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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巡山校尉     万法无咎txt下载     万法无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七章 有女采薇 三日已追

    抱素、丹泽二人再度恭维庆贺。

    归无咎摆摆手道:“既然接了这桩名分,对于剑月玄宗根基如何,却不可不知。劳烦二位取本门经典与我一观。”

    抱素真人连忙道:“应当的,应当的。”心中不疑有它,只道是归无咎见自己碑图充任宗门《指南》,于是对本宗之事,加以留意。

    归无咎对于剑月玄宗愈是留心,抱素、丹泽二人便心中愈喜。在二人看来,归无咎有朝一日成就步虚、离合,甚至天玄上真,到时候若还记得剑月玄宗这桩因果,那时才是真正的大造化。

    不过二人手头可是丝毫不慢。各自从乾坤袖囊中取出一物。

    二人所取出之物,相貌不同。丹泽手中的是一把锁头;抱素手心所托,似是一把锁芯。

    丹泽真人笑道:“若非我二人同时前来,这八部经典尚不易得。若要返回宗门去取,不免耽误了归师兄的行程。”

    那锁芯、锁头一但合拢,空中光芒一闪,突然出现一个尺许大小,黑蒙蒙的洞口。洞口上方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匾额,隐约可见是“剑月宝山”四个字。

    归无咎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中却异常惊讶,看来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土著文明之中,竟能将宗门宝藏连通一小界出口,在外就可随时打开界门,取用其中宝物。

    丹泽真人把手一晃,这黑色洞口之中飞出几件物事。

    仔细一数,是四枚玉简,两道卷轴,一幅金笺,一枚拇指大小的碧色玉坠。

    抱素真人笑道:“这八部经典,乃是最初圣教下赐的原本。交由归师兄保管,是十分应当的。宗内弟子修行,俱用拓本,也不碍事。大不了我和丹泽师弟回去之后再默写一份,也就是了。”

    将一宗根本经典的原本赠出,看似十分过分。但归无咎心知这是抱素、丹泽二人加深自己和剑月玄宗联系的手段,稍作推辞,也就应下了。

    宴席散去,韩景林为归无咎安排了一处上佳的栖息之所。

    他今日留碑之举,本想是为自己的本土文明寻找一个可靠的身份,同时寻来剑月玄宗经典一观。可是此时心静下来,却心血来潮生出感悟:今日留下三剑剑意,似乎冥冥之中结下了什么极大的因果。

    正打算观览剑月玄宗的八部经典,韩景林却尾随而至。

    韩景林道:“不为他事。宴前和归道友谈论的草木之精‘芎薇’,正当及早交于道友。下来吧。”

    最后这三个字,似乎是对他身上的植物所言。此言一出,原本爬在他肩头的一株藤萝,立刻如蛇行一般从韩景林身上褪下。

    韩景林袖中取出一枚卷轴打开,右手食指之间生出一点绿火,轻轻一按,点在那卷轴之上。

    那藤萝突然显化成一个绿色罗裙的妙龄少女,同样伸手在卷轴上一点。

    然后那绿裙少女,朝韩景林拜了三拜。

    韩景林一点头,袖中又取出一枚空白卷轴张开,道:“请归道友以神意留下印记。”

    归无咎依言施为。那绿裙少女同样再伸出手指,点在空白卷轴之上。

    韩景林口中念诀,约莫二百余字。旋即掏出一枚金色大印,在卷轴之上重重落下。这空白卷轴登时如种满花草一般,多出一整幅密密麻麻的奇异文字,有如天书奇文。

    归无咎脑海中一个激灵,突然多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和眼前这株“芎薇”草精彼此心意相通,不必出声,便可交流。而那少女之形,重新化作藤萝,围绕着自己转了三圈。

    归无咎这才省悟,原来这位天祐神侯韩景林,同时还是一位通灵师。

    韩景林将这幅卷抽收起,交到归无咎手中,笑道:“此卷还请归道友妥善保管,不可落于旁人手中。”

    又问了几句饮食起居上的问题,便飘然退下了。

    这株“芎薇”突然面向归无咎,弯腰一伏。归无咎脑海中蓦然传来一个软糯的少女之音:“拜见公子。还请公子赐名。”

    归无咎略一思考,心意传递道:“你就叫采薇,如何?”

    “芎薇”传递出欢喜之意,枝叶一阵飘摇,又道:“还请公子再赐个姓氏。”

    归无咎心念一转,“归采薇”似乎有些拗口,便道:“姓黄,叫黄采薇罢。”

    指了指躺在地上睡觉的黄希音,道:“这小娃娃要跟在我身边长大。以后照料她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要像照料自己的孩子那样照料她。”

    “黄采薇”瞬间化作绿裙少女之形,脸色羞红,捂嘴轻笑道:“采薇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呢。”

    归无咎想了一想,道:“那就像照料自己妹妹那样,可能做到?天祐神侯说由你照拂婴孩,再合适不过。不知你有何本事,当得起此评语?”

    黄采薇自信一笑,却见她身躯倒伏,重新化作藤萝。同时枝条之长短粗细不断发生变化,瞬间就凝成一个摇篮之形。伸出枝尾一卷,将黄希音轻手轻脚地放进摇篮之中,摇晃起来。

    摇了一阵,那藤萝枝尾突然一长,攀上归无咎肩膀。很快就像个箩筐似的完全背在归无咎背上,将黄希音盛放在其中。

    这显然是归无咎带着黄希音出行在外时的装束。

    黄采薇道:“其余吃饭、穿衣等一应照料之事,采薇都能做好。”

    归无咎点了点头,信她并未口出大言。于是取出一件备用的纳物戒来,将黄希音所用盛放豹乳的铜鼎、几件瓶瓶罐罐,一捆麦秸秆,以及许多棉布、衣服、玩具之类,通通装入其中,交给黄采薇保管。

    这三日时间,归无咎静心研究剑月玄宗的八部经典。

    其余六部从经,归无咎先丢在一旁。

    乾元宗的《大藏》本经,名为《开天元通十二记相承次第录》,共计五千零四十八卷,每卷一万字,累积五千余万言。而乾元宗传下的道宗、玄宗、下宗、流宗所用的这一部《相承次第总扼》,却不过只是八十余万言。

    但是这八十余万言,确实是本经之中较为要紧的部分,以此为修道根本,倒也没有什么大的疏失。

    至于《正经》一部,本经名为《天关星斗九霄经》,原本十二万九千六百字,下宗节录版本《小九霄经》不过上下两卷,共五千言。

    归无咎略微观览典籍,只觉其中神微奥妙、不可尽言之处确实精彩。但却并未能够汇通成“一本通玄、彻上彻下”的高明法门,其中间藏形下驳杂之处,为数不少。

    高处固高;却大醇而小疵,未能尽善。

    根据这八十余万言、五千余言的两部经典,归无咎倒是好奇,这乾元宗是如何敷衍出这千百万家神通法门形成差异的下宗的,于是再翻阅六部从经细看。

    这一看,不由得令他哑然失笑。

    原来《戒律》、《辅经》两部倒还罢了,其余《指南》、《申论》,《注疏》、《推演》四部经典,均是从《相承次第总扼》中节录的两句话共计五十三个字、《小九霄经》中的六个单字中敷演发明。

    惶惶八十余万言,只五十九个字,便筑起一家“玄宗”根基。

    譬如剑月玄宗《推演》一门的经典名为《十四行诗》,乃是将《小九霄经》中的六个单字,每个字演化成一首七言十四行的古诗。六首古诗,便是六道不同的剑术神通。这也是“剑月玄宗”以剑闻名的由来。

    归无咎此时已臻金丹四重境。两部经典八十余万言固然为数不少,但归无咎阅过一遍,也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

    盘膝静坐,催动《念剑演化图》。

    真宝金丹之中的空蕴念剑剑诀,再度尽数化开,从有形字迹化归无形混沌,再从无尽虚无之中演化出一个个字迹来……

    演化过程之中,归无咎暗暗振奋:乾元宗的根本道法,果然和剑道神通大有借鉴相通之处,他已然感受到,《念剑演化图》从中汲取了极大的养料。

    一刻钟之后,字迹再度凝形。

    上次和风止息一战,归无咎只多出九个字。这其实是由于风止息的神通,固然有推陈出新之处,但根子上还是从归无咎所熟悉的九宗法门化来。

    深入异界,接触到耳目一新的修炼体系,收获果然极大。

    《空蕴念剑》第二卷,赫然多出四百余字,几乎完成了三分之一。

    进入异界的第一天,就能收到如此巨大的收获,归无咎很是满意。但他并未为之冲昏头脑。只因乾元宗、上清宗各自下属所有下宗,《大藏》、《本经》二经都是完全相同的。

    剑月玄宗属于乾元宗体系。归无咎最多还有一次机会,有可能不太费力地得到上清宗体系下某一宗门的两部经典,将空蕴念剑第二重再完成三分之一。

    这两步做完,以后的前进之旅势必艰难,非得寻到二教祖庭和其他隐宗的经典传承不可。

    就在此时,归无咎丹田中“嗡”地一热,一道意念传到心头:

    随着“天人立地根”之旅向前迈进了一小步,元玉精斛距离升级成熟,炼化罡玉矿脉的时间,提前了三天。

    这是真正的意外之喜了。

    这一步来的如此容易,以至于归无咎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如果自己的创法之旅十分顺利,元玉精斛是否有可能进化完成之后,再进化一次,实现元玉级矿脉的炼化分解?

    到时候,自己元婴境的修行速度同样可以提高十倍,或许不需要任何神物辅佐,自然而然就弥补了“玉鼎失足”的缺陷?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在归无咎心中挥之不去。

第八十八章 朝见大昌 北戎之变

    三日之后,风云突变。

    前一瞬还是天光清朗,惠风和畅。下一刻,黑沉沉的乌云已经压到了眉眼边上,似乎转瞬就要塌下。

    天祐神候派人相请,是出发的时辰到了。

    归无咎洒然应下。那黄采薇是个极贴心意的,瞬间从一个小摇床,变成一只背篓紧贴在归无咎背上。整个过程轻飘飘浑不着力,熟睡的黄希音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就在昨日,剑月玄宗的真传弟子令符已然送了过来。其规制与一派掌门印信相同,可谓尊荣已极了。

    韩景林早已在殿外等候。见归无咎出来,笑道:“路上恐怕要稍稍耽搁数日。不过辇驾之上,各种新奇逗趣的戏法玩意儿倒也不少。归道友若嫌闷,可将其一一传来服侍消遣。”

    归无咎笑着客气两句,二人便同起遁光,往那辇驾之上一纵。

    这辇驾壮盛华美已极,底座是个阔逾百丈的六棱星盘,其上起高楼二十七层,禁制林立,九彩旌旗环绕。

    韩景林请归无咎在上九层中任择了一层,自己却在第十四层中住下。待拉着辇驾的六头螟蛟嘶鸣一声,把尾一甩,此辇驾便向北而行。

    玉洛河,宽八百里,长度几乎将整个乾符郡分隔成南北两半,是天祐神候治下最大的三座水府之一。府主龙鹤真人,乃是玉洛河中螟蛟一族的族长,受乾符郡节制封为府主。

    这位龙鹤真人本体长逾千丈,已经是化神巅峰的修为。

    就是眼前这六头螟蛟,四黄在中,两绯在侧,也都是三百丈长短的身躯。相当于元婴一级的修为。只是此妖彻底开启灵智,非要等到突破化神门槛不可。整个螟蛟水族之中,也不过十余人臻此境界。

    是以其修为虽高,却依旧只能充当这等拉车牵马的苦力差事。

    随着辇驾速度愈来愈快,归无咎心中暗奇。如此庞大的一座辇驾,在六龙驾驭之下,速度之快几乎超过了他身上所携的任何法器。偏偏人在其中,却又异常安稳。

    原来四乘辇驾和六乘辇驾的区别,可不仅仅是礼制等阶之差。

    那两头分列两侧的绯色螟蛟,却有一种天赋神通,吐出名为“假龙之息”的烟气,将整个辇驾包裹进一团奇异的雾气光罩内,不但速度平白加快两成,罩中之人几乎处于完全静止的状态,更不用说颠簸颤抖了。

    归无咎无心于赏玩之事,暗暗盘算下一步的计划,只觉形势颇为紧迫。

    他这两日已经有意无意的探过韩景林口风。韩景林出身的中环玄宗,同剑月玄宗一道,是属于乾元宗一系。因此追索他当年功法传承,也没有什么意义。

    不过大昌国主昌神君,其所出宗门落云玄宗,却是上清宗一脉。从他手中,不难得到清教精简版的《大藏》、《正经》两部。

    但接下来的计划,归无咎任凭如何苦思冥想,也寻不到一个万全之策。

    以他目前剑月玄宗第一真传的身份,想要调用大昌王朝的局域传送阵那是易如反掌;甚至往来于东华界天内三千王朝,也不是难事。

    可是,要想更进一步,往来于二十八界天、十六祖庭道宗之间阴阳洞天,却唯有祖庭道宗嫡传方能享用。突破这一步,困难得很。

    就算他可以利用“储真拟神阴阳双镜”配合易形缩骨、元光显化等种种手段,伪装成一个天资绝佳之人拜入道宗甚至祖庭,尽得两家真传。但,这对于归无咎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

    那数百家隐宗传承,归无咎志在必得。

    这又该如何办到呢?莫不成重复失踪,乔装身份的戏码,一一拜入每一家隐宗?且不说许多隐宗无比神秘,根本难以探知消息;就算是其尽数放在明处,以窃取一家真传需要历时十年计,二百年时间,也只得到二十家。

    归无咎摇了摇头,这是一道大难关。

    七日之后,落足地点到了。

    所谓终点,并非大昌王朝都城,而是乾符郡传送阵的位置。

    天祐神侯所统辖乾符郡,疆域之大几乎不下于容州一州。而整个大昌王朝,远比四洲六海更为广阔。这样的距离,就算是螟蛟遁速再快,也不可能直奔目的地而去的。

    本土文明之中的传送阵,为了发挥最佳的效果,阵列自有其规律。而各郡、县的治所,却是适宜神道修士修行的山水佳处。两者之间,并不重叠。

    或许唯有大昌王朝的主传送阵不在此列。此阵所在方位,却是在大昌神殿之畔三百余里处,修道人转瞬即至。

    归无咎和韩景林相伴而出,却见周围奇形异服之辈或前或后,往大昌神殿方向遁去。

    这短短三百里路程,无人全速飞驰,都是取出小巧法器,慢悠悠行走。

    时不时有三四修士联袂上前,和韩景林寒暄问候。

    他们见韩景林身边多了一个金丹境修士,偏偏韩景林又对其颇为敬重的样子,都留了个心眼,不敢多打探。稍微见过礼节,便识趣地离开了。

    不过归无咎却注意到,上前搭讪之人,多半是功行比韩景林低了一筹的神伯、县主。至于偶尔遇到几位和韩景林气息相当的神侯一流,此辈却屡屡留下一丝冷漠的眼神,接着或快或慢远远避开了。

    归无咎淡笑道:“看来在大昌朝二百神侯之中,天祐侯颇有些曲高和寡。”

    韩景林哼了一声,略有自傲又不以为然地道:“新封侯爵之时,这些人可都客气的紧,一副奖掖后进的模样。不过自本侯得了‘四目巴羊’之后,这些人的脸色就变成了今天这般。当真有趣的紧。”

    归无咎第一次见韩景林露出峥嵘,不由莞尔。不过他心中知晓,展现真性情,未尝不是韩景林和自己拉近距离的一种方式。

    此时一个相貌奇异的老者靠拢过来,和韩景林笑呵呵地打招呼。此人气息之强比韩景林尤有过之,显然是一位得位年数甚久的神侯。

    归无咎一眼看去,此人五官眉眼倒也正常,只是怎么看都嫌别扭。仔细一打量,原来此人双腿短粗,脑袋又大,相貌虽还清秀,却是头身五比,见着古怪。

    这老者见区区一位金丹修士,毫不避忌地观察自己,不由有些讶异。待感应到归无咎之气机,以及背后所负婴孩,眸中光芒突然聚敛起来,别有意趣的对着归无咎笑了一笑。

    韩景林介绍道:“这一位是龙都郡朱明神侯。”

    “朱明神侯可是大昌王朝二百神侯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所属治下上品道种源源不绝。过去九次大考,得了八次上考,一次中考。整个大昌,无有能与媲美者。或许下一个千年,在此地就见不着朱明神侯了。”

    “不知神侯自家国号可曾想清楚了?”

    朱明神侯矜持一笑,道:“老夫不过是早韩贤弟数千载时间罢了。异日开疆划界,你我正可做个邻居,相互照应一二。”

    望了归无咎一眼,朱明神侯大有深意地道:“何况老弟结识了这样一番大机缘,日后恐怕还要贤弟多多照拂为兄才是。”

    很显然,朱明神侯和韩景林都是二百神侯中走在前列、前途光明者。二人能够走到一起,原因也就不言自明了。

    朱明神侯又道:“不知这一次,东华帝宫又会赏赐些什么好物。”

    韩景林笑道:“韩某这次主要的任务,是陪同这位归道友见一见昌神君。至于东华帝宫的下赐,更多的却是界天大帝表明恩典的意思。东西或许珍稀难得,但多半不过是个赏玩的玩意儿;要说有多大用处,那却未必了。”

    除却千年一次的大考之外,其余每隔数十、数百年,东华界空神虚大帝照例会赏赐下属诸王朝。所赐之物,往往是神庭道宗之中大有富余、同时对下又有所裨益的稀有之物。

    眼前韩景林、朱明神侯二人或许不放在眼中,但是绝大多数神侯、神伯,显然并不作如是想。

    三人齐行,走了约莫顿饭功夫,一道高约百丈、巍峨绵延的紫金城墙出现在面前。

    霸道。

    归无咎往常所见宫观建筑、洞府飞舟等等,禁制固然必不可少,但是都是巧妙隐藏在骨肉肌肤之中,外表上看去,无论建筑还是法器,总是一派仙姿超迈、光彩靓丽的模样。

    而这一堵绵延不绝的城墙,禁制却极为露骨的暴露在外,分明透露出一种生人勿进的冷峻气息。

    城墙之前的宽阔道场上,三三两两各自聚落的神道修士,提前来到的已不止数千。韩景林、朱明神侯等人,正是压轴到场的一批。

    道场正中,有一人站定。周围三四百丈空空荡荡,并无一人靠近。

    此人头发剃得光洁溜溜,不着冠冕。一身白色丝袍,左脚穿着皂色筒靴,右脚却完全赤足。肩膀上停着一只尺许大的鸟儿,但甚是丑陋,似乎是一只半个月大的野山鸡。

    这人面貌也算清俊,但如此奇装异服,却怪异的很。

    韩景林、朱明神侯等人连忙上前,对着此人行礼,道:“拜见昌神君。”

    归无咎一惊,他原本以为此人是大昌神殿的仆役之流,特地在此接见远道而来的诸位神侯神伯。没想到此人就是昌神君本人。

    昌神君并未言语,只是他肩上那只野山鸡呱呱一叫,尖利的嗓门吐出人言:“你们但请自便。稍后领了东西各自散伙,各自散伙,不必前来罗唣。”

    朱明神侯再施一礼,转身退下,动作洒脱得很。早晚是要平分秋色的人物,他也犯不着在昌神君面前太过小心翼翼。

    但韩景林却上前一步,和昌神君神意交流着什么。

    昌神君忽然转过头来,朝归无咎轻轻一摆手,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意态甚为亲切。

    归无咎上前见礼。

    昌神君眼眸之中闪过几分热切,自袖中掏出一枚玉圭,交到归无咎手上,笑道:“此乃大昌神殿秘藏,《献典》三部,尽在其中。除此之外,秘藏所藏,归道友若是看上什么,尽管去取,不必另行知会本人。”

    归无咎心中一奇,昌神君的态度是他始料未及的。纵然自己冒认了祖庭嫡传的身份,但昌神君可是相当于人道之中的离合境修士,距离天玄上真和界空大帝也只有一步之遥。

    祖庭嫡传,恐怕数代人中也未必能有一个能成就一个天玄上真。就算是离合境,也足够出色了,并非人人所能企及。

    此人降下身段如此热络,其实大可不必。

    归无咎却不知,韩景林在和昌神君的神意交谈之中,却把归无咎说成是祖庭之中数一数二的真传弟子,将来十有八九成就天玄上真的人物。

    并非韩景林蓄意夸大其辞。在见识了归无咎留碑之后,韩景林心中早已坚信不疑。只是他城府甚深,一直将这判断埋藏在心底,就连抱素、丹泽二人也未提及。

    除此之外,韩景林还埋下了一招后手,留下了和归无咎的再见之缘。正因为有这底气,表面上他相接自然,并不曾对归无咎过于谄媚。

    一番闲话交谈,时辰将至。

    包括昌神君在内,所有人转身望着主传送阵的方向。

    按照常例,千年大考,极为严肃正规,无一例外是在王朝神殿之中举行。而上属界天下赐宝物,却不那么正式了,从来都是在此道场之上拜过上使,分取宝物之后,自行离开。昌神君也从不留各位神伯神侯相会一二。

    昌神君朝归无咎望了一眼,笑言道:“归道友稍微等候,已然到了。”

    归无咎猜出,大昌王朝主传送阵每一次开启,昌神君多半心有感应,与之印证。他说到了,那就决计错不了。

    果然,百余个呼吸之后,一只尺许大的蓝顶白鹤,纵翅滑翔而来,脖颈中系着一圈宝光闪闪的金链,口中衔着一册玉色卷轴。

    道场中千百人,包括昌神君在内,俱是愕然。

    往年帝宫下赐之物,俱非活物,自然也可以储物戒、乾坤袖囊一类送来。

    但是为了体现天恩浩荡,以及神虚大帝的排场威严。历来都是以白蛟、青凤拖拽香车宝马,楼台玉宇,以夸饰其中宝物堆砌如山,琳琅满目。

    如今一只白鹤前来,却是何意?

    却见白鹤飞到近前,口中所衔卷轴当空挂落。

    白鹤展翅扑棱两下,清了清嗓子,口吐人言,道:“赤魅妖族百年内有大妖圣祖功成降世。此部联合六妖部与魔门,渗透进东华界空北方十六王朝。尤其大昌、大风、千离王朝,目前已有八部间者潜入。”

    “命各神君整备属员,巡视国境,驱逐来犯之敌。”

    Ps:舍不得宝贵的请假条,也舍不得复更以来还没断更。想想咬着牙抽出时间撸了一章,别嫌烂。理解万岁。

第八十九章 药典中藏补天相

    归无咎刚打算取出昌神君所赐令符,守在门口的两位身着麻衣的高瘦男子已经迎了上来,摆出一副明显是千锤百炼的笑脸,引路道:“可是归无咎归道友?神君早已吩咐下来,道友请进。”

    归无咎点了点头,迈入这丈许高的石室大门。

    在了解了这数十万年来人妖百族的形势之后,东华界天传来的局势骤然紧张的消息,归无咎并不意外。最多,此事来的太快,在自己眼前发生,稍有几分戏剧性罢了。

    如果说四洲六海等九宗治下,是茫茫大世界的九个“点”。数十万年前人族所谓遍布紫微大世界三分之一的区域,同样不过是数量庞大的“点”的集合。

    可是短短三十余万年时间,如今的二十八界天,几乎瓜分了人族曾经涉及的三分之一的区域!

    也就是说,紫微大世界中九分之一的区域,已经被连成了“片”。

    自然,以紫微大世界之广阔,这“片”也是有水分的。譬如说,东华界空统御三千王朝,但并非是说三千王朝的面积之和,就等于东华界空。

    相反,包括东华界空在内,每一个界空设立之初,本就是堂而皇之的地图开疆,所划地域极为广大,充分考虑到了日后王朝之数滋长的潜力。

    圣教之人劫天尊、天玄上真,界空大帝,将人族势力不及之处,别称“三荒。”

    已经纳入某一界空,却并非隶属任一王朝者,名曰“内荒”,有待于王朝之数逐渐滋长填充。

    二十八界空之外,人道势力所不及处,但历史上又层有仙城星布的外域,名为外荒。

    此处虽不以人道势力为主,但孤立在外的仙城中,也隐藏着许多隐宗、武修、阴阳修者。甚至许多古城之中尚保留着“飞升台”,可以见到自小界飞升紫微大世界的化神修士。

    至于第三种荒芜之地,号称“元荒”,乃是人道修士涉猎的“三分之一”以外的界域,除却孤身履险之人,极少有人深入其中。

    数十万年前,古城之外,无处不是“元荒”;而数十万年后,人道修士已经有了一块赖以存身的地域——二十八界空。

    我进则敌退,此消则彼涨,此理甚明。数十万年来,人道文明对于邻近妖部的空间挤压已经到了极限,甚至被彻底屠灭的妖族、妖部也为数不少。

    虽说“二十八界空”中十有**都是王朝不及的“内荒”之地,但在阴阳洞天、秘法禁阵、界空大帝的合力威慑之下,妖部大族即便落户于“内荒”之中,总也有几分不自在,不得不远远迁徙。

    反弹,终有一日会到来。

    不过,这种大格局的变化,起决定性作用的,还要上层力量的变动。想来那白鹤所言“大妖圣祖降世”便是此列。

    不过这不是归无咎需要操心的事。白鹤传令之后,昌神君早已命北部十二王朝组件了十万个精锐小队,每个小队都配备一名极擅感物追踪的修士,回击妖族八部的渗透。

    归无咎还是一意攻坚道途难关。

    跨过石门,映入眼帘的是三座宽达千丈的地坑。每一座地坑呈锥形盘旋而下,愈深则愈窄,共计九十九层。一串串一人多高的火把,沿着地坑路径绵延而下。

    纵然是土著文明,照明用的宝珠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之所以使用火把,乃是这连绵相通的火把构成一种火行阵力,能够抵消地坑传来的阴寒之气。

    地坑之内,环曲的石壁,凿出无数一尺、三尺、数丈见方的洞***藏宝物,宛如壁画。

    归无咎神思跳脱,这倒像是倒置过来的九周半山。

    这三座地坑,便是三部《献典》!

    所谓献典,乃是基层的神道修士,通过各王朝,向二十八界天、祖庭道宗进献宝物之名录,勘验价值高下的三部大典。

    归无咎曾向韩景林问道,既然是这等用途,那么此物应该是下属的神道修者各自持有一部才对,为何反而藏在大昌神殿之中。

    韩景林却答道:“有是有,却不合用。”

    再问,韩景林笑而不答。

    不过,韩景林确实将他所持有的那一部《献典》复制一份,交由归无咎一观。

    其中所录,唯有百草万物之名目,以及其大致相貌、估算价值等三类。甚至连一副画影图形也无。

    眼前,大昌神殿的地下秘藏,《献典》真形,同样也无有任何画影图形。

    但是,每一株草木奇珍,都配备着一件特殊方法保存下来的实物,充作“标本”!

    跨下台阶第一件。

    眼前所见,乃是一株三叶细草,叶尖发黄,叶尾深绿。和陇头陌上随处可见的野草也差之不远。

    名目:阳华瑶碧草。

    详细介绍了其五味四性,阴阳正反,三十六种炮制法门,二十七种入药,可谓连篇累牍,不厌其烦。归无咎见之甚是惊讶,如此详细的记载,几乎可以算是半个“丹方”,不,“药方”了。

    若是教隐宗、异族的顶尖修士得了,只怕在炼药一道上,会取得极为巨大的进步。这恐怕也是《献典》不得不分出繁、简两部的原因了。

    “阳华瑶碧草”价值最高的一种用途,乃是一名为“白首中黄大药”的十二种主药之一。

    “白首中黄大药”,或许在归无咎的习惯中,应当叫做“白首中黄大丹”,据说对于步虚修士进阶离合境,能够起到极大的神效。

    离合境修士,代表的是祖庭道宗的中坚力量,或者一个神道王朝的君主。

    在阳华瑶碧草实物的最下方刻着一行小字:值一银签。

    一银签,约莫可以理解为一小功。集齐九枚银签,方能得一枚金签;得了六枚金签,能得一次上考。三次上考,方能得到从神伯晋升神侯的机会。

    和此草的真实价值相比,这赏赐,太薄了。

    这也并非是祖庭道宗刻意压榨底下修士的劳力。在韩景林手中的简易《药典》中,归无咎发现,除却千余种修道界中人所共知的天材地宝,其余各类宝物,那简版《献典》一概粗分为天、地、玄、黄四等阶。

    其用心,昭然若揭。

    一路走下去,但凡遇到新一种灵草,归无咎先瞟一眼,看其入药主治。若无关紧要,就顺手录入玉简。若遇到有可能用到之物,便仔细记载于另一枚玉简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

    眼前出现一种通体发紫,宛若刺猬一般的小花,膨胀开来,甚是臃肿。

    幽山荚草。

    一串繁文细字,归无咎略去不看。单看其入药之效:可以作为主药炼化“九魄归元大药”,治疗一种名为“梦游情天”的奇疾。

    归无咎眉头一皱,反复咀嚼其中文字。终于确认,所谓“梦游情天”,正是十二大天残地缺相中的“离魂不复”之相。

    归无咎瞳孔蓦然一缩。

    因为此药名下方,赫然有一道文字。

    “古今有万代之资、天生道体者,常遭天妒。”

    “天意弄人,故先与之,后夺之。使负盖世之才,不能骋怀;抱合道之器,不能遂志。每梦回耀目深华,堪比先贤风采,争锋异代俊杰,醒转之余,唯长恨悠悠,空留一叹。”

    “我圣教大能,集此类名状异症七种及疗法,号为‘补天七相’。使天资超拔之异才,不负此生道途。梦游情天,一也;余六种关联之药,兹列于右。”

    右下方,却是自墙壁中凿出六个小洞,当中各置一枚黑色石子,似是机关。

    归无咎略微沉默。十一分之六。“玉鼎失足”,是否会在剩余六相之中呢?

    一伸手,摸住第一个小洞之中的石子,轻轻一旋转。

    “幽山荚草”的形象突然跳脱,浮出一层清光,将其慢慢遮掩。随后新显示出的一物,似瓜似梨,巴掌大小,尖形黄皮,斑点密布。

    白尾潭果。炼化“清和本芸大药”,主治小周天七脉瘀滞之症。

    归无咎摇了摇头,转动第二枚石子。

    赤羽天婴花。

    炼化“神返青歧大药”,主治丹田倒影、不得守中之症。

    明水皋叶。

    炼化“至臻灌阳大药”,主治神意、气脉、筋骨隔膜难表之症

    倒数第二种。

    温水缨罗果。

    “天人纵隔大药”的两味主材之一。主治神意极度敏锐、内外灵机混沌一体、以至于通感合一的“内外无差”之症。

    这“内外无差”,分明便是“内外通感”。

    其下又有一行小字:百万年前,“纵隔大药”另一味主材“司幽之果”在大界中灭绝。故时至今日,“内外无差”之症,无药可医。

    归无咎稍微出神,默然无言。十余个呼吸之后,缓缓伸手,拨动最后一枚石子。

    眼前光华再次蜕变,凝形。

    一株黑色四叶草。

    名目:天虞足黄。

    炼化“二相三匀大药”。其下注释道:凡修道者道基、悟法、心缘三者得二缺一,服此药可解。

    但是归无咎心绪平静,并未露出喜色。

    因为其下依旧还有一行字:“此药之效,妙通天机,合和三才。欲全鼎足,何如削足适履。药效之分,补足多寡,损益自有度数。”

    原来,这一味补足“玉鼎失足”之资的“二相三匀大药”,正如其名,乃是以另外两种出类拔萃的天资稍稍降低,以补足缺失的那一门。所失去的资质,永远也不能复原。

    虽然依据服药多少,药效是可以灵活调整的,所谓“损益自有度数”。未必一定要使缺失的这一门天资,和另外两种完全平均。

    但归无咎心中计算,要赶上五百年之会,自己的灵根之品至少需要提高到第五品。如此一来,自己道念、道缘上的超品之资,至少要下降一品以上。最终蜕化到约和幽寰宗萧天石、张宏辩相当的程度。

    归无咎并未犹豫。

    拂袖洒然一笑,毫不留恋,沿着这螺旋地道继续走下去。

    止步。

    归无咎回头望了一眼。

    他本拟连“二相三匀大药”的药方,都弃而不录。但转念一想,循阶而下以来,每一道药方自己都录入玉简,就连那些看似完全无用的也不例外。

    如果偏偏只留下这一道药方不录,岂不是太过刻意着相?

    道心坚凝,也不需要通过这样一个小小的仪式来强化。

    想到此处,顺手将这“二相三匀大药”药方一并收录。

    此举完成,归无咎心中反觉愈发豁达通透。

    道心光明之感,油然而生。

    正当归无咎将要继续迈步前行之时。丹田之中光华一闪,化作一个胖童子立在归无咎面前。

    正是璇玑定化炉宝灵,小铁匠。

    归无咎抬头一望,这里正是三大献典的第一部《药典》,不知宝灵此刻出来,所为何事。莫非他急着与自己结拜,竟如此积极的学习药性不成?

    于是问道:“璇玑真人有何见教?”

    胖童儿摸了摸脑袋,憨笑一声,道:“不如你我兵分两路,如何?无咎兄弟,你先继续琢磨你的药典,本真人去另外两座天坑之中转悠一圈。”

    归无咎讶然道:“莫非璇玑真人发现了什么好物不成?”

    胖童儿一脸认真地道:“以你的底牌或手段,若在九宗地面行走,只消真君大能不出,对付下界的元婴修士可以说是游刃有余,就算是四重境修士也不能拿你如何。”

    “但是此处却多出许多‘天人感应三小境’的修者。更不必说,如昌神君、韩景林这样的人物,还不知有多少。”

    归无咎心中一动,道:“璇玑真人的意思是?”

    胖童儿嘻嘻一笑,略带表功之意地道:“你那女修傀儡,倒是一个很了不得的宝物,炼器手段当是得了落泉宗真传的,足可受星君随手一击而不坏。比诸此界,步虚修士和神侯一级的出手,是极难毁伤的。”

    “但是这傀儡中与容纳神魂相关的构造,却稍微粗糙了一些,仅能炼入元婴修士的本命之婴,化作一个元婴级傀儡。于此宝潜力来说,可算是极大的浪费。”

    “本真人在那两处地坑之中感受到不少好物,却可取来将此物重新祭炼一番。有朝一日,若能祭炼一位步虚真人的魂魄命婴进去,你在土著文明之中,才算真正有了一定的战力。”

    说完,胖童儿眼巴巴地望着归无咎,似乎是在等待归无咎的赞扬。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此事若非璇玑真人,旁人也难做到。若是做成,三种丹药之事不必再提,归某便与你结为兄弟。”

    胖童儿大喜,重重一点头。流光一闪,已经迫不及待地往第二处地坑去了。

    ……

    归无咎独自向下。

    第三十五层,四十五层,七十五层。

    终于,大约月余过去,归无咎终于来到了第九十九层,将整个《药典》一网打尽,尽收囊中。

    就在归无咎打算观览第二、第三部《献典》,和璇玑童子汇合时。袖中昌神君所赠令符却是一阵光华闪烁,传来两行字迹,显示消息。

    月余以来,在各王朝秘法、秘宝襄助下,清剿妖族七部暗探大获成功。

    但唯有剿袭魔道修士的数个小队,却遭遇败绩,损折不少。似乎已有魔道修士混入大风王朝传送阵,潜入大昌王朝之中。昌神君言道,请归无咎在外行走之时,多加留心。

    归无咎脸上露出笑容。

第九十章 璇玑铸基 自荐剿敌

    归无咎转移到第二座地坑,《献典》中记录器物材料的部分。

    于炼器一道的异材珍宝,归无咎并无多大兴趣,一切交给小铁匠折腾便可。归无咎所注重的,是关乎修行、阵法,以及其他特殊用途的宝物。

    但是这等宝物,比例极少。故归无咎在第二、第三坑洞的行程几乎是走马观花,每每越过十余个、上百个宝物,才能遇见一件稍可留心的。

    遍览整座地坑所用的时间,也比第一座《药典》少了七八成。

    不过越往下走,归无咎遇到了一件咄咄怪事。

    所历陈列奇珍异物的墙壁,名目之下的实物标本渐渐不全。一开始,每隔数层、数千种名目时出现一个空缺,归无咎并未在意,只当本来如此。

    只是越往后去,空缺的比例越来越大,甚至隔三差五就会出现一张空空如也的壁橱,让归无咎都有几分麻木不仁了。

    这显然不太会是《献典》本身的残缺了。归无咎怀着几分疑窦往前追赶。直到第三座地坑走到尽头,终于发现小铁匠慢悠悠得走在前面,摇头晃脑,对石壁中所藏之物不住地端详。

    小铁匠大眼连眨,时不时面露喜色,胖嘟嘟的小指头一勾,散发出一道奇异的引力,石壁中所藏之物瞬间被吸纳进入三足宝炉之中。

    约莫走上十几步、二十余步,小铁匠便把手指伸出,摄拿一件宝物。

    归无咎三步并两步赶了上来,揪住小铁匠,问道:“璇玑真人,莫非前面石壁空缺之宝,都是被你取走了不成?你这是取了多少件奇珍宝材?”

    小铁匠吮吸着手指,面露疑惑。持着三足铜炉的左手用力一按,三色光华将铜炉包裹。紧接着他双眼一亮,喜滋滋地道:“共是十七万三千六百五十二件。”

    归无咎面皮一抽动。他大约估到为数不少,但是一路走马观花,也没有想到数量会如此之巨。和小铁匠事先说好的“十余件”异材,相差万倍之多。

    小铁匠似乎有些心虚,小心辩解道:“那傀儡人偶炼化的材料早就备下了。不过此间的宝材,和本真人灵识之中的物性,有一大半是截然不同的。本真人冥冥之中感到,接受这些与先天禀赋有别的异物,将来会有极大的好处。”

    见归无咎似乎沉吟不语,小铁匠有些忐忑,小声道:“本真人是觉得极为新奇有用的宝物,方才取走。那些介于有用无用之间,新奇感不那么浓烈的宝物,本真人可都一件都没取。”

    小铁匠探头探脑道:“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吧?”

    “取!”

    归无咎大喝一声,却把小铁匠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缩了两步,扑通一声坐在地上。

    归无咎仰头大笑,道:“璇玑真人不必担心。你所诞生的器道文明决定了你的灵识,这未必不是一种拘束。如今既然别开生面,那么只消有一点半点可取之处,取之又有何妨?”

    “你我既然兄弟相称,那就一起走这众采百家、融汇万法的道途。如何?”

    归无咎心里门清,昌神君既然言道“任取”,那就是真的“任取”,绝不会是世俗之中的假客套,打肿嘴巴吃哑巴亏。他不愿意归无咎取走之物,必定藏在三座《献典》以外的地方。

    小铁匠双目放光,连忙鼓掌,重重点头道:“好,好,好。你归无咎果然是本真人的好兄弟。”

    此刻小铁匠已经走到接近九十九层的尽头。往前数百步,取走十余件好物之后立刻返回,发足狂奔,在返程之中重新搜刮一遍。

    而归无咎,却直驭遁光,在三座地坑的入口处等待。

    又过了三日时间。

    三日之后,当小铁匠跌跌撞撞地走到归无咎面前时,归无咎怀中所藏令符,恰在此时微微一热,放出若隐若现的光华。

    昌神君传来了第二道讯息。

    原来,昌神君派遣出的撒网式巡查队伍,果然在大昌王朝境内的四个郡发现了混入的魔修踪迹。但是三番两次出手,都是铩羽而归。

    昌神君之意,请归无咎在大昌神殿多住些时日,尽量深居简出。如果要离开大昌,还是直返东华界天为好,不要在附近的几大王朝游历。

    归无咎心中一动,朝小铁匠招了招手,道:“去会一会昌神君。”

    ……

    钟离意等人言下无虚。纵然贵为大昌神殿,除却外围那一道凌冽逼人的“天人屏障”巨城,以及三座气度森严的凌霄主殿外。后殿也都是嫩翠青竹辅以“蒙池水玉浆”为主体,构筑成清幽居所。

    但是昌神君亲自迎接贵客的“双叶居”却并不是一间竹居。

    所谓“双叶居”,正如其名,是两片阔及十余丈的巨大树叶,搭成的一座小小厅堂。

    其中一瓣圆形绿叶,充作房屋的主体和根基,悬浮在三四十丈的空中,其中摆放着一道玉案,数个精致与朴素兼美的座席。茶酒器皿诸物,俱在案上。

    左右两侧,各侍四个年轻貌美的侍女,执罗扇立在一旁。

    另有一瓣巴掌形的红叶。浮在绿叶之上三四丈高,充作屋顶。没有任何廊柱支撑,当空漂浮,似乎和地下绿叶一体双生。那红叶前沿突出部分,貌似屋檐,却恰到好处。

    “双叶居”,乃是昌神君以私人身份招待贵客的佳地。大昌神国二百神侯之中,曾经享受到这份待遇的,也不过五六人而已。

    此刻,归无咎和昌神君饮宴甚欢。

    客套闲话之后,归无咎率先道:“敢问神君。赤魅妖族等妖魔八部,暗中潜入十六王朝的细作,是何等修为?”

    昌神君取出一根二尺长短的葱翠木棍,轻轻敲打自己的光头,颇为惬意地道:“深入境内的精干兵卒,多半是元婴境修为。”

    归无咎“哦”的一声,目光闪烁。

    昌神君见归无咎眉间似有轻视之意,笑道:“怎么?莫非来者修为之低,出乎归道友所料?”

    归无咎并不讳言,坦率点头。

    昌神君笑着为归无咎解释其中玄妙。

    圣教神道势力不断开拓的过程中,与妖族接壤之处,皆陆续在地下埋设“谛听”禁阵。

    这“谛听”禁阵论规模形制,和祭坛相似,深埋地下极难察觉。凡是没有各王朝、郡、县牌符赐下的元婴境以上修者,均会被“谛听”禁阵发觉锁定。

    归无咎暗暗思索,这倒是和自己的“心返”大阵有几分相似。只是“心返”大阵只能管辖数十里区域;而二十八界空的无量广大,他可是见识过的。

    能够将这几乎无边无际的广大界域尽数监控,归无咎断定,以土著文明之能,无论如何也难以做到。

    将这疑问提出,却见昌神君笑道:“每一座祭坛所能侦测的宽度,不超过一千里。而纵横百万里的区域,也只设下一道祭坛,似乎甚为稀疏。”

    “只是,边境纵深何等寥廓?一路进来,不知要穿越多少个‘百万里’?若彼怀侥幸之心相试,是决计难以成功的。”

    归无咎点头,原来这是一个算术问题。

    若是异族密探只在百万里的边缘活动,那么其被发现的概率只有千分之一,大可忽略不计;但是若要深入渗透进来,历经千次、万次相试,却几乎注定会被貌似稀疏的“谛听”禁阵发现。

    另有一个原因,各王朝中消息最密集、价值最高之处,无过于神都和各郡侯、县伯府邸。而这些重地却没有任何侥幸,无一例外的布满“谛听”之阵。修为在元婴之上的潜入者,在此处注定是无计可施的。

    昌神君又道:“各妖部或许有功行较高的主事之人,甚至修为与本国主相当也大有人在。只是此辈主持大局,多半留在边界处接应。真正跨越禁阵的,俱是元婴修士无疑。”

    归无咎疑问道:“恕在下直言。若来者只是元婴境界,各王朝为何屡次出手,无功而返呢?”

    昌神君一怔,哑然道:“关于这一点,待归道友接近天人感应三境时自然会明白。这三重境界,别有玄妙。气机发散,既不若元婴境藏于萌芽之中,又不若天玄上真怀抱归一,收敛于无形。可供下手处实在太多。”

    “不止我等有‘谛听’之法可以得到消息。就是妖族各部,同样掌握了相当高明的探查隐匿之法。因此‘天人感应三境’,可算是各族之中坚,却不善于用作奇兵。未免打草惊蛇,我方主力,也是各玄宗、下宗的元婴修士。”

    归无咎沉吟了片刻,突然道:“归某不才,愿意为昌神君收拾了潜入境内的魔修。不知神君意下如何?”

    昌神君猛然抬头,脸上现出惊疑。

    按他心中的算盘,还是将归无咎安然送走为上。否则万一在此处出了闪失,自己难免要吃挂落。若如韩景林所言,归无咎果真是祖庭真传中数一数二的种子,那自己后果更加承担不起。

    甚至祖庭一怒,降下天罚也不是不可能。

    昌神君话里话外,便要委婉谢过归无咎好意。

    但说着说着,昌神君便发现不对味了。原来,听这位归无咎的弦外之音,似乎不止是见猎心喜,好多管闲事。此人暗示自三座天坑之中得了不少好物,为了答谢神君,这才断然出手。

    如果强行拒绝,恐怕有看轻了对方的嫌疑,反而得罪了此人。

    这些在昌神君这活了万余年的人物心中,不过是一转念的时间,已然将利弊得失全部考虑清楚。于是“欣然改口”,同意了归无咎相请。

    归无咎似乎心情甚好,笑着谢过。

    又道:“归某还有个不情之请。对于下宗经典如何精简筛选,在下可好奇得紧。欲求节录罗云玄宗《大藏》、《正经》一观,还望神君应允。”

第九十一章 留影印鉴 古修传承

    待归无咎告辞离开。

    昌神君在两叶居中并不宽敞的廊道内来回踱步,眉头拧紧。

    所谓“天罚”,是神庭对于二十八界空的各大王朝,行事大不力时所施加的处罚。“天罚”一出,心魔劫起,整个王朝的神道修士都无法避免。最终,旧王朝的神道修士会在一个极短的时间内彻底陨落,被新王朝取代。

    前例有征,乾符郡韩景林往大昌神都一行。那事关道途的“四目巴羊”只是化神修为,韩景林却并不担心有哪一位神侯会乘虚而入,将之夺走。

    如果有人胆敢如此做,那是自寻毁灭。

    各神侯、神伯,如果对于封地疆域有所异议,都是双方直接对话,以一战定输赢。输者迁徙他乡,绝无二话。

    对各位神道修士来说,各人之利益,取决于千年一考;但对于神庭而言,却必须在更宏观的角度评判每个王朝的整体趋向,得失多少,是进是退。

    伤众人而肥一人,是神庭决计不允许的。

    但神庭无心充作判官去管闲事,亲自处理每一场纠纷。对于神庭来说,一个王朝若不能履行自己的职责,唯有降下天罚,使之走向毁灭,迎来新生。

    数万载以来,因为某个祖庭嫡传在神道王朝意外陨落,而导致该王朝被降下天罚之事,发生过不止一次。

    想到此处,昌神君拍了拍手。

    一名侍女后面,突然出现一个身高丈二、穿着金色战甲的大汉。此人方脸浓眉,相貌威毅,一看就是昌神君手下一个得力人物。

    昌神君轻轻碾动手中绿棍,吩咐道:“八大玄宗、四十九下宗的元婴修士,组成的追剿小队共有多少支?”

    那金甲大汉一抱拳,丝毫没有迟疑,大声道:“共有小队三千六百二十五个。”

    昌神君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从中挑选出五个人。能力须得出众,方方面面的特长都要兼顾,组成一个精锐小队。吩咐下去,让这五人听归无咎差遣。”

    金甲大汉立刻应下。

    昌神君又道:“选拔这五人,不但修为要强,更不能缺了城府。千万不要教人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刻意调配的一组精锐小队。”

    金甲大汉略一犹豫,道:“既然是选择的精兵强将,以那归无咎的眼力,总归是能分辨出来的。”

    昌神君摆摆手道:“这我何尝不知。不要有太过锋芒毕露、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物混在其中,给本君惹麻烦便可。”

    金甲大汉出声应下,却并未告退。略一踌躇之后,言道:“观此人气息之精纯,在金丹境中闻所未闻的人物。更何况韩景林有‘四目巴羊’在手,更能确信此人分量。这等人物下界,对付元婴境的敌手,恐怕并不需要如此小心。”

    见昌神君不语,金甲大汉补充道:“不是属下单凭臆测就敢托大。只是如此安排,虽是神君一番好意。但若对方并不领情,不免弄巧成拙。”

    昌神君摇头道:“此人天资道念之高,毋庸置疑。只是祖庭清修之士,未必能识下界险恶。结不结得成缘分要看天数,还是以杜绝风险为上。”

    ……

    归无咎回到昌神君为他安排的住所。

    得到上清宗一脉的传承之后,归无咎对于吸纳其中秘法精义,已经迫不及待了。只是从正厅走过,看见黄采薇化作少女之形,怀中抱着黄希音轻轻逗弄,不由一愕。

    因为黄采薇怀中的黄希音,明显大了一圈,像一只圆滚滚的小白羊。

    归无咎细细一数,从降临乾符郡,到赶到大昌神殿,进入地坑观摩《献典》,忽忽然已经是两月过去。

    两个月时间,对于归无咎的道途,二百年元婴路的修行,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瞬间。但是对于一个婴儿来说,一日一个模样,说是沧海桑田也不为过。

    归无咎走上前去,伸手将黄希音接过。略一掂量,这小家伙至少增加了五六斤分量。

    黄希音长时间趴在归无咎背上的竹篓里,对归无咎的气息极为熟悉,因此半点也不认生,两人大眼瞪小眼相望许久。

    突然黄希音“咯咯”一笑,手足挣扎起来。

    归无咎来说看到黄希音这副模样,心中不免生出暖意。

    这不仅仅是因为黄希音异常可爱的缘故,也不全是因为黄希音是他等候百年的开山大弟子,更不是因为她是自己完成“借道对证法”、在道术中互资借鉴的对象。

    最主要的原因是,这小娃娃是唯一一个和自己一道,来自九宗界域,进入土著文明中的人。

    两个世界之间的隔绝感,却能通过这么一个小人儿联系起来。

    归无咎突然想到了黄正平、韩氏夫妇。在望着怀中明显大了一圈的黄希音,不知怎地,就想到了数百年后双方再度相见之时。

    归无咎起了一个念头。

    自纳物戒中取出一块照影石,丢给黄采薇,道:“以后这小娃娃吃饭、穿衣、睡觉、玩耍,俱都用这照影石记录下来。”

    说完,便教授了黄采薇照影石的使用方法。

    抱着黄希音摇晃一阵,待她睡熟。归无咎将她交还给黄采薇抱着,自己寻一处密室修行。

    取出昌神君所赠玉简,仔细观看。

    上清宗,即清教一脉,其祖庭《大藏》一部,名为《上清仓无流变二十四品》,八千一百卷,每卷八千一百字。《正经》一部,名为《上清本起定真玉箓》,共计百余万言。

    精选节录百分之一,流布于道、玄、下、流四宗之中,化作《仓元四记》和《太素宝箓》两部。

    两部功法一阅,归无咎微微皱眉。

    按照归无咎原先的估计,上清宗一脉道法所得,或许当比乾元宗较多。

    因为乾元宗所擅长的,是内壮炼丹之术,修士根基更为扎实;而论及神通法门一道,却是上清宗“符种”之术明显胜过。

    可是一观两部经典,归无咎却不敢乐观了。因为上清宗“符种”之法,涉及剑道神通者极少,按照比例而论,大约只有乾元宗一半,占了两大经典篇幅的九分之一有余。

    这九分之一,倒有七成是融合了一门所谓“古飞剑一脉”的残余传承,成就一道神通。

    归无咎摇了摇头,空蕴念剑第二卷,能够得到百余字,他就心满意足了。

    现在归无咎的修为,行功时早已不需要静香辅佐。打坐不到十息便即入定,进入空明两忘的状态。

    运使《念剑演化图》。

    可是,在成形字迹裂开、打散的一瞬间,归无咎猛然感受到一种充盈感。

    如同你呆在封闭的木屋之中,屋外狂风大作。突然打开门户,劲风扑面。似乎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是一场莫大的惊喜。

    归无咎此时神魂皆定。

    他灵明之中虽有喜意流淌,但所谓超出象外,得其环中。于这具身躯而言,欣喜只在天外滋长,此身之内却是超拔一切的太上忘情,并未丝毫干扰到《念剑演化图》的运转。

    《空蕴念剑》第一层,字迹完全显现。

    第二层,一字,十字,百余字,三百余字,止步前路。

    随后,一整片字迹豁然显现,十字一行,竟是一口气铺足九百余行。总共一千三百余字的经文首尾相连,末位处也浮现出八个模糊不清的小点。

    上清宗传承,于剑道之上竟是比乾元宗强出一倍有余,只余八个字,《空蕴念剑》第二层功法就将完全呈现!

    归无咎心中有数,一切的奥秘,都在那所谓的“古飞剑传承”之中。若将这一部传承发掘出来,这本命神通的推演之旅,将会迎来极大的飞跃。

    同一时间。归无咎丹田之中有一物轻轻颤动,一道心意传来。

    十二天!

    “元玉精斛”品阶上升的时间节点,足足提前了十二天。

    一次能够提升十日以上,足够记载于册,大加庆贺。

    功成之日,是到了出行之时了。

    原本归无咎打算孤身出行,寻找魔道踪迹。但昌神君执意不肯,言道要为归无咎配备几名下属。他言辞恳挚,归无咎也不能太过不近人情。

    因此这一番出行,是在争斗之中见机行事。这自然不可能将黄希音带在身边。

    纵然是在大昌神殿之内,归无咎也并未有丝毫轻忽。

    略一思忖,归无咎在庭院之中布下六返如意阵和另外三种极高明的禁阵,将黄采薇、黄希音丢在其中。

    考虑到黄希音的天资,若是四处乱窜,六返如意阵必定困不住她。于是又采用了最笨的办法,在六返如意阵内侧铸成一道丈许高的墙壁。

    留下足够的饮食给水,嘱咐黄采薇,暂且安心住在其中,等候自己归来。这才放心离去。

    前殿厅堂之中,有五人已经等候了足足半个时辰。

    厅堂不大,八座交椅之上坐着四人。

    左右上首,是两个须发皓白却又精神矍铄的灰袍老者。二人皆坐姿端凝,闭目吐纳。他们维持这个动作纹丝不动,至少已经有一刻钟以上。

    两位老者各自下首,却是两个女子。一个是衣衫雍容的中年美妇,一个是蓝白小袄、双臂精赤,透出雪白肌肤的娇俏少女。

    至于另外一人,却是个坐不住的,在厅堂之中不住走动。

    此人看着三十许的年纪,精赤上身,背心纹了一只野猪,漆黑锃亮。更为骇目的是,一红一蓝两条三首蟒蛇,吐着赤红信儿,在他身躯上游来游去。

    却听这裸衣汉子问道:“殷道友,你说,能够教我们五人俯首听命的,会是何方神圣?”出言之时,这汉子似是不经意的围绕着那少女转圈。两条三首怪蛇,似乎也跃跃欲试。

    这少女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立刻恢复到到不冷不热的面孔,默然道:“还能有谁?多半是一位化神期的前辈。”

    就在此时,数十丈外传来一道刚健有力的声音:“劳烦诸位久候。出发的时候到了。”

    Ps:忙里偷闲看了一下决赛。本来已经想好要延迟一会了,没想到写的还算顺。

第九十二章 六人同行 十万连窟

    听到声音,两位灰袍老者同时睁开双目。

    五人目光,同时投向归无咎。

    那中年妇人,似乎有些疑惑,抬首远眺,又左右张望了一阵。似乎在确认,除了眼前出声的这个金丹境青年外,更无旁人进来。

    而身上双蛇游动的裸衣汉子,外貌看着粗豪,其实心思却最为敏捷。此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此人瞬间想到了大昌神殿中星卫神将的交代,诸如“领头之人功行精湛,兼之来历非凡,要小心侍奉,毋庸违逆,不要为大昌惹出祸端”云云。

    裸衣汉子当时就稍感奇怪,若是破例提高规格,由功行更高的化神前辈带队,双方修为差距使然,就算他们五人是元婴境中的佼佼者,哪里敢做出什么不开眼的事情来,又何必多余做这些交代呢?

    原来,这位神秘的“首领”,是一位身份特殊的金丹修士。

    裸衣汉子心道,莫非是哪一位道宗嫡传,巡游于下界。此刻听闻异族入侵的消息,生了好大喜功之心,来插上一手?于是昌神君不得不调拨精锐,以免闪失?

    五人交换了神色,一齐迎了上来。

    归无咎环视五人一眼,略一行礼,便道:“该交代的,想必昌神君都与诸位交代详尽。各位功行虽然在本人之上,但是这一行乃是以归某为主,丝毫不可错乱了。”

    “若是哪一位有甚异议,不妨现在就向昌神君请辞。在下稍后片刻,等换了一个新人过来,再出发也来得及。”

    这五人均是元婴三重境修为,用土著文明的话语体系,也可称为元婴后期境界。而归无咎的修为,纵然进入金丹、魔丹、真宝“三位一体”的玄妙境界中,一击之力,也不过和较弱的元婴初期修士相当。

    但是若是算上神通道术、种种宝物底牌,就算是五人联手,归无咎也丝毫不惧。

    只是,这一重唯有归无咎自家心中有数,旁人却不作如是想。

    在表面上看,他的修为是比其余五人低了整整一个大境界的。因此这番话必须明白提出,以免到时候出现什么阳奉阴违的事来,下不来台。

    归无咎此言一出,那少女点了点头,面色却是古井不波,仿佛寒冰未化。那两位灰袍老者和中年妇人,却稍一迟疑,并未言语。

    身上披蛇的的这位裸衣汉子,呵呵一笑道:“道友说的哪里话。神君有命,我等自当奉从。”

    两位老者和那中年妇人见裸衣汉子出言,这才随声附和。

    归无咎见这裸衣汉子话中有话,心中暗笑,但也不以为忤。报上家门之后,又请教五人字号。

    那两名老者,乃是嫡亲兄弟,名为易慕楠,易慕楸。同出于雁海玄宗。

    那中年美妇,名为冷侑珊,出身于巧阳玄宗。

    至于那看着娇俏的蓝袄少女,其实却是五人中年岁最长的,名为蓝觅烟。此女迄今入道已一千一百余载,出身于大昌境内唯一有离合境真人坐镇的大玄宗——千禾玄宗。

    至于这位身上缠蛇,精赤上身的汉子,反而是五人之中年齿最小者。其人倚仗一门秘术,四百岁时已晋阶元婴后期。这等速度就算放在各道宗、隐宗嫡传之中,也算是出色的了。

    但是此人出身来历却是不详,并非出自大昌境内任意一家玄宗或下宗。甚至连姓名也无人知晓,落户大昌百余载,从来以“天山客”自称。

    这位“天山客”,如今在大昌神殿充作“殿卫”一职。另有传言,此人似乎对千禾玄宗蓝觅烟极感兴趣,一心要追求此女成为道侣。也不知这传言是否属实。

    既已熟识,核对职司,六道遁光同时升起,往三百里外大昌传送阵遁去。

    归无咎道:“根据昌神君传来的消息,潜匿魔道之敌的藏身处,几可确定是在……”

    话音未落,精赤上身的汉子“天山客”抢着道:“还能是何处?结合我五人一身专长,恐怕唯有豫灵郡‘十万连窟’这一处了。”

    归无咎淡淡一笑,道:“道友说的极是。”

    由于全力飞遁的缘故,三百里路程转瞬即至。六人各自在传送阵前验明牌符,交代了方位,身影一阵闪烁,又同时消失。

    瞬息之后,重新出现之地,已是豫灵郡境内。

    归无咎领头在前,带领五人往西南方向遁去。

    相见之时,这五位元婴后期修士虽能看出归无咎是金丹境界。但功行之深浅,却不大能看得透。

    此刻归无咎并未借助任何法宝全力飞遁,速度之快竟不下于元婴初期修士,这不得不令五人大为骇目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这一行的目的地“十万连窟”恰好与豫灵郡传送阵的位置相邻。归无咎自不会无聊到急于凭借遁术炫耀一身修为。

    约莫过了三四个时辰,两道犬牙交错的颜色映入眼帘中。

    弥漫无际,飘荡空中的似乎是一层浅蓝色的雾气。这雾气极为清灵淡薄,唯有身处数十里外,方能看出是一层浅浅的蓝色。若是进入其中,却并不能发觉出什么异状。

    这道蓝色气息,或许是那些或集中、或分散的古怪植被所生。

    另外一道颜色,是地底不断涌现出的猩红色,一阵一阵,熏蒸致密,像是煮沸的岩浆散发出的火热之气。

    这是“十万连窟”特有的二气交征之象。

    不过,归无咎早已知晓,所谓十万连窟,并非是洞窟,而是一片方圆数十万里的沼泽。因此这猩红色的池沼瘴气,丝毫不奇。

    不止是大昌王朝。东华界空北部边境的一两百个神道王朝,历史都不算久远,在数万年前,此处还是一势力颇大的妖族“商鬼”一族的栖息之地。

    在久远的时代,此处名实相符,正是一座由密集的下洞穴潜通勾连的“连窟”,而非今日的沼泽之形。

    待人道文明扩张到此处,原先规模庞大的地窟,不知为何被流动的黑沼掩盖起来,似乎掩饰着什么秘密,承担着什么特殊的使命。

    不过,摆在明面上的事实是,此处可以算是异族潜入后,最理想的藏身之处之一。其中种种诡异之处,号称“六玄”,为藏匿之人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在距离“沼泽”大约三十里处,六人同时止步。

    归无咎等人已经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行动速度似乎受到某些限制,神意的探查范围约莫也足足降低了三分之一以上。

    这正是“六玄”的两项:“十万连窟”对于接近和进入其中的修士,不但行动速度会极大的受到制约,同时神意释放出去,也会被那奇异的两色迷雾所干扰,探测范围降低不说,准确性也要受到极大的影响。

    中年妇人冷侑珊把手一伸,掌心赫然是六枚石子一般的白色丹丸。

    冷侑珊道:“各取一枚,含在口中。”

    天山客等四人毫不迟疑,各取一枚白丸吞服。

    归无咎想了一想,也照此行事。

    两位老者之中,年纪较长的易慕楠恐归无咎疑虑,主动解释道:“冷道友秉承祖师一脉单传下来的‘石王丹’,乃是避过‘应魂虫’骚扰的一大利器。就算是大昌神殿和豫灵郡方薰神侯,也是极为倚重的。”

    中年妇人淡淡道:“不敢当。”但是眸中却闪过一丝傲意。

    十万连窟中的第三奇,乃是窟中毒虫异物着实不少。

    其中有一种对于成编进入者影响极大的异物,名为“应声虫”。此虫不过蚊蚋大小,貌不惊人。但偏偏此虫一对触须和四对步足,尖锐无比,就连元婴真人的护身罡气也足以洞穿。

    若被此虫盯上一口,难免头晕目眩、步履蹒跚,呈醉酒之态。若被数量较多的应声虫一起叮咬,就算是元婴后期修士,也难免有性命之忧。

    偏偏此虫活动起来,均是啸聚千万,借着十万连窟之中的两色雾气作为掩体,极难被发觉。

    若要不惊动此虫,说来也容易。只消入境之人不言不语,保持缄默便可。因此历来修士进入其中,都是以神意相交流。

    可是近两万年来,这些“应声虫”突然生出变异,化为更高一级的“应魂虫”。即便是神意交流,同样也会引动此虫聚集。

    冷侑珊的秘药“石王丹”,却可以起到将修士近距离的神魂交流遮掩住,不被“应魂虫”发觉的作用。

    六人一齐迈入十万连窟之中。

    异色漂浮周游,好似世界的形态陡然发生了变化,人人都心中惕然,似乎陡然增加了什么不可预知的风险。

    这绵延数十万里区域,如非天玄上真或界空大帝出手,极难将其彻底铲除。有朝一日和妖部全面开战时,或能劳动某一位天玄上真做得此时。但是眼下,这一切在大人物眼中,尚是癣疥之患,不值得大费周章。

    归无咎魔功潜运。足以感应数十里范围的魔气,毫无忌惮的脱离真宝金丹约束,彻底释放开来。亲和万物,无微不至,竭尽全力寻找可能发觉的蛛丝马迹。

    天山客、冷侑珊等人先是一惊,随后恍然摇头。想来,这是归无咎动用了什么秘宝,探查魔修气息的独有方式。

    总不可能眼前这人,是一位魔修。

    十万连窟的第四奇,便是奇在沼泽之下,暗通地窟。潜藏此处者若是有商鬼一族指引,极易通过沼泽之下的地道联通,想要剿灭极为困难。

    正因为如此,归无咎等六人,此刻也不得不降低飞遁的高度,小心探查沼泽之中异状,寸土不肯放过。

    不过,冷侑珊等五人却未发觉,在进入十万连窟之前,归无咎不着痕迹的一落地。行走的过程中,一枚青色玉简从足底弹出,潜入沼泽之中。

    Ps:进入低级文明之后,感觉写的怪怪的,是不是有点凡人流的意思了。

第九十三章 玄蜂奚鼠 钩鸣蛇妖

    大规模的派遣细作,近数万年来,对于诸妖部来说尚是第一次。

    但是之前十余万年的暗中交锋,北部边境各王朝积累了不少对付异族妖部的经验。昌神君在交与归无咎的信息之中,便提到了“十万连窟”中几处值得重点关注的地域。

    现在归无咎一行,便是依照着由这几处界域勾连起来的路线,逐步推进。

    这情报交给归无咎也不是无有代价。若是归无咎此番无功而返,下次妖魔辈潜藏位置,必定会作出调整。

    为那蓝色雾气掩映,走到近处方才发现,十万连窟,这面积广及数十万里的沼泽之地,植被树木绝不算少。那看似巍峨挺拔的百丈巨木,就这样生长在粘稠柔软的泥浆之中,给人之感觉异常奇特,好似随时都要倾倒下来。

    归无咎等人注意到,在一种十人合围的绿色巨木的枝叶中,密布着一列又一列黑色的小点。近看才能辨明,这些小点俱是虫孑之属。

    这便是未被神意交流惊醒、尚处于安眠之中的“应魂虫”了。

    又往前走了一阵,归无咎等人只觉神意探测的距离,越发被挤压的狭窄了。

    这时,那千禾玄宗的少女蓝觅烟,左手一托,右手一扶。抱住一柄四弦十二柱的梨形琵琶。纤细手指极灵动的跳跃,拨动琴弦震颤不已。

    只是,琴弦虽动,却无一丝声响传出。

    但仅仅是十余个呼吸过去,归无咎等人立刻觉出,如同空气中一层浓厚的浆糊被打扫干净,神意散发,得以及远一倍有余。

    归无咎这时已然悟到,这五人除却功行神通在同辈之中出类拔萃外,多半每人还掌握着一门拿手绝活,专门针对十万连窟之中遇到的难题。只不知裸身汉子“天山客”和易慕楠、易慕楸两兄弟,其擅长手段为何。

    深入其中约莫半个时辰,怪虫异兽开始频频出现。

    最先出现的是一种名为“玄蜂”的异虫。此虫躯壳之坚,蜂刺之毒,并不下于诸人戒备森严的“应声虫”、“应魂虫”一流,甚至犹有过之。

    但此虫可不具备“应魂虫”那等潜匿行迹的本事,因此对付起来可就容易许多。

    易慕楠口中吹一口气,凝结成刀柄朝内、刀尖朝外的十二柄飞刀,形成一个圆形,盛放在同样是法力显化的圆盘之中。

    但见这小小飞刀止飞出三四柄,环绕周身飞舞不定,将近身的所有“玄蜂”尽数斩杀,尸身如同泥屑一般,纷纷落地。

    而此人兄长易慕楸,抛出一柄两尺多长的硕大狼牙棒,在空中飞舞。如此巨大的兵刃迎击小小玄蜂,轻重颠倒的感觉实在过于强烈。但是这巨棒偏偏一打一个准,上下腾挪之间,无数玄蜂倒栽跌落。

    而蓝觅烟、冷侑珊二人,一人头上顶着一只油灯,另一人玉腕扣着一柄金铃。火苗金煞窜出,随心而指,将这单体战力堪比金丹后期的玄蜂斩于无形。

    至于赤膊汉子“天山客”,此人面带笑意,神情最为轻松。丝毫看不出他使用了何等神通,那玄蜂之群,自然远远避开他,不敢靠近。

    此时五人心中都在留心关注,看归无咎会以何等手段迎敌。

    若是此人连这一步的对手都无法独立应对,那么纵然出身高贵,也不过是一个眼高手低的纨绔子弟而已。

    只是蓝觅烟等五人注定要大失所望了。

    归无咎意态之轻松悠闲,竟完全不下于“天山客”。只见他双手背负,浮空徐行,似乎是在这令人闻之色变的险地信步闲游。

    唯有光影变动的一瞬间,五人似乎看见,约莫有一个径长丈许的球体,将归无咎包裹在内,其中隐隐传来风雷之声。

    一有玄蜂入内,立刻被震地粉碎。

    蓝觅烟、天山客等五人心中一凛,暗道道宗嫡传的神通法门,果然不凡。换作寻常的元婴修士,若无上乘法宝护身,也要被这“玄蜂”弄得狼狈不堪的。

    其实这对归无咎而言,一点也算不上难题,更不可能逼出归无咎的真正手段。

    现在归无咎用以防身的神通,乃是星月门除却“空蕴念剑”外,其余六大神通之一的“积空云霆”。这无形云雷之力反复震荡,形成一个球体罩住自身,那“玄蜂”哪里近得了身。

    除此之外,归无咎无意间又发现一桩妙用。

    自魔道两门双双成就金丹以来,归无咎本以为依靠元玉精斛发动的“虚丹”之法,变得鸡肋了许多。论丹力之纯,之雄,远不如本体金丹合用。

    可是,归无咎现在却发现,这是因为从前并未遇到“十万连窟”这样这种低烈度、持续作战的环境。

    现在,归无咎长时间的使用“积空云霆”,有可能还要维持这一道神通数个时辰之久。为保存实力,所用之丹力正是以体内元玉精斛虚丹为凭。

    过了“玄蜂”这一关后,其余各种麻烦也接踵而至。

    有一种牛犊大小的鼠妖,通体金黄宛如铜铸,名为“奚鼠”,时不时从沼泽之中窜出,偷袭六人。

    此鼠牙齿伸出口外几达五六寸长,蓝芒湛然,令人不寒而栗。每一击出手的威能,更达到了元婴初期修士的层次。

    这等程度,虽然仍非六人敌手。但由于“奚鼠”和沼泽颜色极为相似,潜伏泥中不易发觉。迎敌之际若不能全神贯注,以最小的消耗杀灭,却不免会损害自身的持续战力。

    冷侑珊、蓝觅烟、天山客等五人,有意无意的将归无咎围在中间。

    此时却是易慕楸狼牙棒法宝大显神威之时了,一锤砸出,便可将“奚鼠”砸道血花迸溅,翻滚跌落;第二锤跟上,便能结果了性命。

    就这般又推进了百余里。

    “小心!”

    此时,异变突生,天山客、蓝觅烟两人齐声大喝。

    原来是两只“奚鼠”竟然同时从地底窜出,一前一后,一只去逐咬易慕楸的右腿;另一只却朝着归无咎狠狠冲来。

    易慕楸铜锤击出,只及杀向前方这只奚鼠。杀向归无咎的这一只,就爱莫能助了。

    实则五人中任意一人之能,对付一只奚鼠都并不为难;但是五人为节约法力,轮流休息,故而这一阶段的防御任务,都积压在易慕楸一人身上。

    故一瞬之间,诸人想要援手,已经稍有不及。

    赤身汉子天山客心中大悔,以他的手段,对付这些异虫异兽可谓易如反掌。只是一时大意,极有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但是下一刻,五人都一齐目瞪口呆了。

    不知何时,归无咎手中多出一柄黑色巨剑。而扑向他面前那只“奚鼠”,却突然身躯爆裂开来,化作一团血雨洒下。

    剑光起落,无人得见。唯有空中流淌着一丝精微通玄的剑意,昭示着曾经发生的一切。

    归无咎这一出手,挥洒自如之处,比之易慕楸的铜锤犹有过之。

    五人心中同时生出一个念头:莫非道宗嫡传的一位金丹后期修士,果真能够达到和元婴后期修士相当的战力?

    归无咎却恍若无事发生,笑道:“走吧。”

    他的警惕性从头到尾都并未丧失。把命运交到别人手中,这不是归无咎会做出的选择。

    尤其,是经历了如此多的变故之后。

    又往前走过千余里,应付了猪狸兽、寻水兽等几种异兽侵扰,倒也没有发生大的乱子。

    归无咎也并未再次出手,易慕楠、易慕楸兄弟二人之后,蓝觅烟果断跟上,以一根十二丈长鞭法宝扫荡诸邪,开辟道路。

    突然,归无咎心中似有所感。魔气精微,感悟寻机,只会在眼前几位元婴后期真人之上。

    但是是要主动提醒,还是考较一番五人眼力,归无咎还未做出决定。

    不过这时,天山客双眸中却闪过一丝精芒,哈哈笑道:“此前劳烦诸位道友出手,本人坐享其成久矣,实在是过意不去。现在这一阵,就交给在下了。”

    天山客把手一抖,环身的那条蓝色小蛇突然如闪电一般奔逐,猛然冲进地下沼泽之中。

    “嘶!”

    一声痛苦之极的嚎叫轰然传出,带动大地颤抖,几乎震破耳膜。

    一只足有十五六丈大小的巨蟒首级遮住天光,头颅之下丈许处尚挂着一条蓝色小蛇。

    这巨蟒以极猛烈的威势破土而出,张开血盆大口,便要将归无咎等五人吞入。

    这巨蟒的气息之强,虽未突破化神,但是一对一和元婴后期修士搏斗,几乎已操必胜。

    那蓝色小蛇见状,浑身上下一重蓝色水光泛起。发力一钻,竟把巨蟒身躯打了个对穿。那巨蟒似乎吃痛,瞬间仰起头来,朝天吐信,嘶鸣不止。巨蟒之信,竟比蓝觅烟长鞭更长出三四丈。

    不过此刻巨蟒双眸之中,却露出狡诈之色。

    百余丈外,在六人背后的沼泽中。两条巨大的蝎尾窜了出来,猛然拍击,竟想攻一个出其不意。

    不过“天山客”哂笑一声,显然早有预料。身上所缠的另一条红色蟒蛇,陡然涨大千倍!

    归无咎等人,立刻由悬浮半空,变成立足于红色巨蛇的蛇首之上。

    这红色巨蛇把尾一甩,猛烈拍击在两条蝎尾上。硬碰硬地一交手,一声脆响,两只蝎尾立刻断成两截。

    同时,那蓝色小蛇见赤蛇变大,在空中一个转圈,同样变得和赤蛇一般大小,蛇身一绞,已将那巨蟒彻底绞紧。

    三息之后,“喀嚓”一声,绞断头颅。

    不过天山客此时通体赤红,汗水蒸腾,似乎消耗极大的样子,再也不复先前从容。

    被赤、蓝二蛇击败的妖物,身躯前半截是一段蛇身,后半段却是一条双尾蝎。此妖号称“钩鸣蛇妖”,乃是十万连窟之中极厉害的妖物之一。

    可惜这蛇妖遇到了天山客。

    天山客身上所携一赤一蓝二蛇,赤色的名为太阴,蓝色的名为太常,在化神境界以下的妖物中,几乎是没有天敌的存在。

    先前所遇如玄蜂、猪狸、奚鼠等兽,若是太阴、太常二蛇出动,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拿下。只是这等手段对于天山客来说也损耗不浅,不可轻用,非得留到压轴之时不可。

    “钩鸣蛇妖”的断首一阵挣扎,立刻便要往泥沼中沉了下去。

    天山客脸色一沉,喝道:“除恶务尽。若让此妖修养三年,不但元气尽复,更能长出第三条蝎尾来。到时候元婴境修士就算七八人联手,也难以对付得了它。”

    归无咎一点头,玩味一笑,道:“好。归某就助你一臂之力。”

    把手一抖,一枚以“隐真寄托法”藏了两枚九兵雷符的的三等法宝,顺手甩出,冲着地下沼泽扎了进去!

    蓝觅烟等人定睛一观,为之愕然。原来归无咎这一击,准头似乎也太差了一些,和“钩鸣蛇妖”的断首潜入泥潭的位置,几乎差了百丈之多。

    可是下一刻,又是一声惨呼!

    可是这惨呼却并非来源于妖兽。只见两个黑蒙蒙的人影突然从泥沼中钻出,一个断臂,一个短腿,血流不止,急起遁烟往前奔逃。

    天山客、冷侑珊等人稍一感应,脸上又惊又喜,大呼道:“魔修!”

    此时归无咎依旧抢先一步,冲上前去。

    天山客等五人毫不犹豫,同时冲了上去。

第九十四章 颠倒术 脱壳法

    在急速逃窜的过程中,两名魔修,手臂、小腿残破的断面,逐渐有灰蒙蒙的烟雾生出。不多时,烟雾凝实,将残肢修补完整。只是两魔气息由此略微弱了几分。

    归无咎一马当先,天山客等五人紧随其后,穷追不舍。

    数十个呼吸过去,天山客等五人心中稍感奇怪。按照一瞬间的经验判断,那两名魔修的遁速应比自己稍慢,按理说片刻间便可追上。

    可是现在,明明感到愈来愈近,却始终未能追及目标。

    这五人精兵强将组成一队,哪肯轻易认输?纷纷调动十足法力,纵起罡云,猛追上去。

    又飞遁了一阵,那滞留在队列最后压阵的中年妇人冷侑珊,突地清喝一声:“诸位仔细了!”

    各人猛然停顿,面带惊疑的环顾左右。

    这才发觉,归无咎发力追逐的方向,是往正东;而千禾玄宗蓝觅烟追逐的方向,却往南偏出二百余丈去;雁海玄宗易慕楠、易慕楸兄弟二人,又偏出百余丈;至于赤膊大汉天山客却最为离谱,几乎就要往正南方向冲去。

    冷侑珊落在最后,将这一切看得分明,立刻出声提醒。

    实则她最初也被瞒过了。只是突然发觉天山客肩头两只异蛇太阴、太常,似有异态,不住上下游动。而天山客本人,却一无所觉。

    起了一观究竟的念头,才觉得脑海中“喀嚓”一声,一道谜团被打破。

    天山客、蓝觅烟、易慕楠易慕楸兄弟,纷纷抬头。这才明白看到,那两名魔修,清清楚楚的出现在归无咎正前方,却与自己相行渐远。

    诸人心中一怔:为何自己迷迷糊糊的,就错乱了方位?

    蓝觅烟见机调整方向,紧随归无咎之后,依旧一言不发。天山客和易氏兄弟,却不由地老脸一红。二人何等阅历,这一阵却输给一位金丹修士。

    归无咎心中暗暗摇头,这本是甩开数人的大好机会,却被冷侑珊点破。事已至此,他也见机喝道:“这是魔宗‘颠倒迷途’之术,请诸位跟紧了。”

    只是归无咎心中却在盘算,如何能够摆脱尾随,单独和那两名魔修见上一面,摸一摸底细。

    夺取了墨天青身旁的徐长老,以及和凝、业命宏一行的行囊,归无咎所涉猎的魔道神通着实不少。

    眼前两名魔修发动的,乃是魔门幻术中“大颠倒术”一门。

    此术练到高深处,足以让中了幻术之人原地转圈数月不得解脱,其人还兀自以为自己沿着直线前行。

    眼前两人所施展之术,乃是“大颠倒术”中较为粗浅的一道分枝,只能使得追击之敌稍稍偏离一些。

    饶是如此,在土著世界中已经是一门极为实用的摆脱神通了。若非冷侑珊在后压阵,连四位功行极精的元婴真人也相继着道。

    “颠倒迷途”的幻术既被破去,真正比拼遁术,那两名气息在元婴中期境界的魔修,明显比天山客等人弱了一筹。

    十余个呼吸之后,六人围成一团,将两名魔修困住。

    两名魔修一个较为魁梧,一个娇小许多,身材玲珑有致,似乎正是一男一女。

    两人脸孔上布满血雾,似乎是用自身血液凝成一只奇特的面具,将神魂波动、相貌形容,完全掩藏起来。

    两魔眸中精光转动,瞬间觉出困住自己的乃是六名元婴后期修士,不由心中一沉。

    不对。是五名元婴后期修士,和一名……金丹修士?

    两魔暗生喜意,立刻就打定主意要往归无咎把守的方向突围。只是一抬头,迎上归无咎清澈渊深的双目和挂着笑意的脸容,忍不住心中一寒,不敢上前。

    就在两魔首鼠两端,想要改弦易辙的一瞬间,易慕楸窥到破绽。立刻操控手中元气刀盘,六柄飞刀分刺两人上中下三路。

    飞刀寒气森然,转瞬就迫在眉睫。

    不过两名魔修却夷然不惧,竟是以强当强,正冲着易慕楸的方向突围。

    那六柄法力凝成的飞刀,干净利落的透体而过!

    易慕楸脸上喜色尚未消散,却蓦然惊觉六柄飞刀却没有任何作用,抽刀断水,水不断流。二魔身上创口,立刻完好如初。

    此时两名魔修手中所持法器鬼气森森,魔焰大炽,显然威力大为不俗。若是自己稍稍退却,包围圈就要被打破。

    就在此时,蓝觅烟倒持琵琶,二指连拨,铮铮两声。两魔面前平地生雷,清气密布。两魔立刻生出预感,若要再往前一步,等若往铜头铁臂上撞,非得头破血流不可。一咬牙,不得不再度退回圈中。

    易慕楠喝道:“楸弟。你是最善对付魔道修士的。莫非近二百年不遇对手,早已忘却了迎敌之法不成?”

    易慕楸闻言一愕,脸上半红半白。

    突然,易慕楸扯开衣袖,自怀中掏出一只似是兽皮所制的酒囊。拔开瓶塞,香气四溢。易慕楸痛饮一口,混合一身法力,狠狠喷洒在十二柄元气刀盘之上。

    十二柄飞刀上,登时如同涂抹了一层绿豆浆糊般的异物。虽然犀利不再,但却平白生出一种似能吸附精魂的异感。

    易慕楸抖擞精神,再度撒出六柄飞刀。两名魔修似乎并不在意,依旧往易慕楸方向突围。既然已经验明此术无功,他们怎会畏惧。

    不过这一回,六柄飞刀斩过。两位魔道修士痛呼一声,跌跌撞撞的后退。胸腹间的创口,黑色血液不住流出,远不复第一次迅速痊愈的神效。

    而易慕楸六柄飞刀,似乎其上绿意更深了一层,刀刃之上隐隐有些发黑。

    两魔受创,天山客、冷侑珊作势欲攻,正要结果了二魔。

    两魔露出凶光,痛哼一声。突然身形齐齐下坠,猛烈地扎进地下沼泽之中,便要借潜通万里的“十万连窟”远遁他出。

    易慕楠、易慕楸兄弟二人,齐声冷笑。喝道:“怎肯走了你这邪魔!”

    兄弟二人双掌一贴,法力相连,气机陡然强了一倍有余。各自默念法诀,伸出食指往下一点。

    只见下方原本流动不休的沼泽,突然化作一方坚凝的土山。

    易慕楠高声喝道:“天山客道友!”

    天山客一点头,笑道:“看本人的手段便是。”

    天山客一扬手,环在脖间的赤蛇“太阴”,再度恢复数百丈长短的硕大身躯,一头扎入泥沼之中,卷起一座百丈高低的土山来。

    蛇身一紧,立刻绞碎。

    易慕楠、易慕楸二人均擅长一种“指地成钢”类的神通,对于精通五行遁术的修士,抑或在“十万连窟”这特殊地形之下的战斗,作用极为显著。

    往常的小队作战,追击刁滑之敌,易慕楠、易慕楸兄弟有其一足矣,更是牢牢锁定团队核心的位置。

    只是这一次,星卫神将为求稳妥,将两人并入一队。

    这两兄弟有一道合体连功的妙法,足可使这道神通的威力扩大三倍以上。如此一来,就算敌人潜遁之法再快,也逃不过“指地成钢”的范围。

    那巨大土山被太阴赤蛇绞碎,两名魔修果然藏在其中。

    天山客脸上一喜,正要上前擒拿。

    却见被蛇身牢牢绞住的魔修身躯,突然干瘪下来,如同蜕皮一般留下残骸,真身早已脱困,瞬间便纵出二三里外。

    这两名魔修杀伐神通虽不甚了得,但是隐匿、逃命的手段却层出不穷。

    但在五人看来,这两魔不过是强弩之末。

    易慕楸两柄飞刀再度射出,只是这次又有不同。两柄飞刀之上附着一张明黄符纸,刀柄处系着一道法力所化的丝线。极轻巧的两个转折,便避过两名魔修的防御,从后脑勺处扎了进去。

    一道刺入,符纸立刻化去,成一缕飞灰。而两名魔修,却身躯僵直,再也动弹不得。

    蓝觅烟、冷侑珊二人随后跟上,各自取出一件极为了得的的封印之宝,将两魔牢牢困住,贴上封条。

    易慕楸喜道:“总算是大功告成了。”

    虽然在击杀功行达到元婴巅峰的“钩鸣蛇妖”一战中,天山客大出风头。但是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捉拿妖魔部的奸细,而非斩除野怪。

    从这个角度上看,这一次的行程,他易慕楸当居首功。

    归无咎心中一动,正要编排一个借口,远离五人。但是他无意间抬头一看,却见天山客身上缠绕的“太阴”、“太常”二蛇,吐信不止,蛇头乱扭,似乎跃跃欲试的模样,成功吸引了天山客的注意。

    天山客若有所思。

    归无咎主动上前一步,笑道:“诸位不忙欢喜。且看看所擒之物再说。”

    蓝觅烟瞥了归无咎一眼,目光略带疑惑。

    不过这一行中的几次经历,她对于归无咎的判断再也不敢轻忽。稍一沉吟,取出一件形同灯罩的宝物,吹一口气。罩定百丈之内,再无一丝缝隙。

    备下后手万无一失,这才一挥手,把两魔身上封印揭开。

    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那宛如干尸般的两魔,身躯逐渐变成绿色,头顶生出两个小小触角,四只獠牙外露。不住地对人作揖,然后俯下身,四足落地。再起身,重复作揖不止。

    其拱手作揖之时,感觉与人无异;但四足着地拟作兽态时,却传来一种浓浓的妖兽气息。

    易慕楠脸色有几分难看:“赤魅族!”

    但是这两只赤魅族妖修一副气息不足,神情呆滞的模样,不知中了什么邪术。

    天山客冷笑一声,上前把其中一只赤魅一脚踢翻。

    五人这才看见,那赤魅足底各有一个铜钱大小的洞口,无限生机化作白色汁液,从它足底流出。

    显然,这两个赤魅族的元婴境妖修,已经命不久矣。

    竟是魔道神通之中,以修士的生命为代价,所使出的代劫替形之法。

    天山客轻轻抚摸肩头太阴、太常二蛇,感受两蛇指引,沉声道:“随我来!”起了遁光,连变几次方位,最终锁定了敌人气息。

    果然,约莫半刻钟后,先前那两名魔修,再度出现在六人视野之中。

    如此一来,两魔面色是真的有些难看了。

    接下来一番战斗,两魔连续使用三次代劫替身之法,舍掉六位赤魅妖族性命,累次脱困奔逃。

    但天山客身上二蛇似乎极为灵验,一直锲而不舍。终于,等到第三次追赶上两位魔修,这两魔似乎代劫之法的傀儡已然用尽,只能束手待毙。

    再度将两魔牢牢封印,蓝觅烟特地上前仔细检查,眼前乃是货真价实的魔修,并非赤魅易形。

    天山客似乎心中极为畅快,对着易慕楸道:“易兄,这一回是你功劳大些,还是本人功劳大些?”

    易慕楸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道:“自然是尊驾出力更大一些。”

    听得易慕楸服输,天山客仰头哈哈大笑。此人斩魔神通和指地成钢两道法门,是这一行最重要的两道底牌,但最后还是被自己抢了风头去。

    可是天山客这笑容,笑到一半,却戛然而止。

    原来六人围定的被封印术牢牢束缚的魔修,突然身躯陡然缩小,化成两颗核桃大小的黑色石子,其中哪有半点活人气息?

    此时,归无咎微微一笑。

    就在天山客等五人诧异的目光中,归无咎光天化日之下,平空消失!

    ……

    在一处深埋淤泥中的玉简上空十余丈处,清光绽放,一个背负双剑、黑色劲装的青年突然出现。

    归无咎对着斜躺在灌木丛中的两具“赤魅”尸身,淡然道:“二位道友小别无恙。”

第九十五章 汇合魔道新设谋

    两具“赤魅族”妖修的尸身,渐渐由绿色变黑。随后这绿色身躯如瓷器一般破碎开来,当中钻出两个尺许高的小人。

    这两人身躯陡然长大数倍,恢复原形,不是那两位魔修是谁。

    此时两人惊骇不解的目光,在归无咎身上上下逡巡。这最后一重脱身逃命的手段,作为潜匿于各王朝的终极底牌,可是从来没有失手过。

    原来,两人金蝉脱壳的替身秘术,名为“阴阳蜕法。”

    其中“阳蜕法”一门,乃是抛却替死尸身,真身聚作血箭似的一团窜出二三十里之外,正是天山客所识破的这一法。

    而“阴蜕法”,却是将一身魔功分散,化开,暗藏于替劫尸身的血肉之中,反将一团修炼已久的“恶煞傀丹”充作假身远远喷出。

    两法交互使用,虚者实之,实者虚之,从来无往而不利。

    两位魔修一连使用了三次“阳蜕法”,留下替死的赤魅尸身遁走。而到了最后一步,却出其不意地变成了“阴蜕法”,将一身本元藏于赤魅尸身之中,瞒天过海骗过五人。

    只是没想到,偏偏没有骗过这金丹修士的耳目。

    归无咎笑问道:“敢问二位如何称呼?”

    两名魔修略一迟疑,相望一眼。最终,那更为健壮的男性魔修粗声粗气地道:“在下金长胜。”

    另一个人果然是个女子之音,亦道:“在下杭天巍。”

    男性魔修脸上虽然隔着一层面具,但是却可以清晰感受到他又惊又喜又疑的心态,四下张望一阵,狐疑道:“莫非就道友一人在此么?”

    归无咎笑道:“然也。”

    但是归无咎立刻补充道:“不过,若是二位道友多加迁延,那五人原路返回,想必一刻钟内总能抵达。”

    那男性魔修眸中凶光一闪,似乎跃跃欲试。

    归无咎笑着摇了摇头,金丹一转,一身磅礴恣肆的精纯魔气散发!

    周围三百丈之内,忽然变成一道由最澄澈的魔气化成的“魔意之池”,池水涌动,气机飘荡。

    一男一女两位魔修,忍不住一声轻吟,只觉功法为之感染,似乎浑身发热,熏然欲酔。

    那女性魔修张口结舌道:“你,你,你……”

    归无咎微笑着把手伸入袖中,取出落泉宗长老令符。空气中陡然多出一种冰凉之意,甚微而玄,又有妙音阵阵,似是叮咚落泉之音。

    金长胜一愕,脱口而出道:“这是什么玩意……”

    再仔细一看,看到了那栩栩如生的泉水形象,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惊掉下巴,大叫道:“魔尊,尊,尊……示谕的天宗,宗,宗……”

    归无咎见这两魔果然识得,心中松了一口气。

    从这两魔修掌握的神通水准来看,归无咎断定其必定出身于一家实力不弱的宗门,至少相当于圣教中的玄宗一级。此等宗门,是必然接下了魔宗示谕的。

    如此一来,自己和魔宗之间,也能就此建立了联系。

    归无咎道:“尔等在东华界天、大昌王朝有多大势力?背后有哪几家宗门?其余魔宗同道,尔等能接触到多少?若要离开东华界天,前往其余界天,甚至祖庭道宗、各大隐宗,可能办到?另外,寻一个能主事的人来,听我吩咐。”

    这两位魔修闻言,竟面面相觑起来。

    归无咎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提了太多问题,眼前这人脑子不大灵光,一时反应不过来。

    再仔细一看,才知道并非如此。眼前两人抓耳挠腮,分明面有难色。

    归无咎问明缘由,这男性魔修金长胜吞吞吐吐地道:“您是四大天宗的大人物,传命下来,我等自当尊崇。只是,我们这里从来都是听另外一位大人物的吩咐。”

    似乎怕触怒归无咎,金长胜连忙补充道:“整个东华界天的魔修势力,全部归这位大人物指挥。”

    “哦?”

    统辖整个东华界天?

    归无咎这一下倒是有几分惊异了。

    思索一阵,归无咎问道:“在下要见一见你说的那位‘大人物’,可能做到?”

    金长胜似乎等的就是归无咎这一句话,连忙道:“不难,不难。若您要和那一位相见,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就能见到。”

    说完连忙伸手往地下一指。

    归无咎眉头一挑,没想到这“十万连窟”居然是魔宗的一处秘密巢穴。

    女魔修杭天巍试探着问道:“属下二人这便为您引路。”

    归无咎“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金长胜、杭天巍对视一眼,立刻施法。手中法印连结,凝成一道印记散成白色光罩,将归无咎和两人圈在其中,随后缓缓下沉。

    陷入泥沼之中。

    眼前突然一黑,十丈,百丈,千丈……

    在取得的“十万连窟”的情报中,归无咎已然知晓,此窟百转千回,深及三千余丈。

    不借助神通法宝,归无咎一身魔气若要伤敌,至多只能及到五百余丈;但若只是感应魔修气机,那可就远得多了,几乎达到五十里上下,远远超过“十万连窟”的深度上限。

    这也是归无咎敢于来此追索魔修的底气之一。

    百余息后,归无咎蓦然觉得足下一热,似乎接触到什么法力波动的变化。暗暗点头,看来是“十万连窟”的窟底,布下了什么禁阵。

    金长胜出言道:“千万小心,稳住身形。”

    归无咎一抬头,突然感到脚下一轻,似乎是一道阵门打开。心中也是一惊,没想到这表面上的十万连窟窟底,其下仍有洞天。

    这一次的下降之势来得愈加猛烈,不过瞬息功夫,就又往下跌落了万丈。看来“十万连窟”只深及三千丈之言,可是大大的不实。

    终于,在接近两万丈的深度,归无咎等三人身形缓慢停止。

    眼前也再度重见光明。

    这光明并非来自明珠,亦非火把,而是一种奇异的植物,宛如长发洒落的嫩叶绽放开来,透出清新嫩绿的光华,俨然尚有三分青涩。

    这发光的异草间隔或数尺,或数丈,陈列在一条洞窟的两侧,弯弯曲曲延伸进去。

    金长胜转身朝归无咎一礼,连忙半是小跑地走进洞窟之内,恭声道:“启禀大人。有一位来自天宗的大人,想要和您见一见面。”

    良久,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知道了。”

    又过了片刻,此人又道:“请进。”

    归无咎可没有等他这一声“请进”。此人出声之时,归无咎早已迈步,此时已然一脚踏进洞窟尽头的密室中。

    这是一道圆形的密室,宽不过二三十丈,环绕一周尽是密密麻麻的石门。石门之上,刻画着千奇百怪的图案。

    这二三十丈的空间,仅有一座五六尺高的巨大石座,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座椅之上,端坐一人。

    此人一身朴素蓝袍,和大昌王朝中的神侯一流所着服饰,几乎无有不同。除却鼻梁高出两三寸,双手过长,足以摸到地底以外,和寻常人修没有任何差别,俨然是一位气度清雅的书生。

    归无咎脸上露出讶色。

    以他的魔功之精微,在这数十丈方圆的斗室之内,充分放出魔气,反复震荡七次,才稍稍能够感受到此人一丝淡淡的魔功波动。比之自己将一身魔功锁紧真宝金丹之中的法门,似乎还要藏得更深!

    当然,更可能是此人修为比自己高出太多。

    归无咎敢下断言,此人若在神道王朝之内行走,除非近距离接触天玄上真、界空大帝一流的人物,否则绝不可能被发觉出魔修身份。

    不但如此,此人气息之中绝无低阶魔功之血腥可憎,反而隐隐传来一种圣洁超越的味道,非魔道至法嫡传,不能如此。

    这书生盯着归无咎看了许久,终于有几分玩味的道:“早两日本座侍奉紧伐罗大魔尊时,听大魔尊言道,我魔宗四大魔尊之一的妙观智大魔尊,意欲破例拔擢一金丹修士为亲传弟子。不想竟被那金丹小修拒绝了。”

    “我看大魔尊所言之人的相貌,和尊驾可有几分相似啊。”

    归无咎讶然笑道:“真是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在下不远亿万里来到此处,那日之事,竟会被此处中人知晓。”

    书生双眸中现出亮光,道:“果然是你。”

    露出一个亲切笑意,书生又道:“大魔尊相互交流,所处层次却在紫微大世界之外,并无远近之分。所以千里万里,都丝毫不奇。”

    归无咎可无心与此人叙旧,道:“闲话少说。在此处人道文明治下,阁下能掌握多大势力?若是本人想要求取祖庭道宗、各大隐宗经典传承,阁下可能帮得上忙?”

    听归无咎直言所求,那书生也不生气。似乎又是惊奇,又是好笑的道:“你既不肯存心拜入魔尊门下,又怎敢狮子大开头。见面就索要条件?”

    归无咎洒然道:“在下只是并未选择立刻成为魔宗弟子,但以道法而论,至少也是半个魔道修士,这可丝毫做不得假。再者说,万一数百年后在下道法修行之路并未走通,岂不是只有魔道这一条路可走?”

    “想必在魔尊和阁下心中,也是做如是想。”

    书生嘴唇一挑,双目连眨,似乎被说中心事。

    归无咎又道:“再者说,阁下不妨试着于消息上互通有无。说不定在下能够提出阁下感兴趣的方案呢?”

    书生略一权衡,最终似乎决定试一试水。斜睨着眼,道:“本人手上倒是真的掌握一道底牌。有一家隐宗名为英水宗。此派唯一一位天玄上真寿元将近,却被本人觑道机会,以为之延寿为代价,达成了合作。”

    “你若要取这一家隐宗真传,倒是不难。”

    归无咎眸中光芒一闪,立刻问道:“这一家隐宗,和别宗关系如何?是一家孤悬在外,还是和许多有分量的宗门交通有无?”

    这一个问题,事关归无咎这两日构思的一道大胆方案,其中关键尽在于此。

    书生反复推敲,道:“有七十七家隐宗,暗暗成盟,关系颇为紧密。英水宗,正是其中之一。”

    归无咎眼中抹过亮色,喝道:“好!”

    面对着书生,归无咎肃然道:“尊驾帮我一个小忙,让本人得了英水宗弟子的身份。我帮尊驾借着清水宗这道壳,入局人道修者的大棋盘,如何?”

    书生哑然失笑道:“圣教早已成势,各隐宗目前蛰伏待机,唯有自保之能。你一个小小金丹修士,如何撬动棋局?”

    “你可千万不要和我说,混入英水宗内成长起来,将来夺得英水宗掌门之位,成就天玄上真?那可不知是猴年马月之事了。”

    归无咎嗤笑道:“阁下说对了一半。”

    书生一仰头,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不过归无咎话锋一转,相激道:“我看阁下主持潜匿之事太久,脑中尽是阴谋诡计,早已离了兵法大道。只窃取英水一宗,又何济于事?”

    “在下的办法,是设下一道阳谋争局,惊天豪赌。”

    书生丝毫未觉,已经被归无咎抓住谈话主动,忍不住问道:“何等争局?”

    归无咎面色平静,只是音声冷冽:“打遍天下无敌手。”

第九十六章 元婴无敌 金丹一式

    书生听到这七个字,似乎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笑话,哂道:“打遍天下无敌手?”

    “谁?”

    “你吗?”

    归无咎坦然点头,认真道:“正是在下。”

    出人意料的是,书生并未继续出言嘲讽,只是一翻白眼,道:“说说看。本人就来评判一番,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归无咎成竹在胸地道:“说来简单的很。由这一家隐宗出头,联合其余数十家隐宗,和圣教立下一道赌约。”

    “就言道,本宗出了一位资质杰出的真传弟子,自命为天下无敌,欲与圣教嫡传较量高下。”

    “若不能胜,隐宗甘为圣教驱驰,主动解决妖族魔道的威胁;若果然胜之,隐宗就此出世传道,划定治域疆界,取得和圣教同等地位。圣教治下之神道王朝,也不得侵犯隐宗利益。双方扩张势力,各凭本事,人劫道尊也不得出手干预。”

    归无咎直视书生,静言道:“如何?你助我潜入隐宗,获得真传弟子身份,提供一些有限的帮助。作为报酬,魔道势力获得光明正大地进入棋局的机会,再不虞圣教打压。”

    “这笔买卖,对于尊驾来说,是否划算的紧?”

    书生“唔”了一声,右手托腮,思虑片刻。道:“你的意思是金丹境无敌么?依本人浅薄的眼力,似乎你还真有两分底气,也不算自命不凡。”

    “只是,你这计划也太过想当然了一些,谁说圣教一方就一定会接招呢?”

    归无咎微笑道:“由不得他们不接。”

    归无咎续道:“如今赤魅族等八族蠢蠢欲动,只待大妖降世,便要全面反击。如果魔宗再配合行事,制造事端。圣教必定会感受到绝大压力。此时隐宗联盟,作为敌友未明的第三方突然发难,他们怎敢等闲视之?”

    书生微微摇头,未置可否。

    归无咎自信补充道:“金丹境无敌?若仅是如此,圣教一方确实可以高挂免战牌,暂避锋芒。可是在下提出的赌约,他们不接也得接。”

    “否则,就是声誉扫地的下场!”

    书生冷笑道:“怎么?不止是金丹境无敌,难道是元婴境无敌不成?”

    归无咎肃然道:“阁下猜对了。不过,又是只猜对一半。”

    归无咎平静的双眸中似乎藏着一丝火焰,淡淡的道:“赌约的内容,就八个字:‘元婴无敌,金丹一式’!阁下以为如何?”

    一个金丹修士,号称元婴境无敌,金丹境无人能接下第二招。

    如果下这样的战书,圣教祖庭,确实不得不接!

    金丹修士,打遍元婴无敌。如果连这样的挑战都不敢应下,恐怕圣教以后再也当不起这个“圣”字。但凡知晓此事的门下弟子,道心不可避免的会受到动摇。此乃震动教本的大事,更是不容回避的阳谋。

    而有魔宗的存在,想要完全封锁消息,是绝不可能的。

    书生平静下来,眼球微颤,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声音突地有几分木然,又有几分缥缈:“你有把握做到吗?”

    归无咎摇了摇头,坦率地道:“没有。”

    “扪心自问,‘元婴无敌,金丹一式’这八个字。后四个字托那伽定大魔尊相助,或有七八分把握。但是前四个字,是也不是,只有打过才知道。”

    归无咎一叹息,道:“事实上,直到数月之前,在归某心中,金丹修士挑战元婴,跨越‘练气驻形’和‘问道长生’的天堑,尚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归无咎此言无虚。

    进入土著文明之后,归无咎发现,作为金丹极限境界的自己,和元婴修士的差距竟出乎预料的小。

    最特别的感受,是那份更高层次的间离感消失了。似乎元婴修士,于己而言只是法力更强、修道时日更足,完全没有境界上的鸿沟。

    当然。即便境界层次相同,若是其法力碾压,所谓一力降十会,自己依旧没有丝毫胜算。

    但自从四重境极限的魔功纳入真宝金丹,成就三位一体之后,归无咎便大致感受得出,自己丹力之强,大约和此地的元婴初期修士相当。

    尽管依旧远逊于元婴中、后期修士,但是已经有了转圜余地,并非是以卵击石、难以弥补的大差距。借此以小博大,并非不可能做到。

    另外一条至关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双方道法神通差距甚大。以神通之精妙弥补法力之不足,是完全可行的道路。

    有种种优势归纳在一起,归无咎也确有信心胜过二十八界空下各王朝杰出的玄宗弟子,如天山客、易慕楠等辈。

    但是借鉴容州荒海一等宗门嫡传和九宗真传之间的差距,归无咎并没有把握,必定能胜过祖庭元婴境嫡传。

    “没有?”

    书生似乎是如释重负,又似是有几分失望:“没有把握,莫非你是在愚弄本座?这样的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

    归无咎失笑道:“若事事都有把握才去做,所有的计划都能实现,那岂非人人都可得道?”

    “把握是没有的。只是,这是归某距离成道最近的一条路,一条直线。道途之上,唯有‘一往无前’这四个字。”

    “或许,本来没有把握,在和元婴修士交手的过程中,却渐渐会有把握。”

    找到一个理由,和各隐宗、祖庭道宗嫡传、本土文明中的顶尖天才一一战过,是一个最可行的方案——遍观天下法门,锻炼空蕴念剑的方案。

    这个机会,归无咎一定要把握住。

    书生一声慨叹,面露激赏之意,摇头道:“本人谋定而动久矣,现在似乎要被一个萍水相逢之人说服了,去做一件完全没有把握的事情。”

    归无咎挥了挥手,样貌甚是洒脱:“反正阁下也没有什么损失。你的付出,只是将在下化妆成一家隐宗真传而已;而你可能得到的,却不可估量。”

    “立下如此大功,兴许下一个开宗立派、自立称尊的,就是阁下了。”

    书生睁大眼睛,似乎瞳仁紧盯在自己鼻尖,出神半晌。终于道:“好。你等我的消息。”

    归无咎见书生终于应允,精神一振。不过,此人似乎别无其他安排,却稍微出乎意外。

    归无咎笑问道:“怎么?尊驾不来试试在下的实力,也好增加有几分底气?”

    书生“呔”了一声,摆手道:“试试斤两?这你却不必着急,这些事情自然会有人做的。不过,在下对于妙观智大魔尊的眼力,可是不敢怀疑。”

    书生突然拉起归无咎衣袖,笑道:“这份信任,是不是很难得?”

    归无咎嗤笑一声,衣袖一甩,挣脱书生纠缠。

    就在这万事俱备的满足感产生又消散的一刹那,归无咎脑海中电光一闪,突然生出疑窦。

    自己进入土著文明这一行,实在太过顺利了一些。入境不到三月,便和魔宗统领一处界天的魔尊弟子汇合,还是在如此巧合的情形下。

    而先前赤魅族等妖族乘机作乱,时机亦对自己极为有利。

    归无咎心中一动,问道:“敢问阁下经营这处秘地,历时多久了?”

    书生先是一愕,然后完全省悟归无咎言下之意,失笑道:“你可不会以为本座是刻意在此处等候你的到来吧?”

    书生一眨双目,揶揄道:“想不到你是一个如此自作多情的人。”

    “实话告诉你,奉大魔尊示谕经营此地,至今已有九千余载。在下是接管此处的第三人,接手至今,也已逾三千余载。”

    归无咎点头沉吟道:“原来是这样。”

    不过书生突然想起一事,脸色变幻,笑道:“但是,你的感觉似乎不完全是无的放矢。这连绵数个界天的广阔界域,从来都是我师紧伐罗大魔尊关照之地。只是九千余年之前,恰好妙观智大魔尊对我师建言,须得尽力经营‘十万连窟’这一处所在。”

    “对于紫微大世界中流动的‘运’与‘缘’的把握,恐怕无人能出妙观智大魔尊之右。纵然人道天尊,也远远不及。”

    书生眼含深意地道:“兴许,你我今日相会,甚至你将会生出的念头和策略,都在妙观智大魔尊计算之中。”

    归无咎淡然一笑,不置可否。对于自己的每一个念头,作出的每一个决断,归无咎绝不会有丝毫怀疑。

    书生手中蓦然多出一枚金符,那金符光华一闪,立刻变成一团濛濛雾气,钻入归无咎袍服之中。道:“一旦得到消息,会立刻通知于你。”

    归无咎点头应下。

    书生见归无咎立在原地不动,并无离开的意思。恍然省悟道:“是了。离开此地之后,要让阁下足以交差。进来。”

    最后“进来”二字,书生提高了声音,显然是对门外金长胜、杭天巍二人出言。

    金、杭二人走进密室,迎着书生和归无咎二人玩味目光,突然心中一慌,似乎感到有几分不妙。

    但书生积威已久,两人哪里敢逃?只得双腿打颤,勉强走了进来。

    书生怫然道:“紧张什么。不过借助你们一物,用上一用罢了。”

    金、杭二人脸色惨白。但还未做出反应,立刻头晕眼花,不省人事,软倒在地。同时,各有一缕气机从二人卤门生出,摄入那书生手中。

    却见那书生右掌掌心,突然生出一株青翠欲滴的树苗,长到两尺高低后,落下两枚种子。

    这两枚种子急速变大,引入两道气机,化作两个人形,正是金长胜、杭天巍二人模样。不但面貌绝类,就连气机也是丝毫不差。

    书生笑道:“斩之可矣。”

    归无咎闻言手指一弹,两道剑光飙射而出,将“两人”斩成四截。流淌出的血液,亦与真正魔修一般无二。

    书生欣然拊掌道:“这一门法诀,若非天玄上真、界空大帝一流仔细查看,是决计不会露出破绽的。”

    说完书生信步上前,飞起两脚,将金长胜、杭天巍二人踹到墙角。二人背臀和石壁猛地一撞,又缓缓滑落下来。

    只听两声低吟,金,杭二人悠悠醒转,只觉筋骨欲裂。但回过神来后,发现自己尚在人世,不由欣喜之意生出,又几乎忘了疼痛。

    书生哈哈大笑,道:“好好当差,哪里这许多杂乱心思。此间‘布’字门在我南某人治下,什么时候拿属下的性命做买卖了?”

    金、杭二人惭愧万端,连忙磕头不止。

    归无咎无意继续纠缠,道:“告辞了。”卷起两具“尸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书生望着归无咎背影,有几分玩味的道:“元婴无敌,金丹一式?”

    “大言不惭的家伙。不过,确实有点意思。”

第九十七章 胜归饮宴缘法牵

    归无咎自地底泥沼之中钻出,四顾无人,取出埋藏于此的“拾遗书简”,沿原路返回。

    先前金、杭二人每使用一次“阴阳蜕法”,归无咎都会不着痕迹的足尖点地,暗暗埋藏一枚书简,前后共有三枚。此时需将其一一收拾回来。

    不过如此一来,天山客等五人本就是原路返回,而归无咎又与之同向而行,六人再度碰面的时间,又推迟了半个时辰。

    归无咎随意取出一件蒲团模样的法器,盘膝静坐空中。

    不多时,几道遁光果然原路返回,裹挟着甚为浩大的声势,连足下沼泽都被劈开一道十余丈深的波纹,与扬鞭击水无异。

    五人竟是全力飞遁。

    但一旦没有留手的余地,各人功行高下也显示出来。千禾玄宗蓝觅烟一骑绝尘,速度是五人最快。但她动静反而最小,宛如一缕细烟溜过。

    身环双蛇的赤膊汉子天山客紧随其后,浑身滚沸热气溢出,如同映照出红彤彤的云霞,那沼泽中的劈波斩浪之形变,多半是由此人造成。

    雁海玄宗易氏兄弟又比天山客慢了里许,一身精气如烟,却如干柴遭到炙烤一般熏蒸四溢。

    而桥阳玄宗冷侑珊,却位列末席。

    归无咎食指在空中反手一击,清脆有声,似乎敲打在铜锣之上,发出“铛”地一声巨响。

    这一点雕虫小技,是借用了“上流回风”和“积空云霆”两神通风雷相激的法门,并不足挂齿。

    不过蓝觅烟等五人听闻声响,都立刻为之吸引,连忙一个转折,相继调转遁光奔到归无咎面前。

    五人此刻实在是心急如焚。

    最初,由于精兵强将强强联合的缘故,各人都是信心满满,均拟这一趟出行必是大获成功。

    但现在五人心中哪里还有心情关心什么妖魔密探。将归无咎寻回,才是最为要紧的事。

    五人都是善观颜色之辈,虽然对于归无咎感官判断不一,但是此人多半是道宗嫡传下界,这一点却是心中有数的。

    万一失陷在大昌王朝,要受牵连的何止千人万人。

    归无咎莫明消失,他们可不敢断定,是归无咎使用秘法主动追敌,还是被敌人以出其不意的手段擒走。

    蓝觅烟等人落定罡云,不住地朝归无咎打量。只是贸然询问是否失陷、尚无恙否之言语,似乎有些失礼。相望之下,一时竟无人开口。

    到底还是天山客个性粗豪,略一见礼,笑问道:“归道友无事吧?”

    归无咎淡然一笑,摇了摇头,道:“无事。劳烦各位受惊了。”

    易慕楸略一酝酿,长叹一声。捻须道:“归道友无事,我等也都安心了。想来那两名魔修早已远遁,现在是再也难以追及了。”

    语气之中不免有几分怅然。

    冷侑珊脸上挂笑,却似丝毫不恼,道:“这两名魔修逃遁手段之高明,远远胜过从前之敌,想来在魔门中也是精英弟子一流。这一回失手,下一回多了经验,得手的机会自然增加了许多。诸位又何必烦恼。”

    此人心中确然无有惋惜,甚至这轻快言语就是她真实心情的写照。

    此行若是得手,大出风头的无疑是易慕楸、天山客二人。

    这一行五人都是王都附近几家宗门里元婴修士中的佼佼者。冷侑珊自然不愿意平白被人比了下去。

    天山客似乎看透冷侑珊心意,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归无咎这才听明白各人之意,暗道却是自己疏忽了。连忙把手一挥,两具魔尸从袖中抛撒出来。

    五人见之一愕,齐声惊呼,不知不觉脖子都伸长了两分。愣住片刻之后,蓝觅烟最快反应过来,连忙上前,以秘术试探两具尸身真伪。

    以此人元婴期的手段,结果可想而知。

    归无咎却并未放松警惕。虽然那南姓书生言道,天玄上真以下无人能识破这一秘术,但归无咎貌似悠然,实则在暗中观察天山客的一举一动。

    在归无咎的判断中,此人身上“太阴”、“太常”二蛇,乃是辨识魔物能力最强的底牌。

    不过事实证明,归无咎是多虑了。此刻两蛇甚为慵懒的悬挂在天山客脖颈之间,两只蛇首垂到此人肚脐处打了个结,似乎正在寐中,对于两具魔修尸身毫无兴趣。

    归无咎这才放下心来。

    一番解释,将事实本原照常说来,只需隐去自己潜入地下,和南姓书生的相遇便可。

    听闻魔道修士“阴阳蜕法”这一道秘术,天山客等五人,都是啧啧称奇。如此法门,若是不明其中奥妙,第一次被它欺过,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但是这一番经历,五人对于归无咎的判断,却愈发地莫测高深了。

    因为归无咎毕竟是以金丹修为以一敌二,斩杀了两位元婴中期魔修。先前归无咎展露的长处多在遁术和判断上,至于攻守之间的真实神通,其实只是惊鸿一瞥而已。

    不过五人也是识趣得很,并不肯发问归无咎以何等手段灭敌。如此越阶杀敌,多半牵涉到上宗重宝,不是他们可以打探的。

    一齐返程之后,在大昌神殿缴旨。

    昌神君闻之大喜,当即设宴,为六人接风。

    宴席一起,天山客等人都心中雪亮,自己不过是沾了归无咎的光罢了,宴席之上也都低调得很。往常别说元婴后期修士,就是化神、步虚修士,也难有当得起昌神君宴请的。

    因为这并非寻常饮宴,昌神君所设礼节,不可谓不重:那后殿之中原本十余丈宽阔的“两叶居”,蓦然又涨大了五六倍,化作一间正殿大小。

    此时一青一红两片巨叶,浮荡在一座宁谧清幽的湖泊上空,百余丈处。

    两叶倒影在水中之影,似更像是一座玲珑映彻的宝藏,仿佛整座湖泊的点睛之笔。甚至举目相望时,也未必能一眼断出虚实之分,反而更像是一上一下,两座宫室。

    唯有湖面之上雾霭渐生,托出天上二叶凌霄傲风止气度,幽景清绝,浮空漾翠,方不至于喧宾夺主。

    这两叶显化真形为殿,乃是七百余年未见的大礼。上一次出世,尚是大宴神虚大帝降临大昌的贴身亲随。

    绿叶之中,昌神君与归无咎,频频劝酒。

    各人端坐玉榻之上,所用案席,乃是以三尺宽的荷叶所化。一道圆盘之中,盛满各色美酒异果,清水甘露。

    面前这荷叶盘,乃是十道。

    昌神君和两名亲信神将共三席,归无咎一行共六席,另一席却是昌神君执意为黄希音所设。

    归无咎出行之时,住所中如临大敌、多布禁阵的模样,昌神君自然看在眼中。由此看来,十余年后,黄希音必定也是祖庭道宗的一位嫡传弟子。昌神君此举,是一心要结下这道缘分。

    不过黄希音此刻丁点大小,矮矮的坐在玉榻之上反而费事,也不能自行饮酒吃食。归无咎索性让她抱着奶瓶,躺在碧绿的荷叶盘上,自得其乐。

    若是不明就里之人看了,只怕误以为这是端上来的‘人参果’一类的菜肴。

    昌神君笑道:“相邻几大王朝传来消息,追剿细作的战役中,其余几路多半是顺遂的,唯有遇上魔宗弟子一路,却极难建功。而我大昌足以全功,俱是归道友为大昌降下福祉。”

    归无咎笑道:“不辱使命四字或可当之,‘降下福祉’云云,就太言重了。”

    酒过三巡,昌神君试探着问道:“不知归道友这两日的行程,如何安排?”

    昌神君心中所想,归无咎心知肚明。

    但是他既于接下来的行程已有腹稿,自然不会轻易迁就。

    直言不讳答道:“原本在门中前辈看来,大昌境内确有两处风水宝地。只是如今形势变化,眼见是待不下去了。多则月余,少则数日,归某便要另访他处。这就不劳神君费心了。”

    归无咎稍一停顿,又道:“这两月有劳昌神君热情款待,无微不至,归某会记在心中的。”

    昌神君面上抹过一丝失望,心中担忧果然发生了。

    在得知黄希音的身份之后,昌神君心中又惊又喜。喜的是若是这位未来的嫡传道子落户大昌,可是极大的缘分;忧的是边境祸乱一起,归无咎为求稳妥,原先的计划只怕有所变动。

    现在原先盼望果然落空,昌神君自觉强留无益,反而伤了情分,不得不把算盘打在别处。

    昌神君一使眼色,右手边一位身材魁伟的白甲神将心领神会。朝归无咎一见礼,出言道:“听闻归道友在乾符郡时留下一碑,一举升任剑月玄宗《指南》一经。不知归道友能否为我等开开眼界,也为大昌留下一笔一墨?”

    此人对面那位金甲神将连忙接口道:“不错。我大昌王朝绝对不会慢待归道友所留墨宝,必礼奉珍藏,比同诸典。”

    两人说得恭敬,归无咎确实不好拒绝。

    可是若再留“三剑意图”,旁人便知剑月玄宗那一碑并非随手施为。

    归无咎心中略微思忖,已有定计。昌神君等人既然提及那副剑意碑,多半是见过原图高明的。有了这一道底子,接下来倒也不难处置。

    心中一定,道:“传笔墨来。”

    两位神将见归无咎出言是“传笔墨”,而非“传碑”,眉眼间不经意地闪过一丝失望。但昌神君却面容和煦依旧,城府依旧,笑吟吟的下令传笔墨。

    笔长二尺有余,笔锋之细却与金针无异,正是一支上好的龙骨兔毫笔。

    画卷张开,归无咎饱蘸浓墨。

    除了躺在荷叶盘上熟睡正酣的黄希音,其余八人都围了上来,看归无咎施展手段。

    据说那日归无咎留碑之时,瞬息成就,竟无一人看清。当日与会之人,无不引为憾事。现在昌神君等人,自然不肯让旧事重演。

    不过这一次,归无咎的动作并不太快。精神凝聚,手腕舒展,竟是不徐不疾地动笔作画。

    所绘的,却是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圆圈。

    昌神君凝神评判,只觉这“圆圈图”似乎并不高明,和那日碑文所留三剑意图明显有极大的差距。

    但是此图之中暗藏变化。似是许多圆圈不住放大,又有许多圆圈同时缩小,此起彼伏之中暗藏妙理,他一时片刻也不能尽数看清。

    归无咎笑道:“缘法不可轻留,道术不可轻传。”

    “那日在乾符郡所留三剑意碑,乃是至高明的纯熟之法;而今日所留这一幅‘圆全图’,却是最基础中暗藏了变化的途径。因从最基础中推演的缘故,初看破绽甚多,因此并不适合留下碑文,倒不是在下有意怠慢。”

    “这一幅为‘门径’,剑月玄宗那一幅为‘成品’,两相比较,若是志在钻研其理,私以为还是这一幅更重要一些。神国之中若有后学之辈,先观此图,再赴剑月玄宗观碑,或许于剑道神通之中有几分收获。”

    昌神君大喜谢过,连忙命人将之封存,刻下阵法铭文,藏于秘库之中。那两位神将,这才一扫阴霾,眉眼间尽是喜色。

    归无咎心中暗暗摇头,这时他借鉴了几分辰阳剑山《观法图》的意蕴,又加以诡词解说,以及“三剑意图”珠玉在前,这才蒙混过关。

    当然,能从此图中推演出一丝剑道精奥,也不全是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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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无常之心 圆圈内外

    宴席散后,归无咎在园中静坐,调息凝神,聚敛锋芒。

    黄采薇却在为黄希音洗澡。

    黄采薇作为“芎薇”一族的精怪,其实擅长数种最基础的五行法术,尤其以水行、木行为最佳。

    此刻,但见数百枚碧叶聚成一端,叶尖指向一处,不住地有点点滴滴清水生出。

    不过那清水却并不落地,而是汇聚成一道玲珑鲜活的小水池,浮在空中,水深不过一尺,黄希音在其中扑击嬉戏。

    黄希音平素异常乖巧可爱,颇有淑女之风,但此时难得入水,不但不惧,反而异常兴奋,手舞足蹈像是个男童气象。

    黄采薇照顾黄希音已有两月余,对这善解人意的小娃娃也是渐渐生出喜爱,俨然对待自己的儿女和姊妹一般。此刻黄采薇化作人形,双手托腮,两只水灵灵的眼睛一眨不眨的观看黄希音戏水。

    黄采薇歪着脑袋,手臂再度化成绿色藤萝,轻轻抖动。但见一道与人修真气、妖族妖气俱不相同的清灵之气,蓦然结成两个葫芦,瓜熟蒂落。

    黄采薇捧着葫芦,将其抛撒在水中,一沉一浮,逗弄黄希音去捉。顽到兴起处,连连拍手,发出人声,“咯咯咯咯”笑个不停。

    忽然黄采薇似乎想起一事,连忙自兜囊中将“照影石”取出,记录下黄希音戏水的画面。

    归无咎入定之时,心中观想之象亦在宝剑和顽石之间不住切换,心意流动愈发圆融,苦涩之意尽去,不由暗暗点头。

    归无咎宴饮之后返回居所,隐隐感到心中似乎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似乎遮断光明,不复通脱爽利。返身观之,立刻知晓自己势如破竹久矣,如今终于又遇到了“九九劫关”中的一关。

    这一关乃是三十六心劫中的一道,在越衡宗经典之中并非以经文诠释,而是以两个故事说明其中道理。

    其中一个故事名为“天子下凡”。

    说是一国国君微服私访,忽然天地之间生出怪异飓风,将这国君卷到杳无人烟的雪山之中。

    说来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天风止歇后,这位国君落足之处,正是靠近中大雪山中一处“小栈”的位置,相隔不过数十丈。

    所谓“小栈”,乃是雪山之中为了防止猎户山民中途遭遇暴雪难以存身,每隔十数里、二三十里建造的小屋。此屋以陈年积木钉入坚冰冻土之中,最是坚牢不过,再大的风雪也奈何不得。

    不仅如此,“小栈”中暗藏的火种、薪炭、食物、被褥等异常丰厚,足可保障月余饮食。清水在水缸中冻成坚冰,旁有铁锥水壶,亦可凿开取水。

    往常猎户山民入雪山,最怕的就是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两处“小栈”之间遭遇暴风雪,那时便性命危矣。但若是遭到恶劣天气时,已有“小栈”作为倚仗,那便可高枕无忧了。

    可是,半个月之后,当属地官员接到山民报讯,赶到这处“小栈”时。这位国君已经瘐死久矣。

    属吏入殓其尸身时,却发觉国君的牙齿已经掉了几颗在地上,翻拣一旁的山薯上,还留着几个淡淡的牙印。

    原来,这位国君贵为君王,向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纵然有现成的食料、火种在面前,却不知如何使用。

    国君对于桌上最显眼处的火石视而不见。未经火烤,那生山薯冻得比坚冰还硬,哪里能够食用?

    另一个故事名为“友邻掘金”。

    却说两户人家,各自都有些产业,行事尚算勤勉。

    有一日,其中一家在家中掘井,忽然掘出一包黄金,阖家上下不由地大为欢喜,以为就此大富大贵。

    邻居的当家人,不免心中沮丧。其妻见之,劝说道:“吾守吾常尔,何羡之有?”奉劝其夫勿要心有旁骛,努力经营自家事业便是。

    不过数年,这一户人家家底愈发殷实,家业蒸蒸日上;而邻居却因井中掘金,一夜暴富,终于沉湎于酒色欢愉,三年内就败尽了家业。

    须知掘出黄金这一户人家,绝非好逸恶劳之辈,原先心性甚为淳朴良善,经营产业之用心勤勉,不在邻居这一对夫妻之下。

    只因飞来横财,打乱心性章法,反而成殃。

    回忆典章,归无咎心境万变迁流。

    在越衡宗时,归无咎是阴鱼九珠,开派一人;其后纵然有轩辕怀横空出世,但归无咎走上了“天人立地根”的道途之后,有全珠为助,自信成道后也不逊于轩辕怀。

    突破圆满之上,同辈之中,难求一败。

    直到前日和魔道中南姓书生的相逢。

    尽管这个计划是归无咎自己提出的,但是本人“心意”之所在,未必就做好了准备。

    跨越一个大境界和元婴修士交手,归无咎的地位和立场,都将发生根本的变化。

    倘若不能适应这种变化,在一步一步的斗法中变得更强,而是依旧沉迷于所向无敌的迷梦和过往之中,那就注定要遭到挫折。

    古往今来,许多天才人物遭遇挫折后一蹶不振,并非是其心性不佳,不堪承受打击;而是其行事方式、所处地位、身份立场都已经固化,一旦这些曾经荣光受到冲击,其本人若无充足准备,必定会觉得诸事不顺,无不掣肘,再也无法按照合其心意的旧法行事,以至于最终走上心境破碎的自我毁灭之路。

    这一关,名为“无常心劫”。在三十六心关中,不算常见;但一旦出现,也是杀伤力不小的一关。

    唯有明悟“不滞于物、与世推移”的无常之理,随外物之变化随时调整自己心意,方能顺利度过此关。

    归无咎本人的心性磨炼其实颇为充裕。金符失约,锤炼道心;藏象毁盟,远走异域。经历了这两件事,其余的考验便颇不足道了。尤其更有超一品的道念、道缘为根基,归无咎要度过“无常心劫”,并不为难。

    此时,归无咎在入定之中念头一起,立刻就能将无常心劫彻底融化,甚至连持心法诀也不需要动用,再也不虞心境破碎的危险。

    但仅仅如此,还是远远不够的。

    归无咎必须进一步做好准备,时时刻刻能够进入到枕道碑中和“元元”交手时那份抛下一切顾虑、超越极限的感动之中,才能为这一场没有把握的战局增添几分“把握”。

    入定三刻,归无咎暗暗点头。自己,已经做好了变成冲击者的准备了!

    看到戏水极为欢愉的黄希音,归无咎心中一暖。轻轻一拂袖,排成一横列,出现在面前的共是五件物品。

    元教《相承次第总扼》、《小九霄经》两部经典;清教《仓元四记》、《太素宝箓》;以及归无咎得之于辰阳剑山、号称演尽八脉剑道的《观法图》。

    这五部经书,其中有资于自家道途的,归无咎早已通过全珠所化《念剑演化图》将其吸纳殆尽,催动了《空蕴念剑》的成长。

    最初成丹的一瞬间,《念剑演化图》吸纳《观法图》精义之后,那《观法图》给与归无咎的观感,就像是变得坑坑洼洼的道路,挖出了一些坑洞,又留下了一些平整之地,显得很不协调。

    若仅仅是对于《空蕴念剑》的成长演化,这五部经书,确然精华已尽。

    归无咎心中确信,就算紫微大世界中的天尊大能、人劫道尊联手,也不可能在借法推演一道上胜过《念剑演化图》一丝一毫。

    归无咎的道途,的确也不再需要修习其中的神通妙术。

    所谓“人力有时而穷”。归无咎纵然天纵之资,此时已有三门道法傍身。依托越衡宗《通灵显化真形图》成就三千妙法、十八神通为其一,依托《念剑演化图》成就空蕴念剑为其二。依托魔宗四大根本经典之二,兼修魔道神通为其三。

    绝不可能在三法之外,再横生枝节。

    如“履尘剑”一般,乃是下界百年旅途的一道“了结”与回眸,可一而不可二。

    但是这并不是说,五部法门的其余部分就完全无用了。虽然不需亲自修炼,归无咎依旧要透彻领悟其道法精义。

    不止是这五道法门,以后若果真得以遍观数百家隐宗法门,以及妖魔、武道、巫道、阴阳道诸法门,除却直接以《念剑演化图》攫取其中有资《空蕴念剑》的精华外,其余部分,归无咎依旧要观览无二。

    这些是为黄希音准备的。

    直到此刻,归无咎才真正领悟了“借道对证法”的真意。

    神通法诀趋于至极,固然是各有千秋,呈其精彩,未必能强求一致;但是层次若是接近,那么纵然不能融会贯通,照样不妨碍于推甲得乙,指东打西,同样暗合“不启不发”的道理。

    归无咎所得到的全部上乘法诀道术,相当于他自己先在其中划了一个“圆”,圆以内的一切,被《念剑演化图》所攫取;而圆以外的所有,却将全部灌输到黄希音身上。

    然后自己再通过观察黄希音成长的每一步,对证之,反证之,从而加深自己对《空蕴念剑》的推演和领悟。

    此刻黄希音正把小脑袋埋在水中吹泡泡,似乎这游戏极为有趣。

    归无咎观之良久,心中暗道,纵然这小家伙资质超绝,但在并无其他秘法相助的情况下,想要将如此多的法门尽数消化,依旧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这负担,可不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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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天祭器 异蛇卵 魔宗讯

    “归无咎?”

    就在归无咎为黄希音整理“念剑余法”之时,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归无咎不必回头,就知道这是“小铁匠”的声音。

    小铁匠蹦蹦跳跳转到归无咎面前,老气横秋地挥了挥手。身后又有“哒”、“哒”的脚步声传来,极有韵律却又略显死板,似乎不是活人行步的节奏。

    归无咎摇了摇头,若是他亲自控制“谢玉真”,这木偶可以做到与真人无异,土著文明中的修者多半看不出破绽。

    不过小铁匠本是器灵之身,能够操控另一件傀儡,本身已经是惊世骇俗的举动了,也不必太过苛责。

    小铁匠急切的冲身旁摆了摆手。“谢玉真”转身来到归无咎对面,口中黄芒一吐,约有数百上千枚玉简噼里啪啦甩落在地上。

    小铁匠见归无咎依旧潜心于《观法图》等五部典籍,拖拽归无咎衣袖,大急道:“那些道册不急在一时。你先看看本真人带回来的宝贝。”

    除却三部《献典》之外,小铁匠对于大昌王朝秘藏的器道典籍也异常上心。

    只是以器灵之形直接现身,未免骇人耳目。于是小铁匠潜在“谢玉真”躯壳之中,手持昌神君所赠令牌,将另一处库藏的器道典籍洗劫一遍。

    这些典籍不比《献典》,没有实物对照。纯粹是器道一门源流总集、各种法宝法门详疏一类。

    但是此刻,小铁匠的心情异常热切。

    对于混元真宝器灵来说,只要御宝之人透彻了解炼制法门,就等于法宝真灵掌握了自行炼宝之法,平白多出了一项技能。将心比心,大约和人道修士掌握一门新神通心情相似。

    归无咎善解人意,笑着将《观法图》卷起,开始观看小铁匠取来的器道典籍。

    小铁匠这才欣喜,转身和黄采薇一道,喜滋滋地观看黄希音戏水去了。

    不过,归无咎并没有先急着观看具体的法宝炼制之术,而是将介绍土著文明中器道源流的典籍先挑拣出来,仔细查看。

    这一观览,对于此处器道文明发展,归无咎的认识立刻加深了许多。

    在土著文明之中,并无“本命法宝”这一概念。不但如此,其寻常的外炼之宝,品质同样不超过九宗治域中“第五品法宝”的界限。

    如归无咎所负巨剑“山河万里”,品质之高已然超越土著文明之中常见的各类宝物,纵然是“天人感应三境”修士所用之宝,也不例外。

    但土著文明的炼器之法,并不是说就没有任何长处了。

    近百万年前,此间修士发明一种秘法,名为“血祭”之法。

    当时一家巨擘宗门之中,有两位通彻炼器之道的天玄上真,一人名为“东冶”,一人名为“南冶”。两人钻研器法数千载,冥冥之中心有感悟,同时得到了启发,传下血祭炼器之术。

    二人寿终之时,亲身以此法试之,果然锻炼出一件品质极高的宝物。

    归无咎从流传至今典籍判断,那宝物出世时的异象之烈,妙用之玄,不下于九宗器道文明中的混元真宝一流。

    甚至单就那一件“祭器之祖”来说,品质多半比混元真宝还要胜过一筹。

    只是,如此品阶的宝物需要以天玄上真的性命为代价,和九宗混元真宝相比,轻重又不可以道里计。

    或有人云,天玄上真只消如“东冶”、“南冶”二人一般,在自家寿尽之时炼合器道,也不至于有什么损失。

    天机玄妙,这冥冥中寄托了大因果的法门,当然不会这么简单。

    据“东冶”、“南冶”二人传下之典籍,以及历代天玄上真心血来潮验证,这以身合器的“血祭”之法,对于神魂完整大有挂碍,恐怕会对转世之身留下极大的后患。

    如果不是本人和宗门有因果未了,恐怕没有一个天玄上真会做这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之事。

    “东冶”、“南冶”二人传下法门后,因地制宜,步步有削。使天玄上真以下,各层次的修士都可使用此“血祭”之法。

    若是化神修士使用此法,那么所得之宝的品阶,大约便和“山河万里”的第六品等阶相当。

    至于品阶最高、以天玄上真之性命血祭的法宝,称之为“天祭之器”,乃是各巨擘宗门镇压气运的宝物。

    但是有一点限制不得不注意:每一件宝物,这“血祭”之法只能使用一次。若是潜力极大的宝材锻炼成宝,贸然以低阶修士血祭之,尽管眼前可以稍加威能,但就长远来看,必定是亏本买卖。

    看到这里,归无咎突发奇想,这“血祭”之法固然高妙,但所提炼的宝物,本身基础品阶却太低了一些。

    此术只限定每一件法宝只能炼化一次,却并未限制炼制之时宝物是何品阶。

    如果是已经达到“混元真宝”品阶的重宝,再经历一次“血祭”之法,不知会变成何等模样。

    此法等若是将九宗器道文明和土著“血祭”之法合而为一,说不定是器道之中突破极限的秘法。

    小铁匠刚刚和黄采薇并肩而坐,观看黄希音洗澡嬉戏。看了一阵,只觉灵识之中毫无动静,于是又巴巴的赶了回来。

    归无咎每会通一道炼器之法,小铁匠灵识之中便会同步掌握一道炼器法诀。此后炼化这一类宝物,再也不需御主费心。

    归无咎恰好抬头,迎着“小铁匠”细细端详。心中暗道,若是把“璇玑定化炉”用天玄上真血祭一次,不知有何妙用?

    小铁匠正要开口催促,让归无咎多观看一些具体的炼器法门,不要只留心于无用的杂记总集一类。

    只是四目相对,却看见归无咎目光锋利,似有玩味之意地直视自己。小铁匠觉得心中有些发毛,脱口而出道:“归无咎。你在打什么主意。”

    归无咎正要回答,突然门户之外有人高声道:“归道友在否?”

    辨别出来人之声,归无咎心中微讶。丹气一振,浑厚清音遥遥送出:“道友请进。”

    此刻这居所有归无咎本人坐镇,因此庭院之内,未设禁阵。眼前一花,已有一人站定在归无咎面前三丈之处。

    天山客。

    不过此时,此人身上“太阴”“太常”二蛇似乎有些异常,围绕着天山客身躯上下盘旋不止,游动的速度比平时快出何止十倍。

    归无咎也未和他客套,单刀直入问道:“天山客道友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此时的天山客,却失去了前次相见的粗豪爽利,眼眸之中竟透出几分复杂,道:“此行是赠送归道友一件宝物。”

    似乎怕归无咎误会,天山客连忙补充道:“此物合该归道友所有,并不属于在下的人情往来之列,还望归道友勿疑。”

    归无咎大奇,问道:“此言从何说起?”

    天山客自怀中取出一物,乃是一异物卵胎,约莫只有鸽蛋大小。归无咎眼毒,一眼看出这是一枚蛇卵。

    天山客悻悻道:“昨日宴席之后,‘太阴’、‘太常’二蛇突有异动。待我发觉时,‘太阴’已然产下一卵胎。”

    “须知‘太阴’、‘太常’二蛇,寻常是绝不会诞下卵胎的。千万年来典籍记载,‘太阴’、‘太常’产下卵胎,不过是寥寥可数的几例,无一不与身负大气运者相勾连。”

    “本人原本心中大喜,自以为是自家气运兴旺。不过本人将此卵留在身边不过两个时辰,‘太阴’、‘太常’二蛇便焦躁不安起来,如何安抚也完全无用。若是再多留一天,只怕这二蛇就要打破契约,反噬主人。”

    “仔细一思,才省悟过来,原来这大气运之人,应当是应在归道友身上。”

    归无咎神色不变,哑然笑道:“若是如天山客道友之言,‘太阴’、‘太常’二蛇从不产卵,此蛇岂不是早就该灭绝了?”

    天山客连忙摇头,不以为然道:“归道友这话就说的差了。‘太阴’、‘太常’的祖先,从来不是‘太阴’、‘太常’;同样,‘太阴’、‘太常’的后代,从来也没有生出过‘太阴’、‘太常’来。”

    “根据有限的典籍记载,“太阴”、“太常”历次产卵,所得之物各不相同。累计各有……”

    天山客突然住口,似乎兴味索然。嘿然道:“这些还是归道友自己去了解吧。”

    归无咎生出几分兴趣,将那小小卵胎拾起来,仔细观看。

    说来也巧,归无咎将这蛇卵拾起的一瞬间,“太阴”、“太常”两蛇立刻安静下来,一个吐信,回到前日在天山客身上缓缓滑动的状态。

    归无咎和黄采薇心意相通。

    神识一动,黄采薇立刻心领神会,不知在哪里取出一团丝线。线头游动,不过十余息的功夫,便织成一个小小兜囊出来,连结着一圈大红丝线。

    归无咎随手将这蛇卵抛到黄采薇手中。

    天山客见归无咎如此草率行事,心中大惊。那“太阴”、“太常”两蛇,似乎瞬间又回到焦虑至极的状态中。

    却见黄采薇轻轻巧巧地将那小小蛇卵装进兜囊,似乎当做一件饰品,挂在黄希音脖子上。

    当那小小蛇卵和黄希音白嫩胸脯紧贴在一起的时候,“太阴”、“太常”两蛇似乎一阵狐疑,小眼连眨,环绕天山客正反游动三圈,竟再度安静下来。

    如此景象,天山客也不由地目瞪口呆了。

    少顷,天山客回过神来,沉默良久道:“有朝一日若这蛇卵孵化之物对于祖庭道宗薄有微功,归道友可不要忘了今日之缘。”

    说完,略一行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归无咎此时倒真的生出两分好奇,意欲查看一番,古今以来“太阴”、“太常”二蛇所生卵胎,到底为何物。

    还有,此蛇产卵所相关联的“大气运者”,到底是何等样人。

    但是就在此时,归无咎袍服之上一点光芒显化,愈发浓艳,直到聚敛成一行字迹。

    是魔道中那南姓书生传来消息。

    字迹清晰可辨:“大昌王都西三千里,白水泽。”这一行字停留了约莫三四个呼吸,便又淡淡隐去。

    归无咎暗暗摇头,却没想到南姓书生的动作比自己想象的快得多。

    不过,相约地点并非是前次相会的十万连窟,而是什么“白水泽”,且距离自己十分接近的样子,更是出乎归无咎预料。

    另外,这道消息,并未注明时间。

    没有注明时间,那就是默认见到消息,立刻动身。

    归无咎也不迟疑,再度使出三重禁阵的手段,罩起一堵厚厚墙壁,将黄采薇、黄希音牢牢锁在其中。同时将其余杂物一口气收拾干净,便立即出发了。

    对于如今归无咎的遁速,说瞬息千里是夸张了一些;但若说三千里片刻便至却,是实打实的。

    一道遁光自大昌神都升起,遥驰远方。

    三千里外,白水泽边。

    白水泽距离大昌王都虽近,但恰好这一片地域灵机有异,修士之辈想来不肯靠近,因此倒是荒芜得很。

    归无咎自信无人尾随,放出气息,寻觅人烟。

    此处水色湛然青碧,一望无际;微风拂过,波光粼粼。湖面上一丛又一丛的芦苇荡,将这水面堆成迷宫一般,万千转折。但归无咎飞遁空中鸟瞰下视,其实一览无余,并未见着半个人影。

    八百里白水泽中,除却风推波浪形同青瓦,芦苇随风摇曳,成群结队的怪鸟或翔或止,逐鱼而食,就再也没有其余存在了。

    纵然归无咎丹力凝聚双目,竟能看透水底数十丈的各色游鱼,同样也觉不出哪里有活人存在。

    就在归无咎心中生疑之时,一道曼妙殊绝、清越缥缈之音在归无咎耳边响起,其音不染丝毫尘俗之气,超出天表,迥然非此界中人:

    “

    千秋一梦直几何?

    欢乐苦短悲愁多。

    清风一拂人相违,

    昨日黄花烟雨过。

    瓦舍茅庐影相随,

    金樽玉壶长落寞。

    幽鸟相逐日影西,

    此生更与何人说?

    ……”

    伴随着这一道歌唱声,一只嫩竹扎成的丈二渔舟,不知从何处来,蓦然从一处芦苇荡中缓缓驶出。

    小舟之上,一个妙龄女子亭亭玉立。

    这少女乌发披肩,面容难以言喻的干净洗练。任谁见到这张脸,第一感都不会是一个“美”字,但你若是再盯着他仔细看,却也寻不出这面容的一丝瑕疵。

    仿佛这张脸庞,是超越“美丽”这一概念之上的存在。

    这少女身着一身绿的发白的短裙,下裳只及膝,光着一双脚丫。从她口中唱出那慨叹流年逝去的词句,却令人丝毫不觉违和,亦无为赋新词之病。

    只见这少女,此时蓦然抬头,冲着悬立空中的归无咎,淡然一笑。

    ps:日更文就是这样。时间来不及了,如果来得及诗词还可以仔细琢磨琢磨。

第一百章 再立契约 胜天半子

    归无咎迎着那丈二小舟,纵身一跃。

    双足落地如同纸鸢飘摇,没有造成半点起伏。稍微过了数息,回首再看,才发现那小小竹筏的水线,稍微加深了些许。

    那少女极灵动地往前跨了三四步,步履袅娜翩跹。眼眸深情地望着归无咎,似乎有笑意化作流水溢出。款款道:“生死一别,人间何世。归无咎,我们又见面了。”

    归无咎的双眸中却升起一点锐利光华,紧盯着这年轻少女,似乎要透过她意远淑真的气质和精致无瑕的面容,看破她背后的一切秘密。

    良久,归无咎淡然道:“你不是她。”

    少女纤步轻摇,又往前走了几步,几乎和归无咎鼻尖相对,间不逾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着归无咎的俊逸脸庞。

    少女叹了口气,恼道:“时光倥偬,一梦枉然。方才这首小曲,难道不是正合阴阳轮转之后‘爱别离’的心境么?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归无咎微笑道:“那一位虽然高蹈独步,绝代风华,但是同样不缺近人生气。精骛八极之外,气通比邻之间,差可形容。而姑娘你一颦一笑虽然看似无限真实,但神韵深处,到底至为邈远,当非此界中人矣。”

    少女诧异之余,终于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欢喜鼓舞道:“好敏锐的感觉。不愧是我的小师弟。”

    “说起来,师尊可从来没有收过男徒,归无咎,你可是第一个。”

    归无咎听到“小师弟”三字,稍微一琢磨,便知此女来历。只是震动之余,心中暗评,这位少女虽然将一身气息尽力演化成凡人模样,但是这无始无终、颠倒乾坤的至臻高妙,却远非南姓书生所能及。

    不止南姓书生,即便和诸真君中功行最深的宁中流、杜明伦相比。这份了无痕迹的大超越,也比宁、杜二人相斥于一界的气韵高明得多了。

    难道同为天尊弟子,差距竟然大到如此难以逾越的地步?

    少女似乎看透归无咎所想,浅笑吟吟道:“还没有来得及自我介绍。本姑娘的闺名自然是不方便告诉你的,即便你是我小师弟也不例外。本人法号‘利兰遮’,侍奉恩师座前四十余万载,终于在七万年前成道。我辈中资历最浅,至今也没有几个信众呢。”

    “成道”二字在归无咎耳中不啻于平地惊雷,心念一动,脱口而出道:“你是,大魔尊?”

    那少女撇了撇嘴,突然翻了个白眼,柔情绰态教人难以招架:“答对了!不过,‘大魔尊’三个字尚不敢当,‘小魔尊’或许还马马虎虎。”

    归无咎却知这是此人信口胡诌。信者念诵魔尊之名,无论成道远近,皆号为“大魔尊”,可没有什么“小魔尊”的称呼。

    归无咎肃然道:“利兰遮大魔尊有何见教?”

    利兰遮一声轻笑,道:“小师弟何必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本以为,你见到我,应当比见到道门中人亲近许多才对。”

    “恩师对你可是异常看重呢,本来是要亲自降世开导你这榆木脑袋。只是以恩师的境界,哪怕是以化身降临此界,也要损失魔尊之身一元会十二万年的修为。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于是师姐我便自告奋勇,下界一行。”

    “纵然师姐我功行浅薄,这一趟下来,也要损失一万两千年修为。将来小师弟若得以成道,可要好好补偿师姐哟。”

    说着,利兰遮柳眉弯弯,化作两朵月牙。

    归无咎此刻心神却完全宁静下来。

    无论对面是谁,是天尊,魔尊还是贩夫走卒,他都可以平常心对之。

    细细审视利兰遮大魔尊所言的每一个字,归无咎道:“从来听说,魔尊只作为赐法偶像存在,从未亲自下场干涉世事流转。利兰遮大魔尊今次可是破了例了。”

    利兰遮柳眉一蹙,不以为然道:“那却未必。不过魔尊降世代价太大,若无足够的收获,没有必要如此做罢了。”

    归无咎那日和紧伐罗大魔尊的弟子、那南姓书生讨价还价时,确实曾经料到,恐怕魔宗和自己的交涉尚未结束。

    那日,归无咎说的简单,获得一家隐宗弟子的身份,借助这个名义立下赌约,助魔宗入世,几乎无本万利。

    但是有一点归无咎却避而未提。归无咎“三宝合一”的金丹之术,瞒过下面的人绰绰有余,但却绝对逃不过天玄上真的法眼,更不必说有可能还有人劫道尊暗暗观望。

    甚至若有改变形容的需要,单凭“储真拟神阴阳双镜”,也不足以欺瞒天玄上真耳目。

    魔宗如果觉得这笔买卖划算,那么这些疏漏之处自然会为归无咎补足。

    现在,确如归无咎所料,魔宗很快就有了动作。

    但是没想到,竟然会是一位大魔尊亲临紫微大世界,解决此事。

    归无咎尚未见过一位人道天尊,却率先和一位魔尊产生近距离接触。尽管归无咎出身越衡,但是道魔两门和他的关系,却越来越平衡了。

    利兰遮突然道:“小师弟,手谈一局如何?”

    这句话没头没尾,似乎只是利兰遮兴之所至。

    但是随着她柔若无骨的手指轻轻拨动,竹筏之上,就真的莫名出现了一块怕不是有七八百斤重的青石。

    青石两侧,是两块两尺高的红色石块,似乎作为座位存在。

    竹筏之上多出千斤大石,却吃水不变,漂流依旧。

    利兰遮伸手一抹,那青石之上如被利刃所削,立刻光滑如镜。随后她柔荑作笔,食指轻轻划动,纵横十九道,渐渐成形。

    其实以她身为大魔尊的法力,直接变出一块棋盘来也是易如反掌。但利兰遮似乎颇为享受这份“设局”的乐趣,双目光华聚敛,一丝不苟,竟是刻得异常认真。

    盏茶功夫之后,棋盘刻成。

    利兰遮又伸手一挖,棋盘两侧挖出两块半球形的石块来,伸手一捏,尽数化作棋子。而石上坑洞,恰好充作棋罐。

    利兰遮把手一伸,道:“小师弟先请。”

    归无咎也不推拒,这个先手他占的心安理得。若是大魔尊以神意推演,那么弈中手段,他是无论如何也及不上对方的。

    黑白四子落定,归无咎执白先下一子。

    利兰遮亦还以一子。

    归无咎本想见识一番,以大魔尊的手段,会下出怎样别开生面的棋局来。但是没想到,利兰遮开局棋路甚为普通,一来一回,均以世俗中最常见的开局定式“大压梁”官着应对。

    归无咎虽非以木野狐渡枯心劫之辈,但对于“大压梁”一百余式变化,同样也了然于胸。

    来来往往,转眼间便是数十子下去。

    布局阶段大致结束,归无咎道:“大魔尊可以表明来意了吧?”

    利兰遮眨了眨眼,浅笑道:“你的成道计划,和圣教一方的赌约。所谓‘元婴无敌,金丹一式’,确然是个异想天开的好计谋。就连师尊也是十分欣赏的。”

    归无咎淡然道:“大魔尊谬赞了。”

    利兰遮落下一子,悠然道:“小师弟你以隐宗真传的身份和圣教立下赌约;师尊也想和你这未来的弟子立下一道赌约。不知你意下如何?”

    归无咎眉间一挑,道:“赌约?”

    利兰遮掩口轻笑,身躯微颤:“小师弟给紧伐罗大魔尊座下弟子南禹一画下一块大饼,其余需要了结首尾之事却绝口不提。这算盘未免打得也太精了一些。”

    “这赌约的内容,若关于小师弟的道途。”

    “小师弟走通斗战观法之道所需要的一切,师姐我这里都可以给你。但是,这不是无有任何代价的。”

    利兰遮温润清浅的双眸突然也变得锐利起来,悠悠道:“按照小师弟道门之中的法诀,‘天人立地根’之路若是彻底成功,自‘近道’到‘得道’,当可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不必像寻常真君一般迁延数万载。是也不是?”

    “小师弟若果然做到,以后大家就以道友相称;否则,你我便免不了一场同门之谊,以后见面了要乖乖给师姐请安。如何?”

    归无咎诧异道:“大魔尊的意思是,签订了这份契约,即便是在下成就近道位分,也不能摆脱魔道牵扰?”

    利兰遮妙目连眨,有几分无辜地道:“若非如此,何至于让身为魔尊的师姐我亲自下界一趟呢?”

    言毕,利兰遮在棋局中又落下一子。

    归无咎定睛一看,这一子若即若离,非攻非守,若说有多大潜力也说不上,但要说是缓手,似乎也并不恰当。这一着,大大出乎归无咎预料之外。

    棋局之外,利兰遮的言语,同样也出乎归无咎意料之外。

    按照道法常理而言,“道魔双修”的道门修士,通常是将魔道功法当做一根拐杖。一旦道法成就近道位分,就可以将这根拐杖丢掉,不虞魔功后患侵扰。

    但是现在,利兰遮大魔尊却亲自下界,要和自己签订一份赌约。若是自己在成就真君之后不能尽快迈出第二步,真正斩分天人,那么同样不免成为大魔尊麾下弟子。

    归无咎沉吟道:“所谓‘极快’,到底是多久?”

    利兰遮极为随意地道:“极快就是极快。非要定个期限的话,那就一百年,如何?”

    归无咎一愕,慨然道:“真是个有趣的数字。”

    百年之前,归无咎所面对道途,就是五百年成道的万古绝径。如今百年过去,五百年变成了四百年。

    可是现在,利兰遮又添上一百年。真正得道逍遥之期,又重新变成了五百年。

    面对利兰遮出人意表的一着,归无咎似乎一门心思都沉浸在棋盘之上。苦思良久,终于找到了自认为的最善应对之法,落下一子。

    利兰遮见归无咎迟迟不表态,柔声道:“你那赌约,虽然气魄不小,但到底还是小觑了变世英杰了。你们九宗固然人才辈出,紫微大世界的修道者又岂甘落后?”

    “若无恩师留下的这一道法门,保你功行再进一筹。所谓‘元婴无敌’,是绝难实现的。”

    “数百年后,不仅仅是你们九宗的三十六万年变局。整个紫微大世界,也将迎来一场剧变。”

    归无咎心中一震,正要询问利兰遮此言之含义。但是一抬头,却发觉利兰遮的神态意趣古怪,明显是既等着自己发问,却又无可奉告之意。

    至于“元婴无敌”原本难以实现,归无咎相信利兰遮大魔尊纵然在不断诱导自己就范,但是却不会在此处相欺。此语不可轻忽,于是归无咎暗中思考,是否要做出抉择。

    棋局渐至中盘,利兰遮的言语循循善诱,似乎极有诱惑力:“得了师尊留下的这道法门,小师弟你‘天人立地根’的法门才能顺利进行下去。你纵然天资惊人,但单凭一己之力,想要吸纳万家真法,到底是太狂妄了些。”

    “不过,小师弟你在越衡宗玄墀阁中捡到的这枚统摄金丹、魔丹的异珠,倒是十分有趣。若无此物,纵有师尊传下法门,也不能教一金丹境中人,元婴无敌。”

    此言入耳,归无咎心中再起无限波澜,只是面上平静依旧。

    看来,墨珠和镜、全、魂三珠的存在,不但是真君一流不明真相,就算是魔尊之伟力,一样也被蒙蔽因果。

    归无咎心头一松,如此看来,魔尊并不知晓“念剑演化图”的存在。那“元婴无敌”难以实现,也就未必是正确的判断了。

    但是利兰遮大魔尊显然是知道秦梦霖转世之事的,而自己两次动用“镜珠”的动静甚大,同样逃不过大魔尊观照。不知这两件事,在魔尊识念中,又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利兰遮大魔尊极有耐心地道:“成就魔尊,别有玄奥之处。否则以师尊对你的重视,就算许你一个魔道正果又如何?”

    “除却魔尊之位外,师姐可以保证,只要小师弟一入魔门,在恩师尚未成道的诸弟子之中,一定是排名最靠前的哪一个。”

    与魔尊交流,本来就是直来直去,不需要掩饰什么。归无咎道:“我对于拜入令师门下,暂时并无什么兴趣。归无咎虽然现在修为尚弱,但是假以时日,未必没有和令师度量长短的一日。”

    利兰遮听闻此言,似乎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笑得花枝乱颤,就连脸颊上莹彻冰肌都透出两分嫣红:“度量长短?”

    “小师弟真是好气魄。”

    “你若说和师姐我度量长短也就罢了,师姐也不会生气。本来师姐我资质驽钝,几万年苦修也算不得什么。只是,和师尊度量长短,你可真是……童言无忌。”

    归无咎心中一动,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打听道:“不知利兰遮大魔尊和乃师相较,得了几成本事?”

    “几成?”

    利兰遮面色突然严肃起来,道:“小师弟,你以为得道称尊,法象天人之后,还是和下境修士一般,比较蛮力大小么?”

    “看在你是未来的小师弟份上,不妨与你说上一说。”

    “未入真流之前,或许尚有法力大小之别;但证得真道逍遥后,一界之中每一个证道大能,法力都是完全相同的。此界之中,利兰遮与师尊,亦可称‘法力相同’。但是,别说一个利兰遮,就是百千个,乃至紫微大世界历代飞升之人相加,又如何能师尊相提并论?”

    “我师功行,早于七劫之前,便已法弘魔道诸天,独断穹霄太古。有一偈云:‘妙观万法智,身藏如意果’。定下吾师在真界之名。只为完成最后一步,发愿道济众生,度无量有情,方于此界示现为魔尊之身。”

    “如非紫微大世界是一处妙地,大法力者不得进入,似那寻常界天,我师一念间便可将之生灭无数。”

    “小师弟,你确定还要和师尊‘度量长短’么?”

    归无咎虽曾隐约遇见过天尊之上的人物。但现在经由一位和天尊地位相同的大魔尊亲口言及上境玄妙,若说不受触动,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归无咎依旧面色平静,淡然道:“如果我并未记错,令师本是‘夺’字门第一魔尊吧?夺字门,‘道济众生,度无量有情’?在下没有听错?”

    利兰遮大魔尊似乎对归无咎的讥讽并无察觉,不以为然道:“那又如何?我师纵有无上甚深法力,能知群有性,究亿劫事,终究不能化导无缘。将不可度之人尽数夺其真魄,使不入轮回,那么自然便能度余下的无量有情众生。”

    归无咎对于利兰遮的惊世谬论,大不以为然。

    利兰遮笑道:“师姐我也不动用魔尊神意推演,就以这一局枰上输赢定胜负,如何?倘若师弟输了,便请签下契约。”

    话音一落,利兰遮又落下一子。

    这一子落下,似乎有奇特的魔力,棋局陡然紧张。

    归无咎七子棋筋在中腹飘浮,本来就是无根浮萍。只是这七子之形极具活力,要想攻杀,怎么看也不是一两手棋所能成功的。

    可是利兰遮这轻飘飘的一子落下,原本尚属蓄势缓攻之形的棋局,突然剑拔弩张,一步到位,立刻就要分个你死我活。

    而归无咎那看似活力无限的七子棋形,却硬是无论如何做不出两个眼来。

    恰如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好在棋局尚宽,这一条大龙尚有突围余地。

    归无咎深吸一口气,潜运心神计算。

    这一计算便是半个时辰。

    归无咎愈算愈是心惊。

    这一局棋下到现在,最初遇到的那出人预料之着,前后共有三处。

    这三处不可理喻的着手,归无咎落子之时,自信也思虑详尽,以至善之法门应对。可是现在,自己盘上七子棋筋若要突围,这先前不明奥妙的数子,却突然大放异彩,起到了绝难想象的作用。

    其中一子出现的位置,恰好导致自己征子不利;另外一子,却使黑方平空生出数枚大劫材,使得打劫活的手段不再成立。

    第三子最为奇妙,倒不是那一子本身如何出彩,而是数十手之前,归无咎自以为对付这一子的最善应手,如今却突然极为碍事,导致自己在对杀中自紧一气。

    归无咎心头一凉:莫非在上百着之前,自己的每一步棋,就都在对方的计算之中?

    利兰遮大魔尊欢快的笑着,每一句话都在动摇归无咎的心灵:“小师弟,你以为数月之前曲寰岛上,才是你和师尊显化灵身的第一次见面么?”

    “你错了,大大的错了。”

    “百年之前,师尊有一日突然算定,紫微大世界中原本‘无缘’的一人,突然化作‘有缘’。须知‘有缘’‘无缘’本是天数,绝无相易之理。由此可见,你是我魔道,是师尊真正的有缘人。”

    “正如你在这棋盘中所见,自那时起,师尊就已经在你成长的路途中布下了三子。这三子,你是逃不掉的。”

    “好师弟,乖乖签订契约吧。和你们屡次出言反悔、夺你机缘的道门中人不同,我魔道中人,从来都是说话算话的。”

    对于利兰遮大魔尊的话语,归无咎恍若未闻。

    他在竭尽全力,寻找这棋局的解法。

    可是,这棋局当真就是四面楚歌,再无一丝活路。

    归无咎回忆往事。那日,妙观智大魔尊给他的印象,似乎平平淡淡,极好说话。自己虽然累次拒绝其好意,但是她看上去全不在意,一切顺势而为。想不到,她才是算计自己最深的人。在从未产生交集之前,就在自己身上埋下了三道后手。

    和棋盘上的情形不同,这三道后手为何,归无咎现在还一无所知!

    利兰遮大魔尊声音一改先前的温柔婉约,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味道:“师尊布下的棋局,又怎么会是师弟你这金丹修士所能打破的?”

    “师尊之意,便是天意!”

    “天意!”

    “天意!”

    反复计算了各种可能,最终确认无一成立。无数希望,无数绝望。每一条路走到最后,都是山穷水尽的绝路。

    眼看棋局不可挽回,归无咎只觉神意疲惫,精神恍恍惚惚,陷入前所未有的大困倦之中,眼看便要投子认输。

    但就在这时,归无咎脑海之中,忽然有一道白色的身影翩跹飘过,不留下一丝回响。

    绝尘而去,杳然空踪。

    就是这一道影子,归无咎头脑一清,登时福至心灵。棋盘之上,一个早已否决的“盲点”重新落入他的视野之中。

    “啪”地一声,落下一枚白子,棋子嗡嗡颤动。

    利兰遮大魔尊定睛一看,归无咎是选择了转换。以弃掉中腹七子为代价,割下黑子一串十余子的尾巴。

    利兰遮大魔尊连连摇头,批评道:“这可不是一步好棋。”

    这一场交换,论死子之数,是黑子较多。但黑子一串尾巴乃是干子,全数提掉也不过二十余目。纵然边角有一些余味,也不足道。而白棋中央七子却是棋筋,一旦遭擒何止三四十目的差距。

    双方这交换,可谓不成比例。

    但无咎脑海中一阵恍惚,却已经看清了后续变化。

    双方落子极快。又过数手,利兰遮大魔尊脸色微变。

    原来黑子十余子被吃,下方三块棋的厚薄发生了变化,白子突然生出的搜刮手段,远比她想象的要严厉许多。原先看不起眼的“余味”,竟有十余目之多。

    但利兰遮大魔尊仔细计算,纵然如此,也只是局面稍微接近一些,胜负之势依旧不可动摇。自己小胜三四子的局面当可维持到终局。

    此刻棋盘之上的官子一览无余,她可不认为还有能够生出变数的地方。

    下一手。

    归无咎再度出动中腹七子。

    利兰遮冷笑一声,这七子遭擒已成定局,归无咎这搅局之着如何能够得手,倒平白无故让她看轻了。

    岂料三手之后,归无咎突然于右上角落下一子。

    利兰遮本以为归无咎又出搅着,撇了撇嘴。但稍稍一观,脸色一变。

    原来,有之前这数手铺垫,原本属于黑棋的角落,如果按照预定的收官方法,却会生出白棋打劫活的手段。

    偏偏白棋中腹七子棋筋的存在,等于多了无数大劫材,这个劫黑方无论如何是打不赢的。

    若要杜绝这一劫也简单,黑方在边角的收官次序必须改变。但如此一来,等于白白退让了数子之实利。

    反复计算无误,利兰遮大魔尊纵然不甘,也不得不如此。

    接下来的官子都是简明小官子,并无难处。双方都心知肚明,棋盘虽大,再没有任何争胜负之处。是以足足五六十手棋,黑白交替,落子如飞。

    直到最后一枚后手官子收完。

    清点盘面,白棋胜半子。

    归无咎叹道:“大魔尊言道,天命难违。现在看来,却也未必。”

    利兰遮大魔尊美目闪过一丝疑惑,思索半晌,突然一笑:“不愧是紫微大世界的‘有缘’之人。师尊对你的看重不是无的放矢。就当小师弟你胜天半子,又如何?”

    利兰遮怅然道:“这契约你若依旧不签,师姐我也唯有原路返回了。损失一万两千年功行是小,只可惜有辱师尊之命。”

    “签。”

    归无咎之言,却出乎利兰遮大魔尊预料,让她喜出望外。

    从那惊鸿一瞥的棋路中,归无咎对于所走道途又多出几分明悟。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眼下大魔尊对于自己的好意,却不必推拒。

    似乎是怕归无咎反悔,利兰遮素手一伸,一枚卷轴出现。

    迅速将之张开,这是完全空白的一卷,茫茫干净。白卷正中心处,利兰遮把手一印。

    归无咎照着利兰遮的动作,在这卷轴之上重重一印,心神之中,蓦然产生了一份奇特的的联系。想要摆脱,非得成就斩分之境不可。

    契约既成,利兰遮将之收起,随后取出两枚玉简,交到归无咎手上,冲着归无咎意味难明的一笑。

    此行之初,她本拟动用神通,改变归无咎之心意,易如反掌。但其师妙观智大魔尊却告诫不可如此,须得真正劝服归无咎签下契约,才算功果。

    如今既已功成,利兰遮再不便在紫微大世界中逗留。少女,竹筏,棋局一瞬间全部消失,仿佛从未出现在世间。

    归无咎把身一拔,原地回返。

第一百零一章 两道法诀 谁主棋局

    归无咎回到大昌居所。

    进入保护黄希音的禁阵之内,归无咎盘膝坐定。想了一想,暂时并未撤销阵法,随手将利兰遮大魔尊所赠两枚玉简取出。

    果不出归无咎所料,其中一枚玉简所附之法诀,乃是遮掩魔道修士气息的法门。

    此玉简之名:《三辩三证》。

    不过,这所谓的《三辨三证》并非功法,亦非神通,更无只言片语之修炼法门,乃是以一篇对话的形式存在的语录,记叙的是妙观智大魔尊为门下弟子讲经说法。此经倒是和归无咎当年乡学所修的《夫子微言》有几分相似。

    归无咎神意阅览此文,所观览的明明是文字,但却有一副画面,立刻在眼前升起。

    一处极为宽阔的海滩,细沙所铺,左右相向一望无际。而面朝大海之处,有一道高及万仞的巨壁,似乎是屏障背景。

    巨壁之前,妙观智大魔尊高居九色莲台之上,近身十余丈内,共有三十六人侍奉于下,虔诚听讲,面色欢喜。这三十六人虽无任何气息展露,但归无咎一眼便知,其等均是成就了大魔尊果位的。

    因为三十六人中敬陪末座的,不是别人,正是相别不久的利兰遮大魔尊。

    这三十六人四九成列。归无咎眼前一阵恍惚,突然觉得第一排第七座那人,面貌似乎极为相熟。但这个念头一旦产生,那人的身影突然模糊不清,再也无法仔细辨认。

    这三十六人之外的沙滩上,另有约三千人跪坐一旁,静心听讲。

    此刻妙观智大魔尊不再是黑纱罩身的形象,反而半裹一件白色法袍,好似出浴未久,长发随意披洒。她双肩手臂露出在外,宝光隐隐,宛如琉璃精玉铸成。

    妙观智大魔尊所讲之法,乃是天地间的正反、阴阳、空有、分别、能所、情无情、常无常的道理。所讲之处,妙语连发,精义无穷。归无咎听之心神沉浸其中,不觉渐渐入迷。

    不知过了多久,归无咎蓦然惊醒,环首四顾,似乎方才所经历,只是南柯一梦。而原本持在手中的玉简,却突然化作一枚玲珑剔透的圆珠,握在掌心。

    归无咎心中一动,尝试着将一身魔丹丹力放出。

    这丹力一旦离体,顿时生出一股祥和嘉妙之意在空中流淌,哪里还有半分魔气之形。认真说起来,就算是九大上宗的元婴修士,也无有这等仙家气象。

    归无咎心中立刻生出一道信心:此界中任何一人,都无法在自己的功法气息之中觅得魔功踪迹。

    哪怕是日后回返九宗,言道自己魔功被意外机缘化去了,也由不得旁人不信。

    归无咎拾起这玉简所化圆珠。

    这圆珠似乎只是一枚石子,神意感之,并无任何出奇之处,也并未附带任何神通道术。但归无咎本能的感觉,此珠似乎尚有未尽之用,或许在合适的时候,就会展现出它的真实面目。

    归无咎突然想起一事,此珠和白衣女子所赠镜珠、全珠、魂珠三珠形貌大小倒也相似。

    魂珠百年前便已不在身边,全珠已然化作自身金丹。于是归无咎便要将“镜珠”从纳物戒中取出来,比对一番。可是神意一旦传出,那镜珠似有灵性,竟是躲在纳物戒中不肯出来。

    归无咎略一沉吟,便要将已化作“金丹”的全珠离体而出。

    但是此念一生,归无咎心中蓦然生出极强烈的警兆,似乎一旦如此做,就要出现极为可怕的后果。

    归无咎断然掐灭了这个念头。

    若这圆珠于己不详,不如将之深埋此处,自己借由传送阵远遁,就此永不相见?

    但归无咎转念一想,若果是有魔尊算计,如此粗浅的办法,是断然无法成功的。另外取出一枚单独的纳物戒,将这枚圆珠珍而重之地存放其中。

    归无咎取来另一枚玉简观看。

    这一枚玉简所录,却务实了许多,是一门实实在在的功法。

    这门功法未著名目,其中的道理,是将归无咎魔丹、金丹、本命法宝三位一体的形态进一步发掘,使其彻底浑融无二。乃至于将魔道功法“化丹成婴”之中肉身的初步变化,由身躯之外挪移到金丹之内。

    依照此法,道门功法尚在金丹境时,魔道功法就避开了肉身炼转,初步成就元婴。乃是道魔兼修之士的一大突破。

    不过这功法也唯有归无咎一人能够修炼。因为唯有全珠显化金丹之形约束,才能将碎丹成婴这一过程牢牢束缚在金丹之内。

    外表看来,一粒金丹如常;而内中变化,已然暗藏元婴之妙。

    归无咎不由地面色古怪起来。他当年尚未入道,在父亲族门的祈盼下一意功名之时,家中仆役就常常为他准备一种饮食。

    这是一种已然孵化却尚未破壳的禽蛋,名为“活珠子”,食用之时剥开蛋壳,其雏鸟之形宛然,蘸以青盐,味道异常鲜美。

    道门金丹境与魔道元婴境共存,大约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不过那玉简之末另有文字告诫,此法虽得暂时成婴,但只相当于元婴境界的最初级阶段。若要修为进一步提升,同样需要道门功法进阶元婴境中。以之挑战元婴境的各派真传,依旧不可掉以轻心。

    另有一言道,当归无咎自觉准备妥当,便可往十万连窟之中,去寻南姓书生。时间由归无咎自行决断。

    阅览完毕,这一幅玉简却并未显化成圆珠之流的异宝,瞬间在归无咎指间溢出落下,化作星星点点,消散不见。

    将这一番际遇梳理一遍。

    归无咎心中雪亮,妙观智大魔尊所言的“无缘”化作“有缘”的时间,毫无疑问就是自己得到无名墨珠的机缘之后。

    而所谓在自己身上布下的三道后手,归无咎自得到墨珠之日起,将此后所经历之人与事,一一在心中遍历,却并未发觉出什么头绪。

    利兰遮既然直言相告,就有把握自己必定不会发觉。

    归无咎原先以为,自己至多只是深陷于九宗五百年之会的棋局中。但却没想到,实则有两道更为深远的力量,影响着自己的行动轨迹。

    但归无咎淡然一笑,并未由此生出命运不受掌控的沮丧感。每一界所能容纳的力量自有其上限,纵然是妙观智大魔尊这等人物,也不能以自身伟力直接干涉紫微大世界的运转。

    既然紫微大世界是利兰遮口中的“极为特殊之地”,那么除了妙观智大魔尊之外,未必没有其他上境大能关注着紫微大世界的一举一动,并借机布下属于自己的棋子。

    或许眼下归无咎尚只是一枚棋子,但紫微大世界之内的争局,却是由这些有着极大自由度的“棋子”决定胜负的。

    而执棋之人,却至多只能稍稍干涉一二,为自己选定的棋子提供些许便利。除此之外,唯有静心等待棋子搏杀的结果。

    修炼“魔婴”的功法,第一阶段的修行需要月余时间。归无咎未免生出数什么变故,决定将之在离开大昌之前完成。

    接下来的一月,昌神君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招待殷勤已极。

    三十三天之后,归无咎决定启程。未避免昌神君浩浩荡荡的送行,搞出太大阵仗,归无咎并未告知离开的具体时间。

    某一日星夜,留下书信,归无咎不辞而别。

    藤萝绿叶挂在归无咎背上,将黄希音遮挡地严严实实,片刻间就经由大昌传送阵,彻底消失。

    ……

    Ps:这一更少一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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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法无咎介绍:
新作《智者以力服人》,欢迎阅读!
面对九大上宗三十六万年来的大变局,承载厚望的归无咎,是在宗门设定的轨迹上行走,还是跳出牢笼,拨动紫微大世界,乃至周天万界的命运之轮?
快百万字了,建个书友群:774991037万法无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万法无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万法无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