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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巡山校尉     万法无咎txt下载     万法无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七章 灵动生韵 天衣无缝 天人之际

    陆乘文的神通法诀,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一场独舞。

    一百零八枚云顶金柱成型,铸成一道外方内圆的奇异图案。这幅员广阔、极尽繁密的神通路数,看似难得,按理说也并不应太入归无咎之眼。

    但是须知这每一枚金柱,都是随着归无咎出现的位置应运而生,最后又自然而然的呈现其形,这就殊为惊人了。

    陆乘文,假借阵道而修的这一门神通,是在“立法”而非“破法”的道路上行走,走的很远。

    如果说先前三十六枚云顶金柱只是规模完整、自成体系。那么如今又多出七十二枚之后,赫然灵动生韵,宛如活物。

    一百零八道云彩,拖起金柱,散发出磅礴涌动的吸摄之力,第一感似乎绵密有余,强横不足;只是若有人真的作如是想,只怕下一个瞬间就要被其中暗藏的无穷无尽的黏着之力所吞噬。

    归无咎自然不会犯下如许低层次的失误。在这百零八道殿宇成型的一瞬间,他的身躯已经恰到好处的跃出“殿阵”所影响的范围,不多不少,仅隔一步。

    这是意在象先的一步,又是恰到好处的一步!

    从危机四伏、间不容发,到悠然物外,闲庭信步,就在这轻描淡写的一步之间,完成彻底的反转。

    跨出这一步,归无咎好整以暇之势不减,目光清湛,注视着陆乘文的下一步动作。

    虽然这一百零八柱已然精妙之极,但是归无咎在见识过此人气象规模之后,评判此人之器宇格局,理当技不止于此。

    果然,不出归无咎所料。

    陆乘文右手五指灵动,在手中玉笛之尾端三笛孔上虚按三下。

    若是一个功行稍欠之人在此,此刻决计发觉不出任何异常。周遭似乎一物不增、一物不减,完全未曾出现些微变化。

    但是归无咎却在瞬间察觉,随着陆乘文三指虚按,青天之中的云顶金柱已非一百零八数,而是三百六十座!只是这新增加的二百五十二道金柱,若虚若实,充盈间隙,仿佛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大音希声,善哉斯言。

    似陆乘文这一门“云顶金柱”神通,即便是隐宗之中代不乏人的优秀人才,通常也只得止步于三十六柱“圆满规整”之境。

    由三十六数至一百零八数的变化,在“圆满规整”之上,加之以“灵动生韵”,此阵似乎由循规蹈矩的死物,变化成隐伏自在的灵动之体。

    一起一伏,出人意表,往往在敌手心神之缝隙中占得先机。

    然而此上善活境固然嘉妙,却须知不动方能如山,遮掩住一切破绽;灵动万变固然能寻找到机会,但是也容易留下为人所趁的后门。如同方才的交手,归无咎在此阵灵机一现的瞬间,便察觉出此阵貌似慵懒、实则锐利的本质。

    百尺竿头,仍需更上重楼。

    陆乘文这一手,云顶金柱暗呈周天之数后,终于臻至“天衣无缝”之境界。

    当此之时,妙意含中,质朴在外;机里藏机,不着痕迹。由一百零八数转为周天之阵,方能算是无上甚深法门。

    动用了这一层手段之后,陆乘文原本缥缈悠远的目光突然凝如实质,紧紧盯住归无咎的身躯。

    真正使出千锤百炼之后的得意一击之后,陆乘文难免报以期许。

    只是这一察之下,陆乘文目光微凝。

    在他“云顶金柱”神通超越界限的第二境“天衣无缝”,使出足足有三息时间后。归无咎的身躯依旧纹丝不动的滞留于原地,眸中满是淡漠,好似完全不曾察觉。

    三息时间,已经足够久;莫非归无咎已经完全陷落于阵中了?

    陆乘文面色半是欣喜,半是惘然。无论是“金丹一式”的宣言所显示出的自信;还是得见之后的眼见为实,来人功力之深,气象之宏确然在自己之上。

    真的就如此简单的获胜了?先前所顾虑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一念即逝,又过了三息。陆乘文脸色微微一白。

    原来,清晰可见,那“归无咎”虚影之形,逐渐淡薄了一丝。

    尽管只是一丝,但是这等诉诸实质的变化,别说陆乘文,就是在寻常金丹修士眼中,也决计逃不过耳目。

    陆乘文怅然若失,终于省悟。原来在自己“天衣无缝”的周天意蕴绽放的一瞬间,归无咎早已抢先一步,脱身阵外,整个过程,自己竟然完全未能察觉。

    “天衣无缝”之阵,将天发杀机藏于九地之下的精深手段,竟也未能逃过归无咎的如炬双目。

    遥隔三四里外,归无咎之真正身形再度显露。

    归无咎此刻神意感应、丹气运转早已提升至最圆满的境界,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无它,若是寻常交手,即便不动用“摩罗力境”,击败陆乘文也不为难。但是迎接这等体系规整,以浩然大势压人的上乘神通大阵,一个不留意,就要失陷进去。

    对于此等神通而言,先手之利、蓄势之便本就是其发挥自身效用的一部分,也是决定其神通实用程度至关重要的先决条件。

    此理与崇台会中抢先出手,破去真武宗“心潮”神通,有异曲同工之妙。

    对“云顶金柱阵”让一先手之利,这分量之重,要超乎绝大多数人的想象。若是陆乘文有元婴初期修为,归无咎是决计让不动这一先的。

    陆乘文怅然一笑,叹了一口气,长袖微振。

    但见他玉手一拂,手中玉笛笛孔倏忽间尽数消失,其人手中所制,似乎化作一枚精致而完整的竹节。

    陆乘文持此竹节靠近唇边,鼓足中气,奋力一吐!

    随着一声低沉的声响,大阵气象一变,归无咎心中一跳,突然生出“一息”二字。豁然明白,这是陆乘文的最终手段。

    无论是三十六云顶金柱的“圆满规整”,一百零八柱的“灵动生韵”,三百六十柱之“天衣无缝”,虽然威力更强,范围愈大,杀机深藏,破绽补足。但是此神通之阵力,总是系身于每一枚云顶金柱之间的异力之上的。

    这一枚枚“云顶金柱”,便是神通之骨架。

    若有神通慧心俱足如归无咎者,总能牢牢锁定每一枚云顶金柱出现的真实方位,不为异力所迷,那么总不难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脱出去。

    而陆乘文最后一手,端的惊世骇俗,补足了最后的破绽。

    三才天地人。

    这道云顶金柱神通的最后一重境界,效法斩分天人的道境终点,以此为借鉴,故名为“天人之际”。

    要知晓,即便是到了第三重“天衣无缝”之境界,此阵道神通依旧依托于周天之柱,相当于一人之身躯,浑身精粹仅在于骨骼框架。

    而这一重“天人之际”至高境界,并未再多出一枚金柱,却实现了前所未有的大超越,如同将那三百六十道骨骼,补足了肌肤,血肉,与魂魄。

    周天之数的云顶金柱之中,所散发出的吞噬之力会变得如真似幻、若虚若实,看似一无所有,实则无所不在。并非功行高下、灵机感应所能窥见。

    归无咎自墨天青、和凝处所获的魔宗典籍着实不少。

    按照魔道谱录记载,无数纪元之前,开天辟地的第一位大魔尊,创下一道法诀名为“五指山”。

    为此术所困之人,五感所识之天地万象与寻常无异,并无坐困囚笼之中的窘迫;但是无论你使用任何遁术与空间神通,历时千载万载,飞驰无量界天,一旦止歇,都会发现自己不能脱去魔尊五指之间。

    以陆乘文金丹境界的修为,云顶金柱阵所覆神通极为有限,自然不可能有传说之中“五指山”的伟岸之力。

    但是二者神通之妙,却有相通之处。

    先前“天衣无缝”之境,乃是静水深流、不着痕迹,固然极难防备。但是领受这一式“天人之际”者,却会明明白白接收到一道意念,仿佛施法之人主动提醒:自己会有“一息”的时间做出抉择。

    在这一息之内,若不能遁出此阵,便永无胜机。

    可谓光明正大,坦坦荡荡。

    更奇妙的是,“天人之际”加持下的三百六十枚云顶金柱,犹如被增补无量血肉的骨架,吞噬相搅之力并非随着距离愈发遥远而衰减,而是依据其自身独特的规律存在,法门深藏,不为外人所知。

    这也意味着,并非你丹力愈强,遁速愈快,便一定能恰到好处的跳出牢笼。兴许距离云顶金柱阵较近处力量反而薄弱,距离大阵较远处阵力反而愈强。你遁速愈快,反而是自投罗网。

    唯有依靠福至心灵的迸发,方能在困锁天地之中寻得一方生机。

    一息时间,归无咎心如电转,摒弃一切杂念,双目微眯,心无旁骛的投入到玄之又玄的道缘感应之中。如此精妙手段,不能不全力以赴。

    还在自从与“元元”交手之后历经反复锤炼,归无咎已锻炼出心意一动、气象攀登至圆满具足的本领。哪怕是换作一个功行与他接近的天才人物迎接今日局面,也不敢说定能接下了;但对于归无咎来说,却是百炼成钢。虽是一线之差,依旧信有余裕。

    果然,就这这一息的最后一个刹那。归无咎自信一笑,信步向前一跃,斜斜跨出三百丈外。

    这一刹那之后,整个奇异界天突然光明大放,“天人之际”的玄妙阵力亦如白染皂,呈现出其独有的颜色。

    方圆数里的界天,似乎被分割成三百六十一块莫名的空间,其中三百六十块空间气息陡然间迸如岩浆,炽烈无双,无限强横的阵力相搅,似乎无穷无尽;唯有一处小小青天,宽才数丈,异常安静祥和,却显得异常扎眼。

    这安详小界,正是归无咎的立身之处。

    一息一步,占定活地。

    胜负已分。

    只是陆乘文现在的神态形容,却是出人意料的平静。

    “天人之际”是直指大道的绝旨,比之“天衣无缝”还要更高明许多,了悟此境,的道有望,陆乘文也是领悟未久。

    但是陆乘文对于这一式的期许,却反而不如方才使出“天衣无缝”之时。

    原来,这最后一境“天然之际”与归无咎的“空蕴念剑”神通相似,暗合天人至诚之道。陆乘文在使出这一式后便心有所感,似乎这一式难以建功。

    这无论是在九宗还是圣教都极有分量的一手,此时却成了例行公事,实在令人叹惋,也有几分哭笑不得。

    交战已毕。

    陆乘文凝立一阵,回过神来。

    他动作干净利落,自袖间取出四道黄符抛来。旋即收起玉笛,掌中“玄黄令”激发光华,就要从此地退出。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就连道别之语也完全省却了,显得异常决绝。

    这四道黄符,显然是如同玉简一流的著录文字功法之物。

    归无咎伸手将四符接住,一摆手,从容言道:“陆道友请留步。”

    陆乘文止住掌中令符,疑道:“归道友既胜,两部经典自然依约得之。不知道友还有何见教?”

    归无咎微笑道:“依在下之见,你我缘分未尽。”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三道锦囊两殊途

    对于归无咎可能的客套之言,陆乘文并不放在心上,心中早就打算随口应付了。

    但是归无咎这一句话,自信之余,暗藏玄机,却令陆乘文身子一颤,俨然化作石像一般立在原地。

    陆乘文念头如电光火石,回忆到自幼年至今所经历的一切。

    陆乘文并非土生土长的荥元宗修士。

    他出生于句余地脉一座残破的古仙城边缘、一家早已式微的修仙家族。其祖十五世之前,乃是一位山野散修,屡得机缘,侥幸修至元婴境界。

    到了陆乘文这一代,族中修为最高之人,也只是金丹一重境境界。

    陆乘文一旦出生,便被族中秘法察知,其资质绝佳,堪称中兴族门的栋梁之才,阖族上下对其报以极大期许,种种修道外物优先奉养,甚至还要超过族主本人。

    当然。

    彼时所谓的“资质绝佳”,不过是就那世俗目光而言。若以九宗文明的标准衡量,其资质连拜入越衡宗冲霄阁也是远不够资格的;甚至在余玄宗、星月门等下届一流宗门之中,也未必能够排名真传前列。

    但是在幼年时节的陆乘文的眼界中看来,能够修炼至元婴境界,得享千余载寿元,复现先祖荣光,已然足以道一声“逍遥一世、此生无憾”。

    由元婴修士坐镇的宗门,足以坐断一宝山,统辖数百下宗小族,威震方圆千里。

    至于什么问道长生、斩分天人,彼时的陆乘文心中,是决计无有这等概念的。

    在陆乘文十余岁时的某一日,他上山采药,却忽然遇见一位奇装异服、彩绘七星的练气士。当时陆乘文只是练气境修为,所遇之人在他看来修为深不可测。

    那人寻到他之后,观望其神采,诊断其脉象。又和陆乘文东拉西扯先聊一阵,临别之际,留下三道锦囊。

    其遗言也十分奇怪。

    此人言道,若是有朝一日心血来潮,感到有要事发生,便自然而然地知晓,该是打开三枚锦囊之中的哪一道。

    若是第一道锦囊始终没有遇到打开的机会,那么陆乘文难免碌碌一生,如流星飞渡,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

    第一枚锦囊打开之后,第二、第三枚锦囊只有一枚会遇见打开的机会,二者非此即彼,决定了陆乘文的最终命运的走向。

    陆乘文当时将信将疑,只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将三枚锦囊随身携带。

    三载之后的一日,陆乘文在自家后院天井之中望月修行,彼时元气流行,心意涌动,突然有所颖悟,是打开第一道锦囊的时机到了。

    打开锦囊之后。

    那第一枚锦囊之上,上书八字:“龙门三跃,一世之杰。”

    由不得陆乘文不信。仅在三日之后,陆氏族中突然掘出一件异宝。恰好为游历此处的荥元宗长老所见。作为交换条件,陆乘文由是拜入荥元宗门下。

    在荥元宗之内,以陆乘文的资质潜力,并无角逐真传弟子之资格。经由门中职司判定,许他在一位长老门下充作记名弟子,同时分管门中四十八处药园之一。

    原本陆乘文眼界狭小,拘束于一隅,也算傲世群生了。骤然间转换环境,周遭天才人物如云如雨。若是常人,极易心态发生潜移默化的变化,就此消沉下去。

    但陆乘文有锦囊判词藏于胸中,因此有一点念想未散,故行事却显得不卑不亢、从容自若,暗暗思之,是否有下一道机缘等待着自己。

    他这一副态度,不经意间也收在许多长老的眼中。

    又过两年。荥元宗苦心经营已久的一桩机缘开花结果。

    荥元宗两位天玄上真,依据经典残编,在古秘境之中寻得一味本当断绝已久的灵草,炼化出一味大药名为“显阳照玄大药。”

    此药妙用非凡。

    古往今来,有许多资质卓异的天才人物,其灵根资质本来绝佳,却因为种种意外原因,为后天浊气遮蔽,不得完全绽放光芒。这“显阳照玄大药”,就是拂去尘埃,使得其人资质完全焕发光彩的上乘秘药。

    只是那灵草培植不易,每一年炼化出的秘药只得三百人份。

    究竟是何人能够得到试药资格,尽数由诸位长老决断。

    诸位长老按照载籍所记和自身经验推断,若是璞玉暗藏、神姿隐晦的天才人物,纵然表面看去平凡,内中总当有几分天眷之资的蛛丝马迹,其为人行事,总有细节与真正的庸才形成区别。

    而陆乘文去留无意、挥洒介节的行事风范,在门中长老眼中,正是一块品相上佳的赌石,值得一份“显阳照玄大药”的资格。

    果然,诸长老眼里不差。

    第一年得药的三百人之中,有多达十七人中式,这十七人原本天资为后天气象蒙蔽,一旦还原本来,资质俱提高了三品以上,尽数列入真传弟子门墙。

    但是与陆乘文想比,那其余十六人注定只是配角。

    连陆乘文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的真正资质,竟是传说中千万人无一的“隐灵藏机”之体,一旦复现光明,赫然是古今第一流的一品之资。

    由是一步登天,成为荥元宗第一真传。

    在得享万人瞩目的地位之后,陆乘文并未被突如其来的幸运冲昏头脑。此刻他对于那三道锦囊显然是深信不疑。

    那判词“龙门三跃”,显然是说自己有三道大机缘傍身。如果说拜入荥元,得赐大药是两大机缘,那么自己依旧还差最后一道机缘。

    于是精心苦修之余,对于荥元宗内种种变故,也愈发留心了。

    这一切落在门中天玄上真眼中,却愈发觉得其人宠辱不惊,可堪重任。不知不觉间,陆乘文已经成为振兴隐宗领袖人物的不二之选。

    终于,数十年后,在陆乘文成就灵形的那一日之后,荥元秘传法门“云顶金柱”的遗失篇章恰好得以补齐,似乎冥冥中自有定数。

    得闻此事,陆乘文隐约感知这就是自己的机缘所在。于是主动拜见门中上真,一览经典真容。

    一见之下,果然此法与陆乘文甚为投契,俨然天作之合。陆乘文得这一门法诀相辅,竟是更加顺利的臻至入道见真之境。

    按照荥元宗历古所载,能够臻至“云顶金柱”神通第二重境“灵动生韵”,已经是千年一出的天才人物;若是臻至第三重境“天衣无缝”,无一不是踏足天玄境的先祖大能。

    而最后一重境界“天人之际”,历史上唯有一位人劫道尊曾经做到。

    数载之前,当陆乘文突破此境后,他在门中的地位声望,也就可想而知了。

    同时。

    在陆乘文境界不断突破的过程中,他心中也渐渐有所感悟,似乎距离那不甚吉利的第二枚锦囊愈来愈远,距离第三枚大吉大利的锦囊愈发接近。

    似乎用不了多久,就要突破这最后的心结桎梏,彻底破解成蝶。

    实则在陆乘文领悟第三重境“天人之际”后不久,门中主事的天玄上真便主动寻到他,意欲为其开启诠道之会。但是陆乘文却觉出此会不吉,不愿多生波折,于是婉拒。

    门中上真只以为陆乘文是顾忌隐宗蛰伏待机的立场,不愿暴露自家修为于圣教祖庭,打算暗中成长起来;也就欣然纳之。

    就在陆乘文以为终于避过那一关,第三枚锦囊唾手可得之时。一道石破天惊的消息传来。

    流黄地脉,云中派真传归无咎,开启铨道会!以金丹极限的修为,号称“元婴无敌,金丹一式!”

    就在得闻消息的一瞬,陆乘文只觉得灵明之中神意动摇,瞬间明悟: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时辰到了。

    二、三两道锦囊之中,终于是第二枚锦囊寻到了自己身上。

    打开之后,锦囊之中所录,依旧是八个字:

    “天外有天,困龙难飞。”

第一百四十九章 锦囊暗藏天罡图

    听完陆乘文所讲述的故事,归无咎沉吟半晌,道:“道途之中,原本逃不过一个‘争’字。”

    “归某在不久之后,不可避免地要迎来一场争局。可是那棋局之中,并不必以陆道友为对手。”

    “天外有天,乃是颠扑不破的至理;但‘困龙难飞’,怕也未必就一定能应验。”

    归无咎此言,对应他心中所思,实际上说的是是将近四百年后,九子得道的真君法会。

    但是归无咎之言,无论是“有一场争局”,还是“不必以陆乘文为对手”,诸般措辞,在旁人耳中皆可理所当然的理解为合纵隐宗、挑战圣教祖庭之役。

    归无咎心有所感便畅所欲言,但是又一语双关,并不虞暴露自己身份。

    陆乘文闻言摇了摇头,道:“自从拜入荥元宗、得了‘显阳照玄大药’恢复先天资质,侥幸取得第一真传之位后。陆某人也得以稍稍拓展眼界,觐见门中天玄上真也不止一次。”

    “据实而论,诸位天玄上真虽然气象卓越伟岸,俨然高出天表。但是和赐予三道锦囊的那一位相比,却并无一人能够给与陆某那种若即若离的奇妙观感。”

    “就如同驻扎在自己的心田之中,与古维新。”

    “此人所留判词,只怕暗合天心,断无不验之理。”

    归无咎心中一动,又问道:“陆道友既然心意所感,选定了第二枚锦囊。那么第三枚锦囊自然完全无用了。难道陆道友就没有几分好奇之心,一观其中奥妙?”

    陆乘文闻言一愕。

    在观看了第二枚锦囊之中的八字判词之后,陆乘文精神气象陡然发生变化,似乎第三枚锦囊瞬间失去光泽,从他的生命中无故消失一般。

    若无今日归无咎提醒,只怕他断然难以想起,自己仍有一枚锦囊在身。

    徘徊一阵。陆乘文终于下定决心,掌心之中光华一闪,多出一件三寸长短、以银丝结牢牢扎紧的银纹锦囊。

    陆乘文双掌一合,便要将锦囊打开。

    但是他丹气一生的那一瞬,却戛然而止,仿佛完全下不了手去。

    此刻陆乘文心中突然涌起一阵阵奇怪的念头。

    胜负已分,命数有定。既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那么这多余的好奇心又有何用处?除非命运逆转重得新生,否则不如两两相忘,就将这一道锦囊永远留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不再提及……

    归无咎见陆乘文神色有异,缓缓伸手,自他掌中接过这一枚锦囊。

    陆乘文怅然若失,也不阻止。

    低头细看掌心之中这一枚锦囊,运用神意观照。归无咎瞬间了然,这一锦囊并未有任何秘术封禁,别说是自己,就是一位真气境修士打开它也易如反掌。

    但是归无咎冥冥之中有一道感觉,若非此物之主人亲自打开,就没有丝毫意义。

    解铃还须系铃人。

    将此锦囊交还到陆乘文手中,归无咎沉默一阵,突然道:“归某并不想劝告陆道友什么。或许这八字判词确然是真实无误的,陆道友此生之道途成就也早已注定。”

    归无咎并未强劝,既出乎陆乘文的预料,又反而令他心中产生一种莫名的失落。

    但是归无咎话锋一转,又道:“这八个字到底灵验与否,归某不予置评;但是若说陆道友开启这一枚锦囊的心念缘起,是应在归某人身上,那么恕在下不敢苟同。若如此,恐怕陆道友要重新审视一番,锦囊谶语是否可信。”

    言及此处,归无咎微微一笑,从容道:“简而喻之。如果将这三枚锦囊比作三道机关,唯有遇到正确的时机、正确的锁钥方能开启。那么归某的出现,恐怕并非这锦囊开启的正确时机和锁钥,而更有可能是……一场意外。”

    陆乘文自忖,无论归无咎说出何等劝告言辞,都在他预想之中。但是现在归无咎的言语,实在太过离奇,于是忍不住反问道:“此话怎讲?”

    陆乘文此刻心中也隐隐生出期盼,这冥冥之中的抉择,既然认定了第三枚锦囊应该归于永寂,那么恐怕任何变数都不能兴起心中波澜,这才是符合“命数”的道理。

    现在归无咎之言居然能够动摇其心田,难道真的有什么后手关门不成?

    归无咎稍微整理思绪,并未直接回答陆乘文的疑问,淡然言道:“如今广阔辽远的大世界之中,人道文明能够占据如斯广大之地域,非一日之功所能成就。”

    “遥想巫祭方兴、鸟迹代绳之先,我人道先民所占据之地域,不过区区一隅,恐怕未必有今日一家隐宗之地域疆界吧?历经不知多少代开疆拓土,方才延展出无数界空仙城。”

    “便如两户凡民,若是在一亩水田上争来夺去,无论各得五分,还是你得三分,我得七分;就算一家尽数吞没,也终究只是一亩地罢了。若是眼光开拓长远,这一亩地之外,尚有十亩、百亩。其所得也无穷无尽,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就开你有没有放眼伸量的魄力了。”

    “在下功行比之陆道友确实更高一筹。若说归某于陆道友而言是天外之天,那么归某也不敢自谦;只是归某是否是陆道友前进路上的阻路之人,恐怕就大不以为然了。”

    “归某窃以为,陆道友振翅奋飞的舞台,非常广阔。所谓‘困龙难飞’,更多的只是陆道友的心结。”

    “那位留下三道锦囊的预言者固然修为深不可测。但是若是你此生的一切早已注定,会在固定的轨迹上行走。那么你入道修行的意义又在何处呢?”

    “再者说,若是一切都是定数,又何来两道锦囊、进退殊途的抉择呢?”

    此言一出,陆乘文身躯一震,脸色青白殷红三色轮转,数息之后,身躯之中多出一道沉着坚毅的厚重。

    归无咎的劝告,并非舌辨之术,而是他真实心境的写照。

    入道以来,“争”这一字,便环绕着归无咎的周围,须臾脱离不得。

    入道取真传,有“真传铨选”之试。

    若是一直停留在越衡宗修行,每隔数十载,宗门内又有宗门大比,排定个人功行潜力之座次,升降奉养外物之多寡。

    金丹之前,九宗同一辈中顶尖的真传弟子,在幽寰宗红云秘境又难免一会,作为五百年之会的前奏和序曲,试探各家真传深浅。

    以及任意一位天才人物都难以避过的大关,决定五百年成道机缘的入境资格,九宗大比。

    归无咎进入本土人道文明,即将斗遍隐宗圣教以提升功行的大计划,更是借“争”修行,以“争”的道。

    大道之途,本就是披荆斩棘,千军劈易。

    但是归无咎却并未陷入一重误区,汲汲于驱逐敌手,纠结于斩除一切可能的威胁。若执念于此,便落入下乘。

    诚然,一人得道万骨枯,中间扫除的障碍绝不在少数;但是向道之心、得道之途,本是一往如前,扬长而去,不留下一缕尘埃。

    大道如流,万古不废,是“撒手”而非“守成”,途中哪怕击败再多的对手,也不妨碍更多的人百花齐放,各取大道真流之一瓢。

    你虽独断万古,也不能有一丝一毫业力加诸无缘之身。

    这一念之间的境界的高下,古往今来哪怕是最惊才绝艳的天才人物,往往也只有在成就天人二分的最后一瞬间,方才明悟。

    像归无咎这般,在金丹境中便如锻炼得涓涓细流,澄澈无比,实在是极为难得之事。

    这不仅是他道念道缘超凡拔俗的缘故。

    须知古往今来能够走通最后一步的人,那个不是资质出众之辈?其中原因,更多的是归无咎隐隐约约见识到不止一位超出紫微大世界棋盘的上境中人,因此气象拔擢,汇通明悟。

    见陆乘文神气稍变,归无咎心知自己此言果真暗合道途分野之至理,又加上一把火,笑道:“纵然高下有别,又如何妨碍各自精彩?”

    “请陆道友毋以归某为念。”

    陆乘文心意骤然完全疏通,朝着归无咎郑重一点头,目光之中半是感激,半是振奋,音声也变得异常清劲有力:“好。”

    陆乘文双手一捏,打开锦囊。

    可是,就在锦囊打开的下一刻,但见一道金色光华,从敞开的锦囊之中腾涌而出,化作一道奇异图像。

    归无咎眼尖,已看出那锦囊之中原本是一枚小小金叶,只是锦囊解封的同时,立刻化作虚形。

    陆乘文面色也是一讶。前两枚锦囊之中,皆是八字判词书于金叶之上;不想这第三枚锦囊,却出得变数,不循前例。

    蓦然间,一个奇崛苍老的声音突然在空中回荡:

    “游戏方寸之间,本当静以处默,不置一词。然应时而出者三十六人,尔之气运机缘,介于有无之间,殊可称异。见猎心喜,留此良缘。”

    这声音苍苍茫茫,仿佛来自寥廓青天之外,但闻其声,不见其人。

    此时喷薄而出的气机,在空中凝成三道图卷。自上而下,垂直布列。

    每一道图卷中,似乎都是人像虚影,描摹出一个个鲜活如真的面庞,十有八九都是双十年华,青春正茂。

    自上而下,三幅图卷之右,依次各书醒目文字:正卷;副卷;又副卷。每一卷都是十二幅人像,共计三十六像。

    其中第二卷副卷、第三卷又副卷两卷,以及第一卷正卷的后半边六个人形,总计三十人,虽然看上去有些飘飘摇摇,位次似乎都并不稳固。但是大体而言,还算是前后有序,并未真的发生前后名次变动的景象。

    唯有“正卷”之中前六位的影像,却是前后变幻不定,时而你占先一些,时而它占先一些,似乎有异力相搅,六人轮桩,远远未真个尘埃落定。

    陆乘文,归无咎,心神都不由自主地为这三道图卷所吸引。

    此刻,陆乘文对于第一道正卷中前六位城头变幻大王旗丝毫无有兴趣,双目牢牢盯在第三卷“又副卷”的末尾,一位手持玉笛、气度凝徐的青年。

    不是别人,正是陆乘文自己。

    而归无咎的注意力,却集中在第一幅“正卷”中前六幅变动不居的图案中。

    九宗功法之精纯入化,与本土文明及巫道、阴阳道、魔道、妖族迥异,双方之差别归无咎一眼就可辨别。

    这三十六幅图案之中,归无咎瞬间就了然于心:出身于九大上宗的,恰好是占了半数一十八人。更奇妙的是,“正卷”、“副卷”、“又副卷”三卷平均分布,各有六人。若说是巧合,只怕无人肯信。

    这一十八人之中归无咎能够辨认熟识的就有十人左右,无非是小会相识,越衡故友。

    第一幅“正卷”中位次较为稳固的后六人中,九宗传承占据四席,一男三女,分别坐定了七、九、十、十二四个位置。

    其中九、十连坐的两位,一位白裙飘飘、天真烂漫,一位绿衣黄里,慧黠之余暗显娇憨,正是归无咎的二位旧相识。

    而第七位那较两位少女稍稍年长几岁、透出洒脱率性的的女子,以及末位那一位雍容之中挥洒恣肆的青年,却是归无咎素未谋面的九宗真传。

    前六位变动不定的人像,归无咎相识者三,未识者三,无一不引人注目。

    相识者三人之中:

    其中一个黑袍双剑,背负背囊的英挺青年,在归无咎目光中显得最为亲切与熟悉。因为就是归无咎本人。

    另一个少女,骑在黑虎背上,回首怅望,面色清冷寂寞,正是秦梦霖的转世之身,阮文琴。

    最后一个相识之人,长发双瞳、身量宽大,黄阳界中化名“九重楼”的巫道气运之子,御孤乘。

    另外三位归无咎素未谋面之人,一男,一女,一位更是不可捉摸,三者又各呈奇妙。

    最扎眼的一位,乃是一幅混沌不定的图案。

    这三卷三十六像,其中三十五幅都是清晰无比的人像。唯有这一副,在溟濛混乱的雾气和一只九尾凤凰之间不住变幻,教人不可索解。

    至于那女子,给与归无咎的困惑丝毫不下于凤凰虚影。

    此女风度超卓,气度亦刚亦柔,肩头伏着一只与狸猫有三分相似的异兽,双目微眯,乖巧之极。这女子分明给与归无咎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似乎与自己的渊源极深。

    可是归无咎神意往来,又十分确信,自己过往经历之中,断然不曾遇见这么一号人物。

    至于最后一位男子,气度超拔更加难以言喻。

    在画卷之中,明明其面目描摹甚为精确,但是在归无咎心中,总是觉得此人是由一道道超出具象的线条织成,任何言辞、形容,都难以精确描述此人之气质特征。

    又或者,此人根本无有“特质”可言,迥然超出尘际,不可琢磨。

    他也是六人之中,除却归无咎之外另一位出身九宗序列之人。只是他气质特殊,若是功力稍逊之人,只怕会错漏了此人去,把九宗英杰算作一十七人。

    归无咎,阮文琴,御孤乘,九尾凤凰,似曾相识的女子,这位“有质无形”的男子,六人轮桩,变幻座次。

    归无咎仔细观看了一刻钟时间,似乎是最后这位有些抽象的男子排名榜首的时间,较旁人略微多上几分。

    归无咎心念一转,和那位似曾相识却不得索解的女子相比,这一位的身份并不难猜。

第一百五十章 羽翼云集今日始

    最后这一位气度不着具象的男子,归无咎没有太多思考就猜出其身份。

    一来是他功行气象实在卓越,难有第二人争锋;再者天悬道上曾经见其笔意,如今对照面目,其精神若合符节。

    当“轩辕怀”的名字明晰起来之后,说来也奇。前一位似乎面目异常相熟的女子,其形象在归无咎心目中也逐渐清晰起来。

    似乎有一个娇小的身影,逐渐长高变大,道途之中填充无数精彩荟萃的义理纳入其身躯,而又经由一道奇妙的转折变化,构成一次升华,最终成就画卷之中的面目。

    归无咎心中哑然。四百年后,才是整三十六万年之期。此卷有照见未来之能,因而自己一时间只是从过往熟人中去想,才未能想到她头上去。

    这三十六幅图卷,赫然是将未来数百年、数千年中搅动风云的时代主角,提前揭秘周知。

    归无咎将三十六道画影图形,一一牢记心中。

    九宗序列之中尚未相识的六七位,四百年后自有相见之日;而归无咎现在需要用心掌握的,却是九宗之外、其余一十八位应时而出的天才人物。

    隐宗序列,乃是除了圣教祖庭之外,这一纪元本土仙道文明的全部精粹。

    归无咎自然不认为,这数百家隐宗之内,入得三十六人榜单的,仅有陆乘文一人。

    归无咎大致估算,与阴阳道、巫道、武道等式微蛰伏的流脉相较,仙道传承乃是荤荤大宗,得道正统。即便有妖魔一流入局,在其余十八人中,仙道正传至少也当有六至九人。

    圣教祖庭道法之盛固然凌驾于其余隐宗之上,但那更多是建立在两位震古烁今的人劫道尊镇压。考虑到规模所限,气运流布,数百隐宗相加,至少也要占的这六至九人中的半壁江山。

    这通过“玄黄镜”和“玄黄令”沟通的诠道之会,在相斗之前双方已能够通过宝镜交通姓名,相见如晤。

    如此,若是又有三十六人之中的人物,归无咎也可提前见面,暂时避开,借助这半年的时间抓紧修行。

    当然,归无咎心中有数。这三十六幅影像也未必就能够一定作准。

    以陆乘文为例,若是他不能解开心结,打开第三道锦囊,而是就此消沉下去。那么可以预见,这第三十六席上之人,必定换了另外一个生面孔。

    至于排名靠前之人,虽然地位较为稳固,但是谁也不敢说必定没有变数。

    不过,归无咎眼下却又生一策;因为和陆乘文的意外缘分,自己的铨道会之旅也当因此会有一个更为顺遂可靠的历程。

    将三十六人之画影图形尽收于心,归无咎转头一望。陆乘文已经将目光从他自家所属的那幅画像之上移开,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归无咎等六人轮流变换的座席。

    归无咎笑问道:“不知陆道友现在作何感想?”

    陆乘文轻抚掌中玉笛,沉思一阵,道:“大约有三种念头缠绕。”

    “先前‘云顶金柱’神通修炼至‘天衣无缝’之境,已经是堪比历代天玄上真的层次;至于炼成‘天人之际’的最终成就法,若说心中无有几分写意自得,那是不可能的。”

    “料想古今天才人物,其登峰造极之境,纵未能至,恐也相距不远。”

    “直至归兄现于当面,才打消了陆某这一份念想。只是这极境之远,却又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似乎如那谶语所示,天外有天,永无穷极。”

    陆乘文长出一口气,道:“坦率的说,这所谓的又副卷之骥尾,当世英杰第三十六位;距离陆某人原先心中所想,有着相当的差距。若是说没有丝毫失落,那是欺人之谈。”

    “但是既然是限定三十六位,也就断绝了排名,千人,万人之后的可能,终究是提供了一个明确的边界,不至于就此滑向自我怀疑,永堕沉沦。”

    归无咎心中感叹,暗暗摇头,这就是土著文明和九宗道法的差距所在了。

    在入道精微、穷理见真之法门中,本土文明确然有所不足。九宗序列的英杰,在道法修炼到一定程度之后,距离圆满无暇是否成就、相去多寡,相较历代先贤之高下,心中了然如明镜,丝毫差错不得。

    而本土文明之中的道法判明却不若九宗明晰。修士臻至何等境界,唯有通过神通法门中较为粗浅的阶段划分管窥一二。故而纵然修为到了高明如陆乘文的地步,依旧不敢笃定自己在道法长河之中处于哪一个阶段。

    归无咎笑言道:“陆兄所言,似乎仅有其二。不知这第三道念头,意有何指?”

    陆乘文认真言道:“打开第三道锦囊时,当中那道声音言道,这是赐予我的一道机缘。陆某以为,已经知道这‘机缘’之所指了。”

    自从三卷图案现世,归无咎和陆乘文稍一诧异之后,都清晰无二的感受道,三道图卷,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薄。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烟消云散。

    而那金符之本体,同样不存于世。

    显然陆乘文相遇的异人传音中,所言的“良缘”并非是是什么具体的宝物。

    陆乘文曼然道:“陆某以为。所谓的机缘并非三十六图人像这具体的机关消息。而是一种心境。”

    陆乘文顿了一顿,转首面向归无咎,目光之中似是恳挚,似是钦佩。终于言道:“方才归道友一番劝谏之言,陆某一时间只觉得深入本心,胸中郁结为之一解。”

    “修习道你我这等境界,一切心意变化,俱非无的放矢。只是陆某方才心有所动,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唯有现在,才算是真正洞彻玄机。”

    “现在可以肯定,留下这三十六像图卷之人,修为之高,恐怕早已超越陆某从前所见的极限。就连圣教祖庭那二位,也断然难以有这等照见未来、算定周天的伟力。至此陆某方才彻底明悟,归道友所言天高海阔、各自精彩的真义。”

    陆乘文缓缓道:“必定是归道友早就有了这种超脱三界的大视野,方才有方才这一番金玉良言。由此可见,归道友早已见过类似于赐予陆某三道锦囊之人。”

    “况且与陆某之浑浑噩噩不同,归道友早已知其根底,故能有视一界天如一孤舟飞屿的气度。”

    归无咎闻言心中一讶。

    想不到,陆乘文通过这留下机缘之人的不凡根脚,彻底打破视角的局限,竟然看破了刚刚自己一番说辞的着墨处。

    见归无咎并未否认,陆乘文见机又道:“归道友试遍隐宗真传之后,若无敌手,下一步就是和圣教祖庭的嫡传弟子交锋了。于这一步骤,陆某却有一道建议。”

    归无咎仔细审视了陆乘文一眼,不想原先那若有若无的消极气息退散之后,此时的陆乘文,却突然变得特别主动与活跃。

    当即言道:“陆道友请说。”

    陆乘文道:“依陆某之见,归道友以一人之力挑战圣教祖庭之嫡传,固然惊世骇俗,但是未必不会显得过于凌厉了一些。若是有三五人、六七人相伴,组成一支游历切磋的团队,就不那么锋锐逼人,剑拔弩张。行事之间,也就多了许多转圜的余地。”

    “自然,赌约中胜负之数,还是以归道友压轴的一役为准。”

    归无咎讶然道:“听陆道友之意,是有意加入其中了?”

    陆乘文抬头看了那轮转不休的六道影像,音声镇定:“这应时而出的三十六位天才人物,想必最终都各有依附,归于前六人所属的阵营之中。以私而论,归道友之于陆某,既算是有恩,又算是有缘。若蒙归道友不弃,自然是优先选择归道友这一阵营。”

    “以公心而论,归道友多半是主导隐宗出世、注定领袖群伦的人物。在下也没有转投别家的道理。”

    归无咎低头沉吟一阵,斟酌言辞,笑道:“如陆道友所见。得见天外之人的机缘,归某确实有过不止一次。”

    “也正应为这一道机缘,对于这三十六幅画卷之中的人物,归某多半也认得一些。”

    “这排名最前的六人,若是有谁稳固的榜首之位,恐怕的确会有非同凡响的气运加身;但是若说这六人定是分属六个不同的阵营,那也未必。”

    “至少其中有一人,是归某的故友;另有一人,也注定会是归某的同道中人。”

    此语一出,陆乘文倒是比初见三十六道图卷之时还要惊讶。连忙追问道:“不知陆某可有缘与之一晤否?”

    归无咎笑道:“归某之故友,虽遥隔界天,但是将来总有相见之时;至于另外一人,虽可见得。但是她道法未成,只怕陆道友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将之击倒。故而不见也罢。”

    “不过就眼下而言,若是陆道友有心,倒是真的可以帮上归某一忙。句余地脉,十八宗扶摇会上有何等人物,不知陆道友能告知否?”

    陆乘文欣然颔首。

    归无咎心中一振,自陆乘文开始,他似乎见到了自己羽翼云集、铸成大势的起点。

    ……

    Ps:前天作息不准,昨天头痛没更。结果昨天晚上补觉睡得太多了,反而导致今天昏痛的更厉害了。半决赛决赛就不看了。今天这一更是昨天的,今天的留在明天更。

第一百五十一章 知己知彼争天时

    似这等表明心迹之事,诚心既鉴,便是落子无悔。若是赘言其余,倒像是以世俗之利在拉拢凡庸,反而显得画蛇添足了。

    故而归无咎与陆乘文,心意一到,再兼比试结果已定。便就此拜别。

    ……

    返回云中派清莱台洞府之中。

    归无咎将两枚青石取出,在掌心之中仔细把玩。

    其中一枚乃是方才归无咎与陆乘文战斗的画影图形。但见掌心之中一珠闪耀。在归无咎左手处立刻弥漫出一卷二三丈高下的图卷。

    清光盈盈,凝成实像,无有一丝不肖,宛若身在境中一般。由此可见这照影石品质甚佳,几乎有更高一等阶的留影宝物“天罗石”的味道。

    归无咎也是饶有兴致的观望。

    和陆乘文的交手,看似波澜不惊。但是他实际上也是早已臻至心无旁骛、断绝杂念的境界。

    现在以旁观者的视角重温自己和陆乘文的这一战,等若将其中细节全部拾起,其中具有嘉妙、暗含道理之处,纵然是归无咎自己,也不由不击节赞叹。

    如此说话似乎有自卖自夸的嫌疑。但是任意一种道途,甚至于末流小术,若有人臻至技近于道的大醇境界,在其倾尽全力展露其才的过程中,往往其本人都是处在“物我两忘”的奇境之中,并不刻意以炫耀工巧为能。唯有时过境迁之后,方能将其中妙处一一挥散发明。这也是道之常理,不足为奇。

    归无咎低头一瞥,心中一笑。这作为“铨道会”起点的第一珠,与纪录“崇台会”的那枚天罗石相同,将来自会有其非同小可的分量。

    铨道会中,其余借风乘势、邀约比斗之人,比试之结果无论胜负如何,皆可扬长而去。甚或战斗法门之中有不可告人之处,相约保密,除了对战的两人外,旁人也无从得知。

    而发起铨道会的那人,每一战的画影图形尽皆留存,相当于另一种形式的契书,作为其所向无敌的道途之旅的鉴证。

    待得一年之期已满,若是果然未逢一败,这数百枚画影图形并成一道,自也是开启铨道会之人所处宗门的一桩馈赠与财富。以实利而言可以旁通借鉴;以务虚而言可以激励后学,播声誉于将来。

    至于另一枚化影留形图,就是陆乘文的馈赠了,同样也是归无咎借助这一战规划棋局、从容落子的依据之所在。

    归无咎手指一弹。

    第二幅图卷应声而起,落在归无咎右侧。

    这一副图卷比之左侧那一道要模糊了些许,显然照影石的品质略逊了一筹。不过其中人烟稠密,熙熙攘攘,却比归无咎和陆乘文形单影只的在秘境相斗要热闹了许多。

    图像之中所显露之处,乃是两道垂帘瀑落的大瀑布,宽逾千丈,高也无际。这两道瀑布犹如两人面目相对,其中浩浩荡荡的雄阔水势,共同落在一处渊深无际的地渊中。

    少顷,天穹之上忽有五六人一齐做法,但见数道不甚起眼的清气仿佛莲花坠落,轻轻点缀在瀑布之中。法术一动,那两道飞流直下的银瀑突然止住下坠之势,又由直变横,将两道瀑布之中将近两千余丈的缺口弥合起来,凝成一道宽千余丈、长两千余丈的镜面。

    同时乘坐各色法器浮游空中的百余修道人依次落下,站定一十八处方位。

    又过了一刻,其中两名修士分别从东南、西北位上拔身而起,落于场地中央。短短叙话之后,各执法宝动手。

    不过,纵然有剑气纵横、丹力波荡,那凝成冰面的瀑布却似是坚逾金铁,连一丝一毫的冰屑也不曾被斩下。

    看着气象宏大、兵锋摄人;但落到实处却没有切金断玉、拳拳到肉的爽利,反而似是丝毫威力也无,不由教人产生一种幻觉,似乎其中景象只是一道幻象,甚至更像是梦中之景,原本虚无缥缈,经人精心剪裁而成。

    那二千丈方圆的冰面,就是梦境之中约束神思的“背景”。

    这等布置,显然是有意为之,为的就是在流传后世的画影图形之中烘托出这么一道似真似幻的超拔卓越之风范。

    归无咎暗暗摇头,云中派所主持的本届“崇台会”凌于高峰之上,拔出天表云层,号称“万山泥丸”,本也算是有几分气象的;但是和这图卷之中的排场相较,精致处就不免相形逊色了。

    荥元宗所处句余地脉,共有一十八家隐宗联系紧密,相约一会名为“扶摇会”,与云中派所参与之流黄地脉“崇台会”地位相当。

    很显然,另一枚陆乘文所赠之照影石,正是句余地脉“扶摇会”的景象。

    陆乘文虽然是不世之杰,但是一来他为锦囊谶言所影响,生性低调,不事张扬。二来“崇台会”、“扶摇会”等五大法会都是以元婴境界修士为压轴。金丹境中的比试,不过是暖场前戏罢了。

    故在这一场“扶摇会”中,陆乘文虽然毫无悬念的取得金丹境中第一,但是单看场面,似乎也只是较另二三家宗门的杰出弟子稍稍胜出一筹,并不如何超凡脱俗。

    显然他留力藏拙甚多。

    紧接着正戏登场,归无咎面色泰然,将十八家宗门一一登场的元婴境界真传之比斗牢记心中。

    之所以将此珠图景评为接下来归无咎谋定棋局的一大关键,正是因为此珠中所录人物深浅尽在归无咎掌握之中,知己知彼,方能不虞有失。

    七十七家隐宗,若是与其中每一家的三位真传依次交手,那便是二百二十八人。然而不久之前“崇台会”已毕,已然交手的流黄地脉三十余位真传弟子,自然不可能在短短数月时间内突飞猛进,对归无咎造成威胁。

    如此一来,归无咎实际所要交手的对象,不过是六十五家宗门一百九十五人。因此他若是维持着每隔一日接受一次挑战的进度,大致便可依约完成一年之会,料想别家宗门也无法多说什么。

    在此之前,归无咎若是将“扶摇会”十八宗有一大致了解。其中纵有一二功行在范移星之上的天才,归无咎可预先排除,只先和足有取胜把握之人对敌。

    在隐宗之内,清微宗范移星已然能算是数千年一出的难得俊才。而唯有在范移星之上、更胜一筹的杰出人物,方能对归无咎造成威胁。

    归无咎心中估量,纵然流黄地脉十二宗在隐宗之内较为偏僻,人才之盛不若其余四脉,功行想要臻至范移星的程度也绝不是轻而易举的。

    即便考虑到如今天时有变、人杰辈出,如此英才满打满算也绝难超过十人之数。

    至于比范移星胜过一筹,真正能够对归无咎形成挑战,决计不会超过五人。

    归无咎所要做的,就是将这些暗中潜伏、有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的对手,尽可能押在后半年,以争取宝贵的时间完成对“丹中之婴”法门的突破。

    句余地脉十八宗五十四人。若是将其中可能潜藏的一二对手预先排除。那么其余将近五十余人,便足可为归无咎争取将近五个月的时间。

    随着归无咎心意一动。

    他面前两幅图卷之中,左侧那一幅和陆乘文交手的画面依旧不徐不疾,缓缓推进;而右侧“扶摇会”中的景象却陡然加速流逝。

    这不是由于归无咎时间紧迫,故仓促行事。实际上,归无咎虽是第一次观览“扶摇会”中之景,但是并非无头苍蝇,而是有着相当清晰的目标。

    原来,陆乘文在“扶摇会”中看似甚为低调,其实和归无咎一般,并不把同辈中的金丹境真传放在眼中,而是心意默念,权衡着自己与元婴真传的高下短长。

    只不过他功行尚差了一筹,未曾付诸实施而已。

    据陆乘文所言,以他功行,当日与会的元婴境修士纵然非他所能敌,但是小小周旋一二,也并非难能。但是唯有三人,却断非自己所能抗衡,若要强行交手,必定一触即溃。

    陆乘文功行精微虽然与归无咎尚有一段距离。但是单论推断甲乙、望气感人,以其“云顶金柱”第四重“天人之际”的高妙境界,归无咎也无法胜出太多。

    对于他的判断,归无咎自然是放心的。

    若说能够瞒过陆乘文的感知,恐怕非有阮文琴、御孤乘一流的手段不可。但是三十六位题名金榜,此等人物连归无咎自己在内不过六人,况且除了那只金凤凰之外无一不是他的旧识,因此自然可以排除这种可能。

    故归无咎待正戏一开场,稍稍观览,便加快了影像流动的速度,极有针对性的寻到那三人。

    此时归无咎之畔,云归海、南门芊望见两道画卷甚是玄奇,却不知何时靠到近前来,观望图卷之中的景象。

    在南门芊身上还有一个小人儿,正跨坐在她肩膀上,嫩白藕臂圈拢,紧握住南门芊的发辫,一双清灵明澈的大眼睛纹丝不动,盯着图卷之中光影迷离的幻境,不是黄希音是谁。

    黄阳界之中随归无咎出界的元婴三重境者,俱被归无咎安置在清莱峰前山殿宇之中。

    而几名年轻弟子,包括南门芊、北门云铮在内,却被归无咎带进后山,也好与云归海、黄希音、黄采薇做个伴儿。

    几位少年人包括北门云铮在内,陡然间进入“异界”,都甚为拘谨,紧守门户不出,只专心研习归无咎所择道书。

    唯有南门芊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自来熟的性子,不但和云归海一见如故,甚至不过数个时辰功夫,就和黄希音极为熟络亲热。

    只是此时,云归海三人,却和归无咎志趣相反。

    归无咎所关注的,是清点右手边图卷之中的“扶摇会”真传;而云归海和南门芊,心中早已把归无咎奉为偶像,感兴趣的却是左手边图卷之中,归无咎和陆乘文的战斗。

    不知几刻钟过去,那图卷之中的景象骤然一变。

    此时战斗已然结束,二人一番交谈之后,陆乘文心意复又圆满,打开第三道锦囊。登时天上三十六道画卷铺开,蔚为大观。

    此景象出现数息,云归海、南门芊似乎甚是迟钝,全无所察;但黄希音却突然瞪大眼珠,小腿一磴,吱吱呀呀大哭起来。

    归无咎心意一跳,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恍然省悟,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第一百五十二章 推波助澜 剧变前夜

    归无咎略一思忖,指尖米粒大小的一点清气弹出,正点在云归海的额头上。

    云归海只觉头脑一阵天旋地转,晕晕沉沉,几乎不省人事;但是灵台之中又有一丝光明未泯。俄而神意中突如其来的酥麻感一闪而逝,诸般异感旋起旋灭,六识重又清明。

    这是归无咎所用的一道感惑人心的幻术。只一瞬间的功夫,便能将旁人眼前所见所感抓取一瞬。

    似云归海、南门芊这般方才入道的弟子,功行尚浅,尚不需要诸如“魔染”或辰阳剑山“心剑”一般最上乘的神通来对付。归无咎只以往昔战斗中随意攫取的一门小术,便轻易得手。

    牛刀小试,归无咎眉头一皱。

    在云归海的视野之中,眼前那恢弘光幕内,归无咎与陆乘文正交谈如故,似乎连双方所述之言语都被篡改,和三道谶言,三十六人正册、副册、又副册排名相关的一切都被抹去痕迹。

    至于二人身后,天清地朗。昏昏天幕之中异常扎眼的三十六人之图卷,更是从来不曾存在过。

    这与归无咎所料一致。

    再观云归海身旁南门芊的神色之细微。不必再试,归无咎也知她必定与云归海一般,并未得见“三十六子图”。

    而端坐在南门芊肩上的黄希音,灵透双眸之中闪过光华,分明是把注意力集中在第一道画卷前六个变幻无定的虚影之中,尤其是当中那个肩伏灵狸的少女,仿佛照见未来,心心相印。

    她幼小的心灵中分明心有所感,只是尚未学会开口说话,故而以泣涕之声代之。

    陆乘文原本能否入得三十六人之榜,本也是两可之数。若非归无咎点破心结,就此振作。那么此人之命运,极有可能走上另外一条轨迹。如此一来,第三道锦囊不开,这三十六人之图景也必定隐匿不现。

    无缘之人,难见此图画中同道中人。

    这一层道理,即便不经由眼前亲眼验证,归无咎也早知必当如此。可是眼前云归海、南门芊、黄希音三人的不同反应,却让归无咎生出一个想法。

    当年在越衡宗内时,自己袖藏无名墨珠,就连身为近道大能的端木临以神通仔细探查,也未能发觉。

    但那是纯粹的归无咎独有之秘,与今日不同。

    黄希音的表现却给归无咎提了个醒,以祖庭、隐宗为代表的本土人道文明中,必定会有陆乘文之外的第三、第四个名额。

    归无咎心意锋锐,剖芒析毫。这一道假设颇有关碍,不得不验证一番。

    伸手一挥,两幅照影石中之景象,蓦然静止。

    云归海、南门芊二人正看得津津有味。此刻二人脑海之中,归无咎与陆乘文的对话虽然与真实之景迥异,完全是凭空产生的幻景。但是二人之对白依旧妙含玄理,似乎此言出自二人之口,正合乎双方身份见识。

    这景象骤然停滞,云归海、南门芊都是猛地一转头,眼巴巴的望向归无咎。心中狐疑,莫非是画卷之中接下来的谈话涉及机密,归无咎不愿旁人知晓。

    归无咎微微一笑,也不过多解释,温言道:“我画一幅图出来。你二人看仔细了。”

    修长白皙的手指伸出,指尖丹气似是细沙,似是玄雾,反复变化,最终依存其性,仿佛成为七彩缤纷的燃料,在空中依次第无中生有,凝成人像。

    转瞬间,三十六道人影成形。

    云归海甚是机敏,眼珠一转。当即连连拍手,指着第一列靠前的人影道:“这是你自己……我知道了,这一幅是你的自画像。”

    南门芊不甘示弱,挺起胸膛,正要分说。只是她旋即想到了什么,目光狡黠的一闪烁,重又缄口不言。

    三十六图像中除了归无咎之外,南门芊分明还识得“青羽夜钟”阮文琴、“九重楼”御孤乘二人。只是关于黄阳界中的来历,归无咎早已教得他们一套说辞。想到这一点,南门芊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吞咽回去。

    云归海歪着头想了一想,探了探脖子问道:“莫非这些和你一般厉害的人物?”心中却极为惊疑,若是普天之下归无咎这一流的人物竟有三十六人之多,那也过于骇人听闻了。

    南门芊聪敏巧思不亚于云归海,眉头一皱。连忙道:“不对。前六人中,另外五人或许和归无咎差不多。其余三十人,恐怕要弱上一筹。”

    归无咎笑而不答。

    只是这隐隐担忧的结局,竟果真料中,倒让归无咎生出几分不可捉摸之感。

    很明显,归无咎所绘之图案,正是照影图形中的“三十六子图”。

    无论是当日的真实情境还是现在的照影图形。非是身在其列者,决计无法窥伺图中异景。这也保证了此图和三十六人之名单,并无无意泄露的风险。

    可是归无咎此刻却证明。若是当局中人有意向旁人泄露,此事依旧有扩散出去的可能性。

    归无咎双目一眯,这却有几分门道了。

    在黄希音哭闹的一瞬间,云归海二人却面色如常。归无咎已大约猜到,是三人缘分不同,图卷中所见有异的缘故。

    当时,归无咎心中立时生出一个念头,若是让云归海、南门芊见到眼前这小娃娃终于成长为不亚于归无咎的绝代道种,对于二人而言未必不是一种鼓舞激励。

    但是这个念头甫一产生,随即被打消。因为这三十六道人像,显然是非局外人所能知晓的机密。眼下云归海二人不能窥见照影留形,那么就算是归无咎自己辗转复述之,自然依旧无法成功。

    只是归无咎心弦一动,忽然感到其中似乎有几分错漏。

    因为。若是此图之中的信息果然是潜通造化、遮掩天机一流的存在,那么自己应当连“将此事转述于云归海二人”这个念头都不会产生。

    归无咎毕竟道缘机敏,细细品味,立刻察觉出不对来。

    原来,方才自己这“将此事转述二人、激励后学”的念头似乎诞生的有些奇怪,好似心芽萌发,一粒并不存在的种子,反而开花结果。

    冥冥之中一种力量,有意无意的推动自己,要将三十六人之图卷,有针对性的扩散。

    尽管窥破了这道若有若无的线索。但是归无咎最终还是决意以实证为准。现在眼前事实证明,这道三十六子图卷,虽然常人无缘得见,但是却并不阻止卷内之人主动对外传播。这一重矛盾,与遮掩深藏的天机演化截然不同。

    云归海、南门芊面面相觑。

    归无咎做了这样一幅图卷,二人本拟是他对自己有甚教导指点,抑或是传之以一道秘法。不想此刻归无咎面色郑重,缓缓踱步。

    二人虽心中狐疑,也不敢惊扰。

    洞府之中甚是宽阔,归无咎来回踱步两圈,旋又坐下,举起一杯清茶一饮而尽。

    那“念头”的突兀与不谐,哪怕是换作一个三相之资与归无咎旗鼓相当的旷世天才,恐怕也未必能够发觉。

    但是归无咎曾有意外机缘不说,所持“天人立地根”之法门锤炼“空蕴念剑”既久,这一神通更以“主敬存诚”为宗旨,专攻心意之圆全自足。

    不止如此,他短短百余年道途经历,却几经大起大落,涉世之深,远非垂拱九重的寻常的天之骄子所能比。

    因此归无咎于情义之变中行藏用舍、升降起伏之细腻处,几乎到了返璞归真的地步。故而那念头有一丝不纯,终究被揪了出来。

    由此可见,那赠与陆乘文三道锦囊之人,所言之“有缘相赠”云云,恐怕尽是托词。

    这背后,分明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意图操控这一切。

    片刻之后,归无咎考虑周详。

    此事虽非如生死之斗一般迫在眉睫,但所带来的后果和影响之深远,只怕是难以估量,丝毫不亚于当日在藏象宗,杜明伦对归无咎讲述紫薇大世界之密所带来的的震撼。

    依照归无咎原初的计划,在本土人道文明完成斗法证道之伟业,最终还是选择不着痕迹的退场为佳。他道途之中的最终要的关口,依旧是近四百年之后的真君法会。

    本土人道文明之中。无论是道宗祖庭还是隐宗联盟,对于身为天外来客九大上宗的存在似乎所知极少。在其等的认知之中,本土文明的五大修道序列,加上妖魔之属,就是整个大世界的全部。

    可是现在,归无咎已经大致预感到,这一泾渭分明、各自安好的局面恐怕不用过多久就会被打破。整个紫微大世界,这座舞台的全部俊才,终不免要聚拢,收紧,相会,碰撞。

    道理是明摆着的,他可不会认为自己窥破心弦异动,那背后的大手就没有其余后手了。

    别的不说,铨道会发起之人的每一战,都是由他对手提交,要经过各隐宗执掌过目的。

    归无咎大约已经看到了此事的轨迹。

    陆乘文生性内敛,恐怕不会主动宣扬;但是他手中同样有一份照影石,而七十七家隐宗,得列入榜的恐怕也非止陆乘文一人。

    待陆乘文将此上呈门中天玄上真,周览各派的过程中,为另一位榜上有名之人窥破玄机——一如方才黄希音所做的一般——就是这一道秘密大白于天下之时。

    到那时,一一比对名额。归无咎自家的身份有可能遭到动摇姑且不谈。若是发觉自以为占天下道术之半的隐宗联盟,入此界英杰前三十六位名次的,不过寥寥三四人、二三人。其余排名靠前者,尽是一些匪夷所思、不明来历之辈。

    在各位天玄上真甚至隐世不出的人劫道尊心中,不知会引发怎样的一场剧烈动荡?

    这大世界棋盘的走向,也将愈发扑朔迷离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初试魔功 一喜一忧

    又过了片刻,句余地脉“扶摇会”的全部照影也都一览无余。

    陆乘文所言之三位无可阻挡的敌手,也一一浮出水面。

    归无咎右手边光影帷幕之中,光洁无尘的巨壁之上,一长髯老者遥遥操持一方尺许高的巨印,重重落下。正是“扶摇会”结束时,本届主持宗门——建章门长老,以门中大印留下铭文的仪式。

    和“崇台会”列名斗胜榜碑文不同。“扶摇会”代代相承的鉴证正榜,是深藏秘地的一座宝山“天禹山”的山壁。每一届取胜之人,以封藏契约的法印留名其上。此山别通造化,纵然是法力高强之辈,也轻易损毁不得。

    此刻那影像之中,有肩并肩的两人身着款识相近的青袍,只是色泽有深浅之别。各自作礼,面朝一人微笑致意。

    这两人正是本次“扶摇会”上名列二三名者,分别是出自两大隐宗青荧宗、建章门。自然也是陆乘文所言三人中的两位。

    不过这二人却并不放在归无咎心中。品评这二人之真实道行,约与范移星相类,但气象精微、神通奥妙之处还要略逊一些,其实并不足虑。

    此刻二人作礼相贺之人,立在三四丈外,背负双手,云淡风轻。

    这人面容瘦削,身量也较之那二人矮了半个头去。脸上虽然含有笑意,但是却似乎传来一种凝如坚冰、万古不化的气息。可见此人之道念我执、神意气象,有自家独到的体贴,已然成了气候。

    仅此一点,便知其功行境界非同小可。

    很显然他便是这一届“扶摇会”的榜首。

    此人出身于一家根基深厚的隐宗——代螺宗,单名一个“岚”字,据说自从拜入宗门伊始便无有姓氏。入门之后,宗门长老欲为他重立姓名,也被他直言拒绝,就以这一字称呼至今,可见是一个特立独行之人。

    依归无咎看,此人原本的功行才具,大约与范移星在伯仲之间。巧合的是,他所修的本命神通法诀同样是以“正、反、合”为宗旨,系分三层。按照他的资质,原本应该臻至此法门的第二重境界,恰如范移星的“磐石微尘法”止步于“等分凝圆”的境界上。

    只是不知他有什么意外机缘加身,“岚”却终于窥破迷障,打断壁垒,于三等法门融会贯通,成就此功法创立以来前所未有的至境。

    如此一来,这位代螺宗真传“岚”的道法境界便恰好胜过范移星一筹。

    虽然以潜力而论,“岚”比之陆乘文尚有距离。但陆乘文和归无咎境界相同,而此人修为层次是元婴三重境界,以实战而论,便对归无咎构成了威胁。

    当然,若是魔门功法“丹中之婴”有所突破,这威胁自然化解。

    选取部分云中派的入道典籍交由南门芊分发下去,令其等修行之余,略览隐宗道法之门径,归无咎便让二人退下。

    归无咎手指微颤,紫幕层叠。洞府之中又隔出一层屏障阵法,圈出一间密室。取了魔尊所留功法,神思凝运,细细观览。

    归无咎不是临时抱佛脚之人,数月前早已择机粗略观览了一遍这道法诀。心中有数,此法不难成就,因此一直安定得很。

    将窗户纸捅破。这一号称魔尊亲传之法门,其实根本不能称之为“神通”,亦非“功法”,不过是为金丹境界突破元婴这一过程作一修正与弥补。

    按理说,功行到了突破境界的程度,若是根基足够扎实,潜力未尽,整个过程实际上是水到渠成的,并不用耽误过多时间。往往不过是多则十余日,少则一二日罢了。甚至有资质超拔又有奇缘之人,临机一悟,瞬息之间便能跨过关门。所谓“轻舟已过万重山”,便是如此境界了。

    以归无咎魔道功法趋于金丹极致的修为,若非道门功法对肉身的依傍,早可以轻易越过关门,浑然不费半点气力。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归无咎眉宇时而皱起,时而舒展,似乎在欣慰和犹疑之间纠结难分。

    这一通仔细参详,所得两件事摆在归无咎面前,利弊悬殊,大可称异。

    一件预料之外的大惊喜;一件极为棘手的大难题。

    须知化丹成婴的过程,本就是一粒金丹圆满至极,灵性俱足之后廓散成元婴之体,浴于清气金光之中,化作拟真人形。整个过程猛烈恣肆已极,修士之肉身便如同狂风巨浪之中镇定舟船的铁锚,依次约束之,范式之,方能使这破丹成婴的过程不至于走样。

    而这“丹中之婴”的成法过程,脱离了肉身具象的依傍,要求在金丹范式之内,御使一身丹气显化清气,塑成圆融无暇婴儿之身。

    好似再高明的陶匠泥工,若没有模具相助,单凭一双巧手便要将稀软的泥土捏制得精致完美,那是断然不可能的。

    这一重功夫。若要熟能生巧,圆满驾驭一身清气,塑形于斗室之中。看着道理上并无太多窒涩,但一旦付诸于实施,至少要有半年以上的苦修不可。

    归无咎所撞上的这桩大惊喜便在此处了。话说回来,这意外之喜,却和归无咎在南容州的一桩机缘有关。

    当年做客星月门时,归无咎助舒永延假冒华氏子弟,在“觉迷望气”阵中经历一场机缘。恰好对于“丹婴之间”的气机变化掌握极深。

    即便是轩辕怀、阮文琴等人处此情境,要修成这一道“丹中之婴”的法诀同样难免半年苦功。唯有归无咎恰逢其会,早已明悟丹力之上、元婴之下的那一重妙境,估摸着不过十天半个月的功夫,便能完成这“丹中之婴”的一转折。

    二百年元婴路,一载“铨道会”,截去半年之功,意义不可谓不重大。

    不过,这到底是归无咎运道惊人,还是早在妙观智大魔尊算中,那就难说得紧了。

    这惊喜有多大,接下来的这道难关就有多棘手。

    原来,这“丹中之婴”的秘法,虽然言明不若真正的结成元婴,其一身法力只相当于元婴初期境界。但是其中过程是否完满,功行之高下,并不是没有高下等第之分。

    这法门若是尽得精华,圆满成就,完全挖掘其中的潜力,几乎足以逼近真正的元婴中期修士;但若是得法不甚完满,那么在元婴初期修士之中,也只能是较弱的存在。两相比较,善与不善,至少也有一倍的差距。

    虽然较真正结婴的六等之差似乎不那么悬殊,但是归无咎越阶挑战,甚至可能遇到“三十六子图”中的对手,尤其是御孤乘截击在前,又焉能不求一个尽善尽美?

    根据妙观智大魔尊所留之功法记载。若要此法得以圆满,不宜闭门造车。若是能够充分调动自身的精、气、神,战胜功行战力补弱于己的对手。在自身潜力被完全激发的一瞬间完成化丹成婴的最后一步,方能将“丹中之婴”成就到最完美的境界。

    一言以蔽之,走的是斗战之中寻求突破的路子。

    如此一来,与代螺宗这位“岚”一战的计划,就不得不做出更改了。原先所定下的半年后炼成功法,取得足够把握再完成战局也就不合时宜。

    归无咎暗暗计算,满打满算花费一个月时间,将这一道“丹中之婴”的预备修行阶段完成;到那时便是与“岚”的决战之时。

    战斗本身并不足为惧。尽管这是归无咎无有把握的战斗;但是归无咎道途至今,所历险阻何尝少了?他自信以自己道心之坚凝、斗战经验之丰富、应变感应之无暇,纵然与旗鼓相当的敌手作战,自己也有必胜的信心。

    关键在于:每一位开启“铨道会”的人物,其所经历的每一场战斗都是要宣之于各家隐宗高层,留下影像。而根据妙观智大魔尊所留下这一道玉简所记载,“丹中之婴”法门成就的一瞬间,其气象外烁,与真正的结婴并无差别。

    若是在和“岚”的战斗之中临阵突破。这影像一旦传播出去,不免被诸位隐宗长老误会,以为自己战不能胜,真个临机突破至元婴境界。

    那“元婴无敌,金丹一式”也就成了一句笑话。

    若要以谎言遮饰,可是这法门过于玄奇,更兼实在不类云中派乃至整个本土人道文明的路数。

    若是往日还好说;可是归无咎预感到“三十六子图”传播在即,到时候两相印证,难免越描越黑,让人怀疑到自己的真实根脚。

    若是自己足以代宗成为联盟未来的身份被拆穿,那么先前的一切谋划,都将付诸流水。

    这一死结如何破解,正是这一战的致命之处。

    归无咎皱眉沉吟,欲寻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

第一百五十四章 势如车轮发也疾

    忽忽然已经是十八日过去。

    这十八日时间,归无咎已然按照陆乘文所示“扶摇会”中之人物,依次挑战了十一位敌手。很显然,如此频率是告诉各宗真传,将严格按照一年之期,不徐不疾的完成诠道一会的挑战。

    由于作战之敌手早已知己知彼的缘故,这十一场挑战比之“崇台会”还要轻松几分,几乎是信手拈来,浑不费力。

    料想这短短十余日功夫,开启本届“铨道会”的真传弟子,竟然只是金丹境修为的事实,必然会在七十七家隐宗扩散传播开来,并引发非同小可的震动。

    金丹修士号称元婴无敌,一旦成功,说是名动万古也不为过。

    这十余日功夫,归无咎将“丹中之婴”的预备功夫,也早已夯实筑基。只待与代螺宗的“岚”一战之时,彻底完功。

    对于如何瞒天过海、掩饰“结婴”之异象。归无咎心中也有了一道预案,唯有临机应变,试其可否而已。

    青烟袅袅,帷幕飘飘,洞府之中空旷冷寂。云归海、南门芊、黄希音等也都不见踪影。显然是归无咎已有吩咐,暂时不要相扰。

    此时归无咎在洞府之中默默调息。

    今日正是第十一战刚刚落幕。和“岚”的战斗之约期,定在三日之后。这也是他道途之上关键的一着,金丹境中窥得元婴之妙,作一类比,大约于当年灵形境时借助“元玉精斛”成就假丹,二者异曲同工。

    因此这三日功夫便不宜再动,先养精蓄锐为上,保证自己临敌的最佳状态。

    然而,归无咎固不愿生事,自然有事情找上门来。

    就在此时,洞府锃亮光洁的墙壁之上突然纹毂泛起。归无咎伸手一挥。此墙化作镜面,当中出现一个人影,高声道:“归师兄。瀛水上真请你速速过去一趟。”

    此人在洞府之外,虽未面见归无咎真人,但是依旧执礼甚恭。正是负责归无咎起居杂务、内外供奉的丁航。

    归无咎应声道:“我知道了。你自去便可。”

    丁航遥遥一礼,既把消息传到,便往自家所居辅峰之上退却。

    归无咎心中暗思,自己这连续一十二战固然顺风水水。但是也当是在瀛水上真意料之中才是。此刻整个进程未及十分之一,他便迫不及待的相召,想必多半并非只是简单的询问数战之感悟,而是别有他事吩咐。

    莫非与自己带来的黄阳界南门芊等一众人相关?

    念及此处,归无咎并未过多耽搁。一番收拾之后,起了遁光便往瀛水台去了。

    十二峰相距不远,瀛水峰转眼间就在目前。

    归无咎在半空中望去,眼前之景着实让人有几分新鲜。瀛水上真平素养性修真的四座辅峰菜地固是空无一人;但主峰洞府门径却同样是光霞灿灿,为五色金光遮掩。

    看起来,竟是用上乘秘术阵门封镇住了。

    归无咎环首四顾,反倒是前山诸殿,一返往日渺无人烟的空虚冷寂,每一座殿宇,每一方石梁,每一株树木,虽非浮光潋滟、慑人心目之态。但仔细看去,砖石草木之上的沉寂感与衰朽之态却被被不着痕迹的抹去,仿佛此山此殿,历古长存至今,始终不坏。

    如此祭炼之法门,若非天玄上真一流亲自出手,断然无此近道气象。

    归无咎面色凝重了几分。这等妆容,既非一味的讲求排场,但又非是刻意做作的亲切近人,落于穿凿,以至于失却了正式感。从容中道,实为道门中人中极庄重、极从容的礼节。

    若是只瀛水上真与自己相会,断然不需如此排场。

    想不到云中派中,竟然是有贵客到了。

    降下遁光一落。瀛水台前殿大殿,门户顿开。只是目中看上去漆黑一片,未能观得其中虚实。

    归无咎毫不迟疑,一步跨入。

    天光由明而晦,又由晦而明,似乎经历一天的日夜轮转。归无咎抬头一看,尽管早有所料,此刻依旧难掩惊讶。

    大殿之内,气象嘉祥。其中布置也甚为奇异。此殿正中,有一道弯如新月的小水塘,宽不过十三四丈,长三十余丈。环绕水塘边缘,共有三丈高的木色座席一十二座,歪歪斜斜连成一线。

    与寻常列分左右,或环绕成圆的座席分布相比,这妆点水塘的十二座席之布置,甚是新奇。

    令归无咎大感讶异的,不是这座席的布置,而是坐在座席上的人。

    十二席仅空两座,除却正北之位乃是云中派地主瀛水上真外,其余九座之上,一老者,二女子,一面容童稚者,其余五人都看着甚是年轻。

    这九人虽然袍服各异,但是各自混同天地山河的卓异气象却是如同黑夜中的烛火,侵彻人心,无所不在!

    归无咎早已料到能得瀛水上真郑重相迎的,多半是相同境界的大能一流。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来客不是一人、二人,而是九人!

    再转念一想,归无咎恍然明悟缘由。

    只是,这一日来得也太快了一些。区区十八日时间,扩散,反馈,决策,直至汇聚云中,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若是没有决定性的关键人物推动,绝难有如此效率。

    况且,即便是天玄上真,想要短短数日间横跨界天地脉,会同一地做客,显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非得动用超乎常理的手段不可。也不只是谁,有此魄力。

    尽管归无咎与面前十人功行差距极远。但他与多位近道大能打交道也非是一回两回。此刻也不局促,反而稍稍运功感应,观察来人。

    体察气象,似乎其余九人,个个功行深湛圆满,都要在瀛水上真之上。

    又看了两眼,归无咎心中更多想了一层。原来,这十人围坐水塘边,气象隐隐相融,气机之妙,隐隐然由“从属天地”升华为“主宰天地”,似乎三才之象中,以为为主,一切客体外物,尽是仆妾。

    这等感应,俨然与九大上宗的诸位近道大能旗鼓相当。

    看来如藏象宗杜明伦所言,土著文明之中天玄上真,十人百人相合方才有与九宗上真抗衡的可能。聚沙成塔,恰好印证在此处。

    只是面前恰好方满十人之数而已;兼之瀛水上真在天玄境中算不得强者。由此可以推断,做客云中的九位上真,功行俱是同境界中出类拔萃之辈。

    此刻九位上真的目光,几乎一齐聚拢在归无咎身上。

    这压力何等巨大,岂是一位金丹境弟子所能承受。但是归无咎却偏偏浑然无觉,似乎“身份功行之高下”一事并未在他心中留有丝毫分量。

    见此异状,九位上真心中无不暗暗诧异。

    瀛水上真见归无咎到来。既不招呼,也不引荐。反倒是微微点头。一转首,低声道:“如何?”

    殿中座位安排有些奇妙。

    虽然瀛水上真忝为地主,所居为最北方。但是那水塘之形却是崎于一侧,因此一眼望去,居于正中的其实并非最北位的瀛水上真,而是一男一女两位异派上真。

    尽管这两人座席略略趋前,较归无咎也更靠近一些,但毕竟居位于中,倒像是真正的主人。

    瀛水上真这一句“如何”,似乎正是对着二人所说。

    此语一出,其余七位上真登时收回目光,齐齐注视着位居正中的一男一女。如此举动,等若坐实了这两人正是十人之领袖。

    那男子位居瀛水上真之侧,面容俊雅清逸。他一袭长发披身,头顶处尚全是乌黑,只是到了腰间却渐渐转而发白,而发梢处已是欺霜晒雪,与身上银袍融为一体。这一重变化,殊可称异。

    这男子并未言语,兀自端详了归无咎一阵。忽地张口一吐。只见一个寸许高低的小人儿从他口中激射而出,迎风而涨,瞬息间就与常人一般大小。

    那小人身形涨大之后,似幻似真,面貌与那男子本体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显而易见面嫩了几分。他背后长发只及到肩膀,但是依旧可见是由黑转银的渐变色。

    这“人”纵身一跃,立在归无咎近前。

    论功行境界,他恰好与归无咎相当,俱是金丹圆满境界。

    归无咎心中一动。与瀛水上真初见时曾有过一番经验。因而此时他勿须多想,便猜出这位异常发色的天玄上真想要做什么。

    高台之上。那异发男子朝着归无咎端详一阵,突然开口言道:“只胜过了他,还不算全功。”

    此言虽然无头无尾,但是并不难猜。归无咎自然知其言下之意,颔首道:“如檄文宣言,正当如此。”

    异发男子点了点头,轻轻一挥手。

    源出他口中的“金丹修士”,一直是一言不发的木讷之貌。突然抬手一拳,朝归无咎击来。

    瀛水上真当初的试探一击,乃是以魔道法门斩去七衰而成的化身。而这一位上真之化身不知以何法成就。但是二者殊途同归,都是堪以媲美本人当年最佳状态的化身妙法。

    只是一拳,但却是毕身法力值凝聚,充沛圆满到了极点,没有丝毫欠缺窒涩。所谓登峰造极,高山仰止,也不过如此了。

    面对这一击,归无咎处之泰然,似乎做出一个伸手、运功的动作。

    但是瞬息之后,归无咎和这异发男子之化身,似乎同时颤了一颤,消失一瞬。随即;归咎恢复原貌不提,而那金丹化身却再也没有回来。

    似乎在十位天玄上真注目之下,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坐于左侧边缘处一位老者,面上似乎显露出不以为然之色。很显然,异发男子对归无咎之言,是告诉他仅仅战而胜之还是不够,须得履行自己“金丹一式”之诺。

    可是归无咎,却分明借助什么秘宝或者秘法,将那金丹化身挪转到其余小界之中去了。如此取巧,可算不得胜绩。

    若是与祖庭嫡传交手,对方肯承认这算是为他一式所败么?

    然而。数息之后,空气中却有一种无色无相、醇厚醉人的异香传来。酥酥麻麻,沁人心脾。

    异发男子一愕。一伸袖,将殿中香气尽数笼起。闭目沉吟一阵,缓声道:“你胜了。”

    自己那金丹境界化身,的确是被正面击破,而非以巧法挪转异界之中。

    此语一出,除却他右手边那女子外,其余六七人,都忍不住身形微欠。

第一百五十五章 鉴别归属 定计连发

    归无咎貌似云淡风轻,实则心底暗惊。

    和这位天玄上真分身的交手,依傍“摩罗力境”神通,在外界开来不过一闪而逝的功夫便已分出胜负。但是内中却别有滋味。

    当日与瀛水上真七衰化身试招。“摩罗力境”之内,归无咎行进冲刺的速度足足比瀛水上真之化身快出三倍,一击之下,胜负判然。可是刚才和这位异发上真的金丹化身交手,秘境之中二人迎着一道直线相向而行,所形成的“势”与“速”几乎旗鼓相当。

    濒临中点之时,归无咎大约判断,自己也不过多饶出三步罢了。

    尽管以“摩罗力境”之玄奇,半步只差便足以分出胜负。但是这也足以清晰的衡量,此人功行之高,比之瀛水上真胜出甚多。

    以低辈修士之功行做一未必恰当的比喻,此人与瀛水上真,几乎是金丹一重境修士和金丹四重境修士之间的差距。

    那童稚之貌的上真深深叹息,道:“哪怕是我等天玄境的修为,携一身宿慧转世重修三次,也未必能够精纯高明如此。入道百年而能臻至如斯境界,实在可怖,不可思议。”

    那异发青年脸色却是平淡的紧。转首望向那女子,道:“接下来就有劳道友了。”

    那女子微一颔首,把手一张。

    这两位主事之人,身量高大原本便是十人之冠。异发青年已经甚是俊朗魁梧,但是这女子只是坐姿,依旧要比他高出许多。若是站起身来,只怕比归无咎也要高出半个头去。

    女子有如此身量可谓极为罕见,加之一身半碧半黑的长袍,别有幽深之致。

    此刻这女子纤纤素手张开,其掌心之中赫然有一目睁开,一只漆黑眼珠上下滚动,射出金色异芒。

    掌心多出一目,也不知是她后天所修的神通,还是出于血脉天授。

    若今日是归无咎第一次见识到这等阵仗,此刻或许应对失措。但是那女子掌心中的目光甫一与归无咎相接,立刻让归无咎记起当年一桩往事来。

    越衡宗山门之外,泛舟遨游,偶遇端木临,遭他以“天鉴”神通窥望虚实。

    同一种类别的神通,练到极处自然殊途同归,这是道法之常。可是九宗道传与本土文明之间差距甚大。这女子掌中神目竟让归无咎生出异曲同工的熟悉感,那么她此法的高明精湛也就可想而知了;也无怪乎能够承担窥视自己底细的重任。

    只可惜有妙观智大魔尊所赠的那一道妙意,这一切均属徒劳无功。在那法门之下,一身功行要呈现何等气象,是魔是道,是正是邪,皆能由归无咎一心化之。

    归无咎本想依傍于云中派辛孟泷、庄忠恕等人之气象,显化气机。但是转念一想,完全依傍云中派的底蕴,未必出的了自己这么一位臻至如此高度的天才人物。

    于是心念一动,一半以云中派修士之气机为摹本,一半仿照黄阳界中所观“古空蕴念剑”剑身、剑鞘的“念动诛绝”等四种意境,浑融为一。

    “空蕴念剑”本就是归无咎“天人立地根”的道途根本所在。归无咎附会此中古法之意于一身气机之中,可谓浑不费力,轻而易举便水乳交融。

    “古空蕴念剑”的剑身、剑鞘法意,乃是第三、第五两位道尊最终成就,虽得自于天外之缘,但到底是本土修道界中人道文明的产物。其中气象,一望可知。

    扎根于本土人道文明,有此一条,便足够了。

    果然,那女子掌心之神目观望一阵后,言道:“这位归无咎小友所得并非纯出于云中一派,显然别有奇缘。但是论道术源流,到底不脱于上古人道传承之藩篱。”

    话音方落,数位上真都是面色松弛了几分,恍如全无城府的年轻人,好似放下了什么千斤重担。

    尤其是女子右手边一位绿袍青年,更是如释重负的拊掌一笑,长出一口气道:“纵然天地广阔,有我等所未能探及的无限精彩之处。但是本人却不信,泱泱人道,四百隐宗,竟尔担不起“道术正统”这四个字?”

    “六位革故鼎新、承前启后的大天才,吾等诸家之中只出得一位,要我说已经算是少了。贵派又何必多疑。”

    女子淡然道:“这是本派芈道尊的意思。”

    那绿袍青年立刻住口不言。

    两番试探之后,似乎此情此景正是诸人所预想的最佳的结果。瀛水上真见机言道:“归无咎。快见过诸宗上真。”

    归无咎正要依言拜见,九人之中一位须发皓白的老者言道:“繁文缛节就不必了。老朽等七人,不过是带了一双耳目;更何况千百年后,便是与归小友道友相称之时。只引荐姚、权两位道友,也就是了。”

    瀛水上真从谏如流,颔首道:“也好。”

    伸手指向那掌生神目的女子,言道:“这一位是堂庭地脉,江离宗姚上真。”

    归无咎与之见礼。这女上真也不托大,虽未下坐,依旧以平辈相交还了一礼。

    瀛水上真简明扼要的言道:“姚上真功行深湛在诸宗天玄境同道中罕有人及。至于江离宗,更是我七十七家隐宗之中,仅有的四家有人劫道尊坐镇的大宗。”

    这等若是点明了姚姓上真为九人首脑之一的原因了。

    瀛水上真又指向那异发青年,言道:“这一位是英水地脉,甘棠宗权上真。”瀛水上真在此语音微顿,似乎是在思索如何点明这位权上真的身份。

    不过这位异发青年却主动接口了,面向归无咎微笑道:“吹捧的言辞大可省却。我甘棠宗门中,也无道尊大能坐镇。至于权某为何与姚道友一道主理此事。原因也简单的很,因为荀申是甘棠弟子,出于权某门下。”

    “荀申?”

    归无咎眉头一皱,脑海之中却记不起这个名字。

    权上真二指轻轻一捻,似乎两道元光从中迸发演绎,瞬间生出一道幅长卷,赫然是三十六幅人像缀连一道。正是出自陆乘文处的《三十六子图》。

    只是此图之上,前六人并非迷离变幻之貌,位次早已固定,以归无咎排名第一。

    权上真伸手一指。言道:“就是他。”

    权上真所指之人,乃是一位看着弱不禁风、面色蜡黄的少年,看面貌似乎比归无咎还要年轻几岁,在三十六图中排名第二十三位。

    归无咎面上露出讶色。只是诸位上真却会错了意,不由暗暗点头。

    十八日前。当归无咎与陆乘文一战的影像通过玄黄镜传遍七十七家隐宗之时,各家上真与本派真传弟子都在第一时间窥看,想要一览万载以来又一位开启“诠道会”的是何等人物。

    若是旁人,也看不明虚实。可是这位“荀申”,身为隐宗之中又一位名列图谱之上的人物,立刻就发现了玄机。

    荀申其人,自幼无依无靠,以宗门为家,心无它念。在发觉此图有异之后,立刻通报了门中上真——也就是眼前的这位权上真。

    权上真幽幽道:“我门中诸真皆以为,荀申资质,远胜吾等,年轻一辈中当无抗手。纵然比之近古以来诸位人劫道尊,也不见得有丝毫逊色。本拟将之深藏万载,作为将来对抗圣教祖庭的擎天柱石。当初他告诉我在周天英才之中只排名二十三位,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的。”

    “总耐不住他再三坚持,于是惊动旁宗两位道尊细品那影像,最终断定有玄妙之失,这才由不得权某不信。”

    “饶是如此,权某最终还是自荥元宗陆乘文口中亲口证实此事为真,方才杜绝了任何侥幸之念。”

    归无咎正要张口,权上真摆了摆手,言道:“你与陆乘文选择隐匿不言,荀申选择告知宗门,都各有自家道理。此事就不必多言了。”

    归无咎暗道不多解释也好,微微点了点头。

    这时,那姚上真接口道:“你能有如此根基资质,天赋自然是万古一人;心思之通透豁达自也不遑多让。姚某也只得直言告之,望你勿生芥蒂。”

    “据道尊谕示。七十七宗联系紧密,数十万载以来,已然逐渐成为四百余隐宗之首脑。就以你云中派而论,实力在七十七宗之内固然算不得上乘,但若是和五大地脉之外绝大多数已经式微的隐宗相较,已经算是强盛的存在。”

    “吾辈眼中,道宗祖庭与隐宗联盟,从来平分秋色,共得大道之半。至于妖魔之属,根基虽厚,势力虽大,但要得一福缘深厚的顶尖人物,较之人道之道途又不知难了多少。此番天机泄露,得知三十六人榜上仅得三人,这一场震动可谓晴天霹雳,想必以你心思之通透,不难领悟。”

    “原来这天地,要比我们想象的,要广大的多。”

    归无咎默然道:“是。”

    姚上真又道:“更何况这三人之中,荀申、陆乘文都排名靠后。唯有归小友是足以争衡大势的人物。这就不得不令人生出疑虑,因而有此一试。”

    “若小友果真是吾辈道宗之传承,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大约盛衰升降之势已变,我隐宗复现光明,为期不远;但若小友是我等素不相识的异域英杰蛰伏于此,那就另当别论了。”

    “自然,若是那般情形,我等也不会拿道友如何,至多不过是礼送出境罢了。甚至若是道友愿意借助山居修行,一方山水,一个名分,我等还是舍得的。”

    姚上真一番话说得如此通透。

    其实这一番道理,在她现出掌中神目之时,归无咎早已了然。当即微笑言道:“归某从未怀疑,自己将会是隐宗道传的历史上,留下重要印记的关键人物。”

    此言语含双关,并非纯粹的虚与委蛇。但是话一出口,归无咎脑海一激,突然觉得,冥冥中似乎有什么气运变化,与自己深切勾连。

    验证归无咎的身份、修为未出纰漏,九位上真似乎都有些振奋。

    权上真转首言道:“既无差池,那就该走下一步棋了。”

    姚上真一颔首,面上露出感佩之色,叹道:“道尊之明,一见隙如水银泻地,机略连发。数十万年之蛰伏能决断如此,非我等所能及。”

    出言之时,她掌心之中一枚小小玉珏已被捏成碎屑。

第一百五十六章 百家千家成一体 前尊后尊能相顾

    姚上真手中玉珏一旦捏碎,归无咎忽尔感到袖中所藏玄黄令,似乎光华暗淡了几分,直至五六个呼吸之后,方才逐渐回转过来。

    显是她所施的神通秘术,须得倚傍地脉之力才可发挥效用。

    其余数位上真见姚上真毫不犹豫的动用这道法诀,都是面容严肃。那须发皓白的老者言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当面联络交接流黄地脉之事,就交由我等了。”言毕对着姚上真等三人齐齐一礼。

    七人来自七家不同的宗门,皆是七十七家隐宗之中实力排名靠前、且与四家道尊坐镇的大宗渊源颇深,联络之后,作为数十宗门的代表。此行除了和姚上真、权上真一道求一个“眼见为实”的鉴证外,更承担着另一桩要务。

    姚上真、权上真回礼毕,七人之身形,已然自座上消失。

    这一回“玄黄令”却并未有丝毫反应。可见这数位天玄上真往来之妙法,与五大地脉无涉,也不知是哪一宗那一位道尊所传承之秘法。

    此时大殿之中,仅余姚上真、权上真、瀛水上真、归无咎四人。

    归无咎默然无言,只静观其变。方才姚上真动用了莫名手段,又言本门道尊有随势而动、机略连发之魄力,自然不可能无有下文。

    果然。姚上真轻启朱唇,言道:“圣教祖庭有两位显道、应元二尊者降世,方才有了这一番亘古未闻的扩张之势。但是其余道统除却抱团取暖,蛰伏待机之外,又怎么会没有一二布置,平白坐以待毙?”

    “瀛水道友。请将你云中派大印取出一观。”

    瀛水上真眼中光华闪烁。长眉一挑,毫不迟疑的反手一托。一枚玲珑别致的玉印浮在掌中。

    此印本体凝练如乳而微黄,铸成白蛇之形。印底却似描了一层淡淡的赤色,仿佛鲜血浇筑。此印一出,归无咎藏于身上的“云中正二”副印,似产生感应,忍不住嗡嗡颤动。

    姚上真对着瀛水上真先是微笑一礼。随后面容倏尔转肃,对着虚空郑重一拜。口中念诀,右掌伸出。恰在此时,似有一道小指大小的灰溜溜的气息,自姚上真胸前衣襟之内钻出,游到她右手拇指之上。

    两两一合,拇指瞬间变成剔透如骨,仿佛牛角玉石所刻的雕塑。

    姚上真手指往前一捺。

    这一捺虽然是朝着云中派宗门正印的方向,但其实只是遥遥虚按,距离印身尚有丈许间隙;亦并未见有什么神通法术从中散发显化。

    但是就这一捺,仿佛冥冥中有因果勾连,缘法迁化,拨动了一根潜藏在深处的琴弦。只见那玉印之上,蓦然传来“咚”的一声,其浑厚刚健,轻而易举地便透出大殿禁阵之外。

    瀛水上真眉头一拧,双目遥望。这一声之雄浑,只怕已经惊动阖宗上下。

    姚上真似乎知其心意,笑言道:“此声虽响,却是心声。非由目见耳闻,缘分牵连,是听不到的。”

    转首对着归无咎言道:“和归道友所见《三十六子图》义理虽差,却别呈妙趣。”

    天玄上真一流的人物,若是称呼归无咎为“小友”,还算是看在将来同道、前途无量的份上折节下交。但是若称为“道友”,这分量也太重了。

    归无咎不知姚上真为何如此,刚要逊谢,姚上真一振衣袖,叹道:“既然走到这一步,说起来道友位分还要在姚某之上。”

    “请看。”

    此时云中正印之上,似乎有一道埋藏已久秘密被解开。印内空间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粒比芥子微尘面前也毫不足道的小点,突然绽放迸发,烘托出一面宛如明镜的光华,观其样式,与归无咎袖中的玄黄令几乎如出一辙。

    瀛水上真目光落在那明光之上,似乎微微一怔,神游天表。显然从中汲取了非同寻常的讯息。

    但在归无咎看来,那光华之上似乎只是无量金光聚散浮游,全无规律可循。好似一方池塘之中豢养了成百上千条蝌蚪。

    此时姚、权二位上真,目光灼灼,瞩目于归无咎的反应。

    归无咎暗暗一思,莫非窥破迷障,在自己能为之内。于是心意一动,神意凝结至遭逢强敌的最佳状态。

    一步迈入神意迁流的至境中,面前之金光果然随机而动,由混沌化为有序,兜兜转转凝结成一片文字。

    破解谜题,归无咎并未喜形于色。因为他感受到自己神意之中仿佛承受了巨大的负担,虽然较自己的极限还有相当的距离。但流黄地脉十二隐宗的真传弟子,换得第二人来,恐怕当场就要神魂破碎而死。

    当头有十六个大字,煌煌赫目:

    “百脉一家,荫蔽遮护;前尊后尊,首尾相顾。”

    其后尚有洋洋洒洒千余言,俱是米粒大小,汇在镜面之中。

    归无咎精神一振,仔细观看。

    姚、权二位上真见归无咎不费吹灰之力便窥破镜中奥秘,相顾微微点头。

    镜中所述,石破天惊,乃是事关隐宗谋划的一桩大事。

    原来,这数十万载以来,隐宗结盟退避,并非就不曾筹措应对反击之策。其中最关键的一着,依旧是落在五大地脉之中。

    五大地脉,运使之常法,可以使得同一地脉之中,十余家宗门互相交通深浅,论道短长。如“崇台会”、“扶摇会”之类。

    超拔其上,千载一时,又有汇通五脉,七十七家论剑之会。此会合当有隐宗之栋梁、传道之中坚大放异彩,正是今日“铨道会”复振之气象。

    但是就连诸宗执掌门户的天玄上真也未必知晓,诠道一会,汇通五大地脉,还不是对五道地脉之力运用的终点。更上一重的功夫,却须以道尊出手,借去五大地脉之力相加,开辟出一方足以容纳百家隐宗的小界来。

    甚至可以说,二十余万年前两位人劫道尊开辟以资“铨道会”之用的大法阵,固然功效不废,但何尝不是这一最终用途掩人耳目的屏障。

    如此一来,等若将星散四方的诸隐宗彻底拧成合力,成为一家真正联系紧密的超级联盟,纵然在整个紫微大世界中,也是举足轻重的大势力。

    此秘法唯有各派有人劫道尊大能驻世之时,方才参与盟约,并将诰文录入各派镇派大印之中。等候良机,重现光明。

    但是如此施为也不是没有弊病的。那小界至多延续万载时间,便足以耗尽地脉之力。万载之后,休说那小界,就是五大地脉也将彻底消散。

    到了那时,除了动用极少数可以而不再的秘法外,七十七家隐宗将真正成为“孤悬星落、音讯断绝”的零散个体,再也不可能对圣教祖庭造成丝毫威胁。

    数十万载之前,隐宗诸位大能在发明此术之时便已经论定。要动用此法,须得满足至少三个条件中的一条。

    最善之策,无非是彻底压倒道宗祖庭,重新夺回道统。这是釜底抽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之后地脉所化小界存与不存,都算完成了使命,不再重要了。

    中庸之策,乃是寻得万年之后维持小界的方法。若此界不散,那么等若是化一桩赌注为从长计议,亦不失为善策。

    最后的底线,若前两条均不能成,至少也要和道宗祖庭争一个旗鼓相当,给与其足够的压力,立下誓约,共享其阴阳洞天同道。如此勉强可免诸隐宗交通断绝之患。

    无把握做成此事,则会盟断不可行。

    除此之外,这其中又有一桩矛盾。

    所谓蛇无头不行。数十、数百隐宗连成一家,势必要有主持之人。按照常理推断,由门中有道尊大能坐镇的宗门高居其上,发号施令,似乎是正理。

    但是须知诸隐宗都是一脉道统,身份平等。若如此布置,难以一碗水端平,一切都唯几家大宗马首是瞻,自然会生出弊端。

    针对此题,先贤商议之后,设下一道妙法。正是这印中所录。

    到底哪几家宗门主事?当代道尊大能驻世之门派固在此列,但除此之外,门中年轻一代资质超拔、有成道之望者,同样得以入列。

    这十六个字中,所谓“前尊”,自然是当世的人劫道尊大能;所谓“后尊”,自然是指诸宗之内大道有望的不世出天才。

    以今日而论,归无咎,荀申,陆乘文等辈之谓。

    荫蔽遮护,首尾相顾。

    要知晓即便是传承再厚的道宗隐宗,也只敢说是天玄境大能代代不绝。至于位尊天地的人劫道尊,乃是天地缘法命数所化。即便是一位人劫道尊挑选灵秀种子亲自授徒,至多也只能保证其晋入天玄境。

    故而这一规矩堪称良法。即便你家今日不在其列,但是千载万载之后未必没有入局的机会;而每一代的主要利益,势必也将输送于那几位下一辈大有希望的宗门之中,如此方能人心平服。

    瀛水上真叹道:“想不到诸位祖师先辈,还留下这样一道伏笔。可谓遗泽子孙了。”

    权上真笑言道:“除却江离宗等四大宗以驻世道尊入局外,加上甘堂宗、荥元宗及贵派,七家主事,会同年后的隐宗合盟大典。到了那时,归道友对圣教祖庭的战书,也将一并送达。”

    归无咎心中一动,如此一来,自己身份之尊,几乎在列位天玄上真之上。姚上真以道友称之,也就顺利应当了。

    将印中文字又仔细查看一遍,归无咎望了姚上真一眼,叹道:“数十万载谋划,贵派道尊短短一十八日就决心发动,不嫌太仓促了么?须知归无咎不过只是金丹境界,前面的道路,还很遥远。”

    姚上真唇角似隐有笑意,和声道:“不仓促,不仓促。芈道尊言道,‘局势明朗无过于今日,再不入局,且待何时?’”

    “姚某不敢质疑道尊的判断。”

    “只是在此之前,的确要作两道小小的验证。一道在我,一道在敌。”

    说到此处,姚上真脸色忽然郑重。问道:“归道友既然从陆乘文处得知《三十六子图》的消息。但铨道会的场场比试,却依旧依约进行。显然,在道友看来,即便再遇到如陆乘文一流的敌手,哪怕其已在元婴境中,你也足可战而胜之了?”

    这一问语气渐重,字字千钧,一旁的权上真,闻言也是目光逼人,似乎要完全洞察归无咎的内心。

    归无咎心中暗道,面对这堪称一界人杰的对手,若自己是货真价实的金丹境界,那就是大罗金仙也不可能越一级挑战的。

    不过他面上却泰然自若,对于两位上真的目光丝毫不避。轻描淡写的道:“不比过谁又知道呢?大可以试上一试。”

    “上真所言‘两道小小的验证’中‘在我’的那一道验证,想必就是和甘堂宗荀申道友的比试了。对此,归某也甚为期待。”

    “只是不知另一道‘在敌’验证,言之何指?”

    权上真此时目光方才从归无咎身上挪开,摇了摇头,面上一副“不愿信、不能信、却又隐藏期冀”的复杂神情,淡淡的道:“归道友稍安勿躁。三日之后,一切都见分晓。”

    ……

第一百五十七章 景行殿上见真容

    此时,距离云中派山门,相隔不知多少个界天洲陆之外。

    这是一处飞舟悬浮,金殿丛密的所在,诸般殿宇宫室,如叠床架屋,千重万重不知所止,交互盘错,盛丽无方。

    唯独这“天地”似乎有些奇怪,举目所视,似乎是一道狭长明亮空间剖破南北,说宽不宽,说窄也不窄。仿佛天理显示具象,烘托出这紧致凝练、森严细密的意境来。

    这空间之外,尽是幽深如墨。

    唯有跳出重楼,立于不知几千几百里外,方能看出此处实际上是两道伟岸无际的山壁正中。而无数琼楼玉宇、仙家宫室,都是浮游于山壁所夹的空间内,身在其中,自然会有一种“天地为束”的压迫感。

    更兼山壁两侧,高下无际,又以秘法加持,连一丝光线也并不折射返回,因此看上去倒像是无边黑洞,穹窿之外。

    此刻,那一片连绵不定的建筑群中,自下而上第九十六殿。一只长舌鹮鸟背上,侧坐着一位年轻的修道人。

    此人四方面目,浓眉大眼,修为已臻元婴境界。不过他罕有道门中人的仙风道骨,却反而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这飞鸟原本驮着他自东而西飞行。可就在此时,空中似乎有一阵微风飘过。这方面修士忽地一个激灵,似乎想起了有什么要事并未完成。

    每一座殿宇之间,远观似乎首尾相连,繁密拥挤。但是实则两两之间相距极远。这方面浓眉的年轻修士,驾青鹮飞遁了好一阵,才落在一座牌楼跟前,扑棱扑棱展翅拍了几下,平稳落地。

    牌楼之上一道青石宛若牌匾,四个明晃晃的大字:景行仰止。

    此牌楼门户大开,这方面浓眉的年轻修士眸中光彩一闪而逝,毫不迟疑的往内去了。

    可是就在他跨入不过数丈,一个略带慵懒的声音道:“丁明仪。”

    丁明仪显然便是这年轻修士的姓名了。他闻声连忙立住,转身一望。叫住他的乃是一位五色杂衫,手持一件翠玉葫芦的中年人。

    此人看面貌年齿,不过四五十岁上下;只是下颌修短齐整的胡茬,却尽是银色,由此显得年纪也平白大了一半。观其气机,空明剔透。丹中之韵,婴变之妙,早已无影无踪。显然已是超脱低辈修士藩篱,上臻甚深境界。

    丁明仪不敢怠慢,恭谨执礼道:“魏师叔。”

    中年人正色道:“景行殿中交手一次,非得有半年参悟之功,方能将所得尽数收缴吸纳,化为自家本领。”

    “倘若老朽记忆不差的话,四十三天之前你已经来过一次了。当时选择交手的对手,是第九真传霍远峮。按说你入道年齿也不算小了,岂能不明白急功近利、求荣反辱的道理?可见许多事知易行难,甚是仰仗心性修持。”

    丁明仪略一踌躇,道:“魏师叔教训的是。不过请师叔明鉴。上一回交手,弟子自感发挥有不尽如意之处,只恐未足借鉴。因此今日愿意再试一次。”

    魏姓中年思量一阵,道:“也好。”

    长袖一拂,牌楼中二进、三进的门户尽数张开,无有遮拦。

    丁明仪面露感激之色,深施一礼,便往殿中去了。

    此殿门中走到尽头,视野由狭而宽,实是偌大的一处空间,几乎与小界无异。当中孤零零的包裹着一间斗室,宛若果实中央之果核一般。

    那斗室之内,空空荡荡,唯有左右各八件塑像一一排列,栩栩如生。观其风骨神韵,意气风发,锋芒跃然,显然所模拟者,是年轻一辈的杰出人物。

    其实目力能见者,不是一十六方雕塑,而是一十四件。左右上首处,各有一物为一方光华耀艳的屏风所遮蔽。从大小身量上看,其中各自所藏,当同样式一方人像。只是不知何故,这两枚塑像却被屏风遮护起来。

    这屏风的光华,看着艳丽庸俗。但是元婴境界之上的修士用心体察,终能察觉这其中蕴含着何等磅礴法力。

    景行殿。

    此间不是别处,正是圣教祖庭的一处秘地。

    乾元、上清两宗,数十万年来联系愈发紧密。除却弟子所修根本法诀有异之外,此后入道修习、磨砺印证,互通有无,几乎宛若一家。就连同一辈中真传弟子的辈分次序,排名先后,也都混同为一。

    这处“景行殿”,乃是为圣教祖庭中稍次一等的天才弟子所设,近十余万年来,对于圣教祖庭陶冶人才、砥砺后进,功劳着实不小。不仅如此,此殿之法门,比隐宗“崇台”、“诠道”诸会的大费周章,不知要省便多少。

    要说此殿源流,乃是上清宗显道道尊所设的神道法门之分枝。

    每隔数千载为一代,祖庭中有望成就天玄境的天才弟子,列位真传。总数约莫在十二人至十六人之间。

    而借助这一与神道法门颇有渊源的秘术,汲取这真传弟子一点气机,再依傍外物,却足以铸成一件功行高下与本人完全相若的雕像来。

    更奇妙的是,即便此后真传弟子本人功行渐高,修为更深,这塑像亦随之同步增长,如同镜转,丝毫不差。

    但有一条。这塑像之身唯有在景行殿内的这一处空间内,方才得以发挥功效。若是搬运别处,则与寻常的泥塑木雕无异了。

    有此一殿,等若圣教祖庭之中功行最精的十余位真传弟子时时在此磨砺后学。若有人想要与之相斗以求进益,和与真人交手无有丝毫不同;其中价值之高,可想而知。

    但是有入殿资格的人物,同样是年轻一辈中相当出色的人物。如丁明仪辈,将来求一个步虚、离合境界,也是唾手可得。甚至万一再得意外机缘,勉强成道也不是不可能。这一层次的弟子,阖宗上下,满打满算也不过二百余人罢了。

    此时丁明仪立在左手边第五座塑像之前。

    眼前这人,身量修长,肤色蜡黄,眼窝深陷。看着其貌不扬,但是眸中锋芒却堪称盛极,常人决计不敢直撄其锋。

    这气势,哪里是一尊塑像,分明与真人无异。

    此人正是丁明仪四十余日之前挑战的对手,第九真传霍元峮。当时不过交战二十五息,丁明仪便脆败其手。

    “霍远峮”塑像之前,有一片薄如蝉翼、巴掌大小的翠玉圆盘。丁明仪略一思忖,伸手将之捉住。

    这翠玉圆盘是启用“霍远峮”雕塑的机关。只消将之轻轻旋转一周,这“霍远峮”便会跃下台来,与丁明仪斗上一场。

    但是丁明仪三指捏住玉盘,鬼使神差的迟迟未动。

    又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左右上首两具屏风,丁明仪的心思,却莫名其妙的活络起来。

    数万载以来的规矩,“景行殿”中真传弟子塑身,任由他们这些距离微妙玄通之境只差半步的弟子们挑战的。

    可是这一代却稍有意外。据说排名前二的两大真传塑身完成不过数日,却传来谕旨。将这二道塑像暂时搁置,待时机合适再考虑是否宣之于众。

    一时众论嚣然,丁明仪的诸位师兄弟同门,都窃以为是这两位是否修习了两位道尊新近创制的秘法神通,为了保守秘密的缘故,才暂时隔绝。

    如今只知左侧上首这一位,姓利,出自乾元宗道统;右侧上首这一位,姓席,出自上清宗道统。除此之外,二人一切讯息,师长亲友,入道之前的一切世俗缘法,尽数隐去,似乎不足为外人道。

    丁明仪今日入得“景行殿”中,其实战意并不浓烈,反而是有几分随波逐流的意味。

    此刻,他立在第一排两道屏风中间,也绝无什么与二人争衡的雄心,只是突然生出好奇之心,强烈的想要知晓,这神秘之极的利、席二位师兄,到底是一副怎样的尊容。

    照理说这个念头实在是匪夷所思,一笑置之可也。但是不知为何,丁明仪心中这道念头,却是愈来愈烈,完全不可遏制,几与突破境界时心魔附体无异。

    丁明仪心中烦闷无比、胸中如同干柴烈火焚烧,忍不住扯开嗓子大叫一声。

    这一声怒叫之下,仿佛拨动了什么异物,丁明仪只觉身上微微一痛。

    却见丁明仪后颈皮肤突然裂开一道半尺长短的口子,两团似是砂砾所化的阴风从他创口中钻出。这两团阴风一鼓胀、一凝练,化作两枚弹丸,狠狠击在左右两具屏风之上!

    那两面屏风人人一望可知是非同凡响的防御宝物。可是吃这两丸一击,却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化成碎屑。

    屏风之后,两具真容也随之显现。

    左侧上首利姓真传,身形高大威猛,但肤色却异常白净,足可称冰肌玉骨,透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反差,又恍如是致密与磅礴相与为一的美感。

    至于对面那一位席姓真传,却是一位轻素婉约的女子,锋芒收敛,长睫微合,似是心神凝练,若有所思。

    “丁明仪,你在做什么?”

    一声饱含莫大威严的大喝传来,正是魏姓中年闻声有异,进入殿中。此老趋避之间仿佛鬼神,举手抬足包蕴伟力,化作天罗地网,就要将丁明仪拿下。

    此刻丁明仪兀自恍恍惚惚,头脑晕沉,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自己已经闯下泼天大祸。

    更何况即便他神智清明,二人修为也是相差甚远,同样难逃束手就擒的结局。

    但就在此时,再度生变!

    丁明仪后颈创口之中光华一耀,陡然钻出一只灰蒙蒙的鬼影,迎风一转化作丈许高低,似是一只巨熊,张开血盆大口,就将丁明仪吞入腹中。

    ……

第一百五十八章 身为矩尺 知己知彼

    瀛水台中。

    一方石台,两瓮青瓦,纵横十九列,黑白分明。

    姚、权二位上真暂留此处,归无咎也不便提前离去,索性一齐等候,等候那最终的答案。

    如此境界修道者若是打坐行功,一转念便是数月数年时间,所谓“山中方几日,世上已千年”。但若如此招呼客人,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娱情养性,人情练达,纵然是修道中人终不可免。所谓“人道即天道”,便是此理。故而归无咎竟与二位天玄上真以对弈消遣,忽忽然已是三日过去。

    这对弈之法也是有讲究的,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默运神意,深算棋路,非得从万千旁径之中择一最优解不可;另一种是落子如飞,全无间隙,完全不作计算,只凭借一瞬间的直觉行棋,买定离手终无悔。

    第一种弈法,归无咎确然胜少负多,仅有的几盘胜局,还是对方有意相让的结果。毕竟双方修为差距极大,并非资质所能弥补。但是第二种弈法与二位上真各对弈十局,竟是个胜负各半的结局。

    要知晓,这一种弈法虽然显而易见是在考较弈者道缘之高妙。但是对于局中之人来说,过往之经验所系,也当融合了莫大的智慧底力。总而言之,阅历较深者,所占的便宜绝不在少。

    能够顶住千万载寿元的阅历之差,下出平分秋色的局面,其中之意义可想而知。

    不过眼下这一局,归无咎却乐得作壁上观。棋盘之中寥寥二三十子,对弈双方,正是权上真与本门瀛水上真。

    权上真落下一子,忽的道:“如今局面,诠道一会不仅仅是你个人证道磨砺之会,反而多出一桩功用,犹如量天之尺。我辈修道之人,天资才情到了这一步实属不易。若是能够为我隐宗多保存下一些人才,归道友也是功德无量。”

    归无咎笑言道:“此事不过是顺手为之,亦是义之所在,归无咎实际上无所付出。上真言重了。”

    二人这一番对答,依旧是事关隐宗合盟的规矩。

    依照“前尊后尊,首尾相顾”的誓词,隐宗会盟一处之后,主导之宗门当是有人劫道尊坐镇的宗门,以及盖世英才未来足以成就此位者所属之门户。

    但是除此之外,若是较之那断代千古的人杰稍逊一筹的天才人物,所属宗门同样可以列席建言,暂为从属,庶同候补行走一类。

    凡俗王庭中的官吏属员,有常任,有流任,大约与此相同。

    须知当年诸位人劫道尊,立下此盟时,并不知有《三十六子图》这一异物,一一精审人物。对于各家天才弟子到了哪一步才有入局资格,也是颇废了一番心思,留下一道衡量之矩尺。

    说起来,此处便是本土人道文明较之九宗道传,在道法微玄之上的差距了。

    在九宗之内,即便是有望丹成一品的天才,依旧有高明法门衡量其中的细小差距,剖析毫厘,探微索隐。

    无论是“元元”所言七步八品,还是幽寰宗九周半山之试,又或是结成金丹的一瞬间,考量拖延消纳玄种之力所用时辰的长短,均可于百尺竿头,再分高下。

    而本土人道文明,于此却粗疏了一些。功行到了如清微宗范移星的水准,便如同踏入一道未知的领域。若再往上走,非是功行相若之人斗上一场,往往极难判明。

    当年诸位道尊倒是留下了法门,三日前归无咎也曾亲自尝试。

    奥秘就在潜藏于各家宗门大印中的铭文内。若是如归无咎一般窥破迷障,得见书契真容者,便是第一等的英杰,堪入“后尊”之列;若是稍逊一筹的人物,能够打破禁制一瞬,但却无法持住自身,辨明文字,当有了第二等“列席”的资格。

    但有一桩遗憾,此法门有进无退,若是轻易尝试却又不能过关,试法者不免神魂破碎而死。

    而能够成为隐宗真传中的佼佼者,自然都是自信过人。在遇到足以击败自己的对手之前,无一不以为自己便是今时今日的主角。

    贸然相试,其中惨烈可以预见。

    而归无咎的铨道会比试,无疑成为一道标尺,对于诸家真传的功行深浅得以作出清晰的量度。也使得那些稍逊一筹的人才,免得白白送了性命。

    瀛水上真与权上真又相继落下数子。

    归无咎忽道:“三日已至。想来二位上真也早已胸有成竹了。”

    权上真不答,微微转首,往一旁观战棋局的姚上真望去。

    姚上真却是一副侧耳倾听的动作,出神半晌,终于微微一笑,道:“巧的很。恰好在十息之前,尘埃落定。”

    话音方落,面前棋盘正中的空间内,蓦然洞开一个半丈高的豁口,气息幽深诡异,倒像是异空间的通道。姚上真小指一勾,一只硕大的黑熊首级被提溜出来。

    这熊首精元内固,却体察不到丝毫妖气。那脖颈断口处却宛如锯齿一般,似乎是被什么极为蛮横的力量摧毁,泯灭一切生机。

    姚上真望了一眼,口中吐一口清气,浇灌熊首之上。这一口气加身,此熊似乎还魂一瞬。眼皮一跳,熊口张开,吐出两幅卷轴。

    姚上真一点头,却并不主动去取。只道:“归道友请看。成败可否,尽在其中了。”

    看她的意思,是要归无咎自己主动揭晓谜底。

    归无咎似乎全未觉察这略显凝滞的气氛。随意揭下两幅卷轴,把手一抖,铺张开来。卷轴中各自所绘,都是一幅人像,只是男女有别。

    另有一条,这画像中的人物,似乎尽是由深浅不一的绿色织成,迥异于寻常画作。

    画卷张开的一瞬,姚、权二位上真瞥了一眼,相视一笑。棋盘内外,胶着的空气似乎忽然冰河解冻,化作春风。

    姚上真笑道:“此图乃是爲山熊精吞食活人神识,自其神魂中采取所需,绘成图像。在此熊精目中,这方世界便是深深浅浅的绿色。故而成像图形,也依据其神识之中的形象具现,也不必惊奇。”

    “不过,纵然颜色有异,想必归道友也能识得二人身份了。”

    归无咎默然无语,他还真未想到,隐宗居然有实力做到这一步。这两幅画像,一男一女,他自然识得——《三十六子图》中排名十三、十九的两位便是。

    二人所属背景,也不问可知。

    《三十六子图》中,他所识之人原本就接近半数。这时又揭晓两人身份,对于他而言,整个世界的格局也由此愈发完整而清晰。

    姚上真似乎洞察归无咎所想,言道:“能够在圣教祖庭最核心的二百余位弟子中埋下伏笔,绝非轻而易举之事。十余万年来,一代代真传更替,江离宗底蕴虽厚,也不过成功过三次。”

    “前两次虽然侥幸得手,但是并未等到合适的发动之机。因此那一枚暗子也是自暗中生,自暗中死,再也不曾留下丝毫痕迹。往前溯回十二代真传,俱未能得手。直至六十年前,相隔四万载之后,终于再度成功埋下一子。”

    “如今能够得偿所用,岂非我隐宗气运逆转,天命所归。”

    归无咎思索一阵,道:“猝然发动,是否会引起对方警觉?”

    姚上真摇头道:“道友放心。本宗布置精密。如今圣教祖庭与诸妖部激战正酣,这一桩意外,对方追索下去,所有线索只会归因于妖部身上,全与隐宗无涉。”

    归无咎往那画卷之上,又仔细凝视了一阵。喟然道:“第十三位……这名次着实也不算低。就连我自己也未必敢言没有丝毫压力。但是二位上真看到这个结果之后,似乎信心甚足。”

    姚上真不置可否道:“这是道尊大人的意思。”

    “芈道尊略观《三十六子图》之妙。以为此图前十二子,中十二子,后十二子之分布,大有深意。归道友若能胜得甘棠荀申,那么此图卷之中排名十二位之后者,道友皆可一举胜之。至于判断的依据,道尊大人不言,姚某也无从知晓。”

    “今日看来,祖庭两大嫡传中,排名靠前的这一位恰好名列一十三位,可不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权上真接言道:“换言之。今年之内,若是道友果能胜过本派真传荀申,那么隐宗合盟、下书祖庭,便是离弦之箭。一切筹码都将押在道友这一局中,势不可阻。”

    原来他们所言的“验证”,是应在此处。

    尽管本土文明道法稍稍粗糙。但是若是修到了人劫道尊这一步,其所做出的判断,归无咎也不敢轻忽。

    在面前姚、权二位上真看来,自己所面临的最大敌手,最终排名一十三位。乃是冥冥天定的大喜事,似乎天要归无咎成功。

    但是芈道尊所作判断,未尝不可以解读成:在相差一个大境界的前提下,他绝不看好自己能够胜过前十二名中的任意一人。

    归无咎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古拙森郁的身形。

    如果说和“岚”的破境完功之战是起点;与甘棠荀申之战是奠基;与祖庭二子之战是终局。那么,和这不速之客的一场胜负,实际却是三战之外最艰难的考验。

    如果那人真的选择破境元婴的话。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山外观景 但求不败

    天色喑喑,苍黄穆穆;六合一统,所见茫茫。远景近景相与为一,仿佛梦中蜃境。归无咎乘风疾驰,目力所见的浑茫异色飞也似顺流江景,不住后退。

    不必多言,归无咎此刻再度立身于“铨道会”所打通的小界通道之中了。

    按理说,前日此时他便该完成与代螺宗真传“岚”的战斗,跨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不过因《三十六子图》泄露,隐宗诸位道尊定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遣出权上真、姚上真等不速之客驾临云中,方才拖延了二日。

    归无咎此刻脑海之中又回忆起当初在荒海岛屿之中,第一次夺取金丹修士之金丹的场景。那一战之后,意味着自己名义上虽是灵形修士,但实际上借助元玉精斛,已经初步具备的媲美金丹修士的实力。

    今日与“岚”的一战,当年之事,复现于斯。若是一切顺利,今日之后,归无咎便是一位“元婴”真人了。

    虽非货真价实,但是实际战力却要超过天地间绝大多数的元婴真人。两相对照,较他“假丹”境界时的战力可要强得多了。

    姚、权二位上真临别之际,又有一物相赠。不是他物,乃是一小袋“天罗石”,足足有四十枚之多。据姚上真所言,这还是情急之下,千方百计搜罗,暂时只能得到如此多的数目。

    几位道尊的意思,是今日之后,诠道之会的每一战都郑重待之——

    说是郑重待之,其实言下之意,若是遇上对手距自己稍有差距,不妨教其尽量展露手段,不宜一击制胜。盖因每一场斗战都以一枚天罗石照影,也好为后世弟子留下一道底蕴。

    自然,要如此做,四十枚的数目是远远不够的。须知天罗石此物,虽然算不上第一流的异宝,却其产出也颇有些冷僻,罕有人费心搜集。

    诸派上真、长老已经着手搜寻。因此在此之前,归无的诸般斗战,大可不必过于仓促。在诸位上真看来,这一年的诠道之会,总是以与“荀申”的那一战压轴。其余场次,对归无咎而言就算一日三战,恐怕也构不成太大的负担。

    如此安排正合归无咎心意,可谓正中下怀。归无咎心中看来,若是能够在前半年多腾出一些时间,钻研对付御孤乘的手段,那是再好不过的。先前不过是不愿给人留下一个率性轻慢的印象,这才维持进度。如今有这么一桩借口,正是求之不得。

    一刻钟之后,归无咎止住遁光。

    前方不远处便是两界通道的正中心,茫茫四顾,唯有一人静候于此。

    归无咎的身量本就相当高大,而此人却比常人略矮了半个头。因此两人一旦靠拢接近,反差就愈发明显了。

    不过此人身上一袭大红衣袍,宛如鲜血染就,身量虽小,气势却足。如此服色在修道之人中也较为罕见。此刻,他似乎对于归无咎的到来一无所觉,只是微微侧着身子,目视远方,面露笑容。

    “岚”。

    “岚”的笑容,看上去很冷。

    但是这种“冷”并非常人所谓“冷笑”,而是笑的很天真,很自然。然而这天真自然之中,却比通俗意义上的“冷笑”更要冷上十倍。

    庶几可称笑靥如冰,烈火难融。

    设身处地的思考,功行修为能够于一十八家隐宗夺魁,其人会是何等自信?纵然师长上真言及归无咎的大名,再如何赞誉其略不世出,恐怕也难以打消其跃跃欲试的心理。但是面前这位“岚”却并非如此。

    他是一派神游万里,杳然出神。几乎让人怀疑此行并非要作一场分量极重的战斗,而是踏春远游。

    归无咎看得出来。“岚”是真的对于自己的到来懵然无觉,而非刻意做作。

    归无咎自然不是在种种细节排场之上都要一争短长,如此也太过落于下乘。于是主动招呼道:“岚道友有礼了。”

    “岚”似乎被归无咎的声音惊醒,转身望了一眼,见归无咎来到,眉眼中似乎闪过欣然振奋之色。

    只是他口中却道:“你来得正是时候。我刚刚想明白,你就来了。不过,‘岚’是我的名字,而非姓氏。所以我可以称呼你为‘归道友’,你却不该称我为‘岚道友’。”

    出言纠正之时,“岚”的神态异常认真,仿佛是在刻意强调自己对于姓名的坚持。

    归无咎不纠结于此,笑问道:“我观你在此出神良久,不知你想到了什么?若是有关道术,能与在下分享一二否?”

    归无咎入乡随俗,和“岚”如市井一般以“你”“我”相称,似乎正合“岚”的心意。“岚”喜上眉梢,欢悦道:“自然是在思索对付你的办法。”

    出言如此率直,归无咎不由莞尔。

    不料,不等归无咎问他所得应在何处,“岚”又突然道:“谢谢。”

    这一下前言不搭后语。归无咎念头一转,并未追问。如果“岚”愿意的话,想来他会自己解答。

    果然,岚凝视着归无咎,目不转睛。不紧不慢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姓氏么?”

    没有让归无咎猜测,“岚”仰起身子,自问自答道:“因为,我走上修道这条路,不过是不愿此生过快的逝去,倥偬仿佛白云苍狗,以至于没有足够的时间体会天地人世的变动与精彩,无情天道的盛衰更迭、雄阔惨烈。”

    “驾鹤翩然白云上,坐观玉宇一浮沉。”

    “至于跳入棋盘,为了一人,一族,一宗,一域的兴衰起伏赤膊赤膊上阵,着实非我所愿。”

    归无咎心中一动,一入道门,行不争之道,唯愿作壁上观,这样的人的确很罕见。

    “故而当年我崭露头角之时,代螺宗长老曾经许我以宗门为姓,更名“代岚”。这在旁人看来是极高的礼遇了,只是如此一来,冥冥中”牵连更深,并不合我心意。所幸诸上真仁厚,并未强人所难。”

    归无咎微微摇头,叹息道:“还道是因何而谢。原来,你是把我当成了顶包的长工。”

    “岚”笑道:“各逞所愿,各取所得。怎么能说是顶包?归道友心中,难道不愿意成为大变之世的主角么?”

    归无咎沉吟道:“也是。各逞所愿,各取所得。这八字很精当。只是以我之见,未登无上至境,恐怕并不能每个人都能悠游闲适,稳坐钓鱼台。或许有一日,归某也会有坐观天道轮转、人世兴衰的闲情逸致。”

    “但不是现在。”

    归无咎与“岚”,今日分明是第一次相遇。但是一旦出言交谈,却仿佛神交已久的故友。

    说到酣处,“岚”双掌微合,怃然道:“我成道路途之中,终究与代螺宗牵连甚深。依照我之本心推断,像我这样一个跳出三界之外的闲云野鹤,多半不可能是诸隐宗真传英杰的顶点。扛鼎重任,必定会有更高、更强,更合适的人来承担。”

    “但是话说回来,若是真的无人出现在身前,因果牵连之下,我也不得不勉为其难。”

    “因为这个缘故,你归无咎当得起这个‘谢’字。如果说实在有什么意外,那就是你这道途极境的上限标杆,比我想象中的实在是高出太多。”

    “岚”的一番言辞圆整自洽,归无咎也欣然接受。

    “岚”又道:“这只是第一谢。今日之战,恰可于我之修行大有裨益。这是第二谢。”

    归无咎摇头道:“第一谢当得,第二谢当不得。今日一战,归某的所得,多半要在你之上。”

    “岚”并未争辩,只是冲着归无咎洒脱一笑。

    归无咎面前间不盈尺之处,忽然一道浓密雾气绽放,瞬间便扩充至百余丈方圆,将他整个身躯围困在内。

    “岚”毫无征兆的出手了。

    若是归无咎来驾驭一门道法精粗与之相似的神通,断然难以形成如此规模。这便是双方功行之别所带来的差距了。

    只是为雾气所困不过半息,那百丈云雾突然破开一个豁口,归无咎轻而易举地跳出牢笼。

    一着又接一着。

    就在归无咎立身未定之际,小界之内天象一变,头顶乌云滚滚,似有阵阵暴雨落下。

    落下的不是雨点,而是晦暗不明的雷珠。纷纷扬扬,密如暴雨,又如飞蝗。

    此珠一旦及身之近,便凌空一震,每一枚半个指头大小的雷珠的爆炸范围,何止五六十丈。

    但归无咎身形腾挪,进退如飞,并未让那雷珠之威粘上一星半点。

    数息之后,“岚”见二次出手无功,骈指往前一点。

    在归无咎身畔,似有一点火苗陡然窜起,腾焰星芒,踊跃翻滚,灵动之极。

    这火光也看不出如何厉害。但归无咎见此一点火光,却面容一肃,身形连闪,一袭黑色劲装似乎化作阵阵乌风,漫卷腾挪,身形落定之后已在数里之外。

    “岚”见这一手同样无功,不再追击。把手一拂,远近内外的云气、雷光、火焰,一同消散,重复海晏河清。

    “岚”笑道:“你以为如何?”

    归无咎想了一想,赞道:“法如其人。”

    这四个字似乎极合“岚”的心意,却见他双臂一震,长笑不止。良久方道:“果然知音难得。”

    若是功行眼力稍逊之人,见归无咎与“岚”这一番电光火石般的交手,不免摸不着头脑。甚至会生出“不过如此”的感觉,似乎这一斗精彩尚不及“崇台会”、“扶摇会”上普通真传弟子较技。

    唯有归无咎身在局中,方能感悟其中奥妙。

    当头那一团云气,看似只是寻常的困敌之法。但是此法所困之人,其实耳、目五感,并未被完全遮蔽。只是在你看来,看似云层较浅之处,实则寸步难行;反倒是云层较厚之处,反而一举贯穿。迷乱惑敌,真假莫测。

    第二道云下生雷,雷珠泛海的神通。即便是功行境界极高的对手,身处其中,总也会不自觉的生出幻觉,错以为那雷珠下落之势与寻常的重物自空中落下的速度相同,全然难察其中有着微小的差异,那雷珠似缓实疾,近身悄无声息。唯有到非死即伤的一瞬间,才能恢复正确的感知。

    至于第三道雷海生火,又有说处。那火苗看似平平无奇,但是谁又能注意到,那安静祥和、充斥暖意的火苗之外,实则有一层极为可怖的“虚焰”,无形无相,却比那火苗本体大出数百倍去,更兼灵活万变,择人而噬。

    这三法虽然各呈具象,位属五行。但是其中根本精神,都是“岚”本人超乎象外、不落红尘的精神之所系,蕴含中与外、虚与实、幻与真的正反辩证。

    超脱与否,境外境中,实在一念之间。

    “岚”先与归无咎有一番对答畅舒己志,然后出手。正是有这么一道考较的意味在内。

    只是归无咎味之再三,却道:“这三法虽善,似乎海不是正经神通。恐怕道友也未必之望这两三下克敌制胜。”

    的确,这三道法术虽然精妙之极,法如其人。但是只是神通的“内核”,而非神通本身。

    譬如归无咎当年修成“元光显化术”,一真一幻,虚实可穷尽,这是此术的底子;但是真正交起手来,又何止分化亿万,千变万化。

    “岚”欣然颔首道:“你说的不错。真个克敌制胜的神通法门,名为‘三元一指’。方才所示,正是作为此神通内核的三种最简明变化,演示道理而已。至于具体的神通之用,叠床架屋四百余变,繁复无比,就不必过多展示了。”

    归无咎眉头一拧,道:“看来道友是准备了其他的手段招呼归某了。”

    “岚”突然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欣然道:“瞒不过你。”

    “岚”音声之中中气渐足:“这数日时间,对于你如何能够完成以金丹胜元婴的壮举,我在旁观照影图形之后,也略知一二。你的战法,乃是以根基之精纯、境界之高明,弥补功行法力的不足。正如你在与范移星的斗战中言及,你功行深浅落后一个大境界,但是道法微玄却领先他四个小境界;两相权衡,是以能胜。”

    “可是说来也巧,我近数十年在‘三元一指’神通之内,另外开辟出一道变化,似乎正合与道友品鉴。”

    就在“岚”出言的同时,一道道云气、火光,甚至细密犹如虫卵的雷珠,互相纠结混成一体,赫然成就一道丈许高低的圆球,将“岚”包裹在内。

    此时,“岚”的身躯已经被完全遮蔽,只余下袅袅清音,空自回响:

    “这是我包含三种道法精义,相蕴相成,成就‘三元一指’自出机杼的一变,姑名之为‘含苞未放’。我想知道,若是我将道法精微之上的较量彻底摒弃,完全仰仗功行法力之厚,以这一门神通结阵固守。以你金丹境界的修为,如何能够击破元婴三重境之上的绝对防御?”

    “于你而言,恐怕是容不得铨道会中有任何一场平局的。只是我若一心但求不败。如何破局,倒要请归道友有以教我!”

    这是“岚”第一次称呼归无咎为“道友”。

    完全放弃精微变化中的争衡,倚仗元婴修士的雄厚法力求守平局。将双方修为之差距放大的极致。此战之前,归无咎从未想过,这一战将会以这样的形式展现。

    归无咎缓缓舒了一口气,凝视着面前目迷五色、似乎坚不可摧的圆形气罩,叹息道:“岚道友。这就是你的世外桃源么?”

第一百六十章 道术相须妙理 丹婴破势良机

    归无咎思索良久,心中暗道可惜。

    “岚”的资质底蕴,虽然较范移星辈高出一筹,但是较之《三十六子图》中的人物,毕竟还差了一线。

    这一线之差,不是差在天资,也不是差在心性。

    如“岚”这般谨守内敛藏锋、顺流观景,不入争局的人物,固然极为罕见。但是并不能说一定是他进取之心不足。须知人禀天性,各自俱足,只要能够将自己的理念融汇贯穿,自圆其说便可,原也不能强求一致。

    这一筹的差距,是差在道藏之根基,立身之大本。

    归无咎敢断言,若是“岚”出身于九宗序列,必定能够入得第一等三十六人的门墙。这一法门中所见之偏,也必然得以纠正。

    想到这里,归无咎豁然捕捉到一点:陆乘文他已然打过交道,的确可见背后隐隐约约有一道力量推波助澜。那么其余三位本土文明的俊杰,包括荀申和祖庭的两位,也同样未必是纯粹的本土土壤长成。

    摒弃杂念,归无咎四指微屈,“山河万里”已在掌中。

    光华泛起,清光凌冽,似一道弧电当空浮漾漂泊,又像是清风托举着深秋落叶,如卷似刺,了无形迹。

    以剑中精义而论,这一剑并非归无咎自“念剑演化图”而生的核心剑术,而是取法于黄阳界剑墟中“万剑备我”之意蕴。

    这一剑意最善消杀有形屏障、法宝外物固然不假。但此术到底取法未久,归无咎也只是略窥堂奥而已。以威力而论,远远不及铸成道基的正宗神通。

    归无咎之所以使用这一式,乃是刻意为之。不但是今日之斗,日后每一场相斗,但凡在旁人耳目之下,归无咎皆会以基于本土空蕴念剑中的家数起手。

    归无咎自家道途所逐步成就的“空蕴念剑”,与古空蕴念剑之间确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割舍不断。那么归无咎在斗法的过程中逐渐变化,乃至最终全力出手,整个过程都是足以令人信服的,没有任何割裂的痕迹。

    即便是在道尊大能看来,归无咎的神通法诀,也是以本土仙道文明的资粮为底蕴;总是归无咎又有奇缘,将旧有神通推陈出新,演化到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正面碰撞。

    这一剑之威,在金丹修士的眼界已是骇人听闻,即便是《三十六子图》中的俊杰,也要大为震动。但是对于归无咎而言,这只是他最低意义上的“全力出手”罢了——尚未动用金丹、魔丹三位一体手段之前的“全力出手”。

    以“岚”元婴巅峰的修为,这一剑还不放在眼中。

    果然,此剑斩在五色迷离的气罩之上,只留下一道三寸长短、发丝粗细的裂缝。这道裂缝不过存在了眨眼间的功夫,立刻消弭不见。

    第二剑……

    第三剑……

    每出一剑,归无咎剑意之中的魔丹之力和真宝金丹俱在悄无声息的运转加持,以每剑十分之一的增幅强化威能。

    到了第三十剑上,归无咎已然将“三位一体”的力量彻底调动,一举手抬足皆是相当于金丹极限三倍的丹气恣肆。

    剑如匹练,奔涌纵横。

    此剑击在“岚”的护身神通气罩“含苞未放”之上,每一剑斩过,俱留下一道尺许长短、深盈数寸的口子,或直或斜,或纵或横,似乎在一枚瓜果上被刀片削成片片伤痕。

    在“岚”看来,此刻归无咎的剑意威能,已经超乎自己想象之外。

    归无咎此前数战的画影图形,均在一日之内传达各宗真传手中。故而“岚”本以为自己对于归无咎的功行境界已经有了清晰的认识。

    但此刻真正交手,才觉出归无咎这代表道途极境的标杆,比自己的预想还要高出三尺!

    但是,这份惊叹,依旧是站立在“归无咎是一金丹境修士”的前提上而言的。以他元婴极限的修为,眼前冷冽如泓的剑光,依旧未能够对他造成压力。

    看似归无咎的剑气神通已经能够剖破气罩数寸深。但是“含苞待放”神通,可不是一层薄薄的气膜,而是近似一只实心球体!

    一只径长丈许的实心球。

    更有甚者,此刻“岚”一身元气三分,三种神通的基本元素交互连结,自有增益。“气罩”上创口的恢复速度,全未受到任何影响。

    躲藏在光罩之内,虽然视野受阻,但是“岚”的感知之能却更胜于常时。“含苞未放”神通的三种根基每一次相激相融,都是在结成明镜映照内外,仿佛无数缩微的“心返”大阵映摄于心。

    “岚”感应分明。即便归无咎丹力磅礴至无穷无尽,只要每一剑之力的上限不再增长,那么哪怕是再斩出千剑万剑,也无济于事。

    不止如此。“岚”的道术亦已臻至圆整精微之境。此时他心中暗暗演算,已经推断出归无咎若要胜己,至少要将一身法力再增强八倍以上。

    八倍……这绝无可能。

    百余丈外。

    归无咎原本稍稍紧皱的眉头,蓦然舒展开来。

    经历了不知多少生死之间的搏杀,对于这等已经居于不败之地的斗战,归无咎心中并无丝毫负担。从容成就“丹中之婴”后,自可稳操胜机。

    但是归无咎心中所忧的,正是“没有负担”这四个字。这意味着眼前一战是完全没有压力的战斗。在胜负关键之时一举圆满破境计划,难以实现。

    但是三十余剑试探性的攻击,却为归无咎窥见玄机,解除了这道困惑,似乎看到了未来。

    下一剑!

    这一式剑光并不耀目,反倒似子夜之中,一抔清水返照明月,分外澄净洗练。

    除此之外,虚空之中,归无咎周身数丈之外,一道道清气,云雾,统摄于祥和中正的气象,先如同密林之中支离破碎的细流汩汩流淌,最终聚流成河,愈来愈盛,形成一道规模极宏的磅礴瑞气。

    这清气积聚至顶点时,似乎可见连归无咎的身躯也在缓缓颤动,丹田之内有无尽强横之力踊跃爆发。

    云雾清洗,清气流行,渐渐生出一道幻影,丈许高低,形容面目和归无咎大致相若,只是看上去年轻了许多!

    “岚”面色微变。

    这场景,看着新鲜,却又有几分熟悉。

    “岚”的思绪回转,想到自己好像也曾经经历了相似的处境。这是在……结婴?

    “岚”眉头一皱,似有困惑。

    归无咎崇台一会中所宣扬“元婴无敌、金丹一式”的挑战圣教祖庭的计划,此刻于隐宗真传之内人尽皆知。若是归无咎此刻突破元婴,是否意味着原先拟定的计划有所改动?

    此外。“岚”之所以第一时间并未认出这是“结婴”异象,更是应为此破境之景实在是有些寒酸了。

    就以这元婴化身而言,当年“岚”成就元婴之时所成就的元婴金身,也要比这一具骇人耳目的多。

    但是这些念头都是一闪而逝,“含苞未放”神通守御之坚牢,却并未因为心中稍有疑虑而放松半分。

    两道神通陡然接触。“岚”惊讶的发现,这一剑的威能只是较之先前稍强,绝非化丹成婴之后可比。

    不是结婴。

    剑气消散,回头望时,归无咎立身之处,依旧有一道抱圆执中、统御周天的意蕴流动不休,似乎正是其人一身力量的主宰。

    “抱丹成圆”。

    这说明,归无咎依旧是一位金丹修士。

    归无咎心中暗哂。

    他此刻的确已经暗暗开始的“丹中之婴”的演化过程,但是距离完法尚有一刻钟的时间。

    这道“结婴异象”,乃是他运使魔道模拟气机之法门,以“古空蕴念剑”的气象为本体,以“丹婴之间”弃绝灵性的纯明气机为倚傍,显化而成的一道障眼法。

    在外人看来,这似乎是一种较为粗糙的模拟婴变之法门,当中气机变化也不脱于本土人道文明中的神通藩篱。

    过渡,铺垫,只为瞒天过海。

    第二剑!

    第三剑!

    从这一剑开始,每一剑出,必定伴随化丹成婴之异象。无论是将来的旁观之人,还是此时身在局中的“岚”本人,都不难注意到,这异象愈来愈逼真,愈来愈接近真正的结婴气象。

    自然,每一剑的威力,也在逐渐提升。

    第四剑!

    第五剑!

    ……

    第八剑!

    然而,每一剑的威力固然不断上升,但是距离八倍的程度还相差极远。“岚”默默调运法力,调和“含苞未放”之术的守御完全,一切都胸有成竹,从容不迫。

    可是又接了五六剑,“岚”却渐渐感到几分不对味了。

    “含苞未放”之法,乃是“岚”在“三元一指”神通之中独出机杼,开辟了一道隐世桃源。其防御之能,调用一身法力兼济六合,包容成圆,可拒所见一切锋芒,堪称是一门道与心合、心与意合的得意神通,无愧于归无咎“法如其人”的赞誉。

    但现在“岚”现在却觉察出不安定的因素。

    此刻随着归无咎每一剑的威力渐长,这球形气罩中每一丝元气排布愈发精密,运转之间互为犄角的同时,又暗藏反击之力。好似一根弹簧,你将它压得愈深,它积蓄的反弹也就愈足。

    正是这“反击”之力,反而成了不安定的根源。

    因为这等若是自己的一身法力为归无咎的攻势调动了,一旦这反弹之力被压榨到极限,双方难免于强分胜负的结局!

    “岚”一心只求保守不失,自然不愿意此事发生。于是双掌并拢,神通默运。将一身气机法力重新调和,散去其中防守反击的道理,只求守一个坚如磐石。

    第十六剑,至!

    一道新月之弧斜斜斩过。

    “嗤”地一声,球形气罩之上立刻多出一条二尺长短的口子,深度也接近半尺。不仅如此,整个“含苞未放”的气罩之形竟然也颤了一颤,几乎有形态不稳的迹象。

    “岚”心中大惊。

    这一剑的威能,较之上一剑强的极为有限,但是结果却是霄壤之别。原本固若金汤的“含苞未放”气罩,此刻竟如纸糊的一般摇摇欲坠。

    一刹那间,无数念头在“岚”的脑海中闪过。以他天资之高,瞬间拨开迷雾,明白究竟。

    这自然是他临机变阵,改变了“含苞未放”神通意境的缘故。

    在构筑这一门神通时,“岚”采纳万法,不拘于俗。至于具体的法则精微之处,并未能够彻底勘破玄机。

    譬如一位泥瓦匠砌筑一面砖墙。整个施工的过程固然是绳准墙直,毫无差错。但是对于每一块砖是否坚牢,也未必能够一一查看。

    “岚”创设“含苞未放”神通,其中繁复变化,都是行当然之法,顺势采撷,无有顾虑。他却不曾发现,欲要实现最高强度的防御,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必定要蕴藏以攻为守、积蓄反击的“道”与“理”。

    蓄势反击,自然会有风险。

    当然,此等情形通常不会显现,唯有此术遭受较大压力时,方才浮出水面。

    刚刚“岚”的作为,正是窥见了“蓄势反击”的风险,完全撤销了这一道法之理,纯粹以自身法力之厚作消极防御。

    但是事实证明。反击的风险固然被取消,但是如此一来,“绝对防御”也就不称其为“绝对防御”。“含苞未放”之术,也由此威力大减,自废武功。

    这是本土文明的道法之缺,“岚”在这一战被归无咎补上至关重要的一课,也是道法之中不可逆、不可违的根本道理:

    道术相须。

    法力之深,与道术之妙,完全是水涨船高、相生相随的关系。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倒也罢了。若是想要完全舍弃一端,以另一端包打天下,便是缘木求鱼,用功愈深,离之愈远。

    单单依靠法力雄厚,完全舍弃道术争衡的“绝对防御”,其实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并不存在。

    “岚”本以为自己做到了。

    但是现在看来,此术中蕴藏的反击之力才是撑起这一神通极限的脊梁,一旦抽取,精华顿失。

    话说此神通之“岚”亲手发明。可是对于其中最深刻的道理,他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仿佛某一地的孩童,自然就会把当地语言掌握的熟极而流;但是这一门语言的语法规则,这孩童未必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现在,“岚”此刻对于这一道理的理解,终于深刻入骨,几乎不下于任意一位九宗真传。可是他此时却无暇欢喜,连忙积蓄法力,重新将“含苞未放”调整成蕴含反击之势的圆满形态。

    可是归无咎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一转即逝的机会。他怎会轻易放过!

    现在“岚”的道理之缺已经补齐,错过这一瞬,等“岚”重新结成圆满无暇的防御,必将迎来一场极为持久的争衡。

    这份紧迫与压力,恰到好处!

    以归无咎为中心,弥漫整个小界,一时间元气轰鸣,发表流行,其中雄阔涌烈,明瑞祥和,犬牙相错,交织一道,端的缤纷万状,目不暇接。

    数息之后,一朵五彩祥云之上。明灿灿,光烁烁,空明剔透的丈二金身巍然显现。这一回,无论是大宗小派的修道中人,只要修为在元婴境上,俱能一眼识出,这是结成元婴的异象。

    如此瑰伟雄奇,瑞彩莹彻,当可知此人成就元婴的品质极高,简直称得上惊世骇俗。

    唯一可疑虑的是,寻常人成就元婴之时,元婴金身虽不若眼前这一座巨大,但都是一般无二的纯金实体。而面前这一座,却像是一道半透明的镂空之形,美则美矣,却显得有些标新立异。

    旁人永远无法看见的是,此刻归无咎“金丹”或云“全珠”之内,原本无形无相的虚丹,已经铸成一道再凝实不过的金像。虽然此小小人像高不盈寸,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元婴金身的一切妙韵真谛,无不俱足。

    外间这座形同镂空的丈二金像,正是此“丹中之婴”的投影!

    此刻整个小界为金光铺洒,此处虽无山,无水,无云,无风,无一切色相。但是一旦被染成至纯不二的金色世界之后,立刻变得雍容肃穆,不可逼视。

    当中而立的归无咎,一身黑袍上金光泛洒,晦暗不定,这异样的颜色,不知是光明普照的神,又像是吞噬一切的魔。

    就在“岚”相顾惘然之时,前所未有的一剑,轰然刺下!

    这是元婴境的威能。

    在“含苞未放”神通重回圆满的前一瞬,剑光落下,气罩裂成两半,三色元气宛若洪流,崩散四溢。

第一百六十一章 假丹真婴 翼门维新

    这煌煌一剑,映彻四方。威力之强堪称归无咎入道以来之前所未有。

    但此剑意的操控运使,并未由于归无咎刚刚破境而显得稍有粗疏。正相反,其中精当如意,妙绝毫巅之处,全不亚于入境元婴浸淫百载的行家里手。

    “含苞未放”的防御气罩一旦击破,归无咎所释放的剑意也同步消散,称得上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环首四顾,空气之中连一丝一毫的锋锐之气也寻觅不着。“岚”本人自然也毫发无伤。

    反倒是“岚”的防御神通崩散,激得气机横流,异象滚滚。

    只待漫天气象,如潮水一般渐渐退却。归无咎与“岚”二人,迎风卓立。

    “岚”目光幽渺,喟然叹道:“多言数穷,不如守中。一身道念所系,想不到究竟未明攻守之道。”

    “岚”长长舒了一口气,把袖一抖,把小界中散逸的“三元一指”清气残存尽数收纳回来。面向归无咎诚挚一礼,道:“谢过道友。”

    归无咎略一琢磨,却道:“恭喜道友。”

    二人相视一笑。

    战前的闲谈中,归无咎已经对“岚”言明,有资证道成法的“第二谢”大可不必。因为归无咎的所得不会比“岚”更少。

    这其实已经暗示,此战是归无咎道途之中的一个重要环节。

    临阵突破、悟道与辩证,本是道术之中常理,以“岚”的见识,不会大惊小怪。

    现在“岚”依然言谢,无非是向归无咎表明,他在这一战中获益良多。此战对于他的意义,不亚于归无咎。

    道法功行与神通精微不可偏废。

    若是泛泛而论,作一寻常的经验之谈。料想在本土文明之中,有此见识的人不在少数。纵然是“岚”本人,多半也是明白此理的。

    但是若是将一门神通攀登至极限,凸显矛盾,以最精确、最直观的方式将“道术相须”的终极边界呈现出来,这在本土人道文明之中,几乎可以说是亘古未遇的机缘。

    就在这一瞬,归无咎心中隐有所感,似乎他归无咎,成了“岚”的机缘。

    一波才动万波随。

    归无咎早已知晓,在周天大界之上,尚有一只只看不见的手拨动棋局。归无咎距离这一步固然相差极远,本来与己无涉。

    但他现在愈来愈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在这道棋局之中的影响力越来越大。

    尘埃落定,二人各怀心思,均无心滞留,各自简言道别。

    对于“岚”而言,如此深刻入骨的了解到“道术相须”之理,自然会迎来一个深刻的审视所学、精炼道术的机会。再进一步的契机,就在眼前。

    归无咎同样也是如此,一旦破境,所得之广不可估量,有无限感悟等候他消化吸收,此时一刻也不愿意再多滞留。

    ……

    返回洞府之后,归无咎足足打坐调息十二个时辰,这才臻至神意圆满、驾驭由心的境界。

    真的进入此境,归无咎才发现,这看似水到渠成、无有任何波折的一步,实际上意义重大,更在先前所料之上。

    获得魔道“丹中之婴”的法门之后,归无咎一直将之比之于灵形境界的“假丹之术”。

    但是今朝一旦破境功成,蓦然回首,才发觉两者似是而非,决然不可相提并论。

    “假丹之术”的驾驭基础,是一件锻造十余万载的法宝元玉精斛;动用丹力的来源,是夺取其他修士的金丹之力。归根结底,两者皆是倚傍外物。归无咎本人,依旧是货真价实的灵形境界。

    但是此刻,归无咎感受分明。“真宝金丹”之内,一尊元婴金身安坐其中。

    这袖珍元婴虽然不能如寻常元婴修士一般随意破体而出,示现于外。但是此元婴退藏于密执中御下,聚敛一身法力;散之于外则弥漫六合,温养肉身,以“丹婴之间”灵机深藏的气机为表象。妙用不可估量。

    虽然多了“真宝金丹”这一道关节枢纽以为中介,但是这一元婴的种种神异,都真实不虚。

    这是归无咎自己的元婴,并非依傍外力。

    若是一定要在“金丹修士”和“元婴真人”中选择一种身份,那么,他归无咎更应该算作元婴真人了!

    至艰难的元婴之路取得突破性的进展,虽然距离真正成就为时尚早,但是归无咎心头也不禁泛出喜意。

    当然,归无咎着急返回洞府,可不仅仅是为了稳固修为、暗自欢喜。今日破境,他道念之中,又有一道极为重要的关口被打破,几如水满而溢,不得不有所兴作。

    归无咎微微一笑,回顾前事恰好应在今日,似乎冥冥中似有定数。

    他要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

    归无咎反手一指清气弹出,击在洞府石壁之上。那光华如镜的青石,似有纹毂微颤。

    这是十二主峰与所属的四座辅峰之间特有的联系之法。一旦发动机关,此山内外绝大多数的广大空间没有分毫异常。唯有指向四峰、狭如一束的方向,仿佛黄钟大吕,雷鸣滚滚,震动三匝。

    十余息的功夫,山门之外丁航的声音响起:“归师兄有何吩咐?”

    归无咎取出一枚玉简掷出,吩咐道:“将此讯息传至瀛水台。”

    洞府之外,石壁中蓦然生出一个尺许大的豁口。丁航一把接住飞掷而出的玉简,领命自去。

    少顷,归无咎亦纵身出洞府之外。驾遁光环绕清莱峰一周。心中默数,清莱台中上了规模的建筑群便有六座。其中正殿之宏伟,不亚于寻常中小宗门的山门大殿。除此之外,零散错落的小型宫室亦有三百余间。

    如此规模,足够用了。

    归无咎长袖一抖。掌心之中一道剑光轮转,化成一圆。其中精蕴凝实浑厚,久久不散,如天空中平白多出一轮明月。

    遁光转折,身形落入正殿之中。

    不多时,在此潜心修行的黄阳界南门敬、北门亭、东门宏、司空鹤、烈玉旌、秋原实等诸位长老,为那剑气惊动。心知是归无咎相召,不敢稍有迟缓,连忙往正殿之中拜见。

    拜会之后,归无咎高居主座之上。

    诸人本欲聆听归无咎有何吩咐。只是归无咎坐定之后,不言不语,只是静观。秋原实、南门敬等人相视一眼,均暗暗惊疑。

    归无咎心中却甚是满意。

    “丹中之婴”法门成就后,他法力之厚陡增数倍。但是归无咎入殿之前,刻意收敛一身功行,返还金丹之内。此刻秋原实等人,并未有一人说出“恭贺宗主功行大进”之类的话语,显是懵然无觉。

    由此可见,这一枚真宝金丹隔绝内外,堪称兴发之机,生死之门,断难为外人勘破。

    归无咎不欲拖泥带水,简言吩咐道:“此行有三件事。”

    “其一,除却随诸位一并前来的南门芊等数人外,其余各宗适龄的年轻弟子,若是资质稍堪造就,尚有破境金丹、成就元婴之望,只要本人愿意,一并可接引至此地。”

    “只是这一批弟子不入本人洞府,皆由诸位按照师承所学,在前殿安置。所修法门,一任自便。”

    “南门长老,这件事你去办。”

    南门敬心念转动,揣测归无咎的用意。但是礼节上并未怠慢半分,连声应道:“谨遵宗主之命。”

    “其二。自今日起,诸位不必困居于此。本门上下,同样也是云中派弟子。身份、职司、来历,俱当内外如一。所用本门内外功法典籍,不日会为你们寻来。”

    “自然,尔等也不必困居一隅,藏于清莱台中。整个云中派内外,大可随意游历,增广见闻。至于值得注意的几条规矩,稍后会在留下的玉简文书之中,加以说明。”

    “整个清莱峰前殿的安置打点,都要按照开宗立派的规矩去办。所幸清莱峰宫室甚广,维持千人规模绰绰有余。处理宗门内务,想来秋掌门是行家里手,就辛苦你一趟了。”

    虽然洹沮门等四派合并之后已经不存,但是归无咎还是未改旧称。这不仅仅是出于表面尊重的缘故,同样也是一道可用于将来的伏笔。

    秋原实连道“不敢称劳”,同样领命。

    似乎为了给诸人留下反应和思考的时间,归无咎稍稍停顿了半刻,又道:“黄阳界本是一界之名。当日五宗合一,突如其来。就顺口起了一个‘黄阳宗’的名号。今日思之,似乎并不妥当。”

    东门宏和南门敬对了一个颜色,毫不犹豫地道:“宗门新立,尚待筑基。一切由宗主一言而决。”司空鹤、秋原实等人,也连声附和。

    归无咎笑道:“尔等所修功法,本来涉猎百家,本人也无所发明。之所以振作整肃宗门气象,不过是自感于匡正辅弼、亲为范式之上,或有独到心得。”

    “宗门名号,宜为‘翼门’。如何?”

    南门敬等人毕竟已经是元婴三重境上的修为。虽然归无咎只是三言两语,但他们隐隐约约也能明白言下之意,心中不由大为激动。

    诸人当即齐齐一礼,同声道:“善。”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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