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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巡山校尉     万法无咎txt下载     万法无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章 宾客咸集 申诉本旨

    虽然所邀宾客与列宗远近亲疏不同,但忝为地主,却并未有所偏待。四位天尊一齐出手点化,在琉璃天正下方中心稍稍靠外处,立刻有数十朵浮云飘忽不定,又不曾越过极限。

    玉离子、御孤乘当先靠近,立刻便摸清端倪。随心意指引,那云朵可随意采撷,化作桌、椅、台、阁等万象,任其施为。

    二人拟象一座石亭,分东西而坐。

    不过,虽则相去不过数尺,且二人本来便交情极深,但此刻二人却并未有一言一语的交流,反倒是目光投入而沉静,在“琉璃天”和归无咎、轩辕怀等人之间流动不定。

    他二人是如此,余人更不例外。

    于是一件十分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居四维出关、门户大开延引宾客之后,此间人物平白多出一半;但是原先那冷寂、肃杀、沉重的味道却并未因此消散,反倒是愈发加深了。

    至于寻常盛会、大比中屡见不鲜的赌斗胜负、臧否人物之事,更是完全绝迹,无一人有心为之。

    直到诸宾客皆已入席之后,隐宗须贤天尊赶到。

    他头挽方巾,气息与常时迥异,貌似只是一个略显神异的凡人。悠然上前,和东方掌门对答两句。

    须贤功行虽较九宗四位天尊逊色,但毕竟也是道境修为,地位超然。这一番对答后,那冷寂凝滞的氛围,才为之冲淡不少。

    十余息后,须贤天尊反手轻轻一点。

    那在空中尚未用尽的浮云立刻聚拢一道,化作一座幽深巍峨、虚实不定的宫殿,相距玄浑琉璃天约莫数千里远近。随着一道宛若水纹破碎的流动声,其身影豁然不见,显然是归于其间了。

    季苍生声音平淡,将骤然浮现的一丝涟漪重新荡平,归于冷寂:“如此,五百年之会正式开启。还请列宗各出一人,下场主持。”

    话音将落,九宗各自出得一人上前,聚成一圆。

    就算不是各宗掌门,也是功行十分深湛者。

    在往常的五百年之会,此时应该是直接进入比斗环节。

    但今日之会则不同,继往开来,将立新约。虽然人人都知晓九宗分为两大阵营,无论谁占了先手都将立下截然不同的秩序。但此事并非是做成之后再揭晓谜底,而是提前有一个申明己志、阐述立场方略的过程。

    围成一圆的九人中,两人踏出一步。

    一是辰阳剑山蒲方舆真君。

    另一位是越衡宗南宫掌门。

    蒲真君环视四周一眼,这才缓声言道:“我辰阳剑山、原陆宗、藏象宗、真昙宗、四御门五家共议,一致认同。下一纪成道章程,宜以‘定等阶法’为最善。若吾等之嫡传占得多数,当明此契约。”

    他声音虽然迂缓,但却字字千钧,映彻人心。

    当然,并无哪一个上来递话,问“何谓定等阶法”云云,也无此必要。

    渺渺青天之中,只听蒲方舆真君续道:“靠一宗之兴衰成败,无非二途:其一者道术之惟精惟微;其二者根基之广大坚固。”

    “就道术之惟精惟微而言,以大本论,吾九宗道术,皆是历经纪元而长存,经一界之业力不磨不坏,非俗流可堪匹敌。这一点大家层次相若,毋庸多言。至于差别无非有二,有完道、未完道之分;又有神通法门广大深厚、规模大小之别。”

    “就根基之广大坚固而言,珍藏之多寡、物产之丰饶、重宝秘术之储积、人才之兴衰、地域之广袤等等,不一而足,皆在度数之中。”

    “吾等瞩意之‘定等阶法’以为,以三千年为期,核其总数,以明九宗高下品阶,对应不同的成道人物限制,随时更替。较之旧法一律限以九人,更契合随势消长、名实相符的道理。”

    言毕,其食、中二指之上,细密剑纹不住涌出,一分为四,织成小小符书,分别投入南宫、元、薛三位掌门和施凤楠真君掌心。

    三位观其细文,果然不出所料。

    元鹰神意略览,暗暗摇头。还真教越衡宗缥缈宗料中了。

    不着痕迹的向左瞥了一眼,藏象宗杜明伦眼观鼻,鼻观心,静默处息,似乎蒲方舆上真所言的一切皆与之无关。但是毫无疑问,以厉害而论,方才这所谓的“定等阶法”,定是此人力主。

    辰阳剑山、原陆宗、藏象宗三家之所以走到一处,便是因为这三家在上一个世代中占据了先发之利,意图强强联合,将这优势保存到下一份契约,最好在立下契约之处,就先立于不败之地。

    三家最初的方案,仅仅咬住“完道”这一个由头便足够。既十分简明,又不落人口实。因辰阳、原路皆已完道,藏象宗只差最后半步,不日可成。以此立契,三家自然是得利最大者。

    但是没想到,越衡宗、缥缈宗有超凡之杰应时而出,其本来在完道之路上只在半途,却不可思议的狂飙突进,最终竟有后发先至之势,将看似至少十余万年才能办完成的功业一举做成。若依旧持原定方案,白白便宜了越衡宗和缥缈宗。

    于是变更标准,引入“综合实力”的考量,亦在意料之中。

    缥缈宗、盈法宗、甚至越衡宗之道术,讲究缘法心意相合。就算道术层次完全等同,在物力经营、低阶弟子的收纳充实上,实不若道术工整广大、鸿富浩繁的辰阳、藏象二宗。

    在蒲方舆所传文字之中,完道与否所占的比例占了三成;其余神通法门的广袤繁复占了两成;宗门现实实力的累积,却占了五成。

    按照蒲方舆这法子,就算达成完道,以各宗现有的规模底蕴计算,辰阳剑山的人数配额达到十三至十五人,藏象宗至少达到十一人,而越衡、缥缈至多不超过六人。

    但缥缈宗等三家最顶尖的人才势若泉涌,虽取材窄而规模狭,但最顶尖的人物数量却未必逊于你;所谓严进严出,以质取胜。以形下之规模,限入道之名额,显然并不合理。

    但是此间只是互诉宗旨而已,并非辩论大会。

    双方早已形同陌路,元鹰、施凤楠诸位真君,虽然心中极不认同,却也不会出言反驳。

    蒲方舆上真退回原位,南宫掌门上前一步,占据中心。

    南宫掌门淡然一笑,道:“吾等四家以为,今日之后,所谓‘五百年之会’,便将成为历史。至于入道门径,考得名实相契,便是水到渠成之时。”

    此言一出,蒲方舆、杜明伦、辛雅安等人,一众皆惊。

    “五百年之会”就此终结?

    方才越衡宗一方,分明是隐约猜出了辰阳剑山、藏象宗这一派提出的成道方案。

    可是辰阳阵营却猜错了对方的方案。

    原以为越衡、缥缈宗当是尽力尽力发挥其这一世人才鼎盛的优势,又或者是距离完道甚近的优势,意与辰阳剑山、原陆宗等并驾齐驱。甚至立场转化之后,其所持的便是原先辰阳剑山之旧案,一意强调以完道否为唯一标准。

    但南宫掌门所言,却与预料之中迥异。

    南宫掌门续道:“我九宗道术深湛,对于道行到了极高境界时的深浅火候、高下评判之精微,甚见功力。甚至经由一家客居妖族所提出,各宗亦认同完善的‘七步八品’之说,也是深得人心。”

    宾客座上,元方闻言,微微一笑。

    南宫掌门道:“只是往时最顶尖的人物毕竟稀少。七步八品,到底只是一门学说而已,将之奉为金科玉律,到底还有所不足。若凭之取量人物,更是人心不服。”

    “今世则不然。英杰鼎盛势如泉涌,达到往日近道最低门槛的七步之境者,竟达到了惊人的数十人之多。有这许多参照,大可以将其印鉴比对,九宗共证,成为无不认同的公共约法;甚至炼成一件有形宝物,若尺矩准绳,也不是不可。”

    “自今日起,相距道境圆满的品阶高下,就不再是一门学说,而是不易之定法。”

    “吾等以为,若是到了‘四步之境’,经由九宗共同执掌的至宝鉴定功行无误,自然便获得了入玄浑琉璃天成道的资格。”

    杜明伦、辛雅安神色一对,明显有些意外。

    蒲方舆真君眉头一皱,诧异之中更带着一丝莫名的味道。

    越衡一方所提方案,倒是新颖别致。

    但这一法门……虽然公平简练,但似乎并不符合其利益;反倒是更符合辰阳剑山的利益。

    这其中有一处关窍。

    待越衡、缥缈宗完道之后,其最顶尖的人物,或许有信心不输辰阳剑山;但是论及人才之稳定,因道术特性所限,却是注定不及。

    或许数千年内人才凋零,或许如今世这般,短短百年人旷世奇才累出。

    一个稳定传承,一个波动极大,盛衰起伏,优劣不问可知。

    不稳定,便会带来风险。

    因为在你极盛之时,也未必能压得过辰阳剑山;但在你衰弱时,却易于为人所趁。甚至最糟糕的情况,四步之内人才断绝,近道之境青黄不接,门中镇压重宝亦无人能够驾驭,那麻烦可就大了。

    南宫掌门对于蒲方舆等人神色的细微变化视而不见,续道:“以上所言,是直入琉璃天成道之法,非天资绝人者不能为之;道行在五步至九步者,亦有成道门径。”

    “这一条道路,无论今日胜负谁属,皆会对九宗敞开。近道九步堪成道;上四步者循上法。所谓四九成道。”

    本来这只是各自述说,并非辩论会、讨论会。但南宫掌门这一句话落下,有若石破天惊!此间登时潮音滚滚低语不断,将琉璃天上宛若万载坚冰的气象,彻底消融。

第七章 超然态度 屡占先机

    蒲方舆念头疾转。

    倏忽之间有两件事,映入心田。

    其中之一,当年归无咎做客辰阳前后,曾往九合宗等三宗一行。据说是钻研外道破境之玄机,但辰阳剑山上下,并不以为其能够做成。

    另一件事,今次琉璃天聚会,三合、六合、九合三宗本当驾临,三四百年之前就隐然听闻九合宗处取得了非同凡响的突破,或能在本次大比之上一展峥嵘。

    但一年之前,九合宗却递来一道三宗联名之信笺,是本当与会的风止息亲笔所书,其上仅有八个字:

    遥观成败,静候佳音。

    言下竟是爽约之意,令人错愕难解。

    莫不是……

    果然,南宫掌门平静言道:“本宗归无咎统合三宗旧法,突破新意,立形下破境之法。成道之后,当立下一宗。凡资质较领悟九宗正法嫡传而稍逊者,却可入彼宽门,延展上进门户。”

    不止是五位真君。

    辰阳一方的十余位嫡传,十之八九都是将目光投来,落在归无咎身上。

    以与会诸君之定力,此时犹感身在梦中。

    良久,辛雅安真君道:“如此法门……是完全不依傍‘太质之气’成就之法?是否尚有其余条件?”

    南宫掌门道:“尚需借取少许太质之气,约为旧法成所用的千分之一。除此之外,一切简易。若果真说是条件……那就是此法须得归无咎以甚深道心审辨推演,及时照拂。”

    蒲方舆真君等人,默然不语。

    这岂不是将一切的主动权,尽数操之于归无咎之手。

    辛雅安又道:“各家宗门,近道五步至九步者,若是经由归无咎所立之门户成道,算是哪一家人?又要付出何等代价?或许借此机会,就此转换门庭?”

    其实这个问题,乃是杜明伦提出。只是他不愿越衡宗一方得势,不肯亲身下场去问,所以才传音于辛雅安。

    南宫掌门摇头道:“辛真君说笑了。”

    “此法本意,原在于近道四步以内的第一流人才,略不世出,或多或少而无定止。为宗门传承稳定计,方有四九成道之说。岂有半道截胡的道理?”

    “无论九宗中哪一宗出身,若身至五步至九步之间,皆可得归无咎出手,助其成道,毋需报酬。至于归无咎自家门下传承,一是其自家在大世界中挑选的道种、传人;二是九宗苗裔在灵形境前,若自感深修正法,才力不及,分流而纳之,可入其门。一旦接受了九宗各自‘正法’的心印传承,那么名分既定,断不至于逾越分界。”

    辛雅安、蒲方舆等人,心中一时错愕难解。

    归无咎手持如此大功业,若果如南宫掌门所言之方略行事,那几乎与慈善无异。

    除了被助力破境之人欠下一份人情外,几乎无有其他收获。

    但距道五至九步者,就算突破近道境,也到此为止了;想要再进一步,希望渺茫。对于必定会成就道境的归无咎而言,近道真君的人情,委实算不得什么。

    林双双、束玉白、穆暮、白新禅、符凝锦、尹九畴、喻得真等人,心意联翩,不住地打量着归无咎的气象神采变化。

    此时列位嫡传心中,震动有之,敬佩有之;但不至于此,这些都是天下间才智一等一的人物,所思所虑,自然更深。

    虽然他们对于归无咎观感不一,有的甚至一贯以来极为推崇。

    但研判天地之势,总有一个若有若无的念头——

    轩辕怀才是这一世应运而出、第一个突破极限的核心人物,完成这承前启后的剧变争局。正因其无双无对,方有归无咎应轩辕怀而出。

    换言之,归无咎是相对于轩辕怀的对立和回应。

    所以,轩辕怀更大几率依旧是“第一义”,拟为譬喻,相当于故事话本中的“主角”。

    可此时此刻,其等心中隐约有一丝动摇。

    能够完成如此惊世骇俗功业者,会是他人的配角么?

    符凝锦缓缓低下头去,眉关紧锁。

    红云小会相别四百年后,没想到归无咎已有今日气候。

    因为特殊的功法道术之效用,他看到的,较之其余几位更多——哪怕林双双、束玉白等人,功行远胜于他。

    一个疑窦在心中挥之不去。

    他眼中的归无咎……实在太平静了。

    此处所谓“平静”,不止是皮相上的功夫,所谓城府森严一类;又或者是气息上的变化。

    依据真昙宗《缘起断天心》道中所持之妙理,人心之妙,必有寄托。若心无所着,只因未承其重。换言之,方才越衡宗南宫掌门大吹法螺,借机在琉璃天盛会之中宣扬归无咎的功业。

    如果这“四九”成道之法果真是归无咎入道以来所斩获的最高成就,那么无论他面上如何淡定平静,内里必有窥见其心意起落,宛若海上波潮。

    任何人,无论是谁,若是命中其心中最得意处,当有回响。

    可是……

    归无咎面色平淡,甚至有些心游物外,飘摇介立。这是真正的浑然无着之心。

    尽管难以置信,但若是本门道术无误,只有一种可能性能够解释——

    四九成道之法,并非归无咎的最高成就。

    不可能!

    南宫掌门归位之后,斜对面一位五短身材、白须垂胸的老者,重重踏出一步,沉声道:“古今盛会,不可虚悬于天,当有承托之器。此中手段,申某义不容辞。”

    出言者,四御门掌门申思平。

    他话音方落,袖口中已有一物腾飞而出,立地一罩,宛若一只巨大的阵盘,承托于列位嫡传足下正中方位。

    其实仔细辨认,此物似是三百六十枚内尖外细的薄铜片连成,两两之间间距分明。但落在任何人心目中,都会自然觉得这是一个整体。

    木愔璃长睫一挑,立刻察出一丝微妙。

    此身似乎有一丝不谐,但似乎又空空如也。

    旋即魏清绮等人,亦变得神色郑重。

    南宫掌门面现诧异,正要上前出言,隐然掌心微抬,但最终又并未有什么动作。

    申思平目光锐利。

    方才南宫貌似是申明方略,其实是借归无咎之功业,一举占得先声,携势夺气。所以他断然做出回应。

    他所动用的这件宝物,名为“小周天轮”。

    旁人见之,心中立刻就会生出“主客”之别。

    或心意畅达,信心百倍;或身临绝境,战战兢兢。

    奇妙的是,其核心依傍,乃是天地之异力,如天上风力,地上磁力,并无一丝神通法力加持,所以不算违反规则。只是随着申思平动用时机的不同,主客之映照,便有所不同。

    若他取用此宝的时间晚了一息,那么辰阳这半边的一行人,就成了“客”,反倒是越衡诸嫡传,持主场之利。

    就在此时,幽寰宗薛见迟掌门,踏出一步。

    只听薛见迟微笑言道:“往常五百之会,九宗中任意一家,加以兴作营设,其余各家都是一任自便。但今日则不然。我方亦当出手,与申兄之手段相得益彰。”

    随即把手一抛,一枚琥珀色的水珠激射而来,迎风一涨,将小周天轮完全包裹住,宛若肌肤之于骨骼。

    那份主客异力,立刻消弭。

    申思平略一感应,面色微变。

    这琥珀色的水珠中分明也未动用任何神通手段化解,而是天赋物性,蕴藏了绵延亿万里的空间折叠之力,将小周天轮的效用彻底稀释了。

    想不到他竟将九水之一的“绵曲柔水”随身携带。

    幽寰宗虽是一水九分,但是寻常时节,为了稳固宗门所立之小界,至少要九水之六齐聚才可。任意拆分在外的,至多不过三数。

    也不知道薛见迟随身携带了几枚。

    绵曲柔水包裹小周天轮之后,气象圆润华彩已极,几乎就是缩小了尺寸的“琉璃天”形状,作为九宗嫡传争衡的道场,最是契合不过。

    琉璃天西向,诸永宸道:“如前言所约,预定九人,且入阵中罢。”

    辛雅安略一犹豫,道:“原陆宗穆暮,越衡宗宁素尘,盈法宗云千绝,是否要先比斗一场?”

    他出言之时,归无咎,轩辕怀,魏清绮等人,依次来到小周天图正中。

    琉璃天上比斗法门,九宗在三年前便已约定一致。

    从前人数规模不大,自然是逐一比过,决出头名。但以今日之规模,如此斗法,势必浩繁。故而立下新法——先选境界最高的九位以为预备,将剩余之人摆在挑战者的位置上。

    比斗第一阶段,先确定成道九子之名;

    第二阶段,九子之间的相互排名。

    作为预备种子,看似是一种福利,实则不然。

    因为若是自由比斗,那些排名靠后者断不可能一上来就挑战强出自己太多的对手。其等一团内耗之后,对于排名靠前之人的威胁,反而微乎其微了。如今之法,诸如符凝锦、韩太康等人,不必先行交手,而是联合向上冲击,甚至两大阵营组队作战,专门挑战一人。

    这预选之位,实是烫手山芋,失手风险骤然提升。

    辛雅安上真所虑者,九子名额,有八人是当之无愧的。

    轩辕怀,归无咎,魏清绮,林双双,木愔璃,杜念莎,江海,束玉白。齐臻至所谓的“圆满”之境。

    但最后一人,似当在距离圆满最近的穆暮、宁素尘、云千绝之中产生。

    辛雅安心中盘算,倒是不怕三人决一胜负,反倒是若三人皆不愿接受这种子名位,存心把自己放在挑战者的位置上,那岂不是有钻规则漏洞的嫌疑?

    放眼望去,穆暮果然无动于衷。

    云千绝更是随意,指尖轻弹,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宁素尘却忽然盈盈一笑,食中二指向天一刺,竟然是当空斩出一剑。

    旋即可见,她气机大变,收敛合一。

    圆满境界!

    林双双、江海、束玉白,面上微现错愕,旋即释然。

    蒲方舆、辛雅安、杜明伦等人皆是一怔。

    三人立刻省悟,其实宁素尘并未刻意隐藏气机;而是她哪怕是臻至圆满之境,此身依旧动静合律,飘浮不定。

    以三人之眼力,都被瞒过了。

    既入圆满境界,名实相符,九宗圆满境者恰好九人,处于迎接挑战的位置上。纵然策略上并非最优,却已先声夺人。

    无形之间,越衡宗阵营,又占了先机。

第八章 嬗变转折 大战伊始

    九人踏入“小周天轮”和“绵曲柔水”共同早就的小琉璃天环心。

    看似九人分成两拨,归无咎、魏清绮、木愔璃、杜念莎、宁素尘五人相距不过丈许,而这五人与轩辕怀等四人相隔约莫五六丈上下。

    但若有第十人入场,逼近九人中的一位,那么这两人便自然领生一域,仿佛身处一方圆千里的小界之中,神通手段,尽得施展。

    听闻两位真君申诉本志之后,异常沉寂的云头宾客,终于有了小声的交谈。

    如玉离子、御孤乘、姜敏仪、荀申、利大人等,无论敌友,各抒己见。

    百余年前经由妖族攻伐东南之役,九宗通过此极天秘境而成道的机密,已然不胫而走。时至今日,众人方才知晓——原来经由此“绝径”成道,是何等的苛刻,堪称万中取一的绝路。

    道行潜力之深浅,每宽出一等,人数何止陡增数倍。

    玉离子等已然察知,九宗近道大能,至少是距离圆满四五步者,方有较大把握成就;人才不兴时至多延展到七步。而归无咎立下新法,将其门径拓展至九步,影响力之深不问可知。

    诸如御孤乘这般深明紫微大世界局势动静之辈,立刻想到。九宗道术精湛绝伦,远在本土仙门和妖族之上。之所以隐蔽而不出者,是因为其层次虽高,规模不彰。

    若其规模膨胀,便有条件实行更积极的入世策略。

    紫薇大世界之棋局,自此多变矣。

    但此时此刻,又有二人,心思与旁人截然不同。

    魔道申屠龙树,墨天青。

    相邻的两朵碧云之上,只听墨天青缓缓言道:“申屠师兄。今日之会,气象大出所料。不知师兄有何高见?”

    申屠龙树轻轻一颔首,沉着道:“确有不同。容我思之。”

    二人对答之语气,丝毫感受不到当年曾有一场明争暗斗。

    盖因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与其余看客不同。

    此间观战之人,对于九宗最熟悉者莫过于秦梦霖,因她与归无咎有虚丹相合之缘,凡归无咎知之,秦梦霖亦知之。但就算是归无咎自己,亦并不知晓前代五百年之会,是何等气象。

    若是归无咎有心探索,其实也不难从诸位真君或东方掌门处求得答案。但这一世的五百年之会乃是三十六万年来所无,鼎盛远超前代,自然没有必要留心一远不能及之事务。

    但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却在魔道秘典中,窥见过数代“五百年之会”的景象。

    和今日情境一作对比,却生出些许明悟。

    过往的五百年之会,若形容其气象,有一半的庄严深邃,为寻常集会、宗门大比一类所不及者,无愧于成道之盛典;但是另外一半,却依旧是煌煌胜景,铺陈缛丽,构成蔚为大观之象。

    虽然人数稀少更甚于今,但前后取用六件法器,击鼓奏乐,分影显象,依次第也有些节目。

    但是到了今日,却尽数取消了。

    气氛为之统一,尽归沉寂肃杀。

    连那一半丰盛华彩之气象,也都尽数消弭了。

    若不是方才归无咎所立之四九道业震动人心,略微激起波澜,此间便如一块滞重的胶水,裹挟万象,黏连沉寂。

    在玉离子、御孤乘以及其余宾客心目中,今日极天一战,如此气象,是理所当然;但在既有经验的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这里,却觅见了不一样的微玄。

    思忖良久,申屠龙树道:“或许,这便是‘嬗变’之象。今日之会不仅仅是九宗争局,亦是紫薇大世界新生流变之起点。”

    此时,九宗领队真君,却无暇心思旁顾,而是全副心神投入到一分为九的“战场”之中。

    且看双方各自出阵何人。

    比斗细约,皆在三载之前立下。

    比斗并非逐一进行,亦非八九人同时接受挑战,战成一团。同时比斗的场次,定位两场。毫无疑问,这是两大阵营各自遣出一人,同时下场的章程。

    九位嫡传中的任意一位,若是连胜五场,便可保证一个“九子名位”。

    而作为挑战者的一方,却并无任何限制,就算战而败之,只要你自认为依旧尚有余力,便可继续出战。

    表面上看,这规则对于挑战者一方是过于倾斜了,但落诸实际却并非如此。因为挑战者阵营较诸九位“种子”本就是弱势的一方,全力一战之下,极难保留余力。虽云允许再战,其实也有心无力。

    不难想象,大致方略,可以划分为二种。

    其中之一,是集中最强力量的五人,挑选归无咎或轩辕怀下手。将其踢下擂台固然是绝不可能的;但只要能够能够伤损其一丝,哪怕是醉些微的影响,便是大成功。

    因为,这会影响第一、第二之争的结局。前两名之间,有百分之十六的差距,可以说胜负尽在此间。

    但如此策略风险同样甚大,因为未臻圆满境者,纵然你苦心经营了如何惊世骇俗的手段,想要对圆满之上最巅峰的二人构成一丝影响,怎么看都十分渺茫。

    另一种策略,是寻实力较弱者突破,五人联手消耗之下,争取将宁素尘或束玉白一举击败,最终由穆暮、符凝锦、或云千绝取而代之,如此一胜一负,差距止有百分之三,但却事涉两大阵营将来道境大能之多寡。

    若是斗倒两位,且本阵营占定第三、第四的位次,未必没有丢了头名亦能取胜的可能。

    就看双方作何选择了。

    杜明伦、申思平等鹰目如电,南宫掌门、薛掌门却相对较为从容。

    幽寰宗申文宏,向着束玉白遥遥遁去。

    真昙宗原随风,却是直往宁素尘而去。

    杜明伦、蒲方舆二上真交换了一个眼色;元鹰掌门、施凤楠真君,各自颔首,旋即神色如常。

    一时之间,双方都是类似心意——

    对方所谋也大。

    所出对阵,作为敌手的视角来看,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将会挑敌方阵营中相对较弱之人下手。这一点双方都想到了。果然,第一阵中迎战者分别是宁素尘和束玉白。

    但两大阵营若是保持“斗倒一人、略取三分”便心满意足的态度,那大可精锐齐出,由穆暮、白新禅、符凝锦、尹九畴等人对付宁素尘,韩太康、游采心、云千绝、沈湘琴等人对付束玉白,成功之望皆不算低。

    可如今双方都遣出意在历练之人,而将精锐藏之于后,似乎其志不小。

    原随风来到宁素尘十丈之前,从容一礼。

    此人身形,虽不若寻常修道人之颀长挺拔,但是观望久了倒也耐看,仿佛天然有一种“顺和”意味。

    原随风略一沉吟,十分恳挚的道:“原某之心念,唯‘尽力一战,无悔无憾’八个字。”

    “这八个字,若是眼界高者看来,看似坦荡,其实有信心不足、未战先怯之嫌;更像是一种示弱之托词。若真有决心,当以必胜为念。但是用在此间,原某人却是坦坦荡荡,问心无愧。”

    “因为以宁师姐的道行命格,第一战便落败的可能性几乎是零,纵然我方尽力施展手段,只怕也要等到第五位压轴出场的师兄,才能搏一个胜负两分的可能性。”

    宁素尘微微一笑,道:“原师弟倒是个坦率之人。”

    “你当然胜不了。”

    “但是在胜负之外,你拟为宗门立下的功勋,显然也非同小可。就让我见识见识原师弟你的手段吧。”

    原随风面色微变。

    他方才所说的一番话,的确都是肺腑之言,没有一字虚假。但其真正用意和“变化”,却不在言辞之中,而在言辞之外。

    他的确是抱着倾力一战的态度,未有一丝一毫取胜之奢望。

    但若想当然的将其引申为原随风无有功利心、抱着尽情享受的态度和宁素尘一战,那就大错特错了。若宁素尘心存此念,便是隐然走进歧途。

    所幸宁素尘明察秋毫,并未入彀。

    原随风食、中、无名三指轻轻一弹,三点橘色火光,寸许长短,隐然浮现。

    “痛快!”

    “痛快!”

    就在原随风即将出手之际,那一头忽有呼喝声传来。

    宁素尘、原随风转身一望,不由微感愕然。

    就在原随风说话的当口,理应“同时进行”的束玉白、申文宏一战,已然分出了胜负。

    申文宏不愧是幽寰宗的后起之秀,早已将幽寰正法修炼至“九变”中最圆满的层次,其后更进一步,虽然未臻“极变”,却也添加了许多损益变化。

    但束玉白道行却更胜不止一筹,一出手便是统合“景辰图”与“火流书”互为牵引,暗藏无穷玄妙。以变生变,以变制变,完全碾压了申文宏的神通手段。

    示现于外的景象,似乎申文宏凝练成一只纵横百余丈的白色圆盘,兼有云气之瑞、金铁之坚,宛若穹窿一盖,猛地镇压下来,声势十分不俗;但经束玉白三尺清光由蓝转绿轻轻一削,精神顿消。

    就像是云气蒸圆的蒸笼盖子忽然被揭开,内中所藏水气忽然一涌散尽,彻底溃散无形。

    圆盘虽散,清光未消,猛然击在申文宏胸口,令其倒飞出去。

    蒲方舆、杜明伦等见之,不显欣喜,反倒觉得十分费解。

第九章 道途迥异 半尺天棰

    蒲方舆、杜明伦、申思平等神思聚敛,反复观望束玉白的气机变化。

    辨认无误,的确是并未伏有任何后手,第一战的确是这样轻而易举的结束了。

    目光交接,心思流动之下,愈发难解。

    自上而言,对方亦有一位道境大能坐镇;自入场比斗的众弟子而言,也有归无咎领衔。若说辰阳剑山一方经略谋划更深、手段更加充沛,那诸位真君是信之不疑的;但这是“高下互现”之意,而非眼前局面——

    对方竟似根本没有布置什么手段。

    须臾之间,申文宏已返归阵中。

    虽然他是九宗后起之秀,但是以两大阵营争锋之猛烈,只要达到一定层次的人物,皆不会错过了。

    其心性如何、修持法门为何,神通长短如何,无不历历在心。

    杜明伦等心中早有腹稿。

    幽寰宗申文宏,暗藏游方处士之气象,看似心性不显峥嵘,实则通达无碍,心量宽而有静气。

    但此时申文宏却是欢悦之意溢于言表,与传闻之中的气象迥异。

    薛见迟掌门似乎对他甚是上心,立刻上前一步,嘴唇翕动,似乎是在传音指点。申文宏凝神听之,少顷身躯忽地微微向后一仰,然后向前一弹,宛若不倒翁被轻轻拨动。

    然后清晰可见,其身躯之上似有一道至九道不等的气机,轻轻卷动。先是酷似虹霓,然后若霞光一卷,云霄雨霁。

    四御门申掌门将其收纳目中,暗暗纳罕,传音道:“这是九变之外的分枝么?若是进趋‘极变’之境,一来与传闻中的气象迥异,毕竟沈湘琴珠玉在前,可以作出鲜明对比;二来这申文宏资质虽高,但‘极变’境非三十六子境界不能窥见,以他根底,到底差了一筹。”

    辛雅安微微摇头,旋即传音道:“但其方略如何,却是可以窥见了。不得不说,气魄甚大。”

    杜明伦淡淡接话道:“若是做成了,才算气魄大;若做不成,徒为笑柄而已。”

    虽然不明白其中细节,但是现在已经可以看出来,申文宏之欣喜,是由于其道术上的进益。

    此间斗战,辰阳剑山一方,深谋远虑、用心良苦,皆在此战之实利,如何能够对于冲击的对象造成更大压力,以至于踢下对方一两个预备种子下台来。

    而越衡宗一方,却将斗法第一段,视作锻炼门下弟子的舞台。

    这不难令人联想到,这是暗含的其等自恃必胜的道理。

    真昙宗梅雪亭姿容俊逸却又不显凌厉,长髯及胸,尽显雍容雅致。原本他不露声色,颇有“独坐楼台”之意气。此时忽的传音道:“若是我所料不错。隐宗阵营,接下来登场的依旧是幽寰宗弟子,萧天石张宏辩二人。所择对手依旧是束玉白。”

    话音未落,那厢薛掌门和申方宏交流未止,萧天石已是悠然上阵。

    杜明伦一凛,对于真昙宗观微知著的本领,他想来不敢小觑。立刻传音问道:“可是对方历练之意之是幌子,其实暗藏斗法手段,已然被梅兄窥破?”

    梅雪亭摇头道:“非也。”

    “经由二百余年前轩辕怀、归无咎探明道路,完道之后更进一步,乃是自宗万象,一法包容万法的路子。此道按说每一家完道后皆能为之,其实当中难易亦有差别。”

    “缥缈、盈法之道过简,越衡之道过繁而具体,原陆宗一人一道,优长不在此处;四御门以及我真昙宗别出机杼,更加不及。体例最像契合者,除了已然走到前面的辰阳剑山、藏象宗,便当是幽寰宗《玄远根本大戒经》了。由一变生九变,至于极变,广大精微皆备,却是立得一副好骨架。”

    “若是我所料不错,这是门中嫡传渐次探索的预备手段。虽其才力不足以一举窥见门径,但能采撷一瓢,无论对于宗门还是其本人,都是莫大的收获。”

    蒲方舆、杜明伦等人略一思忖,旋即心中了然。

    这是以束玉白之法门为境,观望“演化”一道的奥妙。

    选取这琉璃天之争为战场,可谓是事半功倍。

    其一,此等盛会,双方的精神状态皆会调整至最佳,远非寻常邀斗可比。

    其二,在寻常斗法之中,若是束玉白看穿了你之用意,未必便会遂尔之愿。由于双方实力有明显差距,他就算遮掩了自身道法之真意,仅以旁门迎敌,亦足以胜之。

    而在这琉璃天之争上,由于至少要面对五人挑战,而束玉白自己又是辰阳一方四人中最弱的一环,极有可能作为突破口的存在。那么斗法之际,定然是愈简明愈好,愈省力愈好。

    若是有所保留,万一多纠缠数招,着实不美。而“衍化对阵、以变制变”的法子,完全克制幽寰宗“九变”境的修士,是斗法策略的不二之选。

    但如此一来,幽寰宗一方的谋划,也就得以成立了。

    同一时间,宁素尘与原随风一战,也已到了尾声。

    宁素尘鼓动风云,每一击浑厚坚实而又锐利无比,看似是一柄磨圆了剑尖的巨剑。一起一落之锋芒,远非原随风当前境界所能抵挡。

    此战就算不若束、申之战迅捷,但也应当差不了多少才是;但原随风偏偏就抵挡了百余招之多。

    甚至原随风倚仗何等法门抵敌,也看不大分明。恍惚之中只是觉得,宁素尘一击命中时,原随风身躯似乎陡然缩小,变成了一个尺寸缩小了一半的侏儒。并且随着交手次数渐长,这幻象愈来愈小,直至不可捉摸。

    而原随风的气色,亦明显的渐渐转坏。

    又过一十二招,原随风忽地一个踉跄,跃出阵外,拱手道:“宁师姐手段高明,原某认输。”

    宁素尘并未接话,双目微闭,身躯似乎在空中轻轻摇曳。

    原随风返归阵中,梅雪亭立刻传音道:“成了否?”

    方才二人斗法之际,梅雪亭不失从容风度,半眼也不往门下弟子斗法的这场来望,好似有着十足的信心。但此刻略显急迫的出言发问,终于还是微微显露了他的心意。

    原随风沉着道:“只能到这一步了。若再求进益,神气衰微,感应恐亡,此法亦将随之失去。”

    梅雪亭松了一口气,道:“做成便好。”

    四御门申思平接话道:“原师侄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无论最终结局如何,本门保你一个近道机缘。”

    原随风本来精力稍显萎靡,此时只是勉力支撑而已,闻言却忽然振奋,面上闪过一丝红光,连忙郑重谢过。

    原随风所修持之异术,名为《半尺天棰》。

    但是此法修持之人却甚是罕见,远非《缘起断天心》之法可比。

    法诀之名,脱胎自一语“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修成此道术之后,无论敌手强出多少,皆无法一击将你击溃,总能令你留下半数余力。就譬如以现今宁素尘与原随风之间相当巨大的差距,亦能足足坚持数百招之多。

    此法之妙用,不在于多坚持一时半刻。由于此功法的奇异特性,除非修炼法门之人被对方彻底杀死,否则在战后的十二个时辰之内,却会令对方生出一种“未竟”之意,似乎因未能将敌手彻底击败,心中若有所失。

    须知这并非心意幻觉,而是现实具象的一种映射,所以修持心意之法门,是对其完全无用的。

    这就像一根钉子,扎进宁素尘心中,破坏其道术心境之圆满。

    此法之弊端也是显而易见,只是拖人下水、而无克敌制胜之功。尤其是和与自己功力相若的对手较量,几乎等于白身。历来九宗弟子,皆是心高气傲之辈,行事都是以我为主,断然看不上《半尺天棰》这一拖人下水的法门。

    若修此术,等于显然承认自己矮了旁人一头。

    但如今这一代则不然,英才累出之世,若是能够拖一两个足以名动万古之人下水,同样是莫大功果,铭刻载籍而不磨其名;以下克上,不违本心。

    不远处,四御门闾虬颜上真豁然转身,淡然言道:“原师侄已然建功,接下来能否将其巩固,就看你们三位的了。”

    他身后三人,身着蓝衫的三位,一齐轻轻颔首。

    当中面目最年轻的一位,十分迅捷的抱拳一礼,口中道:“与原师兄的连携手段,弟子自信无差。请师叔静候佳音便是。”

    言毕,纵身跃入阵中,倒是干脆利落。

    四御门出阵四人,除却门中第一嫡传尹九畴身着黑袍外,其余三位孟夏、李斯,以及方才出阵的张承钧,皆是身着淡蓝衣袍。

    依闾虬颜言下之意,似乎张承钧、孟夏、李斯三人将依次出场,并且其所持之法门,竟是和真昙宗《半尺天棰》有着奇妙的配合,以收首尾呼应之效。

    这在五百年之会的历史上,是前所未闻的。

    前四人出阵之后,最后压阵的那一位势必实力甚强,意在总攻,夺取宁素尘的名额。

    辰阳一方在具体战术上的丝丝入扣、准备精微,由此可见一斑。

第十章 预设轨道 精微斗法

    束玉白凝神迎战。

    此时他的对手,非是萧天石,此人已再度被他以迅捷无论的演化生变手段击败了,所用速度之快丝毫不亚于第一场应对申文宏时。

    换言之,这一战对他而言,已是来到了第三场;对手正是张宏辩。

    束玉白一反旧例,周身之外,荡漾着三道仿佛纹毂的“气轮”,将敌手攻势远远拒之。

    此乃《飞行经》与《北冥经》相契生变,营造的一门小神通“三气步虚轮”,一刻钟之内固守无忧,且因气机内外融合、互生补益之故,只消对手并未猛烈进攻,单单是维持此术,几乎不消耗一丝法力。

    束玉白微微侧首,双目似闭非闭,似乎正在思索之中。

    照说张宏辩道行与萧天石在伯仲之间,与束玉白有着极为不小的差距。束玉白既能一击击败萧天石,自然亦能一击斗倒张宏辩。

    眼前局面,非不能也,而是束玉白思索是否要这样做。

    连胜两人之后,虽然局势大好,但是幽寰宗的策略,束玉白也渐渐捕捉到一丝。

    《玄元根本经》由一变至九变,包容万有,精密兼备,本来就暗藏了牢笼诸象的潜质。敌手以九变之极的手段加以应对,而他却将藏象宗七部经典中两两生化、相互配合的最精微处了然于胸,以变制变,先拟其象却又超越其上,庶可收庖丁解牛之奇效。

    但是,对方大可从自己的“解法”中,窥见此道之精微。

    一如当年自己领教轩、归合力的手段,只是调换了立场,且规模远逊而已。

    思索有顷,束玉白目光一冷。

    其实单从玄浑琉璃天之争的角度,他应当对于此等斗法方式十分欢迎才对。因为九子名额,备选的九位种子至多迎战五人即可过关,而他虽被挑为对手,申文宏、萧天石、张宏辩三战,等若白送。

    真正的挑战,仅有两场而已。

    只是修道者生于天地之间,本当有顺遂本心之宗旨,岂能因利随势,郁郁苟全?

    以本心而论,他实不愿对方得志;如此自己纵然胜了,也并未全胜。

    更何况,以双方实力的巨大差距,纵然不用最为克制的法门,也不见得会有多大损耗。

    却见束玉白猛地双掌一合。

    双掌虚悬在胸,掌心相对相隔约莫半尺,当中一丝逶迤细浪打着旋儿愈来愈大,顷刻间凝练成一枚冰晶羽箭,当中所藏肃杀味道,似乎较之归无咎空蕴念剑、辰阳杀剑一类的手段,也相去不远。

    张宏辩身躯一凛,显然感受到了压力。

    但他随之一笑,又恢复了轻松从容的状态。

    此身环绕、震烁变化的九重纷纭气机,亦凝练合一,统摄于丹田之内。

    一时间竟教人生出幻觉,似乎张宏辩丹田之中,全无金丹、元婴宅室的圆融之性,反倒是安置了一块崎岖凌厉、外形毫无规则所言的石头。

    束玉白冰晶羽箭正要出手,却忽然止住。

    这一招脱胎自《火流书》和《绝金章》的大神通出手,张宏辩绝无接下的可能。

    但是对方果然也是准备了手段的。

    九变合一,不归圆满,而归于崎岖之象。

    倘若用强,击破张宏辩固然是毫无悬念,但这“崎岖之象”似在一两个时辰之内极难驱散,至少要牵制自己两成法力,六个时辰以内难以恢复。

    这是与真昙宗《半尺天棰》道理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妙法;或许精微细腻有所不如,但是具体切实,却似乎犹有过之。

    若是强分胜负,“崎岖之象”作为反作用力,几乎不可避免。

    但若是回到“以变制变”的路子,将敌手神通实相彻底消融化解,则可免去此后患。

    这就是强逼你做出选择。

    张宏辩展露的这一道底牌,亦说明了一件事——

    若是和辰阳阵营一般,存心以冲击胜果为念,其也并不缺乏手段。但是对方却主动放弃了这一选择,甚至只是将此法作为筹码和威慑,令你不得不走上他们安排好的道路。

    越衡一方……对于斗战得胜,既有如此信心么?

    踌躇良久,束玉白微微摇头,最终做出了选择。

    冰晶羽箭之形,悄然化去。

    束玉白之气象,重新化作一团紫气、一团青气,轻重颠倒,滋生无穷变化的路数。

    只轻轻推出三击,张宏辩看似坚如磐石的护身气机,顷刻间土崩瓦解,宛若沸汤加诸冰雪。

    张宏辩本人淡淡道一声:“好手段。”便从容退下,面上固无沮丧之色;而远处薛掌门见之,却微微一笑。

    束玉白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经由这一阵耽搁,同时进行的那一处战场,却骤然反先了。

    此时与宁素尘对战的,已非是飞扬洒脱的张承钧。

    遥遥望见,四御门闾虬颜真君护佑之下,有两人盘膝而坐,面如淡金,显然受了不轻的伤势。

    不止是张承钧,连第三嫡传李斯亦宣告落败。

    此时宁素尘已是对上了自己的第四位对手——四御门第二嫡传孟夏。

    孟夏此人,宁静时遥遥望之,只觉其中人身量不高,气度却凝徐有致。其实这是因为他头颅、脸孔较常人略大的缘故,所以形成幻觉。真正到了面前近距离比较,才会察觉此人身材甚高,算是数得着的魁梧。

    道行精深到了宁素尘这一层次,寻常对手举手可败,纵然是普通的神通道术,在其手上亦能发挥出绝大的威力。从另一个角度说,其真正压箱底的手段,也不会轻易显露。

    宁素尘寻常运用的神通,乃是其十八神通中的第七种,名为“水云一线”,乃是她观望海潮无际、水天交接之象后,感悟于心凝练成的一门神通。

    但是此神通之得名,仅仅是“法其意”而已,真正落诸实相,却并不拘于水、云之象,而是纷纭万变、莫衷一是。若非眼力高明到了极点,其实不易察觉她所用的竟是一种神通。

    而此时占据中所呈现,水汽浮动,云层弥漫宛若细密碎瓦,两两融合造成无形杀机,正是这一神通之本相。

    至少在面对这一层次的对手,宁素尘算是全力以赴了。

    而孟夏所倚仗,却是一只七钩金爪,附着于右臂之上。他面临宁素尘无所不在的袭击,虽然处于劣势,但每到关键之际,却倚仗此宝将侵袭至近处的法力实体顽强击破。

    先前二战,张承钧、李斯,一位动用一座五层金塔,一位挥动一根十二节铜鞭,皆是类似战法。

    这是四御门之独到长处。

    九宗修道士的本命法宝一类,就算品质再高,除非如归无咎的全珠那般,你对其不坏之性有绝对信心,否则绝少取出迎敌。其蕴藏妙用,早已统合于宝主动用的每一门神通之中了。

    而四御门的第二真宝虽止步于“七炼”,但却可肆无忌惮的当做兵刃来使。而其作为“外道宝物”,却偏偏与本人神通道术又有一丝勾连,远远胜过了别家修士除了本命法宝之外的其余外用宝物。

    宁素尘神色郑重。

    但见她凝神观望,忽然口中轻叱:“着!”

    弥漫水云之象,忽然凝合归一,化作一道浅绿色的烟气,直取孟夏之眉心。

    孟夏双眸中精光一闪,舞动金爪虚空一拍,已阻拦得手。

    但恍惚之后,却似乎还是差了一步。

    孟夏一个趔趄,那烟气早着其身,顷刻间便分出了胜负。

    孟夏微一失神,旋即摇了摇头,返归本阵。

    看似平平无奇、无有任何意外的一战,又结束了。

    但琉璃天四方,坐镇四象的四位天尊,自作战伊始便仿佛隐匿了形迹一般;此时面上却各自出现一丝微妙变化。

    旁观阵营之中,秦梦霖,玉离子,黄希音,御孤乘等寥寥数人,各自微微颔首。

    真昙、四御两宗掌门,却在暗暗以神识交流。

    申思平传音道:“想不到她竟以此法化解。”

    梅雪亭回答道:“她也到了极限。算是双方各出手段,打了个平手。”

    申思平道:“压轴之战,就仰赖贵派弟子了。”

    梅雪亭道:“她也只是尽量克服,却终不能视而不见。有此一线助力,新陵胜望极大。”

    此时,琉璃天上,乃是当世天才齐聚。

    参战及观战者共计五六十人,如此规模,可谓古今所无。

    但是真正看懂方才宁素尘与孟夏一战者,只怕至多不过七八分之一。

    宁素尘“水云一线”,虽是常法,但是随着其臻至圆满境界的机缘,其地位却有极大的提升。尤其是最终水云合璧、凝练杀机于无形的手段,威力或许稍逊,但是突然斩杀的能力却丝毫不逊于木愔璃的“星落乾坤印”。

    四御门第二真宝虽与心血气机相连,又岂能真的抵挡得住?

    而孟夏的手段,看似是以法宝硬接,其实是施展一门以我为主的道术,冥冥中和首战真昙宗的“半尺天棰”构成内外呼应之效,倍增其势,等若是呼唤宁素尘法力气机所藏之“间谍”,破坏其神通之圆满。

    不止是孟夏,先前张承钧、李斯皆用此法。

    甚至张承钧、李斯、孟夏三人,也是有着前后呼应的阵法章程。原随风立下一枚钉子,四御门三人依次累增其势,张成一点三面,足可令“半尺天棰”的不谐之力扩增十倍以上。

    乐观的估计,甚至不需要第五人出手,单单是这四人的配合,便有可能将宁素尘击败。

    但他们依旧是败了。

    其原因在于——

    寻常的圆满境界者,自身天然处于一种精密稳定的状态中,方得如意;除非突破圆满之上,才能打破这一制约。只要这种“精密稳定”遭到破坏不能维持,自身的战力便会受到极大的干扰。

    而宁素尘却有些特殊,其“折而不断,弱而不绝,二相起伏,若合符节”的顿挫妙旨,不止是增长了其变化的潜力,更极大的提升了自身的容错,和旁人时刻维持的“静态精密”状态迥然不同;“带病”作战,所受影响却远较常人为小。

第十一章 曾经利弊 道明心曲

    击败四御门三人之后,宁素尘便迎来了最后一关。

    若是依旧得胜,她便站稳一个九子名位。

    对于可能的对手,她心中隐然有所预感,当是真昙宗武新陵无疑。

    武新陵其人,修炼法门与符凝锦相同,正是玄奥异常的“缘起断天心”之法;且他金丹境时,曾与宁素尘有一面之缘,切磋道术高下。因那法门的特殊用途,正是为今日备下的伏笔。

    对于这一切,宁素尘并不知晓,只是冥冥之中一点直觉,认定了当是此人而已。

    但对面阵中,却是自藏象宗阵营豁然出得一人,大出宁素尘所料。

    定睛一望,那人长袍雍容,信步顿挫,并未往自己处来,而是径直往似远实近的杜念莎处去了。

    宁素尘双目微凝。

    此刻大战之后气机一落,了悟其中玄机。

    尽管每一位预备种子最多迎战五场,并未言明必须连续作战,不得错位东西。但是考诸实利,连续出手挑战,令守擂之人没有喘息余地,理应是最佳选择。

    除非你本来便不以胜负为念。

    此时辰阳阵营打破了这个常例,却彰显了其临敌决断的真知灼见,甚至有可能是三位道境大能中的某一位暗中指点。

    因在战斗之时,宁素尘心意顿挫起伏,宛若海中怒涛,汹涌难定。所以原随风所留半尺天棰之法,虽经四御门真宝连续增益三次,但却如狂浪之中的一叶扁舟,随势而动,存在感被大大削弱。

    但是若宁素尘气机一旦宁静下来,归之于云消雨霁海阔天空,此身之象亦与精密规整者无异;那敌手所留之法,便是如鲠在喉,愈发彰显。

    所以,彼连斗四阵之后,选择“晾上一阵”,着实是不易想到的妙法,亦是完全窥破宁素尘的“心意顿挫”之道,方能有此见地。

    杜念莎身前十丈,与之相对之人,身量虽非绝高,但却给人一种厚重伟岸的感觉,又兼具灵动风流。纵在琉璃天上这最顶尖的数十人中,气度也算得上出色。

    杜念莎之前的藏象宗第一嫡传,白新禅。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话。

    九宗诸位真君,无论是辛雅安,梅雪亭,申思平,还是越衡阵营的宁中流,施凤楠,薛见迟,司夕夜,各自都有微妙神色变化。

    藏象宗杜明伦身后的另一位真君鹤守臻,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反倒是杜明伦,出人意料的平静。

    对于藏象宗方略何如,众人也各自心中了然。

    如藏象宗之事,诚为古今所无。几位真君本拟九宗相聚时便有一番涟漪;但出人意料的是,无论是藏象宗杜明伦、鹤守臻两位真君,还是号称“自己所行才是藏象正道”的杜念莎,都是选择了克制。

    双方并未有任何交流。

    杜念莎固然是不愿咄咄逼人;而杜明伦亦深知若是先展开一场道争辩论,无异于越描越黑,贻笑于人。其实最善之策略,莫不如和光同尘,混迹于琉璃天大比之中,将这走上异道的血脉后裔兵不血刃的击败。

    只要取得了最终的胜利,那么他所言之方略,自然是对的。

    从这个角度上看,杜念莎甚至是较宁素尘更加优先的目标。从第一个出阵之人便是道行极为不俗的白新禅,便可见一斑。

    缥缈宗施凤楠真君忽道:“一误再误,何至于此。”

    天中诸位真君,相顾愕然。

    原来,施凤楠真君这一语,并非是以传音法门与宁真君等人交流,而是径直说了出来。

    所指如何,不问可知。

    施凤楠真君话音一落,微微摇头,亦自知出言有失。

    其实她并非意在出言讽刺或挑衅,而是有感而发。

    五百余年前,就在杜念莎出生百日之时,杜明伦曾往缥缈宗一行,意在借取缥缈宗的一件宝物。问及用途,乃是在藏象宗之北的外荒之地的深渊中,汲取一十二滴异泉,炼成奇药,对于杜念莎的资质养成大有好处。

    彼时彼刻,他对于杜念莎这孙女的舐犊之情,宛在目前。

    未想五百年后,竟成今日局面。杜念莎果然有了极高的底蕴潜力,但是杜明伦却不得不为了将其击败而殚精竭虑。

    杜明伦转头一望,十分平静的道:“施真君所言极是,当初抉择,的确是错了。”

    鹤守臻一怔,面色微变。

    其实在如此场合,杜明伦所言着实有些不合时宜。这岂不是说藏象宗站错了队,不当与辰阳、原陆为盟,而是应当靠到越衡那一方去?

    但蒲方舆、辛雅安等人,却个个神色坦然,丝毫不见芥蒂。

    因为他们心中深知,这是一场必须要分胜负的赌局,没有割肉止损的可能。无论杜明伦口中如何说,在实际行动上,他总是坚决贯彻既定之方略的。

    甚至其愈觉得从前之误,今日便愈加激进果断。

    杜明伦对于自己的行事抉择,自然也有思考。

    作为距离道境仅差一步的人物,道心入流,从容明断,审辨得失,是应有之义。

    尤其是杜念莎做出石破天惊的决断之后,他思虑更多。

    其实藏象宗诸位真君私下议论时,亦常常叹息,当初是小看了归无咎。

    但杜明伦以为,症结并不在此。

    就算归无咎成长至今日地步,也不过是和轩辕怀并驾齐驱而已;两人之间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杜明伦自己评判,他不止是小看了归无咎,更准确的说,是小看了整个“变局”中的一代人——除了归无咎在内,还有魏清绮,木愔璃,杜念莎,宁素尘,甚至己方阵营中的轩辕怀,林双双,江海等人。

    在杜明伦当年的判断体系中,他过于看重了九宗的“实体”和“规模”,而忽略了这一代人可能带来的“变量”之广大。

    在当时的杜明伦看来,无论是归无咎之于越衡,还是魏清绮之于缥缈,或许又是一位顶尖的道境大能,能够将宗门势力、完道之路大大推进;但是谁又能想到,其竟然能够追及数十万载,一举功成?

    换言之,归无咎这一辈人,已然超出了“应世之杰”的范畴,而成为了九宗传承历史上承前启后的关键人物。

    归无咎在九合宗等三宗精研十余万年无果的基础上,一举立下“四九成道”之法,即将深刻改变九宗规模布局,便是明证。

    所以,杜明伦自问无悔。

    这是由每个人的知见范畴决定的。

    就算回到过去再来一次,只要不是提前预知了未来,他杜明伦依旧会觉得联大凌小、三家合纵还是最稳妥、对于藏象宗发展最有利的策略;只能说时也命也,天意难追。

    不过……

    若是胜了眼前这一阵,依旧有挽回的余地。

    战局之中,二人依旧未动。

    白新禅资质才器非同小可,且其身负独特器能,遇到后来,悟性潜力愈加水长船高。所以其真实潜力,要较他当年初入金丹境时各宗同道的评价,更胜一线。

    若非意外受伤,其潜力理应不在江海、穆暮、宁素尘之下,属于有几率突破圆满境界的人物。

    可惜造化弄人,一失足抱憾终身。

    终于,杜念莎先开口了:“百年之前,我在横梁峰给白师兄一封长信,并等候了七天。”

    “可惜,终究杳无消息。”

    横梁峰,是藏象宗统辖地域的外荒边缘的一座高峰,类似于荒海之于越衡宗。在当时的情境下,杜念莎此举,亦是要冒一定的风险。

    白新禅双目似清似浊,终于叹了一口气,道:“是我让杜师妹失望了。”

    杜明伦、鹤守臻闻之,却觉背心一凉。

    此事他们却是从未听闻。

    杜念莎联系白新禅,目的不问可知。所幸白新禅最终是站在了宗门这一方。不过传信之事,他却未与诸位真君说明。

    杜念莎双眸中闪过一丝不解,低声道:“是白师兄一挫之后,失去了当年的勇气了么?”

    杜念莎自幼年至于长成,极得白新禅照拂,交情之深非同小可,甚而有几分嫡亲兄妹的意味。未想到杜念莎做出抉择之后,二人竟终是分道扬镳了。

    单单是私人交情,亦不足道。毕竟古往今来,无论仙凡世俗。私交甚笃最终决裂于义,以至于因“道不同不相谋”而割席,其实也并不罕见。

    关键的是,对于九宗局势,道心立场,白新禅亦与杜念莎相似。力辟辰阳剑山精一唯我之道,主张强化与越衡的盟好关系。道心一致,较之私交显然有更重的分量。

    但出乎杜念莎意料之外的是,白新禅并未随他而来。

    思忖良久,白新禅道:“我的困顿拘束,并非因为道业资粮、上进门户、外物掣肘等等。此类形下之体,暂借越衡、缥缈等友盟之力,亦能得之。至于因果困窘,大义名分,当年杜师妹信笺之中,已然说的很明白了。兄虽愚钝,不能发明精义,但是总也是看得懂的。所以……自然也不会由此受限。”

    “至于名位实利,更是于我如浮云,何足道哉?”

    白新忽然摇了摇头,道:“罢罢罢。说这么多又有何用?很快,师妹你就知道了。”

    言毕,白新禅掌心一托,一柄二尺长的短小木剑,赫然持在掌中。

    一身气机,亦随之鼓荡充盈。

    箭在弦上。

第十二章 两缺成圆 违体违心

    非止是九宗之内,就算整个紫薇大世界之内,只要不超越圆满之境,难有人可与杜念莎争锋。

    只需三次清浊玄象之争时她胜过玉娇龙一战的细节传布出来,便无人会质疑这一点。

    当年胜过束玉白时,杜念莎本非真正意义上的圆满境,乃是借助方圆裁切之道,成其圆满。

    而今时今日,经历数十年道术拆解演练的实证,杜念莎已真正称其圆满;由此可知,其实际战力,应当更进一步。

    白新禅道行虽极为不俗,但因当年意外受挫,已然落诸穆暮、云千绝等人之后,更不足以对杜念莎造成威胁。

    却见白新禅木剑一指。

    万千金色光点,犹如萤火虫一般汇聚成流,顷刻间织成浩瀚虹霓、匹练一束,朝着杜念莎席卷而去。

    藏象宗道术,虽云汇通阴阳、七中取二成正反四十二变。但是以实绩而论,就算强如杜念莎、束玉白的层次,在七部四十二变中,亦有喜好侧重、长短差别,更遑论其他人。

    白新禅所动用的,正是其最擅长的《解形合变火流书》和《太极炫阳法》相契之法门,前偏而后正。

    面对此术,正面对应,必遭其困;若侧身游斗,更要抵御星流的无形牵引。故而此神通虽是匹练形态,究竟处却是旋涡之实。不出非常手段,断难解之,只得如陷溺泥沼,愈来愈深。

    杜念莎的回应,干脆利落。

    身躯轻轻一摇,忽然有无端墨色云气腾涌将来,顷刻间凝成一只大约三四十丈的广口喇叭。此象一出,似乎中藏无量解、炼之力,外力摄入,登时瓦解。

    这是《白羽黑翮飞行经》与《冲凝指归》合成的一变,但神通意象,已与最初时的轻重配置大不相同,显出杜念莎对于藏象宗道术的拆解,又进了一步。

    此法举手间成就,却似完全克制了白新禅的道术。这是“道义相近而愈高明”的意思,同样取法牵引吸摄化解,但层次却在白新禅的道术之上。一如方才束玉白迎战萧天石、张宏辩等人之时。

    只是对手分量,却不可以道理计。

    更妙的是,杜念莎的神通看似是一广口喇叭的形状,只消绕了过去便可避过;但是仔细看方能发觉,似乎时空为其破碎割裂,内外两分。罩定之物如论如何游走,却难以逃脱于物象之外。

    黑罩吞火龙。

    但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那星光火龙之象,固然急速褪散,崩逝瓦解;但杜念莎的浑成一罩,却也渐渐淡泊飘摇。到了星光彻底被炼化之时,那黑气罩却也破损了十分之三四。

    战局内外人物,凡是道行到了圆满境者,无不惊讶。

    这一式交手,虽然依旧是杜念莎胜了,但是与众人想象中的景象,截然不同。

    杜念莎道行远在白新禅之上,再加上神通相克,这一番碰撞,宛若一株火苗投入千尺寒潭,断不当是如此景象?

    身处弱势却自守不失,节节消解却又不见紊乱,反而以一定比例消耗敌手之气机——

    这是……

    圆满境界才有的气象!

    观战人群之中。

    直到此时,来自本土文明、妖族、魔宗、以及各系之嫡传,才感受到几分味道。

    似乎一瓶年数极为悠久的陈酿,仔细品味,才能察其甘醇。

    在进入旁观席位之初,心中那一丝仰慕消散殆尽后,至少有一半的人,心中有些不明所以;更是对几乎所有人都成了哑巴的凝滞气氛十分不适应。

    直到此时,才渐渐见到其中妙处。

    譬如玉离子和秦梦霖二人,相距甚近,正在交谈。似乎打破了一切间隔,俨然多年之故交。

    就算二人再如何心量宽阔,若是易地而处,也绝对没有这样融洽无间的氛围。这不是说二人没有坦诚相待的机会了;而是换一个环境,这两位心中的争雄博弈之念,必然攀升之顶点——哪怕是坐而论道也一样。

    断然不至于有这份真正的轻松与和谐。

    唯有九宗之盛名,划下一条无形界限,将九宗之外者尽数归之于“客”,才能令所有人暂时生出“引为同道”的奇妙观感来。

    二人交谈,并未用传音之法。

    作为客临此地的最强者,二人的意见,旁人自然都认真倾听,唯恐漏了一字。

    秦梦霖道:“这位白新禅道友……并不是圆满境界,而是因一场机缘,临时成就。”

    玉离子道:“此人道体躯壳,原有一丝缺损;如今神思气象中,又有一丝缺损。前者可谓违体,后者可谓违心。但两缺反而成圆,反倒是令其暂时臻至一种虚拟的圆满境中,只是不得长存,刹那光华而已。”

    秦梦霖接口道:“此法之玄奥,唯有圆满之上方能领悟。而未臻圆满境者借此成就圆满虚像,非绝强外力点化不可。只怕须得两位道境大能,分居正反,相与助力。”

    此言一出,位居琉璃天正西方位的诸永宸,面露讶色,投来一丝异样目光。

    秦梦霖心中忽起微澜,但却处变不惊。

    二人身畔不远处,御孤乘、申屠龙树闻之,亦觉茅塞顿开。他二人虽能勘破白新禅并非真正圆满,但所谓“两缺成圆”、道境助力等玄关,却未能察知。谷

    其实御孤乘、申屠龙树之知见和秦梦霖、玉离子并无多少差距可言,左右只在毫厘之间。只是秦梦霖、玉离子所持之道术务在追求极限,对于对立消长、否极泰来的变化之理,领悟的更加透彻。

    战局之内,杜念莎亦以了然。

    曾经道途之上的一次损真之憾,是“违体”;

    并未随着自己更加认同的小师妹,而是依旧遵循宗门安排,是“违心”;

    两缺成圆,为的是通过奇异法门,暂时臻至“圆满”境界。

    这是白新禅终身之憾事,难以释怀的执念。

    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大约便是此意了。

    杜明伦面色微变。

    这一道法门,乃是借助辰阳剑山诸永宸和原陆宗姜成鹿两位天尊合力,方才落实的奇异手段。经由身心两缺成圆,最终临时更进一步。

    本来白新禅道行逼近圆满一线,身之缺亦有所属,正是修习此法的最佳人选。

    但是“心之缺”为何物,却迟迟尚未落实。若是以人力促成,尺寸如何才能恰到好处,却也颇费思量。

    但杜念莎和束玉白之战后不久,白新禅忽然禀明,“心之缺”已有着落;杜念莎离藏象宗而去,正是他心中之憾事。

    杜明伦只道白新禅的含义是他与杜念莎交情极笃,如今因理念抉择分道扬镳之意;没想到经由二人方才之对答,他才明悟过来。其实他的理解恰好相反,白新禅其实所持之道与杜念莎并无不同;所谓“违心之缺”,是并未随杜念莎而去,而是依旧留在宗门中的意思。

    杜明伦目光一凝,将这些念头拂去。

    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白新禅终于终于达到了他本可触及、却最终相去渐远的境界。这是他毕身唯一的机会,宛若流星划过。所以他就算是对杜念莎再认同,这一战也定会倾尽全力。

    只要是这样,杜明伦的目的,就达到了。

    果然,白新禅气势愈涨,竟与灵动星流混合唯一,最后汇诸剑身,执木剑纵身一击!

    这一瞬,所有人都在等候杜念莎的抉择。

    四位天尊,九宗真君,以及在场的圆满境界的精英,都拭目以待。

    事实明朗。

    白新禅纵然臻至“圆满”境界,亦是最弱的“圆满境界”,和杜念莎之间,有着莫大的差距。若杜念莎全力以赴,只怕电光火石之间,就要分出胜负。

    但是圆满境界有圆满境界的不同。哪怕看似实力悬殊,哪怕杜念莎一招就将白新禅击败,哪怕看上去是杜念莎全无伤损的“完胜”,但是内在的精力法力消耗,却似小实大,不可回避。

    换言之。不需要动用“半尺天棰”、“崎岖之象”等古怪手段,单单凭借“圆满”二字,便天然具备更胜一筹的效用。甚至于就算你将敌手神通破尽,真正终结的那一下,依旧要有不小的消耗。

    除非你突破界限,达到凌驾于圆满境的圆满之上境界,方可破局。

    唯一的悬念在于,白新禅不是真正的圆满境界。

    他到底也维持多久,谁也说不清楚。

    所以杜念莎是否可能如束玉白那般,采用“三气法”一类的手段暂时拖延;等到白新禅自圆满境中褪去,再轻取之。

    杜念莎立刻给出了回应。

    那宛若墨色广口喇叭一般的神通形象,立刻一收,化作一柄长剑,执在掌中。

    说是“剑”其实有些诡异;因为此“剑”过于粗大,且只有前半段隐见两刃之形,靠近手掌的半部分,却是浑圆一柱,犹如木棍。

    杜念莎面上白光一闪,衣袖轻轻一荡。

    肌肤中显露出的精力逼人,宛若精瓷出炉一般的慑人光泽,几不下于席乐荣、姜敏仪等施展武道手段时的气象。纵是对于九宗道术极为谙熟的诸位真君,亦觉十分陌生,一时竟也猜测不出这是哪两部经典融合而成的手段。

    杜念莎手执此剑,人剑合一,奋力一击!

    没有丝毫犹豫。

    杜念莎给出了答案。

    她没有一丝观望拖延的考量,没有吝啬法力,而是以强对强,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解决问题。

    战场内外。

    除宁素尘身在局中、无暇他顾之外。其余玉娇龙、江海、束玉白、墨天青、荀申、席榛子、马援等人,都是面色微变。

    他们心中,都不约而同生出一个念头:

    这一击,非圆满境可敌!

第十三章 道心有悔 来去无意

    虽曰“圆满”,但是两道神通正面碰撞,还是显露出不容置疑的“质”的差距。

    杜念莎通贯解经之后,又有整体上的收获。虽然不曾跳出从四十二部衍生出亿万变化这一路数,但是高屋建瓴处,别有一番驾驭之功——

    这就是她貌似武道气象的锋芒。唯借助气运加身之力,方得炼成。

    而具体的神通之象,却会化作各形各相的兵刃,一如现在所执的黑色怪剑。

    以一本为枢纽,神通为器物,两者统一,达到了寻常“神通极限”的边界之外。

    墨剑木剑相交。

    那木剑上分明亦有规整圆满之神通加持护佑,但只听“嗤”的一声响,木剑立刻断折。

    此剑一折,白新禅凝练至精纯无暇的神通之象立刻瓦解,以极快的速度被杜念莎的墨剑吞噬。只微一瞬目的功夫,其神散气消,而杜念莎的墨剑却精简了许多,蜕变成一根尺许长短的黑色精刺。

    电光火石,穿胸而过。

    白新禅一个趔趄,向后退出里许之外,面上赤色一涨。

    杜念莎玉容之上,似乎亦有一丝淡淡的金光,一闪而逝。

    这是二人独特交战界域中的“里许”,其实在旁观者看来,不过十余丈远近而已。

    归无咎微微一笑。

    虽然尚未入场,俨然一个信步旁观的“闲人”,独立于战局之外;但是迄今为止,琉璃天内外的一切人事,都在归无咎无有遗缺的观察之中。

    或许在旁人看来,杜念莎的抉择亦并不值得惊讶。因为拖泥带水踟蹰观望,若未能如意,不免挫伤锐气。不去贪恋那一线尽善尽美的可能性,而迎之以杀伐决断之法,未必不是上策。

    其实旁人难以知晓的是,杜念莎的确是有着更优解的。

    生克变化推演到了极致,不单单是神通之间的相克有解;就连气机之消长、消杀、生灭亦有解。这也是道术相须之理的极致体现。

    换言之,旁人想象之中“就算神通道术完全克制,将圆满境对手法力彻底驱散炼化,依旧消耗不浅”其实并不完全正确;若是到了最深湛的那一步,最后法力消杀的临门一关,消耗之多少,依旧有推敲余地。

    如今藏象宗神通,大的门径皆在杜念莎掌握之中,每一道特殊法门的最优解,至多推敲半个时辰,便能演算出答案。

    在琉璃天的战场上,半个时辰并不算多。

    可是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一倍以上的法力消耗,用最暴力的方法解决问题。

    这既是她性格的彰显,同样也是源自一丝理解和善念——

    因为,这应当是白新禅之所愿。

    就在此时,忽然出现意料不到的变化。

    白新禅气机一散、面容转赤,退出里许之后,本已恢复如常。但此时此刻,却见他面目忽地呈现出异样的惨白,双目微微凸出,一束长发也彻底失去了光泽,缓缓坐倒在地。

    “白师兄——”

    “白师兄——”

    “新禅——”

    杜念莎、喻得真、杜明伦、鹤守臻等人一齐出声。

    整个琉璃天中,数十道目光不约而同投了过来。

    白新禅望了一眼面含关切之意的杜念莎,微微一笑道:

    “终于,捉摸到了那个境界……浑成如意,无有不谐,的是上善之境……只是天外有天,终究不是你的对手。”

    “本以为这当是如久盲之人忽然目见五色;久聋之人忽闻瓦釜雷鸣,纵然只有区区一日,亦值得用毕生的寂寞去换取;但真正临之,心中虽有一念欣喜,却并未到了想象中的那等满足。”

    “或许有人以为人心皆是如此,未得之时念念不忘,一旦得之反倒淡薄;但我却知,并非如此。”

    “或许,我的选择的确是错了。本以为的道心坚持,不过是一丝执念而已。修道修道,人在前而道在后,道术之修炼,不过是作为渡河之筏,完善身心;如今为了修道中的境界,反弃本心,岂非买椟还珠?”

    杜念莎低声道:“白师兄……”

    心中无端升起一丝不忍。

    她猜出了发生何事。

    若白新禅无悔抉择,见道而喜,遂其愿而终,那反倒不算什么;如今白新禅这一番话,看似是改弦易辙,拉近了与杜念莎之间的距离,但却更令人伤怀。

    白新禅一笑,道:“师妹勿要难过。”

    “话虽如此说,但体验此境之后,宛若流星划过重归于寂,终没有趣味可言。修炼此诀,道境已属无望。就算勉强成就近道,得享数万载寿元,又有何用。不若令此生终结在最高点,也算是一副可以传之后世的画卷。”

    白新禅的声音愈来愈低。

    最后的“画卷”二字,几乎只是蚊蚋之音。

    白新禅又振作精神,勉强转身,对杜明伦一字一字言道:“这是我自己的抉择,与旁人无涉。”

    杜明伦怔然无语。

    此语既毕,白新禅双目缓缓合上,已然气绝。

    藏象宗弟子切磋,有令护身之宝眠而不发之法。

    当初杜念莎与束玉白分出胜负,便用到了此法。

    但今日玄浑琉璃天之争非同小可,而白新禅既是早有计划对上杜念莎,当然不至于在此节有所疏漏。出行之前,杜明伦更是提醒了一遍,勿要忘却发动护身之宝。

    但是白新禅并未将护身之宝开启。

    魔道中虽曾有一人莫名落榜,但是那人生死不知,且他极为神秘,除了魔道内部,似乎并无一个九宗、妖族、仙门的嫡传识得此人。

    所以面前的白新禅,是众人亲眼所见、三十六子图上第一个陨落之人。

    观战之人中,林弋等人明明感应到白新禅气机已亡,心中却尤自不信。想到白新禅身份,忽然灵机一动。

    包括林弋在内,有二三人纷纷取出一物,显化图卷,竟要以此法确认。

    图卷张开,第三卷之上,白新禅果已不在榜上。

    原本已被挤出三十六子之位的真昙宗武新陵,此刻重归末席。

    杜念莎玉容归于平静。

    大袖一卷,将白新禅遗蜕收纳了,缓缓回到阵中。

    越衡一方,出阵之人早定。

    缥缈宗吕玄。

    按照前两阵结束的顺序,本来吕玄下场比试,应当与杜念莎与白新禅这一阵同时;但是他见下场比斗的是杜、白二人,竟兀自立在一旁观战。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拍了拍衣袖,走进阵中。

    束玉白精神一振。

    根据藏象宗所搜集的讯息,吕玄在后辈五人之中资质潜力隐隐算得上第一。但是他毕竟道行与自己差距太大。若是他出阵第四阵,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人,无论是云千绝还是沈湘琴,在缺乏足够铺垫的前提下,都不能对他造成威胁。

    岂料吕玄来到界域盈缩的界限之外,冲着束玉白微笑一颔首,竟是擦身而过了。

    然后,缓步前行。

    他所选择之人……

    是轩辕怀!

    轩辕怀面上,罕见的露出笑意。

    按理说此时琉璃天上,万众瞩目的焦点当是轩辕怀和归无咎二人。但是自始至终,观战者都在关注实时战局,而罕见对于归、轩二人预测胜负的讨论。

    因为这两位气息飘忽不定,一切关注、审视、兴致,竟似无法留形,不经意间就被吹散,俨然非是此界中人,而是深藏过去或未来的某一人的照影留形。

    一眼望去,不自觉的就将自家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

    甚至于功行稍逊者,对此影响全无所察,只道是自己忽略了二人的存在。

    但是此时吕玄临近,轩辕怀气象立刻为之一变,从不可言说、不可名状的形态,转化为乡村少年的模样。面上挂着的笑容,一点也没有捉摸不定的纷乱,而是出人意料的亲切。

    轩辕怀平静道:“为什么会选择挑战我?”

    吕玄下巴微微一样,异常干脆的道:“想来就来。”

    吕玄气机一振。

    但是尚未来得及发动任何神通,空中忽然传来一道细微雷鸣,清风拂过。

    吕玄立刻不由自主。

    风形剑意一滚,已将他轻轻摔出阵外。

    整个过程,轩辕怀并未动一根手指头。

    兔起鹘落,尚未开始,便已结束。

    不单单是九宗入阵的各宗嫡传,就连高明如玉离子、御孤乘、李云龙等辈,亦觉浑不可解。

    一场斗法的目的,无非有二。

    一是斗胜中求精进;二是虽败而有所得。

    三次清浊玄象之争中,姜敏仪又提供了第三种答案:失败本身,也是一种资粮。

    可是吕玄心性,与姜敏仪截然不同,不属于这三种情形中的任何一种;且双方实力差距,较之当初姜敏仪和玉离子,又何止大了十倍。

    真的是“想来就来?”

    不止是吕玄;轩辕怀的行事,亦十分奇怪。

    面临一位修为与自己有天渊之别的对手,众人心中所想的是,轩辕怀当令其全力施展手段,然后再将其击败。但没想到轩辕怀竟不给吕玄出手的机会。

    若换作是旁人,或可猜测是轩辕怀不满吕玄挑战自己权威;但是以轩辕怀心思之深不可测,断然不会如此肤浅。

    更重要的是,刚才轩辕怀面上笑容异常纯真亲切,更不似是怀有此念。

    吕玄翻身起立,面上却浮现出一丝笑容。

    不过,这一番惊鸿过隙,却是冲淡了白新禅那一战的惨烈。

第十四章 观而不学 有心无求

    吕玄尚未退回本阵,缥缈宗旗下,有一人似乎早已迫不及待了。

    纵起遁光,却见绿影一闪,旋即高声叫道:“领略林师妹的高明手段,我早已等不及了。”

    “只是有个不情之请,林师妹勿要效仿方才轩辕师兄的路数,且容我施展手段才好。”

    蒲方舆等人见之,心中一奇。

    申思平更是暗中嗤之以鼻。这琉璃天之上的争斗事关重大,尤其是守擂之人须得面对五位敌手。临场对敌之际,自然是怎么省力怎么来。如此要求,未免不合情理。

    入阵之人绿裙鲜亮,风姿玉容,双眸闪闪发光,映照出一种别样的生动活泼。

    缥缈宗游采心。

    这一番言语,若安在常人身上,未免有些古怪;就算是九宗嫡传,也略略有些匪夷所思。但是有吕玄“珠玉在前”,此时竟不教人觉得突兀。

    琉璃天之会,不单单是赴会参展者,将本人调整状态至最佳。就算是诸宗真君,静观风云之辈,此时心意明锐也远远超出常时。

    在九宗内部,尤其是辰阳、藏象阵营的视野内,因越衡一方英才累出的缘故,游采心并不在最值得注意的序列中。

    但此时以最入境的神气观辨之法,却能感受到——

    此人气象,与吕玄有殊途同归之处。

    当然,因二者年齿之先后,这话应反过来说,是吕玄的成长,有可能是在游采心处触类旁通、同流演化而又有进益。

    吕玄的心意,率性随心,“想来就来”,分明直承于此,但其性空灵,不若游采心之色彩浓郁,心花烂漫。

    林双双报之以一笑,温声道:“好。”

    她这一笑,却轮到越衡阵营中南宫掌门、薛掌门、元鹰掌门、施真君等人,各自惊奇。

    九宗嫡传的性相特征,林双双、杜念莎二人,是“天真意趣”之象。

    只是杜念莎的天真之中,暗藏一丝倔强骨力。尤其是久经磨炼之后,病树疬火,脱胎换骨,更是与昔日气象有所损益。唯有林双双,是纯粹持有此象,天真意趣,妙若天成。

    入阵至今,林双双反倒是冷肃如仙,静谧深邃。旁人也不在意,只道是因为琉璃天之争事关重大,她态度郑重,方是如此气象。

    但此刻见她这一笑,才知大谬。

    盈盈浅笑之中,从前之天真固然可以望见端倪;但更多的是智珠在握、凭栏介立的风采。认真说来,一跃乎更类于秦梦霖、魏清绮,彻底颠倒过来,成了心智长于面容。

    数十载不见,判若两人,天旋地转。

    林双双既允了游采心令其尽情施展手段,自不会先出手抢攻。

    但奇怪的是,游采心竟也并未急着出招,而是右手拇指、食指托住下颌,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直至一刻钟之后,有几位嫡传似乎微有不耐之时,游采心终于出手了。

    双掌合十当胸,两道圆周翻滚幻化,将游采心围绕圆心。直径十余丈到二三里不等,大小盈缩而动。

    内侧之环,是纯白中泛着一丝浅蓝;外侧之环,却是细腻如丝线的赤色。

    分明是内主防御、外主攻杀的缥缈正法。

    虽然其不能做到绝对的攻守均衡,但是很显然亦从魏清绮的完道收获中汲取甚多,极大的修缮了此法门原先之气象。

    不过……

    此法一出,不但是林双双微微一愕,其余无论九宗嫡传,还是旁观看客,面色都变得古怪起来。

    原来,游采心所动用的神通之象,不仅仅是单纯的两“环”。

    内外两“环”之间约莫有二三尺宽的空隙,当中竟是以法力气机,演化出种种奇妙的形象,约莫有数十种之多,等分于环中。

    观那形象——

    有矫健灵动的狸猫;

    有欢腾奔走的马驹;

    更有食铜兽、九节狼、碧眼貂等兽类的幼崽,皆是卖相极佳、仿佛婴儿之类的小兽。

    牙牙语语,萌态可掬。

    一众宾客之中。

    纵然以荀申的来沉寂冷厉,也不由莞尔一笑。

    包括荀申在内,所有人见到这形象的第一反应,势必是其中暗藏着什么道术玄机。

    但仔细辨认,游采心的神通道术,干净明练,理路清晰,完全隐藏在“一攻一守”的两环之中;似乎这些奇怪的动物幼崽一类,真的只是游采心个人的喜好之举,徒然消耗法力,而没有任何实际用途。

    在大战之际,面对林双双这样的敌手,尤不全力以赴,这已不能说是率性,而是任性。

    正如此想时,荀申无意间抬首一望。

    九人之中,魏清绮似乎和游采心对视一眼,嘴角微微一动;分明是一种宽慰自许之意。

    荀申心中一凛。

    魏清绮的心意浩瀚,不知胜过多少城府森严之辈。能令她流露出一丝情绪外现,非同小可。

    念头疾转,再去看游采心,终于看出一些玄妙来。

    原来,你若从正面推理,那些鸟兽意象,固然完全无用,十分累赘,完全是浪费法力的花架子;但你若反过来看,若是将这些看似完全无用的意象尽皆取出,仅余内外两环,那么游采心所动用的神通威力,不是增加了;而是略略缩水,有欠丰润。

    甚至由是产生一个荒谬的念头——

    魏清绮在道术层次上固是远远胜过了游采心;但那是因为修为远胜之故。若二人修为在同一层次,游采心此法,战力或许更高。

    作为奠定完道之人,魏清绮理应是缥缈宗道术一本中最纯真者,非后来者所能超越;荀申亦不知自己为何生出如此念头。

    荀申身畔不远处,黄希音忽然歪过头来,道:“我知道的。”

    荀申讶然道:“敢问究竟。”

    黄希音道:“三次清浊玄象之争后,采心师叔忽来寻清绮师叔。言道清绮师叔一直是她最为信服之人;但是因为彼此之间不仅是天资高下差距,性格亦截然不同。想要学习靠拢清绮师叔行事,总觉得力不从心,愈来愈远。”

    荀申缓缓点头。

    不世出的非凡人物,仰慕之人甚众,也是应有之义。只是以其为榜样尝试追及,却是似易实难,愈追愈远。

    黄希音续道:“我当时看得出来,采心师叔不过是感慨之言而已;但是清绮师叔闻之,却面色忽变,默然不语。我当时便料到,似乎清绮师叔被这无心之言触动心弦,或许这是一场非同小可的因缘。”

    “果然,清绮师叔闭门三日。三日后,回答了采心师叔八个字。”

    荀申道:“哪八个字?”

    黄希音道:“观而不学,有心无求。”

    琉璃天之上。

    姜成鹿道:“魏清绮是一元之象,智珠默运,浑成幽微;游采心是二元之象,心花灿烂,从容率性;吕玄是正反之后的‘一合’,逍遥意趣,无所不至,却又暗合‘缥缈’本旨。这‘缥缈’之内含,无意间扩大了一倍;原来如此。”

    季苍生目光幽深,良久才道:“想不到除却完道大业,东方道友还在这一道上下了功夫。”

    这是辰阳剑山这位剑主坐镇琉璃天上所说的第一句话。

    当然,此时几位是神意交流,并不入旁人之耳。

    诸永宸眸中亦有一丝复杂。

    以缥缈宗的进度,能够在这一代逼近完道,已属石破天惊。没想到东方晚晴还不满足,竟然在此道上发力,竟也取得了非凡进益。

    众所周知,缥缈宗取材,在机缘感应上有特殊要求,是走的严进严出的路子。招录弟子,最契合的典范人物,便是魏清绮。

    但是由魏清绮至于游采心,由游采心至于吕玄,缥缈门户,清晰可见的拓宽了许多。

    换言之,是“缥缈”的范畴被扩大了。

    游采心所演化的鸟兽形容,分明是魏清绮道心悠远的下位替代,只是具体落实应用之处,因为游采心层次尚低,还看不大分明。眼前之战,却成了她检验手段的好机会。

    先有幽寰宗借束玉白之手推敲演化之道,后有缥缈宗二弟子气象殊异。

    今回对方阵营行事,还真是天马行空。

    东方晚晴摇头道:“完道大业,的确是准备既久,又所遇得人的缘故。天时地利人和,归诸于一,方能开花结果。至于眼前这件事……却是清绮自家体贴出来的门路,与本人无关。”

    战局之内,当游采心将气机蕴升至顶点,构成阵势、缓步推进之后,林双双终于出手。

    却见她身躯陡然一涨,化作一三百丈高的金身玉象,神威凛凛。

    然后以掌作刃,猛地劈在游采心双环之上。

    清光刺目,甚至连琉璃天的颜色亦完全遮掩;所有涌来的强烈气机,明白告诉所有人这骇人气象绝非只是徒有其表!

    比斗至今,束玉白、宁素尘的神通手段,甚至于轩辕怀的牛刀小试,皆不若林双双这一式给人的压迫感。

    一触之下,双环即可告破!

    游采心身如柳叶,轻轻退走。

    这是必然的结局。

    宾客席上,墨天青、林弋等人甚至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神色。因为游采心那一式虽奇,毕竟未臻圆满境界,而林双双却是攀至极境的人物,就算是狮子搏兔,也太过分了一些,如此倾力猛击,岂不是徒然消耗法力?

    唯原陆宗辛雅安真君,阵中九人之一的辰阳嫡传江海,不约而同的浮现出惊讶。

第十五章 五战决胜 五五之间

    先前白新禅挑战杜念莎的那一场,越衡一方本当是吕玄出战,但他却心有旁骛,以至于两场比斗同时进行的步调被打破。

    如今,局面却恰似反了过来。

    游采心挑战林双双,虽然最后只是一击定下胜负,但出手之前却是酝酿甚久。同时的另半处战场,却是姗姗来迟。

    其实也并非全无动静;清晰可辨,此时真昙宗掌门梅雪亭、真君付萧山之间,有一人信步而行,足下两圆穿花,构成一个独特的轨迹。既似是在为下一步出场预热,又似乎是在接受两位真君的指点。

    先前数战,每一战都是下场之人自由发挥,并无入阵之前耳提面命的。

    由此可见这一场的特殊之处。

    这一战讫,双方的第一个争斗焦点,便彻底分出了胜负。

    良久,信步而行,身着华服的这位,骤然止步,一声叹息道:“白道友心念在彼,只是从开始到结束,却不得不为我方阵营所用。他这一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言毕,他将披散的长发束成一道,扎了两个圆结,缓缓走进战场之中。

    随着武新陵入场,归无咎忽然心意一动,似起涟漪。

    归无咎本来对于宁素尘极有信心,认定其站稳九子之位,当属无碍。

    这份信心,一半来自推演,一半来自剑心感应。且直到玄浑琉璃天大争开启、九子相继落位,比斗有条不紊的进行,亦未出现一丝变动。

    但此时此刻,就在武新陵出阵的一瞬,归无咎的“定念”忽然泛起了一丝涌动。

    似乎……

    混沌不定,纷纭不明。

    宁素尘成败与否,变成了五五之数。

    九宗嫡传之内,宁素尘看似曼妙风流、芊柔雅致,但是论及反弹力之强,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所以她能够承受的极限,亦远远较旁人想象中为深。先前原随风四人步步为营布下的“半尺天棰”手段,看似精密严谨,强横绝伦,但在归无咎视野中,并尚未足以动摇胜负。

    若是对方提前布置的手段,那归无咎理应在进入琉璃天时,便修正自己的判断。

    直到对手出阵时方才起意,这固然有可能是对方遮掩天机的本领绝佳;但归无咎却以为,更大的可能是——

    这并不在辰阳剑山的谋划之中,而是武新陵获得了什么收获。

    临时获得的收获。

    武新陵入阵站定。

    宁素尘神色郑重。

    她虽没有归无咎的剑心感应之能,但成败攸关,却也感受到了接下来这一战的异常。

    因为就在方才,约莫在林双双击败游采心的一瞬间,宁素尘感应明白——此时经四人合力,所蕴养成的“半尺天棰”的心意之缺,恰好到达了顶点,对自己的压制力,亦是最盛之时。

    突破这个拐点,宁素尘道心复振,犹如日光刺破云层的包裹,用不了多久,就要将那负面影响压制下去。

    宁素尘已做好了准备;但那一刻,却并未有人上来。

    直到现在——拖延了约莫百息上下。

    “半尺天棰”的干扰力,已然下降了两成。

    宁素尘自然不认为这是对方的低级失误。穷两宗之力,四人最终铺垫的阻滞手段,若是连其中之效用也把握不清,最后初了纰漏,真是要贻笑大方。

    排除掉失误的可能,答案只有一个——

    对方临时得到了更大的“机缘”,或者说“收获”,远远抵过了“半尺天棰”错过最佳时间段的损失!

    连惨淡经营不知多少年的秘手,亦能临机让步,对方所得,定是非同小可!

    武新陵不是多话之人,只淡淡道了一声:“请。”便随之双臂左右两分,施展手段。

    左臂微曲,竟是浮现出一张靛色五弦琴。

    当年红云小会之上,符凝锦所用兵刃便是一柄马头琴,看来真昙宗虽是道术奇异万变,但这一代嫡传,偏好乐器之属。

    手指微弹,五音凝形。

    和符凝锦假名乐器、其实抽丝为刃的手段不同。武新陵是用了乐器之正途,音声拟象之法,而非徒有其名。

    随着琴弦波动,介乎于灰黑之间的一抹光泽凭空升起,然后凝练成一个甲兵实体,身高四丈上下,手持六丈长戈,一步一顿,朝着宁素尘冲杀过去。

    此时游采心之后,韩太康正欲下场,见到此象,心中一定。

    但凡以下对上,冲破阻滞极难。尤其是圆满境与非圆满境的绝大关口,更难以逾越。身处劣势之人,理应穷极变化,手段愈偏愈好,愈奇愈好。先前原随风等四人循序渐进的手段,正是沿着这个思路。

    但武新陵的琴音之道,却分明是化作实体神通。那音声所化甲士,法力极为厚重凝实,丝丝入扣,骗不了人。如此手段虽然精密详实,但挑战更高层次的对手,成功几率绝不算高。

    尤其是宁素尘的神通,本就是以飘忽不定、变幻莫测见长。

    看来她是第一个锁定名位了。

    想到这里,韩太康心中也有些感慨。

    当年二人并为宗门栽培的嫡传弟子,潜力似乎不分上下。但是时至今日,宁素尘已经领先了他不止一步。

    可韩太康尚未入阵,下一瞬的情境,却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宁素尘大袖一卷,以曼妙逶迤的“水云一线”抵挡。

    但那音声所化甲兵,却强横到得离奇,手中兵刃劈波斩浪所向辟易,气机避之不及,如穿朽木。乍一望之,倒像是武新陵才是功行更高、底蕴更厚的那一位;宁素尘神通虽然曼妙绮丽,反成了精密厚实有所逊色的花拳绣腿。

    武新陵尤不满意,陡然大喝一声!

    随着他五指挥洒愈速,又有三只一模一样的甲兵浮现,四人成阵,成围攻之势。

    宁素尘指如穿花般一点,空中忽有暴雨落下,然后化作一团五彩迷离的奇幻之境,似乎无穷星光,藏身于雨点之中。

    细看之下不难察觉,这“雨柱”几乎有拇指粗细,且并非实体,果真如打通了的竹节一般,内里中空;似乎有米粒大小的奇物,在“水柱”的中空部分上下游走。

    此神通之威能,不在于雨水纷纷,而在于雨中星点上下浮动所造成的感应之力,万象纠缠。

    果然,四位甲士身上逐渐出现破裂,似乎被或正或反、一道道无形而绝强的力量推拉撕扯,绞成粉碎。

    南宫真君、宁中流真君对视一眼,眸中却现出忧色。

    宁素尘虽然成功做出了回应,但是所动用的手段,却是她十八神通中排名第一的“感天应人”。这一道神通之中,每两道雨柱之间的星点,都有感应之力,且这感应之力随着星点浮动而变化;其变量规模,委实骇人听闻。

    若加之锤炼,几乎“真流”大道之下第一等的法门。

    真流之上的虚心剑道、推演大道,唯有圆满之上方有可能掌握;宁素尘能够做到这一步,几乎已经是人力之极致了。当中艰难,不亚于以圆满境界之身掌握当初御孤乘、席乐荣等人所持的“损身破限法”,只是路数迥异而已。

    但如此杀手锏一出,竟也没有在一瞬之间将敌手凝练的四道分身撕碎,而是有一个逐步朽坏的过程,显然敌手之抵抗力甚强。

    委实不可思议!

    归无咎静观战局,回忆起当年与符凝锦一战,隐有所悟。

    武新陵倚仗类似的手段,抹平了与宁素尘之间一个境界的差距。

    论年齿,武新陵较之宁素尘大了接近百岁,赴约红云小会,也不在一届。只是因一桩巧合,因两宗之间商议一桩交易,其时金丹四重境的武新陵,见到了将将破境金丹境的宁素尘。

    自此成就了其动用“缘起断天心”之道的伏笔。

    但就算是如此,也不足以改变二人之胜负。这一重因素,归无咎虽然未知真昙宗功法之妙,但冥冥中已在他算度之中。

    而此时武新陵因此术增幅之强,竟似还要强过符凝锦不止一筹。

    回忆此战前后每一个细节,归无咎微微摇了摇头。

    原来应在这里。

    就看宁素尘自己,是否能够领会了。

    战局之中,武新陵气势不馁。

    琴弦之间拨动,立刻显化出四个甲士、两只巨大的蜥蜴、两只蜈蚣,浑身铁色,冷厉夺人。虽然卖相和不入流的三四等神通相似,但是凝练到仿佛实体的强横法力与生机,却是丝毫做不得假的。

    宁素尘催动法力,雨水虽然不曾更大,但水珠之中的星点浮动,却又加速了三分。

    胜负似乎只在顷刻之间。

    战局至今,无论入阵之人动用了何等诡秘偏门的手段,秦梦霖、玉离子二人,皆能望见真谛。故而除了极少数特立独行之人,宾客之中十分之六七,都靠到近前来听。

    但是现在,连二人也是静静思索,皱眉不语。

    武新陵的战力,实在超出了预料,和二人一眼望穿的“应然境界”大不相同!

    秦梦霖转首一瞥,望见林弋手中捏着一枚玉石。他身前画卷飘浮,竟未散去。忽地心有所悟,道:“原来如此。”

    玉离子双目微凝,道:“何解?”

    秦梦霖幽幽道:“因此人先下榜,复上榜之故也。”

第十六章 所见及远 缘力升降

    初时尚不觉得,但观战既久,归无咎却感受到了许多过往所不能及的精妙境界;心中微感惊奇。

    这是他独自开辟一道的收获,只是臻至此境未久,故此象若隐若现,须得较长时间体会,如饮一杯清酒,渐渐知其滋味。见事之“第一义”,依旧是和往常一般,从神通现象着手。

    身心历境之后,归无咎才知先前数战,幽寰宗、缥缈宗获得了多大的收获;甚至筹谋布局之人也未必能够完全认识到,只能说是“暗合天意”了。

    幽寰宗之收获,在于一法推万法的感应显化之法,一如辰阳剑山、藏象宗之作为。但在归无咎看来,辰阳剑山推行此举,却是高蹈独步,自得其乐;但尚未完道者从这一地步入手,却有更加突出的收获——

    这意味着这一家宗门,完道之路亦会变得容易。

    看似完道是核心要义,其余皆是旁支。但是旁支若是理顺了,主干自然也凸显出来。

    此事十分诡异,因为当今四位天尊,辰阳剑山、原陆宗三人本已完道;缥缈宗也几乎成功。本来若以四位天尊的手段,出自一家距离完道甚远的宗门,长久酝酿,不难推演出其中微妙;但此时此刻,就算是四人,也未必觉察到了“完道”和“衍法”之间的关联。

    缥缈宗之所得,更是惊人。

    经由剑道一脉八枝、八脉取一的深刻道理,归无咎印证别家,所见自然也提升了一层。

    对于缥缈宗道术,亦不例外。

    缥缈宗之法门,历来讲究道心通明,感缘精准,隐然有前知之能。似魏清绮者,正是最善之义。

    但这种资质吻合,并非源自什么玄之又玄的混沌之理,反而是十分务实——正是因为这功诀修炼到极处,“感缘一点”之妙用而已。

    对于魏清绮在三次清浊玄象之中的收获,丹霞玄渚中与一番交谈,归无咎已然明之。

    所以这种所谓的“契合”,其实只是“可行之道”的第一义,而并非“唯一义”。

    譬如有一堆巨石,若要将其挪运搬走,第一考量自然寻大力士之属;此法果然不能说错,有力大无穷者,当然能担此任。但并不意味着此事非他不可。譬如某些本体瘦弱不堪、但念力精纯之人,亦能做的更好。

    在场旁观之人,九宗真君,以为吕玄、游采心两战,不过是调情适性而已。

    就算是四位道尊,看出了缥缈宗拓展门径的收获,然而也只是侧重于此法“现实”中的用途,而未能察其本末一体、终始连环的妙意。

    简而言之,将来若有一位性格气象与游采心相若者,且身负圆满之上的天赋。那么他道行臻至极境后,只怕会如今日的游采心一般,生出看似多余的“象”。只是数量不是二三十,而是三百六十之数。

    到了动用真法之际,此人临场时的“意趣”,便与魏清绮的“前知”之功暗暗吻合,助其用尽三百六十法。

    这是“从根本上拓展了缥缈道途”之意。

    游采心道基虽未到了那一步,但是她作为此法发源滥觞之人,自也有非同小可的收获。

    归无咎就是身处这样一种奇妙的“断层”境界。

    他汇通魔道四典,本身心境感悟与近道相当,道境中的领悟便要稍逊一些;但是立下开辟之功后,道境之上、横亘古今纪元的许多深湛道理,却也有几分采撷明悟。

    若是突破近道境,将其前后贯通,当是一番不可思议的大收获。

    只是——

    局势虽好,却经不起眼前一败。

    若是越衡宗一方胜了,你大可以说斗法之间的许多收获,意义甚至超过了琉璃天之争;但你若是败了,却并无这等说法,务虚之所得,终究要让位于务实。

    眼前宁素尘这一战败了,虽然不能主宰整个琉璃天之争的胜负,但辰阳一方的信心,势必由此复振。

    此时战场之内,形势又生变化。

    武新陵连连催动法诀,那巨人甲兵身躯之上,似乎是冒出了寸许高的腾腾雾气。

    无论攻守,似乎这手段用途有限。但事实却不然,这雾气一出,雨水中的冲刷牵拉之力陡然间缩水了三成。

    此时纵然是眼力二三流的人物,亦能看出以这些甲兵的奔走之势,杀到宁素尘面前时,定然仍有余力。

    真昙宗阵营内。

    梅雪亭、付萧山二位真君见战局之变,先是眸中现出一丝困惑,旋即笑容止不住的荡漾而出,不见数万年的心胸城府。

    梅掌门捻须道:“这一战,当是无忧了。”

    原随风回复功行后,抬首一望,也是一怔。好似武新陵所动用神通,十分陌生。

    付真君指点道:“这是得了机缘,现场推演的变化,并非本宗之成法。”

    符凝锦道:“从拟象精神,到拟象神通,可谓是进了大大一步。偏偏此道又与辰阳剑山藏象宗拆解感应一类的法门截然不同,而是自上而下模拟出来,似乎暗藏‘归宗’之意、若是这一条路走到了尽头,便是‘缘起断天心’回归本门正法,干支合流。完道之路,亦因此行去了三分之一。”

    以符凝锦的眼力,自然能够看出。武新陵催化甲兵所形成的一寸“雾气”,效用既不在于进攻,也不在于防御。而是互相之间构成连结感应,算是复制了宁素尘“感天应人”之妙意,部分瓦解了对方神通中的星光力场。

    “缘起断天心”,要义落在一个“缘”字。

    其实此“缘”,和创制三十六子图的那位所观布的“缘法”,以及紫薇大世界中“环心”起合之变的“缘法”,本来殊途同归。

    只是此法诀是创制于九宗莅临紫薇大世界之前,立法之人并不知晓紫薇大世界中的殊相,所以一种真义,又有多种表达。如今在紫薇大世界中,需换过一种“表达方式”,方能上通下达,打破窒涩。

    恰好“三十六子图”的直观,便承担了这一用途。

    此中微妙,除了真昙宗自家,旁观之人绝难领会。

    就算是秦梦霖和玉离子等人讨论,猜出了是武新陵上榜下榜之缘由,也只道是心境中的锻炼功夫,因为“失而复得”的心意,令其功行更进一层。

    实则不然,因为“三十六子图”的具象呈现,武新陵在刹那之间,将缘起断天心之法的微言大义,和紫薇大世界现实的气运升降之力,紧密的联系起来,达到了一种崭新的境地。

    三十六子之位,是否上榜,有莫大因果。

    白新禅这一去,武新陵便是最大的受益人。

    一如当年,陆乘文和归无咎一番际遇,在成败攸关、歧途动摇信心的当口,归无咎助其做出了正确决断,一举巩固了榜上名位。

    但和陆乘文不同的是,由于功法的缘故,武新陵可以将这缥缈莫测的缘力升降实体化,直接促成本人实际战力的增长。

    辰阳阵营诸位真君,包括蒲方舆、梅雪亭、申思平诸位,原本振奋异常,对于武新陵的表现亦是赞不绝口。

    但是过了十余息,其等的声音反倒渐渐小了。

    决胜时刻将近。

    此时,武新陵的四甲四兽已然破碎了六具,但仍旧多出两只甲兵,一前一后,来到了和宁素尘“触手可及”的位置上,身躯分明尚有七分完好。

    而宁素尘却似动弹不得,因为“感天应人”之法,精密宏大宛若一巨型法阵,本身一动,所有“雨柱”之内的星点的感应关系都将被打乱,算度之繁复又增加了不止多少倍。

    宁素尘双目紧闭,神色平淡,似乎已无反抗之力。

    看来大场合的第一胜,便由辰阳剑山一方收下了。

    诸位真君,皆是翘首以盼,等待着旗开得胜的一刻。

第十七章 彼之机缘 我之机缘

    而两方列位嫡传,尤其是位列圆满境者,除了束玉白似乎心意与四御门、真昙宗列位真君相通,亟盼宁素尘落败之外,其余无论敌友,包括林双双、江海等人,眸中都现出一丝惋惜。

    真流之下的手段,虽不在归无咎、轩辕怀目中。但平心而论,宁素尘此时达到的高度,几乎已是匪夷所思。

    “感天应人”之精微细密,完全已是圆满之上的手段;甚至纵是初入圆满之上境界,亦未必能凝练出如此奇妙神通。魏清绮、林双双等暗自品评,皆以为宁素尘这一神通的高度,达到了三次清浊玄象之争时李云龙的层次,几乎可称人力极限。

    唯一差别者,若是“感天应人”之法由李云龙来使,他或可本身挪转无碍,以圆满之上的道心再加一层演算,而不必如宁素尘这般,必须立定在原地。

    妙处就在这里——

    感天应人乃是均匀铺洒,一域成圆。凡入此境者,无论距离远近,走直线还是弧线,敌手所遭受的压力都是一般无二。换言之,宁素尘所付出的代价,其实于作战完全无关。所以此法看似走的是变化之路,其实却是将“损身破限法”完全吸纳进去。

    若是这“破绽”急切不能被利用,宁素尘几有圆满之上的战力。

    可惜造化弄人,林双双、江海等人苦思良久亦寻不到的借用,却在车轮战中曝露无疑。

    宁素尘对于“半尺天棰”的抵御力虽较旁人为强,但那是他使用其余神通而言;单单动用“感天应人”这一杀手锏时,由于身心有一丝不谐的缘故,那直追圆满之上的高明潜力,登时被抑制住了。

    换言之,半尺天棰之法,虽未能抑制宁素尘的“正常发挥”,但却歪打正着的限制了她“超常发挥”的杀手锏。

    不止如此。因极限战力受损的缘故,一旦从哪至高位置跌落,此法本身不能挪动的破绽,就曝露无疑了。若是往常斗法,宁素尘大可游斗之,拖延到半尺天棰之效用消散殆尽,必能稳操胜券。

    但是此刻不能动弹,却成了争锋相对的拔河较量,谁强上一丝谁便获胜,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四御门闾虬颜往真昙宗处靠了两步。

    他本意是提前道贺,不想梅雪亭、付萧山甚至符凝锦都是异常严肃的模样,不由一笑道:“诸位实在是太谨慎了。胜局已定,无有变数矣。”

    梅雪亭自失一笑,道:“这非是贵派出战,自然心意有限。”

    闾虬颜嘴唇微动,道:“贵派法门,我亦略知一二。武新陵师侄的手段,分明到了模拟神通实相的层次,这已是‘缘起断天心’之法的最高境界。若我所料不错,武新陵师侄已然到了圆满之下的顶点。只消宁素尘‘半尺天棰’的副作用并未消散,便非武师侄之敌。任他神通通天,要将本门三度强化后的‘半尺天棰’压制到可堪忽略不计的地步,至少亦还需一刻钟上下。但眼前战局,分明五十息之内就要分胜负。”

    这一番话,却是以传音入密之法道出。

    梅雪亭摇头道:“尚未吃到嘴里,终究是不算安心。”

    二人言谈之际,除却符凝锦略微分心他顾外,付真君与吉中行、原随风等人,依旧注视着战局,没有丝毫分心。

    闾虬颜低声道:“此战武师侄势也消耗不浅。须得预防对方杀一个回马枪。韩太康已出阵,云千绝威胁只在一战……故而若要进净赚一阵,贵派符师侄出阵次序,最好在幽寰宗沈湘琴之后。能够造成威胁的,也唯有此人了。”

    梅雪亭心中一凛,立刻道:“闾兄提点的是。”

    这一番交谈,战局真正到了千钧一发的最后关头。

    那仅余的两只近身甲兵,虽然身后的那一只被勉力激发的撕扯之力打碎,但身前这一只无论如何也无能为力。此时这只尚有六分完好的甲兵,手掌伸出,赫然已在宁素尘右肩之上一尺处。

    然后,重重落下!

    这一击就算是没有丝毫法力,但只要有一丝外力加诸于身,令宁素尘微微晃动,宛若结界的“感天应人”之法立刻变要告破。

    除非宁素尘是圆满之上境界;又或者是炼成如归无咎、秦梦霖那般的真宝金丹,丹心可以自外于身躯,如如不动。

    连闾虬颜真君,也不由住口不言。

    “唉!”

    “唔!”

    “遭!”

    几位真君一同出声。

    只是宁真君、施真君、海真君、司夕夜等人是惊呼扼腕,而梅雪亭、付萧山等人,却是又惊又喜。

    其等原本只指望这一击令宁素尘微微晃动,打破感天应人之法的精密感应即可。没想到宁素尘竟是向后一仰,径直横躺下来,似乎一碰便倒。

    再仔细听,似乎听见了她右肩骨骼轻微破裂的声音。

    仔细一想这也合情合理。一个初入圆满境者,竟能修炼成不亚于圆满之上的神通境界,那么其付出的代价,或云“埋藏”的弱点,势必要较想象之中为深。

    只是略微有些奇怪的是,这等伤势已经十分严重,不知为何,宁素尘的护身之宝竟然并未发动。

    武新陵眸中精芒一闪。

    但他尤自不肯懈怠,琴弦声起,又是两只甲兵浮现。此时没有“感天应人”之法的制约,这两只甲兵动作尤为活络,站在两人正中,可攻可守,身处不败之地。

    若是检验宁素尘再无战斗力,此战便正式宣告结束。

    但就在这一瞬,宁素尘猛地身躯一挺,重新坐直,双目精光圆润,犹如月半光华。

    空气陡然凝滞。

    好似凭空出现浓烈的岩浆,将一圆之界域包裹其中。

    既灼热无比,又凝如实体;每一个方向,都蕴藏着绝强的撕扯之力。

    依旧是“感天应人”神通,只是比先前不知强大了多少!

    随着宛若皮革摩擦的粗糙响声,新出现的两只甲兵,赫然宛若败絮,碎成一片,然后溃散成雾气,随风而逝。

    武新陵本体,亦是猛然一颤,然后不由自主的浮空。眼珠凸出,手臂、躯干上隐约有经脉血管隆起,似乎下一步就是经络破碎、气血溢出,然后爆体而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武新陵贴身所藏的一枚玉珏陡然一亮,旋即幻化成一只巨大的“蛋壳”,将武新陵包裹其中。

    奇变突起,梅雪亭、付萧山、闾虬颜,乃至蒲方舆、杜明伦诸位真君面上的喜悦之意戛然而止。

    战场之中的武新陵本人,更是宛若当头一棒,不知身在何地。直到自己的护身之宝触发,才怔然回过三分味来。望着宁素尘,一张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宁素尘面上苍白无一丝血色,但双眸中却密布血丝。低声道:“你的机缘,来自于白新禅师兄殒命。只是机缘一正一反,你能得之,我亦能得之。”

    这两句话,虽然只是寥寥二三十字,但宁素尘音声断续,竟说了半刻钟之久。

    言毕,一连吐出七口鲜血,再度缓缓软倒。

    宁真君急切间取出玉牌一观,面色半喜半忧。

    喜的是宁素尘性命无忧,且未伤道基;忧的是她其实受伤极重,数月之内,皆难出手。

    诸位真君面面相觑,不知胜负如何。

    琉璃天上,东方掌门道:“按照一贯章程。宁素尘虽无再战之力;但在武新陵护身之宝被激发的那一瞬便宣告了他的失败。想来三位也无异议。”

    诸永宸沉默良久,才道:“理应如此。”

    南宫掌门、薛掌门等人都是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经历了先前的轻描淡写后,接连白新禅、宁素尘两战,竟惨烈如此。

    眼下宁素尘虽已没有丝毫战斗力,虽三岁小童亦能胜她,但是五战已毕,却再也无人能挑战他的九子名位了。

    归无咎暗暗颔首。

    宁素尘能够领悟到这一步,亦稍稍超出他的预料。本以为囿于长久以来的思维定势和习惯,想要突破是十分困难的。虽然他自许五五之数,但未尝没有对友盟宽限的成分。

    须知一界之气运,并不是死物,又或者瓜分什么珍宝,你得一分,我便少一分。

    一人得缘,与其对立之人,有可能被打进深渊,亦有可能随势而涨。

    白新禅意外陨落,武新陵去位复位,固然是莫大的机缘;但是这其中也蕴藏着对宁素尘的启发。

    那就是白新禅将封闭护身法宝的举动。

    护身之宝对于藏象宗推演道术有所阻滞,其实对于宁素尘的道术也未尝不是如此。她那一升一降、一起一落、顿挫开合触底反弹的法门,有护身之宝兜底,固然可以维持安全无虞,但对本人发挥出极限状态的战力,也是一重制约。

    这一法不可由外人提点,更不可提前准备,非得道心明悟,并身临真正绝境,方得触发。

    正常情形下,宁素尘须得近道境后,才能悟到这一点。

    但重压之下,她终于是做到了。

    在最后触底反弹的一击,彻底打破心意桎梏,提前将“半尺天棰”的影响力彻底洗尽,恢复了感天应人原本的战力。

第十八章 坦呈破法 作何抉择

    武新陵轻叹一声,怃然回阵。

    梅雪亭到底一派宗主,温声道:“不必遗憾,你已做得甚好。”

    申思平亦道:“经由今日机缘,武师侄以秘法成就之后,理应是圆满以下第一等的人物,足可与穆暮、云千绝等人并驾齐驱。只可惜那宁素尘底蕴之深,出乎意料。”

    至于闾虬颜的数位真君,依旧面有憾色,未能对此战之功败垂成尽数释怀。

    武新陵愣了数息,忽然一笑,道:“此战虽败,我却清晰望见了‘缘起断天心’与《舆图镜宗》之间的融合之道。”

    《舆图镜宗》,正是真昙宗根本法诀之名。

    梅雪亭、符凝锦闻言讶然。

    方才武新陵在比斗之中,将“缘起断天心”从拟象精神推进到拟象神通,可谓是进了一大步。但在二人看来,至多也只是寻得了入手关门而已;距离真正成功,毕竟尚早。

    但武新陵却明确说是寻得了“融合之道”,而非一丝感悟、线索一类。

    这却大大出乎预料。

    闾虬颜一愕之下,面上郁色为之一空,道:“那就要恭喜贵派了。完道大业,一举完成三分之一。”

    照常理而言,完道一途的分量,至少也是圆满境界方能参与其中。但真昙宗道术特殊,完道并非浑成一体,而是一分为三。将本宗三法分别纳入《舆图镜宗》之中,便是完道大成之时。和别宗不到功成最后一刻便不知其成败的整体大观迥然不同。

    着手门槛亦稍稍降低,今日武新陵承天时之助,却将三部秘法中修行者最多、效用最奇的“缘起断天心”完成了。

    战局之中,韩太康松了一口气,悠然入阵。

    方才宁素尘战局突变,他索性仿效吕玄等人,中途驻足观战。

    直到此时,他方才踏入阵中。

    他这一入阵,关注者也自不少。

    但辰阳阵营蒲方舆、杜明伦等诸位真君,也隐隐然猜到了,韩太康所选择的对手,只怕多半不会是束玉白。

    因为束玉白的前三战对手,用心本不在求胜之上。所以此时此刻,他的状态其实是丝毫无损。以韩太康的境界,似乎尚未能够对本身无暇的圆满境界造成威胁。若此战不能有些许效用,最后一战就算是云千绝出手,亦属无用。

    若越衡一方对束玉白这个位置有所觊觎,连出两位盈法宗修士,是威胁性最大的策略。

    韩太康施施然入阵。

    果然,他选择的对手不是束玉白,而是辰阳剑山,江海。

    江海微一出神,旋即笑道:“方才幽寰宗三位出手,意在探询感应生化的妙理;缥缈宗吕玄、游采心两位,意在拓展门户宽窄之变。不知韩道友出手,又待如何?”

    韩太康微微摇头,道:“决定权并不在我。”

    观战之人,听闻此言都是一怔。

    这分明是说斗战策略由各派师长、东方掌门、又或者身在九子名位上的归无咎等人决定。

    此言虽然不差,但却似有无端弱了气势,落了下乘。

    江海皱眉不语。

    韩太康本人却似并不在意,只淡淡道一声:“来吧。”

    双肩一振,神通之象豁然彰显。天色一沉,明珠起陆,飘浮流转不定。

    此法一出,无论是列位真君,还是观战宾客,神态立刻千奇百怪,各自动容之处,竟似不亚于方才林双双、宁素尘各自动用最强神通的一瞬!

    细观韩太康的神通之象。

    约莫拳头大小的半透明明珠,总计八十一枚,散布于环身三百丈之内,以莫名之秩序飘浮游动。其攻、守、定、控诸般妙用,不在于明珠本身,而在于明珠之间的微妙力场联系,随方位之变化而变化——

    与宁素尘的“感天应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数量大为削减,那雨珠星落,何止千万;到了韩太康这里,却统辖于九九之中。

    若仅仅是宁素尘“感天应人”神通的简明版本,亦不值得如此惊奇。

    真正令人惊诧的,是韩太康躯干正中,隐然有一三重门户。

    这三道门户呈“人”字形,角度等分,中央之轴正是韩太康的躯干,以一种极为悠闲写意的态度,缓缓转动。

    三道门户之象,隐约呈现图案变化,或繁或密。

    门户正中,依次有“天”“地”“人”三个漂浮不定的大字。

    功行到了接近圆满之境的层次,不难发现——

    这三道门户,不是什么暗藏玄机的神通枢纽;其真正含义,竟是韩太康这一门神通的破绽所在!

    旁人修炼神通道术,总是以精密无暇为旨;若实在因“人力有时而穷”,又或者为了追求本身层次之上的力量,而使得神通法门之中不得不出现破绽,总是要将其修炼到旁人难以触及之处。

    纵然是圆满之上进阶的“损真破限法”,亦不例外。

    又如宁素尘方才的“感天应人”,以本身不动为代价。若非因为“半尺天棰”干扰而从最圆满状态跌落,这一“代价”也极难为对手所借用。

    而韩太康,却不但不隐藏,反而将自身神通的破绽,十分清楚的凝练成实体。甚至神通本身的奥义,亦在门户之上的图案中,彰显无疑。

    韩太康在二次清浊玄象中曾有出手,而今日手段,与他当日之手段迥然不同,几乎不见旧法之踪影,由此可见他这二百年来进益之大。

    江海凝神细观。

    韩太康的八十一枚水珠成阵,极为清醇灵动,韩太康本人,亦可借助其中一枚水珠之势,移动的极为迅捷灵活,宛若最上乘的遁术。若要强攻,你欲进他则退,宛若伸手去捞空中漂浮的柳絮。

    当然,他自己身为圆满之境,毕竟道行更高。若一意要以快追快,将八十一枚水珠尽数逼到无可遁走、逐一消杀,也不是不能做到。到了最后一枚水珠溃散,韩太康所倚仗的遁术增幅便宣告失效,此战胜负便定。

    但如此战法,恰恰是堕入了韩太康这一门神通的“最强抵抗”形态,对自己的法力消耗十分惊人。以实际效果而论,几乎和真昙宗“半尺天棰”、幽寰宗“抱残守缺”相差无几,势必对江海的后续作战构成一定的压力。

    如此破法,从“人”字门入。

    另一种破法是以阵破阵,如影随形。将自身法力同样凝练成特殊规则的八十一道分枝。如此一来,韩太康所凝练的八十一枚水珠,不但不往外逃,反倒是相互吸引,等若是两道大阵混成一团。

    此等战法,虽然到了最后江海必胜,但韩太康的神通毕竟是浸淫已久,八十一珠之间的组合变化无穷无尽,江海势必要针锋相对的以变应变,哪怕在数息之内觉出胜负,当中的阵基之变也何止千万之数。

    从另一个角度看,等若江海是无偿做了韩太康的陪练,对于韩太康这一门神通的修正锤炼有着极大的好处。

    如此破法,从“地”字门入。

    最后一种破法,是不必先破解阵法,而是打定主意以本人剑道之精、境界更高,强行中宫直入,直取韩太康本人。此法若不能成,其实有极大风险。因为成与不成,只在一线之间;若不能一击必中,自己就成了强弩之末,必遭韩太康这一大阵之反噬。

    江海却知以自己道行,必能做到。

    但韩太康亦知晓江海能够做到。

    所以,若是取这蛮横强破之法,那八十一枚水珠竟不阻拦,而是分成两列,化作八十一面水镜,暗藏独特的感应之功,从不同的角度将江海的最强一剑收纳映照。

    如此,江海虽依旧必胜,但付出的代价却是令韩太康窥见辰阳剑术精义,所得之巨,也仅此于《观法图》中走一遭。

    这一破法,从三重门户之中的“天”字门入。

    当今第一流的嫡传之中,最擅长给人做选择题的,无过于荀申。

    但荀申那是虚虚实实的变化,最终总不免令你堕入彀中,于些微难测之处布下陷阱。而韩太康今日之手段,却是童叟无欺,明白示人,坦诚利弊之后,任君选择。

    寻常人炼成神通道术,暗藏一处破绽也嫌多,更何况是三处。但这也意味着,除此三门之外,别无破解之法。

    同时,众人这才领悟了韩太康所言之意。

    所谓“决定权并不在我”,并非承师长之命;而是说任由对手抉择。可走实战之路,亦可循幽寰、缥缈宗之路。

    越衡一方阵营之进退自如、游刃有余,由此可见一斑。

    战局内外,参战观战之人扪心自问,“人”字门照单全收、全盘消化大阵的破法最不可取;付出一些代价过关,才是明智之举。到底是助韩太康锤炼神通,还是泄露本门剑道密旨,倒是委实难以抉择。

    江海双指捏成剑诀,本欲出手。

    但是在最后关头,他似乎是顿了一顿,眉头一皱,旋即释然一笑。

    剑如清泉,细碎繁密而又鸣响不绝,凝练成一道苍翠绿意,赫然从“人”字门中钻入缝隙!

    一众皆愕然。

    这江海……竟自信如此?

    那水珠之势如星如电,迅捷无论;但江海的剑光奔逐,却速度更快。经由百息狂飙突进的追逐大战,八十一珠尽数被剑光赶上,一一击破。

    但江海的气机,亦肉眼可见的削了一层。

    归无咎默然转首,望了轩辕怀一眼。

第十九章 借势布象 潜虚暗度

    琉璃天上,木剑仙姜成鹿忽地言道:“借势布象,以虚饰实。这等妙借天缘的手段……不愧是东方道友。”

    东方晚晴微微摇头,片刻之后才道:“百年绝旨,出则必中。不意清辉月华,无所不至……不愧是轩辕怀。”

    “正如归无咎数度创举,对于身畔之人影响极深,得其恩泽者、顺势而涨者为数不少;你辰阳轩辕怀,亦有相似效用。”

    诸永宸淡淡一笑,但双眸间晦暝变化,身躯近乎显露实相,显然证明他对方才所发生的事并非毫不在意。

    剑主季苍生缓声道:“机不容发,一剑封喉,潜虚暗度,杀机起于无形。方才这一手,可谓贵方道术谋局的登峰造极之作。”

    四位天尊交谈,清音渺渺,流布中天,并未动用那传音入密之法。

    内外诸嫡传,闻言大惊奇。

    如果并未会错了意,四位天尊之议论,乃是针对方才韩太康和江海这一战。

    但是这和东方掌门、轩辕怀又有甚关系?

    况且,韩太康主动亮明破绽的手法虽令人啧啧称奇,但是先前至少已有三战珠玉在前——林双双之瑰丽,白新禅之惨烈,宁素尘之决绝——此战勉强只能说可堪并驾齐驱,怎么值得四位道尊看重如此,俨然是开战以来最重要的战斗般?

    急观战局之中的两人。

    韩太康依傍的八十一珠被击破之后,被一剑斩中,激发了护身宝光,面上难掩憾色,背负双手,缓缓回阵。

    而江海眸子光华却是极为锋锐,额头更是隐隐见汗。

    以一位主修剑道的圆满境嫡传而言,委实是十分罕见。

    一念及此,即将入阵比斗的诸位还好,比斗已毕、又或者是宾客之属,如魔道墨天青等人,已迫不及待的取出天罗石,重新审视方才这一战。

    由于四位天尊点破了“必有玄机”,在提前预知结果的前提下,或快或慢,大家终是寻到了一线端倪。

    原来,韩太康之“三门破绽”,并非真的是任君抉择,其中是有主次之分的。

    唯有选择“人”字门,才是正解。如此,略微付出消耗法力的代价,便是全部。

    正如实战中江海的抉择那样。

    若你选择“天”门,“地”门,到了最终揭晓谜底的时刻,你才能恍然发现——原来三种弊端——窥见道术、法力消耗、助其锻炼,赫然汇聚一体,每一件也逃脱不得。

    这三种弊端本身还算不得什么,更厉害的是,若到了这一步,势必引燃一颗毁灭道心的种子,生出一种极顽固“中计”和“挫败”的念头,侵蚀江海之心念,难以自拔。再配合法力的消耗,一虚一实双管齐下,对于江海本人的侵蚀力之强,大大胜过“半尺天棰”。

    届时,不需要五人联手,只要越衡一方再出一位强手,譬如云千绝、沈湘琴一类,便能击倒江海,夺取一位。

    不过,功行高至御孤乘、李云龙、席乐荣的境界,此时依旧眉关紧锁,似有未解之意。

    有一个问题尚未解决——

    那就是此法构思虽妙,但你也要有实力完成才是。

    韩太康连圆满境界的层次也未达到,如何能够骗过江海?

    江海虽然侥幸过关,但他的神情显露无疑——他做出正确抉择事出有因,并非窥见了其中破绽。

    甚至连他们这些圆满之上境界者,方才也并无一人察觉此道玄机。

    因为道行上的绝对差异,他们应当瞬间察觉出三门之间的微妙差别才对。

    一众人等,将目光投在秦梦霖身上。

    秦梦霖略一思忖,缓声道:“方才天尊已然点明——借势布象,以虚饰实。所借助之势者,三十六万年大争之慑动人心是也。若是寻常时节切磋交手,江海身为剑修,身处一较为从容之境地,当有极高的把握窥破虚实。此间斗法,却是不然了。”

    御孤乘等连连颔首,已然省悟。

    因为三十六万年之争事关重大,事涉九宗命运,乃至整个紫微大世界的走势。所以参战之人的责任与慎重,势必与往日不同。

    所以做出抉择之人,内心之中有一线隐念,较为抗拒令本身受损的这一条道路。

    譬如三个圆球,两个一般大小,另一个稍小一线;但是那稍小的圆球却多出一层光环附体,所以看上去竟是一般大小。

    守擂九子,至多要接受五人挑战。在第一关便大大消耗法力,委实非江海所愿。与之相较,助其锻炼道术,又或者窥见本门神通奥义,虽然也是不小的代价,但和大争胜负相比,到底无法相提并论。

    尽管在场诸位道心明断,这等念头只是微不可察的一丝;但只要事实、形势聚在,映照人心,便不能完全避免。

    其中道理虽然精奥,但是果真能够将其炼入神通之中,依旧是不可思议的奇妙手段。

    玉离子忽道:“那江海为何做出了正确决断?”

    秦梦霖道:“一切似乎都已水到渠成,单单依江海本人的道术层次,算定无碍,断不当选择‘人’字门。但变数是因为轩辕怀。轩辕怀,便是对方阵营的信心。因为对轩辕怀有着绝对的信心,所以在那一刹那间,缘法大势对于江海的压迫力并未及深;终令其展露一丝本色,迎难而上。”

    “这等‘信心’,其实近乎于盲目,无来由,无因果。所以纵然是东方掌门,亦并未算到这一层。”

    玉离子缓缓颔首。

    若是绝对相信轩辕怀能够得胜,那么其余人所承担的责任,只是极小的一部分,压力自然也随之释放。

    荀申一直默默倾听,此时忽地变戏法一般,从袖中取出一只酒壶、一只酒杯。

    然后倒了半杯酒,一饮而尽。

    通过秦梦霖的解释,他串通首尾,联络起了太多的细节。

    很显然,越衡一方,并不是对胜负全无布置。

    潜虚暗度,一剑封喉,当之无愧。

    布局一开始便在进行,幽寰宗之探索道术,缥缈宗之开拓门径,气魄极大,似乎无意于胜负。但没想到,却是用接近半数的名额——申文宏、萧天石、张宏辩、吕玄、游采心五人——作为铺垫,令其无疑。

    谁也不敢相信,连续五人意不在求胜,竟是为了韩太康的杀机降临做准备。

    但若说这五人是诱饵棋子也自不妥,因为幽寰宗、缥缈宗及五人本人确实得到了极大的好处,所谓虚实结合,相得益彰,每一步都恰到好处;既互为因果,又有独立的价值,并不因最终的成败而损伤五人及宗门之利益。

    荀申敢断言,前五人皆是自由出战,顺势而为,而非提前知晓了要为韩太康作一道铺垫。正因为如此,所以没有丝毫人力斧凿的痕迹。

    以韩太康和江海的层次差距,就算再如何费心弥补,也不可能将其瞒过。

    更遑论江海是修持剑道之人。

    通过三十六万年之争的形势压力弥补道术之破绽,令其天衣无缝宛若圆满境以上的手段,更是匪夷所思。

    道境大能行事,理应在大处布局,观望形势,预留伏笔。没想到一旦动用精密算计的手段,竟是前后呼应丝丝入扣,令人回味无穷。

    荀申正是此道高手,此时忽有闻见知音之感。

    不多时,蒲方舆、杜明伦、梅雪亭、申思平等人,品味道尊之言后仔细观辨,终于发现玄机,登时人人惊出一身冷汗。

    倏忽而来,倏忽而去。

    看似不起眼的一次交手,却避过了越衡一方的一记大杀招。

    如果说方才宁素尘在五五争劫中侥幸过关,现在己方也不遑多让。

    这一场回味,看似十分短暂,但其实时光一闪而逝,已是将将一刻钟过去。场上比斗,亦几乎被人忽略。

    就在这短短一刻钟之内,杜念莎连胜原陆宗赵恒、藏象宗喻得真,五人关卡,已然过得三位。

    但人人均知,辰阳阵营主攻的便是杜念莎这一阵,火力之猛烈决计不在方才宁素尘之下。宁素尘已然遭遇绝大压力,杜念莎虽然五战胜三,却也未见得乐观。

    喻得真归位之后,四御门坐下首席,青衣一弹,跃入阵中。

    尹九畴。

    尹九畴排名在武新陵之上,且一直名列三十六子之中,却并未承担压轴重任,可见对于杜念莎这一阵的看重。观战宾客,皆猜想压轴者当是穆暮无疑。

    另一头越衡阵营下一位出阵者也同时上场。

    幽寰宗后起的第一嫡传沈湘琴,继续挑战方才侥幸过关的江海。

第二十章 各自出阵 止战争执

    沈湘琴对江海这一战,二人竟似连一句对答问候的话也无。沈湘琴甫一落阵,神通手段随势而起。

    这倒并非二人有甚仇怨,而是审时度势的最善之策。

    须知如江海、宁素尘、穆暮这一层,若是早生数万载,十有八九距离道境圆满要略差了一筹。如今三人中却有两位臻至此境,此乃大势推动,天时地利人和兼备。

    这三人的层次,和略逊半线的白新禅、云千绝、沈湘琴等人,差距极小,细微之处远非方才武新陵、游采心、韩太康等人和挑战之人可比。

    之所以时移势异,如今看上去有莫大差距,一来是辰阳剑山势盛道宏,二来是两位道境坐镇,随时指点;三来是轩辕怀但有收获,门中精英也是近水楼台。

    最后,江海的年齿道序,亦较沈湘琴长了许多,道行自然更深。

    诸般因素结合,其今日已有非同小可的修为,纵在圆满境界中,也是位居前列的;和沈湘琴之间,似乎已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

    这是就双方皆在最佳状态时而言。

    若神气、法力稍有受损,窥见一丝虚弱本相,那么两人之间,便重新予人以“可望可及”的真实感受。

    沈湘琴断然出手,原因便在于此。江海与韩太康战后,虽然道心崩坏的最大陷进为其避过了,但是法力受损的小患依旧不得不承受。乘着其法力未复,自己又发挥至极致,此消彼长之下,便是机会。

    观沈湘琴之手段,后脑处清光盈盈,已然不见虚实两分,而是极明润的一团和气。颇类似于本土天玄上真的庆云之象,只是规模略小而已。这种似静非动、不见两分的意象,正是趋于“极变”之后的所得。

    映照于中,辉光流动。

    而江海剑发散,虽然规模小损,却无碍精纯。清楚可辨,二人争锋,乃是“锐利”与“浸润”之间的战斗。

    最终不是沈湘琴的沐浴光泽吞没了江海的剑气,便是那宛若丝弦的锋利剑芒,将那大日之泽绞碎。

    但一时间两种力量处于相持之中,竟是难分高下。

    ……

    杜念莎与尹九畴的战斗,又自不同。

    却见尹九畴跃入阵中,忙不迭的施展出一道宛若瓦釜的阴色光罩,护住己身,显然是防备杜念莎倚仗修为更高强行打快,遏制其施展手段的意思。

    这也从反面说明,尹九畴却有非凡手段将要施展。

    杜念莎凝神一望,那扁形光罩落地时方圆三丈六尺,不过数息功夫便缩水了半尺。可见其是属于“自溃其形”一类的神通。若你在这光罩破碎之前强行将其斩灭,所付出的代价极为高昂。

    既然如此,任其施展手段又有何妨。

    尹九畴见杜念莎果无强攻之意,精神一振。立刻施展真正手段。

    却见他左手手指微屈,似乎在不住地推算。右手环身一握,却是捉住一只二尺多高、中腹宽约一尺三四寸的大瓮,长而底大,仿佛一只木瓜。

    那瓮本是敞口,照说其中虚实,一眼可辨。但是放眼望去,却觉得其中似万尺寒潭,不辨虚实,深邃无比。只隐隐望见似乎有一根黝黑的铁棍,自瓮底矗立至瓮口。

    更妙的是,连续观上数息之后,却连这大瓮也恍惚不见了,似乎凭空消失,似乎又成了尹九畴身体的一部分。

    这显然是四御门“有无四炼”的绝旨。

    这只奇异铜瓮,亦当是尹九畴的压轴宝物。

    但此物卖相虽奇,其究竟实战用途如何,还有待揭晓。

    就在此时,尹九畴眸中光华转锐。

    旋即右手猛地在瓮身上重重一击。

    原本已虚实不定的大瓮,骤然凝形!然后无比清晰的看到,那大瓮中竖直的那一根“铁棍”,忽然猛烈震颤,嗡嗡作响。

    杜念莎原本从容旁观,忽地纤足一踏,将遁速挪转到极致,如一抹青虹,逸出里许之外。

    她原本的立身之处,似乎是空间塌陷,又似乎是阵力发动,又或者是引动了什么威力绝大的雷符神通,猛地爆裂翻滚,升起一抹红云,伴随着窒涩沉郁的浓烈响声。

    这一击的威力之宏,却可堪对圆满境界造成威胁。

    申屠龙树、墨天青目光微动。四御门许多手法,虽是根植于器道,但却是九宗道术中和魔道法门最亲近的。作为当代四御门第一嫡传,虽未臻圆满,但二人也并未小看了尹九畴,对于此战格外仔细。

    但尹九畴借由大瓮施展的虚空寂灭之法,虽然威力甚宏,但突然性依旧差了一筹,且需要较长的准备时间,显然并不足以对杜念莎造成威胁。

    正作如是想时,尹九畴再度出手。

    依旧是往瓮身上一拍,但这一掌甚是轻忽,几乎只用了三分力气。

    但杜念莎足下所生震动之力,威力却并未见减少。

    又过十五息,第三击。尹九畴只是伸出拇指,在瓮身轻轻一按。

    第四击……

    第五击……

    尹九畴动作愈发轻缓,几乎到了若有若无的境地。

    到了第七击上,终于看不见尹九畴的丝毫动作,那虚空生雷之法,完全可以自如发动!

    正在此时,那防备杜念莎重手突袭的光罩,亦彻底缩小,最终化成一丝光点化去。

    观战之人尽皆恍然。

    难怪此法发动艰难,原来待其发动之后,等若多了一个额外的帮手,似乎不废尹九畴本身一丝一毫之法力。如此尹九畴又可以腾出手来全力作战,几乎相当于多出了半个人的战力。

    不止如此。

    眼力高明者不难看出,那铜瓮施展的“神通”,不发动则已,一旦发动,却似烈油之上溅落一丝火星,断然不是一时三刻所能停滞。换言之,就算是尹九畴斗败下场,这“虚空生雷”之象依旧能够维持,为最后一位出阵者奠定根基。

    如此法门,将增益显在明处,可要较“半尺天棰”之法霸道许多。

    墨天青心思灵敏,举目四顾,却见这一式出招后,归无咎无意间一抬首;秦梦霖眉头微蹙。心中暗道,是否是尹九畴此着较预想中厉害,杜念莎应对为难。

    战局之中,杜念莎见尹九畴护身光罩已去,气机一振,便要出手!

    但就在此时,穹宇之中清音浮动,跃然呈现在每一人的心神之中:“且住。”

    赫然是东方掌门。

    不止是参战观战的诸位嫡传,就连蒲方舆、杜明伦、薛见迟、元鹰、梅雪亭等诸宗真君,也都是相顾愕然。

    琉璃天比斗,被中途叫停,可是有史以来的头一遭。

    诸永宸缓声道:“前后映衬,增益成势,乃是连战之法必然策略。方才真昙宗半尺天棰之法,幽寰宗崎岖归一之法,乃至东方道友亲自巧借大势遮掩的越衡宗三门抉择之法,皆属此列。尹九畴此法虽更为务实,却并未过限。”

    东方晚晴摇头道:“道友固知我之所指,不在于此。”

    姜成鹿道:“若无实证,当令其尽情施展手段。”

    东方晚晴道:“这并非是世俗律法,讲究疑罪从无。此战当保证绝对公平,若有漏洞,理当提前堵上。”

    众人闻之,大为惊奇。

    唯有归无咎、轩辕怀、秦梦霖等寥寥数人,似有神色变化,好似知道了诸位天尊争论之因由。

    尹九畴的“铁瓮”法门,一旦点燃之后便能自如发动,随机引爆威力巨大的裂空雷霆之象,甚至本人下场后亦不例外,这一层奥妙观战之人皆能识得。

    甚至功行高妙如申屠龙树之辈,更能隐约推算出这铁瓮持续发动的时间,约莫在十二个时辰上下。

    但这只是尹九畴所施法门的第一层奥义。

    常人想象不到的是,经由此瓮施展的“裂空雷霆”,不但可以在十二个时辰之内随机自发,更可以由尹九畴本人施法操控,额外增益力量。

    前者上可以解释为类似“半尺天棰”一样的配合手段;但若尹九畴下场之后再行主动操纵之法,那显然等于以二敌一,并不合规。

    更绝的是,以四御门“有无四炼”的深密奥义,此瓮神通到底是随机发动的,还是尹九畴事后再行操纵的,完全无法分辨。届时就算某个瞬间其威力陡然增加数倍,其实也并非不可能。他只推说是此瓮自行发动的余力,旁人却也难以辩驳。

    剑主季苍生道:“你待如何?”

    东方晚晴道:“其中幽玄,瞒得过诸位真君,却瞒不过我等。为公平计,我四人各拈一点神意,深入瓮中,可观虚实。”

    季苍生默然不语,诸永宸却摇首道:“不妥。此战理应完完全全交给出战之人。不可加一丝外力。”

    姜成鹿微微一笑,道:“东方掌门之议,原也并无不可。只是那铜瓮内壳之中,分明被尹九畴以一丝神意法力包裹成圆,精心护持,显然这是其神通最精微处。若要窥视,势必要刺穿此圆,对其造成干扰。”

    东方晚晴蓦然不语。

    她自然也望见那铜瓮之内构成了一道精密结界。但是以她对四御门道术的理解,那铜瓮的真正精义,在其中的“混虚之象,打通有无”。以尹九畴的道术层次,并不需要一层精气外壳将其裹住。

    但此刻去问,他自然有千般借口,言道是道术所必须,旁人并无证实或证伪之法。

    就在微显僵持之际,杜念莎朗声道:“有劳东方掌门关爱。不过,依照旧法继续比斗,本人并无异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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