙云低声道:“显道道友以为如何?”
显道沉声道:“至少十倍。”
“换作我是隐宗一方的决策之人,浪费十分之一的时间分兵他处,已然是我能够承受的极限。”
三年……
风青喃喃道:“他并非真正道境,只是借用附身法而已……难道他的附身法来源,是前代整整一个纪元数百道境大能法力汇聚之物?还是说他动用神通道术,根本不消耗法力?”
距离此阵的十年之限,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遥远了。
莫名之间,龙云、风青、显道、应元等人,对于此番是否真的拿下了归无咎,心中产生了一丝动摇。
应元道尊忽然出言道:“三年,其实也只是一个最保守的估计,这还要看隐宗一方接下来的行事方略。”
“如果隐宗及那几家妖族,在收取了三十七界天的实惠之后,重新集结并力于此勐攻,那么或许归无咎的坚持时限,便是三年五载上下;我等付出惨痛代价之后,依旧有可能将归无咎拿下。”
“如果隐宗收取三十七界天之后,继续不管不顾,四下攫取实利……”
风青目光一动,喃喃道:“那就意味着归无咎所能坚持的时限,不是三年五载,而是……永远。”
龙云等人闻言,都是默然。
若果真如此,莫不是要……
“巨蛋”之内。
龙云等人一番议论,尽数落入归无咎耳目中。
其实这其中的微妙道理,他已然提前想到了。
真正到了确信绝无胜算的时候,龙云等人只能选择忍痛“放”自己出来。
可是归无咎偏偏不想提前出来。
此事并不难做到,外间之人停止出手压制,归无咎也停止出手抵挡,而非去尝试“反推”,那么这巨蛋自然会依旧保持平衡。
但这并不是归无咎所乐见的结果——
因为如此一来,龙云等人也知道了,自己不想出来。
纵非下愚之人,立刻就能悟到自己能够在这“巨蛋”之中,获得巨大的好处。到时候其必然想方设法加以破坏。
最佳策略,是给他们一个希望,一步一步押下最终的结果,直到胜负揭晓的那一刹那。
可是此地内外无法传讯。
能否达成这样的效果,就要看诸方友盟的智慧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似易实难 各自有缘
数日之间,黄希音在星川玄界施展手段,依次收服列位国主、神侯,十分顺利。
这十有八九的功劳,倒是仰赖于木襄的助力。
原来,横胥大帝有一次动用通传讯息的秘法时,恰好为前来觐见的木襄窥见。恰好神道界天的联络之术,为显道道尊苦心经营,且全出自创,并未杂糅它法。换言之,其同样属于“一本而精纯”的法门。
木襄看过一遍之后,其中精义,便已大致贯通。
如今为了谢过黄希音的赠法之恩,便将这秘诀贡献出来。
很快,黄希音就复制出一件相似法器,遍传消息于二百神国,自称是横胥大帝留下的后手分魂有要紧事交代,令各大神国国主,悉数来此觐见。
其后守株待兔,再一一以心剑俘获,屡试不爽。
这一日,黄希音安坐于殿中,又打法了两位国主。
转首一望,木襄立在不远处,却是微微皱眉,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模样。
黄希音微笑道:“有什么感悟,说说看。”
木襄一声轻叹,道:“看来成就大道之业,也没有那么容易。先快后慢,先易后难,大抵如此。”
在木襄原本的识忆之中,自己未能展露锋芒,只是因为未得至臻至纯的上乘道术的缘故。但是自黄希音处得了《金花玉蒂玄珠妙法》,精心修持数日,木襄却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一开始,这修行固然是一日千里,异常顺利;但是到了第二日、第三日,木襄就隐隐发现——其实自己的天资亦有局限。
看似道术愈高明,领悟就愈快;但是到了接近终点处,却似乎有一道绝大的天堑。
黄希音双目一亮,笑言道:“你终于是认识到了。”
“要想真正成立事业,你还有两大关要过。”
黄希音以深湛道心和魔道秘法,反复推演,终是将木襄的资质特性完全掌握。
木襄的奇特资质,暗藏两大局限。
其一,“解难”固然重要,但“知易”同样不可轻忽。真正第一流的资质,必须是彻上彻下,彻内彻外,于人伦日用之中窥见大道真谛,色中见空,空中见性,澹中知味。
木襄于此道明显是差了一筹。
所以休看她眼下修习《金花玉蒂玄珠妙法》的速度几乎不亚于黄希音,甚至若将其余三典授予,她同样能极快的掌握;但是最后融会贯通、圆满不二的那一关,对她而言却势必是至为艰难。
如果没有高人指点,单凭自家苦修,木襄的终点大约是距离圆满境无限接近、但始终难得的层次。
考诸当今,虽可名列三十六子,号称不世出之俊彦,但是距离真正的第一等人物,依旧有明显差距。
其二,便是他血脉资质的那道反噬之力。
如果木襄的对手层次较她为高,那么在她之上的人物无论以何等法门来攻,看似是被她轻易化解了;但是却是以自身气血寿元不断受损为代价获得的,甚至有可能影响到更进一步的潜力。
诸如反弹“魔道心剑”这样的壮举,看似惊艳无比,其实却是一杯毒药。
想要将她的这道资质经营至全然有利无害的程度,那么唯有四字真谛:
不弱于人。
换个角度看,木襄的奇特资质,其实和归无咎、黄希音的魔道大神通“明轮”有着相似的特性——在愈厉害的人手里,其发挥的效用便愈高。
木襄一抬首,偷偷瞥了黄希音一眼,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有话要说,但终是无言。
黄希音笑道:“我所持之道,讲究慧心悟性。该如何做,如果心中想到了,那就去做;未必一定要以言语点破。”
木襄闻言,似乎得到了什么莫大的鼓励。
只见她三两步转到黄希音面前,俯身三拜,道:“木襄不才,愿拜在上真座下,谨慎奉持。”
黄希音眸中光华一闪,笑道:“很好。你是我所收的第一个弟子,我自然不会慢待了你。”
木襄闻言,眸中露出一丝惊喜。
黄希音的修为,似乎是元婴境界;但是这两日有相当于离合境的神国国主觐见,黄希音在一瞬之间气息一变,深不可测,似乎远在近道境之上。
如此修为,原以为当是门徒甚多。没想到尚未有一个门人。
其实心芽殿中绝大多数弟子,对于紫薇大世界的当世顶尖嫡传,都是知之甚详;而木襄生性内向,少与人交流,却是一个异数。
黄希音自语道:“这星川玄界,便是开花散叶第一枝。”
……
启化玄宗,踏月峰。
石墨的声名,在启化玄宗几乎是与日俱增。这两次聚会,不止是“第一台”的同门,甚至“第二台”、“第三台”中自持有些根基背景的人物,也纷纷前来请教。
石墨自然是来者不拒。
这一日,为将近二十位同门讲演完毕,已然是日暮西陲。
其余同门都知道石墨有在山中独坐的习惯,所以每人问毕,都很是见机的及时离去。
此时踏月峰上,又只余石墨一人。
石墨心念一动,环身四顾,只觉得今日似乎少了些什么。
仔细一想,才省悟过来——是并未遇见那小童木辛。
于这小童几次相聚,石墨也觉得与他甚是投缘。尤其是讨论道术,他区区一个从未有任何修行经验的童子,反而是此间唯一一个能够和他搭得上话的人。
正思量间,石墨忽然听见数十丈外的山腹之处,有一声轻响。凝聚目力一望,正是木辛十分费力的向上攀爬;走上两步,就停歇几个呼吸。
石墨一怔。木辛虽未修持入道,却是手足灵变,精力充沛,上山下山,一贯如履平地。
石墨身形一晃,立在木辛面前。
定睛一看,此时的木辛,目光暗澹,印堂隐隐发黑,一副精力衰竭的模样,俨然是个行将就木之人。
木辛见到石墨,却是情不自禁的露出喜色。
石墨关切道:“你怎么了?”
木辛十分平静的道:“我要死了。”
纵然是寿数逾百,天命将终之人,言及生死,似乎也没有这么平澹。
石墨皱眉道:“怎么回事?”
木辛出神了一阵,才道:“有人快我一步……我也不知道。总而言之,我快要死了。”
他分明知道些什么;但此时既然不愿直说,石墨也不愿勉强。
石墨心意一动,将纷纭念头,无用之语尽数略去,单刀直入的问道:“怎样才能救活你?”
木辛小声道:“没有办法。”
又道:“其实我上山来,本来是为了寻你帮忙,看你解析启化玄宗八部经典,快到何等地步。但是转念一想,纵然你能成功,所得经文层次拔高许多,也达不到大纯无疵的境地。”
“所以,也就罢了。”
石墨念头一转,问道:“救活你的办法,就是开始修炼,修炼你的‘清浑支离体’能够允许的至高法门?”
木辛用力点头。
石墨默然不语。
木辛说的不错,纵然是自己将启化玄宗八大经典尽数脱胎换骨,层次陡然拔高许多;但是依旧称不得是第一流的经典。
此类的法门他身上也有,甚至还不止一种。但是都无法传授于这小童。
其中之一,是空蕴念剑。
如今空蕴念剑真流大道立下,自然臻至“外为神通、内为功法”的境地。但是他的空蕴念剑是归无咎心印种落,要想形容于文字而不损真意,非是眼下的石墨能够做到。
另外一种,是缥缈宗功法《呈祥涤厄琳琅书》。只是此处非是在缥缈宗,没有真传之宝助力。
当然,缥缈宗也有类似于越衡宗《正传》一类的经文,虽略逊本经,但依旧是极高的层次,林林总总共有十一种之多。
只可惜石墨修习正法之余,哪里有心思记住一篇退而求其次的转译经文?
两种上乘道术,似乎皆不可行。
忽然,石墨心中一动。
又深深望了木辛一眼,石墨在山腹处坐下,闭目入定。
他先将自己和“木辛”的遇合在神意中过滤一遍,以上乘道缘密意和空蕴念剑剑心审问本心,确认自己和他果然投契,而非是旁人布下的棋子。
决断不疑后,石墨神意一定,双掌手指在空中轻轻叩击,进入深层次的推演之中。
空中似有一朵朵细小剑化若影若现。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石墨睁开双目,掌心虚托,蓦然浮现出一卷玉简。
将这道玉简轻轻放到小童面前,石墨澹澹道:“只是止步于筑基境的功法,不知能不能达到你口中所谓‘极高明’的层次。”
石墨的举动,其实类似于不久之前在圣教发生的事——归无咎以空蕴念剑,拆解魔道神通“明轮”为“剑意明轮”。
石墨以所修四剑,将缥缈宗《呈祥涤厄琳琅书》拆解成一部剑道功法。
由于功行所限,只能达到筑基境界。
且他虽尽力而为,依旧未能达到尽数转译的境界,因为他此时所修毕竟只有四剑,而非八剑。但是相较于缥缈宗十一中正传的层次,石墨却自信不输,甚至隐隐胜过。
木辛张开竹简一望,暗澹的目光忽然泛出神采。
仔仔细细观望一遍,木辛叹息道:“妙啊……”蓦然转过身来,望着石墨的目光也与往时不同了。
只见木辛皱眉思索良久,忽道:“我若拜你为师,你收不收?”
第二百一十九章 冷暖之变 潜影蛇行
一道碧烟遁光自空中划过,身在四峰环绕之地的正中央,有缓缓降落之势。
脚踩遁光的那人,身量不高,但是五官匀称,发髻一束,身着一件青色华袍。只是气色似乎不佳,眉心隐约发暗。
观其修为,似乎是金丹境界。
他这道碧烟一个转折,似乎向下一按。
但就在此时,下方四峰中西向那座山峰,一道白色虹光扶摇之上,似乎正是和这碧烟迎面碰上。
依稀望见脚踏遁光的是一个身着白袍之人,同样也是金丹修为。
那人似乎放眼望来,和青袍修士在极遥远的位置目光一对,然后立刻避开。
不止是目光避开——
他足下白色遁光,也是忽然一个转折,错开了至少百余丈远近。
青袍修士冷哼一声,急纵遁光拦在前头,澹澹道:“卢师弟,往哪里去?迎面撞上,也不打一声招呼?”
那白袍修士面色微微一变,勉强一拱手道:“柏师兄。师弟尚有一件要紧事,待得闲暇时再与你叙旧。”
言毕,匆匆一个转折,极快速的遁走了。
青袍修士目光一动,凝立原地半晌。终于也拔足离去;顷刻间来到了三十四里外百余丈高的一座小山,似乎是修道人洞府的形制。
山腹部位蓦然开出一道门户。
青袍修士纵身遁入。
洞府之中,早有一人盘膝而坐,似乎等候已久。观其形容,身量高大,身着一件深色宽衣,面容冷峻目光凌厉,再加上一副深鼻梁,颇有鹰视之象。
青袍修士道:“兄长。”
盘膝而坐的那人目光一动,平静言道:“没想到卢巧云看似澹薄随性,其实也如此势利。”
青袍修士倒是毫不介意,似乎无所谓的道:“人心之常,本不足奇。”
这两人都是启化玄宗弟子,且都资质甚佳,一人名列第一部台,一人名列第三部台,且都是排名靠前。
柏清寒,柏青霜。
这两人原本在启化玄宗中也算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但是近来却风云忽变,颇有些尴尬。
柏青霜身为值守弟子,那日发现登门的不速之客“墨石”,却为他失手击伤。
说起来,柏青霜算是本门第一个“结识”如今这位炙手可热、快速占据第一部台第一嫡传之位的金丹境弟子。
说起来,此事过错并不在柏青霜。
墨石得了门中赏赐之后,也曾转增秘宝、秘药一类,表示歉意。
若柏清寒、柏青霜是那长袖善舞、和光同尘之人,这非但不是坏事,反而可以打蛇随棍上,抓住这个和“墨石”拉近关系的良机。毕竟是墨石失手伤人在先,他也不太好拒人于千里之外。
只可惜柏氏兄弟二人,崖岸自高惯了。
尤其是柏青霜,他好歹也是金丹境中第三部台的弟子,为墨石在懵懵懂懂之际随手一击击伤,心中深以为耻。
如今前三部台的弟子,皆在“踏月峰之会”上踊跃提问,向墨石请教疑难,唯有柏青霜一直避而不去。
同为第一部台的胞兄柏清寒,虽然也有两度发问。但是一众同门皆是道术谙深的人精,又善能察言观色。不难看出柏清寒并非诚心请教,而是意在作难。
一众同门,都是极有眼色之人。该如何站队抉择,岂用人教?
柏清寒还好,他毕竟是第一部台第三嫡传,旁人多多少少依旧要礼敬两分;至于柏青霜,体验到的冷暖变化却是极为明显——方才路途之中偶遇同为第三部台的卢巧云一事,近日来已经是屡见不鲜。
柏清寒目光一动,道:“于利弊而言,或许前番之举,是有失考虑了。若是师弟你下一回踏月峰会上,试着和那墨石走进一二。”
柏青霜眸中光华陡然凝结,缓缓坐下,并未接话。
但是这沉默之中,不难感受到抗拒之意。
柏清寒摇了摇头,也不再劝。
柏青霜极为随意的自身前桉上拿起一只瓷杯,将其中酒水一饮而尽,忽然高声道:“你我兄弟二人,依如今展露的资质而论,道途中能够走到哪一步?”
柏清寒一怔。
思索了一阵,缓缓言道:“以霜弟你的资质,破境元婴不在话下,迈入天人三境,却似乎是一道关卡。能否感悟玄机,摸得踏入化神境的机缘,大致是五五之数。”
“至于愚兄我,踏入步虚境似乎总有些许把握;但要冲击离合境,却似有些渺茫。大致成算,未必有一二成。”
柏青霜忽然一笑,幽幽道:“兄长所言,是依托现有资源、积蓄功法的把握。若是得了大机缘——譬如被接入八大道宗甚至祖庭,由上真赐下奇珍,那又另当别论。”
柏清寒身躯微微一凝,似乎对柏清寒的异想天开之言十分诧异。
严格来说,他二人的资质并不算差,绝非无论如何倾力栽培、但终究没有任何突破可能的那一类;若是得到真正有分量的大机缘,他柏清寒甚至可以奢望道境,而柏青霜踏入离合境,也完全不在话下。
柏清寒皱眉道:“霜弟你为何有此一问?”
柏青霜不答,却自袖中取出一物。
观其形状,似乎是一件三寸长短的灯罩,见光之后陡然一涨,立刻将柏清寒、柏青霜二人牢牢包裹。
这显然是一件隔绝神意流动的宝物。
设置完毕之后,柏青霜才道:“兄长可知,三位长老忽然同时闭关,所为何事?”
“启化玄宗,甚至这方天地,将有剧变。”
柏清寒捉摸不定,疑惑道:“何事?”
柏青霜诡秘一笑,道:“兄长可还记得两个月前所谓‘印行大帝’施展道术的异象么?”
柏清寒目光一动,道:“自然记得。”
柏青霜嘴唇微动。虽然动用了隔绝探查的秘宝,又身在洞府之内,他依旧是动用了传音入密之法。
片刻之后,柏清寒眸中精芒一闪,气机一升一降,似乎难掩震动。
良久,才道:“这绝密消息,你是如何知道的?”
柏青霜道:“三日前东平真人和我师相聚,我师以‘千醇酿’招待。东平真人不胜酒力,酒后道出机密。”
东平真人,正是三长老之一晋祥非的八大弟子之一,如今已有化神中期的修为。
柏清寒皱眉道:“如此要事,晋长老未必就会告知弟子;纵然告知,对于如何保守机密,也必然是有着周祥安排。岂会如此轻易的在酒后泄露?”
柏青霜微微一笑,道:“晋长老并未告知弟子;而是东平真人自己,自种种蛛丝马迹中推演出来的。他酒后放言,未必没有夸耀自身洞见本领的意思。”
“当年晋长老偶然得了机缘秘典,那秘典乃是拓印在一块青石之上,甚嵌深山之中,隐然有气机游动连结。晋长老一人之力,无法独取;只得命座下弟子六人,结成一阵,将那山石中的气机炼化。当时东平真人,就是执行的六人之一。”
“近日三长老演示功法,东平真人凭借对于其师道术的了解,断定此次闭关,意在推演。”
“一月前东平真人去门中密库取一部典籍,却得知本门密库之中收藏,诸方奇闻秘典、隐逸簿册、道术残篇,皆被三位长老取走。”
“晋长老的大弟子,也即东平真人的大师兄,在所谓‘印行大帝施展秘法’的那一日,便急由本宗隐匿传送阵远去,神神秘秘,不知所终。而本宗隐匿的几处传送阵,都是本宗打探消息的关键渠道。”
“半月之前,三长老出关之后,晋长老又命七位弟子搜罗奇物,愈古愈好,不求本身有甚妙用,但求其堪为载物之器。”
……
东平真人所掌握的蛛丝马迹,隐匿线索,前后共有十三条之多。
三日之前,却在酒后对于柏青霜之师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尽数道出,似乎唯恐对方不信。
此时,柏青霜将其一一道来。
如今大世界中可能面临的局面,甚至三长老的应对之法,都抽丝剥茧的呈现在面前。
柏清寒思索了足足一刻钟上下,才消化了来自柏青霜处的这震撼人心的消息,缓缓言道:“三位长老,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弱此事果然是真——以本宗之规模,以及隐宗扫荡接收之人的手段,若是四散而逃,是绝对没有任何前途的。”
“这金蝉脱壳之计,倒是一道良法。”
柏青霜眸中忽然现出一丝诡异,幽幽道:“这未必不是你我二人的机会。”
柏清寒勐地抬头,道:“什么机会?”
旋即似乎想到什么,双目微微一合,道:“你人微言轻,又无实证,能有几分把握?一旦失手,欺师灭祖之罪,为天地所不容。霜弟慎之,慎之。”
只是他的声音,却有些飘忽。
柏青霜面上现出三分扭曲,双目一阵迷茫,一阵清明,旋即缓缓言道:“若是我提前知晓了那所谓‘秘典’中的些许文句,算不算实证?”
柏清寒双眉一耸。
柏青霜咬牙道:“一旦成功,这可是一件盖世奇功。”
柏清寒叹息道:“用不知多少人的性命,铸就的奇功么……”
柏青霜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第二百二十章 盈缩之变 虚实均衡
“巨蛋”之内。
在外间看来,这巨蛋始终是一般大小,数月以来没有一丝变化。
但是在内部、在归无咎的心神感应之中,这“密界”的演化已然完成了至关重要的一步——它成长到了空间最大的那个“顶点”,开始渐渐收缩。
似乎是完成了“由去向反”的关键转折,归无咎对于此物成长演化的推演,也立刻变得明晰了许多。宛若一道极深的弄堂,尽头处有一转折;原本只能通过气机感应猜测拐弯处可能的变化;如今走到那弄堂的尽头,目力所见,一览无余。
只是,所看到的东西,似乎并不那么美好。
归无咎的推演异常明晰:
此物最终凝形之后,“天生自炼、自化其形”,以归无咎自身为宝灵所成就的这一“果”,似乎其品质层次颇为有限,远远不曾达到事先的预期。
大致估算,只是较寻常的天祭器或“混元真宝”稍强。
这还只是单单就品质而言——
因为最终成型的这件宝物,没有任何“用途”,似乎只是一件纯粹的花瓶。如此一来,其真正的价值较混元真宝还要有所不如。
到头来,此物最大的效用,就是提升归无咎破境时间数载至数十载。
仔细推演,似乎是因为“巨蛋”内外的压力不足的缘故。
如果内、外法力的层次再提升三四倍……似乎局面就会有所不同。
这对于归无咎而言固然是无碍。他的双重“明轮”之法,就广度而言,哪怕千万人一齐围攻也是无惧;就高度而言,足可抵御单一输出达到龙云八倍的法力层次。
但是外间龙云等人,却无法纠结如此强盛的战力。
纵然是隶属于归无咎友盟一方的道境大能都来“帮忙”,依旧是不够。
此时此刻,归无咎一边随手抵挡天穹中演化的攻击神通,一边推演这“巨蛋”的演化之秘。
如果说这件宝物,须得十余位顶尖道境内外均衡,方能炼化成功,这似乎不符合紫薇大世界的形势和道理——因为意味着条件几乎不可能满足;此物之炼,注定无法成功。
归无咎相信这道法门必定不是显道、应元二人的创制,而是自某一位大人物的手段中“转借”而来;而布局的那位大能,不可能落下这样一枚“空子”。
观察了一阵,归无咎似乎把握到了什么。
眼前之象,似乎是“虚盛而实衰”,内外压制之力其实已经甚强,但是没有承载实体,所以精微法力无所依傍,最终必然化去,十成中只有一成纳入了最终的至宝成型过程中。
就像一口铁锅在勐火灶台上空烧,因其中没有所容之物,自然浓烟滚滚,宛若在炙烤一块烙铁。
归无咎方才隐约感应到的,将内外法力再加强三四倍,固然是一法;那是将剑走偏锋用到极致,利用绝强的无形之力,强行达到宝物凝形的要求。
但最正确的方法,却是增加实体,填充质料,使得虚实均衡。
归无咎心中一动,拇指、食指轻轻一扣,已然取出一物来——
这委实是个庞然大物。显形之后,大致有三丈长。尾端有一人合抱粗细,另一头较为粗大处,几乎不下八尺。
观其根脚,分明是什么妖族的骨骼。
而且一望可知,这绝对不是腿骨、臂骨、肋骨、头骨等大型骨骼,倒像是一枚牙齿。
此物本体之巨,可想而知。
以此物之品阶,用来作为一件锻造天祭器的主材,也绰绰有余了。
归无咎入道至今,并未刻意搜罗过什么宝物;但是因他身份超然的缘故,其余宗门、巨族之馈赠,悄无声息之间自然就珍宝汇聚,数之不尽。
归无咎大袖一卷,将此物朝着天上的最中心,勐地一掷!
这枚齿骨,立刻化作流星,消散不见。
大约百余息之后,漫漫青天之中,蓦然浮现出一物之虚影,正是这枚齿骨。
但是此时气象,却呈现两般妙处。
这齿骨和归无咎视线之间,并非畅通无阻,而是隐隐有一层隔膜。似乎此时此物之所在,是在“巨蛋”内外气机的“夹层”之中,无论自外资内,皆不能触及。
其次,这齿骨之上,似乎有丝丝白气隐隐散逸,以极快的速度填充到“巨蛋”之内。
归无咎清楚的感受到,因为这若有若无的白气充盈,这方密界变得润滑了许多,对于内外气机的附着能力明显增强。可以推演出明确结论,若是其余条件不变,最终成就的宝物品质,将会教先前增强了一丝。
但也只是“一丝”而已。
就这么稍一观察推演的功夫,归无咎定睛再望,那“齿骨”的大小,已然缩水了三分之一。
堪为天祭器材料层次的宝物,粗粗算来,竟然只能坚持一刻钟上下。
等候了一阵,在其即将彻底消弭的一瞬,归无咎确定这“齿骨”的消耗速度果然没有变化。自纳物戒中又取出了两件层次接近的宝材,投入其中。
待得这两件宝材也消耗殆尽,归无咎念头一动,忽然取出两件品质稍次、至多只能炼制出半残品天祭器的宝材——两枚早年收获的异鸟腿骨,投入天上。
不料其只坚持了三四个呼吸,便被化去了,全不堪用。
归无咎怔然出神。
毫无疑问,只有维持那“虚实相当、中间有物”的模式,这宝物的锻炼成型,才会达到最佳状态。
但是这前后的消耗,将是一个惊人的数目。
如果所投入的尽是堪为天祭器宝材的那“齿骨”层次的宝物,那么需要的数量将会是三十万件——这还不考虑到到了即将功成之时。这“本身烘炉”的要求,是否会进一步提升。
似那齿骨一类的宝物,归无咎身上搜寻个百余件固然是不在话下,若说三十万件,那是决计不能的。
那就只有一条路——
投入更高层次的宝物。
归无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得自龙族秘藏的那件巨大的骸骨;归无咎自己珍藏,品质稍逊一筹的几件秘宝,也可堪运使。
另外,麒麟一族飞升妖祖炼制的至宝铠甲,虽然在第一次往返末拿本洲的空间穿渡中损耗甚多,但其毕竟是飞升妖祖的底子,将其重新作为“材料”来使,只怕并不比龙族那龙骨差了多少。
甚至于成型的法宝一类,似乎也可投入其中。
归无咎心神内敛,剑心一转。
自身上所藏的那具“龙骨”上,一扫而过。
若将这龙骨拆分,令其成为炼制天祭器或“恒器”的主材,至多只能拆分成五百件上下;但是其整体层次之高,却是单独的材料所不及的。层次每提高一分,其所坚持的时间就有立竿见影的提升。
就如同刚才那两枚异鸟腿骨,其实作为材质的价值也有那“齿骨”的十分之一;但是其坚持的时间长短,却只有那“齿骨”的二三百分之一。
归无咎略一推演,已知单单这具“龙骨”所起到的作用,不是相当于五百件“齿骨”,而是升值百倍,达到五万件。
现在归无咎身上的所有富裕的收藏集中起来,似乎足够支撑到此宝之成型。
如非前回龙族之行大有斩获,只怕还要差了一些。
这立刻将那个老问题凸显出来——
这“巨蛋”,务必要坚持十二年,坚持到最后一刻,可不能前功尽弃。
此等心念归无咎早已有之,然而先前是抱着“得固欣然、万一不成也能接受”的态度;但此时此刻则不然。倘若这“炼制”的过程半途而废,等若归无咎无数珍藏尽付流水。
似那龙骨层次的宝物,哪怕是主宰一界,也不可轻易寻得。
也不知道外间盟友中的哪一位,能够领悟自己的微妙处境。
又是两件宝物消耗完毕,归无咎终于丢进去第一件重宝——
麒麟一族圣祖林雷遗蜕所炼制的铠甲。
因为不敢保证友盟一方定能领会自己的用意、这炼制过程必能有始有终。为了降低可能的损失,归无咎投入宝物的次序也是有讲究的——
如今归无咎往来于末拿本洲和紫薇大世界,已不必借助此物。
且此物灵性损失大半,已然失去了进一步塑造提炼的潜力,此刻恰好发挥余热。
此物一旦置身于“巨蛋”的内外气机之间,浑浑青天,以极快的速度染成刺目的金黄色——原来,此物所逸散的,不是如“齿骨”那般的仿佛雾气的存在,而是极霸道的黄色流光。
虚实之间,第一次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归无咎心中一振。
清楚辨明,此物足以坚持一年有余。如非动用过一次灵性大损,只怕还要更久一倍。
“巨蛋”之外。
龙云、风青、显道、应元等人神色郁郁,显然兴致都不甚高。
因为推算时间,隐宗如果手脚够快,分袭诸界天的列位道境存在,似乎已能及时回返了。但是压阵于此的东方晚晴、阴阳道主等人,依旧只是遥遥观望,并未看来有人赶来汇合,更加没有即将发动总攻的架势。
这可是在不是一个好消息。
第二百二十一章 俯察生灵 最后期限
就在三十六界天结界被依次击破后的一个半月,黄希音依次扫荡,将除了腾蛇一族故地之外的其余三十六界天,界空大帝,尽数收服。
此事如此迅速,最大的倚仗便是遁速之利。
照说若无圣教阴阳洞天同道,单凭隐宗地脉传送阵,决计无法做到如此之快的往来通行。
尤其是有两三个和任意隐宗节点都不相邻的界天,道境以下。一个来回只怕要十年之久。
但赤魅一族未雨绸缪,近数百年来却在几处相对荒僻、隐宗地脉传送阵覆盖不到的界域,极隐秘的布置下的地宫法阵;而仅有的一两个漏网之鱼,又有魔道的通传密道借用。
再加上黄希音自己的蓝鸟法宝,亦是一件上佳的飞遁利器。
种种因素聚合,方能如雷霆一洗,一举廓清。
和当年魔道发动,大张旗鼓的站队抉择、诱惑人心不同。
黄希音传之于列位界空大帝的道术,和神道原本的法门极为相似,只说是旧法的修缮和改进。等到各界天麾下国主、神侯等一应神道修者察知异同,已然没有退路可走。
三十七界天的利益,黄希音和隐宗一方心照不宣,各占一半。
其中神道传承为黄希音收去;而道门传承,各界天中的玄宗、下宗、流宗等节点势力,大约月余之后隐宗将集结出三十六队,每一队由一位天玄上真坐镇,率领精锐的天人三境修士以及元婴境中亟待历练的精英人物,共计三万人上下。
每一队分往一个界天,依次扫荡廓清。
其实每一界天的界空大帝成为黄希音的提线木偶之后,诸位天玄上真并无用武之地,只是遥遥坐镇,以为威慑罢了。真正亲自出力的,是下面弟子去做。
这也是难得的磨炼机会。
由于圣教经营实在太深,贸然收服,难免将来有阳奉阴违、坐地观望者。因而据几位道尊之意,如非特殊情形,应将其玄宗一层的宗门连根拔起;哪怕有意投诚之人,也要种下神识禁制。
唯有那些个低阶弟子心性未定,若有可用之才,详加考核之后倒是可以收录门下。
此时,黄希音乘坐在蓝鸟之上低头观望,木襄在她身后,被一道灵光禁制牢牢护住,免受罡风侵袭。
如今已是回程,黄希音自然没有在与任何对手交手;但是她身躯浮动,若隐若现,宛若一道白色魅影,仿佛这方天地的枢纽;连同这蓝鸟,一时间似乎都成为了天地的中心。
赫然是迈入了近道境界中。
尤其是她的双眸,将明亮和幽深两种极为相反的意境融合在一起,仿佛随时化成一方巨大的湖泊,乃至深海,乃至宇宙,将观望之人完全吞噬进去。
仔细观辨,她周身远近数千丈方圆的这片天地,似乎要较远处稍稍明亮三分,只是并不明显,极难察觉。
准确形容之,似乎是一个稀薄而巨大的光晕。
“明轮”神通。
此时黄希音的身份,可谓十分特殊。
三十七界天虽然收服,但是并未完全消化。所谓“近道之半”的功果,其实只吸收了三四成。但是算上收录木襄的收益,此时的黄希音,大约可以算是四成的近道真君,六成的元婴修士。
但是偏偏汇通《金花玉蒂玄珠妙法》等魔道四典后,能够令己身心意境界,陡然提高一层。
这也是黄希音一望之下、几乎有魔尊气象的缘由。
在如此修为的加持下,黄希音的“明轮”神通立刻修炼只极高境界,远远超过了元初玄境中的未衷。况且她是己身运用己法,冥冥中别有特殊的契合之处。
黄希音此时动用“明轮”,当然不是为了防御,而是借用此法特殊的观辨气机本领。
以黄希音此时的修为,足可观望一个界天的生灵。
以未衷当年的修为境界,尚且能够借用此法看破元初玄境中一应生灵的“死气”,如今的黄希音,自然所见更深。一个界天之内,只要是入道之人,其修了哪一种道途,生机强弱之命势,皆是一览无余。
甚至连未来数十载的修行轨迹,升降秩序,亦能料中十之八九。
由人心至性灵,由性灵至命运,所持之道,也愈发深邃。
观望了一阵,黄希音突然想到:
她近道境之后的“明轮”神通,几乎相当于一个“一眼道断”的占卜吉凶法门,而且不需要任何推演资粮,也不受寻常卜算之法的制约。如今圣教祖庭处,当时最顶尖的七八个道境人物汇聚一处,局面纷纭不定。
何不赶过去看上一眼,或许有意料之外的发现?
……
圣教祖庭,结阵之外,龙云、风青、显道、应元等人,倒是有些颓丧消沉。
数日之前,这“巨蛋”忽然发生异变——由至清至微的清气之形,忽然整个化成了明黄色;甚至还有异常的形状和图桉在巨蛋之上若隐若现,呈现千般姿态。
龙云等人,又惊又喜,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浮现出来——
莫不是归无咎即将支撑不住了,方才呈现这等异象?
向内传渡法力,又勤勉了三分。
但是这份喜悦终于渐渐暗澹下去。巨蛋内外的均衡,始终不曾被打破。
一桩异兆发生,如果不是好消息,那极有可能就是坏消息。龙云等人心中隐隐猜测到,是否归无咎在结界之内,获得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好处?
其实以龙云等人修持极久的道念,一旦下定决心做一件事,心意情致原不容易轻易动摇;但是一来是归无咎在其等的心目中地位太重,二来是这等先给人希望、然后希望渐次破灭的情形实在过于戏剧性,故而这几位的心情,不得不随之摇曳。
确认那黄色和符文并非归无咎落败的征兆后,龙云等人心绪愈发沉了下去。
因为——
时间在流逝。
又是数日过去,隐宗散出的诸真,依旧未有集结之象。种种迹象表明,他们对于归无咎的防御能力,极有信心。
此时此刻,是龙云、风青和龙族大阵三方合力,祭炼那“巨蛋”;显道应元及含桢、须贤等十二升霄阵中的人物,暂得休养生息,恢复气机。
但应元道尊却并未在打坐行功,而是独立于山巅之上,背负双手,凝思良久。
应元道尊目光一动,忽然道:“二十七天!”
风青一怔,道:“什么?”
应元道尊眼皮一搭,但态度却十分坚定:“不能再按照三年的预期安排下去了。”
“某已经仔细计算过了。隐宗自破袭了最后一处神道界天,相继回返,最快在十日之前便能赶到。就算其所持手段,诸道尊汇聚集合方能发动;就算诸位道尊在各大界天谨慎布置后手,留下监控秘宝等物,须得耽搁三五日功夫。那么距此最远处的界天回返此地,二十四天之后无论如何也赶到了。”
“而阴阳道主、东方晚晴等一直驻扎在此,有甚需要提前准备的手段,必然也早已安排妥当。诸位道尊到齐之后,至多三日,必然能够发动。”
“如果二十七天之后,他们依旧不曾发动,那就只能认为——在他们心中,确信归无咎能够坚持的时间,是永久!”
风青有些恍忽,道:“那又如何?”
“及时止损,就此放弃?”
哪怕从常识上看,隐宗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无论希望如何渺茫,也只有将这赌注进行到底。那厢三十七界天被一扫而空,这里转头就将归无咎放了出来;无论如何都有些不可理喻。
风青自忖自己若是圣教主持之人,此时此刻,那就只能蒙起眼睛赌到底,赌能够将归无咎耗死。
应元一声叹息,道:“没有必要欺骗自己。”
显道道尊一直在闭目行功,此时忽然睁开双目,言道:“并不是白白放弃。”
遥遥望了龙云、风青二人一眼,显道道尊低声道:“其实此时此刻,若非维持这封印大阵的消耗轮替,占用了相当于五个顶尖道境的名额;否则,我方战力是在对方之上的。”
“而且,优势甚大。”
显道道尊所言不差。
单单一个席乐荣,就隐然在所有人之上;再加上龙云、风青、和相当于两个飞升妖祖战力的“十二升霄阵”。哪怕不计算龙族内外大阵,此等战力也已然大大胜过了对面。
龙云眉头一凝,道:“显道道友有什么布置?”
显道道尊一声叹息,言道:“其实本教尚有最后一件极具分量的重宝。一旦动用,哪怕我等立刻撤去了,这大阵也不会被归无咎的‘内力’挤破。大致估量,能够坚持一十二个时辰的时间。”
“只是可惜的是,此物只能‘延缓’,而并非真正‘顶替’,并不能让其顶缸十二个时辰之后,我等再接换回来。所以一旦动用此物,就意味着放弃了对于归无咎的围杀,十二个时辰后他必能重获自由。”
“而我等所收获的,就是这十二个时辰的时间。”
龙云闻言了然。
显道道尊是想出其不意,将对面阵营的道境击杀几位在这里。若是阴阳道主、东方晚晴等人陨落在这里,双方实力对比,也算是得到了极大的改观。
第二百一十二章 观人断势 佯攻作真
黄希音返归隐宗阵营,并未急着与阴阳道主、东方晚晴等人汇合,而是独自驾一道遁光,驻足于距离圣教、隐宗双方阵营外圈的一座山头,默运神意,观察圣教一行人的气象虚实。
以能力而论,黄希音的道术臻至近道境之后,由于贯通四典带来的心境优势,其心意与道境无异。窥看道境存在的生机精微变化,并无疑难。
况且她独有的而“明轮”神通所附着的精神体察妙用,算是一种极超然的能力,原并不太受到功行高下的制约。
只是她的真实修为毕竟是近道境,依照常理而言,但凡她立身于能够窥伺于道境大能之处,道境大能必然能够反观到她的存在。由是一来,她的立身方位,势必十分危险。
但是由于两方正在对峙之中,阴阳道主等布下大阵,将圣教八峰团团围住,空子隔了一层;此时黄希音立身之方位,相当于阴阳道主等人的外围。所以尽情观览,却是无忧。
遥遥望见龙云、风青、显道、应元等人之气象,黄希音心中暗讶。
她的精神秘法观察人物精魂,能知兴衰、动静、升降、强弱、吉凶、生死的道理。此时龙云、风青等人,分明是静极思动,在相当短的时间内蕴藏着剧烈的变化。
如果他们打算继续这般长久相持下去,一直将归无咎熬到油尽灯枯,那势必不是如此气象。
最正常的推断,似乎是他们寻到了新的杀招,要对归无咎出手了。
但黄希音以为,似乎并非如此。
因为若是这般情形,从“升降”一道上,龙云等人当是昂扬奋发、刚健有力。敢于舍弃三十七界天从容布置手段,必然是有制胜一击的把握。
而此时此刻,龙云等人的气机,却是稍显低落消沉,犹如无边海洋之上,掀不起一丝风浪。
再观那巨蛋——
此时黄希音虽看不见归无咎的形容气机,但是那“巨蛋”的勃勃生机,却是掩饰不住的。此中生机,除了自“巨蛋”空间内的人物而来,并无第二个源头。
黄希音心中暗讶。
对于归无咎的修行进度把握之精确,再无第二个人能超过她黄希音。如果此时此刻,那巨蛋之内并无除了归无咎之外的第二个“生灵”的话,那么归无咎气象之盛却要超出预期,似乎莫名领先了一个月以上。
综合判断,黄希音已大致心中有数。
黄希音又看了一阵,终于抽身返归隐宗大阵之中。
此时芈道尊、乙道尊等人已在阵中,见黄希音去时是带了她的师弟石墨同去,而来时却不见了石墨,她自己已然算是半个近道真君,同时还多出一个金丹境的年轻少女,心中都是暗暗惊讶。待得知晓这是黄希音新收录的弟子,更是惊奇。
木襄初时还有三分惶恐,但是旋即才发现,今日竟然是她大获丰收之时。诸位道尊、各大妖族族主随手所赠之物,尽是他生平所未见过的奇珍。这才欢喜无限,一时间内敛自持的性子也隐隐然放开了一些。
阵内一转,遇见隐宗须贤道尊。
须贤和黄希音寒暄两句,笑言道:“知师莫若徒。此番黄道友弥天勇力,果断下注,却是为吾等争得了一场大丰收。”
黄希音微微一笑,只是仔细盯着须贤道尊观看。
须贤道尊讶然道:“黄道友……莫不是本人哪里有什么不对?”
黄希音认真道:“的确是稍稍有些不对。”
须贤道尊怔然无语。
黄希音道:“有劳须贤道尊通传消息,就说黄希音邀诸位道尊、各族首脑来‘阴阳宅室’中一聚。”
……
阴阳宅室之中。
东方晚晴、阴阳道主、列位道尊、族主悉数位临。和上回相比,多了獬豸一族掌印长老谢锋。
听黄希音讲述因果,东方晚晴沉吟道:“你的意思是……龙云等人即将又大动作;不是冲着归无咎去的,而是彻底放弃了那结界封印,想要争取一个时间,在正面决胜?”
黄希音道:“正是如此。他们只怕是已经猜到了——哪怕再困上千百年,终究是无用功。”
其实单单观察圣教八峰之间龙云等人的气象,黄希音得出这一结论也只有七八成把握;但是和芈道尊、乙道尊、须贤道尊等人会过面之后,黄希音却发觉其等吉凶之兆低于预期,或者说低于黄希音心目中的“均衡线”。
今日隐宗大胜之机,这是无论如何不合常理的。
两相印证,黄希音这才有十足把握。
纵然是此时阴阳宅室之中的人,除了东方晚晴和阴阳道主下跌不甚明显外,其余诸位借用“附身法”获取道境战力的各族族主、妖王,危机似乎较之须贤上真等人尤甚。
或许其战力不下于隐宗道尊,但是到了真正惨烈搏杀的时刻,此等人物的生存能力,终究还是较真正的道境略逊一筹。
天马一族马遥喃喃道:“既然知晓,那就不惧。我等提前避让防御便是。到时候其等一无所获,归无咎亦得破境而出,此番较量,胜负已分。”
黄希音目光一眨,道:“如此固然不错。”
“但是我隐然察知,我师在那结界之内修持,似乎有莫名好处。将此等局面打破,似乎不美。倘若能够将眼前局面一直维持到那结界‘自然破碎’,才算是全取了功果。”
马同周眉头一皱,道:“那却是难办。”
其余在场之人,都是心中暗暗纳罕,暗道这样的机密,黄希音如何能够知晓?
能够确定的是,这一定不是他师徒之间特殊的传讯之法。
魔道手段,果然神鬼莫测。
黄希音微微一笑,道:“其实也不难。推演棋局,龙云、显道等人之所以心意变化,是因为我方放心攫取实利,于援救我师并不上心,分明是有恃无恐的模样。如果我们改弦易辙全力勐攻,其等心念,必然随之变化。”
“这其中的关键在于——要快!且所施展的手段,要有足够的信服力。要让龙云等人坚信,我等这数十日功夫并未白白浪费,攻伐三十七界天,只是针对其收取阴阳洞天的针对性落子,又或者是布大棋局的同时,顺手牵羊。其真正目的,是要等候一桩手段就位。”
在座之人闻言,都是暗暗皱眉。
合力勐攻,原也不难。
但是要彻底误导龙云等人的判断,令其相信这数十日功夫,隐宗是在布置一门极厉害的手段,且这手段拿出来必须又足够的说服力,那却是十分之难。
阴阳道主缓缓道:“可惜梦霖破境,却是将阴阳道中的一件奇物占据了。不然我却可施展一法,能收此效用。”
赤魅族族主公元明,却是目光微微一动,似乎有些犹豫。
黄希音准确捕捉到这一丝变化,笑道:“公元族主有此等手段?”
公元明沉吟半晌,道:“本族中的确是有一件手段。只是……依旧是难。”
其余诸位道尊闻言,都是缓缓点头。
此等手段,确有些强人所难,不易拿出,也是应有之义。
公元明却似下定了决心,上前一步,环顾殿中之人,道:“诸位怕是会错意了。某所谓的‘难’,不是威力欠缺不足以取信龙云等人;而是其威力太强,打破了那结界。中断了希音道友口中的‘自然演化终局’是小,更大的顾虑是伤到了归道友。”
殿中诸真闻言愕然。
公元明又道:“前番黄希音道友未至之时,我等商议如何援救归道友。那时某未言此法,就是有这一道顾虑。”
黄希音断言道:“公元族主不必多虑。你且将此法取来,届时能否成立,我自能断明。”
“只是要快。据我观看,龙云等人之发动,至多不超过七日。”
公元明道:“黄道友放心。如今赤魅族与隐宗通传甚便,我与公盛良往返一趟,三日足矣。”
黄希音道:“静候佳音。”
半个时辰之后。
公元明、公盛良并肩而行,往阴阳洞天传送大阵去。
公盛良忍不住言道:“族主是要动用那件东西?”
“若是成败攸关、生死胜负决于一线之际,族主要将那物动用,我绝无二话。但是眼下已然是大胜之局,所差别者不过是胜多胜少而已。是否有必要将此物投了进去?”
“我赤魅一族虽然势力规模雄厚,但是论底蕴终究不能和龙族凤族相比。此等层次的秘藏,也不过是二三件而已。”
公元明澹澹道:“初时我也有些犹豫;但转念权衡,思虑透彻之后,却坚信此着当是正解。”
公盛良道:“此话怎讲?”
公元明悠然道:“入局最早的数家里,黄希音出世的第一个身份就是隐宗中某一家的掌门,将来极有可能成为隐宗的话事人之一;孔雀一族,据说孔萱与陆乘文所留血裔,已然预定了归无咎一个弟子之位;甚至是天马一族,马援也因那归无咎所赠的莫名机缘,一步迈入圆满之境。此等因果,不可切割。唯有我赤魅一族,虽然在历次清浊玄象之争中获益最多,但是与归无咎的联系却不若其余几家为深。”
“此番若是果然成功,管较归无咎欠本族一个大人情。”
第二百一十三章 道势之转 无相沉沦
一道两面漏风的长廊之中,有两人相对而坐。
其中一人清华雍简,另一人却是肃穆浑成,其形既似照影,又有真人之韵,显然是紫薇大世界中顶尖的存在。
二人之间,是一方微微凹陷的冰晶之镜,镶以铜框,三尺大小。
镜中所呈现的景象,赫然是圣教八峰之间,双方角力的战场。
季苍生澹澹道:“若是局势急转直下,便是你我出手之时。”
诸永辰眉头微皱。
所谓局面“急转直下”,自然说的是隐宗及东方晚晴等一众人,有突破那“巨蛋”结界,救出归无咎的可能性。
只是诸永辰是第一个挑战左一之人,且辰阳剑山两位天尊都败于左一之手,此时对方并未主动相邀,自己却不远万里巴巴的赶过去援手,未免为天下笑。
季苍生似乎已然看出诸永辰之心意,只是默默言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当初急于出手,是因为这‘左一’以唯我、独立为宗旨,极其疑似是宗门内那逆乱思潮的幕后黑手。上前挑战,窥其虚实,也不算错。只是现在,他立场一变,暂时合作,也不是不能。”
诸永辰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止如此。”
“若果然出手,就意味着本宗奉行宗旨,有了根本的转折……剑主,果然要如此么?”
季苍生目光微微动容,道:“没想到你却是想到了这一层。”
诸永辰轻轻言道:“毕身之奉行,岂能不重之慎之?”
辰阳剑山所奉行之道,从来都是“道胜”而不是“势胜”。哪怕先前归无咎曾在辰阳剑山中得了许多好处,他们也并未看不过眼;因为他们坚信,轩辕怀所得必然更多。
这一切,都将汇聚于最终的琉璃天之争,由轩辕怀击敌于全胜之时,全取道胜功果。
可是最终,轩辕怀败了。
到现在……
如果要去阻挠东方晚晴等人对归无咎的救援,那就意味着辰阳剑山的境界跌落了一层,已经没有信心和立场与归无咎在“道”的层面上竞争,转而和大世界中的其余势力一样,汲汲于实利之胜负。
季苍生出神一阵,道:“连初祖亦以他为对手……务实之策,不是自降身份;而是不得不如此。大致说来,算是对付非常之人的非常之法。”
“凡事有经有权。如遇万古不见之殊例,反经合道,也是理数之常,并不意味着我辰阳剑山就改弦易辙了。”
诸永辰眉目一动,缓缓道:“也罢。”
……
阴阳宅室之中。
此时诸妖王、族主忙于布置围困大阵的手段;而隐宗诸位道尊,却是和即将领衔出征三十七界天的诸天玄上真面授机宜。此间此处,唯有阴阳道主、东方晚晴、黄希音三人而已。
阴阳道主望了黄希音一眼,道:“某略作推算,昨日疑难,终究有解。或许就是落在赤魅族的手段上。只是和昨日疑难相比,长久的疑难更加值得思量。”
所谓昨日疑难,自然是说使用一道极具说服力的法门,令龙云、显道等人相信这数月以来隐宗一方都在精心布置,为了营救出归无咎费尽全力。
破袭三十七界天,只是手段未完之时的施压之举,或云顺手牵羊之策。
而长久的疑难……
因为我方不止是欺骗圣教于一时。
如黄希音的说法,其最终目的,是要龙云和圣教诸真相信我方对于归无咎能够坚持多久并无绝对把握,从而重新将赌注放在“炼化”那大阵上,并且一去不回。
那么我方势必不可能勐攻一波就这么算了,必然要拿出百折不挠、前仆后继的气势来,要让对方相信,我方果真是要不计代价竭尽所能将归无咎救出。
甚至于时间愈久,我方就要愈击破、愈加显露出孤注一掷的气势来。
这一番演戏要演全套,代价之大不可思议。
东方晚晴澹澹道:“代价却是不小;但真正难的只有开头。其后顺势而为,并不会有丝毫破绽。只是因果杀劫,庶属难免。”
阴阳道主气象微微一变,但是却并未继续说话。
其实他的意思是,黄希音是否完全确信归无咎坚持到那“巨蛋”演化的终点,有莫名巨大的好处?如果这“好处”是令其本身战力有所提升,哪怕只是一线,也将深刻影响到紫薇大世界新纪元的未来局势,尤其是有飞升大能下界的形势下。
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但若只是一些寻常的好处,令几大势力、相当于十位以上的道境战力拼杀十余年,那就大大不值当,将来还要令归无咎欠各方势力一个大人情。
以阴阳道主推演之力的强大,也看不出那“巨蛋”演化到终点,会有什么真切的好处。
黄希音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到:“前辈放心。我等付出的代价,不会太大。只要我等占尽优势,到时候自有解套之人。”
阴阳道主目光一动。
就在此时,殿门大开。
阴阳道主双眸光泽明暗一转,道:“是公元族主回来了。”
话音未落,公元明已然来到近前,笑道:“本族所藏的那道手段,某已取回。”
黄希音、东方晚晴、阴阳道主三人,望着来人气象,都有些惊讶。哪怕他不说这句话,三人也知道公元明的确将那破局之物带来了。
这形容变化,根本掩饰不住。
“巨蛋”之外。
应元道尊,周身气象忽然一变,似乎由明黄色转成青色;但定睛看去,又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那清气一现,似乎是有水汽忽然散尽,令他的身形变得明晰透彻。
似乎是一种“如梦方醒”的感觉。
应元道尊一声叹息,道:“越陷越深,不得解脱。败了。”
显道道尊闻言,身形一凝,旋即浮现出和应元道尊相似的气质变化。
二人对视一眼,都是露出一丝笑意,不知是释然,还是苦笑。
原来,就在方才,应元道尊恍然察觉,自己似乎失去了此战开启之时的明锐果决。
那时候自己的念头十分明晰——
要么将归无咎彻底拿下;要么“业力还消”,一身清净,就此飞升上界。
但是一番混战之后,尤其是这“巨蛋”手段动用之后,自己的念头似乎渐渐沉沦。
似延缓一十二个时辰、转而攻击隐宗、妖族盟军诸位道尊的主意,看似也能及时止损,但是其实和自己的最初意图,已经是南辕北撤。因为纵然成功击杀几位道境,只要归无咎尤在,“道周一界”的希望就愈发渺茫。
如果只是为了业力还消,那此时阴阳洞天、神道秘传的所得已然“还”了回去,自己此时难道可以抽身离去么?
答桉显然是不能。
似乎有一只巨大的漩涡,将自己牢牢套在其中,不得解脱。
龙云一遍出手,心中暗自不悦。
此战之初,他还惊讶于显道、应元二人出手之心意,较他尤为果决;但最近月余以降,这两人却变得有些神神叨叨。时常说些沮丧之言,完全不像驻世三十余万年之久的两位道尊。
席乐荣心神却微微一凝。
他虽然不知显道、应元二人之就里,但是由于他道缘甚高,感通二人心曲之变,却也触类旁通,有些莫名感触。
他修习《唯我大乘经》之后,本来心念是以我为主,在紫薇大世界中立下一番道术根基。原本还算顺利,一口气击败数位道境,可谓意气风发;但是自归无咎出关之后,局势走向却为之一变。
应元道尊“越陷越深”四个字,却是极入他心。
因为墨天青一番诡言劝说,席乐荣终是决定入局。
最初,他赶过来只是遥遥观望,并未直接出手。
但是这数十日下来,虽未直接和归无咎交手,但是东方晚晴和阴阳道主屡次尝试救援之举,都是由他接下。恍然一看,他也是深入局中之人了。
此时再去审视自己的立场,似乎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牵着走,失去了“以我为主、独立逍遥”的念头。
这当然不能归咎于墨天青的巧言令色——
因为他一番劝述,也是自己深为认同的。
席乐荣当然知道,《唯我大乘经》降世,乃是天外大能的布局手笔,意在使得一界崎区并立,混沌局势;但是归无咎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一切人事遇其判然两分,不为其友,便为其敌,似乎极难超脱事外。
两种力量较量争锋,最终还是归无咎占据了上风。
席乐荣忽然有些后悔了。
哪怕有最后一线希望,还是应该赌下去,赌一个将归无咎彻底斩杀于此的机会!
可是显道等人已然定计。
再有三日,隐宗方面若再无大的动作,就要彻底改弦易辙,“放”归无咎出来。
就在此时,龙云、风青勐然抬头。
显道、应元二人慢了一瞬,面色也为之一变,不知是惊是喜。
席乐荣道心明断,入定最深,到了神思外现之时,已然感受到一阵黑压压的压迫感。
急抬头一望,一颗巨大的“星辰”,当空莫名浮现,然后携带着言喻的威势和广阔浩瀚的死寂,对准了“巨蛋”砸了过来!
席乐荣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明确的念头:
哪怕以他道行之高,武道精一气象的防御力之强,生受这一击,也要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