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一剑胜负 独行云中
经历大昌传送阵,再临十万连窟。
不过,归无咎寻到上次出入的地点,此处却是一片沼泽。在晨曦未晓之前,远远望不到尽头,一派汪洋无际。
即便放出神识探查,数十丈下,依旧无有半分魔修气息。
迟迟无人接引,归无咎心中一动,转身就要返回。
就在此时,耳边突兀的传来一道声音:“进”。
随着这一道声响,原本似起似伏的沼泽地,突然形成了一道十余丈宽、五六丈深的旋涡,旋涡最中心处一只一人大小的水泡翻滚沉浮。
归无咎毫不迟疑,纵身一跃,扎入那旋涡的最中心处。
和那“水泡”一旦接触,随着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重见光明时,已经身处那南姓书生“南禹一”所藏身的密室,比上次金姓魔修带他下来的路径,不知道要快捷多少。
南禹一端坐于密室中唯一的高座之中,面色却并无上次相见时候的洒落烂漫,反而异常地凝重。见归无咎进来,目光似有审视,二人相对无言。
上回一别之后,南禹一立刻以秘法与其师紧伐罗大魔尊交流。
听闻魔道掌握的势力有了正大光明入世行事的契机,紧伐罗大魔尊本来甚为欢喜,还大大嘉许了南禹一。
但是数个时辰之后,紧伐罗大魔尊又传下神意来,吩咐南禹一此间一切不必再管。若归无咎有借道、借兵等一应举动,悉听尊便。
南禹一当时不解其意。
现在归无咎站在面前,以他的眼力观望,也看不出眼前之人有丝毫魔功修为在身。
虽然南禹一的修为,较人道中天玄上真尚逊了一筹。但魔气相感,同类相应,又要比人修敏锐的多了。
他看不出,人道中别说天玄上真,就是人劫道尊,也必定看不出端倪。
这显然说明,魔道中又有人绕过了他这条线,和归无咎接触,并且为归无咎接下来的行动铺平了道路。
南禹一试探着问道:“你这是……应了妙观智大魔尊的布置,终于成为了她的弟子?”
归无咎微笑摇头。
南禹一面容狐疑,似有不信之色。
归无咎略略知其心意,道:“无论此事落在哪一位魔尊手上,这一次魔宗入世,南道友当有一大功,这是谁也抹煞不去的。”
南禹一脸色这才好看一些,道:“归道友不要忘了南某才好。”
“另外,就算为了南某自身的利益,也是要祝愿归道友这一趟所向披靡的。”
在南禹一心中,依旧深深认定了归无咎已经落入妙观智大魔尊算中,有意无意之间,竟以同门相称。
南禹一自座位之中缓缓走下,来到这圆形密室的斜后方边缘处,正对一道石门。
这石门上隐约有血红色形成字迹,分为上下两行,共六个字。上面是“乙三下”;下面三个字是“东华南”。
归无咎心念一转,“东华”二字,多半是东华界天之意。
南禹一手中蓦然出现一道令符,对着石门一晃。顷刻间,似有一道万斤大石缓缓升起,露出一道门户。
南禹一声音略有几分低沉:“请吧。”
归无咎一点头,迎着门户之中踏了进去。
门户之内是一道三四十丈的甬道,走完之后,空间再度开阔起来。这里同样是一间密室,这密室除了略大一些,几乎和南禹一方才所居之处完全相同。
一样的圆形空间,在密室正中处,同样有一把极为显赫的座椅。
但是归无咎还是一眼就发现了此间的不同。在这个座椅的四周,赫然有八个极不起眼的凹槽,其中填满了宝石一般五颜六色的异物。
这座椅,实则是一件颇为别致的传送阵。
比这座椅更加夺人眼球的,是密室之中,迎面处还有一个人。
这人看上去约莫三四十年纪,面容瘦削,胡茬似乎刚刚清理未久,但清理得不甚干净。依稀可辨身着一件青色道袍,但是这道袍却被污染得处处油腻,形同皂色。
不止如此,此人束成一道的头发同样结痂多处,仿佛一柄使用多年,近乎秃掉的扫把。
这是一个不修边幅之人。
归无咎略一辨认,便感受得到此人无论气质还是气息,均与大昌王朝诸玄宗的修士有着极大的差别。稍稍思索,便大致猜出此人来历。
此人打量归无咎的眼神,却更加赤裸裸,富有攻击性。但他眉头紧皱,似乎遇到了什么极为难断之事。
归无咎对他的疑难心知肚明,自己功行实在太纯,干扰了他的判断。微微一笑,调整了自己的气息。抱圆执一的金丹之“中”,明白显现。
这一下,此人突然开口了,语气似乎极为诧异:“金丹修士?”
归无咎微笑着点头。
这人双目突然睁大了一圈,声音也不知不觉提高了几分:“将要一招击败我的人,就是你?”
此人在门派之中是一位苦修之士。三年之前尝试结元婴。前两关都异常顺利的度过,但是却在第三关“心魔”一关中出人意料地败下阵来。
门派师长实则对此人前途极为看好,以他资质,破境元婴不难。前两关事涉积累之厚薄,此人师长亲友固然对他极有信心。而第三关心魔劫,对于他这清心寡欲之辈,更应该不在话下。
岂知这人闭关苦修已久,心思又重。虽无不良嗜欲杂念,但是实则已经偏离了修道本心而不自觉。若有九宗修士见到,当能纠其疏失。
好在他破境虽未成功,但到底并未受到太大损伤。
这几年来,他功行渐渐恢复到巅峰,本拟再度冲击元婴。但门派之中突然传来一道密令,着他持令符往一处秘密传送阵远行一趟。
这令谕着实有些奇怪。
言道经传送阵过去,会面对一人。教他和那人搭一搭手。若是被那人一式击败,就以上宾之礼待之,和他一同返回;若是不能一招败他,那他独自返回便可,就当全无事发生,也不必向任何人提及。
此人理所当然的以为,这个将要一招击败自己的敌手,多半是初入元婴境的修士。
却没想到,是金丹修为。
金丹境众人,或有人能够胜过自己。但是……一式击败?就算是圣教嫡传,恐怕也有所不能吧?
归无咎确认了来人身份,并不欲多做迁延。所有的客套言语,都化作三个字:“小心了。”
归无咎给了此人三息的反应时间。
心中默念,三息之后,一缕剑光似乎新月从水面升起,带着醇美的精微与律动,一闪而逝,在这人心头,留下永远难以忘怀的光华。
这位不修边幅的隐宗修士,心头一凉,想要出招抵挡,神意紊乱,只觉脑海中一片茫然。似乎这一剑,超出他能力的边界,任凭他如何抵挡也是徒劳。一剑既出,宣判了他的死亡。
刹那之后,剑意敛息。
这人连忙功运周天,只觉气息通畅;又低头观看自己的身躯四肢,一切如常,就连服饰也完好无损。
可是刚才剑意及身的感觉,却又丝毫做不得假。
在地下再仔细一望,这人脸色一变。连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只觉异常光滑。又摸了摸束成一道的长发,手臂反曲在后,竟是久久不愿放下。
原来,他脸上原来崎岖不平的胡茬,已经被刮的干干净净;那结痂难解的头发,在发束未断的情况下,也已经被彻底疏通。
归无咎并不欲多生枝节,面无表情的道:“走吧。”
眼前这一人,远未达到道宗、隐宗嫡传金丹的极限水准,别说“摩罗力境”,就是“履尘剑”归无咎也无需使出。
方才这一剑,乃是最近两月为黄希音备下“反空蕴念剑”的积累时,结合各家经典,随意生出的一点创作,远不是什么正经神通。
那隐宗修士仿佛犹在梦中,见归无咎接近了那高大座位,心中登时醒转,连忙赶了过去,寻一边角位置浅浅坐了,脸色充满敬畏。
归无咎坐在那座椅之上不过数息,环绕座椅的凹槽光华一闪,两人便同时无影无踪了。
……
归无咎二人同时出现的地方,很是特别。
说是特别,毋宁说是寻常;但在修道中人的寻常,未尝不是一种特别。
青山隐隐,绿水分流,仙家景象,隐约已在数十里外,殊不可见。映入眼帘的,唯有一道二三十丈高的山丘——在凡民眼中或许是山丘,但在修道人看来,不过是小土坡而已。
山丘向阳的一面,竟是经营成一片菜地。有一头戴草帽的老农,手持铁铲,一插一磴,在这菜地之上,每隔尺许距离,掘出浅坑来,透出新鲜的泥土气息。
那和归无咎交手的隐宗修士,见到这老农,脸色大变,连忙就要上前大礼参见。
老农连忙伸手止住,道:“别多事。你先回洞府候着。”
那隐宗修士如蒙大赦,连忙起遁光遥向西北驰去。
老农连忙摇头,叹道:“不是往你自家洞府,是去方寸山洞府候着。”
他声音虽低,而那修士一瞬间已经遁出数百丈外;可是听到这一声呼喝,那人在空中却几乎一个趔趄就要栽倒下来,连忙改换方位,又往别处遁去。
菜地旁边,尚有一只一人多高的青铜小屋,门户紧闭,气息奇特,不知是何法宝。
除此之外,小屋之畔有一只竹篮,其中盛满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石子。
归无咎暗暗感受这老农的气息,果然能够觉察出几分端倪:这这是进入那般境界的人物。
只是往常所见的九上宗真君大能,除却宁中流、杜明伦外,多是一种主宰天地、矫矫不群的刚健意志,令附近的一切以自己为主体运行。
而眼前的这一位,虽然能感受到这人的人元位分与山河大地同在,但是这道人元之气,与周遭的客体相较,却屈居于一种臣属的地位。
虽然大致层次相同,但杜明伦言道,与土著上修处于敌我之间,可以以一敌十,敌百,殆非虚言。
就在此时,这老者忽然张口道:“这位道友,过来搭把手吧。”
归无咎为之愕然,不知此老所言何意。
这老农下巴一抬,指向搁置在一旁的小竹篮努了一努。淡然道:“大的两个也就够了。瘦小些的却需三个。”
归无咎省悟其意,前进几步,将那竹篮拾起。从中取出两块石子,“种”在老农所掘坑洞之中,便如布下种子一般。
每布下一种,老农便操动那铁铲,将浮土刮来,填平夯实。
一个种石,一个填土,不过一刻钟有余,大约半亩坡田便尽数种讫。那一筐石子,恰好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将田地之内所有坑洞种满。
老农深深望了归无咎一眼,道:“好。”
他虽然言道“大的两个,小的三个”,但其实那些石子并无明显的大小之分,重量轻重,俱是循序渐进,呈现轻微差别。而归无咎种石之时,也并不刻意去看那竹篮,顺手摸定大小,或二或三,随缘施为,落子如飞。
最终所有的坑洞和石子完全匹配,功德圆满,正是归无咎的缘法所在。
老农伸手一指,那青铜小屋突然光华一闪,从中走出一个小人来。
那人只有三尺多高,纯粹是元气之形,小脸紧绷,光华湛然。看脸容装束,和这老农倒有几分相似,只是面目年轻了不少。
细观这元气小人的修为,似乎正是金丹境极限。
老农淡然道:“你和他交手看看。也不必拘定一式胜负,只要你能胜,一切都依你意愿行事。如若不能,就请道友在我云中派随意游玩数日,我派奉为贵宾就是了。何时游玩尽兴,便请离开罢。”
归无咎讶然道:“原来考验尚未结束。”
老农叹了一口气,道:“一式败丁航,已足见道友根基惊人。只是,天地间藏龙卧虎,不知有多少英杰。既然所谋者大,就不得不加倍严苛。还请道友见谅。”
归无咎并未讨价化解,只说了一个字:“好。”
Ps:昨天写的晚,拼了一个大章,时间紧字数多,内容也用力。今天感觉有点没缓过来。明明知道写什么,但就是提不起速。第二章打算冲五千多的,实在冲不动,只能这样了。
第一百零三章 初试魔功 万全安排
和一位天玄上真的化身交手,和与同辈交手可是大不相同。
归无咎应的爽快,这老农却是面现诧异,显然是有几分意外。于是主动提点道:“这是得你魔宗之助,以秘法斩下的化身,道友可要仔细了。”
归无咎接触的魔道秘术已然不少,老农这一道分身之形,他大致也可以猜出来历。
达到天玄上真的修为,距离斩分天人仅有一步之遥,冥冥中福源已深。就算寿尽转生,定也是一资质杰出之辈,未必不能于道途之上有所建树。
因而若要这等人物甘为魔尊仆役弟子,那是绝不可能的。
如归无咎所料未错,老农的分身秘术,乃是魔宗斩下七道衰气以延寿的法门。所斩七衰,凝成人形化身,过往经验、感悟、无所不备,和正经分身秘术炼成的化身无有任何不同。
那“小人”往前一跃,目光灼灼盯住归无咎脸庞,似乎跃跃欲试。
归无咎凝视数息。
蓦然,张口一声清喝!
归无咎三位一体的金丹、魔丹丹力凝聚到顶点!
这一刹那间,老农脸庞之上愈显惊讶,不,应该说是震动!
归无咎,这是要一击定胜负,一招击败自己的分身!
好大的野心!
有人劫道尊、天玄上真坐镇的祖庭道宗和各大隐宗,为了培养杰出的人才,命嫡传弟子与高阶修士的化身作战,其实并不鲜见。
如此战斗,已非着眼与胜负,而是磨炼弟子的手段。
即便最杰出的嫡传弟子,面对这样的对手,胜机也极为渺茫。
当然,那拥有绝对自信、面对天玄上真分身也有信心战而胜之的天之骄子,也不是不存在;但是即便是如此人物,在这样的战斗中,也会谨慎以对。
不为其他,单单是这战斗之中所能汲取的经验,所能捕捉的悟道契机,就值得每一个新锐弟子好好把握。
归无咎如此作为,已经不仅是对自己实力的自信,而是摆明了对一位天玄上真道途经验的视而不见,或者说,轻视。
瞬息之后,归无咎,老农分身,两人同时消失。
摩罗力境。
这是归无咎第一次在实战中使出这一道神通。
神秘界天之中,归无咎和老农分身站立于一条直线之上。他此刻丹气愈足,裹挟着不可逆转的大势,一步一步稳稳前进。
而那老农分身,尽管一身“丹力”同样提升到极点,但是动作却要比归无咎缓慢太多!
归无咎每前进三步,这分身至多只能走出一步!
归无咎脸色平淡,无悲无喜,丝毫不因为即将战胜一位天玄上真的金丹境分身而沾沾自喜。
这是身为圆满之上的自信。
一位无望人劫道尊之境的天玄上真,当年金丹境时,别说圆满之上,就算距离圆满之境恐怕都有相当的距离。
这些曾经的缺失,不是修为提高之后就一定能弥补的。有些道基之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此生休想再次寻得。
道法之中,或许有些地方当局者迷,待修为提高之后,高屋建瓴,方能不畏浮云遮望。但归无咎本已圆满,纵彼有回眸之处所补足,又焉能胜我一羽一毫?
更重要的是,有些领域,一旦错失就是尘埃落定,纵使时过境迁修为更高,当日的缘法和心境,也早已埋藏在尘埃之中。
如归无咎当初在冲霄阁中,著录《持心卷》,纠正《九元书》渡尘心劫之失,便是如此。尽管此法门是最基础的真气境法诀,但是那许多上境修士,当年未曾发觉奥秘,境界提升之后,却再也不能获得相同的感悟。
摩罗力境之中,从相向而行道最终相遇,约莫过去半个时辰;但在外界视之,二人只如光影微微一颤,然后各使全身丹力尽力一击。
一击,胜负已分。
老农那一具分身并未破碎,但却如同浮起一层泡沫,淡淡的金、白二色气息不断散逸。
不仅如此,分身瞳孔之中光华暗淡,细望便知,已经完全失去了活力。
老农将手中铁铲丢在一旁,长叹一声。
丁航在云中派年轻一辈的金丹境弟子之中,论潜力资质大约可以排进前三十位。
但是,这是以潜力而言。
实则丁航毕竟身份特殊,他以颇为优异的资质,却进阶元婴意外折戟;失败也就罢了,偏偏还毫发无伤,从而获得了一份冲击元婴境的宝贵体验,这却是其他真传所无的。
故而以实际战力而论,丁航几乎可以冲击这一代真传的前五之列。即便最优秀的几名弟子想要击败他,也不是三招两式所能做到的。
因此,当半个时辰之前丁航、归无咎出现在老农的视野中时,老农不必放出神意感知,便已经知晓,这个能够一招击败丁航的人物,比云中派真传,领先了太多。
但是现在才发现,这个差距,还是比老农想象得要大,大得多!
如此人物,恐怕道宗祖庭中最杰出的弟子,也远远不及吧。无怪乎其有着“金丹一式”的自信。
如果此人果真是云中派真传,那么他未来的成就决不止于天玄上真,极有可能成为可以和乾元、上清两家定鼎格局的二人相比拟的人物……
老农摇了摇头,将极目远眺的目光拉回近处。眼前之人,多半是魔宗准备入世的最杰出人物,是注定与云中无缘的。
老农突然开口道:“我云中派,能得到什么?”
归无咎不由愕然。
随着他功法变化愈纯,所历世事愈多,原先见机应变、随物赋形的处事方式反而潜移默化的改变了,变得更喜欢简明直接。
可是这位老农打扮的天玄上真,这谈判的方式,几乎和市井凡夫无异,竟然比他归无咎还要直接。
归无咎沉吟道:“道友所言之意是……”
老农一哂,道:“也不怕道友笑话。所谓自家人知自家事。我云中派在隐宗之内,位分并不算高。上一次出现人劫道尊,已经是五十三万年之前的事。目前门派之中,唯有老朽一位行将就木的天玄境坐镇。若是老朽一去,只怕这隐宗位分,就要受到动摇。”
“归道友作为魔宗最杰出的弟子,执行如此弘大的计划,如果有选择的话,恐怕也不会择中我云中派。是也不是?”
老农缓缓踱步,叹道:“你就当老朽是坐地起价吧。难得遇到这样好的机会,平白无故地放过,也实在太可惜了。”
此人的谈话如此别致,归无咎再度为之哑然。
不过,这未尝不是一种有效的谈话方式。虽然直接,却很难引起归无咎的恶感。这也算是老农阅历和经验非同寻常的体现了。
归无咎稍一沉吟,道:“道友能够得到之物,不是尽在眼前么?”
老农两条寿眉一耸,惊讶道:“道友此言何解?”
归无咎道:“现有的计划,难道在下不是以云中派弟子的身份行事么?难道魔宗入世之后,会将贵派一脚踢开不成?道友多虑了。”
“在与圣教博弈的整个过程中,在下都会以云中派弟子的面目出现。异日隐宗借此机会出世,云中派有首倡之功,其余诸派又怎能熟视无睹?至于千百年后,无论在下是否还会在云中派路面,贵派隐宗传承都会稳固相当久的时间。”
“作为一家八部经典俱足的宗门,想必足以支撑到下一位天玄上真出世。”
老农将归无咎的话仔细思虑一遍,脸色随之释然。
接下来,这一老一少,一位天玄上真和一位金丹修士,就在这田埂边席地而坐,讲述闲话。
云中派位处东华界天之南,幽虚界天和灵光界天以北的一处缝隙中。
神庭二十八界天,虽然大致相连,划出人道三分之一的界域,但是其中亦暗藏着许多互不统属的角落。绝大多数角落都是人烟绝迹,但唯有有限的几处地界,恰好暗藏着几家隐宗或妖部部族。
但是,除却云中派以外,其余门派部族,大都在近年选择远远迁徙。
其实眼下的生存环境,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恶劣。若说云中派是生存在圣教的夹缝之中,那显然是夸大其词了。
云中派相邻的东华界天、幽虚界天、灵光界天三处界天,一入其境,由于属于界天边缘的缘故,其实是一片广阔的“内荒”之地,距离神道王朝的存在还有着极为遥远的距离。
但以圣教神庭的扩张速度,指不定几万载后就会近逼到眼前。因此其余几家隐宗和妖族,还是选择及早迁徙为上。
唯有云中派稍有特殊。
在三界夹缝中的区域,恰有一处弥漫百余万里的紫色云雾,修士人畜一入其中,多半不辨方向。即便是修为甚深的化神、步虚修士,也不例外。
而紫色云雾正中百余里处,犹如飓风的风眼,恰有一处天光清朗的世外桃源,藏下一家隐宗。
“云中”之名,恰由此而来。
就像一个门中长老对待新入门的弟子,老农把云中派的诸多事迹,人物风采,一一挑拣紧要的讲给归无咎听。
这些事迹许多并未笔之于书,又或者分散多册,属类不同。若要归无咎自己去了解,恐怕靡费时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老农把手张开,出现几件异物。
最为要紧的,当然是作为云中派弟子身份证明的真传令符,以及洞府之所、门派服饰簿录等物。
老农道:“自今日后,你出现在各位弟子面前的身份,就是老朽培养的亲传弟子,云中派的秘密底牌。”
归无咎点了点头,这和他的预想完全一致。
老农又道:“以老夫的能为,若说你是老夫一手培养出来,其余诸隐宗乃至圣教未必会信。信与不信倒是小事,就怕提出这个方案,他们未必会放在心上。”
“因此,道友另有一重身份,在紧要时亮出。道友且听好了:我云中派数十万年前有人劫道尊将自身所修秘诀加以完善,此法唯有资质特殊之人方能修习。但是一旦成功,根基潜力较传法之人当年之功行更胜一筹。”
“唯有如此解释,方能稍稍教人信服道友这一身不可思议的修为。”
归无咎暗道眼前这位上真想得倒是周到。这一点,先前归无咎自己也并未考虑到。
除了这一身行头外,剩余最重要之物乃是几枚玉简,正是云中派的八部功法。
老农道:“我知云中派功法,道友未必看得上眼。况且以道友的手段,必是汲取百家之长,纳入自家的道术神通之中。不过道友既然以云中派弟子的名义行事,最好还是将其中几门神通略略掌握,动起手来,也好见到云中派弟子的影子。”
归无咎点头道:“道友所言极是。”
最后一件宝物,老农取出之时珍而重之,面色竟稍有踌躇。但此老旋即释然,还是将这物果断交到归无咎手上。
此物时一枚青色印信,归无咎将之举起观看,下有四个大字:
云中正二。
归无咎稍一回想,明白此印地位。面色也有几分郑重,道:“请道友放心,在下执此印,不会轻易动用。”
进入土著文明一段时间,归无咎对于这里修道界的种种规矩布置,也渐渐熟稔。
此间宗门印信权力可谓至高无上,其中甚至有可能封印着先贤传下的极为厉害的镇派神通,地位甚至还要高于《大藏》、《正经》之外的六部经典,从来不可轻动。
宗门大印,往往都是封存在秘藏之中,非门中几位地位最高的长老一齐同意,断难取出。
而宗门内平日维持运转,皆靠四枚副印维持。
这四枚副印,名为权、令、禁、使。
权印,乃是使某人凭借此印暂时代替某人一切职司;
令印,乃是配合掌门诏书一同使用,执此令者,专门负责一事,独揽大权,事毕完缴;
禁印,乃是宗门禁地、秘藏、宝库各处打开方便之门所用;
使印,乃是充作仪仗印信之一,出使别宗的使者所佩戴。
四枚副印皆刻录不止一枚,维持宗门的正常运转。但是除了宗门大印和四种附印之外,还有一种印信较为特殊,并非每一家宗门都会炼制此印。
若是一家宗门内,有一人修为最高,乾纲独断。此人往往执掌一枚“第二正印”,其作用几乎和宗门大印完全相同,有此印在手,宗门各部皆在治下。
现在老农交由归无咎的这一枚“云中正二”,显然正是此印。
老农见归无咎态度,心中满意。笑道:“不日便是敝派宗门大比。道友不妨前往一观。若是手痒出手一试,也无不可。”
Ps:本来今天上午是想用请假条的。一是昨天没睡好背痛难受;二是限免过了,成绩变成原样,甚至还稍有跌落,心情极差!但是运动一番之后,还是调整心态,直面惨淡人生,将就撸了一章。
第一百零四章 玄奇洞府安居 全经节录有别
归无咎别了那老农之后,便往为自己安排的住所遁去。
云中派虽然是一家天玄上真传承不绝的隐宗,但宗门道场并未如何豪阔,山门只局限于云眼数百里范围内,一座名为玉环山脉的群山中。
当然,老农直言不讳的相告,那紫色雾气之中,确实暗藏了云中派四处秘地。但是这四处秘地,唯有门中离合境以上的修士,经由秘法引导,手持四大副印中的“禁印”,方有资格探查。
不过归无咎手持这一枚“云中正二”的大印,自然是有资格探索的。
忽忽二十余里,归无咎便看到了自己洞府的大致方位。
这是因为云中派因地理格局,布置甚为紧凑。最内侧号称“玉环心”的十二座高峰乃是上修居所,每一座大峰环绕四座僚峰,共同被“禁断大阵”的第九层笼罩。
先前归无咎在那陇头田野之上,只觉数十里外景色似真似幻,看不分明,便是由于这等原因。
老农所居,乃是十二峰中的“瀛水峰”;而归无咎所得的这处居所,名为“清莱峰”,二者在十二峰形成的闭环中,恰属子、午二位,南北相对。
实则“瀛水峰”、“清莱峰”等只是通俗的称呼。按照云中派历古以来的正式称谓,该当名为“瀛水台”、“清莱台”才是。
归无咎正式的身份,也非山主,峰主,台主,而是“清莱宫主”。
不名为山,却名为台,而其主之身份,又名之为“宫主”,可谓标新立异。
实则数十万年前,当云中派全盛之时,曾经一派同时涌现十二位天玄上真,于玉环心十二峰各立一座宫殿,名为“玉环十二天宫”。
此时的云中派,在数百家八部传承俱足的大宗之中,也可排名前十。只是岁月飘忽,兴衰有变,如今夕阳西下,却唯余一位天玄上真支撑大局。
归无咎遁光在清莱峰后山缓缓落下。
清莱峰分为前后两山,前山环山千余亩地,隐约可见铺满连绵不绝的宫室,其正殿之雄几乎高逾百丈,尽显威严肃穆,端的气魄不凡。但走近了方能发现,其中灵光暗淡,禁制败坏,并无一个半个人影,显然荒芜已久。
后山洞府,乃是当年落居此山的天玄上真闭关清修之所。
和低阶修士所居洞府常以断龙石遮挡门户不同,清莱台后山远远望去,浑然一体,并不见门户所在。
归无咎取出牌符轻轻一晃,却见一片青色石壁,陡然化作液体,形成一个巨大的凹陷,和十万连窟的旋涡入口有几分相似。
归无咎一跃而入,那门户旋涡再度变成青石之貌。
云中派作为历史悠久、传承完整的巨派,也是有几分底蕴的。
一入洞府,归无咎恍然发觉,洞府之壁垒完全不见,自己竟是身处于一座极为宽阔的圆盘状阳台之上。外间天光明朗,流云漂移,下视辅山诸景,连坡披翠,尽收眼底。
再运气感悟,隐隐觉出阳台之外十余丈,那若有若无的山壁果然存在,只是化作透明。
归无咎心中好笑,若是有低辈修士浑浑噩噩地被师长带入此地,不明就里时往外飞遁,岂不是要碰个头破血流?
怀着这个念头,归无咎在地上随意捡起一块石子,运起真力,弹射而出。
却见那石子离隐形山壁尚有数丈时,速度便极大减缓,犹如面前有一道阻力缓缓托住。到了距离山壁数尺之近时,便完全静止,然后扑通落下。
这时候,归无咎感到手中牌符传来一阵法力波动。
用心感应,才发觉牌符正面明光盈盈,和整个洞府内的灵机交感周流,而牌符背面却是元气不通,完全处于沉寂的状态。
归无咎心中一动,再激发丹力注入牌符阴面。
却见眼前景色陡然一变,天光山景俱都消散,山壁尽数化作实体,映衬出归无咎身处于一极为宽阔、密室潜通的洞府之中。而照明之物,也变成了数十串璎珞一般的明珠。
寻常居住时,当然是方才如在山巅阳台中更为舒适;但若是修士需要深入冥境,锁住心田,不为外物所惑,又可以变成真实的密闭洞府模样。
归无咎暗暗摇头,这一手奇技淫巧,就算比九大上宗也压过一头了。土著文明千百万年发展,自也有其独到之处。
归无咎还是偏爱方才阳台风貌,牌符中神意一激,阴阳再度转换。
将洞府中各处布置都熟悉一遍,归无咎照例取出仆苏盘等器物,又取出两件神元断绝符、神元索灵符二符点燃。
待二符燃尽,并未发觉任何异常,归无咎暗暗点头。
这并非他不信任云中派,而是积年以来的成长经历养成的习惯,不肯有丝毫大意。
归无咎背上青藤背篓陡然脱落,两枚较粗的分枝化作手臂,将黄希音托住。黄采薇显化人形,对归无咎行了一礼。
归无咎指了指西南角落一处阔达十五六丈的密室,道:“采薇。自今日起,你和黄希音就住在那一间。这里是一家隐宗,不比别处,最好轻易不要外出。”
顿了一顿,归无咎又道:“你若是觉得寂寞,得空我再去寻几个山精野怪来,与你作伴。”
此言一出,黄采薇眸中明显泛出一丝喜悦。但她口中却道:“不敢劳烦公子。采薇和希音作伴,并不觉得乏闷。”
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黄希音,又道:“小音就是采薇的开心果。”
黄希音好似听懂了黄采薇的夸奖,小嘴一咧,就笑了出来。
黄采薇见状愈觉欢欣,无意间使出一道木行法诀“小生机术”,室内清灵之气突然旺盛。但见她抱着黄希音,一蹦一跳地进入自家居室之中。
归无咎心神一定,接下来,自然是要完成最为迫切之事了。
修炼。
几枚灰色玉简蓦然在掌中浮现。这几枚玉简色泽微赤,并非牛角所制,而是一种罕见的蛟龙之牙炼成。
归无咎将之一一贴在手背上,不到半个时辰,其中内容俱被牢牢记住。
云中派的《大藏》一经,名为《守中玄解汇要》;而《正经》一部,名为《玄门大论经》。
归无咎心中泛起一丝喜意,这是他第一次得到土著文明中最顶尖门派的传承经典。
完整经文。
归无咎正想一试此经效用。刚要入定行功,却突然停手,生出一个念头。
如乾元、上清二家,原版经典只供祖庭嫡传和道宗菁英所用。自十四道宗的外门弟子开始,到下面的玄宗、下宗、流宗,俱是使用的节录版典籍。
圣教法度,许多隐宗都暗暗模仿。
包括云中派在内,不少隐宗也效仿此法,只将根本经典传于嫡传弟子。对于绝大多数道途渺茫的外门弟子,仅以节要相授。
归无咎现在所持《守中玄解汇要》、《玄门大论经》二典,末位便附录了二经流布在外之节录版。
这节录二经,名为《玄解集成》、《大论要旨》。
归无咎心意一动,这却是一个好时机,足以测验一番,经典原文和节录版之间,到底有多大差别。
归无咎凝神敛息,神意之中运转《念剑演化图》,将《玄解集成》、《大论要旨》二部节录经典之中有益于空蕴念剑修炼的部分,一一解散消纳。
只是数息功夫,《念剑演化图》便将二部经典中可为养料的部分,总计大约三成上下,尽数收纳提取。
只这一刹那,归无咎对于云中派法诀的部分精义,理解之深便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云中派道法神通之中,有资于剑道的,乃是上古相传的“道门四十九剑阵”一脉的传承。这一道传承和上清宗“古飞剑传承”难分轩轾,分别执掌“飞剑”、“剑阵”两门之牛耳,蔚为大宗。
上清宗得“古飞剑传承”已然残破不全,而云中派所得更少。道门四十九剑阵,融汇于当今功法之中的,唯有“天门剑阵”、“飞鱼九鼎”、“云雾奇罩”三阵。
归无咎丹田之中,空蕴念剑法诀逐渐成型。
只见第二层法诀一字一句逐渐增加,最终圆满具足,发出灿然光明。从零散的只言片语,化作一道完整的法诀。
空蕴念剑第二层,彻底完成。
但是归无咎也并未有多少欢喜,因为这是在归无咎预料之中的。自汲取了上清经典之后,第二层空蕴念剑便只剩下八个字。只要得到一家隐宗之流的传承,是必定能够完成的。
不过,第三层的法诀却又艰深了许多,那一个个字迹形成,明显后继乏力。只铸成第一列“一点生灭皆无碍”七个字,便断了后续。
同时,归无咎心中传来一点真意预兆,随着道法更进一步,若按部就班修行,“元玉精斛”的完法成形之日,又提前了两天。
归无咎暂不急着观看第二层法诀的练法,再度行功,摄取《守中玄解汇要》、《玄门大论经》两部原典。
有了三次经验在前,修炼的过程水到渠成。
可是结果却大大出乎预料。
归无咎面带难以置信的喜意,心神返照,观望着第三层功法之中的七十七个字,几乎疑在梦中。
归无咎心中有数,第三重功法推演之难,远在第二重功法之以上。
那节录版的两部经典,补足第二重功法八字后,在第三重功法之上又添上七字;但第二重功法的八字,未必抵得上第三重功法一字。
换算过来,至多也就相当于空蕴念剑第三重功法成了八字。
而原版经典,成就第三重法诀七十七字!
丹田中元玉精斛传来感应,距离完法之日,又提升了十九天!
如果归无咎并未亲自看过两部经典,只怕要以为是节录版品质低劣,不堪一阅。只是大言唬人。
但现在归无咎尽观经文之后,清楚的知道,节录版虽然文字只占十分之一,但是原版两部经典之中的精要之处,确实都如实录下——用“撮其精华、举要治繁”八字品评,并不过分。
按理说,这价值相差不当如此之大。
可是这经文对于自身的价值,竟不论内容精粗,似乎完全是按照文字比例来的,却是令归无咎大为费解。
如此说来,若是得了上清全本,约能将“元玉精斛”完功之日,一口气推进四个月左右。
就在此时,归无咎举头一望。原来洞府之外一阵飘荡,原来有一个人影上下飞遁,口中高呼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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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云中赠物 大比现身
山门之外不是别人,正是相别未久的丁航。
归无咎牌符一动,形成一道门户,高声道:“丁道友请进。”
天玄上真洞府的虚实之变,也不知低辈弟子是否见识。未免多事,归无咎还是将洞府转化成真实形态。
丁航纵光而入,见到宛若实质的洞府内壁,果然不曾大惊小怪。不过,他的目光很快落在悬挂的九子连缀、宛如璎珞的明珠上,面上露出惊叹羡慕。
云中派虽然避世已久,但内中规矩甚严。
如寻常弟子照明所用的明珠,各有制度,不能逾越。若是金丹境弟子,便只许四珠缀连。如这九珠炼成一串,那便是天玄上真的气派。
看来归无咎不但得了清莱洞府,其余一应待遇,俱都比照天玄上真而定。
丁航正想入非非,突然归无咎直视自己,面上似有笑意,心头一突,回过神来,连忙上前两步,深深一礼道:“见过归道友。”
归无咎道:“丁道友此行何意?”
丁航此时衣着、发饰明显经过一番清理,显得整齐洁净了许多,道:“奉瀛水上真之命,为归道友带来一些修道外物。”
瀛水上真,显然就是那老农的法号了。
紧接着丁航储物戒中光华一闪,落下大大小小几大箱外物。
最要紧的是两千盒“五行星砂”,乃是土著文明中修道必备资粮,和九宗地域的五行精玉有九成相似。
或者说二者本为一物,只是地理遥隔,禀赋不同,方才各有其本土特色风貌,显示出一二差异出来。
归无咎打开一盒看,却见其物其实细若粉尘,比五行精玉尤为精细。名之为“砂”,倒有几分委屈了。
丁航目光一勾,看到盒中之物,眸中泛起一抹艳羡。
如此纤细堪比微尘的星砂,唯有离合境以上的高阶修士方可用得。似寻常金丹、元婴修士所用之“星砂”,其实铸成块状。低阶修士之间,极少以“五行星砂”这学名称谓之,十有八九都称其俗名曰:灵石。
除却五行星砂之外,其余宝物一件件取出,有各色法宝,阵图,名贵大药,甚至本宗弟子名录......
转眼间,打开最后一个木箱。
此箱打开,归无咎突然觉得,一股旺盛的生气从中溢出。
西南方密室之内,一道轻影飘闪,竟是黄采薇起了土遁之法,化作一道魅影移到近前,俏脸之上晕红阵阵,尽显渴盼与急切。
黄采薇原本正在和黄希音逗趣玩耍。此刻她突然离开,黄希音不知缘故,四下张望一阵,扑通扑通蹬着小腿,一路步履蹒跚地跟过来。
归无咎略一感辨气机,回想大昌所见《献典》中的记录,两相比对,已知其根底,心中不免讶然。
浮现在木箱顶层的,正是一盒对于草木精灵极有奇效的“本元戊土之精”,此物之稀有,就算比之炼制七种大药的几味珍稀主材,也差不了多少。
归无咎笑道:“既然是给你准备的,就拿去吧。”
黄采薇眸中显出感激,道一声谢,喜滋滋的将其连盒带走。
这一只木盒之下,却是许多奇形怪状的木偶。归无咎抓起最上面一只,似乎是一只青蛙。只是刀工尚嫌粗糙,仅以寥寥数笔勾勒成形。
颠倒过来,青蛙腹部却暗藏一处机括。用力一扳,现出一个小小洞口。
丁航连忙道:“贮之以五行星砂,方见其妙。”
归无咎依言注入约小指头大的一撮星砂。
只见这青蛙突然变成绿色,手中甚至传来一点滑腻之感。归无咎心中大讶,不意其惟妙惟肖,竟至于斯。
那青蛙猛然发足,向前一跃。
黄采薇使土遁法急匆匆地赶来,此刻又急匆匆的离去。黄希音年纪幼小,好不容易才赶过来,站住歇息了一会,这才调头回转。
未曾想,这青蛙不知是巧合,还是暗藏机关,一跃之间,竟准确地落在黄希音头顶。
黄希音一惊,嫩白小手反手一拍。碰到那滑腻腻的“青蛙”身躯,小手臂触电般弹开,似是吃了一吓,愣住几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此时那青蛙往前一跃,突然口吐人言,道:“胆小鬼,爱哭鬼。”
“胆小鬼,爱哭鬼。胆小鬼,爱哭鬼。”
如此不断重复。
黄希音虽不明其意,但那青蛙正对着她,一脸嘲讽之相,宛如真人,她却是感受得到的。
当即止了哭声,小嘴一撅,伸脚要踩那青蛙。
青蛙却灵活的紧,后足一弹,飞出三尺由于,远远避开。
一人一蛙,如此追逐不止。
归无咎再往那箩筐中看,心有所悟。原来这许多小物件,都是给黄希音的玩具。不过如此精致奇妙的傀儡,必定是某一位精于此道的大神通者的游戏之作。其价值恐怕不在那一盒“本元戊土之精”下。
连给黄采薇、黄希音所用之物都不曾欠缺,其用心之诚,由此可见。
将一应外物留下,丁航却并未离开。
归无咎心中隐约有数,但还是发问道:“丁道友还有何事?”
丁航抬头一望,小心翼翼地道:“自今日起,丁某就是归道友的扈从了。”
“清莱峰东南角上那处小山,名为方寸山,正是丁某的洞府所在。归道友的牌符中,自有唤醒四座辅山禁制之法。”
先前老农命他在方寸山相候,丁航一时并未多想,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到时才觉出,方寸山乃是清莱峰四座辅山之一。除了老农之洞府瀛水峰外,其余十一座“玉环心”连同辅山,俱荒芜已久。
丁航这才惴惴不安起来,不知将他打发到此处,有何深意。
不多时,旨意传来,教他作归无咎扈从。
若以双方功行、潜力高下论,丁航本是极愿意的。只是那诰书打开,立刻便有一道禁制钻入丁航脑海:一旦动了泄露归无咎真实来历的念头,便是神魂俱灭的下场。
同时告诫道,自今日之后,归无咎的身份,乃是云中派秘密培养的第一嫡传。
这才是丁航看似郁郁不乐的原因。
可想而知,自今日后,他丁航和门内弟子的接触势必要渐渐减少,不得不做一个“超出尘世”的边缘人物。
归无咎微笑道:“今日之后,有需要劳烦丁道友费心的地方,归某先行谢过了。”
丁航见归无咎礼数不缺,心中略略振奋,以此人的资质,若不是一个性格偏狭之人,多半会对下不薄。如此自己也有几分好处。
郑重考虑之下,接连补充了几句聊表忠心的场面话。见归无咎并无其余交代,便告辞而去了。
洞府中修行一日。
第二日天色方亮,归无咎便起身,离开洞府远远往外遁去。当然,身上所着之服饰,已然变成云中派真传弟子之常服。
出了玉环心十二峰禁断大阵的第二重,约莫三四十里宽的一道圆环,分为东西两部。东部绵延群山,乃是门中化神、步虚、离合等“天人感应三境”修士的居所;而西部那半环,却是门中主要职司,八殿十二道场的落户处。
而历届门中大比,便在十二道场中的天钧道场举办。
既恰逢门中大比,那却是归无咎在云中派露面的一个契机。金丹境的比试倒无所谓,归无咎的用心,乃是考察一番作为隐宗嫡传的元婴弟子,功行能够到了何等地步。
钧天道场,在西半环八殿十二道场中算是最大的,其形制,可以看做这一个半环的“隔断”,足足占了整个西半环的六分之一,纵横各有三十六里。
若非如此,也不能承担将举派修士聚集一堂的盛会。
此刻,天钧道场内外,三千道旌旗隐然成阵,列出九道阵门;另有高低错落一百零八座牌楼分别矗立,每一道牌楼尽数化作九宫,各有执事道人迎来送往,忙忙碌碌。
而围绕牌楼之外,各色飞舟,飞卢,飞车,坐骑妖兽,以及或繁或简,或侈或朴、或大或小的法器之流,窜高伏低,好不炫目。
但是即便是飞得最高的法器,也无一件越过最顶端那处牌楼。
这处牌楼,独树一帜,矫矫不群。
归无咎看得分明,九宫之中,每一块座席皆可容纳纵横百人。那么每一座牌楼,均可容纳九万人。
这百余座牌楼一道,竟是总计可以容纳千万人。
但是那些较低矮的三、四重的牌楼看着热闹,人烟错落,若是仔细看,顶多也就坐满了十分之一。
饶是如此,一家在隐宗之中排名靠后的传承,居然便有门徒百万之众,也算得上相当惊人了。
归无咎不欲生事,收敛气息,环绕天钧道场百零八座牌楼信步闲游,赏鉴逡巡。
此时,恰有一条十余丈长短的蛟蛇自归无咎身边擦肩而过。
蛟上站立两人,当前一人是一个身材高挑,面如冠玉的青衫少年。此人所着正是云中真传弟子袍服,面色平淡,负手而立,倒也别见风采。
搀扶着他肩膀的,却是一个明眸皓齿、丰盈窈窕的少女。这少女不施粉黛,却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坯子。只是此女眉头微蹙,嘴唇翕动,似乎在低声诉说什么。
归无咎丹力凝聚,将一切都听在耳中。
原来,这少年姓金,乃是金丹一重境弟子,位属真传弟子之列。
云中派真传弟子,不似越衡宗一般,上下数百代有近千人。而是每一重修为之中,限定十二人人数。如金丹境分为三重境,眼下金丹境真传,便是三十六人。
不仅如此,近年来为了铨选优等人才,门中规矩也愈发严苛。
如其他门派,真传弟子只消无有过失,考评合格,除了极为特殊的情况,多半不可能无故去位的。而云中派却不同,同境界的十二位真传势必是要分出胜负排位,就算人人上进,在大比中排名最末的两人也要罚去赏赐。
若是连续两届位居末二位,更会直接削去真传之位。
这位金姓少年,上次大比便得了第九位,已经是极为危险的成绩。而这一次,原先排名靠后的两人,恰好得了意外机缘,立志要打个翻身仗。
这对于金姓少年来说,是极为不利的消息。
归无咎将之听在耳中,微微一笑。又巡游旁观许多弟子,只觉门中人人奋发,与他想象中大不相同。
转念一想,才知道是自己眼界太高的缘故。
在归无咎看来,隐宗被圣教打压,势力范围不得不龟缩到极小的地界,在整个人道文明中的影响力更是接近于无,理该十分憋屈才是。
可是对于绝大多数修士来说,能够拜入一家八部经典俱足的宗门,已经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就算是圣教,如非能够直接进入祖庭道宗,否则对于胸有大志之人来说,加入下面的玄宗下宗之流,远不如直接加入一家隐宗。毕竟,这里尚有成就天玄上真、人劫道尊的一线可能。
是以此处人人奋发,尤其当此大比之时,更是一派斗志昂扬。
归无咎略感其生机,心中也是稍有几分振奋。转头一望,一百零八座牌楼之上,第二层十二道牌楼中最中间的一道,还有些许好位置。
实则最顶层的那座人烟稀疏的牌楼,视野更佳。但是归无咎雅不欲先出风头,一切大比结束再说。于是便选定了第二层第六座牌楼。
调转遁光直入其间,绝大多数好位却都被旁人占据。
转头一看,第三行中间那百人空格,第一排尚有两个较好的位置。于是急转遁光,瞬息便占了此位,飘然坐下。
这一座果然甚佳,举目瞭望,前方九道阵门外,共就座夺旗法阵,三十六处比斗台,恰好一览无余。
就在此时,耳边突然传来声音:“金师兄,这里有一处上佳座席。今日乃是外门弟子的‘小选’,师兄在此养精蓄锐。两日后亲自下场之时,也好养足精神。”
归无咎抬头一望,原来是一个方面长须的执事道人,正点头哈腰,不住赔笑。
无巧不成书,他所巴结的两人,正是先前在归无咎身旁擦肩而过的金姓真传弟子和他的伴侣。
金姓少年抬头一望,脸色不悦。皱眉道:“吴锰达。你也太不晓事了。你是让我站着,还是让素儿站着?”
这名为吴锰达的管事闻言脸上一僵,掉头一看。原先明明有两个座位,转瞬间就被占走一个。
这占据位置之人,同样身穿真传弟子袍服,面貌极为英俊,但吴锰达这等善于钻营之人,对门中显贵人物的相貌形容牢记于心,此刻心中认定,门中金丹、元婴二境七十二位真传弟子中,并无这一号人物。
方才,他眼见身为真传弟子的金缘权随意寻了一处角落便座下了,心中起了巴结之意,连忙邀请两人过来。
但是却杀出来这么一个不开眼的愣头青,真是晦气的很。若是一个处理不善,自己拍马屁就要拍在马腿上,反平白得罪了金缘权。
吴锰达当即面色一恶,露出几分狰狞,对着归无咎狠声道:“私着真传弟子服饰者,当罚脊仗三百,面壁三年。若不想小爷到正明殿告发,就赶紧乖乖滚一边去,有多远滚多远!”
归无咎眉头一皱,他已知此事来历。那金姓少年二人,并未得罪自己,他身份虽高,也犯不着因为小人挑唆,平白无故给人脸色看。
至于这贯会钻营的小人物,即便出手惩戒,也平白丢了身份。
心中一动,归无咎伸手往上一指,问道:“最上方那牌楼作何用途?”
吴锰达一愕,不想此人冒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当即脱口而出道:“你是失心疯了么?连门中品评大比的八位离合上真居所也不知晓?”
归无咎暗暗摇头,他本来想保持低调,不想太过张扬。不想你不去找事,事却会来找你。
归无咎当即长身而起。
吴锰达以为是归无咎怯而让座,连忙又赔上笑脸,招呼金缘权和他女伴坐下。
转头一看,见归无咎虽然起身,但是并未立即离开。正要再出言恐吓,却听归无咎振臂大笑道:“我本天上人,奈何下凡尘!”
归无咎把身一摇,立时冲天之上,滚起一道极为猛烈的丹煞,直往最高处的牌楼遁去!
那雄浑丹气溢出,登时让吴锰达狠狠摔了个筋斗,一张口啃在身畔栏杆之上。就连金缘权二人,身躯也是一阵猛烈摇晃,险些就要摔倒在地。
吴锰达见归无咎如此鲁莽举动,面色大惊,连满腔怒意也彻底消散,平素一张利口竟也磕磕绊绊起来,伸手自言自语道:“你……这是……失……失心疯了!却看几位上真如何惩治与你!小心丢了性命!”
牌楼之中,主位之上。有一人一挥手,果然便要有所动作。
此时,却见归无咎把袖一扬,一件似是印信模样的宝物冷芒一闪,照出熠熠光华。
那原本座中将要出手之人,明显脸色一愕。
却见他连忙上前两步,声音隐约可闻:“道友请上坐。”
第一百零六章 独坐楼台观法度
和归无咎打招呼的,是一位身着杏黄色素净袍服的中年人。此人相貌清癯,一缕短须,半数的头发束成一道,另一半头发却分成两边,披在肩前。
除了此人之外,另有二人分坐于左右两侧。
左侧那人是个黑面道人,座下非是玉榻,而是直接骑在一只鬃毛如血的三首狮背上。那三首狮子双眼大如铜铃,不住乱转,看着心思活络得很;但身它子却稳当的紧,不敢有一丝摇晃。
每隔一段时间,此狮双鼻中喷出二尺长短的鼻息。
至于右边那一位,明明鼻梁高挺,下颌尖锐,是个冷肃尖利的面容。但是他却仅着一件灰色单衣,袒露胸膛,两相映衬,构成一道极为别致的气韵。
三人背后自也有弟子服侍,但是约莫是三位提前有过交代,这些服侍之人都远远避在二三十丈外,并不草率上前。
归无咎收了大印,对中间这人还了一礼,又与旁边二人一一见过。紧接着在那黑面道人身旁的空座坐下。
这处牌楼,虽然近数百年来都是备下八道座席。但是云中派八位离合上修却罕有一齐驾临之时,通常八人之中来得三四个主持大比,分量也就足够了。
归无咎安坐之余,目光远眺,察觉出此间妙处。
最顶层的这座牌楼四周,有一层淡淡的云烟笼罩。下方一百零七座牌楼仰视此间,却为这道云烟所阻,不能窥看虚实。
而自此间下视,却无有不爽。
离合境上修作为仅次于天玄上真的存在,这也是其应有的气度威严。
三位离合境上真,见归无咎意态自若的坐在此间,各自对视一眼,目光稍带疑惑。当中的这一位中年人,略一沉吟,便启唇欲语。
此人名为高鬘,乃是云中派八位离合上修中功行最深、年齿最高者。迄今为止,入道已近七千余载。
黑面修士名为吾鞠,冷面单衣修士名为孟慛,前者负责云中派外物采集、器用调拨,后者掌管弟子的入门遴选、拔擢诸事。
说是负责,其实门下自有得力人手去打理,二人不过挂了名号,以为威慑而已。
三人初见“云中正二”法印,自然以为面前之人是瀛水上真遣派之使者,大约有何要事吩咐,故而有礼请上座之语。
不过归无咎竟果真洒然座下,一言不发,好似门中贵宾一般,这却教三人迷惑不解。
归无咎看出三人之意。心中暗道,这准信应该由瀛水上真统一定下才是。宣之于己口,并不妥当。
就在此时,归无咎脑海之中神意一动。
果然是瀛水上真传来消息。
而高鬘、吾鞠、孟慛三人,脸上同时一愕,定在原地。突然现出愕然、惊喜、顾盼相疑、难以置信的神色,似乎数千年定力,完全瓦解。
沉默持续了半刻钟时间。
高鬘一捋须,最先道:“我云中派中衰万余载,终于又后继有人。可见天数循环,终究待我不薄。”
吾鞠面含笑意,连连点头。
冷面单衣修士,名为孟慛,此刻身姿微微前倾,面上的震动与复杂竟是溢于言表,连气息都粗重了许多。
归无咎也稍稍惊讶,不想这面貌高冷之人,竟失态如此。
吾鞠一拍大腿,叹道:“归师弟有所不知。虽然同为离合境,但我等几人是无法与孟师兄相比的。我辈资质算不得最高,成就离合境界,此生潜力已尽,再也无望上进。而孟师兄,却是门中近五千年来最有希望突破天玄境的英才。”
稍稍沉默,吾鞠又道:“只是尝试破境天玄之时,终究还是差了半分。”
归无咎暗道原来如此。
云中派内除了瀛水上真和归无咎两人外,便只有充当归无咎扈从的丁航,知晓归无咎的来历。其余的人,即便是八位离合境修士,也一样蒙在鼓里。
刚才瀛水上真神意传音,知会了归无咎,已将他是云中派秘密底牌的消息告知其余三人。只是赌约一事,还是等归无咎展示实力之后,再正式揭开帷幕。
回过神来,高鬘、吾鞠、孟慛三人,暗暗以神意观察归无咎底蕴。
归无咎也不为己甚,很是配合的释放一身丹力,一道圆全嘉妙之意淡淡露出,由谨封深藏到示现于外,皆由一息而动,变化由心。
论气息显赫,金丹之玄自不能与高鬘等三人相比;但纵然双方境界悬殊,归无咎这丹道意蕴犹如一叶扁舟飘零于大海之上,纵彼层浪高叠,也不能将我盖过。
高鬘等三人暗暗点头,这气韵已经是他们无法领会的妙境,果然不愧是承载云中派希望的秘密底牌。
此刻,牌楼之下六道阵势布成,成千上万的年轻一辈金丹境弟子,分别从各个阵门蜂拥钻入。
对此低阶弟子群斗,归无咎自然是无心观览的。
此时他双目注视前方,身姿凝坐不动。其实心中神意,却暗暗钻研“空蕴念剑”第二重功法的修炼法诀。
以他目前金丹境巅峰的修为,前三重功法一旦得到,便尽可修得。
第一重功法乃是在成就金丹的一瞬无师自通,不劳费心修习。往后的道路,却无此便利可享了。
将整个法门疏通一变,归无咎心中一振。
自第二重开始,果然自家的“空蕴念剑”和原先显示出几分不同来。
第一重功法,新旧神通俱是成就三剑,但只是威能大小有所变化;而第二重功法,原先的剑法是成就六剑;而归无咎所成的新功法却是成就七剑,平白多出一柄剑来。
不但如此,那第七剑似乎和前六剑也稍有不同。似乎一旦炼成,便拥有了某些前所未有的妙用。
但单单揣摩其文字,并未能尽知其奥。到底有何功用,还要等归无咎真正修炼到那一步再说。
归无咎这番仪态,吾鞠道人却是会错了意。
在他看来,归无咎藏于瀛水台已久,对于门中之事一无所知,故而才一副全神贯注之貌观看大比,显然极有兴趣。
于是主动搭话,笑言道:“归师弟对于门中大比之章程,恐怕知之甚少。容为兄为你分说一二。”
归无咎也只得笑着应下,听吾鞠解释其中关窍。
金丹境中大比,分为三步。这第一部分,便是眼前阵门中斗得不亦乐乎的比试了。
这一试号称“夺六阵”。所有修士分别经历六道阵门考验,考察其神志、悟性、丹力、神通、遁速、旁门等六个方面。
六项综合考量,得以位列前三百者,便可进入复选。除此之外,六项总和虽不入前三百,但是任意一项能够进入前十,同样可以进入复选。
只消进了复选,便能得到门中赏赐,至此可以将《正经》一部的全本赐下,观其参研之效,再决定是否授以《大藏》,为接下来冲击真传之位奠定基础。
除却那些实惠赏赐外,凡是进过复选之人都会赐下一件华美红袍。
这件红袍所显露的尊荣非同一般。因为哪怕你只侥幸进过一次复选,也几乎笃定算是门中排名前十分之一的精锐。得之者无不珍而重之,俨然成为真传弟子之下的一个次精英阶层的代表。
归无咎省悟,他方才闲逛时,确实见到一批修士身着红袍,襟袖处还刺着四个字“登堂入室”,寻常弟子见着此辈往往多加尊敬,原来是如此缘故。
不过平心而论,云中派选拔之法,确实有几分门道。
归无咎赞道:“这考核之法既选出了综合实力最强的弟子,又不曾逸漏了偏至之才,的确是一道良法。”
孟慛闻言脸上泛起几分喜悦,竟冲着归无咎一拱手。
这铨选之法是他向瀛水上真建言,改革施行,为云中派这些年低阶弟子的平均素质逐渐提高,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至于此法实际上是由他的一位弟子向他提出之事,却无关紧要了。
初选完成之后,又有两道比试同时进行。
其一,是进入复选的三百余名弟子抽签邀斗,排出三甲和前十的座次;
其二,是十二位真传弟子循环比斗,排定座次。
其中真传弟子之试,是历届大比的重中之重。
这两步完成,大比尚有最后一关:复选的三甲,会各自获得一次向真传弟子挑战的机会。一旦战胜,便能夺取其位。
但是这一关极少会发生意外,哪怕是排名最末的真传,自家位置都守的极为牢靠。上一次真传弟子被复选弟子踢落,已然是二百年前的事情了。
孟慛见归无咎只是倾听,极少回话。便知归无咎身份特殊,自有其矜持。于是介绍完大比的大致情形之后,微微一笑,便不再言语。
归无咎乐得如此,当即凝神内化,修炼空蕴念剑的进程极为顺利。
忽忽两日过去。
归无咎丹田中第四枚法剑,已经凝化出一丝小小的剑尖出来,透出一丝凉意。丹田之中另有无数丹气循环往复,周游一百零八周天后,被那剑尖吸纳一丝精蕴。
随着一阵炮响,近千道旌旗挥动,大比进入了第二阶段。
归无咎自定中退回神意,观望道场正中升起的四座陡峭山峰。
这四峰之间构成一道禁阵空间,纵横里许,正是诸真传弟子的比试之处。
云中派金丹真传虽然远远不是归无咎的敌手,但对于其能够达到何等程度,归无咎心中甚是盼望能够得到准确的答案。
先前见识了上一届金丹初期真传中排名第九的金缘权,此人之修为,未能入得归无咎法眼。不知三重境中,各自排行前三之人,会达到何等程度。
正在此时,却见一人骑乘者一只黑色异兽,遥遥靠近牌楼。
那黑色妖兽相貌丑陋无比,相貌大约近乎于一只大了六七倍的土狗。不过乘坐此兽的青年,却一身华服,腰刮玉珏,青色长发及肩,相貌甚是清俊。
他服饰虽然特立独行,但头上所佩束发之网巾玉簪,却明明白白显示是真传弟子之制度。
观其修为,是金丹后期境界。
这人在百丈之外遥遥停驻,随后缓步上前,对着高鬘大礼参拜,口中道:“徒儿即将出阵,特来禀告恩师,伏乞恩师指点。”
高鬘笑道:“你自去相斗,尽施所学便可。临阵之际,纵有指点也太迟了些。”
华服青年连声应下。
原来此人是高鬘的徒弟。
高鬘看了归无咎一眼,心中一动。转头道:“归师弟,俟大比结束,不如指点我这劣徒两手,如何?”
归无咎瞥了一眼华服青年,淡然道:“好说。”
那华服青年闻言一奇,抬头观看,却见一个金丹境修士和三位离合上修同席不说,还与自家恩师以师兄弟相称。
但他也不是无有城府之人,不动声色地恭敬行礼道:“谨遵师命。大比之后再向这位师叔清教。”言罢便就此退下了。
归无咎稍一盘算,问道:“不是令徒在真传之中排名第几?”
高鬘抚须道:“金丹三重境的十二真传中,劣徒忝居次席。”言毕面上容光焕发,似有几分得色。
归无咎不动声色的应了一声,但转身之后,双眸中却闪过一丝失望。
第一百零七章 本土异域殊途归(求订阅)
对于土著文明中的真传弟子能够达到何等水准,归无咎心中自有标尺。
如红云小会上林双双、杜念莎、符凝锦这样,为三十六万年之约应运而生的天才人物,归无咎并未指望能够在此见到。
以圣教如今的规模和气运,或有可能出得一两个接近此境界的人物;但其余数百隐宗,恐怕还积累不出如此“大势”。
当年归无咎在越衡山门时,如成不铭、乔修广、容常治大约可以算是越衡宗代不乏人的顶尖弟子,历经数十万年,这一层次的人才始终不曾断层。
这一等级的弟子,已然迈过世俗中“龙虎抱丹术”的门槛,虽然距离“七步八品”之分和一、二品金丹尚有距离,但也仅仅是稍逊一筹而已。
虽不能至,或可心向往之。
其成丹之品,纵然高不过三品,料想也低不过四品。
但方才近距离一窥高鬘徒儿,此人排名高达真传第二,但其修为别说和成不铭、乔修广等人相比,就算与荒海两家一等宗门的嫡传弟子如奚轻衡、向之融、程文志,赏秋会上相逢的言玄石、原集峰、风君笑相比,都大大不如。
归无咎敢下断言,此人之功行,放在九宗之地,也就是个金丹三重结婴,止步于元婴二重境的底子。
纵然土著文明中成道条件稍稍宽限一二,此人将来能有相当于元婴四重境的化神修为,也已经算是侥天之幸了。
归无咎试探着问道:“想必高师兄、吾师兄年轻时,修为是要远远胜过这一辈真传子弟的。”
高鬘一愕,和吾鞠对视一眼,旋即面色有些尴尬。归无咎弦外之音,他岂能听不出来。
高鬘之徒穆荏,在真传弟子中排名从未跌出过前三,这是高鬘颇为自傲之事。归无咎之言,等若拂了他的面子。
至于徒弟不及自己,在高鬘心中那是理所当然之事。毕竟离合境修士,也算是千年一出的人物,哪里是数十年一次的大比中就能随随便便冒出来的。
在高鬘看来,其弟子穆荏将来有望成就化神,这已然是非常了得的成就了。
孟慛此时却主动出言道:“惭愧。这数百年来虽然门中制度屡屡兴作,排名前百甚至前十的弟子,修为眼见得以提升。但是支撑门派中兴的扛鼎人物,确然还未冒一个半个来。”
高鬘、吾鞠闻言,都正色道:“孟师弟的功劳我等都看在眼里。只是如归师弟这般最顶尖的绝世人物,向来源自天授,非制度兴作所能左右。”
这二人也是诚心之言。
似那数百年前,历届大比也就是一个场面热闹,各阵、各山、各门评判之人随意性极大,胡乱选出几个人来,和上届真传斗上一场。而真传之试中,同样无有末二名惩戒、淘汰的制度。
真传弟子之中,醉于浮华,耽于逸乐者,不在少数。
据几位离合上修暗中评估,数千年前排名百位上下的复选弟子,不过与今日将将跨过前三百门槛之人相当。
孟慛主持弟子遴选培养之责,的确是功绩极大。
吾鞠眼光闪动,对着归无咎笑道:“不过金丹后期排名第一的辛孟泷,虽然称不上千年一出的人才,但在往前七届、历数二百余年的真传弟子中,倒也算独树一帜了。”
辛孟泷。归无咎暗暗将此人名号记下。
就在四人不紧不慢的议论过程中,金丹一、二重境的比斗已经结束。
金丹二重境的名次变化极少,似乎只是第十、第十一两名弟子调换座次。排名第十二的那人,这一回依旧垫底,当场被罢黜了真传弟子之位。
而金丹一重境却名次变化极大。
首先,排名第一、第二之人,颠倒了位次。
而上一届排名最末的两位,果然功行大进,竟双双占据了第三、第四的位置。
而那和归无咎有过一面之缘的金缘权,看着面相柔弱,却也是个有狠劲的。据旁人点评,此人功行较之上届时进展不大,但御使神通的战法变化却圆融老辣了许多。
金缘权奋力搏杀,竟一举战胜了原先的七、八、十位,不但没有跌落末名,排名反而上升了一位。
不过对于这些,归无咎兴趣不大。只这金丹后期十二真传的比试,看一看那辛孟泷的底细,就再无让归无咎挂念的了。
此间,四峰结界之内,两名青衣弟子相互一礼,随后同时取出法宝,斗在一处。
这是排名最末的两名真传弟子,水准更只有余玄宗、星月门中的二流,归无咎懒得多看一眼。
半个时辰过去。
此刻六到十二名之间的战斗已然分出胜负。排名纵有一二微小变动,却也无足大观。稍可说者,是这数名弟子相斗,所用法宝都是固定的五六种,倒也得了个公平。
这同样是孟慛在制度之上的改革。
若允许动用宝物,有些弟子背景深厚,有师门重宝赐下,便占了大大的便宜。但若不允许动用宝物,公平是公平了,但却有违斗战之常。莫非在外遇到了生死之斗,也不允许动用宝物么?
孟慛择其两全,分赐各真传弟子门中常用的几项宝物,大比之中只许以此决胜。若动用了私藏法宝,不但此战判负,更直接勒令本届法会排名垫底。
此刻,却见一名身材瘦削的青衣修士遁至四峰禁阵边缘,对着安坐龙舟飞庐之上的一人道:“庄师兄,请赐教。”
那三重飞庐异常精美,庐中更有美貌侍女十余人,持罗扇锦帕在一旁服饰。
可是那飞庐主人的相貌却不敢恭维。
此人颧骨高耸,下巴突出,眼圈环绕两道火纹,额头肿起一个大包,显得双眼和嘴巴陷在其中,极不协调。
却听此人哈哈大笑道:“钱含之。你也配与本人交手?若是实在欠揍,去找辛孟泷去,本人却无空与你作耍子。”
那名为钱含之的青衣修士脸色微变,但还是耐心道:“规矩制度如此,还望庄师兄不吝赐教。”
钱含之上一届真传排名第十,方才六至十二名的比试,他战绩不佳,并未取得突破。接下来和前五名的弟子战斗,他不敢奢言求胜,但至少也要求一个平手,方能保证不落在最后两名。
而十二真传中排名第五的庄忠恕,正是他极力争取逼平的目标。
庄忠恕为人可一点也不知“忠恕”,素来狂妄得紧,一副目中无人的做派,门中人人敬而远之。
他钱含之履行公事便可,没必要与其作意气之争。
钱含之心中暗道,你若继续拒战,便唯有请主持长老前来裁定。
这时,庄忠恕突然宛如发狂一般,将身上枣色渔网袍撕开,露出精壮健实的肌肉,仰天怒喝道:“什么真传弟子,都只是一群蝼蚁罢了,哪里知晓丹法之妙?”
他这句话不止钱含之,竟是将其余十一位真传弟子一齐骂了进去。
这座飞庐之旁的许多楼阁中,人人脸色一变。
不远处的一座鲤鱼舟中,高座之上,就连城府甚深的穆荏,脸容也是沉了下来。
这庄忠恕说到底在十二真传中也就是排名第五,哪里有资格出此大言?穆荏打定主意,稍后与之交手,一定要给他一个教训。
钱含之颇感无奈,叹了口气,转身便要往执事长老的方向遁去。
这时精赤上半身的庄忠恕,却主动跃出飞庐,大声道:“本是想让你全须全尾地挑战旁人,兴许还能侥幸逼平一场。既然你不识相,本人也唯有出手教训。自你钱含之以下,到那个名不副实的第一真传辛孟泷,谁是我庄某人一合之敌?”
钱含之暗暗摇头,兴许是庄忠恕练功过勤,心性偏狭,未能排除心魔干扰,以至于渐渐走上旁门。但这对于自己来说,未必不是一场机会。
想到此处,钱含之心中精神一振。
庄忠恕把他小心思看在眼里,面露讥讽之色。大喝道:“小心了!”
并未取出任何法宝,却见庄忠恕把手一抬,倏忽间便已凝聚丹力。五指箕张,迎面便是一掌。
极随意的一掌。
钱含之见庄忠恕如此轻视自己,心中恚怒。正待抢先取出法宝“均平如意梭”反守为攻,打一个出其不意。
可是下一刻,钱含之脸色蓦然苍白,尽是不敢置信。
丹气滚滚,流变无穷。
庄忠恕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击,却有至雄浑和至精微两种意蕴相反相成,催化出包含成败兴衰的五行轮转过程,教自己避无可避,战无可战,逃无可逃!
钱含之恍惚间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小鸡,被一只巨大的手掌紧紧捏住,似乎轻易就可把自己捏死。
这一手,就连负责护法的元婴真人,大意之下也未及援护。
一击之下,钱含之鲜血狂喷,倒飞而出。
庄忠恕脸上并无喜色,转头对着一只芭蕉叶所托的七星飞阁,怒喝道:“辛孟泷,乖乖滚出来!待本人赐你一掌,今日这杂耍大会也好早日结束!”
庄忠恕虽然出言不恭,但牌楼之上,高鬘等三人脸色惊愕之余,却似乎多出几分欣喜。
孟慛低声道:“冲盈之境!这是冲盈之境的独有秘技‘还丹式’!”
高鬘也是一副老怀大慰之态,喟然道:“我云中派五百年不出冲盈之境,终于自今日画上句号。”
看了归无咎一眼,连忙又道:“归师弟自然是不在此列的,想必早已臻此境界。”
归无咎小有所得,微笑不语。
今日亲眼验证,本土道册中所谓“充盈之境”,果然就是触摸到法力至强横、变化至精微、心性至坚凝三者的边界,一举成就金丹四重。
方才庄忠恕这一击“还丹式”,分明就是粗糙一些的“四生灭”。
当然,不能说庄忠恕等同于九宗文明下金丹四重境中的最弱者。毕竟在土著文明的粗糙道法之下,要触摸金丹境前三重的壁垒,明显要困难一些,也需要更高的才情天赋作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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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深藏不露会有时
在归无咎看来,能够在稍有瑕疵的本土道术体系中领悟三重极限,成就冲盈之境。那么其人天资潜力,就算比之成不铭、乔修广等人依旧不如,但差距已经是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内。
若再得机缘,他日未必不能与之争锋。
此刻庄忠恕再度长笑,声震四外,大喝道:“辛孟泷。你是打定主意要做缩头乌龟了么?”
“没关系,你连坐百年真传弟子第一,如今从这宝座上跌落下来,怎能不暗自舔舐伤口,好伪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没关系,本人这点时间还是等得起的。你大可以擦干眼泪,对镜梳妆一番,千万别教万千弟子看了笑话。”
归无咎心中一哂,这庄忠恕一张利口,倒是一个刁毒之人。
庄忠恕话音未落,芭蕉叶上,七星飞阁之中,倏忽跃出一人。
此人衣着极为朴素。不过一根玉簪,一件青色单衣,一双厚底麻靴。除了一条淡蓝色的腰带外,全身上下竟无半点佩饰,最是干净洗练。
他一张脸孔方方正正,面色白中泛红,虽称不上英俊,却也无有什么缺陷。尤其和庄忠恕一对比,自然教人觉得顺眼多了。
只是这张脸容,现在却有些阴沉。
庄忠恕把来人上下打量一眼,最终目光凝视于此人沉得滴水的脸孔之上,诧异道:“辛孟泷,你竟然真的顶着一张苦脸出来现世?看来本人从前却是高估你了。”
“你到底是安逸太久了。连那一张面皮的功夫,也荒废了。”
此刻,十二真传的前五位,除了辛孟泷、庄忠恕之外的三人,也都极有默契的跃出自家飞舟,遥遥观望。
庄忠恕为人虽然尖刻自大,但是他这一番言语,正是旁人所想。
第二真传穆荏遥遥停在鲤鱼舟之上,既惊羡嫉妒庄忠恕领悟“冲盈之境”,又觉得此人之言甚是有理。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今日应在此处。
辛孟泷为人儒雅谦和,向来是这一辈金丹境弟子的领袖,众人无不钦服。没有想到,他的儒雅和风度,是建立在实力领袖群伦的基础上的。
如今“真传弟一”的名号被夺,从前只觉深不可测的城府,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辛孟泷突然身躯化作一道轻影立在庄忠恕面前,负手而立,漠然道:“庄师弟。你也太得意忘形了。须知道途之上奥妙无尽,切不可取得一点小小成就就沾沾自喜。若如此,距离裹足不前也不过是半步之遥罢了。”
庄忠恕怒喝道:“等你像死狗一样躺在地上,且看你还有何颜面说嘴。”
庄忠恕动起手来没有丝毫顾忌,也不讲甚礼数斯文。只见他把袖一展,丹力瞬间凝聚。那一种玄妙之意再度流出,往辛孟泷面前狠狠击去!
依旧是冲盈之境中所向无敌的“还丹式”。
负责监察比斗的元婴长老面色肃然,满拟辛孟泷一旦招架不住,就要及时出手救援。方才大意失察导致钱含之受伤,却不可再犯。
只是辛孟泷却镇定如恒,似是丝毫不惧。伴随一声沉如虎啸的低喝,他大袖飘摇挥手出击。暗藏袖中的手掌同样凝聚起惊涛大势,狠狠拍来。
见这一击的声势,那元婴长老“噫”的一声,略略前倾的身躯陡然止住。
牌楼之上,高鬘、吾鞠,孟慛三人,讶异之下,唇角再度溢出笑意。
一瞬间。
两道势如潮涌的强横力道正面碰撞。两道丹气一搅,却并未溢散开来,反而传来一阵连续不断的闷响,仿佛在千尺水底有无数阴雷爆鸣。
数息之后,早已远远退出数百丈外的穆荏、钱含之等人,同时感到似有一阵热浪拂面,其气息绵密有余,宛如实质,只是并不酷烈。
再看辛孟泷、庄忠恕二人,俱都好端端的站在原地。
庄忠恕脸色似怒似喜,似惊似疑。
辛孟泷同样领悟了“冲盈之境”的奥妙!
只是辛孟泷此时却毫无喜意。
辛孟泷为人外和而内强,外宽而内忌,确实心机甚深。他以往功行虽佳,号称金丹境中近二百年第一。但是和云中派历史上那些一骑绝尘的天资超拔之辈,到底不能相提并论。
此中差距甚是微妙,但这份威望地位的不同,却又是人人可以感受得到。
于是辛孟泷一面勤苦修持,一面在待人接物上尽力做到滴水不漏。
满拟到了功行突破之时,若是能够一举和诸同门拉开差距,便可水到渠成的获得超然地位。
这对于他门中之前途,行事之余裕,声望之养成,大有好处。
三年前辛孟泷终于成就“冲盈之境”,但却一直隐忍不发。等的便是在门中大比之上,收取惊世骇俗、万众瞩目之效。
到时候他再展露怀柔风度,低阶弟子人人倾倒,趁机网罗起以他为核心的一股势力,似乎已经唾手可得了。
没想到庄忠恕同样成就此境,导致他功亏一篑。
庄忠恕面上先是一愕,随后双眸一亮,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好你个辛孟泷。”
“既然你也臻此境界。那方才你面色如此难看,不是因为丢了第一真传之位,而是早就谋划好了于今日大出风头功败垂成,是也不是?”
庄忠恕面上显出几分鄙薄,冲着穆荏等三人道:“除了辛孟泷这伪君子,还有人哪一个同入此冲盈之境的人?”
“还有谁?”
“还有谁?”
“还有谁?”
穆荏等原先排名二、三、四位的三名真传弟子,此刻虽然看不惯庄忠恕的狂妄,但也心知若是自己不能破境,今后庄忠恕在门中的分量便当远在自己之上。
小人得志,难与争锋。
三人索性低头不语,对庄忠恕的大声叫嚣装聋作哑。
庄忠恕连问三遍,却无一人回答,便道:“既如此,你们既无本事下场,便散了罢。待我与伪君子辛孟泷大战三日三夜,看看第一真传之位,到底鹿死谁手!”
高鬘、吾鞠、孟慛三人颜色和悦,私语不断。
庄忠恕虽然言行举止有些出格,但他既然展现出道途潜力,只要不犯下叛门弑师一流的重罪,这些小事他们何曾在意了?
只是坏了大比安排,和辛孟泷意气相斗,却也不妥。
此间到底是严肃场合,不可任他妄为下去。
高鬘把手一挥,招来身后一员执事,温声道:“着辛孟泷、庄忠恕上来相见。其余十人排名之比照例进行。”
那执事领了旨意令旗,连忙下去宣示。
片刻之后,辛孟泷、庄忠恕二人,驾一青、一紫两道遁光上前。
庄忠恕虽然狂妄,也不敢无视一位离合真人的旨意。
归无咎和高鬘三人叙话之初,便把金丹气息放出,并未再度收回。是以辛孟泷、庄忠恕二人一旦登上牌楼,轻易便觉察到有一位金丹修士,与三位离合真人同坐。
辛孟泷心中兜兜转转,暗中猜测归无咎来历,只是面上却不动声色,一见礼后,垂首低声道:“拜见四位上真。”
庄忠恕原本心中也是狐疑。听辛孟泷此言,明知他在给自己挖坑,但他秉性如此,哪里忍耐得住。
立刻扬起脖子大声道:“兀那金丹小修,怎敢当‘上真’之称?”
高鬘,吾鞠对视一眼,出人意料地并未斥责庄忠恕。
孟慛却转过身来,似含探询之意地问道:“不如就请归师弟露上一手,好教门中后学得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归无咎眉头一皱。
辛孟泷、庄忠恕的修为自然不放在他眼中。但是就如他懒得出手教训那势利小人吴锰达一样的道理,自己若轻易动手,总是失了身份。
更何况,此刻他与三位离合上真地位相同,就算一击击倒二人,也并无任何值得夸耀之处。
庄忠恕见状,却以为归无咎心怯不敢战。大声嗤笑道:“既无艺业傍身,怎敢妄居高位?还不给我滚下来!”
归无咎眉头倏然舒展,已有定计。淡然道:“能得几分,就看你二人的造化了。”
辛孟泷、庄忠恕闻言一愕,大惑不解。
接下来,二人见到归无咎伸出如玉手掌,三指紧扣,食指、小指伸出。
二指指尖,极突兀地生出两点凝化成形的圆珠。在这个过程中,两人并未感到丝毫丹气显化的征兆。
细看那指尖两点,隐约有星火明灭不定,清气流变无穷,生生灭灭尽在刹那之间,枯荣兴衰周而复始。想要用心追及,却如水中捞月,早已流逝百年。
这分明是“还丹式”的意蕴。
可是其中精妙,何止胜过辛孟泷、庄忠恕百倍。
两枚圆球,宛如实体,分别飘落在辛孟泷、庄忠恕面前。
两人面如死灰。
辛、庄二人都是自以为功行出众之辈。但若是把归无咎的丹力比作无限水气演化,那么辛、庄二人之丹力,至多相当于一堆大小参差的石子。
此刻两人脑海中如同霹雳不断,似乎从不见天日的枯井中爬出,第一次见到异彩纷呈的大世界。
辛孟泷如同泥塑木雕,脸上血色尽失。
庄忠恕眼球颤动,恍惚间如在梦中。突然,口中狂喷一口鲜血,栽倒在地。
第一百零九章 点化功 崇台会
归无咎面色云淡风轻。
这二人眼下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但是登高望远,见识了更高境界的风光,对其日后道途进益大有好处。
高鬘却长叹一声,不知是慨叹归无咎功行之精,还是怜悯辛、庄二人惨痛经历。长袖一拂,两道柔光将辛孟泷、庄忠恕裹住,涤荡其心。
少顷,辛孟泷面色转为红润,双眸中渐渐恢复几分光泽。
庄忠恕同样神志渐复,一个翻身,站立起来。
归无咎之用意高鬘自然也理会得,现已看清归无咎功行远在二人之上,相较于将辛庄二人施以教训,归无咎的举动实则是留了一份机缘。
但是这机缘也不是这么好接的。
方才辛孟泷、庄忠恕还处于自信的顶点。现在一下子被打落尘埃,其中惨烈,实非常人所能承受。若是道心受损不能恢复,那么不用说得到机缘,就是修为止步不得寸进,也丝毫不奇。
辛孟泷上前一步,涩声道:“这一次‘崇台会’轮到我云中派承办,本该大扬我派声威才是。只恨弟子功行浅薄,有负上真之望。”
高鬘、吾鞠对望一眼,先是愕然,随后不约而同地呵呵一笑。
吾鞠转首道:“归师弟。诸弟子眼拙,还要劳烦你自报家门。”
归无咎心念一转,已经知晓这两位一人言语中暗藏刀兵,一人明知是坑也要跳下去,其中恐怕有什么玄机。
面对一脸狐疑的辛、庄二人,归无咎淡然道:“在下归无咎,自幼在瀛水台修道,少历门中之事。是以二位师侄也不认得我。”
辛孟泷难以置信地道:“阁下……是我云中派门人?”再睁大双目一看,归无咎所着青袍,可不正是云中真传的服饰?
门中多数金丹、元婴境界的真传弟子,行事不拘一格。一身真传弟子的行头,通常只佩一枚玉簪暗暗点明身份,其余衣着装饰往往自便。门中师长也不在此处多加约束。
偏偏归无咎头顶发束并非真传弟子装束,而是他用惯了的旧物。至于衣着,辛孟泷、庄忠恕二人却不约而同地忽略过去。
庄忠恕眼眸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辛孟泷却心意沸腾,感慨万千,不能自制。
平素辛孟泷极热衷于暗中纠结党羽,培育势力。或以修为慑服,或以气度笼络,刚柔并济,种种驭下手段炉火纯青。
现在蓦然发现,所谓“真传第一”只是一个虚名,一个笑话。实际上一直有一个人,隐于深山数百载,功行远在自己之上。
他才是真正的第一!
现在其孑然一身出现在前台,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纵然自己经营了再庞大的势力,又哪里能够起到丝毫作用?
从前所为,是大大的错了。
想到此处,辛孟泷突然感到心意似乎被打开了一扇窗户,一身丹力似乎变得更“轻”了许多,飘然间运转速度就加快了一丝。
辛孟泷默然上前两步,对着归无咎以师礼拜见,随后缓步退下。驾起遁光,转眼间便在千余丈外。
高鬘三人没想到峰回路传,半盏茶的功夫,辛孟泷收之桑榆。
归无咎暗暗点头,这个结果不出他所料。走到近处方才看出,辛孟泷的天资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好一些。若在九州四海,拜入冲霄阁也绰绰有余了。
之所以成就并未达到预期,正是由于灵台被外物蒙蔽的缘故。
这时,庄忠恕亦从迷离中醒来,神情复杂的看了归无咎一眼,大声道:“庄某眼下远不及你,甚至有可能永远也追不上阁下的脚步。”
“但是庄某在此立誓,自今日起,庄某和你的差距只会缩小,不会拉大!”
说完,同样头也不回的去了。
庄忠恕虽然并未如辛孟泷一般当场突破。但是心志毕竟坚凝,只要不曾陷入怀疑、沮丧不可自拔,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了。
归无咎轻描淡写的一手,竟是将两名最出色的真传弟子,又往前推了一把。
又过了半日,元婴境的比试正式开始。
这一阵结束,归无咎便要正式亮相。这可不同于牌楼之上小打小闹。因此归无咎观览元婴境比试,无疑要比金丹之会时用心许多。
而云中派元婴真人的修为,确也值得让归无咎稍稍重视。
最终进入复选前百的元婴后期修士,绝大多数都达到了大昌王朝几家玄宗的佼佼者,如易慕楠、冷侑珊、蓝觅烟等人的水准。
而最终进入前十的,明显又较均值高出一筹。
再往前看,复选排名前列者挑战真传弟子,除非数百年一出的奇迹,否则都是有败无胜的局面。
步步递进,可推断出云中派中,排名前列的真传弟子,实力也算相当可观了。
元婴境弟子的打斗,比之金丹境,精彩不可同日而语。
双方功行差距只是其一,更是因为到了元婴境界,围绕自家法宝神通,已然衍生出许多独立的战法,许多元婴真人一身本领也系于其中,断然难以如金丹境一般,规定固定的几种兵刃法宝相斗。
如此一来,少许的不公平自然在所难免,但旁观大比的诸弟子,却可以大饱眼福了。
归无咎静静观看了两个时辰。
或许对于下方牌楼中的低辈弟子来说,元婴真人相斗,精彩处永远观之不尽。但归无咎细观两个时辰,印证两大经典,已经将云中派元婴修士的大致神通路数理清,余下的已经不必再看。
忽然回想起辛孟泷之言,归无咎抱着求证的心思,突然问道:“方才所谓‘崇台会’,是何名目?”
高鬘讶然道:“这些瀛水师叔并未向归师弟言及么?这正是归师弟大显身手的舞台啊。想来是瀛水师叔怕归师弟分心,这才并未提前告知。左右不过十日之内,归师弟是必定会知晓的。”
归无咎听到“大显身手”四个字,心中一动。这却是和他已知信息对上了。于是微笑道:“在下现在已经明白了。”
前日瀛水上真对归无咎言道,在云中派现身之后,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迎来在诸隐宗面前显露本领的时刻。
毫无疑问,归无咎所提出的和圣教赌斗的方案,胜了固然收益极大;但一旦落败,和妖族魔宗开战的后果,也很难承受得起。
为求完全计,诸隐宗联盟,自然也会试图确认云中派这所谓的“杀手锏”,到底靠不靠得住。试探高下,那是断然难免的。
而归无咎的目的,正是在这个过程中,顺势搜刮隐宗经典。完成空蕴念剑的修炼。
这“崇台会”,似乎不大可能是七十七家之盟的大盛会,若如此,瀛水上真势必会郑重相告。归无咎私心忖度,或许是其中地理交通较为方便的数家、至多十数家隐宗的一次切磋之会。
这就是瀛水上真所言的显露本领的时刻。
此刻,四峰结界之中,十二位元婴后期真传的排名决胜,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即将分出胜负。
马上将要进行的,是上一届排名一二的两位真传弟子的比试。
归无咎长身而起,冲着高鬘等三人一礼道:“三位师兄在此少待。归某去去便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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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抱元分影敢相搏
归无咎遁光一落,悬停在四峰结界的边缘处。
主持元婴真传大比的长老已然更替。先前那一位外殿长老不过元婴中期修为,如何能够镇得住场,更不必说在形势有变时及时出手,分开比斗双方。
现在主持大比之人,一袭浅灰道袍,长髯及胸,功行赫然已臻化神中期境界。他见归无咎到来,笑吟吟的上前一礼,态度甚是谦恭。
若不知底细,化神真人对一位金丹修士如此作态,称得上是折节下交了。
此人名为方悟龄,领宝华殿长老一职,拜在孟慛的一位师弟门下,和孟慛这离合真人也有几分渊源。归无咎甫一入场,孟慛便以神意传音,令其不可失了礼数。
归无咎对他一颔首,随后泰然自若地取出座席,静坐旁观。
除归无咎外,另有二百余位大有身份的年轻弟子,以及进入大比复选前百名之列者,此刻都把仪驾停下,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场内。
不过他们不得允准,不能入阵观看,只把法舟停留在禁阵边缘处。
但饶是如此,这一列树羽幢幢、千姿百态的璀璨飞舟,也是形成了一道屏障,极大遮挡了几层牌楼的视线。
但敢于围上前去的都是大有身份人,是以牌楼中人,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元婴真人斗法气象广大,精彩处远胜金丹修士比试,这不必多言;另有一条,同样是这场比试引人入胜的关键。
元婴真人一身本领,都在其浸淫甚久的神通道术和法宝之上。
但变数也随之而来。门中年岁相近的精英弟子,经历过数次比试之后,对于同门师兄弟的斗战法门可谓熟极而流。平日修行之中,无不互相视为大敌,朝思暮想钻研对方神通法门的破解之法。
因此,如非功行相差太大,元婴境弟子交手,胜负不似金丹之比那般缺乏变数。
似金丹境中比试,但凡对各位真传弟子稍有了解,便可将大致名次猜出七七八八。而元婴修士则不然,这次或许这次是某甲获胜,但下次某乙在神通战法之上有所创新,又能重占先机。
方才决出元婴后期真传三至十二名的比试,每一座牌楼之中下注赌斗者不知凡几,甚至有人因此赚取了堪用数十年、上百年的修行资粮。
其实赌斗中真正获利之人,除了极少数确实运气上佳,更多的却是和某一位元婴真传暗藏着少许瓜葛,早已知晓某一位师兄在神通、法宝之上又有何进展。
此刻,四峰结界之中,走到最后的两名弟子也不拖沓,相互一见礼后,便各展手段斗在一处。
其中一人身材高瘦,姿容不甚出彩。面色略有些苍白,双目光华散而不聚,别有一种清冷寂寞的惆怅意味。
另一人却是相貌堂堂正正,两撇八字短须,高大的身量和镇定的面孔相得益彰,烘托出举重若轻的从容风采。
元婴弟子功行更高,但行事反而比金丹真传规矩多了。二人所着衣冠服饰,均是云中派真传弟子常服。
这位八字短须的元婴后期修士,正是上一届的头名,武光霆。
他的对手,自然是上一届大比的老对手,谢推迁。
此刻战局,武光霆稳稳占据攻势。
但见武光霆大袖一展,一道不知是气流还是雷霆的无形力道凌空打出,宽近百余丈宽阔空间便传出一道剧烈的震颤声,维持十余息时间方才消散。
若被这威能极宏的神通打中,后果可是大大不妙。
尽管元婴境的比试,“四峰结界”的空间已由纵横里许扩大到方圆各十里,但先前的对手,遇到了武光霆这“千尺微澜”神通,都不免应对局促,转圜不及,三招两式之下纷纷败下阵来。
这一式神通无形无相、极难防备不说,更厉害的是所及的范围实在太大,兼之威力又强,故而封死了绝大多数变化的空间。
对手纵然由上乘法宝在手,但未及近身到武光霆近身三尺,便败下阵来。
而谢推迁却恰好是十二位真传弟子中遁法最佳者。此刻他身轻如燕,在数十里空间内上下翻飞转折,来去出人意表,煞是好看。
武光霆厉害之极的“千尺微澜”神通,却也伤他不到。
不止如此,由于元婴境真传的比斗务求接近实战环境,每一次大比,主持比试的几位离合上修都会动用山门大阵的秘法,将许多小山、浮石、楼台、泉瀑等挪移到结界之中。
此刻,四峰结界之内,巨石竦峙,山壁纵隔,乱峰周游上下,飞屿浮沉不定,恰好又给谢推迁提供了许多应急的掩体。
但是一味闪避只守不攻,纵然一时无碍,到底没有取胜之望。
武光霆又一道神通打出,眸中精光一闪,高声道:“谢师弟。你完诺无悔,众位师弟皆为见证。现在你无有任何负担,还不动用那手段,更待何时?”
谢推迁依旧是那份寂寞颓唐的面容,但口中声音却冷厉果决:“好!”
谢推迁又躲过一道“千尺微澜”之后,双手快速掐诀。一道丈许长短,中空立柱般的透明法宝,从他袖中钻出。
同时谢推迁的身躯一化为二,数百丈外,赫然有两个“谢推迁”同时出现。其中一个面容质朴,正是其真身所在;另一个“谢推迁”却像是浑身抹了一层香油金粉,金光灿灿又异常润滑。
谢推迁小指一钩,那中空琉璃罩飞到近前,把他真身罩住。
光罩之中,谢推迁真身双目紧闭,双手手印不住变化,似乎正在全力运使一道法门。
而那金光灿灿的化身,陡然如同生出灵智一般,立刻化作离弦之箭,无比迅猛地向武光霆扑击过来。
谢推迁的遁速本来已经极为了得,但他这具化身却似乎又快了三四成有余,气息似乎也较他真身为胜。寻常元婴真人,只怕极难挡下这具化身三招两式。
归无咎精神一振,精彩大戏拉开帷幕,这正是他所要一探究竟之处。
在牌楼之中观看了两个时辰的元婴修士比试,归无咎本拟待所有比试尘埃落定之后,再亲自下场。
但他无意中捕捉到不远处两位修士交谈,说起一段掌故,这才起了就近一窥虚实的心思。
说来话长。
这一次元婴后期十二真传的前两名,虽然依旧是武光霆、谢推迁二人,但实则并不是一个理所当然的结果。
上届头名武光霆功行超卓,在元婴后期弟子之中一枝独秀,大致和辛孟泷在金丹境的地位相若,他能杀到最后,是众望所归。
而他的对手谢推迁却并非如此了,虽然是上一届的第二名,但是这一届他能保住名次并未下滑,实在出乎绝大多数人预料之外。
谢推迁的功行,在云中派元婴后期弟子之中,大致处在七八名之间。上一次大比排名前二,实际上是闹得沸沸扬扬的一大“冷门”。
也是一场纠纷。
谢推迁的得意手段,一是其遁术为诸弟子之冠;二来仰仗一道名为“抱元分影”的神通。
这一道神通乃是凝化一道分身,维持一昼夜不散。
本人会使的种种小神通法诀,这分身尽数会使。不仅如此,这分身遁速之快、感应之灵,更远在真身之上。再加上其不知疲倦疼痛,打斗中更是占尽优势。有此一法,等若功行平白提高三成以上。
但是这道神通时却有一绝大破绽。御使“抱元分影”神通之时,施术之人真身会变得极为脆弱,哪怕只是磕破些皮,立刻便会受创不轻。
而本体一旦受伤,那分身也会随之崩散。
围绕“抱元分影”之术的博弈,纵然是三岁孩童也能理解。
对于施法之人而言,正法自然是将正身牢牢护住,单以化身迎敌;对对手来说,硬碰硬地和那比本人强出三成的化身作战,显然得不偿失。若能攻隙击弱、伤其本体,自然可操胜券。
施术者的防御手段能否禁得住考验,便是战局关键。
按照常理说,作为隐宗元婴后期弟子中的精英,所运用之法宝,已然不止于普通法宝的层次。元婴、化神一级的祭器,人人手中都不缺乏。
但是偏偏这位谢推迁,因意外机缘,竟得了一件仅此于“天祭器”的“真祭器”级防御法宝——正是那透明的中空圆柱“蟠醨碎玉桩”。
所谓“真祭器”,乃是离合上修以血祭秘法所得之宝,品质与九宗序列中的八炼珍宝相当,抑或稍逊一筹。
有此物加入战局,谢推迁的“抱元分影”神通可谓再无丝毫破绽,这才在上届大比之中顺利杀入前两名。
尽管此宝与他一身斗战神通体系完全契合,主持大比的上修也并未说什么,但是其余败在其手下的弟子,心中必定不服,闲言碎语那是少不了的。
于是谢推迁在决赛中主动认负,并许下诺言:下一届大比,最后一战之前,绝不动用此宝。
对于此言当时信者寥寥;但谢推迁言出必行,竟尔真的做到了。
先前几轮比试之中,凭借着愈益精纯的遁术和屡次行险搏杀,谢推迁屡胜强敌,险之又险的的进入了最后一试。
认真感知“蟠醨碎玉桩”中的谢推迁淡淡的身形,归无咎玩味一笑。
他本意是想近距离观看本土器道文明中的上乘宝物,在实战中到底是怎样的表现。
却没有想到,这一场比试,竟然又给了他一些意外的惊喜,意外的触动。
时光流逝,归无咎仿佛回忆到百年之前,初次下山之时,石天祥等草莽之辈带给他的耳目一新之感。
这些人虽然功法粗劣,较之上宗天骄相差不可以道里计,但凭借着自身才智、心性,特别是狠劲,尝试着尽力走得更远。
战局之中。
归无咎双眼一眯,图穷匕见的时候就要到了。
和“抱元分影”的化身正面作战,同辈之中除却功行最深的武光霆,并无第二人可以做到。
此刻,武光霆连使五六种神通,竟是和谢推迁化身斗了个不分上下。对于这化身的种种精微之处,武光霆自忖也了解愈深。若再斗上半个时辰,这化身变化已穷,必定为自己所制。
但是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蟠醨碎玉桩”中的谢推迁“真身”,突然一阵飘荡,化作七彩星芒碎落在地,随后“嗤”地一声,散作青烟。
武光霆心中一惊:不是真身?
什么时候?真身何在?
这谢推迁,竟敢在使用“抱元分影”神通之时,真身不加任何防备!
不对,他的真身,是打算亲自下场搏杀!
此时,武光霆背心陡然一凉。转过头来,却见一个决绝冷厉的面容身化虹霓,欺到自己近身十丈之内,骈指一点,射出一道刺目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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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进一退各有道
谢推迁所用手段,正是他本次大比上寄托厚望一道秘法:“损真诀”。
这一道秘术,如众人眼前所见,分为两部分。一是将自家真身完全隐藏。二是凝聚一道几乎可以乱真的假身,惑人耳目。
不过这秘术局限同样极大。
首先假身必须定于一处,一动不动,无丝毫斗战之能。
其次假身若想久存,真身的移动速度也要受到极大的限制,约莫十余息的时间,方能缓缓挪动丈许。一旦真身褪出隐身状态,假身之形也随之消散。
更致命的是,即便施术之人想要恢复真身自由,撤销假身的过程也不是一簇而就的,非得运气调息三四个呼吸的功夫不可。
谢推迁将假身藏在“蟠醨碎玉桩”中,瞒过武光霆耳目。真身隐藏身形,缓缓接近到一个绝佳的位置,再暴起出手,和“抱元分影”神通的化身前后夹击,一举致胜。
这道战法看上去简单,实则凶险之极。
他那隐形真身遁速极慢,恢复自由需要数息时间,而武光霆的“千尺微澜”等神通都是覆盖范围极大的神通。若一不小心被神通扫到,根本不及闪避,非得身受重伤不可,甚至遭遇性命之危也不是不可能。
想要接近武光霆,就不得不承担这样的风险。
另外,“损真诀”此术,谢推迁今日是第一次当众施展。若是主持大比的长老一个不察并未觉出奥妙,援护不及几乎是注定的。
不过不枉一番苦心,就实战效果而言,谢推迁显然运气不错。趁着武光霆进退极有规律的数十息,他终于接近到了武光霆背后二十丈内。
身前,是“抱元分影”化身恰好击出凝聚全力的一击;
背后,谢推迁指间宛若雷芒的一刺,看似不太起眼;但是武光霆一眼便看出,这是对方一身法力凝聚到极点的一击,威力极为惊人。
这一击若是落在浮空小山之上,足以将一座数百丈高的小型山峦击个对穿。
备前则后虚,备后则前虚,前后皆备,则前后皆虚。
武光霆只稍稍迟疑一瞬就失去了时机,两道神通猝然袭至,再难以使出有效的防御手段。
谢推迁落落寡合的面孔瞬间如同冰河解冻,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奇怪的是,武光霆并不惊慌,抬首面向谢推迁,脸上的神色……竟似是显出歉意。
谢推迁见状,心头一突,一股不妙的感觉生出。
答案水落石出。
武光霆袖中突然钻出一物,似有核桃大小。
这“核桃”似乎不受武光霆控制,反身跃到武光霆胸前,瞬间三明三灭,绽放出一道极为磅礴的气息。
以武光霆为中心,好似突然吹出一个极大的五彩气泡,迅速扩张。那强悍之极的“抱元分影”分身,接触到这气泡之后立即散去,连一丝微尘粉末也未留下。
下一刻。
谢推迁手指射出的如电光华,一遇到这扩张中的水泡,同样也完全消散,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从旁人眼中看来,倒像是这一道电光原路退回,回收进谢推迁手指一般。
刹那之后,这涨大的气泡,便要将谢推迁真身吞噬。
饶是主持大比的化神真人方悟龄对这场比试甚是用心,一刻也未走神,此刻动作也慢了半拍。
谢推迁使出杀招之时。方悟龄已经做好了一旦武光霆不敌,及时出手救援的准备。但是现在局面变化太快,需要援护的对象突然变成谢推迁,方悟龄的动作显然慢了一丝。
更何况,就算方悟龄成功出手,以他修为也未必应付得了那极为诡异的气泡。
这分明同样是一件“真祭器”,而且是自动护住类型的“真祭器”!
谢推迁此时已不及闪避,眸中光芒暗淡下去。但是他似乎有些倔强,不肯闭上双目,似乎要眼睁睁地看着这气泡如何将自己吞噬。
但是如梦如露,恍惚之间,谢推迁却发现自己安然无恙。
一道金色井栏将他框在其中,那气泡遇到井栏阻隔,经历一阵剧烈的震颤翻滚,陡然破裂开来。
先是化作无数微小的气泡,随后这些气泡一一破碎,似乎从未存在。
是归无咎在袖中暗暗动用越衡宗真传令符,将谢推迁救了下来。
方悟龄如释重负,惊愕之余,转头深深地看了归无咎一眼。
谢推迁飘然一跃,落在恰好接近身旁的一块巨石之上。
见谢推迁安然无恙,武光霆的也长出了一口气。化神真人能够挡下这一击,实在是出乎预料。但在此时此刻,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武光霆并不知晓是归无咎出手相救。这金色井栏,他却误以为是方悟龄的手段。
武光霆、谢推迁四目对视。
良久。
“我输了。”
声音传出,二人相顾愕然。
原来这一声“我输了”,竟然是武光霆、谢推迁一齐发声。
谢推迁脸色蓦然沉了下来,低声道:“武师兄是看不起我?”
武光霆面色平淡的道:“谢师弟误会了。这是你应得的,也算是我二人各取所需。”
谢推迁疑道:“武师兄所言何意?”
武光霆平静言道:“或许对于谢师弟来说,真传第一的位置十分重要;但是对于武某而言,这个位置早就想将它抛下。只是没有旁人能挑起这个位置,这才不得已而为之。”
“现在谢师弟既然顶了上来,为兄自然到了急流勇退的时候。”
谢推迁冷笑道:“这位置谢某自会来夺,却不需要武师兄施舍。更何况这岂是你想让就能让的?胜负之数,千万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武师兄此语,倒显得矫情。”
方悟龄暗暗摇头。真传第一的名号谁不想得?这两人却在互相推让,也算是一桩奇谈了。
不过这一战,据实而论,自然是武光霆胜了。
方悟龄正要上前宣示胜负,眼前突然一道清朗之音传来:“排名要分先后,倒也容易。”
武光霆、谢推迁同时转头一看,正是那立在禁阵边缘观战的金丹修士。
此人从最高处的牌楼中下来,入得四峰结界,显然是个身份不凡之人,指不定是哪一位离合上修的弟子。
武光霆本来就是温润如玉的性格,并未因为自家功行胜过一筹就轻慢了对方。一礼之后道:“敢请赐教。”
归无咎一点头,淡然道:“好说。看仔细了。”
背后“小苒依依”和“山河万里”同时拔出,左右手各施神通,分向武光霆、谢推迁二人击去!
刺向武光霆的一剑,剑光凝成一束,和谢推迁真身出击的搏命一招有几分相似,但是这光华更暗淡几分,又更近于实质。
而“小苒依依”往谢推迁的进袭,却是分化亿万剑光,层层叠叠,宛如千重浪花碾压,教人喘不过气来。
这一剑看着是从前“分光显化术”的旧有手段,但是其中每一剑的精髓,都是“履尘”剑意,较诸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
武光霆、谢推迁做梦也想不到,一位金丹修士竟敢同时分袭二人。
尽管此人丹力之强几乎匪夷所思,两剑齐出之势,几乎达到了元婴初期的水准,为武、谢二人毕生所未见。但是若说伤到二位元婴后期修士,似乎依旧相差甚远。
当下二人随意出手,要将归无咎的剑招挡下。
但武光霆二人立刻就觉出不对。
归无咎这一击,论法力强横虽然只及得自己三成上下。但那剑光凝练无匹,又似乎极有灵性,暗合道法玄妙。想要抵挡,竟然有无处下口的感觉。
一瞬间的决断,显示出两人的不同。
武光霆连使数道神通法诀朝那剑光打去,但都被这一道剑光灵巧避过。
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这是武光霆为人与神通的一贯宗旨。
为求稳妥,但见武光霆把手一摄,千尺微澜神通呈环形密布身前,形成一道无形墙壁。
这一式看着很笨。但如此一来,任你这一道剑光如何灵巧多变,都必能挡下,再徐图进取。
谢推迁面对分化千万的剑光袭道近前,双目骤然一凝。心中暗惊,任凭他把神意凝聚到极限,竟也无法判断这剑光是虚是实。
谢推迁冷哼一声,完全不理将要袭到近处的剑光。使一道防御秘术把身一裹,遁术全力施展,竟要抢到归无咎近前,以攻为守,近身搏杀!
面对两人应对,归无咎手段又变。
杀向武光霆的那一束凝如实质的剑光突然分化千万,如雨点般打在“千尺微澜”所化之阵壁之上。
武光霆心中一惊,顿时觉出来袭剑雨虽然迅猛稍欠,但是其精微处远在自己预料之上,竟以极快的速度消杀“千尺微澜”神通所化墙壁。
武光霆为求稳妥先取守势,不想遇到归无咎出人预料的进逼压迫之招,先手尽失。
而攻向谢推迁的万千剑雨,却突然凝成一束,化作一柄成型青剑,和近在数十丈外的谢推迁作一近身搏杀。
谁快上一丝,就是生死之分。
谢推迁心中生出直觉,隐隐感到多半是自己慢了一丝。
但是事已至此,他心中无所畏惧,依旧把把遁速运转到最快,以同归于尽的姿态朝着归无咎冲杀过来!
元婴与金丹相斗,用上这种战法,也算是天下奇闻了。
方悟龄看得分明,这一下却不至于重蹈覆辙。长袖一挥,一道异常柔和的法力一卷一托,将谢推迁拨到百丈之外,脱离险境。
这一边的比试既然中断,那一头归无咎对武光霆的压制也主动撤销,万千剑光,突然归于无形。
重归风平浪静。
两剑突袭,从开始到结束,不过是数息时间。
一百零七道牌楼之中,早已沸腾。他们虽然错把归无咎当成元婴修为。但是一位元婴真人同时压制门中第一、第二真传,依旧是石破天惊的大事件。
第二层中间一道牌楼之中,那和归无咎生出龃龉的执事道人吴锰达,此刻圆睁双目,睁大嘴巴,嘴唇微微颤抖,双腿软倒在地。
归无咎对远方各牌楼之中的熙熙攘攘视而不见。也并未因自己以一敌二压制两名元婴真人而自傲。
因自己是金丹修为,在那一瞬间武、谢二人并未全力以赴。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若是双方真的全力斗上一场,必定不是现在的结果。
归无咎转头对方悟龄道:“方长老。以二人之气象精神而论,谁更适合做这‘真传第一’的位置,是显而易见的了。”
方悟龄略一沉吟,连连点头。突然言道:“谢推迁,自今日起,你就是元婴后期十二真传第一。”
谢推迁脸色一变,道:“方长老之命在下不敢领受。方才众目睽睽之下的一战,谢某败在武师兄手下,门中弟子无人不知,岂能颠倒次序?”
方悟龄看了归无咎一眼,面有难色。谢推迁之言,确实也不无道理。
归无咎微微一笑,摇头道:“你得第一,武光霆未必就是第二。这一切都要看你武师兄的意愿。”
武光霆闻言一愕,回过神来。又望了归无咎一眼,确信此人并非金丹境三十六真传中的任意一位。心中蓦然生出一种明悟,郑重言道:“自今日起,谢师弟便是真传第一,武某情愿让出真传弟子之位。”
此言一出,武光霆自觉心中那将弃又取、浮沉不定的心态,瞬间安宁下来。所养之道心,突然向前迈进一步。
这一步,不是正是他一直渴求,却迟迟不敢、不舍得迈出的一步么?
归无咎笑道:“如今你们二人各自得偿所愿,又该如何谢我?”
武光霆、谢推迁稍一迟疑,齐声道:“听凭阁下吩咐。”
归无咎漫然转身,遁光直往牌楼回返,头也不回地道:“清莱峰。陪我练剑七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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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孟泷,庄忠恕,武光霆,谢推迁。不是顶级天才也有可能走出不同的精彩道路来。有点想法就随便写写,可能表达不到位。再加上心情恶劣想砸键盘。更不到位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名动云中 请将激将
云中派本次大比之后,举派沸腾,余波久久不绝。
众人所议论者,都是大比中最后一场的不速之客,以及结束之时,高鬘、吾鞠、孟慛三位离合上修联合发布的一道诏书。
诏书云:最后登场之人名为归无咎,是百余年前瀛水上真云游在外时发现的绝代道种,由上真亲自教导百余载。归无咎所习功法,乃是数十万年前本派最后一位人劫道尊所留秘术。
最令人震动的是:这位归无咎,修为仍在金丹境中,尚未破境元婴!
若非近百万人亲眼所见,这道消息实在是骇人听闻,任谁听见,恐怕都只会当做妄言、戏言。
末流宗门,或许对每一境界的顶尖修士是何等层次拿捏不准。但是作为道宗、隐宗一流传承完整的大宗,其门下弟子心中却有一道清晰的标尺。
在金丹后期境界时,若能够和元婴初期修士斗上几合不败,已经称得上前途无量,未来在天人感应三境中自有一席之地,悬念不过是到底止步于步虚、离合中的哪一境。
若要做到这一步,至少得有“冲盈之境”的修为,这一辈云中派中,唯有辛孟泷、庄忠恕臻此境界。
若能更进一步,和元婴初期修士斗个难解难分,那就可以算是千万年一出的绝代之才,有资格冲击天玄上真的存在。
这等人物,云中派已经一万五六千载未曾出现了。
值得注意的是,此处所谓的元婴初期修士,乃是最寻常的元婴修士,绝非门中真传弟子一流。
金丹弟子邀斗门中元婴真传,历数整个人道文明百万年浩渺典籍,载之于册的,似乎也只有寥寥数次。
一剑逼退元婴后期第一、第二真传……
各大隐宗,甚至乾元、上清二宗的历史上。包括人劫道尊在内,并无一人能够做到。
就算是取巧,也不行!
云中派,即将迎来一位中兴宗门的扛鼎人物,下一位人劫道尊?
二日之后,清莱台。
这宫室从沓、层层叠叠的清莱台前山正殿,终于派上用场。归无咎早已提前让丁航将此处清扫干净,各择一殿予武光霆、谢推迁二人居住。
正殿前方的半山腰中,归无咎为策万全,又布下“红尘晦暝阵”,加之以雷火之炼,最是坚牢不过。
既是防止他人窥视,又是营造一处绝对不受干扰的战斗之所。
此刻,一片若隐若现的雾气之内,神通流布,剑气纵横。整个空间忽明忽暗,颜色大变。似乎被一道道法术反复冲刷,又似是打散虹霓以为染料,任性地涂抹在方圆数十里的空间中。
谢推迁遥立在千丈之外,静观归无咎、武光霆相斗,双眸之中闪过一丝羡慕。
他的战法,到底太过极端了些。
谢推迁斗战之法大致有两种思路。其中有“损真诀”参与的一重手段,不重临敌应变,重在战前之构思。
这种斗法,一旦失去出其不意之效,威力自然大打折扣。
而另一种作战思路,就是其利用自家遁速之快,心性之决绝,使出孤注一掷、与敌偕亡的法门。
但是这种战法与旁人作战时固然大收奇效,但是遇上归无咎,却偏偏束手束脚。
归无咎丝毫不为他凶狠而不留后手的战法所动,以攻对攻,以快对快。可惜,每一次比斗的结果都是归无咎快上一线。
以法力而论,自然是谢推迁强出许多。但是归无咎的剑术神通,并不一味追求力量庞大。那一道剑光,能将自己杀死就已经足够,法力再分强弱就没有丝毫意义。
而见招拆招的打法,却又非谢推迁所长。
因此昨日他和归无咎稍稍斗了半个时辰,便退在一旁。这应变无穷的比斗方式,显然是武光霆更能胜任。
比斗之中。
归无咎心中暗赞,武光霆悟性甚高,变着极快。其正兵之用异常娴熟,不愧是长期稳居云中派元婴境第一的人物。
武光霆却神情肃穆,一道道神通法诀打出,丝毫不吝啬法力。
和归无咎斗过数场之后,武光霆敏锐的意识到,若要取胜,必须将自身法力深厚的优势发挥到最大,才有一线可能。
在征得归无咎同意,可以使用法宝的情况下。武光霆定计,以“千尺微澜”神通推进压制为主,另外两种范围较小但单点威力更强的神通为辅,再加之以三道迅捷无论的钉、针累法宝,形成一道奇正并用、牵制与突击相辅相成的作战策略。
这也是他自认为寻到的最佳方略。以此迎敌,或有几分胜望。
可是一旦斗起来才发觉,还是低估了归无咎剑术的奇诡程度。
归无咎的剑意,攻隙击弱似乎只是遵循天理而行,完全没有丝毫迟疑和错判,自家看似汹涌澎湃的攻势维持了半刻不到,就左支右绌,不得不转攻为守。
接下来形势恶化之快堪称急转直下,落败不过是弹指间的事。
比斗结束,归无咎、武光霆落下遁光,和谢推迁聚在一处。
归无咎见谢推迁似乎悒悒不乐,笑言道:“二位与归某对练的时间虽然有长短之别,但是贡献却是一般无二的。谢道友大可不必介怀。”
归无咎此言不虚。
和武光霆的比试,是全面熟悉元婴修士的战斗风格;而和谢推迁之战,却能清晰感受到此间杰出的元婴后期修士,采用极限打法时,其能力的边界在哪里。
这对归无咎日后和别派元婴修士交手,同样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谢推迁闻言,脸色稍稍振作。
不过,归无咎又正色道:“以心性之锋芒而论,谢道友积极进取,自然更适合担任真传弟子首座之位;但是纯粹以斗战法门而言,却是武道友较为成熟。”
“奇无正不立,正无奇则殆。”
“若是没有一套颠扑不破的正兵之法,一味兵行险着,终究刚不可久。”
谢推迁一愕,低下头来细细思索归无咎之言。
若是旁人出言教导他兵法之用,谢推迁必定嗤之以鼻。但出言的是归无咎,谢推迁却不敢不认真考虑。
归无咎独自往前走了几步,对着面前四峰辅弼,云烟渺渺,飞鸟纵横翱翔的清幽胜景,似是驻足赏玩,又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武光霆跟了过来,试着问道:“不知归道友所虑何事。若在武某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或许能为道友出上些力。”
武光霆。谢推迁本来欲对归无咎以“师叔”之礼尊之,却被归无咎拒绝。
依照归无咎之意,大家各论各的,道友相称即可。
归无咎转头看了武光霆一眼,笑言道:“归某所虑之事,其实武道友正在帮忙。”
“无它,只是稍微有些感慨,还需要变得更强才行啊。”
武光霆闻言哑然,以归无咎现在的修为,同境界中中可谓旷古绝今,闻所未闻。
这想必是归无咎的玩笑之言吧?
武光霆却不知,归无咎说的是由衷之言。
和武光霆、谢推迁对阵一日,归无咎对于自己目前的战力,并不满意。
谢推迁战法特殊,倒还罢了。若是武光霆全力以赴地施展神通,归无咎想要战而胜之,至少也要半盏茶的功夫。
太久了!
暂不论金丹境和元婴境的差别,单单以人才出现的周期和位次作对比。将各道宗、隐宗和九大上宗视为齐平,武光霆、谢推迁至多也就相当于本宗历史上百年一出的人才,换算过去,比之幽寰宗萧天石、张宏辩尚有一定的差距。
即便不算轩辕怀和自己,九宗应运而生的第一流天才,如林双双、木愔璃等人,击败萧、张这个水准的对手,不过是举手之劳。
归无咎由此坚信,祖庭道宗、各大隐宗中最顶尖的天才,一定有着一招击败武光霆、谢推迁的能力!
这样的人物或许不会太多,但是一定存在!
由此看来,自己要真正实现那八个字,还需要继续努力。尤其是妙观智所传的“丹中藏婴”之法,更是需要加快修炼进度了。
武光霆感慨道:“无论如何,这一次‘崇台会’有归道友出手,头名已经是我云中派囊中之物。”
“真想看一看,其余十一家隐宗的的元婴真传败在归道友手上后,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以金丹败元婴,事后若是依样葫芦,依旧拿‘本派最为顶尖的弟子并未出战’作为借口,必定是不能服众的。”
归无咎闻言心中一跳,转头看了武光霆一眼,思索片刻,道:“二位先请自便。归某有事要出去一趟。”
言毕驾起遁光,往瀛水台去了。
武光霆之言,却是给他提了个醒。
二三十里行程转瞬即至。瀛水上真依旧是一副老农打扮,在当日和归无咎相见的那座坡田之上,劳碌不停。
归无咎赶到时,老农肩上担着两只箩筐。箩筐之中盛满暗灰色的细土,倒像是是什么肥料。
此刻那几亩田地之中,新苗破土,娇嫩可喜。
原来,早几日和老农和归无咎一起种下的那大大小小的石块,竟真的是什么特殊植物的种子。现在菜地之上长出一片两寸来高的八瓣黑色小花,看着一派生机勃勃的模样。
挑来挑来的两筐黑土,似乎正是这几亩小花的肥料。
瀛水上真手持一柄焦黄色的破瓢,舀起浮土颠了两下,再均匀地洒下。问道:“道友在我云中派的亮相,可谓大获成功。说实话,直到你一剑斗二真之时,老朽对你那八个字,才算真正大石落地。”
“还有什么事需要老朽帮忙?”
归无咎淡然一笑,道:“自然是为了‘崇台会’之事。”
老农挺直佝偻的身躯,惊讶的道:“老朽前日已经将崇台会的详细情况传书于道友府中。不知道友还有何疑虑?”
归无咎道:“群邀诸派的请柬文字,是如何书写?”
老农点头道:“原来是此事。道友放心,信笺之中特意点明,这一代我云中派出了一位不世之英才,欲与各派杰出子弟一分高下,请务必派遣门中最杰出的弟子前来。一旦败了,勿谓言之不预。”
归无咎摇头道:“还不够。”
联合各大隐宗给圣教下战书的计划,云中派目前尚未和各大隐宗提及。瀛水上真在此事上的判断和归无咎一致。这计划太过骇人听闻,先弄得鸡飞狗跳,若是其余几宗当做笑谈,并不放在心上,那反不为美。
还是等归无咎与其余几家隐宗真正交手,用实力说话。到时候乘着威信既立,再将这惊世骇俗的的计划传遍整个隐宗。
但是如此一来,有一件事值得注意。
往常这百年一届的“崇台会”,各派最顶尖的真传弟子,有为人倨傲不群之辈,未必放在心上,推拒不来也是常有的事。
尤其是千万年一出的顶尖天才,更有资本不把这百年之会放在眼中。
为了崇台会一战有绝对的说服力,依归无咎之见,若非十二隐宗精英尽出,便不算成功!
瀛水上真莞尔一笑道:“道友之意,我固知之。只是作为传承数十万载的巨擘宗门,行事相交总有几分礼数在。总不能如市井中酸儒斗口,泼妇骂街一般。”
“莫非信笺中言道,我派归无咎旷世之才,尔等皆为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恐怕就算如此出言,也未必一定能奏效。”
归无咎一哂,不想瀛水上真一大把年纪,还能讲出这么个冷笑话。
归无咎笑吟吟的道:“土鸡瓦狗就免了。不过归无咎前来此地的路上,恰好想到了一个主意。”
老农笑言道:“请教高明。”
归无咎道:“昨日细观道友所赠玉简,其中言道,参与‘崇台会’的十二家隐宗,各自保管一道同气相连的玉柱,以为崇台会胜者留名,是也不是?”
老农捻须道:“的确如此。此柱名为‘崇台胜斗榜’,十二隐宗,无论哪一家都将之立在宗门的显眼之处。道友前日参与大比处,再往外行四十五里,便能看到此柱。”
“每一次大比之后,那一届东道主便将本届法会上获胜的金丹、元婴境的弟子姓名及所属宗门刻录其上。其余十一家宗门所立的‘崇台胜斗榜’,也会同时更新姓名。”
归无咎肃然道:“有一事要劳烦道友出手。”
老农疑道:“何事?”
归无咎微笑道:“据那玉简中言道,‘崇台胜斗榜’唯有一派执掌出手,方能在其上刻录字迹。因此不得不劳动道友。”
“就请道友现在就将在本届‘崇台胜斗榜’胜者名位上,刻上‘云中归无咎’五字。有此一手,胜过信笺中千言万语。”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名列斗胜榜 缘动万波随
三日时间,转瞬即过。
一座椭圆形的飞屿在空中飘浮。这座飞屿不断自转的同时,又围绕着一座九百九十九层的金色宝塔盘旋。
同样围绕着宝塔旋转的飞屿,尚有三十五座。
不过,三十六座飞屿之中,这座椭圆形飞屿却最为特别。只因其椭圆的最中心处,有一道灰色石柱高高矗立。
石柱顶端,依稀可见“崇台斗胜”四个遒劲飘逸的大字。四字之下,却是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文字。一眼扫去,怕不是有近千行之多。
若于数里之外遥遥望去,此柱几乎像是一枚银针插在孤岛之上。走进了方才看出,此柱其实三人合抱而有余,其上所书正文,也都有碗口大小。
柱中最下方的一行文字,约莫只距离地面一人多高。共是十个大字。
左侧五字为“玄扈姜振岩”;右侧与之间隔了约莫两字宽的缝隙,“真武秦昊天”五个大字赫然在目。
围绕此柱百余丈方圆乃是一片空地,此刻有两个小儿正在围绕玩耍。
这两人,其中一个不过六七岁年纪,头戴一顶八角裘帽,蹲在青石地面上,双手托着下巴,凝神观望。
他目光所视的方向,是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这少年一身白色澜衫,此刻双足虚跨,双手合拢搭扣,捏成一个“抱剑诀”的架子。一张稚嫩而又俊俏的小脸,也因此涨得通红。
数息之后,这少年口中喝道:“起!”
伴随着一声低喝,少年双足一轻,竟颤颤巍巍的浮在半空。
这少年刚刚经过土著文明中“淬骨百炼”的阶段,开始练气境的修行。此刻,他一股真元之气凝成,一步迈出,已是修道中人矣!
托腮而望的小童,脸上露出兴奋之色,连声大呼:“好!云哥哥真厉害!”
能够浮空而立,意味着真气境第一周天的修行终于大功告成,那澜衫少年也是面上露出喜色。
就在此时,那六七岁小童突然张大嘴巴,一脸目瞪口呆。
云姓少年见这还未入门的小师弟惊讶如此,心中更是得意,想要作出几个更加漂亮的动作来。
是御风而行,还是翻两个筋斗?似乎都太俗套了一些。
这时那小童张开双臂乱舞,口中急切的嚷道:“云师兄,快让开些,别挡着我。后面碑文动啦!我要看碑文!”
云姓少年闻言脑门一黑,一不留神,一口气突然泄了,“扑通”一声摔落在地。
顾不得疼痛,云姓少年连忙挣扎着站起身来。转首一看,却见“崇台斗胜”之下,所有碑文一隐一现,同时往上移了一格。
最下方一行,赫然多出“云中归无咎”五个大字。
云姓少年一愕,双手连忙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并未看错。
窒住数息,连忙放声高呼道:“齐师姐,齐师姐……”
一连叫喊了十余声,忽见一位身着碧纱罗裙的少女,驾着一道烈气腾腾的金焰迅捷无论的落到飞屿上。
这少女十七八岁年纪,云髻峨峨,身姿佳妙。只见她顾不得步履雍容,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近前,面带关切的问道:“云师弟有何事要唤师姐?”
云姓少年不满道:“齐师姐,你为何要骗我?”
“齐师姐”面带几分惊讶,笑道:“师姐什么时候骗你了?”
云姓少年气鼓鼓地道:“师姐说好本次‘崇台会’要带我去开开眼界。还说这一次就算上真嫡传弟子范师兄并无兴趣参加,有仲、陆二位师兄压阵,我清微宗也是稳操胜券的。”
齐师姐摸了摸云姓少年的脑袋,有几分宠溺地道:“正是如此,有何疑问?师姐不会骗你的。”
那云姓少年却肩膀一拧,一把挣脱。伸手指向背后石碑,气咻咻的道:“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崇台会’已经比完啦!”
齐师姐顺着云姓少年手指,往碑中一望。愕然之余,脸色一青一白变化不定。转身郑重道:“师姐我要到恩师玄鹤别宫一趟,来回路途甚远,你要在这里照顾好你小师弟。”
……
一处渺远之地。
落照拥林,漫空笼翠。
眼前是一处渺无涯际的密林。密林之中,光线略有些昏暗,却有三人围着一张五六尺宽的草席,正在饮酒交谈。
东向而坐的两人,一男一女,都是二十七八岁的面容,正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说着什么。
一男一女对面,是一个年轻少女,坐在一只黑虎背上。
那黑虎,将脑袋深埋起来,呼噜呼噜地正在小憩。
片刻之后,那名女子不再多言,只见那名青年男子,清了清嗓子,开始独自讲述。
所说之事,从修道功法,到人物宗门,到险境秘地,再到种种谲怪趣闻……显然都是这青年的经历,一口气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
男女二人都是化神修为,在人道修炼界中也算是步入高阶修士的行列了。
可奇怪的是,无论是正在讲述中的青年,还是旁边这化神中期修为的女子,对于对面那少女,面貌都极为恭敬,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是敬畏。
那少女一身湖蓝色的短裙,抱膝而坐,脸容异常干净,又给人一种相隔渺远的恍惚感。唯有时不时双目顾盼生辉,方才透出几分尘世中人的新鲜活力。
至于她相貌是美是丑,却不由自主的让人忽略过去。
身为妙龄女子,却可让人忽略其面容,真是一种奇妙的特质。
又过了一刻钟,少女叹了一口气,道:“薛大哥当年在青空界的故事,还真是精彩呢。”
略一停顿,少女又笑道:“尽管薛大哥没有明言,但是琴儿从大祭坛中的羊皮书上可看到了,能够从下届飞升到紫薇大世界的修士,在原先的界面可都是数一数二的顶尖人物。”
那薛姓男子讲述种种见闻,原本言语极有条理。可是听着少女一赞,脸色突然有两分涨红,略带结巴的道:“不……不……不敢当,您说笑了。”
那少女却不以为意,有转过头来,对着那化神中期的女子道:“今天天色不早了。明天再来听田姐姐讲你当年在冰焰界的故事吧。”
那田姓女子面带微笑,连声应下。
这名为“琴儿”的少女伸出两个食指,遥遥碰撞,道:“薛大哥和田姐姐都是各自界面的顶尖人物,一齐飞升到紫薇大世界之后,一见倾心,结成伴侣,真是一场奇妙的缘分啊……”
此言一出,那薛姓青年和田姓女子面色发红,都局促不安起来。
就在此时,整个森林中,却仿佛突然地震一般,发出“砰”,“砰”,“砰”的有节律的响动。
但是三人却似乎见怪不怪,毫不慌张。
薛姓男子道:“是阴康大人前来寻您来了。我二人就不打搅了。如果您有什么吩咐,您发出银剑传书即可,我二人半个时辰之内,必能赶到。”
说完薛姓青年和田姓女子,起身一礼,远远飞遁而去。
片刻之后,那“砰”“砰”声愈来愈响,愈来愈近。终于可以看清,原来这巨响,是一个赤裸上身的巨人行走时发出的声响。
这时,被少女骑在身下的黑虎似乎被惊醒,转了转脑袋,很是不满的“喵呜”叫了一声,冲那巨人龇了龇牙。
原来这并非是黑虎,而是一只体型庞大的黑猫。
再抬头细看,方能发觉这密林的与众不同之处。
此处丛菁密翳,高林巨木一望无尽,灌木青草,动辄一人多高。乍一看去,极像是一处人烟罕至的古林。
但是细看却发觉出不对来。这里的草草木木并非异种,和各王朝、都城之中庭前院后最常见的花草树木无有不同,只是体积平白大了数倍。
就连那黑猫,也同样是如此。
此刻,那身高百丈的土色巨人走到近前,一弯腰像是山峦崩塌,极为慑人。但是这巨人言辞却甚为恭敬:“小主人,大人有事寻您。”
少女点了点头,小腿轻轻一夹。那大猫会意,突然后足一磴,沿着那巨人的双足,小腿,身躯,一溜烟爬到肩膀上,“嗷呜”一声,似乎是在邀功。
那巨人似是黄泥捏成的粗糙脸庞上,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低声道:“您坐稳了。”
转过身来,发力狂奔。
一时间,森林之中的“砰”、“砰”声密集如雷,惊得原已退出十余里外的走兽飞鸟,又是一阵喧嚣不宁。
这巨人速度之快,还要胜过修士飞遁。顷刻间,眼前出现一株直插天际、高不可及的巨木。
巨人停下身来,伸手握住那大黑猫,用双手托住,猛地向上一甩!这大猫和乘坐在它身上的少女“琴儿”,立刻化作一个微小星点,再也不见。
琴儿和黑猫再度出现的位置,已经是那大树树干的顶端。
纵横千尺的巨木断面之上,凿刻出密密麻麻的宫室,或圆或方,奇形百态,尽是人间所想象不到的瑰丽姿容。
其中,那断面正中心,是一大片似圆非圆的空地。
空地之中,站立着一人。
只站在那里,便似与天地同在,日月同周。
这人身形之魁伟,虽然不若先前那位土色巨人“阴康”,但是其十余丈高的身形,依旧要超出常人二三十倍。
此人一身黑色袍服,从领口到下摆,无一处不是绣满了出人意料的文字,更是教人一眼望去,就生出眩晕之感。
这种眩晕感当然不仅仅是因为文字密集的缘故。这是无尽的古意,无穷的道法,凝聚于一人之身所带来的深不可测,高不可及。
“琴儿”从黑猫身上一跃而下,上前恭敬一礼道:“师父。”
如果说“阴康”的脸容因太过巨大而显得粗糙,那么眼前的黑袍人,宽近两丈的脸庞却极为精致。
这精致任何玉石也雕琢不出来,只属于圆满无暇的道法自然。
黑袍人音声很是柔和:“又去寻浩源古城的飞升修士聊天了?”
琴儿坦然道:“是。唯有和这些飞升修士在一起,琴儿心中那种本不该存于此世的异样感觉,才能稍稍消减两分。子夜行功之时,方能更顺遂些。”
“不知师父有何吩咐?”
黑袍人道:“为师这几日心中生出感应。近日来,不知在何处发生一桩要事,或许会和你的道途相关。”
“为师加以推演,算出快则数年,慢则数十年,显道、应元二人,将会求到为师之处,要让你出手对付一位敌人。”
琴儿美目一眨,疑道:“会是什么样的人呢?要是化神修士,那一定是不行的。”
黑袍人稍一沉默,道:“模模糊糊感应到,那人修为境界,大约与你相当。”
琴儿扑哧一笑,轻快的道:“那又何惧之有?师尊若是碍着两人一道诺言,琴儿愿意出手为师分忧。上次在那道法极盛之地一试,那里的古今天才人物,却也没有一个胜得过琴儿。”
“更何况,琴儿结成金丹的时候又得了意外机缘,把这相伴出生的怪东西炼进了金丹中。这些年仔细琢磨,以之斗法,妙用不可思议。”
出言之时,琴儿将右手食中二指,按在小腹之上。随手一引,一枚通体尽墨的圆珠跃出丹田。
金丹修士圆全执中之韵,也随着这黑色圆珠,一起偏离体外。
第一百一十四章 飞舟西渡 诸宗格局
一座百余丈长短的青色飞舟自东而西飞遁,其上隐约覆盖着一层蓝绿相间的光罩,遮蔽住凌冽寒风和刺耳的破空声。
这巨大飞舟已有一道灵气流淌、形同瀑布的光罩,但是其甲板边缘,依旧竖起一道真实的琉璃罩。
此罩不知是用何等秘法祭炼,既保证了极为坚牢,又完全透明,与隐形无异。
这座琉璃光罩,不是“看”到的,而是“猜”到的。
若非一个十四五岁的白衣少年双手紧贴在光罩之上,摆出一个古怪姿势。这琉璃罩单用肉眼是无论如何也分辨不出的。
除非修道之人,放出气机感应。
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突破练气境的清微宗云姓少年。此刻,云姓少年趴在飞舟边缘观览下方景色。他那“齐师姐”却在他身后不远处,云淡风轻的看着前方,似乎有些出神。
云姓少年名为云归海,乃是清微宗一位天玄上真的徒孙一辈。不但如此,他和这位天玄上真,多少还有些血缘关联。加之云归海资质上佳,故而在清微宗内可谓呼风唤雨,人人宠爱。
此子原本生性顽劣,门中各府前辈都颇有微词,窃以为若不严加管教,将来难免荒废资质,成为纨绔一流。
但是所谓一物降一物,自从云归海遇上了这位“齐师姐”,却变得服帖乖巧的很。
“师姐”之称可不是按照年纪辈分胡乱称呼,二人乃是正经的同门,拜在一师座下。二人之师松鹤子已有离合后期的修为,在清微宗内也是分量颇重的人物。
松鹤子,正是那位和云归海有些血缘关系的天玄上真所收之关门弟子。
松鹤子门下,又收弟子二十八位,云归海排名最末。实则除了云归海外,最近收录门墙四名弟子,和云归海年纪相差都不算大。这四人,正是松鹤子为了云归海有几个年齿相近的同门而特意收录。
但是云归海偏偏与那四人亲近不到一处去。
唯有松鹤子第二十三徒齐玉桢,和云归海一见如故。自此以后,松鹤子除了传道授业之外,索性将云归海丢到齐玉桢这里。
算是半个姐姐,半个师父。
云归海向外望了一阵,却觉得十分无趣。
飞舟之下下山势逶迤,倒也称得上奇变诡谲。只是茫茫山峦云海,竟是点翠也无,一派灰蒙蒙、白茫茫,不免少了几分色彩。
尤其是对云归海这个年纪的,还算半个孩子的人而言。
云归海转过身来,自袖中掏出一方锦帕,上上下下瞅了一阵。又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支三四寸长的细笔来,在这锦帕上书写着什么。
云归海写完了左看右看,似乎越看越不满意。一溜烟跑到齐玉桢身旁,抓住她的胳膊摇晃,半是撒娇的道:“好师姐。还有其余八家宗门呢,到底有哪些杰出人物,你与我讲上一讲吧。”
齐玉桢并未梳妆,身上所着也非平素喜爱的绿纱裙,而是一件紫色的真传弟子常服。但这一身正式打扮,反而将因英挺柔媚两种气质结合恰到好处。
若是成年男子在旁,见到她这一身打扮,十九难以自持。只是云归海这小毛孩,却反而觉得“齐师姐”罕见的威严起来,显得不易亲近。
齐玉桢回过神来,伸出纤细手指在云归海额头上一点,无奈道:“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二十三万年前,我四宗一齐迁徙到东胜秘地,这处宝地的灵机也恰好足以容纳我四家之传承。因而四宗相隔不过六七千万里,才得以常常相晤。”
“其余八派之事,不是师姐不肯告诉你。门中你无论问谁,也不知道。”
齐玉桢顿了顿,又道:“就算你去问师祖,也是一样。”
云归海听到“师祖”二字,脖子一缩,显然有些畏惧。但是听齐玉桢言道并无消息,又垂头丧气起来。
这时,齐玉桢看到云归海掌中锦帕上书写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不由地一愕,道:“这是什么?”
手中动作更快,一把将之夺过。
仔细一看,锦帕之上,第一行书曰:“清微宗,范移星,仲婴,陆凿山。”
其中“范移星”之后标注了一个小小的“一”字;仲婴之后依稀可见是一个比姓名宗门小了一半的“二”字;陆凿山之后是一个“三”字。
再往下,第二行书“罔相宗,井淳言,养鱼陶。”
第三行书“龙图宗,农节文,墨温宁。”
第四行书“天梁宗,闻人量古,羊舌基。”
自井淳言到羊舌基等六人姓名之下,尽数小字标注着“四”到“九”的数字。
再往下,玄扈宗、真武宗、商洛派、大宁宗、云中派、灵宝宗、高唐派、苍梧派等八宗之下,却是一片空白。
除了“云中派”旁边,用朱笔和明显大了一号的字体,留下了“归无咎”三个大字。
齐玉桢脸色一变,训斥道:“云归海。看你痴缠不过,师姐才和了讲了些四宗人物轶事,高下评判。并千万叮嘱你这是门中长老之言,不可到处宣扬。你怎能将之纪录下来,甚至将座次列在姓名之后?”
“再者说,就算三位师兄功行超卓,你怎可就自吹自擂,将前三甲标注上去?若是旁人看见,岂不说我清微宗狂妄?”
云归海脸色涨红,不服道:“云中派归无咎,已把姓名提前刻在斗胜榜上。我只是自己随便写写,又能算多大事?”
此言正说中她心事,齐玉桢一时哑口。
瞪着云归海气鼓鼓的小脸,齐玉桢良久方才言道:“上真之意,不是我辈所能忖度。”
若是真传弟子本人,再如何宣扬自己天下无敌。各派精英都是心志坚定之辈,信心却丝毫不会动摇。
但斗胜榜留字,却非天玄上真不能为之。
虽然那是云中派天玄上真,并非清微宗的态度。但是那等人物,一言一行都暗含深意,并不是他们这些金丹、元婴境弟子所能置喙的。
云归海不服,还要争辩。
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在齐玉桢、云归海二人耳前飘荡:“小小片纸,又碍得甚事?”
齐玉桢、云归海连忙转头,才见飞舟甲板之上微风吹过,突然多出一个人来。
这人和齐玉桢一般,同样是一身紫色真传常服。他面色极嫩,似乎比齐玉桢也大不了几岁;但两鬓间的斑白,却又平添了一番沧桑感。
齐玉桢心中一凛,陆师兄的功行,是越发高深难测了。
忧虑稍去,又多了几分信心。
紫袍男子开口言道:“且不言双方身份悬殊,轻重有别,制度逾越等诸般事项。单只‘有心’‘无心’之别,便不可同日而语。”
“这只言片纸,纵然被旁人看见,一句‘童言无忌’也就推过了。更何况其余十家宗门,瞩目的焦点自然在归无咎提前留名斗胜榜一事,哪有心思与一小小顽童计较短长?”
云归海听紫袍男子将自己称为“小小顽童”,嘴唇一撇,似乎颇不以为然。只是不敢反驳。
这紫袍男子姓陆,自然是清微宗参与本次“崇台会”的三名元婴真传之一,陆凿山。
陆凿山眸中闪过一丝精芒,又道:“更何况,云师弟所做的排名,未必没有丝毫可取之处。”
原来,齐玉桢手中锦帕之上的文字,早已映入陆凿山眼中。
齐玉桢闻言一喜,道:“陆师兄是有把握胜过玄扈、真武二宗的真传了?”
陆凿山并未回答,只是矜持一笑,含义不问可知。
十二派的格局,其余八家都是零零散散分散各处,平时交流极为不便,唯有清微、罔相、龙图、天梁四宗,当年一同迁徙,落户与一处灵机丰沛的东胜秘地。
四家弟子,得以时常切磋短长,互知根底。
这四家门派,无论是整体的实力对比,还是年轻弟子的修为,从来以清微宗稳居头名。
但是放在整个十二派之中,又是另一种格局。清微宗锐气虽盛,但十二宗同台较技时,却最多只能排名第三。
斗胜榜碑文,归无咎之前的两个姓名:玄扈姜振岩,真武秦昊天。正是前两届崇台大比元婴境的第一名。如今只不过一二百载过去,这两人都已经是化神境界。
“崇台会”虽是金丹、元婴两境弟子分别比试,但元婴之比的分量却要比金丹境重得多。历来“崇台斗胜榜”上所录,都只有元婴境的胜者。
玄扈宗、真武宗弟子的名字出现在那里,不是偶然。
“崇台会”百年一届,到今日已有千余届。这千余届中,玄扈、真武二宗修士位居头名的的次数相加,足足占了四百三十多届。
这个比例极为惊人,足见两宗之盛。
清微宗别有秘法相承,每一代的第一真传享有一道特殊机缘,同境界中超过余子甚多。
但是即便如此,历代崇台会中,玄扈、真武两家真传,十有八九也要压清微宗真传一头。
两家当仁不让,素来以十二派首领自居。
方才齐玉桢对云归海言道,除却清微宗等四宗之外,其余八宗之事就连天玄上真也一概不知。
其实此言不尽不实。别的不说,历届“崇台会”相隔不过百年。除却偶有不世之材横空出世,绝大多数时候,每一家的功法能够修炼到何等程度,大家都多少心中有数。
虽然同为传承俱足的隐宗,水准都在一个极高的层次上;但其中的差距,虽然看着微弱,却又极为清晰,不可忽视。
尤其是玄扈、真武二宗,更是以稳定见长。
十余万年来,这两宗不世之材的数目并不比其余十宗更多,正是靠着胜人一筹的平均水准,执十二宗之牛耳。
但清微宗这一辈,却是有大气运的,恰好是遇到人才极盛之时。元婴后期的真传弟子中,排名前三的范移星、仲婴、陆凿山都出类拔萃。任意一人,都是近二三千年来难得一见的天才人物。
据门中长老评判,就连排名二三位的仲婴、陆凿山,修为比前两届崇台会的头名姜振岩、秦昊天都有所胜过。
更不用说第一真传范移星更胜仲婴、陆凿山许多,进阶金丹后期不过四十余载,便领悟到“冲盈之境”的奥妙。这个速度在清微宗历史上,超过半数以上的天玄上真。
因此范移星早已被门中几位大能,当成有望破境天玄的种子培养。
范移星清修已久,若非出现了归无咎提前在斗胜榜上留名之事,这一次是决计不会与会的。
见陆师兄如此自信,齐玉桢也是心中欢喜。只是那不按规矩出牌的云中派归无咎,却像是笼罩头顶的一处阴霾,始终挥之不去。
就在齐玉桢胡思乱想之际,陆凿山开口道:“到了。”
齐玉桢猛然抬头,却见面前是一处巨大的火山口,滚滚青烟之直上云霄,绵延数百里的山石尽是赤色。
齐玉桢四下张望,见云层之下空空荡荡,心头一松,道:“原来我清微派是第一个赶到的。”
陆凿山悠然道:“那也未必。”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五方地脉 十宗相聚
眼前这处甚为壮观的火山口,烟霞阵阵,地脉之力涌动活跃,到了一个极为惊人的地步。
这是七十七隐宗所掌握的五大地脉之一,流黄地脉。
另外四处地脉,名为句余地脉,英水地脉,堂庭地脉,青丘地脉。
“崇台会”为何是十二家宗门,而不是十一家又或十三家;甚至万年之内,有消息勾连的四百三十六家隐宗,为何是这七十七家形成一个相对紧密的整体,其关键便在这五大地脉之上。
不考虑如清微、罔相、龙图、天梁四宗共用一处胜地的特殊情况。绝大多数隐宗相隔极为遥远,以普通的传送阵,断然无法相连。
唯有以形同网罗、横贯洲陆的地脉之力推动,方能一举构成超级传送阵,支撑隐宗之间的相互交流。
口口相传,“崇台会”是十二家位置“相近”的隐宗联盟成会。这种口径不能说错,能够百年一晤,自然是“近”的;但是这所谓的“相近”,更多是一种直观感受和便捷程度,而非真实的空间距离。
若是将紫薇大世界缩小无数倍来看,流黄地脉乃是一道狭长的线条,崇台会十二宗,就是位处这道线条上的十二家宗门。其实十二宗门一首一尾的商洛、大宁二宗相距极远,几乎横跨十二界天。地脉两翼,未必没有暗藏着其他直线距离更近的隐宗。
但是有流黄地脉加持,这十二宗门却显得“近”了。
流黄地脉之上,十二隐宗连成一线,有一论法之会名为“崇台会”;
句余地脉地上,十八家宗门连成一道粗短线条,有一论法之会名为“扶摇会”;
英水地脉之上,二十二家宗门聚成一团,有一论法之会名为“奉法会”;
堂庭地脉之上,十四家宗门撒成一片,有一论法之会名为“洞玄会”;
青丘地脉之上,十一家宗门聚成卵石形的一团,有一论法之会名为“解真会”。
其中体例,大同小异,均为金丹、元婴二境修士,切磋斗胜。
不过,五大地脉虽然各自给予了十余家宗门相互交通之便,但是其中亦有种种限制。
一来地脉灵力的积蓄需要时间,不可肆意滥用;二来地脉之上的宗门并不能直接交通,非得经由一处灵机丰沛的地脉枢纽中转。
围绕着灵机丰沛之地周围三万余里内,零散布置着十二家宗门的中转出口。清微宗飞舟,正是两个时辰之前从那处出口中出来,赶到地脉枢纽之处。
依赖地脉之力的超级传送阵,使用的次数愈少,对地脉灵力的消耗愈少,恢复也就愈快。
因此能节约一分,就节约一分。
历届崇台会,十二家宗门中的十一家,都是事先约定了日期。在地脉枢纽之处汇合,再一齐前往东道主之处。
云归海伸长脖子,左右四顾,辩道:“明明我们清微宗是第一个来的。”
话音未落,一片不起眼的云朵之中,突然飞来一片淡金色的信笺,迎着陆凿山的头顶落下。
原来,那诸多云朵中的一片,其实却是一道精致的伪装,当中所藏,正是哪一家的飞舟法宝。
此刻清微宗飞舟已然停下,那形同流瀑的光罩也已经散去,信笺毫无阻碍的钻了进来。
陆凿山一卷袖,将之接下。
打开一看,其中一行清秀简约的文字:“玄扈宗饶坤,澹台百冠,邀清微宗同道舟中一叙。”
陆凿山心中冷笑,今时不同往日。他陆凿山虽然资质根基比之范移星略逊一筹。但也是步入金丹后期便成就“冲盈之境”的天才人物。
若是没有范移星横空出世,陆凿山和仲婴二人,便是清微宗千载一出的栋梁之才。
成就“充盈之境”固然是一名修士根基深浅的标杆,但是这其中也是有所区别的。
清微宗这一代,范移星、仲婴、陆凿山三人,都是在金丹后期境界打磨圆满之前,自然而然地领悟到“冲盈之境”的奥秘。
和那金丹后期圆满、甚至早已感应到结婴机缘,却勉力压制功行,最终才能悟透“冲盈之境”者相比,高出不止一筹。
其中范移星尤为突出,其人进入金丹后期不过四十余载,甚至一身法力还在增长的过程中,却自然而然的悟到,金丹三重之后,尚有一玄妙境界。
范移星成就天玄上真的几率至少在七成之上。而仲婴、陆凿山二人,也未必就没有一丝成道之望。
玄扈宗修士,却拿旧眼光看人,陆凿山自然是嗤之以鼻。
将这信笺随手化去,陆凿山把手一伸,法力凝聚。随着指尖一点蓝芒流淌,竟是用自家法力平空制出一枚信笺来,除了色泽和玄扈宗来书颇有不同,其余精致细腻之处,几乎可以乱真。
陆凿山这一书甚是简单,唯有“清微宗邀玄扈宗道友一叙”十一个字,几乎是把玄扈宗来书的字句照抄,只是未署姓名,再把宗门宾主修改。
反手一甩,这法力所化之信笺便往那云朵中激射而去。
本次“崇台会”,当是以我为主!
不多时,那云朵之中果然有了动静,两人一前一后,跃到飞舟之上。
一番交接见礼。二人先自报家门,正是玄扈宗参与本次“崇台会”的两名真传弟子饶坤、澹台百冠。
为免云归海生事,在看到饶、澹台二人纵光遁来时,齐玉桢早已将他带到内室之中了。
迎面二人中,左侧那脸色发青、个头稍矮的正是饶坤。
饶坤打量了陆凿山一眼,脸色微变,似乎有些不可思议。疑道:“听闻这一代清微宗有一位惊才绝艳之才名为范移星,想必就是阁下了。”
陆凿山轻轻一笑,云淡风轻的道:“惭愧。在下清微宗第三真传陆凿山。”
刻意停顿了片刻,似乎是专门用来欣赏饶坤、澹台百冠二人脸上精彩的神情。陆凿山又慢吞吞的道:“范师兄、仲师兄正处于行功之中,倒不是有意怠慢二位。”
在饶坤审视陆凿山之时,陆凿山何尝不在评价饶、澹台二人之深浅。不出意外,二人之功行比之上一届“崇台会”头名,同样出身于玄扈宗的姜振岩,大致在伯仲之间。
陆凿山有信心,真正动起手来,饶坤、澹台二人,不是自己对手。
只是饶坤、澹台百冠略一惊讶之后,就恢复了平静,甚至连“甚盼与范移星道友见上一面”这样的客套话都没有说,倒是让陆凿山生出了一拳打在空处的憋闷感。
玄扈宗长老,对门中弟子将本宗功法优劣讲得极为明白。
论弟子根基之扎实,玄扈宗当仁不让。但在顶尖天才的产出概率上,玄扈、真武二宗并不比其余十宗更加出色。
因而门中弟子早已得到告诫,务必要摆正心态,不要因为本派在历代“崇台会”上战果辉煌就生出了骄矜之心。
十余派都无最顶尖人才时,玄扈真武二宗独领风骚;若是有不世之才出,藏敛锋芒也是顺势而为。
归无咎斗胜榜留名之后,玄扈宗与会的二位真传其实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想必这一届就是顶尖天才现世之时。既然有了一个归无咎,再多一个范移星,也是虱子多了不嫌痒,没什么可放不下的。
不多时,这地脉纵横之地,罔相宗、龙图宗、天梁宗修士相继到来。
这三家与清微宗关系紧密,又见飞舟甲板之上有两位不速之客,是以并未留书,都是主动赶来相聚。
人数一多,清微宗也不好过于拿大,本代真传第二的仲婴适时出现,招呼各位宾客。
一时间,这飞舟之上,聚集了五派十名真传弟子,显然,此处成为各派真传汇聚之地已是既成事实,再有后来者也不便再起炉灶。
往常,这是玄扈宗和真武宗才有的待遇。
实则每一家飞舟之中,都有一位离合境长老坐镇。只是若无要事,此辈只是压阵,并不显露人前。
至于各派的金丹境真传,都低调得很,各自安坐飞舟之中。
十位隐宗真传貌似相谈甚欢,但其实细细一听,都是言之无物。
因为清微派等四家本来就相互熟稔,唯有玄扈宗是经久不见的远客;但罔相宗的三派距离清微宗尚有距离,和玄扈宗真传在一起,自然隔膜感更增,分明聊不到一处去。
好在随着其余六家宗门一一赶到,气氛才真正变得热烈起来。
苍梧派郗定均,弓尚;
高唐派石去闲,辛元恭;
大宁宗戎错举,司鹫,冉道周;
……
仔细观察,每来一人,仲婴、陆凿山二人心中便安宁一分。
直到真武宗权显实,东门炙到来,仲婴、陆凿山彻底心中大定。看来本届法会,确实就是范师兄与云中派归无咎的争斗了。
到时候二人大可见机行事,若是归无咎修为在范师兄之下,就由他堂堂正正战而胜之;若是那归无咎果然功行不凡,就连范师兄也没有必胜把握,那二人却可上前消耗一阵。
料想云中派除却归无咎之外,第二、第三真传必定无法与本派相比。
少顷,待最后一派商洛派弟子到来。飞舟最高处突然门户大开,一个身着紫袍,颧骨高耸、顶门微陷的元婴修士,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轻飘飘落各派真传面前。
此人之气息,与寻常元婴三重修士决然不类,平白多出一种水银泻地的凝视与纯粹。是以此人一旦出现,原本熙熙攘攘的二十余人都极有默契的安静下来。
这人眼神似乎全不聚光,向众人轻飘飘的一见礼,声音也是飘忽不定:“各位道友。该出发了。”
他环视场中,又道:“再过不到半刻钟,云中派归无咎是何等人物,就将浮出水面。想必在座的道友之中感兴趣的人,绝不算少。”
话音刚落,那赤色火山,突然轻轻震颤起来,一个黑色阵法虚形,在空中浮现。
第一百一十六章 镜符诠道 孤身迎客
紫气沸腾、伸手不见五指,不知人间何世。
突然,随着一声震破天穹的巨响,那紫气突然四散而避,浮现出一片纯净之地。紫气溃散的速度极快,转眼已是数百丈,数十里,数百里外……
终于可以看清,两座孤山相夹之处,可见一座三十六丈方圆的墨色阵法虚形。那阵法的幽暗光华璀璨到极点时,附近若有人畜禽兽,即便闭上双目,也要被那光芒刺痛。
下一刻,约莫五六十个人影从那光华中鱼跃而出。当头之人分辨了方位,径直往东北方向去了。
这五六十个人分成三拨。
约有二三十人聚成一团,无一例外都是元婴后期境界。这一群人聚得太密,以至于一道道元婴修士的嘉妙祥和之气完全相连,几乎形成一道真正意义上的“祥云”。
这一群人之后五六百丈,跟随者数量大致相当的金丹修士。
最后压阵的,却是十余个服饰装扮各具特色的老者。就算看不清其修为,单看其步履写意,装束随心,便知其身份远在前面那些尽着正装的金丹、元婴修士之上。
十余个老者之中,有三四个身后还亦步亦趋的跟着一二少年。有的年纪尚幼,连飞遁之法也不纯熟,却是身前的老者以秘法牵引。
这一群人,自然是前往云中派参与此次“崇台会”的十一家隐宗了。
最前面的那一群元婴修士,又有五六人位列前排。
其中一人面色白净,法服前青后黄,手执一柄玉骨折扇。
只见他轻轻晃动手中折扇,开口言道:“上一次由云中派举办‘崇台会’,是九百年前的事了。想来列位中的绝大多数,那时尚未出生。权某痴长几岁,当年跟随一位师兄,有幸见过一次。”
“云中派宗门名号之由来,想必大家都是清楚的。这一家山门布局甚为紧凑,内里方圆不过百余里。是以遇到和其余隐宗相互交流的大事,往往并不在宗门内举办,而是打开紫色云气中的一座秘境。”
“这一处秘境名为“万山泥丸”,既是一处极为开阔的胜地,同样也是十二家隐宗相互连通的传送阵的位置。方才我等出口处,距离法会举办之地‘积古峰’,不过千余里行程。”
“现在诸位看着是一切如常,实则此处原本是紫雾连绵,入境辄迷的奇险之地。只是在我等出阵的一瞬间,秘境开启,雾气即远远退散矣。”
旁人听他言语,运足目力细细观望。果然看出,数百里外,目力所及这天地的尽头,似乎为一道紫色的丝线所缝合,似乎正是雾气散去的边界。
此处果然是一处玄妙超拔的秘境逸地。
出言的这人名为权显实,正是两大巨头之一的真武宗本代第一真传。
此时,这二十余位元婴真传,除了少数几位少言寡语,面容凝肃外,其余绝大多数人,竟都是交头接耳,言笑晏晏。不像是来参与百年之会,倒像是约期郊游,踏春揽胜。
和往届“崇台会”前的紧张肃杀风貌相比,可谓大异其趣。
不为别的,有归无咎斗胜榜留名在前,相聚之后又面见范移星一身精湛修为。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自觉本次斗胜榜,与自己关系不大。
得失之心放下,自然一身轻松。
范移星身旁,忽有一人笑道:“范兄对于本次‘崇台会’想必是志在必得的。只是云中派横空出世,冒出一个归无咎来。这对范兄未必是好消息,但是对于我等来说,能够欣赏范兄与那位归道友的龙争虎斗,却是一桩妙事。”
“戎某如此说,范兄不会介意吧?”
范移星转头一看,出言的乃是大宁宗真传戎错举。
他尚未答话,身旁陆凿山已经接口道:“戎兄此言差矣。在我范师兄心中,小小‘崇台会’又如何放在眼中?若非云中派此举逾矩太过,范兄原本无心参与此会的。”
戎错举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自然,“呵呵”干笑两声,道:“就算无关胜负,以范兄之志,一味闭门造车恐怕也未必是善策。有一番交手,或许也是启发良机。”
“闭门造车?”
范移星淡淡一笑,依旧是那副有气无力的飘忽声调,但是其中却隐藏着出乎寻常的自负:“到了合适的时候,范某便禀告师祖,开启‘铨道会’。到时候七十七家隐宗涉猎短长,无所不备,又岂会有什么‘闭门造车’之患?”
“铨道会?”
此言一出,包括范移星在内,周围二三十位元婴真传人人脸色一变,几乎倒吸一口冷气。
几息之后,苍梧真传郗定均苦笑道:“若是此壮举果然功成,我等可算是跟着在范兄这颗大树之下乘凉了。得此良机,即便施被打得头破血流,郗某也无怨无悔。”
此言一出,立刻便有五六人点头称是。
诸人看向范移星的目光,也愈发不同了。似乎直到此时,才衡量出范移星的真实底蕴!
铨道会!
对于七十七家隐宗而言,天玄上真在必要时另有秘法穿渡。但低辈弟子,却不得不依赖五大地脉加持的超级传送阵。
五大地脉虽然各不统属,隔如参商。但是并不意味着不能产生半点关联。
将近二十万年前,由三大隐宗牵头,在两位人劫道尊的指引下,召集三十余位天玄上真一齐出手。营造出一道秘阵,可以暂时将五大地脉勾连合一。
其本意,是为七十七宗弟子中的杰出天才交通有无、辩证道术提供一道契机,以培养出不逊于圣教嫡传的人物来。
但是此阵每使用一次,所消耗地脉之力非得六七千年时间,方能恢复过来,因此其使用条件也极为苛刻。至少得有三位天玄上真同意,才能开启。
一旦开启,这禁阵维持时间长达一年。由此诞生的往来机会,名为“铨道会”。
“铨道会”虽然和‘崇台会’一般同名为“会”,但其实与崇台五会的形式却是天壤之别,既没有任何一家宗门充当组织者,也无有专门的场所,而是用一种名为“留牌”——又俗称“挂牌”的奇怪方法。
以备“铨道会”所用,七十七家宗门,都备下两件异宝:一面宝镜名为“玄黄镜”,三块令符名为“玄黄令”。
在“铨道会”开启的一年中,“玄黄镜”通体金黄,散发出异光。然后那三枚“玄黄令”,可以各自书写一名门中弟子之姓名,挂在“玄黄镜”上。
这等大好机会,每一家隐宗都不会错过。因此本宗元婴境最强的三位弟子,必定是榜上有名的。
这七十七派,二百四十一位真传弟子,由此可以通过“玄黄令”神意交感约定日期,同时催动令符。
一旦如此做,两名真传弟子便可在传送阵中相向而行,最终落于依附地脉阵力边缘的某一处小界中,相会十二个时辰,最终原路回返。
挑战何人,何时出行,比斗规则,整个过程尽是由真传弟子自家决定,门中师长绝不干涉。甚至只要真传弟子本人不说,连战况如何也无人知晓。
此会本意是为发起之人尽观诸宗道术,切磋胜负。但是别宗同辈真传自然也跟着沾光,得到开阔视野的良机。
这也是郗定均所言树下乘凉之意。
不过值得注意,“铨道会”发起那人的交手,却是万众瞩目,更要留下照影石为证。此人若被击败,所属宗门三万载内,便失去了再度提名的资格。
有这一条限制,若非你功行真的到了数千年、上万年一出的程度,真心为门下真传博得更进一步的良机,是决计不敢滥开“铨道会”的。
历史上,铨道会总共曾为二十五位隐宗天骄开启。这二十五人中,有二十三人最终功成天玄上真。其中三人,甚至成就人劫道尊。
瀛水上真和归无咎,打的同样是“铨道会”的主意。
只是似云中派这等门中天玄上真不足三人的门派,门中真传唯有先在“崇台会”等五会上证明自己,以此为跳板得到别派天玄上真的认可,方能取得开启“铨道会”的资格。
千余里路,转瞬即至。
清微宗仲婴低声道:“到了。”
一片苍茫云海间,一座孤峰遥遥矗立,出现在众人面前。当得上“摩云独起,中天独立”八字评语。
这一行五六十人,也不得不拔身直上,随着这座高山愈遁愈高。
低首望去,数百里坦荡无涯,似乎为这一穹然高峰气度所慑,再无第二座山峦敢于与之比肩。
但众人原先在低处飞遁,心中早知,这数百里“坦荡”空间其实同样有数之不尽的连绵群山,只是此峰实在太高,跃出天表云层之外,因此才显现出地下一片浩荡如银。
这时,真武宗权显实奇道:“怪哉,怪哉。”
陆凿山心中一凛,问道:“权道友何意?”
权显实道:“眼前这座巨峰名为积古峰,正是云中派承办‘崇台会’时的比斗之所。往常到了此间,围绕于此峰半山腰,该当由云中派秘法设下十二座浮岛环绕此峰,以为十二家暂时栖息之所。可是如今,这里却一无所有。就这光秃秃一阵主峰,却让我等安顿何处?”
“这倒还罢了,此间已入正门,该当由云中派离合长老主持才是。”
听闻此言,五六人面色不忿,附和道:“正是此理。留下一座空山,将我等晾在此处,是何道理?”
“云中派此举实在是太失礼了。”
“正会伊始,范兄务必正面击败那归无咎,挫一挫此人气焰。”
“不错,云中派沦落已久,偶然冒出一位天才人物就得意忘形,实在是忒让人看轻了。”
……
戎错举忽然目光一凝,打断那七嘴八舌的议论,肃然道:“峰顶有人!”
众人纷纷运足目力。终于看见,那孤峰之上,有一人独立峰头。虽然他一身衣袍极为紧致贴身,但峰顶处山风实在太烈,依稀看见袖口衣角忽忽作响,震颤不断。
千尺孤峰上,稳坐钓鱼台。
少顷,一阵浩荡醇厚之音在众人耳旁飘荡:“劳烦诸位不远万里前来,排定二到十二位名次,归无咎心中甚是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