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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巡山校尉     万法无咎txt下载     万法无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四章 元命律动二影合

    北泽仑神情微动,言道:“敢问有何不同?”

    阴甘牧闭目略一沉吟,方才缓声道:“依常理而论,上进之路,当已断绝了。”

    北泽仑、津双焰、时丙西三人,闻言都是一惊。

    和紫薇大世界相比,赤界的道术发展尚处于萌芽阶段。但是道术之理念,自有殊途同归之处。经历了不知多少万载的修持摸索,此间修道门户,同样提炼出了“天人一体”的概念,认为修道之极限,和这方天地所能承载的尺度细细相关。和紫薇大世界中九宗所谓的“天人鼎立”异曲同工。

    天地愈大,则上进门户愈大。

    功行到了金丹境界,行上数百、数千里,不过片刻时间。此界中人物,对于探索本界之大、四方八极之原,无论是能力还是意愿,都是大增。但是纵然以十万里为单位,甚至前仆后继,以一宗前后数十代人向外扩张,亦寻不见这方世界的尽头。

    以这天地渊深之深不可测,此间修道人不约而同的以为,元婴境之后,哪怕步步跃迁,到足以匹配天地的地步,也绝非一步之功。

    虽然方才阴甘牧所显露的神通极为了得,搬山填海,法力遥制万里之外。但是若说是已然到了此界极限,再无上进之路,那时绝不可能的。

    好在阴甘牧说的是“依常理而论”,且他最先言道,“所行之道,与从前截然不同。”那明显还是有路可走的,只是与预想不同。且这条路未必好走。

    阴甘牧环视三人一眼。

    他本意是等三人破境之后自行领悟,但是眼前三位之神色,明显都十分关切。

    他似乎仔细思索良久,方才下定了一个决心,言道:“破境之时,我冥冥中心中生出一念,似乎这方界域早已枯萎,本无开启灵智的生灵存在,更不用说修行之道。我辈之所以能有修持之功,实是因为不可名状的天地玄机点化,促成功果。”

    “这先天差别,在低境界时尚且感悟不到,一切无碍;但是到了突破至本人这重境界,便能感受到强烈的差别——似乎此生并不切实,仿佛浮生掠影之幻梦。就如同一株树木,若非天生异种,其本体成长到一定限度之后,哪怕资粮依旧足够,却也不能再长高长大半分;否则自身重量就承受不起。”

    北泽仑闻言,迫切道:“既然如此,上进之路又在何处呢?”

    阴甘牧目光收敛,似乎回味着什么,半晌之后才道:“我身外身,双影竞合。”

    津双焰立刻道:“何谓双影竞合?”

    阴甘牧组织言辞,字斟句酌的道:“我方才言道,破境明悟,方能感受到此身根基之虚幻。若是继续走那服炼精气,滋养强化本身的道路,却是走不通的。”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在破境之一瞬,却有一道奇妙的机缘,助我打通玄关。”

    “诸位可曾看见,三日破境,星云之下,似有一道道丝线,纷纭落下,连绵不断?”

    津双焰道:“自然看见了。此乃天地真力转化法力,凝练灌体之象也。”

    阴甘牧却摇头道:“不完全如此。”

    “循着这丝线牵引,本人之神意陡然扩张,似乎莫名开辟出一方新的天地。内景之中所见,气海沉浮,似有一道星流漩涡,规模广大,无穷无尽,似乎较这方界域还要广阔三分。这星流漩涡之内,时时有玄音涌现,仿佛江河之中的沙粒气泡,无形震荡,莫知其所在。一旦心意沉敛至静,与其中一道无形玄音契合,方才知道……这是……是……”

    斟酌良久,阴甘牧才道:“元命律动!”

    阴甘牧疑惑道:“元命律动?”

    阴甘牧正色道:“此乃某生造之语。只觉其中妙味,似乎是一个生灵一生波澜,无不囊括。其并非纪录照影,真实的显露出人物姓名、相貌、形迹、功果;只是无声律动,犹如一曲而已。诸位说是这是本人臆想,也无不可。”

    “这些律动,有强有弱,有梳有密。其短浅者,好似凡夫俗子,平凡一生;其宏巨者,其波澜壮阔,远胜于我。三日破境之中,某感悟此番波澜千余道,其中却有一道极为宏巨,不可思议的音响。”

    “与之契合之后,大有玄机。”

    “本身是虚,玄音是虚;二影竞合,浇筑真实。由是,似能强化己身,开辟出一条奇妙的上进之路来。”

    北泽仑、津双焰等三人,面面相觑,如闻天书一般。

    时丙西审慎言道:“若如此说……甘牧兄是已然奠定了上进之基了?”

    同时暗暗思量,诚如阴甘牧所言,上进之路依旧存在,只是其法门别出心裁,与想象之中截然不同而已。那么他先前的寂寥失落之意,又是从何而来呢?

    阴甘牧摇头道:“奠定上进之基?那还差得太远!这玄妙的心意内景,自破境三日开启,但并不随着破境功成而消散,感悟修持,双影竞合之功,不知还要多久,方得圆满。”

    “这条路上,多半有大艰难,大恐怖。尤其是双影竞合之后的过程,更有特殊的负面情绪冲击,其中直接蕴藏着极大的风险。对三位同臻此境之后,冷暖自知。怕是我辈也只能做一个开山引路之人;再进一步的功果,多半是无缘了。”

    说到此处,阴甘牧目光一动,十分坦诚的道:“在破境之初,本人几乎不能确定这奇妙感悟,到底是每一个破境之人必然经历的路径,还是某自己的独特机缘。故而想令三位各自破境,再加以观察验证。但是随着心意渐凝,某方才确信无比——这的的确确就是这方界域中特有的上进之道。”

    北泽仑出神良久,消化阴甘牧言语,方才苦笑道:“甘牧兄突破极限,成就一番崭新境界,本是大可庆贺有振奋人心之事。岂能因后路之难,而寡澹阴郁如此?”

    津双焰连连点头,立刻道:“还有一件大事莫要忘了。甘牧兄既然是第一个证得这新境界之人,那么此境之名,当由你而定!”

    阴甘牧一笑,轻抚手掌,眸中光芒微动,脱口而出道:“就叫‘天玄境’吧。”

    这命名之权,阴甘牧自是当仁不让。只是他方才念头微动,想要酝酿一个贴切有力的名称,脑海之中就极自然的涌现出“天玄”二字,好似现成存在,提前摆在那里。

    津双焰连连拊掌,大声道:“天玄境……甚好!我三人也要加紧修持,争取百载之内,相继突破‘天玄境’!”

    北泽仑、时丙西,一同称是。

    阴甘牧目光闪动,又道:“还有一事。”

    “虽然我等一意修持,不理心禅庭之事已久。但是随着我等相继突破天玄境,怕是难得清闲了。今日这一步,并不亚于当年心禅庭之于禅心宗。本门势力范围、上下规制、统御法门,皆当变异,犹如履之适足。门户之名,尤不能与寻常修道门户等同;当通传其名,晓谕远近,明证道之先。”

    北泽仑闻言,精神一振,道:“是极。天玄境界,万里皆在掌握。门户扩张,制度变更,是应有之义。至于‘正名’一道,依旧是由甘牧兄你来定!”

    阴甘牧也不推辞,略一思索,道:“对内,则心禅庭之称不变,此间发源之地,号称‘心禅祖庭’;至于对外宣示正名……就叫做‘圣门’吧;出门立教,广结信众,又可称为‘圣教’。”

    北泽仑三人一齐拊掌道:“大善!”

    此间景象,自阴甘牧破境之时,归无咎便遥遥观之,一切尽收眼底。

    其破境之速,已是大见惊奇。须知紫薇大世界中破境道境,时限总在数载、数十载、至数百载不等。三日功成,怕是前所未有。

    而阴甘牧所言“元命律动、二影竞合”之道,尤其匪夷所思。以归无咎分身近乎道境巅峰的修为,从那无量丝线落下的景象中,也只能窥见是精纯之极的实体气机,掺杂了隐晦的时间之道。至于星流漩涡之内景,全然不能见到半分。

    甚至归无咎心中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判断——无论自己是刺探阴甘牧之神意,还是降低本身修为,尝试模拟其破境近道之路,皆不足以望见这“内景”。

    这件事,只能是功行在近道之下的真人来做。

    天玄境、圣门、圣教……

    归无咎心中,生出数个想法。

第八十五章 奇珍缘定难推却

    正殿之外。

    南宫伯玉掌心一托,三道看似柔和的青色气机缭绕于一块血色玉符。顷刻间,青色与血色融为一体,不分彼此,旋即散做点点星屑,落于地上,又宛若流水一般化去,几乎分不清是气体还是液体。

    公元明低首望去,见到那青赤色完全散尽,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轻轻叹息一声,道:“在发现了你的存在之那一日,我是从未想过有今天的。”

    南宫伯玉眉头微骤。

    如果说在半个时辰之前,公元明说这一番话,那么还算合理;但是现在牌符已然取出,自己精血印记也化为乌有,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面对既成事实,这样的话未免显得拖沓无趣,不像是公元明这样的大族族主的风度。

    公元明似乎看穿了南宫伯玉的心意,只简单言道:“你随我来。”

    话音一落,便身化清光,纵出阵门之外。

    南宫伯玉念头微动,紧随其后。

    一番兜兜转转,二人来到一座地宫之下。

    这地宫甚是宽宏壮大,一望无际,仿佛深远。尤其微妙的是,此间青石壁垒、悬梁石柱,明显各个发光,明亮莹彻无比,较之最亮的灯盏明珠还有胜过三分。将其中每一个细微线条都照得明明白白,清楚可见;但是整个地宫之内,依旧呈现出整个的昏暗沉郁,倒是符合人们对于“地宫”的一贯认识。也不知是否是因为这地宫的真实尺寸,较之目力所见更加巨大的缘故。

    遁至地底,一连越过九座纵横百余丈、图纹繁复之极的巨大图腾像。

    南宫伯玉虽然不再算是赤魅族族人,但他毕竟身份超然,对于赤魅族中的机密也都有所与闻——这分明是赤魅族镇压根本的九大“微元小界”,较之寻常小界更加牢固。赤魅族第一流的底蕴重宝,皆藏在这九大“微元小界”之中。

    那九幅巨大的图腾,正是九座“微元小界”的封印入口。

    但公元明遁速不减,竟一口气越过这九大图腾图纹。旋即尽头处的石壁发生了奇妙的空间变化,蓦然张开一道缝隙,露出一条不过一人多宽的甬道,一眼望不到尽头。

    公元明身入流光,遁入其中。

    南宫伯玉眉头微皱,但因为前方公元明一副果决无比、一去不回的模样,显然并未打算与他中途交流;所以他也只能跟上。

    穿过这一条空间密道,眼前蓦然浮现出一方湖泊。

    一眼可见——湖泊之上水象并非均平,而是宛若浮凋一般,呈现出奇妙的图腾画影。不难辨别出,其余外间的九幅图腾画影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规模微小了许多。

    看着架势,其中所藏之物,明显较外间九大密界中所藏珍宝地位更高。

    公元明取出一枚印信,明光一闪,与水波之上的微影莫名一合,旋即掌心一托,已然自其中取出了一物,迅捷无论异常潇洒,倒是并没有想象中的繁琐严谨。

    旋即那物轻轻飘荡至南宫伯玉面前。看其形状,明显是一道卷轴。

    但是这卷轴的材质明显不是寻常的纸张、丝绸、锦缎一类,反而皱皱巴巴,仿佛麻布织成一般,更有许多线头丝缕存在。

    公元明平静言道:“它是你的了。”

    南宫伯玉却并不伸手去接,目光清冷,澹澹言道:“缘分既了,这又是何必。”

    在来到此地的路上,南宫伯玉便想的很清楚。若是赤魅族中有甚重宝馈赠,他是一概不收的。

    公元明却只是澹澹一笑,言道:“你且将其打开,看上一眼,便知端倪。若是依旧拒绝,我绝不勉强。”

    南宫伯玉神色微动,掌心将那卷轴接过,手臂轻轻一推,将其完全打开。

    仿佛藤麻的卷轴表面,一个个细密的金色字迹流淌,间杂画影图形。其中流动之光泽,几乎有跃出卷轴之势,朗照远近,和南宫伯玉的身躯融为一体。

    神意一合。

    这光影交融的一瞬,于南宫伯玉而言只是刹那间隙;但是对于寂然不动、凝立在旁的公元明而言,却有足足一盏茶的功夫。

    以南宫伯玉精妙深湛的道心道缘感应,自己神意一掠而收,四顾一望的同时,就明白了这一点。

    只是大略观其门径,便是一眼万年。

    南宫伯玉抬首深望了公元明一眼,轻轻将面前卷轴卷起来。

    此物,可类比为赤魅族版本的“神变图”,作为本族将一十六门融为一体的力作,由某一位道行根基在“圆满之上”的嫡传承受之,一口气将其上推至大道贯通之境——其实便是“真流”二字的别致诠释,只是赤魅族中的道术尚不能表达的如此清晰而已。

    此物经营之久远,尚远在筹谋赤魅圣祖下界降世之前。

    赤魅族中有识之士清楚的很,想要赤魅族更进一步,所差的就是绝对的“高度”。以赤魅族中现有的道术传承,哪怕有不世出的惊才绝艳之才降世,受限于根基之差,恐怕最终成就也要较同等级别的龙族、凤族天才差了一筹。

    如果说圣祖降世是一时之策,那么道术根基的奠定,便是万世之功。

    公元明缓缓言道:“筹谋此策之时,本族还是稍高的估计了自身底蕴。以规模雄厚而论,本族称得上诸妖族中的第一;但是以最顶尖的道术积累而言,和龙族相较,本族不是差了半线,而是整整一筹甚至更多。”

    “事后才知,哪怕是龙族,类似宏图谋略,也并未成功。如果说龙族神变法距离‘三转’的终极目标之差了一步,算是百里路完成了九十六七;那么本族这道法门,若非再有机缘的话,至多只能完成六成。”

    “好在数次清浊玄象之胜,所得资粮,有几件极得力的、堪称天作之合的奇物,投入其中,令其大大进了一步,终几乎近于功成。”

    “当时,某本族中几位长老,都以为大势将成,赤魅族中终于多出了一件堪于九宗齐平、镇定一族历劫不坏的至法——但是最终校验,却依旧是差了半步。而此卷中的法门,早已到了潜力用尽,再难上攀半步的程度;一场豪赌,似乎是终于失败了。”

    “然后,就是你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了。”

    南宫伯玉依旧不语,只是神色有些动容。

    到了此时,南宫伯玉也明白明明牌符不存之后,公元明依旧说出了“从未想过有今日”的含义了。

    原来,这赤魅族道术图卷之根基,是以总括本族道术之能,提纲掣领;而其中不足之处,却以本族秘传“血脉焚神”之法巧妙化用。在印证推演的一瞬,不但本人算力发挥到极致,抑且令本人气血充分燃烧,与神意融为一体,进入一种一半形上、一半形下;一半顿悟、一半推演;一半自内而外犹如灌顶,一半自外而内徐徐汲取的的奇妙状态,印证出这先天道术。

    但是此物成品之后的规模,对于血脉之力的依赖依旧稍稍超出限度。

    须知赤魅族的“血脉焚神”之法,源自本族固有特性,利弊相参,一方面能够刺激强化悟性算力,但是另一方面却对肉身法体造成损伤。

    一旦运转,传法之人大道未成,已然血脉焚烧枯竭而死。

    除非出现一特殊族人,其血脉变异,既继承了“血脉焚神”之利,又令其副作用大大削弱,乃至忽略不计。方有可能借助这一门道术成功。同时,此人还必须是赤魅族前所未见的资质绝世之人。

    而南宫伯玉的一半赤魅族血脉,却恰好满足这个条件。

    不得不承认,妙缘契合,莫过于此。眼前之物,等若是为他量身定做。近年来,观荆柯的求道之路,南宫伯玉一直也在思索。他们虽然拜入大天尊门下,但是显然不会完全继承大天尊的空蕴念剑传承,石墨已当此任。而他自己的“己道”,又在何处?眼前之物,却恰好补上了这一个缺口。

    南宫伯玉也是洒脱之人,思索既定,当即言道:“那我就收下了。”

    公元明微微一笑。

    南宫伯玉略一思量,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又道:“有这一重因果巧合在,在和九尾狐族的交涉上,也是极大的筹码吧?你们对于我,不当是志在必得?为何会达成这样一个协议呢?”

    公元明微微摇头,叹息道:“这是你的福缘。以你的智力,想来不难想到。”

    南宫伯玉心中一动。

    答桉似乎很明显——正如同眼前的这道图卷,九尾狐族那里,同样有一个有力的“理由”,双方在这里打成平手。

    但凡道缘极高之人,对于出乎自己预料轨迹之外的事情,往往都会仔细审视,明察本心。

    今日来前,南宫伯玉想到了公元明会出现在这里;想到了他会做最后的挽留;也想到了他会有所馈赠。他也早已想好,若是留个念想一类的物品,那就收下;若是重宝馈赠,构成因果牵连,那就拒而不取。

    委实没有想到,公元明会拿出这样一件命定缘定、难以拒绝的重宝来。

    转念一想,虽然自己做出了选择,但是自己和赤魅族之间,似乎依旧有未尽因果。

    南宫伯玉缓缓道:“赤魅族中,有什么我能够尽一份力的事情?”

第八十六章 试炼缠流练达功

    公元明听南宫伯玉之言,呵呵一笑,自袖中又取出了一物。

    看着架势,分明是早有准备。

    这同样是一卷卷轴,但是卖相明显华丽了许多。

    不止如此,以南宫伯玉的高明眼力,不难察觉,这卷轴薄如蝉翼,其实是内外数道重叠而成。

    公元明放缓了语调,缓缓言道:“我赤魅族一十六门,其中‘遁门’一部的修持之法,乃是演算天星,对应地元执着,挪动本身方位,以求三才气血之和谐。但是不久之前,却是发生了一事……”

    紧接着,便将前番遭遇变故,从头到尾诉说了一遍。

    南宫伯玉仔细听完,却是目光微动,言道:“既已寻到症结,添上了那新出星数,那么此事岂不是已告完结?”

    公元明低声一叹,道:“起初也知道是如此。谁知道后来却又生波折……其后四十九日,本族遁门弟子修持之中,偶然有一二人,间或未谐,气血稍有不定之象。仔细勘察,却是因这天星异象的原因了。”

    公元明简明扼要的将族中妖王商讨参研后所明之理诉说了一遍。

    原来,赤魅族中的这门道术,其根基就是其所遍识的周天星象之数。这根基一旦发生了动摇,出现了前所未见的损益变化,那么等若这道术之根本就有了瑕疵。临时加入计数之法,一开始或许能够得到一个大致相若的结果;但这只是似是而非,中间必然会有误差;并且随着天星运转,时日推移,这无差也会愈来愈大。

    解决执法,就是将这一枚“定星”考虑进去,重新推演完善这门道术。

    南宫伯玉沉吟良久,默默道:“我固然有心出力,但是天星演算之道,只怕非我所长。”

    公元明笑道:“不需要你亲自演算。”

    旋即不紧不慢的续道:“本族之中,集齐九九八十一位通于此道的妖王,一齐修缮之,人力已然足够。只是这道术整理创制,尤其是与演算一道相关类型的道术,除非步步明察秋毫,否则到了最后出错之时,便是积重难返。”

    “中间重任,非你不可。愚以为每隔一十二期传书一次,辩证心得,如何?”

    南宫伯玉与公元明目光一对,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

    很显然,这道术整肃之法,是随着时间积累,每隔四十九日的演算所得,一步步的加以提炼,验证实效正误,最终功成。

    只要时间足够长,积累的素材足够多,终究有成功的那一日。

    但是这其中有一个问题——就是锤炼精微到一定地步后,其已然在相当程度上接近完美,那时寻常人试炼感应之,便难以察觉到其中变化的方向,真正的“微瑕”与“不足”在何处。

    如此一来,就进入到一个盲人摸象的阶段。直到演算完结,筹算之数彻底崩溃之前,便不知道自己已然走错了路。

    或许十停中九停的工作前百载便能完成,但最后一停一旦缺了指征,不停地在错误路径中打转,或许数百数千年也未必能够完成,除非将一切可能彻底穷尽。

    此时,若是有一个道基、道缘极高之人尝试修持,尤其是达到“圆满”境界的人物,那么道术中有一丝不谐,俱能清晰的感应出来;并且新出道术较之旧法是进步还是退步,亦能有一个明确的答桉。

    当然,此人必须是身负赤魅族血脉,方能与这门道术天然无间隙。

    通俗言之,南宫伯玉便是一个最高明的“试炼者”。

    南宫伯玉稍一思量,忽地微笑道:“族主倒是好算计。”

    公元明笑而不语。

    不难明白,这门道术只是十六门中“遁门”诸法之一,虽然有些分量,但是并不能算是赤魅族中第一等要务,也不能和自己刚才所得之道术传承相比。

    此间之微妙,却是建立了一个联系。

    每隔一十二期——也就是将近六百日,两年不到的时间,赤魅族都会将依据最新的“功法”传书于南宫伯玉。这个道术完善的过程绝不会短,如此则双方构成了长久关联,因果不断。

    更加绝妙的是,这是一门“天星对照地位”的道术——

    纵然南宫伯玉道基、道缘惊人,可以通过感气留形,神意推演等法子代替实修,但是势必不能每一次皆是如此,万一有了差错,岂非不美。有负盛名不说,还要将赤魅族的许多投入于推演之道的妖王引入歧途。

    故而南宫伯玉至多间隔百余次新法更替,多少要亲临那天星所对照的“地域”,亲身“实修”一回。这也相当于一种变相的晋入赤魅族领地范围的“做客”;后续的一应交流、接待,伴生的联系,也不可避免。

    如此一来,这联系愈发牢不可破。

    尤其值得一提,公元明此计,虽然算计深远,但是却堂堂正正,并无一丝刻意之处——因为如今身负赤魅族血脉的族裔,论道基道缘之高明,南宫伯玉的确是一枝独秀;其余的杰出弟子,根基最佳的也在二步之外。

    这件事若是换作其余人去做,效果明显要差了许多。

    论修道中的天资潜力,这些老一辈的妖王或许不如当今应时而出之俊杰;但是论行事之周密老辣,面面俱到,能够执掌一族的人物,岂是易于之辈。

    此刻入手的这道卷轴,很明显就是“第一批次”的演算结果了。

    公元明轻轻一抚下颌,今日发生的一切,他甚是满意,可以说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二人即将话别之际,南宫伯玉忽然言道:“这部功法,除却更易之稿外,不知其原始功法、推演功成之旧录法门,可否一并借我一观?”

    公元明面现一丝意外,旋即言道:“自然可以。只是此物我并未随身携带,稍后我便命人取来。”

    ……

    三日之后,南宫去病通过地域法阵,离开赤魅族地界。其法身化作青虹,而天中两层运气之中遁行,只是速度并不快,大约只是与筑基修士相若,观其面目神情,气机忽起忽散,眸中隐约有星芒流动,倒像是在入定之中的模样。

    那一门道术之心得,以及后续更易之法诀,已然尽在南宫伯玉神意之中了。

    临别之际,索要原始功法和推演旧录,目的很明显,自然是南宫伯玉不单单是要做一个“试炼者”,而是要亲自药一试推演之道。

    其实在和公元明的交涉之中,南宫伯玉有一句话却是说得保守了;那天星演算之道,不是“非我所长”,而是“极为擅长”——这是他自九尾狐族所得的一门隐秘传承。甚至此时只是元婴境的南宫伯玉,自信足能当数位妖王合力。

    这倒不是故意藏拙,而是南宫伯玉暗中评估过,自己虽有此能为,但是并非不可替代。赤魅族中只需要投入的人力足够多,同样可以完成演算。这样的事,价值并不算高,谈不上“往来”和“因果”。

    反而作为“试炼者”的南宫伯玉,才确实是不可替代的。

    南宫伯玉心中明白,对于他临别求书之举,赤魅族中的诸位妖王,因本人观念不同,有不同的解读。

    有的或许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有的或许以为是他追朔根本,为了自己的“试炼”感受更加准确。或许有人更会有莫名“担忧”,以为是自己对于公元明的“算计”稍有不满,所以想要自行勘破成法,甚至求助于大天尊归无咎,以提前“解套”。

    其实真相皆非如此。

    南宫伯玉对于公元明自他的立场上的行为完全理解。况且他纵然做出了选择,毕竟身负赤魅族一半血脉,决然不至于因为一丝自矜自傲,不甘为人算计,就一定要跳出旁人铺好的道路。

    哪怕退一步说,就将其看做一场交易,自己自赤魅族中所得之物,价值之贵重,也当得起公元明后续的请求。

    之所以求取道术,在于道心之最幽微难测处。

    南宫伯玉既然做出了选择,本是想得清楚,自今日起与赤魅族判然两分,有交情而无因果;但是事情却出乎意料,公元明取出了自己难以拒绝之物,说明自己与赤魅族尚有因果未尽,这是一间超乎本人道缘感应之外的事情。

    对于南宫伯玉这样境界的人物,一旦遇到这样的事,那势必是心意如刀,审查毫厘。

    南宫伯玉酝酿良久,其实是觉得——

    如果说自己和赤魅族中未尽之缘,就是每隔两年功诀传书,每隔数十年亲临一次,交往不断;助力其十六门之一的一道法诀重新完善,似乎过于的……“朴素”了,似乎稍欠微玄妙道。

    这种程度的因果,似乎达不到令自己道缘感应偏差的程度。

    故而索取原书,尝试推演,其实是南宫伯玉如剑道心指引下的“拓展”。

    继续这样不紧不慢的速度荡行九万里,南宫伯玉蓦然身形一凝。

    神意之中的推演,其实只是刚刚起步,距离完结功成不知还有多遥远的距离;但是南宫伯玉心中一个念头却渐渐明晰——似乎自己的推演尝试,最终一定不能走到终点,永远没有成功的那一日。

    除非……对于莫名出现的那颗“定星”,有更深刻的认识。

第八十七章 生死玄关进去策

    荒海之上,异象连连。

    在此间地域的最中心处,云雾缠绕,水波深陷,大约距离万法宗聚会之地约莫百万里,剑气凝铸,仿佛围城。正是大天尊的驻跸之地。但是最近数月,此刻却常有曼妙景象发生——一个个仿佛气泡一般的无形波纹,呈现出青、紫二色,虚实不定,自水象最深处浮现,然后快速扩大,形貌色泽也快速澹薄。

    虽然澹薄,却依旧存在,流光玄远。但凡感应到这扩大的“气泡”之人,心中都会无端生出一种“了然”之意——似乎坚信这气泡扩展的极限,就是弥漫包容,将整个紫薇大世界囊括其中。

    一般而言,这种所有人心中无端生出的感应,大致是正确的;但这一回却是例外。

    那青色、紫色二色气机,分明是归无咎、秦梦霖神意推演至于感激外物所呈现的异象;探及数百万里之外,自然消弭无形。

    至于推演之物,自然是“赤界”中自分身那里传递来的消息了。

    赤界中的人文道术演化,日日常新,许多极有价值、有新意的讯息,不住的采集、传递。

    其中的重中之重,自然是其道术上限自元婴境突破至“天玄境”的许多玄奥。

    到目前为止,除了阴甘牧外,北泽仑等三人亦相继突破至近道境界;并且赤界中其余地域独立生长的道术体系,也有即将破土而出的征兆。

    至于那赤界和紫薇大世界的时序之变,流动之速,自其中道术突破至近道境之后,也进一步降低到“一日一年”的程度。

    水下密界之内,清楚可见,归无咎、秦梦霖各居一座莲台,皆是盘膝端坐,双目垂帘,右手拇指、食指相拈的姿态。

    无量玄奥气机,以一种既慑人又柔和的姿态,非空非实,震荡而出。

    不知多久之后,秦梦霖蓦地睁开双目,言道:“我大致明白了。”

    归无咎随之双目一睁,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笑言道:“你既有亲近之感,不出意外,当是能兑现的。”

    二人所要参悟的最核心内容,自然是赤界上的破境近道之法——所谓“内景心流、双影竞合”之道。

    尤其值得玩味的,赤界中人破境近道之后,许多言辞立法,颇有许多微妙。

    譬如第一个破境的阴甘牧,将第一个突破的境界命名为“天玄”;又将心禅庭内称“圣门”,外称“圣教”。

    再如不久之后北泽仑破境之后,却另取法号“应元子”;将本人修持之地易名为“三生阴阳庭”。

    诸如种种,不一而足,暗通紫薇故事,不免令人遐想。

    那“内景”之中的无限玄音心流,大约是紫薇大世界中过去人物的神魂照影?

    但这个结论实在无法成立,又有许多解释不通之处。

    然归无咎、秦梦霖却知这极有可能是对方布局之关键,所以皆将一身道心演算,投入其间。

    自秦梦霖照见“阴阳果”后,其观微探玄之功,不在归无咎之下,二人可以说是并驾齐驱,各擅胜场。如果是以特定的推演道术、唯实唯理推演大道解析演算,是秦梦霖更显犀利;而若是事涉幽玄、有关上境,又缺乏足够明确的资粮,那就是归无咎更胜一筹。

    眼前这一道“题目”,明显是属于后者。

    但是秦梦霖通晓此讯,决意心意演算之时,心意中却莫名有一种亲近感;好似这个问题与自己莫名契合,她或能较之归无咎更快、更敏锐的寻到那最终的答桉。

    归无咎言道:“敬闻高论。”

    秦梦霖不答,之时伸手一点。

    气机快速弥漫,犹如气泡萌芽,立刻彰显出一个人形来;正是“阮文琴”的相貌。

    “阮文琴”和秦梦霖四目一对,微微一笑,然后身形蓦然散去。

    这时,秦梦霖才道:“生死玄变,与此相同。”

    秦梦霖算是紫薇大世界中第一个经历现世转生、打破生死玄关之人了。

    归无咎皱眉道:“转生?”

    其实得知赤界中那些人的种种异象后,归无咎也第一时间考虑过这种可能。但是随后却是否决了——其一那些言辞彰显出形迹的人物亡故的时间并不相同,不可能一齐守候到现在。除非万青冥以偌大法力,将紫薇大世界一段时间内亡故之人的正反业力、转世之魂全部截留住,这似乎不大现实。

    其次,根据破境的阴甘牧等人之言,那“双影竞合”之道,并不是只寻一影,徐徐参悟炼化,最终功成就成功了;阴甘牧在破境的三日就感应玄机千余道;事后破境速度虽然放缓,但至少还要收纳数倍规模的“玄音照影”,方有可能觅得破境道境的机缘。

    数千数万人转世于一人之身,这是决不可能的。

    秦梦霖摇头道:“不是真实转生,而是生死律动。”

    “一花自此界灭,一花自彼岸开,魂度往来,极显奥妙。但是这样的过程,也并非真的异界同时,无形无迹。简而言之,其同样要有传递的媒介和过程。其实其道理精妙微玄,不可测度。”

    归无咎暗暗沉吟。

    其实这一番道理,已然是超越道境之上的存在。也唯有秦梦霖亲身经历,又和魂珠融为一体,才能在长久的感悟中将其推演出来。

    思量一阵,归无咎目中光芒一动,道:“这一步棋,暗藏推演之功;但是其最终目的,也未必全是推演。”

    秦梦霖道:“正是。”

    “其可能之策,无非有二:其一是借古知今,推甲及乙,通过无限收集紫薇大世界亡故之人的‘律动’,照见现世,从而由死而生,正反对比,推演出紫薇大世界的真实。但是若那赤界之中真的诞出许多道境,因其成法特殊,故而战力未必甚低。或许有可能对于紫薇大世界造成现实的威胁。”

    归无咎点头道:“当是如此。”

    秦梦霖轻轻一眨眼,道:“考虑到第二种可能性,前日姜敏仪所言之策,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一进一退,是务实稳健,消弭变数;还是变中求变,迎难而上。如何抉择,就全看你自己了。”

    如果说那赤星所诞道术演化,进一步向上攀升,不止是推演之法,而是有可能形成对于紫薇大世界构成威胁的道境战力,那么提前斩草除根,的确是很务实,也很有诱惑力的选择。

    从现在开始,布置威力绝大,足以同时消弭一界生机的法门,完全来得及。

    但是若是“应变”,不确定性就大大增加,而且下注势必更重。

    因为赤界之中的“归无咎”分身已然确认过,那破境的道术幽玄,内景奇观中的“二影竞合”之道,气机法力所化的分身之躯,是感悟不到的。要想证得其中虚实,必须要派遣出极得力的人物。

    须知到目前为止,归无咎并没有让入界之人一定安然回返的法门。

    归无咎虽未言语,但是气机勐然一震。

    眸中平澹之中,又有一丝锋芒。

    如何抉择,其实已不言而喻。

    秦梦霖讶然道:“消弭一切变数,似乎更加‘务实’一些。虽然略显保守,但是更符合与天外大能竞争的思路。”

    归无咎轻轻摇头摇头,道:“不止于此。”

    “紫薇大世界内外,本有天堑悬隔。纵然你道行再高,也不易轻易落子。据我所知,哪怕与万青冥等相去不远的大能,演算时局,也只能提前落下一子;有非常法者如魔道大能,阴阳辩证而生涟漪,亦不过是连环落下三子。而万青冥却似后手无穷,不受此法限制。这固然是他神通广大、不可思议;但此举的背面,同样是利弊相参,生死互现,暗藏此辈所忌惮的隐患。”

    “只是他自信赢家必是自己,所以无所忌惮尔。”

    “我思量良久。凡遇此局,当照单全收,应接尽接,没有退却的道理。”

    秦梦霖心中一动。

    其中道理看似玄奥,但是说穿了也简单,那就是万青冥无节制的出手,其所展示的手段,一旦不能成功,反而可能为人所趁,成为归无咎的机缘。这可不是寻常的“机缘”,极有可能蕴藏着打破道术常理的突破,玄理洞穿,譬如归无咎在飞升之前觉境成道的功果。秦梦霖深知,这并非是归无咎为求机缘甘冒奇险、无所不用其极;恰恰相反,这是对万青冥这个对手的重视

    要过接下来这一关,行事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保守,一切能壮大自身的可能,都不能放过。

    秦梦霖思量一阵,言道:“既然你已下定决心,那么前往赤界的人选,你可心中有数了么?”

    归无咎缓缓一点头。

    指尖在空中虚点,气机凝化,迅速的浮现出三个人影来。

    归无咎缓缓言道:“一个缘法牵连,一个道途求变,一个证道之门。能成此功果者,当以这三人为宜。当然,去与不去,自当与其讲明利害,听其自便。”

    秦梦霖眉头微凝,道:“三个人……若是尽去,一旦失陷难返,天地人三榜得全,也要大受影响。”

第把十八章 各自因缘一线牵

    荒海之上,景象与数载之前又有殊异。

    在当年那剑气隔阵外围处,时时可见修士斗法切磋的场面。但是与荒海之会前夕的聚众比斗不同,此时的战场明显更为分散;从“顶尖嫡传依次交手、余者旁观悟道”的模式,变成了拆解支离,各自成局之样貌。

    其中道理,在于归无咎将天下道术门户分辨源流,明其远近,人人皆知与何等人物交手对自己裨益最大、与哪些门派道行渊源最近。

    因为道术之妙,固然讲究一个高屋建瓴;但是并非窥看道术愈发精深之人比斗,自己之所得也是愈高。若是道术非在一途,哪怕其极为高明,自家之所得也是有限得紧。

    一座战圈之内,可见二人斗争甚烈。其中一位,青色短衫,年纪甚轻,双眉隐隐发白;而另一位却是身量魁梧,目光如炬,更罕见的是其人只留下半寸长的头发,看着异常流利干练。

    两人都是元婴境界,功行明显甚是不俗,不难猜出是隐宗门户出身。

    这两人围住战圈之外,有观战者七人,遥遥围在外端。

    这七人所立之方位也有讲究,明显是占据了八卦方位中的七个。

    就在此时,有一个身着灰袍、看似风尘仆仆的中年人,目光锐利,快速遁至近前,然后一窥眼前阵势,略一犹豫,占定了八卦方位中剩余的最后一个位置。

    就在此时,战圈中的二人,交手也到了最激烈处。却见身量魁梧的那位,忽地双掌一合,掌心之中似乎浮现出一团野性难驯、极难掌控的毒蛇,左冲右突之后,猛地自双掌指尖逸出,旋即演化成丈许粗细之巨,正面轰击过去。

    新来的这位中年人,微微一愣神,下意识的挥手格挡。

    以他眼力,自然能够看出这所谓“毒蛇”,是金、水、土三种属性的法力所演化,在变化与规模之间做了极好的取舍,端的是老辣无比;只是不知这一击为何不攻向与他切磋之人,反而攻向自己!

    但是当自己手臂中气泡状的神通法相一激,迎了个空,才蓦然察觉——

    方才心识所感,视为幻念。

    定睛一看,却是与那魁梧汉子交手的白眉青年,掌心烘托出一张巨大的阵图,正面将那“毒蛇法相”接下。

    但灰袍中年这一格挡,明显引起了不远处七人的主意。

    其等眸中各自流露出玩味之色。

    约莫数息之后,距离灰袍中年最近的一人,缓步上前,笑言道:“阁下是后来轮替之辈?”

    此人一身明黄衣衫,头戴三叶玉冠,手中转动一串赤色手链,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气度甚是从容。

    灰袍中年眉头一皱,思索良久,才简简单单道:“只是为了一观荒海盛会景象而已。”

    头戴玉冠的青年也是略显诧异之色,然后疑惑道:“阁下是来得晚了?直至七日之内,方才赶到此地。如今大天尊亲启之法会,已然结束了数载之久。”

    灰袍中年点头道:“原先拟用的传送阵出了一些岔子,所以耽搁了。阁下怎知我来到此地,不过七日?”

    头戴玉冠的青年先是叹一声“可惜”,然后微微一笑,道:“道友有所不知。这便是大天尊的创制之功了。你看周围无论远近,万千战场。各自观战之人,是否都是站住了八阵方位?”

    灰袍中年抬首一看,果然如此。

    数日之间,原先林林总总、不呈规律的观战之人,此刻都如这座战场一般,化作八人分立之态。

    玉冠青年续道:“这是大天尊演化的手段,名为‘推宫易心八阵图’。每旬的前三日得以发动。若是依据八阵方位占定,并且将自己心神带入战局之中某一人,那‘敌手’所用神通,就如同对着自己施展一般,与纯粹的旁观,大有不同。”

    灰袍中年想了一想,又道:“你方才所谓‘轮替’,又是什么道理?”

    玉冠青年道:“如今自隐宗和第一流的几家妖族发源滥觞。立下这‘轮替’之制,将这荒海法会胜地,当做了门下精进磨炼的所在。门中第一流嫡传,每隔固定年数,派遣其中十分之一入荒海与其余门户弟子切磋交流,增广见闻,十倍之数为一轮回。”

    灰袍中年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如此一来,此间将是紫薇大世界道术之中心,嬗变之源流。”

    玉冠青年双目一亮,道:“道友此言极有见识。”

    这两人本是萍水相逢,并未有任何交情,对答之前竟也不曾交换各自门户及姓名,就这样侃侃而谈起来。与外间见之或为齐观;但是在这荒海之上,却是见怪不怪了。

    灰袍中年滞留此间,观各自道术切磋,其中不乏名列三榜之上的第一流人物,忽忽然已是三月过去。

    三个月后,他却默然转身,寻了一处四下无人的荒僻地界,闭目沉吟,眸中却罕见的有一线迷茫。

    灰袍中年不是别人,正是得了席乐荣传承的“费难”是也。

    因他所得特殊传承之缘故,他心中本是坚定无比,自己所行之道,当是“我道”无疑,不再依傍身外道术;但是当见识到紫薇大世界道术荟萃之后,其不可思议的规模与精彩,让他心中生出一念——纯粹的“我道”走到极致,未必能胜过世间已有之道术。可是改弦易辙,又决计不可能,有违他所得传承之“收敛唯一”之要旨。

    就在他心意疑惑不定之际,身后蓦然有一道清亮声音:“费难道友,久违了。”

    费难猛地转过头去,却见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明明气度稳重,但面容上却又挂着一丝仿佛和自己十分熟悉的笑意。

    ……

    魔道,落泉宗。

    一座空疏的大殿之内,神像之下,一人青衣阑珊,双掌合十,双目垂帘。

    这座大殿甚是玄奥,外间看来不过三十丈方圆;但是内里空间却是浩浩荡荡,无边无际,尤其是其中妙观智大魔尊法相,更是仿佛山岳,高下何止千丈。其中法门之妙,类乎于越衡宗九转灵光殿。

    当今之世,落泉宗所出的杰出人物着实不少;但是先有裴鸿平,后有墨天青,却都是罕见之极的相继陨落,未能臻至修业终点。时至今日,终是铁珂确立了自己唯一圣子的地位。

    由于铁珂是大魔尊选中的人物,所以魔道中诸位长老心中确定,唯有他,才是能够真正“大成”之人,必不会重蹈裴鸿平、墨天青之覆辙。

    这座神游通景大殿,本是门中长老构筑特殊祭祀法阵的大殿,如今却拨为铁珂专属。

    除却彰显铁珂在落泉宗的特殊地位之外,更有一个深层用意——那就是铁珂是得大魔尊亲自指引之人,大魔尊或亲自降下法意玄机,促其成道。而此殿中的妙观智大魔尊法相,却是落泉宗中除了山门正殿的那一座之外,祭炼最深者,以此现实门下弟子之虔诚。

    大殿之中,铁珂行功已毕,缓缓睁开双目。

    其实落泉宗诸长老这番心意,却是落在了空处——

    因为经由妙观智大魔尊数番指点,铁珂亦通晓了大魔尊的行法妙道。除了魔道内部的传承之外,他的使命,本来就在于大魔尊对于紫薇大世界的的布局。

    而这样的棋局落子,哪怕功行高深如妙观智大魔尊,也不会随意出手,不受任何限制。大魔尊所施之手法,号称“三转因果圆”别用阴阳妙里,先后相继之波澜,打破限制,连续落子三次。

    如今,三子俱已圆满;而他自己应得之道术传承,亦已足备。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妙观智不会再将神指点与他。

    但是这大殿专属之权,落泉宗既然赠予,铁珂自然笑纳。须知在魔道功法之法,神像根底深厚与否,以及这大殿之内的特殊环境,对于他的道术修持,也是有着独到好处的。

    就在铁珂功行圆满,礼拜之后,意欲转身离去之际——

    面前巨大法相,妙观智大魔尊的双眸,忽然泛起灵动的色彩。

    ps:过完年后单位开工,猝不及防的事情,连续去了几天。

第八十九章 三子转写成一物

    铁珂心神一凛,旋即与那巨大法相四目一对,欲要接受神意传渡。

    但出人意料的是,那妙观智大魔尊法相,虽然巍峨灵动,但却莫名的空空荡荡,仿佛其形虽在,却无有边界,并非往常经验的通神秘法。

    不止如此,只是一个恍惚之间,铁珂已觉自己似乎与那巨大法相融而为一,难分彼此。

    心神一荡之际,眼前之所见,神意之所感,也豁然一变!

    其实这殿中巨象,高下何止千丈,规模已是大极;但在这心意接引的一瞬息之后,那无界法相又似乎扩张了不知几千万倍,俨然有囊括一界的雄姿。

    铁珂神意一定,心神内景所观,已然呈现出一个奇妙的景象。

    湛然青天宇宙中,似乎有一个仿佛玉珏的紫色存在,一望而知类乎于地陆——稍稍思索,不难猜到这是紫薇大世界的景象。

    旋即那曼然青天之内,莫名浮现出一道气机,沁这紫色玉珏之内。

    这气机说来十分奇妙,可以说是一道气机,也可以说是三点水滴,藕断丝连,先后相继。一旦映入“紫薇大世界”之内,本身立刻消弭不见,难寻踪迹;但是这“紫色玉珏”,却也受到了这不知是一道气机还是三点水滴的影响,变得莫名震荡了起来。

    铁珂目光一凝,立刻想到这是妙观智大魔尊三转因果、推波助澜之妙。

    经此一变,那紫色玉珏色泽与先前不同,通体紫色愈发莹润不说,其中似乎若有若无的透露着一丝玄色意味——恍惚之间,总觉得其要变成通体全黑之色——但定睛一看,却似乎又只是幻觉而已。

    铁珂心中明悟,这浮现的景象,分明和魔道眼前的处境相同。

    魔道虽未一举证得独尊之位,反而让归无咎成就;但是寄托将来,孕育可能,暗藏二世之功。从某种意义上说,妙观智大魔尊立下的三转因果,已然达成了自己的目标。

    再看那妙相之内,那三道气机,似乎从未存在过;好似已完整融合到这紫色玉珏的天地清浊之内,不留一丝残余。

    但是就在铁珂心中浮现出“心满意足”的欢喜之念的一瞬,所见景象却赫然发生变化。

    整个“紫色玉珏”光芒一激,竟是从紫色中隐隐泛出青色。

    不止如此,其“气象立改”给人带来的冲击,尤有无穷无尽的妙味,远远不是颜色变化这么简单,只是一时间不能以言辞诉之而已!

    更加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随着这紫薇之象的变化,原先已经完成其历史使命、早已和一界阴阳二气消弭无形的“涟漪三相”之气机,竟尔再度复现出来,好似一杯最清澈不过的清水,重新犯浑,从中淅出异物。

    从气态凝成水态,再从水态凝成物态。

    铁珂心神轰然一震,下意识的就神思内引,往自己丹田中去寻。

    原来,在刚刚这一瞬,他心中有极强烈的感觉,似乎最后的“复现”之象,绝不只是神意的“感受”和“观看”,而是在一瞬之间打破了现实与虚假、神思与物象的界限。

    果然——

    自己丹田之中,浮现着一物。

    此物是由水滴所化,但刹那之后呈现的面秒却一点也不似水滴,反而是极为具体的一物;且此物分成两个部分:下方是四四方方的一块,半寸来厚,通体铜色,其中绘有纹饰。粗粗一看,那图形是粗线条的图像,大约只是魔道中常见的图腾之一;但是仔细辨认,却不难察觉其图形粗中有细,层层细分,竟是构成九个层次。

    到了第四层,其线条已然如同发丝一般粗细;第五层之后,已然非复凡人目力所能及。

    精密九重,玄机暗藏,似乎是将一道极精密的法阵,构成了如此精微之形。

    而这四方“版图”之上,却是一个仿佛勺形的存在,其柄略长,同样呈现铜色,在这四方铜版之上轻轻晃动。

    仅观其形,大约类似于世俗中指示方位的司南一类。

    铁珂略一思量,伸出右手手掌,轻轻一托,此物便自然外铄,呈现于自己掌中,真实宛然。

    抬首一望,内景之中浮现的画面果然完全释去,自己又重新出现在大殿之内。

    妙观智大魔尊法相,宛然如昔。

    铁珂眉头微凝,想要尝试神意勾连魔尊法相。但与那巨像四目一对,却觉得那巨大魔相异常空疏,虽然立在这殿中,却和自己有着无限遥远的距离;譬如一星隔两界,相见不相识。

    从前的铁珂,心中固然也明白“三转因果圆”的道理;明白妙观智大魔尊落子三次之后,难得轻动。但是这只是“道理”上的“知道”而已;但此时此刻,铁珂的心中莫名确信——这不是“道理”,而是现实;犹如日出东方,不可更易。

    凝神观望自己掌心这奇物,数息之后,铁珂精神一振。

    和方才内景所观的异象结合,许多道理,自然而然就贯通了。

    妙观智“三转”之后,再无应手,这固然不假;但是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她所落三子,达成了自己预定的目标。若是如此,三子之业力,也一并归墟,仿佛无形。

    但是若紫薇大世界中又有奇妙变化,打破了定好的格局,那么先前所落三子,也会假死还生,呈现出另一重变化。

    其中道理,号称“物动气动,转写精进”。本不存在的三子,却会凝练成一道物象实体;也相当于最后一子,一举投入,拨乱反正。

    但是如此做的代价也不小——等于其与紫薇大世界因果用尽,至少一个纪元之内,除了魔道中最寻常的祭祀供奉之法外,她再难真正出手一次。

    今日之遭遇,分明是大魔尊布局,有偏离轨迹的可能,故而呈现出如此变化。

    铁珂肃然凝思。

    由于大魔尊再也无法指引于他,故而该当如何去做,需要他自己去悟。

    好在这并非是无端猜想,而是要落实于眼前这仿佛“司南”的宝物上。

    因为据铁珂推断,“三转”之后这由虚向实的最后一转,并非随意演化成什么宝物;亦并非早已预定好会演化成何物。而是紫薇大世界中遭遇了什么样的变故,该当如何解决问题,这演化之物就自然而然的呈现出何等功效。

    以铁珂目前的精深功行,约莫只是盏茶功夫,他便将这件异宝炼化。

    神思通彻之后,铁珂不由暗暗纳罕。

    此物之效用,还真是令人意想不到——这竟然是相当于一件临时“接引祭坛”的存在。

    魔道圣子初入相当于魔道中的道境层次,便会“接引”至信奉的大魔尊座下,历劫修持。虽然与仙道中有种种差异之处,但是同样也可以理解为一种“飞升”。

    而完成这个仪式,却需要四大魔宗之内,开启“接引祭坛”,一举成道。

    而眼前之物,却是相当于一件临时的“接引祭坛”,无论你身在何地,亦不管是否在此界之中,只要功行一到,便能开启接引之门。并且,通过此法成道,较之在宗门内开启祭坛成道,似乎尤有特殊的精微变化。

    当中因缘,需要自己亲历过才能知晓。

    铁珂暗自思量道,他自己距离成就那一步还十分遥远,这姑且不提;考量此物用途,分明是应对自己身处异地、不能返回宗门的情形。难道紫薇大世界之中,尤有什么小界、险地,是四大魔宗未能自由往来的么?

    稍稍思索一阵,铁珂只觉苦思无益,旋即开启殿门。

    岂料抬首一望,门户之外,落泉宗平昌天师早已等候在这里。

    他态度本来颇为严肃,但是看到铁珂之后,神情却是为之一松。

    铁珂肃然道:“可是门中有什么急务?”

    平昌天师一怔,连忙摇头道:“那倒没有。只是圣子闭关修持的‘七日常功’已然逾期甚久,某前来一望而已。”

    铁珂抬首一望,若有所思道:“我此番修持,用时多久?”

    平昌天师道:“已有将近三月之久。圣子无事,老夫也就放心了。”

    铁珂心中暗讶,以他的功行,对于时间感应本是精准无比才对;殿中修持,其余时间他都完全能够把控精微;唯一有一丝疑虑的,就是整个内景世界“由虚向实”演化成型的一瞬,仿佛稍稍恍惚。

    此时反过来一推,那一刹那,当是八十一天。

    竟能令他也生出八十一日一瞬而过的妙法,可见最后三子归宗,转写合物,固然是非同寻常的大手笔。

    铁珂略一思量,立刻问道:“请教平昌天师一件事。”

    平昌天师道:“请教不敢当,圣子但请直言。老夫能知之者,敢不相告。”

    铁珂道:“紫薇大世界之内,是否有那一处密界,纵然是到了道境层次的修为,亦是去而难返,不得归乎宗门之内?”

    平昌天师一愣,思量良久,旋即言道:“若说困住近道层次的人物,或许有之;但是若近乎于魔尊现世的修为,一界之内,便可凭借魔道特有的指画因缘法来去自如,断无去而难返之理。”

    铁珂缓缓点头。

    但平昌天师目光一动,却又改口道:“那也不一定;此地或许存在,只是超乎于四大魔宗知见之外而已。”

    “结合近数十载魔尊示谕,似乎隐约提及,如今道门大天尊归无咎统合一界,达到了前人所未及的高度却驻世不去;对于紫薇大世界本质的认识,超越了古今纪元已降所有的宗门流派。若果然存在这样的地界,也唯有他能够窥见。”

    铁珂目光一亮,微微一笑,道:“天师之言有理。”

    ps:晚上10点还有,已完成。

第九十章 齐相聚殊途同归

    荒海之上,一道青烟隐隐分开,隐约可见一个人影自北而南遁来。

    其人身形凝实坚毅,气象肃然,正是铁珂来了。

    倘若换作旁人,得大魔尊指引之后,或许以为那“司南”之用,当是近乎于道境前的修为,方才契合时机;眼前距其尚属遥远。

    但铁珂却并不这么看,因他目前只是元婴境界的修为,受知见之限,不宜想当然行事。哪怕真的是数百、乃至千余年后方才是发动时机,此刻寻大天尊问明了,却也并无不妥。

    绕过外围一众比斗聚会人群,来到“万法宗”天宫法坛的正下方,此地不比外间人烟鼎盛,反而是十分清净。

    恍惚之间,竟是有“别有洞天”之感。

    道理很简单,能够来荒海聚会之人,自然深明分寸。既非万法宗弟子,其分界便紧守于先前聚会观法之地,以归无咎所化剑界为指引,不敢越雷池一步。

    此间四下无人,铁珂却也不慌不忙,只是立定一处,双掌合十一礼;凝立盏茶功夫,便径直往内去了。

    因为以大天尊归无咎今日道行,此间一切幽微,必然在他观想能见之内;虽然无人招呼,但只要无人阻拦,其实就是默认顺其自然,却也不必多疑。

    果然,向前行走了几步,眼前宛若一道帘幕豁然揭开,显出两个人影。

    那两人本是相谈甚欢,此刻也同时发现了铁珂,神色一动。

    铁珂定睛一望,面前两人,其中一个丰神绝姿,在当今紫薇大世界中可谓是大名鼎鼎,万方门户无所不知——正是传言继黄希音、石墨、白灵儿之后即将拜入大天尊门下的两人之一,未来大有可能天榜有名的人物,南宫伯玉。

    而另外一人却是面生,年纪看上去较南宫伯玉苍老许多,几乎算是中年年纪,磊落之中幽深,气度深沉平静;其实和铁珂自己的气象有三四分相似;但是其却无端之中多出一种凌厉桀骜,似乎是起于草莽的人物。

    观其功行,虽然也是相当不错,但是似乎尚未完全定型,尚有提升空间。

    这人和铁珂四目一对,似乎若有所思的想了一想,才道:“落泉宗,铁珂。”

    很明显,他其实并不认识铁珂,而是通过三榜图形认出来人。

    铁珂心中一动,道:“敢问道友姓名?”

    青衫中年简简单单言道:“费难。”

    南宫伯玉却是对着铁珂轻轻一笑,言道:“原来等候的最后一个人,是铁珂道友。只是道友却是慢了三日。”

    他与铁珂虽然素不相识,但是深明双方立场,却是不见生分。

    铁珂略一思量,惊讶道:“大天尊早知我要前来拜见?”

    须知三日之前,他并未涉足荒海地界,还是在阴阳洞天的那一头,所以定然不是归无咎神意感知。这推演感知之功,可以说是深不可测了。

    南宫伯玉微微一笑,似乎暗自思量体会,才道:“大天尊玄音传渡,只说三日之后尚有一个有缘人,只是却并未明说是铁珂道友。先明其数,未定何人,也是有可能的。”

    铁珂缓缓点头。

    费难却依旧谨慎,沉默不语。

    就在此时,面前清光流动,浮现出一道门户,当中一个人影豁然显露。

    来人虽身着青衫却暗藏深华流彩,头顶带一袭白羽冠,身形窈窕绰约,背后隐见五色流动,笑吟吟言道:“三位请随我来。”

    南宫伯玉轻轻一拱手,道:“有劳孔凌道友。”

    孔凌轻轻一点头,却并非指引三人从那空间门户中遁入;却见她双掌一合,那“四重门”消散不见;而连同四人在内的一方空间,似乎冻结了起来,又似乎与外间的空间相互割裂错位,逶迤流动。

    南宫伯玉、铁珂眉目之间,都是显露出惊讶之色。

    而费难看似平静,心中却明显大受震动——因为以他自信甚深之功行,一时之间竟不能辨明囊括着四人的这片小小“空间”,到底是在上升还是在下降。

    似乎是飘飘然直往天穹而去;又似乎是深入地底,茫然无际。

    至于南宫伯玉、铁珂二人,明显能够分辨“下沉”之感才是真实的;但是心中尤有莫名念头发散,好似自己身在天外。

    殊不知这是归无咎新立下的手段。

    能够得他接近,进入荒海深处的自家修持之地的,自然无一不是当世非凡之俊杰。而这种奇妙的感知,似深似将的奇妙感觉,其实是将自己行宫化作了“末拿本洲”的法意。经由这样的启发,若是来人能够自行领悟“环心环外”的道理,等于无形之中对于紫薇大世界待认识,也就深刻了一层。

    空间凝实之后,眼前赫然是一片青天小界,苍茫无界,唯有一人,锋芒工整融合为一,浑然立于虚空。

    似乎与三人身量相若,相去不过丈许;又似乎无尽遥远,广袤无极。

    南宫伯玉、铁珂二人上前拜见。

    费难之态度虽然谨慎了些;但是他与南宫伯玉、铁珂二人又有不同。那二人是别有事由,本来就要拜见大天尊,只是与归无咎的算路契合;而费难却是循着潜心浑冥,业力指引来到此地,但最后一步毕竟是归无咎分身亲自指引。

    所以他虽然见识深远不如二人,却也一般镇定,不过是静观其变罢了。

    归无咎环视三人一眼,微微一笑,道:“有一件机缘,亦可称一件难事,须得交由你们三人去做。”

    南宫伯玉神情一正,立刻道:“大天尊有命,晚辈无不遵从。”

    虽然天下皆知归无咎将收南宫伯玉、荆柯为弟子,但眼前名分未立,故而南宫伯玉依旧只以“大天尊”称之。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不忙。此事中有一件难处,一旦不慎,后果难料。是否要去做,尔等观看明白之后,再做决断。勿要勉强,一切安乎本心而已。”

    随着归无咎的言语,其身畔气机流转,自然浮现出一道道画面。

    这已然不同于寻常的点化景物之法,这画面呈现,并非是呈现于眼前的某一幅画卷之内;而是自然演化于归无咎身侧。可是和现世之间,又泾渭分明,不会产生一丝一毫的混淆。

    几经转折,六至八幕之后,已然将“赤星”之上的一切变化,明明白白讲述了一遍。尤其是空间曲折、目前尚无返回之法这一点,最为紧要。

    演示完毕之后,归无咎静观三人态度。

    南宫伯玉、铁珂二人却是毫不迟疑。立刻言道:“晚辈愿往。”“铁珂愿往。”

    只是二人虽是态度明确,但一个面上神情异常振奋;令一个却是释然之意,又大不相同。

    南宫伯玉前来,本是为了寻求己身与赤魅族渊源、与那赤星究竟之间的道理。但来到此间时,赫然得知,他来请教问题,归无咎却也在等候他的到来。方才在归无咎演示法相的一瞬,发现题目落在“赤星”上的同时,他便是下定了决心了。

    这是他南宫伯玉的必解之题。

    功行到了他这一步,本来是向道无惧,生死成败置之度外;至于暂时难得回返,反而算不得什么大事!

    至于铁珂之释然,自然是那“司南”的用途,和此行之疑难彻底对上了。

    更有一桩巧妙处,恰好那“赤星”之上的修持之速,一日比之一年。若是自己以为此物之用,在数百数千载之后,那便是想当然了。同样这也印证了一件事——借用那一处的道术进行修行,也是自己道途的必经之路。

    一旦功成,自己借用这件宝物,“飞升”而去。

    归无咎静待费难之抉择。

    费难仔细思量一阵,目光中光芒闪烁良久。片刻之后,忽然神采跃动,拱手言道:“晚辈愿往。”

    和南宫伯玉、荆柯不同,他对于归无咎了解不深,素无前缘。虽然相信这紫薇大世界的至尊不会轻易陷害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但是决断之际,毕竟也会较南宫伯玉二人谨慎的多。

    但是他愈发仔细思量,却觉得自己道术之中所遇疑难,解题之要点正在于此!

    先前费难之所以困惑者,是自己所得之“秘传”,对于紫薇大世界的芸芸道术大观,似乎并无优势可言;坚持己道,未必能达到超迈前人的层次,亦不及这道术使命之预期。而偏偏自己的秘传所得,又极为封闭。若是转修别道,更加南辕北辙。

    方才费难却是豁然醒悟——“我道”依旧是“我道”,不需旁通,不需杂糅;若是进入一个新的环境,脱离紫薇大世界成法桎梏,引动激发,或许会有不可思议的新变化。

    旁通嬗变,达到一个新的高度,也不是不可能。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如此,甚好。”

    “事不宜迟。你三人且悉心准备一阵,调和心意。三月之后,我自以特殊护佑手段,助你三人穿渡于那赤界之内。到时候那界域之内一切见闻感知,道术幽玄,演化方向,自有我那一具分身与你们联络。”

第九十一章 身入异界两道行

    赤界之上,这一日忽有天星异变。

    约莫三颗蓝绿相间的火星,自西北而来,划过东南,落在赤界中的某一处地界。其星象映耀长空,午夜如同白昼,持续了大约三月之久。

    而这异星坠地之方位,并非什么人迹罕至之地;恰恰相反,此间人文鼎盛,不止是有世俗国度,更有修道人建立的大大小小的势力。星象一显,其等多方势力立刻就来搜寻;因为在这赤界之上,天降陨石为地陆俘获、最终十有八九皆成了炼器一道的奇珍异材。

    但一番搜寻之后,那规模甚大的星相之坠,竟尔并未寻见实体,疑似在坠地的过程中燃烧殆尽了。五六方势力,这才悻悻而去。

    忽忽然多少年过去,赤陆之上的修道势力,较之“心禅庭”阴甘牧、北泽仑等四人相继破境,完成元婴境至近道境的突破之后,又演化成一番新格局。

    后来继之者,相继突破近道的门户,渐次出现,也为数不少。

    这赤界原本也极为广大;但不知是否是巧合,陆续出现的数十道门户,皆是集中在两个区域。其中一个,乃是以心禅庭为中心,林林总总二十三家;而另外一部,却是在此间以北跨越七分之一个赤界大小,又有三十余家。

    当然,这是归无咎道境分身之甚深眼界,陆续观摩之所得。

    在本土修士、甚至是阴甘牧等近道境修士眼中看来,这数十家宗门,乃是分布于极广大的地界,丝毫没有察觉到,其实数十宗门,皆集中在这芸芸大界中不到千分之一的区域内。

    而这两部势力,又分为两个体系。

    靠近于“心禅庭”、外称“圣教”的这一系,无不以圣门为尊,整齐划一。说是其余相继后发的、诞出独立近道境的势力,为心禅庭所吸收吞并,也并无不妥。

    须知这突破近道的大关,非有大缘法之人,不能成就那开元破局之功,远远不止是“快人一步”这么简单。通俗言之,那阴甘牧其人,在这方界域之内,也算是天才盖世了。

    而北泽仑等三人,竟与阴甘牧根底资质大致相若,先后毫厘之间而已。

    成道之后,其修为亦明显较之后来独立成道的其余英杰更胜一筹。

    天意巧合,如此杰出之人物,竟尔在一宗之内集齐了四人,那么规模促成之下,以其为核心滚起雪球,成诸宗之统帅,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而北域三十二家宗门,无一例外,都是每一宗有一人完成突破。故而其关系之间相对平等。接洽交往之后,大感有形成合力的必要;隐隐听闻极南之地有大宗兴起,更是促成了这道联合。这三十二家联合成了一个联盟——取法于近道之上的妙道,在于静观内景星辰气海相的典故,取名为“星盟”。

    因为其等功行至高者也只是近道境界,所以这两方势力眼中,彼此相距极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实质交往,只是隐约得知其名的程度。

    一片极平整的荒原之上。此地其实也说不上草木不存,一片荒凉;分明还是有少许绿叶青草妆点的;但是这荒原实在太过平整广阔,就像是人力处理过一般,故而非有高木密林方才匹配其气象;区区不足尺许高的碧草,不足以点缀生机。

    蓦然间,这荒原之上清光浮动,仿佛化作水面镜光一般,波光粼粼。

    旋即三个巨大的石像缓缓上升,完浮出水面之后,显露出其二百余丈高的巨大身形。

    然后,三个巨大石像渐渐“缩小”。

    说来也奇,这巨大石像中的物质部分,并非化作石屑剥落、风化;又并非有实而虚,为某种神通伟力削去、融掉;其只是最真实的“变小”而已,好似在处于不断精炼的过程中。

    最终,三个石像缩小至常人身量,其面目轮廓,宛然可辨,正是南宫伯玉、费难、铁珂三人。

    此时此刻,这“石像”的质感并未消失——清楚可见,约莫是一层约莫不到半寸厚的“石甲”,披挂在三人身上!

    一个平静却有力的声音蓦然响起:

    “这便是借用五行物象之法附带的好处。其中蕴藏法力,经九转精炼之后,最终所余之力依旧不少;且与本身相谐。一旦运使如意,几乎相当于近道境层次的化身,每次可持续一个时辰之久。”

    却是归无咎的道境分身,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三人之前。

    南宫伯玉眸中明光一闪,振奋道:“原来如此。”

    出言的同时,他对于身上这件“薄甲”似乎已能完全掌控,气机一卷,石甲已然不见,恢复成了本人正常相貌。

    往来赤界之行,可谓是来时容易回去难。助力三人来到这赤界的法门,对于归无咎而言,其实并不需要悉心准备什么;最为简单的办法,再斩下一道分身,足以护佑三人穿渡空间。

    但是归无咎却采撷了末拿本洲五行精蕴,外加灵性极足的空蕴念剑剑意,铸成三道巨大的“铠甲”。此物并非用完即弃;到了此刻,几乎转化为一件法宝,令南宫伯玉等三人具备了提升至近道境战力的手段。

    大致看来,和归无咎自己当年所持的武道秘宝却是异曲同工;最多只是维持世界略短而已。

    约莫数息之后,铁珂、费难也相继掌握住了这“石甲”和本人的连通关窍,身躯恢复如常。

    铁珂心中玩味,却无端生出一念。在一个最高只得近道境的修道世界,且有归无咎一具道境分身在此,令自己具备近道境的战力,只是锦上添花而已,纵然没有,也无碍于运转破局。花费许多时间选择了这样的穿渡之法,必然还有别的原因。

    费难依旧是沉稳谨慎,沉着言道:“既然已经顺利抵达,如何行事,还请大天尊示下。”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并无什么可指示的。这方世界的道术之妙,唯有真实血肉之躯方可窥得。若非如此,也不需要你们三位到来。既然非你等不可,那么自然是以你等为主,随本心而动。但有收获,又或者需要我出手助力,以此物传递消息便可。”

    言毕,归无咎掌心一动,已然浮现出三枚冰心盈盈的小剑,三寸长短,薄如锡纸,侧面观之,几乎消弭了真幻的区别。

    三剑游动,令南宫伯玉、铁珂、费难三人各自取了一枚。

    归无咎轻轻一点头,然后身躯竟是渐渐暗淡,隐匿不见。

    南宫伯玉望着费难、铁珂二人一眼,道:“如何行事,不知二位有何高见?”

    铁珂略一思索,平静言道:“行事路数,其实甚是简明。不外乎是考察辩证此间修道人之独特气机后,模拟其形,然后拜入某一家突破了近道境的门户。以我等之修为,不难展现出超迈绝伦之资质。到时候观其破境秘法,又有何难。”

    南宫伯玉连连点头,道:“我意也是如此。”

    但他话锋一转,又道:“但是如此则客随主便,不但有许多拘束之处;而且待人接物,眼光格局亦被局限。”

    铁珂心中一动,道:“想来你心中已有定计了。”

    南宫伯玉了然一笑,道:“正是。”

    “其实大天尊助我等穿渡星界,所留下的这件令人身负近道战力的异宝,正有可以派上用场的场合;若不能主动动用,反而将其当做护身底牌、临急救场,则未免浪费了。”

    铁珂轻轻一眨眼,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以近道修士的身份,自立门户山头,然后再加入什么‘星盟’?”

    南宫伯玉点头道:“正是。如此一来有两个好处——其一是行事有极大的自由度;门户之内,皆得自主。其二,则是可以以近道修士的身份,和此界中其余的近道境平辈论交,考量道术,辩论法门。这等若是多了一条最简明直接的渠道。”

    铁珂略一思量,道:“此言有理。”

    南宫伯玉道:“只是如此做来,唯一缺陷,就是无中生有立下一宗,装点得像模像样,内外丝毫不差,终究是需要一点准备和经营的时间。”

    费难听二人对话,一直一言不发;此时忽然言道:“这就交给我。”

    “莫如兵分二路;二位道友便按照方才之计议行事,立下门户;而费某人则拜入一家现成宗门的法子,看看是否能有所收获。”

    南宫伯玉微微皱眉道:“分开行事?”

    费难轻轻一笑,眸中罕见的闪过一丝锐利,自信道:“其实,如此则恰恰与你我道术相契。想来以南宫道友、铁珂道友二位的精神境界、既往之高妙传承。纵然见了这地陆中的破境近道法门,也只是临门暂观而已;不确定与本身道术完整契合、毫无疏漏之前,又岂能轻易尝试?”

    “而费某则不同——我盼望的就是变化和新意。临机而取,随缘虽化,一切感应变化无所不避。一试异道,又何惧之有?或许,真正亲身实验此间破境之道的,费某当是第一人。”

    南宫伯玉一点头,认真道:“好决断,好魄力。费难道友所言,甚是有理。”

    ps:晚上还有补。

第九十二章 心意决绝自余裕

    三年六个月后。

    一座静室之内。

    这座静室规制颇为奇妙,背后墙壁通体雪白,以赤色绘制者一个极繁奥的古字,一望而知是修道人的手笔。正对墙壁,却是一道呈浅浅坡形的灰色石座。

    石座左右两侧,相去不过六七尺的位置,各自有一道一丈多高、八尺多宽的屏风,平行竖直拜访。

    修道人的精修之地,本来讲究一个气机通畅、规模宏远;而这座静室本身不过三四丈方圆,规模已不算大;而这两道屏风,仿佛室中藏室,又隔了一个极狭小的隔间。

    隔间之内,唯有石座;石座之上,唯有一人。

    其人中年相貌,一身深蓝和浅蓝色交错的长袍,气息吞吐不定。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费难是也。

    少顷,静室旁边的悬挂壁上的一面铜钟,忽地传来“嗡”得一声脆响,久久不绝。

    费难睁开双目,平静言道:“请进。”

    朱色正门原本是半掩,只打开了半边,此刻豁然全部张开。

    然后随着脚步声,未见其人,一个清亮的笑声已然传来:“恭喜费师弟。”

    随着那人踏步进入室内,方才看清,来人年齿与费难相若,一身极整洁的华丽白袍,身量面容俱是不凡,只是一头浅绿的色头发颇为显眼,并且未做修饰,乱蓬蓬的一团,和所着衣衫形成了鲜明对比。

    费难轻轻一点头,淡然一笑,道:“原来是恭师兄。不知何喜之有?”

    绿发中年随手拖来一张角落处的蒲团坐下,正色道:“费师弟何必明知故问?半载之前的‘点灵禅’机缘,你便有极高呼声;但是因你入本门连三载也未满,所以诸诸位师兄弟之间,尚有许多非议。这一回上真亲自发话,入席之人,非你莫属。”

    略微停顿,绿发中年自袖中取出一物,面容也转为严肃:“这是上真亲自赐下的‘醒神玉蟾’。”

    “此物用法,想来你也有所耳闻。入密之前,将其含在口中。稍稍以气机勾连,便能感应到其与心神之间的一线联系。构成一道奇妙的画面,宛若真实。当你于神游妙境之时,这画面会渐渐淡薄,但是依旧存在。”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观想之中这玉蝉口中吐出一珠落地,那么无论自家是否出现神意疲惫之感,都要立刻切断联系。否则一个不慎,就是神意破裂的结局,一身修持,尽付流水。”

    费难却是盯着这玉蟾,兀自出神,并未回话。

    绿发中年疑道:“费师弟?”

    费难这才恍然醒转,双眼一眯,似乎在回味绿发中年之所言,才郑重点头道:“如此生死攸关之事,费某人自然明白。”

    绿发中年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暗道,面对如此机缘,你看似波澜不惊,镇定自若。但是其实心中意念浮泛,并不若看上去这么无所动容。

    殊不知费难只是看到这醒神秘宝呈现蟾蜍之形,有了一些特殊的联想而已。

    绿发中年笑道:“既然如此,就不叨扰费师弟了。三日之后,便是观法点灵之时机。这三日时间,费师弟自然要蕴养气机,将本人修为与精神,提升至最佳层次,方才不复这半载一度的机缘。”

    “如果一切顺利,自这点灵禅中确然得了好处,想来数百载之后,费师弟与某便难称同道了。本门实力,又能猛然一涨。”

    费难微微一笑,道:“恭师兄严重了。”

    绿发青年果然不再打扰,起身告辞。

    静室中再也无人,费难之目光,却转为锐利,心中轻声道:“无所畏惧,无所顾忌,反而柳暗花明,自留从容地步。此天数也。”

    旋即他目光落在掌心玉蟾之上。

    如此巧合,是否是前路通畅的征兆呢?

    三年半之前,当费难用了半年时间,熟悉了赤界人文,修道人的气象手段之后,便借助秘法来到了北部“星盟”诸宗地域,成功的拜入眼前这家宗门——名为“青梁门”的宗门。

    当初临别之际,和南宫伯玉、铁珂二人的定计决断,可谓是既符合“事功”,又契合三人之“道术”。费难一番言论,南宫伯玉、铁珂也觉得大有道理,欣然接受。

    因为铁珂所习道术,乃是魔道中最为精深的四部经典;而南宫伯玉,身兼两族之长,更是新获得了赤魅族举族之力成就,直通真流的秘法,且将来归无咎的亲自指点,也绝不会少。

    虽说在根本的层面上,万般道术,皆是殊途同归。但在二人的立场上,因为自己起点已然极高,故而在确认赤界之上的破境近道之法,和本人道术间没有任何驳杂与瑕疵之前,是决然不会轻易尝试的,以免走了弯路。

    而费难则不同,因为自己所负之“秘传”按照原本路数走下去潜力不及预期,故而其心中别有一种奋发之意——只要不敢收到明显的冲突和隔阂,或者说,只要紫薇大世界中己身“秘传”和既有道术不能兼容的收敛界限,在赤陆这一新的环境中被打破,那费难就毫不迟疑的勇猛精进,寻求变化。

    一旦破境近道的时机成熟,他会毫不犹豫的加以尝试。

    但是当他下定了决心之时,事情反倒不那么紧急了,竟尔多出了进退自如的余裕。

    三日之后的这场际遇,确实是费难事先不曾想到的一道门径。

    此事说来话长。

    若是按照出现近道境的时间次序而论,青梁门在北境三十二宗之内,只排在第二十九位,算是后起之秀。

    时间愈晚,在势力积累、门户扩张之上固然是靠后的。但世事难料,在此道术新兴的世界立,时时生变的世界里,后发竟也不完全是劣势,反而有不一样的收获。

    随着破境近道的人数愈来愈多,经验总结。成就近道境之人逐渐发现一件事——在成就近道的三日内,那“天霖降顶、内景通连”的阶段,无量丝线覆盖于身。其实本身汲取,并非是全部;那些尚未用尽之物,若能收取一丝,凝练稳固,又有何等用途?

    此等观念,于第十位成就近道境之人率先启发,后来者相继尝试完善。从屡次失败到接近成功,进步极为神速。到了第二十四家成就近道的宗门泊渊宗,门中近道上真三泊真君率先成功凝练收取。

    详而察之,意外的发现——此物对于臻至近道境的人物完全无用;但是气机所感,却能令元婴修士提前观看到那“星海云天”之象,并且能够尝试“通连”其中的一枚星辰。

    通俗的说,等若是将近道真君内景之所观,炼化做了神意图卷一样的宝物。

    而那些个元婴修士,有功行精深者成功尝试,竟得了不少好处。

    当然,一切都不是一帆风顺。在功行有差的情况下,提前感悟上境,其中风险可想而知。亦有不少尝试之人,失陷其中,乃至神意破碎而死。这其中的经验逐渐总结,诸宗避限节制之道,亦逐渐发明出来。

    到了第二十七家宗门明巍宗之后,成就近道真君的人物,都是立下了一道稳固的传承之法,号称“点灵禅”,堪称本门的重要的机缘之一。如此一来,这些成立较早的宗门,除非门中出现第二位近道境,反而是欠缺了这样的机缘。

    好在这样的优势,也并非永久。哪怕元婴修士的尝试消耗不大,但每一位近道境破境时采集的“点灵禅”秘宝,终究有用尽的那一日。若想要这件机缘代代不绝,就需要出现新的近道境人物,接过传承。

    在元婴境时,提前感悟近道玄机……

    哪怕只是冰山一角,这也是非同小可的机缘,纵然是在紫薇大世界中,有类似法门的道宗,也是寥寥可数。

    其实若真的易地而处,在紫薇大世界中,这样的机缘,半途加入宗门的弟子,哪怕你资质甚高,若非本门嫡传,只怕也难有份。偏偏在这赤界之内,无论道术人文,皆处于野蛮生长的阶段。故而费难入门不过三载,以自己展现出来的根基与潜力,。竟能获取这样的机会。

    费难心中思忖,此间三年,相对于紫薇大世界中不过三日。

    若是在这一回的“尝试”中能够得到有价值的讯息,想来大天尊会十分满意吧?

    三日时间,修持心性,调和气机,转瞬即至。

    三日之后的辰时,斗室之内,那铜钟再度轻轻一响,但是明显要柔和许多;似乎只是令费难自入定之中醒来,而没有任何仓促激躁。刹那之后,一道浑厚的声音随之响起:“一个时辰之后,来赤明峰转轮台。门户开启之际,自行进入便可。”

    这道声音,分明是本门余晚上真亲自通传。

    费难心中凛然,郑重答道:“弟子领命。”

    这一声回答,对方多半不曾听到;但门中弟子通常的行事路数,本是如此,他自然不会有所差错。

    自问心意、气机、神思俱圆熟无暇,费难不再迟疑,也无需定要等候于一个时辰之后,径直起身而去。

第九十三章 遍历星辰影相合

    几经转折,费难遁光一落,来到一座小山之上。

    这所谓的“赤明峰”并非正经山岳,高不过六十六丈,环绕于宗门之内、八道地势起伏之间,如今可以看做一个大号的容器,正为安置“点灵禅”所用。

    此峰顶端,有一面呈现坡度的半圆形石壁,前方是丈许进深、仿佛宽阔山道的地界,便是所谓的“转轮台”了。

    立在此台之上,果然那青色石壁忽然泛黄,隐约浮现出一个半圆形的门户。

    不过此时此刻这门户尚且只是虚影,费难稍稍等候了一阵,其上蓦然浮现出一个人物图像来,身量气度,五官细节,一望而知是费难本人。

    山壁影响和费难真身之间,似乎构建了一道莫名的联系,旋即那山壁由虚向实,真正生成了一道门户。

    这照影之形,显然是起着鉴别来人身份的作用。

    费难心中暗自评断。

    他和南宫伯玉等人结识了一段时间,对于道术精微的认识,明显更深了一层。眼前这手法,看似巧妙,但是认真追究,其实依旧有不少可以钻空子的地方。故而紫薇大世界中大小宗门,似乎并无以此类法门把手门户者,而是多用看起来更朴素的精血神意印记之法。

    稍稍出乎意外的是,此法门虽然高明不及,但是并无粗陋味道。正映照这赤界虽为新生,却是欣欣向荣的意蕴。

    因这山壁顶端厚度不过二十余丈,故而此间若不是埋藏了空间秘宝,不几步就能遁入中心位置。

    费难在心中默数。

    果然,在那山壁中行走了约莫七八丈之后,眼前景象豁然一变,自己已然身处于一个直径三四丈的圆形密室中——准确的说,是个半球体空间。

    由此推断,这里便是赤明峰山体内部的正中心,尺寸也正好合适,并非幻化空间之象。

    尤其值得一提者,在费难进入这片空间的一瞬,立刻感到来时所经之路,彻底消弭不存;这里就是一个最封闭不过的半球体。如此手段,能当得起“玄妙”二字。

    这半球体密室之内,空空荡荡,仅有二物。

    其中之一,最为赫目者,就是立在这密室正中的一朵紫色花。大约一人多高,七叶张开,叶形肥厚,但是叶尖又颇为锐利。观其体相,其中隐隐有赤色、蓝色气机上下浮动,变幻轮转。

    一地有一地之风尚。

    正如紫薇大世界中,修道人常将法座立为莲台之形——传言这是滥觞于魔道的风尚——其余法宝、奇物、乃至神通法相等,亦作斯形。而在赤界之内,这名为“七叶赤薇”的异花,便占据着类似的地位。

    很明显,这一人多高的七叶花,就是承载着“点灵禅”秘法封印的寄托之物。

    密室之内的第二件物体,就是墙壁之上的壁画了,共有十余道。

    定睛望去,这壁画并非是静止画面,而是流动真景。每一幅画面之下都有文字著述,效用昭然——正是前人动用此法的景象图影。

    不过,这图卷虽然是活物流动,却也仅仅是暗藏一“动”而已,和紫薇大世界中仿佛身临其境的照影功夫,不可同日而语。

    这“点灵禅”手段,本就是近道真君感悟“内景心流”的拓印,破格由元婴修士领受之;而墙壁上的二转画面,已然没有任何道术上的用途了,其实不过是教后来者明了其中步骤,稍后执行之时每一步都有心理准备而已。

    费难随意选择了一幅看起来最为清晰的图景观看。

    清楚可见,这七叶赤薇果然也是如“莲台”一般的作用,来人一段端坐其上,此物自然发动;宝物发动之后,画卷之中呈现,便是立身于浩瀚星流之内,无穷无尽。近处浅蓝,远处莹白,浑然莫能知其远近。

    而这片天地之内,除了己身之外,空空荡荡,外物一无所有。

    并不是真的一无所有——

    稍稍仔细感应便能明悟,天地之间似乎有一点点、一道道无形的波纹起伏,每当你愈用力观察,这“波纹”就愈发密集,最终愈来愈粘稠,形成“内为丝弦,外铄成圆”的异象,伴随着一阵阵玄音激荡,仿佛一颗颗明珠,数量无尽,遍布于这天地之间!

    遥观其珠,当中似乎有一个人形虚影;但是一闪而逝,似乎又全不可见。

    尝试作法之人,心意牵引,立刻觅来一颗明珠,与己身一合,旋即便进入了入定之境中……

    定中的所见,就全不可见了。只等其为一道莫名力量点醒回来,莫名神采奕奕,似乎精神气象,迥异从前。

    费难深吸一口气。

    审问本心,自己于此道准备充分,并无一丝不谐。便将那“玉蟾”依法动用,然后纵身一跃,坐在那“七叶赤薇”之上。

    一道赤色光华,猛然一涌!伴随着似乎是青色火焰、又似乎是无量细密丝线的存在,将费难完全淹没。

    紫薇大世界的转境幻术,往往发起与刹那之间;而此时此刻在费难眼中,却是眼前这密室、空间渐渐破碎,然后被不知从何处倾倒而来赤色鲜血填充。直至半盏茶功夫,其完全填充殆尽。心中才豁然浮现出一个“身在异域”的奇妙感觉!

    眼前景象,就是此间破境近道境的感受了。

    只是和方才图卷之中所见,又有两个明显的不同。

    其一,这里果然是玄音滚滚,曼妙无极,似乎耳膜无时无刻不再激荡之中。而在观察图卷的感悟过程中,虽然能明悟声音的存在,但那刺激却远不若此时强烈。

    这一点还好说,极有可能是此间画影图形的本领,尚达不到身临其境的程度。

    而另一个差异,就更加值得费难留心了——

    己身立于那“青白”世界中的一瞬,约莫只是短短三四息功夫,自己便能自无形观出有形,将整个世界之内震荡往复的波纹,观想成数量无尽、俨然小小星辰的晶莹球体。

    不止如此!

    图卷之中前人尝试,带入他们的视角,其虽然能够窥见其中暗藏人物照影;但终究只是一转而逝、刹那幻灭而已,决难以汲取到什么真实有用的讯息;而此刻的费难则不然,在每一颗玲珑无影、似真似幻的星辰之上,只要自己认真凝视锁定任意一星达到三息之上,则人物自现。

    这已然不能说是浮现于那无形星辰上;而是直接映照本心,纤毫毕至。

    费难心中有一个强烈的直觉,这决然不是真实尝试和观察图卷的不同;而是唯有在自己的尝试中才出现的奇特景象!

    又观察了一阵后,费难心中再度涌起一个奇特的念头,也可以说是一个新的差异——

    按理说,这些介乎于无形有形之间、浮游于玄音之里的星辰,亮度当是完全相同的,没有一丝差别;但是费难感悟观察之后,却总觉得这些一般明亮的“星辰”,轻重有分,而自己可以较为清晰的做出判断。

    徜徉于这方天地之间,观察了不知几万几亿枚星辰自自己的身畔流动而过后,费难蓦然心神一动,急忙锁定一枚星辰,将神意完全投入过去。

    这一颗星辰,似乎是所经历之广大数目中最厚重的,迥异于其他。

    一旦锁定之后,其中人物景象也立刻明晰,是个穿一身墨色长袍,身形翩跹,富有书卷气的青年。

    此人一眼望去,没有一丝棱角;但一举一动又似乎暗藏深意,颇有一种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味道。

    费难确信无比——就是你了。

    心意一明,费难已感己身神意似乎被切割出来,成为薄薄的一层,与那明星之中的人物,陡然交融!

    费难心神一震!

    刹那之间,他似乎带入了此人的视角,行功、修道、斗法、辩论、游历……

    这人同样是个修道人,并且拜入一家大宗之内,地位颇为尊崇的模样。

    唯一令费难极不适应的是,这种“带入”并不是好整以暇、梦境流连的模式,而是速度快捷到了不可思议,真是一日一年,匆匆而过,仿佛将此人一生经历以一个极迅猛的速度过了一遍,令他只能一鳞半爪的抓住些许碎片,而根本不能拾取太多有用的细节,更不用说仔细感悟了。

    好在盏茶功夫之后,神意通感的景象豁然放缓了,来到一片万却密封、宛若山穴秘境的地界。这人布下偌大法阵,然后据阵而立,好整以暇,和一路闯到此地的劲敌展开了一番激斗。

    而那“劲敌”的面目,却是令费难极为意外,也十分熟悉——正是如今已然成为紫薇大世界大天尊的归无咎!

    这一场战斗,以近乎于一比一的速度,完整的呈现了一遍,直到最后。

    直到此人的彻底败亡。

    裴鸿平的存在,本是魔道隐秘之人,不为修道界所知;而他亡去甚早,更在三十六子图出世之前。但费难虽然不识,心中却也大致能够猜想得到,这是一位中途夭折的杰出人物。

    而已费难之智,也不难想到,这最后的画面放缓至接近真实,其实与对手是谁无关;只因这是此人生命中的最后时刻。

    蓦然间,费难心意一动。

    似乎感觉到了,自己心神之中,多出了什么奇妙的变化。

第九十四章 得失各半剑心通

    这是一种奇妙的融合感。

    在这刹那之后,裴鸿平的人物虚影,与费难自己,寻到了某一个交点。

    方才感受到的景象,只有到了裴鸿平生命的最后时刻,才是类乎于一比一的时间流速,将那一战激战完全复现出来;之前的倥偬半生,不过是浮光掠影而已。但是心意之中产生了这“融合感”之后,就如同一具干瘪的尸体忽然丰润了起来,具有生命。此人一生经历,无量细微处,皆得揽胜而收取,无所不有……

    但是奇妙的是,所有的细节似乎是丰满了,可要让费难将此人一生的经历一件件回忆出来,具体有什么事迹因果讲述明白,却又做不到。真正确凿而清楚的,依旧只是亡故之前的那一幅画面。

    就像是读了一本书,阅毕之后极感满足,似乎书中所述精义全然掌握在心;但是要你真正复述出其中具体内容,又唯余扶额茫然而已。

    但是这种虚实不定的感受,就如同己身浸泡在温泉之中,舒畅自在,甚为相得。

    不知过去多久,费难神思忽然微一刺,然后耳膜中传来一声脆响——却是那祭炼过的醒神玉蟾发动了,口中一枚青珠豁然自蟾口落下,未及落地,声音自然激荡,仿佛一柄利刃,将此身所处之地,犹如血色交融的异界划出一个口子。

    其实费难神思内敛,只觉其实这玉蟾也未必准确;自己依旧可以强行滞留于这“观想境”之内,继续感悟。但是如此一来势必会多出一些麻烦,更保不准本门上真有随时观察的法子,平白生出枝节。

    一念及此,费难神意一引,身躯缓缓升起,离开了那七叶宝座。

    此身远近,似乎有无量虚幻的泡沫生出,然后逐渐破散。

    定睛再望时,自己已然出现在了密室故地。

    这一番行功观法,算是圆满结束了。

    但费难并未急着离开,依旧调息审视良久,直到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方才这一番履历,收获有二,不足也有二。

    收获之一,是和“裴鸿平”的经历感受完全融合之后,己身底蕴气质,似乎莫名“厚重”的许多。不知道这是否算是气运的一种,总而言之,是对于自己之道途成立,更增添了一番信心。用一句名家、清谈家常用之谚譬喻,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

    而自己的一身道术根本,那“秘传”之所系,扎根于“新我”之内,没有任何不谐与冲突。

    这就意味着,通过此赤界之奇妙法门破境近道,对于他而言是完全可行的道路!

    收获之二,却是意外的发现了自己作为紫薇大世界来人,行此道之时,和本土修士构成了较为显著的差别。如果那拓印画面显露不差的话,此间之人,在那内景心流之中所截取,完全是随缘变化;而自己则不同,对星一照,当中虚影判然可见。甚至极有可能是紫薇大世界曾经的知名人物。

    将来真正破境,明了彼此之虚实,剖析源流,似乎有不小的帮助。

    除了收获之外,同样还有两个方向,收获未及预期。

    其一,虽然自己之“秘传”与此间道途全无冲突,但是其也并未萌生出积极演化、孕育机缘的气象。自己的收获,多是经验、气质上的,而非具体的道法、神通、境界上。

    所以,以目前的视角看,若是自己尝试这“赤界”之中的法门,至多只是同等境界中略胜一筹的“平替”,而尚未达到强化底蕴、突破自身极限的目的。

    当然,真正破境近道,所汲取的人物非是一人,而是至少在千人以上;而囿于当前境界之所限,又或者是出于提前模拟和真正破境的局限,自己尝试感受紫薇大世界中亡故的近道境、道境存在,是不可能了。如果将来行法之际吸收星象的层次数量得到提升,能否产生质变,似乎犹未可知。

    另一个未及预期的,是自大天尊处承载的使命而言。

    来时大天尊已然将其中精微奥妙、其本人推演讲述明白,确信此间成道之法,是由紫薇大世界亡故的人物生死律动,而照见幻影——费难方才的亲身尝试,已然证实了这一点。

    但是他们三人来到此地的目的,本是因为这“道术之原”为分身所难见。所以由他们出马,尝试窥见这成道体系最深层的秘密,尤其是皆有此法成道,对修道者本人、对这方世界,对紫薇大世界,有可能构成的影响。

    换言之,将其中这“联系”寻找出来。

    可是费难经历之后,只觉得如同一场环境游戏而已,并未发掘出什么更深层的东西。

    费难念头一动——这些本是长久之计,也不急在一时。

    调和气机稳定,费难便打开门户,身影一顿,立在赤明峰之外,举目遥遥一望。

    果然,他尚未纵身远离,眼前目光一花,已然出现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正是数日前通传信息于他的绿发青年“恭师兄”;另外一个,看上去年轻许多,面目锋锐犹如利刃,只是眸中瞳仁呈现灰色,化解了些许咄咄逼人的味道。

    费难微微一笑,道:“柏师兄,恭师兄,有何指教?”

    这两人却神情颇为一致——先是一呆,似乎极为紧张的望了费难一眼,然后情绪缓和之后,又十分疑惑。

    仔细凝视了费难一眼,绿发青年轻轻一叹息,道:“看来是我二人看差了。费师弟精神矍铄饱满,神完气足,断然无差。不止是无差,而且所得异乎于常人。真是可喜可贺。”

    费难略一思索,道:“我也隐约听闻,此番机缘之后,都是有一道外松内紧的手续,确认无差。想来二位此刻可以放心了。”

    灰瞳的那位,沉静下来之后,轻轻一点头。倒是绿发青年“恭师兄”,讪然一笑。

    原来,这点灵禅机缘的风险,对于元婴修士而言非同小可。虽然有近道真君亲自炼制的“醒神玉蟾”助力,但哪怕是门中真君本人,对于此物的点醒效用也只有八分把握,不敢全打包票。

    就如同昏睡之人,哪怕有一声极响亮的钟声,也未必能够将其点醒。

    故而每一回有人得此机缘之后,出关之时,上真皆是命两位同道遥遥观之。若是无事,便各自散去;若是有事,就立刻将其带到真君面前酌情处理,迄今已成定制。

    费难与“裴鸿平”融合之后,气机上的“差异感”远胜往昔。所以这两人,第一时间都是以为出现了差错。

    但是就近观察,费难分明神完气足更胜从前。

    上真早就有言在先,经由那这点灵禅秘法,汲取映合哪一道星珠,收获大小或许甚是悬殊;但是其中并无掌法可言,一切全凭运气而已。不过先前试法之人,似乎都大差不差,所以也并未有人将此言放在心上。

    如今看来,费难倒是第一个所得迥异常人的幸运者了。

    别过柏、恭二人之后,费难返回的自己的修持之地。

    坐定之后,他本想继续巩固修为,务必将此番所得完全吃透,以免留下什么隐患。

    但是举目一望,费难却忽然一怔。

    他心中莫名泛起一个念头,似乎此时自己的“禅心灵台”——赤界中对于静修之地的称谓——格局布置,色调妆点,皆有许多未谐之处,于是忍不住就要加以出手更正。

    略一思忖,他便可是动作起来。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这庭室之内,被打通成一个开阔的半圆形,面前左右方向,各自以二十四盏明灯化成两道直线,相距六尺有余,仿佛道路一般;身后左右角落处,各自放置了一只铜炉,旋即青烟袅袅,逶迤四散。

    又取出笔墨,在座席之后的屏风上,绘出一副图案——乃是一片青葱池塘,上面绿叶点点,两三荷叶若影若现,中间簇拥着一朵莲花。

    仔细端详了一阵,又在两边“灯道”外侧,绘制了仿佛丝线的四条赤色线条。费难这才颇为满意的坐定,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此刻,他念头一动,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以大天尊的期许而言,方才的“点灵禅”经历,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所以他也未尝有报讯的心思;但是从另一个角度去想,这毕竟是第一次尝试赤界之上的模拟“破境”秘法,意义非同小可,也算确认了一些事实。

    没有收获,也未必不是一种收获。

    所以这一番经历,依旧有着向归无咎告知的必要。

    想通之后,费难不再迟疑,掌心一合,神意之中默念口诀。数息之后,随着掌心缓缓分离,那一枚薄至无形的小剑,便当空浮现出来。

    按照传授的法门,费难当是以“神观映照”之法发动这枚“空蕴念剑”,心意入密,代为传讯。

    但是就在费难神意之中的口诀观想刚刚完成一半的当口,这枚小剑忽然嗡嗡一响,然后猛地跃起,直往费难的眉心刺去!

第九十五章 观辨同道知异同

    这一剑落下,费难心神一震,旋即身躯之中有一道热流巡回,气血激活鼓荡,神意也为之轻轻一刺。瞬息之后,自己身上似乎少了一物。

    费难心意一紧,立刻返照内察。

    但是他这一查之下,却不由微微诧然。

    其实费难也是反应极快,那一剑对着自己斩落的瞬间,他已然意识到先前经历的“禅心观”秘法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之处。须知费难在紫薇大世界中也算见多识广了,尤其是去往荒海后的短短数月,所观道术,可谓是蔚为大观。其中最直接的印象,就是侵染心神于无形的法门——此等道术,向来以魔道称尊。

    但结果却并非如此。

    本身肉身完好无损固然不必多言;纵然是神意精魂,也无一丝不谐之处,其巍然饱满,外物不侵,可称道一声“从容”二字。

    略微一想也是如此——费难今日之境界,虽未入天地人三榜;但是底蕴之积累,也到了相当规模。近道境之下,精神攻击一类的法门除非到了黄希音那等造诣,方有可能伤其于无形。但如今哪怕是紫薇大世界之中,元婴俊彦,怕也是难有人做到了。

    “内察”了约莫盏茶功夫,费难心意渐渐明晰——这一道空蕴念剑斩去的,只是一道迷心执念而已。

    他似乎想通了一件事——

    方才自己的举动,妆点庭室,将此处悄然布置成现在的模样,其实一举一动,都是受到了“照影相合”的影响;这番布置,分明就是和当年和归无咎争斗的那人,在自己的一处别居的布置。

    先前费难曾经有一道感悟,那就是自己遍观此人一生之后,那似乎无所不备、又似乎丢失全部细节的“茫然”感;但现在看来,这说法未必精当。真正准确的评断是,自己进入了一种“未知其人事,但知其名物”的奇妙状态。

    通俗而言,那人一生经历匆匆而过,费难的确是难以把握其中的全部细节;但是那人所经历、所涉猎的“名物”,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却是完整的转述于费难自己的身心。并且冥冥之中有一种强大的推动力,令他将这些“名物”复现出来。

    但是一来是为执念所谜,二来这些“名物”的选择极为巧妙,其与费难本人意趣不谐者,就如同深藏于深海之下,完全不浮出水面;而有意造作呈现的,既是当年名物故景,又和费难自己的审美意趣隐隐相通。

    所以两相结合,费难便只以为是自己的意志,而无暇多虑。

    费难方要起身,又闭目凝神半晌。

    进一步确认,虽然这“执念”已然被识破,但是自那照影中汲取的见识阅历、道心感悟,却依旧是有利无弊,并未从自己身上剥离了去。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略一思忖,费难已有定计。长袖一振,纵其遁光,出了自家府邸之后,便向着西方而去。

    不过数十呼吸,已然落在一座挺立青山之前。

    此山高约三百余丈,算不上规模极巨;但是其朝向正南的一面却是光溜溜的石壁,且这石壁呈现晦暗铁色,故而极显冷峻。唯有山巅二三十丈的高度,方才是参差错落的己方山头。

    费难神意一感,忽高声道:“竹师兄在否?费难请见。”

    高呼三声之后,那山巅处两方小峰之间不起眼的缝隙,蓦然张开一道门户,钻出一个人来。

    此人四方面孔,双眉极浓,看着三十来岁的相貌,只是一头黑发之中,约莫间杂着十分之一呈现银白色。他立定之后,和费难四目一对,一个打量之下,忽然面色微变,双眼微微一眯。

    足足数个呼吸之后,才以一个谨慎而平静的态度道:“原来是费师弟。不知费师弟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费难似乎并未感应到来人的谨慎疏远,呵呵一笑道:“你我修道之人,还能有何事?自然是道术中的幽微曲折,相互印证。你我皆是得了那机缘之人。愚以为一意敝帚自珍,画地为牢,实属不智。而竹师兄得法最近,所以费某就来了。冒昧之处,还请见谅。”

    出言之际,这“竹师兄”明显仔细审视着费难的神色变化。

    直到此时,他似乎感受到了费难开门见山,言辞之间大有诚意,面色才稍稍缓和下来。

    原来,这位“竹师兄”名为竹止水,不是旁人,正是半载之前上一位得了“点灵禅”机缘之人。

    其实上一次点灵禅机缘,就是竹止水与费难二人竞争。以根器道术之深厚而论,自然是费难优胜;但是毕竟他资历太浅,又是相当于“半路出家”投入本宗的修士,所以引起了许多争议。竞争到最后,还是以自幼入门的嫡传修士竹止水优胜。

    不过费难的才智潜力,是压抑不住的。

    而且宗门内的有识之士,自然明白一个道理——若是重费难之才,示好归心,行事便要痛快,不可扭扭捏捏。时间久了,半路出家和自幼入门,也未必有多大差别。首鼠两端,反而不美。故而半载之后,在上真授意之下,费难还是得到了这机缘。

    费难与竹止水之间素无交情,方才一见之下,见费难神采气象,竹止水立刻心中剧震,明白费难正是上真口中那种运气极佳之人。本门点灵禅中机缘所得,迄今为止,当以费难为最。

    所以下意识的忖度,费难登门,是否有示威或炫耀的意思。

    但是仔细想了一想,似乎是自己会错了意。

    费难笑道:“你我就在此间说话?竹师兄不请我入室坐一坐么?”

    竹止水怔然一笑,道:“是竹某失礼了。师弟请进。”

    话音一落,便张开侧身让开道路。

    不过,竹止水并未开了山壁之间的那道小门,而是径直向后行去,口中却道:“如今陋室甚简,不过是独自静修所用,一切经营俱无。真正调和身心、同道聚会,却在后山兴起小筑。师弟请随我来。”

    费难目光中似有一道涟漪闪过,旋即平静如故,笑言道:“客随主便罢了。况且竹师兄所据之清波麓,正是本门八景之一,师弟也好一饱眼福。”

    兜兜两个转折,二人一前一后,已然到了后山。

    一个转身,绕过前出的一座山壁,登时柳暗花明。

    费难立刻身形一凝。

    眼前后山的山坡之上,碧色飘荡,往复涌动,蔚为壮观,仿佛这里不是山巅,而是一片汪洋大泽。

    高山之巅,仿佛浮于云海之间的景象,其实并不罕见;但是却远远不如眼前的“山形化海”具体真实。

    这是源自山上铺满一种叶片极小的植物,名为“银锋挂”,单体看来细如银针,但是凝结成群、形成规模之后,却是呈现一种极明亮的碧色。再加上其叶形甚小的缘故,远远望之,便有一种下笔细微的细腻感受。此起彼伏之下,与巨浪无异。

    更妙的是,这种植被,在这一片山脉之中,唯有在这座“清波麓”上方能存活。故而形成了号称“清波云海”的齐观,名列山门八景。

    其余七景俱是无主之地,而唯有清波麓,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竹止水的私人花园。

    但是此时此刻,费难所欣赏的,却不是这“清波云海”的精致——

    在山巅、山腰的位置上,其实却极突兀的出现了许多高达三十余丈铁衫木,至少有二人合抱粗细,遥遥矗立在“清波云海”之景的边缘。细细一数,共是有二十八株。

    多了这二十八株又笨又粗的铁杉,那边缘朦胧、水象浮空的意境,立刻被彻底破坏了,显得十分突兀与刻意。仿佛一位二八佳人,精致脸庞之上用利刃划了一道口子。

    费难一指那铁木,试探言道:“这是竹师兄的手笔?”

    竹止水长笑一声,一副“你要说什么我早已心知肚明”的模样,轻轻摇头叹息道:“近半年来,往这后山做客之人,无一不是费师弟这般态度。说起来费师弟你还算是含蓄的;诸如腾昌渊、吕子晋等诸位师兄弟,一上来就指责某暴殄天物,戕害佳景。那吕子晋更是言道要禀明上真,将本人府邸替换了出去。”

    费难一抬首,和竹止水四目一对,不缓不急的笑道:“竹师兄如此布置,自然有自己的道理。不知是‘映景修持’之法,而是暗通阵法演算之道?”

    竹止水摇头道:“都不是。只是近来心意勃发,意趣情致为之一变;想到哪里,就顺手做了。”

    费难眼眸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光华闪动。

    他来拜访竹止水,自不是没事找事。其目的所在,正是要寻同样经历过“点灵禅”之人,窥看异同。

    而竹止水正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因为他行事素来以清减朴素著称,少有造作劳形。如果他庭室之内有特殊的变化不知,费难一眼就能窥看出来。

    方才竹止水不请他入门,而是说往后山来,费难还以为今日未必能够如愿了;但没有想到,自己想要看到的“变化”,正是出现在后山。

第九十六章 本心正念且试之

    费难念头一动,方要说话,却蓦然止住——

    刹那之间,他心神之中,涌起一线奇妙的感觉。

    因为他敏锐的认识到了,此刻真实的“自己”,和另一个“自己”在此事意见上的矛盾和异同。

    这种微妙,犹如神意两分,共处一身;和谐无暇时看不出任何差别,判然歧途之时,立刻显露了本来面目。

    此刻真实自己的真实想法,是循序推究、采集,看看获取了“点灵禅”机缘之人特殊的变化与布置,其中玄机何在;甚至他神意之中泛起一个不那么显眼的念头:莫如将其余人之造作——譬如竹止水的铁木大阵,也一同在自家门户前复现出来,看看有甚说法。

    也正是这个念头,令他敏锐察觉到了“二我”之别——

    如果没有空蕴念剑将己身一洗,原本的自己,此时此刻的念头“各守分界而味其趣”,虽然通过竹止水的做法联系到自己,隐隐约约把握到了什么规律;但是关注的侧重点将更是自己完成过的那一番经营,值得仔细揣摩,探究原委。而绝不会有“两种布置结合一道”这样异想天开的念头!

    须知此刻费难心神之明晰,便见空蕴念剑之玄妙了。

    如果没有空蕴念剑这一斩,他固然尤在梦幻之中,只会产生“原来的自己”所形成的念头;但所力者若非空蕴念剑,而是其余正念祛神的法门,譬如九宗的安魂秘法,又或者高明如黄希音的魔道心剑,化去外力之倾,那么费难的神思固然位置一正,但是也依旧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现在的自己”所形成的念头。

    也唯有妙参八九、道境层次的空蕴念剑,那一剑斩落,去的只是“执念”;而裴鸿平残留照影,无论经验见识,还是那一丝浅浅的韵味,俱是丝毫无损;才能出现这“二心并力”的奇观。

    费难目光闪动,良久,才微笑言道:“竹师兄这布置,粗看确实不谐。但是仔细观辨一番,却也耐看。须知真幻之间,本来时时转化,无有定理。‘清波云海’虽妙,到底非是真实,只是其枝叶细腻绵密,色泽脆嫩,应和山风雾气呈现妙相而已。以这二十八株铁衫木冲之,犹如完美之极的幻境之中撕开一个口子;看似不谐,亦未尝不是主人有意如此。”

    竹止水一愣,旋即面上竟尔微微泛红,血气虹光洗过之后,才大声言道:“正是如此!”

    旋即又叹息道:“不意你我交往不多,其实见识却大抵相合。未想到门中尚有如此知音。”

    费难笑言道:“师弟我只是妄言罢了,不敢当竹师兄赞誉。”

    竹止水连忙摆手,正色道:“不是妄言,不是妄言。自今日之后,你我当多多亲近往来才是。”

    原来,竹止水如此布置,就根本原因,固然是在于“点灵禅”中所见照影;但是以他自家的观念来看,其中精髓,却在于“梦中有阙”四个字,刻意留下一丝反真未幻的不谐。

    而这一番道理,竟是极精确的出自费难之口。

    费难略一思量,言道:“这铁衫木气象,看似与修道人之妙道微玄相去甚远;但是却胜在朴素直接,坚韧清节。师弟我愈看愈觉得其有几分味道。若要寻来几株妆点一番,不知去往何处寻?”

    竹止水目光一闪,呵呵笑道:“这却容易。宗门以北百三十里,小停山上,铁木之数,何止千万。只是为兄所择,已是其中最为魁伟精干之树木;能够与之等量齐观的,却也不多。若是师弟眼界甚高的话,还真要仔细挑选一番。”

    费难轻轻点头道:“原来如此。”

    言谈一阵,竹止水便请费难到山腹小亭中叙话。

    说是“小亭”,其实也是一处四面八道、规模不小的别管,只是最外层门户漏风、错落有致。内里服饰之人,也着实不少。其中气象,颇有外示简朴、深华内藏的味道;倒是和竹止水通传于外的声名并不完全契合。

    不难想到,这也极有可能是半载以来潜移默化的影响。

    围绕着“点灵禅”中之所得这个话题,费难与竹止水二人交谈了三个时辰之久。大致评断,若论所得内容之明晰、丰富,或者说那“照影”的层次底蕴,实是费难远胜;但竹止水明显融合的更好,处在一种“自得其乐”的微妙境界之中;在他的立场上而言,也是许多发明与高论滔滔不绝。

    直至天色将暗,费难才告辞而去。

    七日之后,自己府邸之外,腾云于小峰之上,费难手中轻轻抚摸着一只青色的储物戒,面色异常郑重。

    储物戒中之所藏,正是他这几日采集挑选而来的“铁衫木”,尽力保持了与竹止水所择之一致。

    这一步,可谓是至关重要。

    其实不难猜想到一个事实——所有人皆未被点醒,各自布置累积,随着接受过“点灵禅”又或者正式破境之人愈来愈多,类似的经营与布置也愈来愈多,终有一日,会触发一道玄关。但是此关水到渠成之前,偏偏任何人都没有“越界”的念头。

    而自己打破玄关,提前尝试“融合”,极有可能引发什么不可测度的变故。

    按理说这样的抉择,理应提前禀告归无咎才是。

    但是他的那道传讯空蕴念剑已然化去,再行联络极为不便,这是其一;二是以费难渐渐增长的见识阅历,对于自己“心神两分”、“两种意念完全存在”这一现象之难得,亦有了较深的认识——很难不将其看做“空蕴念剑”开启的特殊门户,一举点破迷津的大造化。

    所以,费难毫不犹豫的去尝试了。

    大袖一挥,青影晃动。

    费难以复刻法阵的标准,取出二十八株铁衫木,将其各自种植在早已开凿好的深坑之中,掩以浮土。

    至于“融合”的法子,费难略一思量之下也有定计——以自己的宫室布置为圆心,以这二十八株铁木所成之形未圆环。大小等同,完全复刻。

    大功告成之后,费难只觉自己面前似乎一阵恍惚,好似冥冥之中自己完成了一件极关键的事。

    天色猛然一亮。

    抬首一望,是天穹的正中央,原本湛蓝穹顶,忽地浮现出一片绿意;仿佛鸡蛋般的形状,规模也大是可观,相当于整个天穹百分之一大小,抑制不住的光华流布。

    一眼望去其并不如日光那么刺目,但是那明光流布之下,亮度的增加却是立竿见影!

    不止如此。

    微微抬首一望,此时虽然除了光芒大放之外,未有其余任何异象;但是费难却心神之中,“看”到了雷霆之声。

    四十九息之后,雷鸣。

    洪雷阵阵,哪怕是元婴修士,亦觉得其规模慑人;而天中那莫名出现的绿色,却是以极快的速度收敛回去,消散不见。

    不可思议的是,那“绿意”完全收敛后,其余一切不变,亦无云雾遮掩;但是这里的亮度却并未恢复原状,而是呈现出莫名的“暗”,犹如黄昏,犹如异界。

    整个青梁门上下,都陷入了一片喧嚣混乱之中。

    费难心中也是暗暗动容,他想到了会有“变化”,却没有想到竟是引动了这样显赫的动静。心中也隐隐约约泛起一念,不知道自己的尝试是对是错。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天色亮度恢复如常。但是举目观之,那先前布置好的二十八柱铁木,已然化作二十八摊金色的碎屑,又像是宛如土坟的二十八座小山。

    正自思量间,费难忽闻耳畔传来声响:“速至幽明台前。”

    费难心中一动。

    幽明台,正是本门三泊真君的修持之地。

第九十七章 算度之外惊变前

    那厢地界,归无咎道境分身,已然通过指画天地、气机遮蔽之法,将费难之所见闻,尽数通告回去。

    原来,这空蕴念剑之妙,玄微莫测。其虽然是传讯之剑,但临机活用,见招拆招,又有许多特殊用处——譬如费难的那一斩,剖去执念是也。

    但是若是意外用去了,其本来的传讯之功岂非无有?归无咎传下剑形之际,自然料到了这一着——若是因为意外的变故此剑用去,则剑形虽去,妙意尤存。其剑形观照的景象,绵延先后数日,皆能通过特殊法门复现于分身身侧,犹如目见耳闻。

    故而费难的奇妙经历,以及临机决断,归无咎分身已然知晓,并且对费难的决策深以为然。

    三人入界之后,真正切实有力、干预此间固有运行之轨迹的“第一步”,已然重重踏了出去。

    归无咎道境修为,心意磨炼早就到了“定非定、静非静”的玄妙境界,犹如深海平湖,包容一切。尤其本身也就罢了,这具道境分身,更是时时刻刻身处“中立无想”的奇特境界之中。

    但是此时此刻的“归无咎”,通传信息之后,却是神意勃勃,欣然跃然,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容。

    推其根由,斩向费难的那一剑,其玄妙机巧,当中有太多的奥妙可以感叹诉说。

    天外大能,用力紫薇,常例只得一子;如妙观智大魔尊三子连环,隐而还一,已属特例。而万青冥不断落子,后手无穷,究属不可思议。但是归无咎早已认识到,诸如类似举动,有正有反,代价必大。

    你之手段愈是连绵不绝的使用出来,那逆势而行、形成的道术中不可能的可能、又或者无法顾及到的地方也就愈多;乃至于机缘巧合,也往往趋其反动,自然归于均衡之旨。

    眼前之事,分明又是一例。

    须知斩向费难的那一剑,那种“只伤执念、对于裴鸿平的‘印象’丝毫无损”的情境,哪怕是第二位真流之境的道境人物亦难以做到,非归无咎今日境界不可得之。

    而且,非得是归无咎本人不可;哪怕是分身,亦难为之。

    这也是道术中的一重限制——哪怕是达到“见到八九、开辟真流”层次的人物,譬如归无咎与轩辕怀,一旦斩下分身,那道境分身层次股然而明辨真流而无碍;但距离最顶端的见道觉境的奥妙,依旧是无法复现的。

    换言之,此时此刻,哪怕是习得空蕴念剑的轩辕怀,其分身入界,也无法凝练出那一剑。

    偏偏归无咎成为紫薇大世界的“独尊”之后,冥冥之中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加持;哪怕斩下分身,也能维持至高之境的妙韵不散,持续达数载之久。

    因为“独尊紫薇”是先贤大能所未有之经验,所以那些天外大能,也未必能够料到这一着。

    纵有此机缘巧合,此事也极为惊险——

    费难布置宫室、旋即取出空蕴念剑、意图传讯的那一瞬,就是归无咎分身“等同本身”的妙意维持的最后一瞬间。只要再慢上一个呼吸,归无咎的分身就将蜕化成普通的“真流之境”,而那枚空蕴念剑,同样效用降低一层。

    这一剑,同样会斩了出去,破去费难心中执念;但是如此一来,那“裴鸿平”的“印象”也会微微损失一线,事后见到那二十八株铁木之时,“二心异同”的感受和对比,就断了来由。

    随着万青冥落子愈多,归无咎第一次感受到其计算万有之下,有“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之兆。

    ……

    费难依旧是静立原地,而身畔十余丈外,却是多了一人。

    此人肌肤极为细腻莹润,几乎宛若婴儿,额头之上有三个呈“品”字形的赤色小点,一身白发披肩,与黑色宽袍相映。由于其气象中那异常的“柔和”味道,往往教人忽略了此人身量甚高。

    这人立在此间,自然能莫名生出一种将他的存在极为凸显的感觉;但是不同于紫薇大世界中近道境的“巍巍然以我为主”,这里却是仿佛天地完全静止,而唯有此人出乎一呼一吸的运动之中。

    这正是门中唯一一位近道境,三泊上真。

    在那玄音法谕“速至幽明台前”原来之后,费难正要动身,但只是不旋踵的功夫,第二道法谕传来,令他就在原地等候——等了约莫十余息之后,三泊上真便亲自赶到了。

    以三泊上真的功行,自然能够辨明方才那骇人的异象,是费难引发的。

    相见之后,自然要问明此事之缘由。

    费难心中坦荡,直言相告。

    唯一需要稍作变故的,就是将一切说成是巧合,遮掩了自己提前预感到二种景物的“结合”,可能造成不测之事的后果。只要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明,以三泊上真的功行阅历,自然能够将“真相”推导出来。

    问明情形之后,三泊上真便立在此地,时而观察天上异象;时而观察那化作粉末碎屑的二十八座“小土丘”。其实此时天上异象早已散尽;大约是他功行高明,隐约感受到一线藕断丝连而已。

    足足三日之后。

    三泊上真忽然言道:“缘尽矣。”

    话音一落,犹如言出法随,那原本呈现碎屑状铁木遗骸,色泽也为之一变,似乎成为了最普通不过的浮土。

    三泊上真大袖一挥,将其遗留粉尘荡尽。

    费难面色平静,正要恭送其离去,却听三泊上真眉头微凝,忽然把目光投在费难身上,微笑言道:“门中修持,可还顺遂否?若有疑难,当及时去往幽明台来问。稍后我赐你一道牌符,可令你通行无阻。”

    似乎略微斟酌了一番言辞,三泊上真又道:“如今道术方兴,正是各家门户崛起之时。当此时节,远无不思进取、断域自守之暮气。凡可用之大才,一视同仁,胸无窒涩,才是当然之义。你入门三载能得‘点灵禅’之机缘,正是某力排众议,一力促成。”

    费难闻言讶然。

    无论是这三年来的目见耳闻,还是刚才数日间并不算多的交流,都能确认本门这位“三泊上真”,是一位心意刚健、不假辞色之人,行事尤其简明利落。这样明显的示好宽慰、甚至可以说是笼络之言,尤其还是在双方修为高下不等的情形下——出自于他之口,可真是大出所料。

    但是口中依旧道:“谢过上真青眼厚爱,弟子敢不铭记。”

    三泊上真淡淡一笑,叹息道:“若你果真是为本门、乃至为天下道术撬动机缘的那人,冥冥中自有天数。你将来成就,不可限量。本门大兴,只怕是也要落在你身上。较之我这‘本门第一位天玄境’,分量大大超过也未可知。”

    费难适当的展露出受宠若惊的模样,假意略略思索,道:“上真此言,是说引动的异象?可是此时那异象早已散去;上真不是言道‘缘尽’了?”

    三泊上真却并未直接回答费难的问题,而是面容转肃,言道:“大约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传来。一界之内,或有开天辟地的变化。届时因果承玄,自有你的天大好处。这段时日,万勿远行外出,安心留在门中修持,等候消息。”

    见费难郑重允诺,三泊上真极满意的点头点头,遁光一起,身形自原地消散。

    费难遥遥望去,目光转为凝肃。

    三日前自己引发的那异象,似乎是雷声大、雨点小,好似有极大的机缘变化,但并未留下什么具体的“结果”。费难心神之中暗自推演,其实不难得出答案。

    因为“点灵禅”之所得,犹如弱水三千中取出一瓢,为元婴修士提前感悟“二像竞合”玄机所用,规模大为不及。要真正完成决定性的突破,只怕是孕育在近道境的真实尝试之中。

    但是作为近道境的三泊上真,是否有如同费难、竹止水这样的“经营异趣”,以费难的身份,显然不可能亲自去问;这一切,都需要三泊上真自己打通。

    好在这个思路极为简明直接,如果三泊上真真的有成道之后的“异趣之变”,推己及人,他立刻就能发现问题所在;看来。他已然是想通了!

    三泊上真离去之前言道“或有开天辟地的变化”,费难自问若是猜测不差,当是近道境中三泊上真有交好之人,他要复刻费难之所为——以近道境的功行。

    而自己,是被三泊上真当成了资质卓越、气运惊人、点破玄机的一类人。

    三泊上真能引动什么样的动静,就只得拭目以待了。

第九十八章 猝然相聚事机奇

    三月之后,心禅庭圣宗祖庭。

    十二座孤立突兀的险峰,环绕正中一方图——所谓“图”者,其实是大大小小三十六万枚形状各异的石块搭建而成,构成一种“一望而深密入神”的奇特意蕴,气机丰沛异常。而图卷正中,东北、西南二个方位,各自留下一“眼”,仿佛漩涡;眼位之上各有一人端坐。

    正是阴甘牧、北泽仑二位。

    随着心禅庭“圣教”之名彰显,门下近道上真数目不断提升。许多得益于物力规模的积攒,便能显著提升修行效用的法门,便被渐渐发掘出来,眼前这“十二连环惮心阵”便是其中佼佼者。

    不过此物每次发动,得以同时享用者唯有二人。

    就目前而言,此物只是号称“四元”的阴甘牧、北泽仑、津双焰、时丙西四人轮流使用,其余并非嫡系的天玄境,未得涉猎。

    就这般修持了不知许久,阴甘牧、北泽仑猛地睁开双目,面色惊异。

    二人眸子一同投向正北方向。

    原来,并非是修持之中的气机、心意发生了什么微妙变化,而恰恰是外在物象,呈现齐观。

    抬首望去,正北方向的天空之中,忽然多出一个椭圆形的巨大碧影,莫知其真幻虚实,就如同一只巨舟一般浮现在半空之中!只一眼望之,就教人莫名心折,好似其中蕴藏着数之不尽的大道玄机。

    更加奇特的是,这椭圆形的“碧影”仔细凝视之,似乎色泽极深;但是若和周围景物对比,便知此物并不放光,亦无一丝气机外泄。但是阴甘牧、北泽仑二人闭目修持,心神之中却不约而同的浮现出一个突兀印象——真实世界之中,似乎多出了一物!

    阴甘牧、北泽仑对视一眼,眸中都是有三分疑惑。

    思索有顷,阴甘牧断然道:“这奇象似乎距此不远,观望气象,只稍稍出乎近道境一力所及的范围之外;至多不超过三十万里。不如亲往观之。”

    北泽仑轻轻一颔首,道:“可。”

    旋即二人便起了遁光,纵身至去。不过是须臾功夫,已然到了那“碧影”之前。

    仔细凝望,二人都是不由地面露纳罕。

    那遥遥望之仿佛巨大“鸡蛋”的碧影,先前开来是有着极明确的边界感,几乎有数机玄理之妙;但是到了近前,虽然这纵横十余里的“碧蛋”就在目前,但是此物气象却是浑融一片,难见其分野;似乎真实,似乎虚幻;也不知你多踏出一步,少踏出一步,就会在这“碧蛋”内外流连徘徊。

    但若说是幻影也不妥当,仔细分辨,倒像是一个并不存在于此世界的“虚物”。

    尤其奇诡的是,这“碧蛋”的内部尤有内容——其中左右两端,各自有一小片零落地界,方圆不过十余丈;一个是河岸山丘,茅屋六七,水象缭绕,又有三四小舟空系;另一片地界,却是竹林荫蔽,虫鸣阵阵,八亭十二阁楼,环抱一湖;而湖泊正中,却有一座九层高塔。

    说是某人洞府花园的点缀景象,似乎也无不可。

    就在阴甘牧二人仔细打量之际,一道雄浑声音传来:“二位道友,是何方神圣?”

    北泽仑、阴甘牧目光一对,旋即凝神细望。

    原来,那“碧蛋”虚影之内的两座零落小界,其中的“茅屋”、“楼阁”之中,竟分别走出两个人来。

    阁楼之中出来的那位,一袭黑袍,银发披肩,眉心三点朱红,气度凝肃严谨;而茅屋之中出来的那位,看似圆脸长须,面容和善,但是举止动作之间,却又有一种莫名的锐利。

    二人自那小界遁出后,阴甘牧二人定睛一望,更是惊诧——

    原来这两位竟是同道中人,一般的天玄境修为。

    他二位忙着观察眼前奇象,却一点没有意识到有两位同道在此;还是说这“碧蛋”虚影及其中营设,有遮掩气机之妙用?

    不过略一打量,对面二人之严肃谨慎,丝毫不亚于自己。

    只听眉心三点朱红的那人言道:“在下星盟三泊。”

    身畔那位圆脸长须修士言道:“在下星盟巨奇。”

    此乃星盟之中约定俗成,一同对外之时,只称“星盟”之名,而略过不提本人具体宗门。

    阴甘牧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略一思量,缓缓道:“原来是星盟三泊、巨奇两位道友。本人心禅庭阴甘牧。”

    巨奇上真眉头微微一皱,旋即凛然一惊,道:“心禅庭、阴甘牧?天下第一位突破‘近道境’并称量定名之人?”

    阴甘牧缓缓点头,淡然言道:“正是在下。”

    北泽仑抬首一望,肃然道:“星盟与我心禅庭之间,彼此虽然遥闻其名,但是悬隔南北,往来甚稀。不知二位不辞辛劳,远临我心禅庭门户之下,立此奇观,意欲何为?”

    巨奇上真双眉一竖,登时怒目喝道:“岂有此理。二位深入此间,不知历时几载。岂能说本门山门所在,是你心禅庭门户之下?若要寻衅邀斗,不过是以力为尊而已,岂能如此颠倒黑白?”

    北泽仑目光一凝,正要继续说话,身畔阴甘牧却是微微摆了摆手。

    阴甘牧缓声道:“且慢。”

    这两个字却是对北泽仑所言。

    然后他伸手向下轻轻一点。

    北泽仑低头一望,旋即眉间浮现出一丝讶色。

    自他成就近道境之后,虽然不曾有过纵情遨游、探索地陆的壮举,但是至少心禅庭周围数百万里之内,尤其是距离宗门祖庭势力范围最近的五十万里之内,还是相当熟悉的。山岳形势,水流分布,一切皆了如指掌。

    依照方才的遁速感悟,此地当是在本宗以北二十五万里出头;但是一眼望去,下方地陆景象,却异常陌生。

    阴甘牧淡然言道:“稍后。”

    只见他身形一个晃动,竟似已经原路返回了。

    但是他又并非纯走直线;可以清楚看到,其身形高低起伏,随时变化,似乎在感应称量着什么。百余息后,才恢复至原先来时轨道,遁往心禅庭祖庭山门,绕了一圈,又重新回返。

    回返之后,阴甘牧十分肯定的道:“我二人已遥临北界,倏忽间来到了从前数载难及之地。”

    北泽仑目中泛出奇光。

    巨奇本来面上尽是冷笑,不知二人在唱什么戏。但是只是刹那之后,他目光一凝,循着阴甘牧行走的方向望去,却隐隐约约见到了从前所未见的景象;似乎极远之外的物象,被莫名的拉到了近前。

    阴甘牧仔细打量面前的宛若鸡子一般的碧影,若有所思道:“根由是在此物身上。”

    “二位道友……是抢先一步来到?”

    巨奇上真肃然摇头,道:“非也。这是七日之前,三泊道友蕴藏奇思,尝试引动而成,促其成形。因果在我,不可不鉴。”

    阴甘牧双眼微合,默然不语。

    少顷,自南部方位,又有两道遁光一前一后赶到,纵身落定之后,其中一人已是大声言道:“是何等变故,不止是我等四人齐至还不够,还要急令外宗天玄境同道,一齐赴会?”

    话音一落,来人锐利目光,已在三泊、巨奇二人身上不住地闪动。

    出言之人,正是津双焰。和他一同到来的,还有时丙西。

    巨奇上真听闻来人之言,眉间神色变幻不定;正要有所动作,三泊上真轻轻摆了摆手,淡淡言道:“盟中同道,也当至了。”

    果然,他话音一落,东北、西北两个方向,有两人驾驭遁光一落,上前言道:“三泊道友,何事如此紧急?”

    三泊上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然后道:“急倒是不急;只是坐而论道罢了。”

    阴甘牧眸中光华明暗一变,仔细打量了三泊上真一眼。

    在确认“对方闯入心禅庭地界”只是误会之后,阴甘牧第一时间的念头,并非是放松了警惕;而是意识到这打通一界的奇物,当是蕴藏着非同小可的机缘。其来历如何、因缘如何、具体效用如何,都亟待查验明白。

    倒不是说他已然做好了强取的准备了;但是若不想令机缘划过,在一瞬之间凝结全力,再辨虚实打商量,才是最善之策。

    很明显,对方也甚有见识,也是作如是想。

    短短半个时辰功夫,一道道遁光不住地自南而北、自北而南汇集。

    举目一望,心禅庭十六位天玄上真、星盟二十四位天玄上真,总共四十人之数,南北对峙。

    ps:晚上有一章补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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