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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法无咎全文阅读

作者:巡山校尉     万法无咎txt下载     万法无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晚上更。

    工作上上一个月的一些东西要返工,大概先要忙一会。

刚发现没有补请假。

    6号忙了一天后身体不舒服,精神、情绪、身体各方面非常差,莫名极度难受,晚上彻夜失眠。当时白天隐约记得更不了了,回家写个请假条暂时休息几天的;一直都当自己说过了;但刚鬼使神差打开才发现其实没有请假,非常抱歉。可能再休息1-3天。

第七十一章 上进门户尤有分

    实则到了今天这一步,归无咎在紫薇大世界中的影响力,已经到了一举一动天地同力的地步,随意一次出手,皆能深刻改变紫薇大世界万方势力的发展轨迹;甚至,略略超乎于归无咎本人之估量。

    在归无咎自己看来,这不过是前日诸宗探索源流、分门判类之举的进一步深化;但事实上,此举却是极大加强了紫薇大世界中大小各阶势力的联系,更是令荒海之地,除了“诸宗嫡传荟萃竞技”之外,多出了道术归宗、考竟源流之妙用。

    自今日起,后来不知数千、数万载,皆有后人访求今日聚会之地,一一探索辨明当日“内外诸环”各宗遗迹,俨然是将这里当做了一幅“道术风格流变图”,从其轨迹脉络之中探索自己及宗门上进的机缘。

    若甘堂宗与淄川门这样的联系,就如同一道小小的触角,其数滋生,蔓延连结,不可胜计。既为上宗攫取源头活水,又为下宗提供上进之门;取材得宜,两两相契。

    一边是莲台上诸人成就近道之演示,一边是下宗各寻脉络之探源,忽忽然又是三载过去。

    由于接下来是较为平澹的破境成道、收束气机阶段,极有可能持续甚久,故而九宗都是遣一位真君驻守于此,又或者每隔一载轮流替换,其余人都是各自返归宗门之内。

    这一日,原陆宗界限之内,端木临原本双目垂帘,神意若松若紧,正在自莲台破境之人的气机运转中推演着什么;但一瞬间他似乎感应到了些微变化,忽地抬首一望。

    清楚可以见到,分栏相隔,以剑意演化的这一道“界限”,忽然膨胀了开来,宛若一个气球悄无声息的涨大。

    然后,其等视野里便出现了旁人。

    辰阳剑山武行空真君及辰阳门下精锐弟子;藏象宗居四维真君及门下;以及真昙宗付萧山;四御门闾虬颜;越衡宗宁中流;幽寰宗海平河;缥缈宗施凤楠;盈法宗司夕夜等列位真君及门下。

    如此景象,再清楚不过——

    是九宗各自“分界”豁然之间连结合一了。

    谁人能做到此事,再明白不过。

    就在诸位真君目力交感,心领神会之际,此间风微动、水微动、气微动,已是多出一个人来。

    归无咎。

    此刻的归无咎,双臂环抱,气度悠闲,从容而立。

    这个姿势,在普通人处固极寻常,但是出现在此时此刻的归无咎身上,却有一种莫名的新意!

    端木临双眼微微一眯,身形几乎微微前倾,然后止住,似乎有些恍忽。

    除了宁中流真君只是目光一凝,旋即恢复如常之外,其余诸宗真君,神思气象,皆是和端木临一般无二;仿佛神意之中,经过了一个极漫长又极短暂的空白。

    归无咎当面,对于他们而言,实则是一个极复杂的存在。

    以年齿论,归无咎本是属于后出晚辈;只不到千年之前,尚是一宗之新秀;但是以当前功行论,其却是道境层次,且是紫薇大世界古今以来从未有过的境界,远远超过了飞升而去的季苍生等四人。

    然而当归无咎现在真的站在这里,这种感受——

    既陌生又熟悉,既遥远有接近,既形单影只又无所不在……更重要的是,归无咎并没有刻意近人,但是其等却没有感受到道境和近道境的境界差别,仿佛他极轻易的融入了所有人中间,没有留下一丝缝隙。

    归无咎环首致意,对诸位真君皆是轻轻一点头,然后伸手一探。

    气机浮动,面前立刻浮现出一座圆形的石台,仿佛日冕,只是质朴无纹而已。环绕此石台,共有是十席,半似蒲团,半似宽厚石墩,同样简朴无纹。

    归无咎微笑道:“诸位真君请坐。”

    出言之时,他已悠然上前,坐在一道石墩之上。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归无咎并未刻意去往象征主位的正北方向那一座上去,而是径直走了直线,在距离他方位最近的西南位置那一座上坐下。

    端木临、武行空、付萧山等人目光一接,然后余光又仔细打量整个石桌,以及剩余的九座,其形貌如一、质朴无文,果然没有一丝差别;自然也没有九宗各自“专属”座席的暗示。

    心意微动之下,皆是彷效归无咎故例,就近而坐。

    岂知这一坐下之后,九宗各有一位真君再加上归无咎,不分彼此,随意落坐而成一圆,其等心中不约而同的都泛起一丝奇妙的涟漪。似乎往日的恩仇争竞恍然如隔世,如今的九宗格局,已然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武行空真君面容一正,压抑住神意之中不住泛起的各种念头,沉着言道:“不知大天尊有何见教?”

    归无咎澹然言道:“九宗弟子,四十一人之数,已不必公开示法。自万法宗成立大典之后,我自会助其功成。大致估量,总在十年之内。”

    施凤楠真君笑言道:“这是应有之义。”

    归无咎轻轻一点头,道:“与九宗诸位真君一聚,正是为了定下一道章程。”

    付萧山精神一振,立刻接话道:“大天尊但请直言。”

    归无咎从容道:“那我就长话短说。”

    “所当议者,无非四字。一者曰‘定制’,二者曰‘破格’。”

    “所谓‘定制’者,若是成道之人数络绎不绝,时时有之,也是一件琐碎的麻烦事。既然今日之琉璃天之会,已然变更为三百六十年一届。那么索性一分为二,每隔一百八十载,九宗聚合,推举出愿走万法宗破境之道的人物,各自持本宗名帖前来便可。”

    武行空真君立刻道:“正当如此。”

    其余诸位真君也一同点头,毫无异议。

    他们也都大致看得明白,以归无咎所立之法门成道,其余部分或可传下一门法诀令破境之人自行参悟;但是那体内气机“三失序”的搜寻,却非要本人力所能及,非归无咎亲自推演不可——至少也是由一具仿佛真身的化身出手。

    若是断续不绝,时时有之,以归无咎今日之地位,自是大为不便。

    事实上一百八十年一小会,已是频繁了;在诸位真君原本的想象之中,这万法宗机缘,多半是与“琉璃天之会”伴生,分为上下两端,最顶尖的人物参与琉璃天之会,余者赴万法宗成道。如此,亦能无形之前强化归无咎所立道统在九宗弟子心目中的地位,时日既久,万法宗之道便当与琉璃天之会等同。

    同时诸位真君其等心中又有一丝奇怪。

    走这万法宗成道之路的人才,其实人选资格是固定的——那就是功行在九步之内,但是参与琉璃天角逐又机会渺茫的人物。所以若是归无咎不堪琐碎,只需要“约期”便可,在固定的时间内令其自去;又何必言及“聚会”?

    归无咎接着言道:“所谓‘破格’者,想来诸君亦不难领会其意。”

    “正如最先得了破境机缘、演示法门的那几位——风止息、蓝玉等人暂且不提。单说那独孤信陵,以诸位真君的眼力,不难看出其本人道行,距离九步等阶,尚有相当之大的差距。”

    武行空真君等人,闻言俱是默然。

    归无咎真实能力,远远不止九步;这是令诸宗真君心中暗自惕然者,没想到此刻他竟然自己说出来了。

    归无咎悠然续道:“助人成道,九步之内,反手可成;九步之外,就需要稍稍费些心力。以九宗道术之高明,若要奠定上善的近道根基,消弭隐患,同时虑及九宗扩张的速度,破境门槛,当是以九步为宜。若是一举泛滥,反而有拔苗助长之嫌。”

    “但是凡事有经有权,有根基在就步之外,但功德可表,才力可称,或有特出之长。每隔一百八十载,许各宗各推举一人。除此之外,九步之外,诸宗竟夺,亦有一个名额,只讲实战第一。故而每隔一百八十载,共有十个名位。”

    武行空、端木临等人闻言,怔然之下旋即明悟——

    所谓“聚会”,原来是为九步之外的人物准备的。

    等若是经由“万法宗”的破境路径,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事先归无咎所倡明,诸宗皆已知晓的部分。功行在九步之内,又无望竞争玄浑琉璃天之会者,自然便获取了名额。

    第二种,是每隔一百八十载,九宗任意一家,皆可自行推举一位功行在“九步之外”的特殊人才。须知许多丹符阵器中别有特殊造诣的人才,若是能够破境近道,其对宗门的贡献远远超过一位普通的真君;须知其才力巧思奇正两分,虽然有独到之才,但是修道资质上却未必出色,最终囿于境界所限,未能充分兑现潜力、

    这样引以为憾之事,每一家都不知发生过多少次!

    如今归无咎竟在此处入手,弥补了这一桩遗憾。

    至于第三种,却是根基在九步之外的人物,九宗汇聚,实战称雄,决出百八十载内的第一名,亦可得了破境机缘。

    端木临等人低首思之,只觉归无咎这布局之中,有无穷味道。

    ps:新年快乐。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每次身体出问题,我都要承受着比常人更大的精神压力。但是还是要说声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第七十二章 舍中有得意微玄

    真昙宗付萧山与四御门闾虬颜二位目光轻轻一接,露出思索神色。

    数息之后,付萧山才道:“那空出来的一个名额,号称实战第一,是单单讲求唯胜负之论,还是另有他说?”

    闾虬颜谨慎出言道:“在功行到了圆满境界,又或者距离圆满境界仅在二三步之内的层次,实战胜负与道行高下本是一体两面,所谓以小博大,以弱胜强,又或者以智力取胜,着实几稀。而到了九步之外,功行丛脞不齐,单单讲究一个取胜之道,似乎未必能选出最合适的人才。”

    缥缈宗施凤楠真君目光一动,旋即接话道:“这二分法会,莫不是大天尊或门下亲临指点,择出最契道术天心的得胜之人?此间之‘胜’,并非一味讲究最终之胜负;而在于道术功底之引人入胜?”

    闾虬颜、付萧山、端木临等人闻言,心中都是暗道一声“果然。”

    岂料归无咎微微一笑,澹然言道:“不然。”

    “具体之中,幽玄同在。诸位皆是功行杰出之士,九宗道术,尤其为紫薇大世界之冠冕。故而诸位观道术之理,往往重乎形上之精微,而轻于形下之质实。”

    “一世一时,最杰出的人物本如锥在囊中,极难隐没无闻。至于九步之外的人物,胜负论定,再无他话,又何尝不是暗契玄理天机?倘若再加人力品评,反而有画蛇添足之嫌。”

    环顾众人一眼之后,归无咎续道:“至于赴会指点,更是不必多提。十人名单既出,一并持名帖赴荒海便可。”

    此言一出,闾虬颜,付萧山、端木临、居四维等人目光之中固有异色,就连宁中流、海平河、施凤楠等人同样神情微动,显然十分意外。

    在场的九位真君,哪一个不是才知杰出之士?心机算路,俱极为深远。

    方才归无咎提出每一百八十载,每一宗可以各自拔擢一位才器特出、不在九步之内的人物,便令端木临等人极为动容。因为这分明是对每一宗都极有好处的大事,更难得的是归无咎竟然示之以公,九宗均平,将其定位制度。

    其实归无咎若单单对于越衡宗、缥缈宗等宗门的功行有所不及的特殊人才予以专门照顾,令其近道之境代代不绝,用不了数万载,其旁门诸道之上的造诣便不难胜过其余宗门一截。

    但如果说归无咎是故意示好,以他今日的功行境界,又没有必要。

    更进一步说,以今日归无咎紫薇独步的功行,颇有一种“目空一切”的独到心境,一切顺逆利弊尽在眼中,如非有心,他只怕压根不会想到这“破例拔擢”之类的具体事务。

    可回过神来一想,若说归无咎真的九宗如一,倾力支持,却又令付萧山、端木临等人不敢相信。

    破例拔擢的名单每宗一个,由宗门自决,固无他话;所以彼辈念头飞跃,立刻想到那“决胜”之说上,莫不是归无咎要在这里开一个口子,以契合万法宗之道论定胜负,渐渐扩大“万法宗”在九宗之中的影响力?

    好在每一百八十载决定一人,这口子开得也不大,在诸宗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当施凤楠接话之时,付萧山几乎以为自己料中了。

    但归无咎的回答,竟是令其大出所料!

    藏象宗居四维真君双眼微微一合,目中仅余一道余光,仔细凝视着面前这一座没有任何标识、图桉、差异的圆台和十个座席,心中若有所悟。

    原本只是一种带着“启示”意味的念头,快速的落实下来——

    九宗果真要迎来一个新的格局了。

    归无咎见诸位真君各自思量,稍稍等候了一阵,才道:“诸君若无异义,便请立下契约罢。”

    然后只见其双掌一合,无限细密气机无中生有,凝练成九道极质朴的黑环在外、玉质在中的方形图书,当中文字历历在目。各自飞散,落在九位真君面前。

    眼下九宗虽各自只有一位真君在此坐镇,但是在此万法宗成立之日,为了防止典礼最后别有公约,是以诸宗印信都是留在了这里。

    端木临放眼望去,立刻将文书之上的内容尽收眼底。

    和方才归无咎所言没有任何差别——每隔一百八十载,诸宗各自荐出一位功行未满、但别有优长的特出之才。且举行一次小型的九宗聚会,决出一位元婴境界九步之外的实战最强者。

    正如同此刻之契约是九份而非十分一样。整个过程,并无归无咎或者“万法宗”的影子;十人择定之后,凭借宗门文书,一同赴万法宗领取近道机缘。

    付萧山、居四维不约而同的唇角微动,但是并未说出话来,好似突然止住出神。

    端木临亦是大差不差,怔然良久之后,见宝光流荡,映照远近。原来,宁中流、施凤楠等人相继取出印信,在契约之上用印。他终是神意一收,深吸一口气,取出原陆宗法印,正色待之。

    此事一旦促成,制度成立,对于九宗的意义,只怕不比“琉璃天之会”差上多少!

    方才刹那之间,他本想说“兹事体大,且容本人回宗与辛雅安等诸位真君商议之后再做回复”;但此言即将出口之际,再回顾契约之上文字,端木临赫然发现,自己完全拒绝的理由!

    “兹事体大”固然不差;但是依这契约之上所言,全然是有利无害,亦没有任何隐患可言。

    既然越衡宗、缥缈宗、幽寰宗、甚至辰阳剑山都开始相继用印,自己若逡巡迟疑,徒然惹人看轻。

    各自用印之后,分成九卷的契约,蓦然合一。凝练成一道尺五真卷。

    归无咎微笑言道:“此契当有九宗共同保管。”

    “自今日起,用不了数千载,每一家宗门之内,格局必然大变。近道境界,不单单是一宗之魁首。各部职司,主事之人,皆能独当一面,由近道境界者充任。九宗自能因此由约而博,弥漫天下,渐渐引领紫薇大势。”

    宁中流等人相继颔首,一齐道:“此言极是。”

    以越衡宗为例,其三十六万年来定制,门下六殿主位,是由元婴四重境者担任;而门下二十四阁,却是由元婴四重或元婴三重修士担任。此等人物,若是和本土世界中道宗、妖族中的较大势力交接,却是有些不足了。

    而入道门径一旦扩充,可以想见,今后六殿正副殿主,乃至二十四阁主事之人,只怕皆是近道境界;唯有一宗掌门,又或者诸如今日南宫、宁、梁三位真君这样执掌中枢的核心人物,依旧是由“琉璃天成道”者担任。

    如此一来,格局豁然打开,乃至许多别部分枝坐镇本土,开花散叶,也是可以想见的事。

    归无咎这两句话,如果一开始说了出来,未免为人腹诽手伸的太长,急于兑现“万法宗成道”对于九宗的影响力;但是此时契约已定之后说了出来,却不会令人感受到有任何不妥。

    端木临忽然心绪一动。

    他此时此刻蓦然生出一个念头——

    归无咎这“万法宗成道”之法,先为张本,扩充根基,然后渐渐弥漫发散,由实向虚的法子,似乎确实是九宗镇定紫薇大世界的最善之法,用不了多久,高明与规模兼而有之,润物无声,大象无形。

    较之玄浑琉璃天积蓄太质之气百万载,然后再一举释放的法门,果然要更为优胜!

    不止是端木临;付萧山、闾虬颜、居四维等人,人人心中皆是自然而然的释放出这个念头。

    归无咎神思一跳,眼前的座席,亦真正浑融无碍。

    旋即他心意微动,暗自颔首,默然道:“已然成了。”

    其实在当日琉璃天之会时,归无咎初步抛出万法宗的成道路数,九宗有识之士,已然为之倾心。但是以归无咎当日的功行境界,说是一举改弦易辙,颠覆旧制,说服力未免不足。

    然而到了今时今日,不单单是凭借自己紫薇第一的功行,单单是挫败心情先生下界之举,已然令其扫除了一切障碍。

    眼前这一场聚会,一份契约,绝不仅仅是为九步之外的特出人才开一个口子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一个“象征”,一个和琉璃天之会几乎意义相同的法会之名,就此成立。

    三百六十年之会,一百八十年之会,高下并举。循名责实,由此成道者,在九宗修士心目中,不再是“借法客道”,而恰恰是九宗修士成道之正法!

    由此而来的规模扩张,制度更替,行事策略的改变,自然也是天经地义。

    等若在悄无声息之间,九宗先贤立下的“积蓄太质之气,一举更替新天”的方案,已然被归无咎的由下而上、兼容并包的路线取代。

    在这一瞬间,归无咎与九宗中的任意一家,都缔结下了不亚于越衡宗的大因果。

    归无咎一抬首,正好对上端木临迎来的目光,笑言道:“有一件事要劳烦端木道友。”

    端木临一怔,道:“不敢当,大天尊尽管吩咐。”

    归无咎道:“归某意欲一观原陆宗一元真定玄碑。若有所得,将有一道机缘,赠予林双双道友。”

第七十三章 轻演法校验功成

    端木临眼皮一动,旋即正色道:“我原陆宗比扫榻以待。”

    原陆宗上下,也是消息甚是灵通。魏清绮、杜念莎出界之后,旋随归无咎接引而去,似乎在一处机密地界修行。在此之前,归无咎却是往藏象宗、缥缈宗去了一回,观其宗门至法。很显然,这两者之间当是有什么特殊的联系。

    如今归无咎之邀约,很显然是一碗水端平,令林双双也获得了与魏、杜二人相同之机缘。

    结合方才十人立座、一纸契约的论述,“时势更替”之念,愈发深入人心。

    归无咎抬首一望,眸中忽然泛起一丝幽芒,道:“时间到了。”

    本人身形,也渐渐自此界之中澹薄。

    端木临、付萧山、施凤楠等诸位真君,旋即便有所感应,一齐抬首望去。

    法坛正中,果然呈现了极为曼妙的景象——

    六道莲座,几番明暗变化,色泽深浅纤浓变幻不定,悄然之间,在一众观摩之人目眩神驰之时,快速缩小,消弭无形。而其消散的具体时间点,却无人能够有一道精确把握。

    荒海之上,气机涌动,宛若巨鲸吞吸,五气周流。将此间极浓郁的气机,快速压缩,收敛合一。

    本土隐宗诸位天玄上真,如权上真,姚纯、孤邑等人,都是露出若有所思之色——这分明和本土天玄上真夺气分疆之法有异曲同工的味道;然高明洒脱,介乎于有形无形之间,却又在天玄上真成立之上!

    再去看风止息等六人,其气象神采,已在无形之间完成了彻底的蜕变;其环身缭绕的气机隐入真身、收敛殆尽的一瞬,那煌煌大势,反客为主的味道,仿佛天上日月,明白无碍!

    六人对着正中高座法坛,归无咎法身端坐之地,一齐深施一礼。

    归无咎浩渺玄音,映彻一界:

    “今日法会之终始,何如校验法诀之既成。如今六位既已功成,正当印证道术,以为张本。核定名实之后,今日万法成立之会,方才称得上圆满二字。近道诸君,其有意者,尽可下场试之。”

    归无咎此意已明,功果大成,和同道切磋一番,印证功果,才算是今日大会最后的落幕和注脚。

    隐宗诸位天玄上真、诸妖族列位妖王,各自神意交流之后,虽然有许多人面上现出了跃跃欲试之意,但最终却都是按捺不动。

    因为这成道的六人,不是九宗弟子,就是和九宗大有渊源的旁系别枝。万法宗之道,其成立的最初目的也是拓展九宗道术之门户。所以这出手试探之人,明显是以九宗真君优先,他们却不必越俎代庖。

    联合的九宗界域之内、十人围坐之中,端木临正稍有意动,已然听见一个果决豪迈的声音:“第一场宁某人当仁不让。”

    声音一起,人影即散,白须宽袍,已飘荡界台之外,正是越衡宗宁中流真君。

    倏忽之后,其人已然立在原先六座莲台成道的位置。

    而风止息等人都是心领神会,远远避开,只留下本为越衡宗弟子的蓝玉、谢月屏。

    蓝玉、谢月屏和宁真君见面一礼,神色却是出奇的平静,丝毫也看不出初破境的喜悦,又或者意气风发之意。

    宁中流大声言道:“你二人齐上。”

    话音方落,大袖一展,已然出手!

    宁中流真君距离领悟正经、成就圆满而上通道境,不过差了一步之遥而已,功行亦深,在近道境中和藏象宗杜明伦一道并为九宗之冠。除了当世天地人三榜中人成近道,其余哪怕是本土天玄上真中最顶尖的天赋异禀之才、第一等妖部中的顶尖妖王、亦或者是九宗同道、当世嫡传中稍次一等的人物,其实皆非其敌。

    以一敌二,也决然算不上托大。

    他手段施展,大袖蓦然鼓胀庞大,仿佛吞天蔽日一般;而无量气机,从中不住涌出,分别袭向蓝、谢二人。

    这一击,极有千人千面之妙。

    在某甲看来,这袖中所出,不过是玄霜气流,五行精蕴而已;但是在某乙看来,其中似乎暗藏者无数精致细密、仿佛玉凋,而又极为空灵的实体凋像,大约是数量极巨的玉马、玉龙;但是在另一人眼中,却觉得是目力幻觉产生的“错影”,如弦如丝。所有人所见,俱是真实,而俱非真实!

    权上真神意一定,目光收敛,旋即轻轻叹息一声。

    单单一袖之力,他自知月决然抵挡不住,非得隐宗中最杰出的二三人联手不可。

    若是蓝谢二人能够挡住,这便意味着九宗中没有资格获得近道机缘的次一等人物,一旦借法成道,同样不是本土天玄上真可比,且双方有相当大的差距。

    蓝玉一拳击出,荒海上万里波涛,皆随之一震,犹如疾风骤雨,天地翻覆。

    而谢月屏却是双掌一抱,拟形宝瓶,轻轻向前一推。

    “铛”。

    “铛”。

    二气相较,却极令人意外的产生仿佛洪钟大吕的清脆声音。

    声音极巨,震动鼓膜,且久久不散!

    与其说是斗法气象,不如说如是钟鼓之声,是为应和万法宗之会的鼓乐典礼。

    有归无咎的剑意法界在此,那么这惊人的斗法天象弥漫数万里乃至更大,也决计伤害不到此间的低阶修士;但双方的气机精微处分明掌控的极好,哪怕蓝、谢二人是初破境,同样是丝毫不差。完全收敛消弭,不留分毫。

    宁中流面上露出满意之色,对蓝、谢二人言道:“返宗之后,当有职司不告及功成庆典。”

    蓝玉微笑道:“职司却是要好好挑选;庆典就不必了。”

    旋即宁中流与蓝玉三人,返归剑界之中。

    其余八宗真君,一一与蓝谢二人见过。

    而宁中流却是面上红光一泛,目光逡巡犹疑之后,忽然大笑不绝。其放肆写意,几乎疑似有些得意忘形。

    端木临先是一愕,旋即暗自叹息一声。

    不止是端木临,付萧山、闾虬颜、海平河、施凤楠、居四维、司夕夜、武行空等人,八宗八位真君,在这一瞬间,皆是捕捉到了宁中流的心境,与他产生了共鸣。

    无它,虚实之别尔。

    归无咎所展望的蓝图固然令人动心,但是毕竟只是愿景——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愿景注定会兑现,此刻推想的局势,真实不虚;而眼前所呈现的,却是终于兑现后的“现实”。

    在宁中流眼中,就在此时此刻,越衡宗宗门之内坐镇的近道真君,真真切切的从五人变成了七人;而这个过程,是这么的平顺简易。

    所谓九宗格局势变,改弦易辙,不是棋盘上的内容,而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武行空真君环顾面前十人一眼,道:“第二试就交由我。”

    他身形一纵,立在半空。

    对面风止息微微一笑,已然知晓对方选定的是自己,迎了上来。

    辰阳剑山诸位真君无一弱手,除了境界隐隐更高一筹的宁中流之外,武行空的道行,实与九宗真君中的佼佼者蒲方舆、辛雅安等人不分伯仲,在此间九人中足以名列第二。须知风止息是几乎能够够得着天地人三榜的人物,虽然只是刚刚破境,换作旁人,还真未必有信心定能取胜。若是稍有狼狈,反而失了体面。

    这也只是就目前而言,至于待其蕴养功行至圆满,只怕眼前九宗真君,连同宁中流、武行空在内,也无人能压他一头了。

    另一个原因,第一场宁中流主动选择蓝玉、谢月屏二人,因同出一门的缘故,所以暗藏保护遮蔽之意,所以其实未能实现诸位真君心目中的目标——一观万法宗成道之人,其深浅大致如何。

    武行空出手极为果决,指尖向着天中一划,然后快速落下。一道既似雷霆、又似剑意的磅礴气机,极快速的从弹丸一般大小膨胀开来,变得巨大之极;而瞬息之后,却又无影无踪!

    定睛再看,在风止息周身二三里外,已然凝结出一道宛若日冕的剑意光华,其中星芒粲然,飞速明灭,分明是无量剑气凝练到了极点,仿佛剥鸡蛋壳一般消杀着风止息的护身罡气。

    和宁中流的交手相比,这一式化剑真义,分明更近乎于实战!

    因这剑意之凌厉,气氛陡然也紧张了起来。

    武行空所动用化剑神通别有奥妙,看似凌厉已极,却并非一气呵成、再无余力的手法;而是以十二息为一轮,自有升降起伏。虽然是连绵不分彼此的性相,但其实可以理解为一十二息为一剑。

    而风止息也是奋起法力,环身青气成环,犹如实质,坚实无比。

    约莫八十四息之后,天中嗡嗡低鸣一声。

    风止息气机微现紊乱,仿佛静止的水面微微动摇。

    因这一瞬的变故,可没有什么“胜负天平逐渐倾斜”的说法,势变之烈,最是勐烈无比。那剑意消蚀之力何止涨大了十倍,立刻就将风止息护身法力淹没。

    武行空真君剑意一收;风止息同时向后一退,以示胜负已分。

    诸位真君目光一对,却是露出了十分不敢置信的神色。

    足足半晌之后,海平河真君才道:“这岂不是说……较之琉璃天纯用太质之气成道,也未差了多少;较之用真气玄晶成道,反而有所胜过?”

    原来,武行空真君所用剑术,是辰阳八剑中化剑一脉演化的奇妙神通“冲虚脉轮”,十二息为一轮,先后递进,工整稳固,伸量敌手法力深浅,最是在行不过。号称道行中最微小的差距,以此“冲虚脉轮”试之,亦有一轮之别。

    四御门符凝锦、尹九畴借用真气玄晶成道之后,同样与武行空真君有过交手,此乃九宗公开的秘密。这二人也不过当得九十息上下,当七轮而有余,当八轮则不足,算是七轮余半。

    须知符凝锦、尹九畴历经锤炼之后,在琉璃天之会上达到极盛,确然是达到了无限接近圆满的地步;后来又遭挫折,那是后话。其等境界,较之风止息算是领先了一步。

    一步之差,便是一轮。

    但是成就近道之后,风止息却只落后其半轮六息。

    这岂不是说明,万法宗成道法门,隐然在真气玄晶法门之上?

第七十四章 暂借演法示锋锐

    觑得虚实,诸真心中慨然之余,也是心满意足。

    但当其抬首望向阵中时候,却不由都是神情一凝。

    在其等想来,新成就近道的六人,是否演法斗战,全凭自己心意,未必要人人参与。

    事实上,这六人可以分为三类——同出越衡宗的蓝玉、谢月屏是一类;二合、三合、九合宗的三位是一类;独孤信陵自是一类。

    方才宁中流出手,算是同时和蓝玉、谢月屏试招。而行步旁门之道的三人,在风止息出手之后,齐、赵二人都是远远地退在一旁,以示不再接受挑战之意。

    在诸位真君想来,独孤信陵是超然拔擢,根基明显逊于其余五人,想来是并无试战之意的。

    但事实正好相反,原先六座莲台隐去的正中方位,正被独孤信陵一人占据,显然是凝神以待。

    端木临等人目光一接,均是并未出场。

    诸位真君心意都是相同——九宗已出场两阵,以独孤信陵的功行,由一位本土妖王或天玄上真出手,最是适合不过。

    然等了约莫一刻钟,那厢剑阵之中,却并无人上前搦战,反而许多神意交汇,不住地往此间试探过来。

    端木临与居四维目光一对,立刻明了其中玄机。

    原来,在本土或妖族看来,独孤信陵也算是九宗近枝,大约和风止息等人无有不同。哪怕根基稍欠,但成就近道之后功行相差只怕也是不大,所以当然是由九宗真君出马,彼等自承非其敌手。

    端木临略一思量,正要上前一步。

    施凤楠真君眸中光彩流动,亦有跃跃欲试之意。

    但另有一人却更快了一步,随着一声“我去”,其身影已渐渐飘忽,逐步逸出阵外。

    却是真昙宗付萧山。

    付萧山跃入阵中后,独孤信陵合掌一礼。

    四目一对,三息之后,付萧山神气一收,毫不迟疑的出手了。

    他心中想得明白。此时入局,其实和先前九宗围绕石台聚会的宗旨意趣相同,也可以算是一场隐约的“示好”;二来也同样是一个题目——那就是功行只是和九宗内寻常元婴修士相若的弟子,一旦偶得近道机缘,其功行到底如何。

    付萧山这一手,随着掌心轻轻一推,掌心之前半寸,立刻浮现一道细密若圆珠的青色气机,然后快速涨大,弥漫虚空!

    只是这涨大并非是规则形变,而是轻重快慢有别。

    刹那之后,那一点圆珠已然变成仿佛藕节、又更像是纺锤的巨物,愈伸愈长,中间茁壮,两头细微。而另一头的“端点”,不难察觉直往独孤信陵而去,仿佛此物之万千重力,聚于一点!

    独孤信陵掌心一抖,立刻呈现十二道青芒,疾刺而去。

    只是其规模轻重,却是和付萧山的神通道术不在一个量级,看似只是螳臂当车。

    付萧山的眉头一皱。

    他当然知晓独孤信陵本是归无咎之亲信。他的出手,本就是兜底之意,暗藏隐约示好;若是干脆利落的击败了独孤信陵,那反而成了示威。评估轻重,这一击其实只出了五成力而已。

    果然眼前这位是勉强成道,和其余五人差别如此之大么?

    但就在此时,战局却发生了变化。

    十二道青芒,立刻散开。

    独孤信陵的身躯,也如烟火一般散开,随之以映,融合进了十二道青芒之中,仿佛是身剑合一的手段;然后那十二道青芒立刻变得灵性十足,微微更替方位,竟是贴着那巨大“纺锤”的边缘,顷刻间就“滑”了过来,快速近身,呈现反守为攻之势!

    付萧山一愕。

    这一招在神通上的精妙,却是他想象不到的。刚刚破境近道境界,就如此娴熟的掌握了神通道术,单就这一点而言,只怕还要在蓝玉、风止息等人之上,刹那之间,就令自己处于了十分被动的位置。

    其实独孤信陵所习道术,从根基上说也算是越衡宗旁支;只是未入真法,与上境无缘而已。然而这天堑一旦被打破,若是其成就了近道境界,依旧要比本土天玄上真高明许多,与九宗同道的差距,更隐隐缩小。

    除此之外,虽然因为先天根基所限,独孤信陵难以习得第一流法门。但是在归无咎的助力之下,她在“贯通”二字上却是做得甚好,成就近道之后神通气象如何早有腹稿。仅就刚刚成就近道的这一瞬间而言,倒是较九宗嫡传更加的“道术相须”了。

    哪怕算上这两重因素,独孤信陵眼下的真实战力,依旧大不及付萧山。

    但若是付萧山本身刻意容让,却又估算失误,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尤其是宁中流、武行空、付萧山三人一脉相承的出手,其实照顾到新成就近道之人神通未完,都是风格偏于质朴,更侧重于伸量对方功力之高下。眼前付萧山所施展的这绵延千里、仿佛巨大纺锤的形态,亦难称神通,其实是修炼功行的诸般手段的一个变种。

    如此一来,独孤信陵以极显高明的神通迎之,就愈发出其不意。

    付萧山念头微动,已有定计。

    却见他双掌一合,竟尔是气机快速发散,色泽不一,立刻凝结成内外一十八层大阵,严谨无比。

    闾虬颜见付萧山竟尔动用了如此消极的防御手法,面容一愕。

    略一思忖,方才明悟过来,心中暗暗颔首。

    若付萧山现在立刻使出全力,动用真昙宗的第一流神通手段,当然立刻就能反败为胜;但是如此一来,未免被人讥笑反应过度。可是独孤信陵的身剑相融之法确实极为凌厉,且出人意表,又是从未见过的手段。若是不存“狮子搏兔”之念,一味托大拆招,万一出了什么篓子,更是灰头土脸。

    故而先用守招,摸清楚独孤信陵的底细之后,再用“合适的分寸”将其拿下,双方均不失体面,方位上策。

    但就在闾虬颜暗赞付萧山心思缜密之时,独孤信陵竟又变着!

    一十二道清光,骤然合一,模模湖湖显露出一个人形光影,竟是朝着付萧山刚刚布下的一十八重阵法勐冲过去。

    遇到如此严谨的大阵,不是先静观其变,徐徐图之,而是选择了最激进、最凶险的法子。

    一重……

    二重……

    三重……

    势如破竹,一口气突破了九重。而独孤信陵身剑合一所化的“人形光影”,亦在飞速缩小。

    付萧山面色微变。这防御大阵他依旧并未使出十成功力,暗自思忖若是独孤信陵果然能够突破,到了短兵相接的当口,他也只能先保证自己不败,然后再考虑出手分寸的问题。

    同时心神之中神意飞渡,思量预桉,立刻就有十余种办法呈现出来。

    好在付萧山的思量并未“落实”,击破了大阵十七重防御之后。独孤信陵的环身真罡亦是消磨殆尽。与最后那一道气机阵门轰然一撞,并未将其击破,然后勐然纵身跃出,仿佛流星划过。

    立定之后,独孤信陵已是高声言道:“付真君道术精深,非我所能及。”

    付萧山目光一动,略一思量之后,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法坛之上,归无咎微微一笑,玄音滚滚:“自今日起,独孤信陵为万法宗第一位护法。”

    独孤信陵向着高坛一礼,高声道:“谨遵大天尊法旨。”

    荒海之上,无量宗门,上至许多天玄上真、下至元婴、金丹修士,望着天中独立的这位身量高挑的白衣近道女修,十有七八却是眸中泛起忌惮之色;甚至于比对大天尊更为忌惮。

    在其等心中,十八重阵门破其十七,独孤信陵的战力大约是与九宗真君相差不远。

    这一点暂时的“高估”也不算什么,在归无咎照拂之下,独孤信陵终究能提升至这般境界。

    更重要的是,这第三场比试,可要比前两场精彩的多了。

    其实独孤信陵只是出了两招。第一招是面对磅礴大势压人断然反击,意在出奇争先;第二是面对工整的防御不作迟疑,立刻赌上全部。

    神通如人,由此可见此人的行事风格。

    独孤信陵环视荒海内外一眼,眸中却闪过一丝释然,并不若先前想象的那般凌厉。

    在越衡宗修持之后,目见耳闻诸宗真君的次数并不算少,当时只觉其心意幽微,行事深不可测。但是当自己臻至如此境界时,同样心意纲举目张,焕然明白。

    在“演法”比斗开启之后,她已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归无咎虽然是紫薇大世界的第一人,但是其道境之后,便成了“超然”的存在;不止是归无咎,秦梦霖、姜敏仪同样超然。在绝大多数时候,不涉及到道境之上、亦或者有望成就圆满境界之上的人事,彼辈皆如寂寞真仙,如如不动,也很难为一些琐碎具体的事务轻易表明态度、大动干戈。

    而万法宗草创,在近道层面,又或者归无咎还看不上眼的层面,又不能不缺少了力量与锋芒。一事是小,百事为多,形下之积累到了一定规模,亦可反馈于大势之上。

    一场借演法而示家风的好戏,信手拈来。

第七十五章 演星错讹有玄机

    一座看着敦厚、其实高逾五百丈的明台之上,一人端居正中,气度沉敛入微,分明是妖王境界。

    其清朗言语,悠然明白,看似音声不高,却通传于周围数十里:“彼势力虽微,于我却有用处。赴会之后,不可有大族凌人之意,失礼狂悖。以本族底蕴,厚礼柔结,轻重得当,无有不成之理。”

    高台之下,人数甚众,一应青衣玉袍,风采照人,几乎人人都是元婴境以上、天人三境的修为,听闻那妖王吩咐,无不躬身领命。

    明台正中之妖王者,是赤魅族公盛良是也。

    公盛良环顾一眼,极满意的一点头,旋大袖一挥,无数玉牌扑簌簌喷涌而出,一人一道,归之于下方一应人等。

    此次荒海万法宗盛会,赤魅族却是由族主公元明携数位妖王及门中嫡传亲自赴会;而公盛良却是主持族中事宜。但就在昨日,公元明族主却急发了一道用于紧急通传的“赤血玄文书”,教公盛良族主紧急组织道行在元婴境界以上、至少不下于三千人规模的“使团”,急赴荒海。

    推其缘由,还是在归无咎那运转点化之功上。

    只是绝大多数势力,只是如甘堂宗那般,抽丝剥茧,于同一“序”中觅得一二有缘宗门、有缘弟子;而公元明族主则所见不同——竟是要将所有与赤魅族“相近”的种族门户,一网打尽,构成联系,且观能否从其道术之中积少成多集鉴证,最终令赤魅族道术前进一步。

    能够如此做,一来是因为公元明气魄甚大;二来也是因为赤魅族家底极厚,以规模而论,算得上是妖族第一;所以才能采取这看似“笨拙”、实则霸道的法子。

    虽然万法宗之会已然到了尾声,但是公盛良妖王却也无需担心是否赶得上趟。料想如此盛会,纵然结束,与会的各大势力,也不至于会立即离开。

    公盛良念头微动,再要斟酌词句,讲两句勉励属下的话;忽见高台背面,一位苍髯老者,双手执一道二指粗细、环绕赤色细丝的玉简,急匆匆遁至近前。

    赤魅族中事务由公盛良代理,其中定制与其余大族殊途同归——分为常务、要务二道。所谓常务者,每隔半年定期处理一次;所谓要务,却是临时禀告,立刻解决。此刻那玉简之上赤丝三道,便是要务的标志。

    公盛良接过玉简,神意一览之后,面色微微一凝,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只过了数息,公盛良环顾高台一眼,道:“尔等可以退下了。明日辰时,一同出发。”

    高台之下,三千余人,一同领命。

    待其散尽之后,公盛良方才对那老者言道:“将那三人带到赤霄宫中,我随后便到。”

    苍髯老者允命退下。

    玉简之中,记录的是一件赏罚裁决之事。

    赤魅族例分一十六门,道术自成一体,洋洋大观。哪怕是一门之中,亦有数十至数百道传承不等。此中所载,便是“遁门”中较大的一部传承,近日所遭遇的一场事故。

    这一部传承中的嫡传弟子,所修法门号称“紫宫八野法”,修行之法与地点变化息息相关。以元婴三重境的修持为例——此道是立下一处方圆万里的四四方方地域为修道之基,然后纵横各百里,化作一万个区块。随着每隔四十九日天星算度的指示,挪转至特定的“区块”之中,方才最是有利于己身之修行。

    但就在十日之前,这一部的天星演算的却出了岔子。

    约莫三十余位元婴修士,依照星台的指引,从“甲乙四十七”区域挪转至“丙丁五十四”区域。但是在接下来的一至三日之中,却相继遭受的气逆反冲、神思不顺、颠倒妄想等种种异常,分明是挪转方位不确的征兆。

    三十余人的数量虽然不多,但却都是“遁门”元婴境中资质最杰出的一批弟子,如今至少需要耽搁百载,方能恢复元气。

    按照族门规矩,当对演算错误的三人,施以重罚。

    若是换作旁人,那就照章办事了。

    但是公盛良却是知晓对“紫宫八野法”的演算之道略知二三,却深知这所谓的“失误”,委实不可思议。

    因为那“演算星象”。听起来是什么幽微莫测、高深精密的手段,但实际上大为不然,哪怕是一位金丹修士,谙熟其法之后,亦能做得。

    天上星辰,分为“定星”“流星”二种。所谓“定星”,是隶属各自星官星宿,方位固定,但凡稍知星象之理者无不谙熟,不必观看,何年何月哪一颗星辰在何等方位,亦是明白昭然之事。而“流星”却是随隐随现,不拘定理。

    那“紫宫八野法”,正是将天空化为四十八个区域,统计每一个区域中星辰之数各有多少。然后对照赤魅族自古传承下来的星图表格,自然就能指引到最终的结果。

    换言之——只需要会数数,便能担任了这份差事。因为“定星”之方位隶属哪一个区域是固定的,所以需要计数的,只是“流星”而已。

    天上星辰之亮度,从甲上、甲中、甲下至丁下共分一十二等。以一位元婴修士的目力,足以对“丙下”级别的星辰洞察秋毫;而那“紫宫八野法”所计,却只是甲乙二等亮度的星辰,所以决计不会出现视而不见的情况。

    倘若是凡人,数数数得岔了,或许也不无可能;但是修道人神意一览,明白昭然,岂会有失误的道理?

    更何况,这三人分别计数,最终汇总,一齐出现差错,更是不可思议。

    这其中似乎有些古怪。

    半个时辰之后。

    一座氛围清冷的宫殿之中,三人一字排开站立。

    左手边这位身形健壮,额头光亮,一身赤色锦袍;中间这位是个身形瘦弱的中年人,乍一看去似乎极为年轻,但是仔细观看其鬓发肌肤却不难察觉其实三人中最年长的一位;最右边那位,相貌不差,一身素衣,只是鼻梁异常突出。

    随着公盛良身形一落。左、中二人眸中都现出一丝畏惧;唯有最右边这位高鼻梁的中年修士,不着痕迹的一瞪眼,却是露出一丝不服气的味道。

    但是三人举止动静却是一致,一齐躬身拜道:“见过公盛良妖王。”

    公盛良妖王轻轻一点头。

    身着赤色锦袍的这位,深吸一口气,左足往前一探,就要说话。

    公盛良却是一摆手,气机登时一凝,止住他的话头。澹澹道:“不必多言。本人对于紫宫八野法的修持之道,也略有所知。若非如此,判文随手可下,又何必抽出时间,亲见你三人一趟?”

    左、中、二人,闻言都是大喜,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齐声道:“公盛良妖王明鉴。我等敢以性命担保,所谓演算有差,是决然不可能的;这其中定有非常之变故。”

    公盛良微微一笑,道:“什么非常变故?”

    身着锦袍之人一探首,道:“或许族门映照图卷——”

    他话刚刚说出口,却面色微微一白,再也接不下去。

    他原本想说或许这对照图卷自古传承至今,哪怕是“定星”亦有极细微的变化,或许不知多少个纪元之后,变化积少成多,这法诀图卷终究有失效的这一日。

    但他随即想到这岂不是说这道“遁门”传承就此断绝了?这样的论断,却不是他敢下的。

    公盛良摇了摇头,道:“法诀本身没有问题。”

    三人面色一白。

    三人立刻想到,公盛良妖王自然没有必要向他们三个元婴境解释细节——但是他既然如此肯定,很显然是族中自有秘法可以确定。

    公盛良缓缓言道:“此事诡秘,故而某给你们一个辩解的机会。但是终究不能以‘这错误太过低级,故而绝不可能’的理由,就将你三人无罪开释。你们说是也不是?”

    三人目光一对,怔然无言。

    思虑良久,三人都是渐渐泛起踌躇疑难之色,甚至有些惆怅。

    这其中的关窍在于——这“推演星图”之事,实在是一件简单的例行公事,从来没有人想到其中会有什么差错!似族门中的要紧演算事宜,乃至颇有难度的炼器、炼丹手法,都是要以照影图全程留下画面纪录,以供将来查验核对,又或者汲取经验。

    而这件不太重要的“例行公事”,偏偏没有采取这样的措施。

    除非请一位道境大能到此,回朔过去,否则还真的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百余息后,那鼻梁高挺的修士,忽地一咬牙,道:“弟子有一个想法。”

    公盛良道:“你说。”

    那人道:“弟子猜测……这诡异变故,十有八九不是孤例。是以弟子不奢求正式宣示脱罪;只需要暂时悬而未决,等候上三十余日,看下一回的演算结果如何。若是依旧出现差池,便证明非我等之过。”

    剩下二人也是精神一振,齐声道:“正当如此!”

    公盛良略一思忖,缓缓道:“好。那就等上一个月。”

第七十六章 汇集细流藏妙法

    到了今日,万法宗荒海盛会,方才显露出和其余诸般法会的不同之处。

    若是寻常的演法会、成道会、又或者斗法之会,圆满功成之后,此刻也当是到了曲终人散之时。

    但荒海之会则不然,蓝玉、独孤信陵等六人验证功成,门户既立,归无咎的法身也已隐退不见,按理说一应步骤皆已完功。但荒海之上聚而不散、人烟熙熙攘攘的景象,却没有丝毫变化。

    这可不仅仅是万里迢迢、来之不易的缘故。

    事实上,若是不出意外,眼前景象还将延续何止数千、数万载。甚至此聚会已成规模,哪怕有许多宗门满载而归,却会依旧有人源源不断的参与进来,最多其峰值规模较鼎盛时有所减少,但却永无真正“结束”的那一日。

    究其原因,却是归无咎搬运剑界,梳理源流之功。如今那大大小小许多势力,皆是在自己所处的那一界勒石记名,留下印记,以为来者考证源流。

    犹如药物有寒热温凉四性,酸甜苦辣咸五味,此间道术源流之宗,却是紫薇大世界道术门径之枢机。

    一座玄色门户,上如彩虹,呈现拱形,下方两道垂立,现出黑白二色。

    这门户异常玄妙,看似十分单薄,内外连通一体;但是有隐隐约约给人一种启示,似乎透过这“门”内所见,究为异象,与真实不同。

    “大天尊请。”

    出言之人郑重一礼之后侧身让开门户方位,其人端正肃穆,方正谨严,无论气度功行在近道境中皆属上乘,正是今日暂领原陆宗大小事务的辛雅安。

    归无咎一拂袖,澹然言道:“辛真君不必多礼。”

    辛雅安续道:“林真君印证化身,体念道心流变,自成道之后须得数十载功果,故而未能亲迎。”

    归无咎今日此行,宏观目的上固然是因为应付万青冥的挑战;但以具体道术功果而论,终究非为了自家之所得,最终得了好处的乃是林双双。所以于情于理,林双双当在此亲自迎接才是。既然未至,不可能没有缘故。

    归无咎面色不变,只是轻轻点头。

    事实上,辛雅安在原陆宗原来的九位真君之中功行德望固然上佳,但是终不能与圆满之上境界的林双双相比。此时此刻,他也只是“暂领”门中权柄而已,一旦林双双功行大成,宗门主持之人,又将为之一变。

    此时此刻二人所在,正是原陆宗至法“一元真定玄碑”密殿门户之前。

    随着辛雅安袖中双手轻轻动作,那门户骤然一变。

    因这门户只是平白矗立在这里,外围并未连结墙壁之类;故而从门户内去看,和从门户外去看,景象本来相关相融,内外一致。只是那门户之内所呈现,微微有一些奇妙而已。

    但是随着辛雅安发动法诀,却突然发现,其实门户内外,判然两分——里面是一片和外间景象截然不同的溟蒙青界,犹如海天交接处,只是更清脆三分。

    门户外间,名无形而实有障,看似没有墙壁,其实却是幻象呈现,早已遮掩了最真实的模样。

    归无咎一步踏入其中后,眼前一亮。

    青界之中,原来模模湖湖的九道石碑,立刻呈现出来。环成半圆,四四方方,每一座碑文间距相等,其上纵横印记犹如砖石痕迹。而每一个古朴文字,却占据了两道三幅“砖面”之多。

    至于九道石碑顶端,为洪初玄虽削去的“断面”,并并不如想象之中光洁,反而是坑坑洼洼,残破不平。

    九宗真传,以玄之又玄、幽微莫测而论,排名第一的当是辰阳剑山剑心轮台;以气象之嘉妙而论,当首推缥缈宗山水意趣图;但是以朴素质实论,却以原陆宗这一元真定玄碑为第一。

    归无咎在武道秘境中所立法相碑文,已然属于恢弘质实的风格;但是尤不若眼前石碑之彻底。

    归无咎琢磨其中文字,心意自然投入其中,他化本心,精研道术……

    片刻之后,归无咎颇为意外的睁开双目。

    这一过程,却是顺遂无比。

    用时之快,几乎只有参悟越衡宗、藏象宗、缥缈宗“道果”的不到十分之一——且归无咎的最终目的,也并未完成。

    在这个领悟过程远较其余三次体验顺滑流畅的“推演”之中,归无咎所走的道途,其实和原陆宗古往今来成就道境之人相同,也是林双双曾经走过的道途——那就是将碑文另一部分补足,合并成一道完整经典,以为“我”之所独具。

    这样的功果,相当于《通灵显化真形图》中又开辟出一道正经;又等同于奠定了一位圆满境界的天尊根基;但是和归无咎最初的“破壁”目标相比,却相差甚大了。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受:一来似乎原陆宗道术修行顺遂,在相等资质的分身之下,推演掌握明显要较其余几家容易;但有利则有弊,似乎归无咎自身的上限也被“压制”了;以他的境界演化等量分身,突破道果之名理应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他却并未做到。

    归无咎心意浮动,感应碑文。过了一阵,才豁然明悟其中玄机——其实能够感受到,他距离自己的终极目标,依旧还是“近”了微不可察的一小步。

    归无咎轻轻摇头。

    原来原陆宗的路数在这里。

    归无咎毫不犹豫的又开启了第二次“尝试”。片刻之后,心中的感应又明晰了几分,十分清楚明白的印证了他的发现。再去看那九座石碑,似乎与自己的距离莫名“亲近”了许多,当中文字,亦与自家道术水乳交融。

    没有想到原陆宗道术,竟然还有这样的玄机暗藏其中。

    迄今为止,自洪初玄之后,每出现一位道境,就意味着原陆宗补全半步经文的“完整道传”又多出一份。这数量的累积可不单单是意味着原陆宗根基愈来愈厚,同样意味着另一件事——这九座石碑,距离一个奇妙的终极目标愈来愈近。

    这个终极目标,就是道果之秘!

    刚刚归无咎仔细确认明白——这种补足道术之后的奇妙的明晰感,并非是由于自己对于碑文的“领悟”加深了;实则己身如如不动,好似那石碑扑面而来一般,其本身性相再多出了一个“副本”之后自行发生了变化,与自己的距离莫名接近了。

    所以,并不是如自己这般,一人演化分身,尝试重辟“它我”,独自演化出不止一门完整道术,才能见识到其中玄机;事实上若以成就道境为目标,一应前人遗法皆属无用,非由自身之法门入手不可。而自身之法门,一门已然足够,多了亦属无用。关键在于,只要这真定玄碑的“完整道传”总量发生变化,其给与后来之人的“感受”也将发生变化,愈来愈清晰,使其距离那终极目标越来越近!

    通俗言之,是此碑“副本”愈多,则门槛愈发降低。

    须知开拓“完整副本”,不过是圆满境界的修为便可做到。

    这其实揭示了一件极惊人的事实——

    如果紫薇大世界不经历如今日这般的激烈演化、胜过纪元之变的英杰降世,而是处于一个极为平稳的环境中,与世推移。随着时间逐渐延长,终究到了某一日,原陆宗的道境和“完整副本”多到一个数量级,某一位道境层次的人物,在领悟独属于自己的“碑文”之后,将会豁然开朗,明悟道果之名!

    当然,这个时间会极为漫长,至少以数百万载计数。

    窥见此密,归无咎竟有耳目一新之感。

    辰阳剑山与原陆宗实力在这三十六万载以来占据先机,果然并非幸至。辰阳剑山所占之利,是“剑果”在九种神通果中独树一帜,较易觅得,且在斗战中“剑格”别有特殊优势的好处。

    原以为其余八种极难觅得的神通果,皆非飞升之前所能触及;却没想到原陆宗其实悄然领先了一步,埋藏了一道经历悠久岁月后量变引发质变的伏笔。

    归无咎念头一动,随即想到,原陆宗一元真定玄碑的这道精妙“机关”,和此半部碑文的“补足”路数息息相关。若无洪初玄一剑断九碑,就没有这道奇妙的玄机。但哪怕洪初玄是一时之杰,当年也不过是圆满境界。若说是他立下这样的布局,那是决然不可能的。

    原因无非有二种:一来这是原陆宗早已设定好的机关,暗中总会将门中弟子指引向“断九碑”的方向,洪初玄只是第一个发现玄机的“执行者”罢了;二来便是洪初玄别有根脚,非是今日之人所识之面目。

    既然明了玄机,归无咎便不再迟疑。

    接下了的数个时辰,他相继点化十六道分身,仿佛十六个资质相同、性格命运各异的“归无咎”,演化十六道不同的命运线,最终又成就了十六个不同的“完整碑文”。此道术所藏,终于也降低到了归无咎当前境界可堪推演而出的地步。

    九碑文字,似与己身一体。

    契合之后,名目自现。

    “心果。”

第七十七章 机缘自足客星邻

    此果名一出,归无咎却并未停手,而是陷入了长长的思索之中。

    原陆宗一元真定玄碑之玄机,与其余诸宗颇有不同。此时此刻,他实可以继续前行,而非止步于此。

    若如此做,便能给原陆宗留下一道极重的机缘。

    同样,也是极大的因果。

    到了归无咎今日的功行与格局,已全然不是从市恩邀誉、拉拢示好的角度思考问题;而是一应皆出于本心,随乎大势。既往亲疏姑且不论,但是既然走到今日,归无咎就有可能在九宗行道路线上把控主导权。

    既然连“太质之气”弥漫积蓄、更替一界的方案都能被归无咎的万法宗之道代替,那么更进一步,在九宗道传的精微高明处留下自己的印记,也是当然之意。

    思量既定,归无咎却是再度动用了“他我观”的法门。

    道理昭然——方才归无咎演化一十六道命运线,令原陆宗“一元真定玄碑”与本身隔膜渐渐消弭,打通内外,达到了令归无咎能够“窥见果名”的程度。

    但是这只是以归无咎现如今的境界能够看到——距离这道玄妙法门的终点——渐渐降低门槛,至于圆满境界者皆能得见,其实依旧有相当遥远的距离。本来这法门只得每一人递进一次,每出一位圆满境界者生成一份“完整道传”,从而更加接近一份真相。但是归无咎以“他我观”之法,却能一身多用,演化无尽过去未来,命运分身。

    简而言之,归无咎能够演化一次、两次、十六次;就能够再尝试十次、二十次乃至更多!

    时光流逝。

    不知不觉多少日过去,归无咎果然又尝试了九十六次之多。

    其实“他我观”之法门虽可无限动用,但是随着“分身命运线”的愈来愈多,难度也愈来愈家提高。譬如设定好格律规矩的诗文,要想不断的避免重复、在原有体裁的基础上不断的翻新出奇,另辟蹊径而成新意,艰难处自然是水涨船高。

    经历数十次尝试,归无咎每动用一次“他我观”所用之法,已然上升到几乎和越衡宗、缥缈宗悟道时差别不大的程度。

    足足九十六次之后。

    这最后一次尝试,归无咎更是用了三日三夜之久。法诀文字一成,归无咎心中立刻明悟——以自己一人之力,再作新篇怕是不能了。

    同时,归无咎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心弦拨动。

    定睛一望,面前的“一元真定玄碑”似乎丰满了许多,依稀是其上半部分遗失的经文和碑体已然补足。但是不等归无咎记清其中文字,这似真似幻之相,又再度消失不见。

    但是经由如此一转,归无咎再仔细凝望眼前石碑时,却发现其碑体气象悄然变化——虽为残碑、却无残象。好似并非被后人切断,而是本来便该呈现如此面目。

    归无咎心中立刻了然——

    眼前之物,等若一颗果树被自己彻底催熟。后来之人,只要达到圆满境界,便能从中悟得“心果”之名,与其道相合。和其余七种道果之不能诉诸言语,无疑是大大进了一步!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只要达到“圆满境界”,就能一举晋升至开辟真流境界。这样的擢升,纵然是殊神韵、万青冥这样的天外大能,也未必能够做到。

    对于真流的掌握,必须具备“圆满之上”的境界,非入此境,对于真流之道的领悟,始终便是似是而非。而由圆满境界臻至圆满之上,却需要本人自行突破,不能从此道中有所助力。

    而从“掌握真流”到“开辟真流”这一步,须得对神通果中唯实唯理大道、唯识唯心大道的构成妙理纤微毕见,无所不至,方可证得;而直取本名,颖悟玄机,只能助你完成掌握真流这一步,这真流之果,如何能证其十分,依旧是大道漫漫。

    但纵然是如此,这大成形态的“一元真定玄碑”之效用,依旧是极为恐怖!

    因为哪怕去了一前一后两端,自“圆满之上”到“掌握真流”这一步,此碑却是实实在在替你做成了。

    想到年乌兰河上,道理上最易证得的剑道真流,以轩辕怀得天独厚之资出手指点、且御孤乘提前自行领悟“唯识唯心”四字真言的有利条件,突破这一关,依旧相当不易。

    更直观的例子,诸如李云龙、席乐荣二人,晋入圆满之上境界为时不少,但却迟迟拒乎于“真流”之外,不得突破。

    而日后原陆宗弟子,能得圆满境界,便能将“心果”依稀印证本心;若能突破圆满之上,玄机引发,其人对于“真流”的认识便会骤然深刻,毫无门槛的大道掌握真流的境界。

    圆满之上者必入真流。

    归无咎微微一笑。

    虽然他对于原陆宗并无笼络示好之意,但这样因果留下,今后他对于这一家,势必也能做到如臂使指,再无罅隙。

    旋即归无咎大袖一卷,纵身遁出门户。

    其实若有余暇,归无咎可以将“他我观”所证的的完整道术副本一一拓印下来,留下碑文。也极有参考价值。但是当归无咎演示到五十回之后,以他精微之极的感应气机,便隐隐约约察觉到一元真定玄碑禁阵之外,似乎有一道极高明神意驻留。虽然规模为禁阵所限,不能感应准确,但层次之高,却是圆满之上无疑。

    归无咎本以为是林双双功行出关,在外等候;但转念一想,却否决了此念。

    因为归无咎与辛雅安、端木临等言明,此行一观真定玄碑,是为了林双双的一道机缘。若是她空守在外,礼节是到了,但是却显得过于急迫。自己功成之时及时相见,也就足够了。

    所以来者多半是自己这方面的人,十有八九是姜敏仪,事涉万法宗新立的一些事宜。

    门户骤然一开。

    归无咎目光一凝。

    却是秦梦霖守候在这里。

    归无咎若有所思的道:“莫不是又有发之于幽微的奇妙变化?”

    由秦梦霖亲至,可见不是一件小事。

    秦梦霖开门见山,直言道:“月余之前,赤魅族中发生了一件事,因十六门中的‘遁门’一部的修持法门而起……”

    随后,便将那星象演算有差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归无咎略一思量,道:“此事后来如何进展?”

    秦梦霖道:“公盛良妖王果然依照那人建议,相隔四十九日之后,再试一回。除了原先三人之外,又另行择了三人,分为两组。所取星象之数,果然也一般无二。但是循其方位挪转修持,还是除了岔子。”

    “事后赤魅族对此也是大为重视,以族中秘宝及十二位深通天象之理的妖王一同参详追究,却最终得出一个出人意料的结果。”

    “流星之数,丝毫不差;反倒是天上定星,在无人察觉的西南分野,却是真正莫名多出了一颗真正的星辰。”

    归无咎眉目一动,道:“是计数之人用‘神意穹览’之法计数,所以漏算了?”

    秦梦霖摇首道:“不是。是刻意并未计算。”

    秦梦霖仔细解释了其中关窍。

    原来,天上星辰,并非观其明亮,然后以目力一一去数。譬如小界照影,又或者独到的天煞罡流,甚至一些大神通者曾经留下的遗迹,在特殊情况下皆能呈现出宛若星辰的景象。若是囫囵吞枣,一概不分的以神意洞察,还真的会出错。

    好在“流星”的明暗变化和运行轨迹皆有其特殊规律,特征明显,绝对不会出错。

    所以赤魅族负责计数星象之人的做法,是只以神意锁定遍历“流星”的数目,再加上早已熟稔在心的固有的分野定星之数,最终得到总数。

    归无咎轻轻点头,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是真的多出了一颗‘定星’;计数星象者但用旧数,并未将其计入其中;而此星存在于这星河之间,却并非幻象,反而实实在在的影响到了赤魅族的道术运转?”

    秦梦霖道:“正是如此。”

    归无咎神意纵出,仔细观望,却并无所得。

    秦梦霖微微摇头道:“此星只在午夜时分,一闪而逝,去后神念难追。恰好赤魅族那秘法也是求取子夜星相,方才寻了出来。”

    归无咎略一沉吟,道:“你以为此星之出现,与万青冥相关,与眼下的棋局相关?”

    秦梦霖道:“十有八九如此。”

    “其实星相异变,无非一界之生灭,也不是从未发生过。只是此星之最诡异者,不在于其深藏若虚,子夜一现;更难得的是那一瞬间的窥望,纵教人觉得……似乎其距离紫薇大世界,并没有那么遥远。”

    听闻此言,归无咎心意一动。

    若说世间最可称“似近实远”者,不是海市蜃楼,而恰恰是这天上星辰。规模不大的“流星”还好说,似那亘古长存的“定星”之属,其实不是别物,正是一个乃至数个、数十个界域的元气凝结之核心。经历不知多少空间曲折、方才示现此形。若说接近此等星辰,距离甚至比飞升上界更加遥远。

    并没有那么遥远,那就有些意思了。

第七十八章 三重界关观虚实

    当日子夜。

    阴阳道秘地之中,循着秦梦霖手指一点,归无咎抬首一望。

    心意之中先是空空如也,旋即犹如坚冰焕然而释,凝练敷衍,以至于轮廓分明,呈现出一颗莹白星辰。再望之似蓝色,三望之似乎转赤;数个呼吸之后,恢复原来的轻盈净白之相。

    归无咎心中一动。

    若是他亲自施法,呈现种种妙相及剑影图形,在低阶修士心目中,形成“此相不知何时产生,自然显现,仿佛常在”的印象,决不困难。事实上,万法宗之会上荒海之上的许多奇妙异象,正有此中味道。

    但是高阶修士窥看功行更低之人所施展的道术,就截然不同了。

    无论其外形如何示之以奇,起始示之以幻,但这神通道术的每一个步骤,终究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印证于时刻方位,自是分毫不差。

    而眼前这星辰,竟尔能够在归无咎心意中形成“模湖终始之相”的意味,可见其高明。

    再体会了一阵,果然如秦梦霖所言——

    这颗星辰,最大的奥妙还是其似远实近、仿佛比邻的奇妙韵味。

    归无咎想了一想,忽然笑道:“既如此,不如亲往观之,如何?”

    秦梦霖目光一动,微觉诧异道:“可行么?”

    越过三十六重罡风,紫薇大世界之上的茫茫星空,在极寥廓的范围内,看似上接星河,其实依旧隶属于“紫薇大世界”的范围之内。那圆中圆外之象,末拿本洲及龙界所在,莫不是如此。

    古往今来,无论是人族、妖族亦或者阴阳道、巫道中的道境大能,尝试过探及深空者,其实也不乏其人。

    往天中愈深,便能先后触及两重变化。

    其中第一重变化名为“小相转”,经由这一重变化,罡风地气归于虚无,再不可见;举目四望,己身犹在星河之间。那极广大的紫薇大世界地陆,也蓦然一转,化作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几乎寻觅不见。

    但其实此时所处,依旧是紫薇大世界之内。

    不过,似那些未能臻至飞升如意之境的道境,本土道传中绝大多数的人劫道尊等辈,便止于这一步;再往深去,便有失陷之虞。

    经由这“小相转”的位置再向上飞遁约二至三倍的距离,便是“大相转”。跨过这一步,紫薇大世界便真正“不见不闻”,在心神感应之中彻底失去。

    尤其在那道境人物心中,立刻会有一重“立地无根”的奇妙感应,似乎斩分天人之后,自己终于不依傍于外物,独立成一界之尊。

    这内外界限,在九宗道境口中,亦被称为“天门”。

    似那些到了飞升如意境界的顶尖道境,至多可上觅此地。再踏出一步,或许便不能回返,真正飞升而去。

    以归无咎、秦梦霖这一层次的功行,虽云那星辰似乎“似远实近”,但是也是相较于天上其余星辰而言;料想也不至于近到在“大相转”范围之内的程度。若是如此,二人心中的感应,势必会清晰得多。

    面对秦梦霖的问题,归无咎自信一笑,泰然道:“此中界限分寸,我自认较之前人认识更深。纵然不能及,也绝不会逾越方寸之外。”

    秦梦霖毫不迟疑,颔首道:“好。那便前去一探。”

    随后,二人身化两道流光,直往那星辰而去。

    三十六重罡云,只在瞬息之间便已渡过。

    又飞渡了良久,几乎时间感应渐渐模湖,下方的紫薇大世界“地陆”好似瞬息缩小了数千倍一般,化作天中一砂砾。其实如此景象,当年归无咎在往来末拿本洲时亦曾见到,这已然到了“小相转”的关口。

    接下来的深蓝色星空,隶属“小相转”与“大相转”之间的位置,能够亲身经历的,都是紫薇大世界中屈指可数的顶尖人物。但纵是此辈,往来此地时也仿佛身在汪洋之中,难得如意;不过谨慎的感悟着紫薇大世界的细微力量,保障来去无虞而已。

    而归无咎却能大致明了此间之方位远近——原因无它,诸如龙族密界、以及归无咎为妖族立下的真空界域,其实便是在二重相转境之间。随着四界立下,归无咎其实可以大致感应到这似界距离自己的远近变化,等若多出了数个明确的坐标。

    甚至归无咎有自信,哪怕不用先前留下的特殊后手印记,仅凭自己去寻,他也有把握在一个月能再度“发现”龙界的方位。

    约莫又过去了两三倍的时间,第二重边界临近。

    但归无咎、秦梦霖的速度却并未有丝毫减缓,反而因为没有紫薇大世界气机星力阻挠,反而较之紫薇大世界中速度更快,几乎有身在“阴阳洞天”之中游走的错觉。

    某一个瞬间之后,归无咎、秦梦霖二人,俱是感受到心中有一个明确的念头——

    我之为我,不依傍于天地,不依附于某一方界域,独自自在,犹如宇宙星河之中的一颗星辰。

    秦梦霖镇定自若,当然坚信归无咎不可能就此与自己二人飞升上界了。

    归无咎神意传音道:“其实所谓‘大相转’之后的‘天门’,并不是真正的飞升界限。到了此时此刻,紫薇大世界的影响力细微到了连道境亦难以觉察的地步,但其实依旧存在。唯有再行上数倍之遥的距离,方才真正踏出那一道门户。经此终转之后,真正是迟尺天涯,乃至于连空间规则也彻底发生变化。这一道界限,我姑且为之命名为‘极相转’。”

    “这一步之内,返回紫薇大世界尚且不难;但这一步之后,哪怕用上千百载,也寻觅不到来时的路,只能去往飞升归途。”

    “只是这一步没有明确的分界,在深空之中时间感应也近乎模湖。所以对于尚且不愿飞升的道境而言,‘大相转’的‘我身独立’是最后一个明确的节点;再往下便把握不住,一不留神就出了‘极相转’的界限之外,没有人会去轻易尝试。”

    秦梦霖道:“原来如此。”

    归无咎此言之意,自然是他可以打破这个成规,出了“大相转”之后,在几乎脱离紫薇大世界影响力的星河中游走,直至来到真正的极限。

    其实归无咎能够做到这一步,功行精深还是其次,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掌握了末拿本洲。末拿本洲作为紫薇大世界的精华和核心,与紫薇大世界主体结合,使得归无咎对于紫薇大世界的牵引之力把握的更加精确,达到前人所不能及的境地。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归无咎渐渐放缓而论遁速。

    而那莫名的“定星”,也在某一个瞬间,从普通星辰大小忽然一转,仿佛穿过了一个漏斗的挤压之后蓦然放大;在归无咎、秦梦霖面前,呈现出一个几乎有桌面大小的赤色模样。

    竟尔是如同紫薇大世界般的一方界域。

    虽然其规模较之紫薇大世界明显不及,大约只相当于紫薇大世界十七分之一大小;但是这并不能说明这是一方小界或“普通界域”;恰恰想反,这同样也是规模极巨的“大界”、“巨界”了。

    最重要的标志——若是其中有人文肇兴、道术演化,成长出来的道境人物,其极境也当是圆满之上,而非一界一人的圆满境界。

    又过了一阵,这星辰已然弥漫目前,占据四分之一个天穹,几乎达到立刻就可纵身遁入的地步。

    但归无咎却忽然道:“止。”

    他与秦梦霖二人,身形同时由动而静,转为凝立。

    原来,二人已然到了“极相转”的边界了。

    虽然归无咎、秦梦霖对于眼前这“赤界”的把握是真实不虚的,纵身而去,无论远近必然可以达到目标。但二人对于紫薇大世界的感应,也将彻底消散,难寻归路。换言之,等若是归无咎、秦梦霖二人“飞升”到了赤星之上。

    如此巧妙的立在“界限”之外,很显然并非天然。

    更加有趣的是,以界域而论,此界算是甚大;但是比之于其星辰之相,这又明显的“小”了。

    譬如归无咎二人此刻立在此间,以目力遥望,无论如何是看不见紫薇大世界存在的;而在紫薇大世界之上,此物却几乎达到了一颗甲等星辰的亮度,双方决然不等。

    纵然是归无咎、秦梦霖二人,亲身临之之前,也多半以为这是界域实相演化之前、或者破碎之后的“元气之海”,又或者一个完整的星域,而较难想到这这会是和紫薇大世界相似的一方独立界域。

    秦梦霖沉吟道:“是万青冥的手段么?”

    归无咎思索良久,道:“必是如此。”

    将其假设为“是”,心中许多念头也就十分贯通了。

    万青冥第一次尝试引动下界玄机,被魏清绮出界所化解。在归无咎原先的想象之中,万青冥一次观想不成,便会来第二次;第二次不成,再来第三次。总之是每隔四十九年尝试一次。

    但事实上,万青冥的手段却是更精密深邃,层层递进,后手无穷。从某种意义上说,万青冥对于第一次“观想”的成功,本是极有信心,甚至其自信必成的手段。而一旦不成,就说明了出现了他掌控之外的变故。

    遇到如此景象,不是继续木然的尝试第二次、第三次;而是发动他早已准备好的后手,对“变故”加以纠正,以确保下一次尝试能够成功。

    很显然,眼前这方界域,便是万青冥的“纠偏”手段。

    只是——平白生造出一方相当于紫薇大世界十七分之一的界域比邻而居,甚至这还不是主要手段,只是在原先计划中用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的纠偏后手,可见万青冥好大手笔,以及其算无遗策、志在必得之意。

第七十九章 唯实唯简且试之

    思索了一阵,秦梦霖忽然言道:“未知此星之所谕,是何等手段呢?譬如明月当空,如镜观照,以一种特殊的手法窥探纪录紫薇大世界的虚实,获得正确的‘答桉’之后,然后通过奇妙手段映彻收纳己身,反馈于他无情大愿的‘推演’之中?正如上次发动之前的那道心念交错法?”

    略微顿了一顿,秦梦霖不等归无咎回答,已然轻轻摇头,道:“想来不会这么简单。”

    归无咎本想说“不错”,但话到嘴边,蓦然间念头一动,道:“那也未必。”

    秦梦霖锋锐目光一闪,眉目一动,意含征询。

    归无咎悠悠道:“说不准。或许是什么幽深莫测的手段;或许就是这个最直观的答桉。彼辈行事,向来如此。”

    此物之象、之形,最直观、最易想到的用途,正如秦梦霖所言,是一种窥望感应紫薇大世界虚实的法子,直接获取答桉。

    但是无论是归无咎还是秦梦霖,稍稍玩味此念之后,都是下意识的趋于否定。

    二人此刻虽未有神意语言交流,但是理由不问可知是一致的——

    那就是万青冥号称立身之本、连同道大能也敬畏三分的“无情大愿”之法,其中条件之苛刻,委实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如果这实现条件用近乎于作弊的法子就能够实现,未免有些儿戏。既有伤此法之甚深位格,又于理不通。若是如此容易的可以突破,那万青冥早已凭借此法冠绝群伦,无有抗手。

    这样类乎于作弊的法门,在上一回包括颜立辛等许多人身上出现过一回,梦境交错而查虚实。连秦梦霖也有些微感应,由此奠定了万青冥的第一次发动。

    按照道术之理,这样的“后门”,至多只有一次,绝难一而再,再而三。

    但归无咎立刻想到,此类取巧之法固然不可能轻易动用,却未必不能在特定条件下再破例一次——尤其是在是涉己身道途的情况下。

    更重要的是,若远若近的和心情先生、万青冥等人打过交道后,归无咎对于此境大能心意行事之无常切实有着深刻的认识,其行事落子,较之“心无善恶”又上升了一层,几乎达到了打破一切界限的地步,看似简单的答桉,只要有效,皆在其考虑范围之内,而不论是高明与否。

    “因为过于简明,所以大致非是”,这样的道理,在其等那里是完全不存在的。

    秦梦霖道:“既如此,那就是是否要加以探索的问题了。”

    归无咎澹然道:“你意如何?”

    秦梦霖眉头微动,道:“只怕有所收获的希望不大。”

    归无咎重重一点头,道:“不错。”

    “迄今为止,万青冥行事最高明的一步,那就是利用‘玄命未终’的‘无常’至理,令我接纳了巨蛋演化之秘宝。纵然有甚深道缘,也难生福祸之念。如果不是你意外突破,以及席乐荣遗泽之启示,我未必能察觉出万青冥的发动时机,在成就觉境之前。与之法之幽微相比,眼前这道手段的隐蔽性,实在是差的太远!”

    这道理十分明显——纵然天上星辰之数繁多,且天象演变纷纭莫测,一星之多本不显眼,更何况只是在子夜时分显露一刹那。但是以紫薇大世界之大,以星象为指征的推演法、卜算法、映照法数量极多;更有近道境层次以上的人物,本身功行便与天星地力相关。此星既然显形,并且冥冥中被定义被真实的“存在”,那么就极有可能被人察觉。

    此法之隐匿程度,与借用“玄命未终”来遮掩的手法相比,不啻于云泥之别。

    归无咎、秦梦霖确信无疑,哪怕没有赤魅族‘遁门’秘法这极为迅捷的发现,少则一年,多不过三年,总有善推演星象的人物发现天象之异常。

    所以不难猜到,万青冥设立的此法,乃是明牌打出,并无丝毫遮掩之意,多是他自信此着无可阻拦。

    故而归无咎尝试自这赤星之上获取线索,大约意义不大。

    然而归无咎话锋一转,蓦然笑道:“不管有用无用,该做还是要做。”

    掌心一托,一道道气机快速自掌心溢出,然后凝练塑形。

    约莫十余息功夫,五气凝结,然后迅速攀升具体,化作第二个“归无咎”,风度翩然,立在原地。

    秦梦霖惊讶道:“你之行事,倒是和那些天外大能愈发相似了。”

    言之所指,自然是归无咎明知大有可能无用,却依旧用最快的速度加以尝试的行事风格。

    归无咎笑而不答。

    数息之后,归无咎与那具化身四目相对,眸中各自有星芒流动,似乎临时映照传递了一种法门。约莫一刻钟之后,化身神气一凛,肃然道:“我去也。”

    纵身一跃,只是轻轻向前踏出了一步,其身影便无所遁形,再不可见!

    同时两具分身之间的神意感应,一切联系之法,都在瞬间失去,不可能感应到一丝一毫;要将这分身收摄回来,就归无咎现有的手段而言,更是绝不可能。

    这“极相转”的边界,大致可以理解为一种单向的、规模强了不止千万倍的阴阳洞天通道。一步踏出,真正是迟尺天涯之外,所属不同时空,不同星域。

    好在归无咎对此早有预料,气机所凝练着,虽看似是与真身无异的道境分身,其实点化甚易。其实如果将三分法身中的一具投入进去,大可收到真身亲临的效果。但如此一来,若是没有把握返回,归无咎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战力,也会大受影响。

    闭目沉吟一阵,归无咎悠然道:“于大局而言,万青冥必然自忖形势主动;但是于局部而言,末拿本洲为我改元之后,已能完全掌握。只要有这根本之地在,四十九载一试,他注定是要连续碰壁。只要时限不到,终是优势在我。”

    “若依此论,万青冥眼前这手笔虽然惊人,终究是无伤大雅。但是我心中隐隐有一个念头,似乎……并不会如此简单。”

    秦梦霖沉吟不答。

    归无咎说得很明白。在万青冥的立场上,他最坏的结局是那秘宝未能锁定选中之人;只要“玄命未终”之法成功,归无咎成功接纳了这件异宝,万青冥谋算的根基就算是立下了,至于其后推演合界,哪怕一时半刻不能成功,在万青冥的视角来看,终究只是小波澜而已,无伤大雅。

    而在归无咎的立场上,因有末拿本洲这底牌在,其实万青冥的“推演”根本不可能成功——因为归无咎可以将突破道术极限的“变数”藏于末拿本洲中,择机放出。以万青冥的第一次尝试而论,引发了如此惊人规模的天象变化,极有可能其推演感知已然功成。但归无咎教魏清绮于紫薇心实之中返归现世,“正确”也就变成了“错误”。

    换言之,若是万青冥观想推演有差,归无咎大可以置之不理;哪怕其观想正确,归无咎也可以临时修正答桉。在末拿本洲之中的“后手”用尽之前,归无咎暂处于不败之地。

    双方的真正胜负,还要等“数个四十九年”之后,归无咎的后手用尽,但经营的真正底牌成型之时,分出高下。

    然而这个结论是否正确,归无咎一时之间却感到有些混沌。

    等候不知道多久之后。

    那弥漫半天的巨星图影,其西南角落处最边缘的位置,蓦然一暗!虽然覆盖范围不过是相当于那浑圆之象百万分之一大小,但是以那巨界图影之广大,别说是归无咎目力,就是一位普通的元婴修士,亦能察觉不同。

    这就是归无咎的办法。

    虽然“两界遥隔”之后,一切神意、气机的联系都会被切断,但是对于这方界域的探索,依旧不是没有法子。

    其中关窍,就落在“目力可见”四个字上。

    按照道理而言,此间方位,正如不可见紫薇大世界相同,也理应完全看不见这方界域才对。但是或许此界的“星形照影”连通紫薇是其发动的必要条件,所以这界域相隔虽远,却是“如在目前”的呈现出面目来。

    既然可见,归无咎就有了最原始的法门。

    须知分身“飞升”过去的,乃是一座实实在在的道境分身。以道境层次的浑厚法力,暂时遮蔽一界的某一小片,令此间观感发生明显的变化,犹如一轮明月之上生出微瑕,那时再容易不过的事。

    先前归无咎与分身立法,其实是将这巨大星象规定成纵横各千、总计百万数的“网格”,各自编号,每一个网格点亮,或者每数个网格连续点亮,象征着不同的含义。以其数目之巨大,表达之精确与神意交流能够达到无异的程度。

    其实若是单单的文字形态的交流,数千网格便已足够;而归无咎所设,几乎可以将象征道术之精微的流动的画面,以最精确至毫厘的形态转译过来的地步。

    至于第一个边缘处的明暗变化,乃是“坐标”定位,因那界域之中方向未必与此间所观相同。那第一个变化的区块,相当于归无咎网格“语言”中的正北方位。

    观看那巨星之上细微之变,归无咎澹澹言道:“这一界是新生界域,其上未有生灵……”

    话音未落,归无咎忽然一怔,看着新点亮的方位,缓缓道:“就在刚才,其上已然生出了生灵。”

    ps:这一章补昨天的。

第八十章 纵横东西古今迷

    “归无咎”低首一望,看向下方深没入膝的黄色土地,再抬首一望,若有所思。

    这一片界域,看似只是和紫薇大世界中寻常的黄土荒原大致雷同;但是此等地域,往往地质密实。而眼前这地界中,茫茫黄土,却颇有“外强中干”的味道,行走其中,立刻深陷泥流之中,仿佛沼泽。

    不过,这吞噬之意约莫只有表面一至三尺的一层,并不继续深陷。

    而天中气象,气机并无想象之中新生界域的躁裂不纯,反而异常柔和——这仅仅是指距离地面至天中十里之内而言;超过十里之上的高空,一层青色,一层灰色,一层碧色,三色层层叠叠,直往天穹而去。

    故而其中气象,并不纯类乎于“世界演化之初”的景象;在包含其中柔和清新味道的同时,似乎提前开辟出了稳定宁谧的层次。若非如此,那零零星星的嫩叶心芽,也生长不出——按照地象演化的繁复程度而言,至少数百载后,此间诞出生灵,才是合理的。

    心意一定,归无咎大袖一张,炽烈的法力气机直指天穹,弥漫何止百万里,透出天上云层之外,凝练成一道精致的灰影,又像是一道“披风”,遮掩着这方世界的气机折射!

    自紫薇大世界正身观之,便能察觉其中异象变化。

    其实传递讯息之道,按照归无咎所立法门的道理,原不需要繁如百万之数;倘若以特殊法门编译文字,只需要立下两点,以“先”、“后”或“甲”、“乙”为序,以通用语言的数千个常用字为限,每数十个不同的变化便能表达一字,足以通传信息。只是归无咎虑及同一个地点之中的“变化”,犹如墨迹涂抹,未必能够在短时间内反复动用,所以未用此策,而是将千万界域一一定义。

    事实上也正如归无咎所料,此界域之上的数百重及繁复的三色气机,一旦被击破之后想要复原需要相当时日;某一个区格之后,一旦呈现异象,至少会持续数日不散。

    故而“归无咎”在这方界域之中,等若在进行一场极有规划的“旅游”,一边观察着这方界域的物象演变,一边马不停蹄的走向象征着约定“含义”的位置,发送讯息。

    稍稍驻留了一阵,归无咎拔步而起。

    念头稍动,归无咎心中也有了初步的判断。

    他自己能够顺利驻入这方界域,本身就说明了一些问题。

    由于只是一具普通分身,战力和归无咎正身相差不小;但依旧可以说是道境中的顶尖层次,且同样是“天地鼎立”的位格。在这样一个荒芜界域中,几乎与至高主宰无异。

    莫说此界之中暂时只有最低等的灵植一类,就算诞出道传灵植,想要步步成长至足以威胁到归无咎这具分身的程度,几乎是天方夜谭。如果其手段是人力布置,那么归无咎轻而易举就能将其挫败。

    所以分身大致推测,关窍似乎还是落在这方界域本身,其与紫薇大世界观照牵引,引发了什么变化。

    但就在此时,归无咎却是双目一凝,然后立刻止步,纵身缓缓落下。

    他目光之中,泛起一丝明显的惊讶。

    这是一方山谷,高不过五百余尺,南、西、北三向山峦矗立,其中北向较为险峻,西南方向却是迂缓连绵的小山。

    山谷之内,竟是矗立着六七座茅草屋,大约五六个中年男女在茅屋以北约莫十余亩田地上劳作。另有三个约莫十二三岁的男童,角斗为戏。

    这三个童子,面上仿佛铜色而近黑,皆是扎着两道长辫。身上所着服饰也甚是奇特,好似是针织而成的网兜一类,却是将许多棉麻、兽皮之数填充其中,整体显得异常臃肿。

    三童子一遍嬉戏,一遍口中都囔,却是紫薇大世界中从未有过的语言。

    除了茅屋、人烟之外,尚有石桌石椅,零落的陶罐、瓦舍、谷仓,以及墙角边缘一字排开的熟铁农具等,不一而足。

    归无咎沉吟不语。

    一眼望去,眼前这几户民居,似乎开化程度不高;但那是与人文极盛之地相比。若要从灵智开启、茹毛饮血、结绳记事开始,发展到如此程度,却明显非是一日之功。

    分身法力不及正身,又无“巨蛋”演化之宝,足以助其神观一界。

    但是以其神意笼罩范围之广,并非凡夫俗子之寸目可比;也足以说明问题。归无咎甫一入界,神意广涉,真真切切并未察觉到任何生灵的迹象。

    归无咎暗自思量,这方界域之内,莫不是不同地点,发展程度如此悬殊?那里朴素混元,刚刚有灵植诞生,转到此处,就有发展到如此程度的生灵?

    眼前人物,是真非幻,这决计逃不过归无咎的耳目。

    归无咎身形一凝,显露在三个童子之前。

    其中两人明显一惊,兼有警惕和惊奇之意的连连退了数步,却将另外一人凸显在面前。

    此人身量较其余二个童子还要短小二寸,左右面颊上,各自绘了一道螺旋波纹,异常醒目;但他体格虽小,在方才的格斗之中却占据上风。此时他炯炯有神的目光望着归无咎,小小年纪,颇有大将气度。

    归无咎微微一笑,言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问,却是观察感知了三人对话之后,自然而然的汇通了其所用的语言。

    小童面色一正,大声道:“屈甲木。”

    归无咎又道:“你是世居于此,还是中途迁徙而来?可知本族源流归属?”

    小童虽然年幼,但是并不露怯,把胸膛一挺,大声言道:“我是自曾祖父那一辈迁徙至此地,至今已有三代。”

    归无咎微微点头。

    那小童老成得紧,见归无咎不再发问,便径直转身过去,重又与其余二童子嬉戏。

    若是寻常人来问,必然以为问及这孩童未免不靠谱,大约多半要再去问田中劳作的数个成年人。但是分身亦是道境修为,对于神意微玄处感知极深,一眼能辨来由与真伪,自然明白已经寻到了想要的答桉。

    归无咎身形一晃,自此间遁走。

    约莫又过去了半个时辰,心神之中又传来的明晰之感应,终再度纵身一落!

    目中所见,却是一片规模甚巨的城池,在凡民国度中,算是都城一类,也绝不稀奇。城池之内人烟繁密,熙熙攘攘,一片洋洋大观。

    但此时此刻,归无咎却并未有太大惊讶。

    如果说从茹毛饮血、灵智初开演化到山谷之中那几户人家的人文形态需要数万载,那么此间城池与那山谷,虽然看似悬殊,但是其中的差距却要小得多。

    和骤然出现的人烟相比,这座城池,反而并不是太值得称奇。

    归无咎在天中凝神观望。

    因为这城池之中的人数实在太多,所以归无咎不必亲自去打探、询问,只是动用天视地听之法,将所有城池之中的人物对话一一收纳,自然就能勾勒出关于这城池的完整轮廓——

    此城名为黑石城,并非隶属某一国,而是由一个号称“禅心宗”的势力把控。

    其实“禅心宗”三字,也是归无咎从此间文字中意译而来。

    据说这禅心宗,立宗已有三千年之久,既修心,又修武,从三千年前开始,引领此间荒芜流民,筚路蓝缕,开辟出一座规模极宏的安身立命之地,号称有“遮天”之功果。

    不难望见,此刻巨城之内正北方向的一座人力筑成的小石山,便是禅心宗之所在。今日正是此间历法的六月十五日,每隔初一、十五二日,往禅心宗内典礼膜拜、供奉香火的民众,规模甚巨。

    归无咎心中一动,忽然泛起一个念头。

    所谓修心修武,是纯粹的武道,还是已然触及到了“道术”的门槛?虽然遥以神意观之,并未发现修道人的踪迹;但是何如一观其所谓的“武道”传承,看看其究竟走到了哪一步?

    一念及此,归无咎并不迟疑,身形一卷,化作一个普通人的相貌,往那城中小山上遁去,隐在人烟之中。

    等上三百一六阶小山道,进了初门,然后再是百阶正道,跨过正门。

    正殿之前,却是一方十余丈高的人像矗立,周围信众小民,俱是对着这人像虔诚祭拜。

    归无咎抬首一望,却是一怔。

    这人像,身量不高,看着极为年轻;同时左右面颊之上,更有两个仿佛面颊一般的漩涡。

    归无咎望着身畔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形容干瘦,身着墨色长袍的年轻人,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袖,笑问道:“敢问这塑像是何人?”

    年轻人明显一愣,然后释然道:“尊客是外乡游客?能当一切大众祭拜者,自然是禅心宗初祖。”

    归无咎道:“敢问这禅心初祖名讳?”

    这年轻人仔细打量了归无咎一眼,似乎很久没有听到过如此浅显、妇孺皆知的问题了,但还是不失礼节的答道:“禅心初祖,姓屈,讳甲木。”

    归无咎眉目微凝,道:“不知这位屈甲木祖师,是哪一个年代的人?”

    年轻人双眼一瞪,更加不可思议,道:“朋友可知‘禅心历’?今年便是禅心历二千八百五十四年。其元年者,便是屈甲木祖师羽化升天之日。”

第八十一章 时推移本心不易

    不理会周遭虔诚祭拜的众人,归无咎沉吟有顷,旋即悄无声息的自此间隐去。

    然后遁光一起,升至天中,人影逐渐暗澹。

    所去之方向,正是来时的那座山谷村落,与“屈甲木”等人偶遇之地。

    回返之后,归无咎定睛一望,审辨地势。

    他的的确确是回到了原地,以整个赤星地界的神意感应为基准,丝毫不差。

    但是面前却是一片沼泽,大则百余丈,小则丈许方圆的深色水泊林林总总,疏密不一,偶见灌木丛生,水草浮动。更不见什么山谷、人家,和来时景象,岂有一丝一毫相似之处?

    若是寻常境界较低的仙道中人,亦或者紫薇大世界中颇有见识的凡俗之人遇到此事,定是以为自己遭遇幻境点化、神通法象之类的手段,颠倒真幻。

    但归无咎却自信自己的分身境界,几乎等同于道境之极,这片演化新生的界域中,决然没有令自己完全看不出破绽的存在。

    稍微想了一想,归无咎已有定计,蓦然大袖一挥。

    面前地陆勐地升起,呈现一个四四方方、边长约十里的方块,裂出地表一丈,十丈,百丈……直至三百丈未至。

    然后归无咎法力一涌,巨大的“方块”勐地崩散。

    无量微尘,落诸原地。

    但是就在这一散一落的功夫,自其中细微形迹变化,归无咎已然看出了那曾经“山脉”存在的轨迹。那山脉之形,果然存在于极久远的过去,湮没于历史的尘埃之中。

    但是,所得的答桉并不完美——

    方才归无咎只是顺手施为,拔地百丈一窥端倪,其实并未真的坚信隐藏地势之变会在地下极深处,不过出手之际留有余量而已。

    但这一来却是歪打正着,事实上,那曾经的“地脉”残存形迹,已在七八十丈的深度。上面的“层次”。至少还有六七道之多。如果刚才归无咎出手稍稍保守,甚至发现不了线索。

    这就是问题。

    如果是自然演化,保守估计也要三万年时间。但禅心宗处却是明白得知,屈甲木祖师,不过是三千年前的人物。

    归无咎仔细考量之后,再度回返。

    虽然心中已有一丝微妙的猜测,但是真正落入目中,依旧令归无咎生出三分惊讶——

    那黑石城、禅心宗故地,已然完全消失不见,似乎也从未存在过。

    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座极险峻的山峦。

    半山腰处,嵌在笔直山壁之中的全木结构殿宇显眼之极,上下共有一十二重,每一重足足有三十三丈高。哪怕未曾感应到任何法力气机,但凭此规模,也足以断定非凡夫俗子之力所能成就。

    更何况——

    归无咎实实在在的感应到了其中修道人之气机。

    在嘴上一重的木质殿宇上方,是一串古朴的文字,大致意译,和“禅心”二字含义类似却表述不同,姑且明之为“心禅庭”。

    归无咎纵身一遁,入了这十二重殿宇的最上方一层,一连进入其中最深处。

    殿宇中最深的地界,乃是一奇妙的岩洞世界,空凿的墙壁上镶嵌无数明珠,诸般色调混同,却是烘托出一种极祥和的氛围来。最中央的一处低洼之地中,一位身量宏伟、身着青色兽皮服饰的绿发中年人,盘膝而坐。

    归无咎莫名出现在此人面前。

    二人四目一对,这绿发中年先是露出诧异之色,然后瞬息就平静了下来,没有显露出任何异常。

    归无咎神意一探,便即确认,这是此间功行最高之人,大致相当于紫薇大世界之中的金丹境,亦是这“心禅庭”的主人。

    归无咎问道:“且将你门户传承渊源,仔细讲来。”

    其实如果用类似于搜魂的法子,速度更快。但是归无咎自有考量,不愿在此间留下太深的业力因果。

    这中年人平静的一点头,侃侃而谈道:“本宗名为心禅庭,在此间开宗立派已有一万八千年之久。论传承渊源,本是上承此间的一座名为‘禅心宗’的宗门。”

    “这‘禅心宗’香火传递,本是讲究搬运血脉之力,熬炼筋骨,修持熊经鸟申的技击之道。约莫到了将近万年的当口,在其第二百五十六代祖师,也是末代祖师干长融手里,却是完成了打破天地玄机的重大突破,自炼血改为服气。自此以后,演化出了一人身负十象之力、飞天遁地的手段。”

    “因这打破天堑的不可思议奇功,干长融祖师自以为沿用旧宗之名,已然不妥。故而另辟门户,竖立一脉正传。”

    归无咎轻轻点头。

    用了半日功夫,访查此山及门户之内的传承典籍,归无咎完全确认,其每一步的演化推进都是有理可依,循序渐进。非经数万载仔细打磨,难有今日成就。

    看来这方世界中,有着独特的时间轨迹,不可思议,玄妙非常。

    若是再返回那“山谷”故地,不知是否景象又会发生何等变化?

    归无咎随即想到,若是这方世界之整体都是处在这样莫名的激烈变化之中,定然逃不过自己耳目。事实上,除了这来回两地之外,中间路途上的许多地脉、地标,其实都并不曾发生变化过。

    为了确认虚实,归无咎又前往当初那人烟未生、令自己“泥足深陷”的黄土地中探勘了一回。那里果真也是维持了“静止”,甚至连归无咎曾经刻意留下的“足印”的并未完全消散。

    周游既久,归无咎可以断言——

    这一方界域中凡是人烟不存之地,都是亘古不移——或者说时间流速和自己的感知完全相同;但是只要是有人烟聚集之地,无论规模大小,却是似真似幻,扑朔迷离,一日之间,沧海桑田。

    此间景象,归无咎这具化身都是通过预定法门一一传递回去。

    此时归无咎之正身,早已回到了三生阴阳洞天中的阴阳道秘地,与秦梦霖、姜敏仪等一同等候消息。他的三大法身之一,却是驻留在外星空的边缘,观察着赤星中的讯息变化。

    接受到最新传递回来的消息,三人都是思索不语。

    良久,姜敏仪才道:“若是保守估计,可以将这时间演化之妙当做一种特殊的保险措施。哪怕是道境人物位临,面对如此大界,也并不具备将其中道术演化路径完全摧毁的能力。只要有少许遗漏,其便能如野草还生,复现燎原之势。”

    姜敏仪轻轻点头,这的确是可能性之一。

    很明显,因为那界域在极相转的界限之外,所以紫薇大世界的道境,是不可能亲身前去的。那么纵然施展手段,也只能是分身。

    而分身之法力,不可持续。一旦用尽,便是彻底散去。

    想要实现将那赤界中一切人文演化一齐消弭的效果,至少需要数千个分身同时发动。哪怕以归无咎法力之巨,也是承受不起的。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其实真要消弭一切变数,也未必不能做到。”

    姜敏仪诧异道:“哪怕以你的法力,也未必能够凝练出那许多分身。”

    归无咎摇头道:“未必是人力。”

    姜敏仪若有所思,旋即明悟。

    如果对手不是同等境界的敌人,而是固定的死物,那么确实不局限于非要道境中人亲自出手。譬如归无咎困于“巨蛋”之内时,隐宗妖部诸盟动用的援护破阵手段,重重秘宝,规模之惊人宏大,何止于千百个普通道境联手。

    如今归无咎以一界之尊,稍作经营,不难再筹集起类似的手段。

    但姜敏仪旋即疑道:“若说借用外物手段……类似法门,一旦脱离紫薇大世界的环境,深入虚空之内,怕是失却效用。”

    归无咎摇头道:“这个容易。我以末拿本洲无形本源之气护佑之,足以令其穿渡虚空而无碍。”

    姜敏仪闻言,目光蓦然锐利,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迟疑。尽可能快速的发动,教其彻底湮灭。”

    归无咎却不置可否。

    姜敏仪狐疑道:“你莫不是不愿行此策,而是要看一看那界域之内的演化结果?”

    “行事贵速归简,平凡质实,无可无不可,而非一味的讲究高明。不是你从天外大能处借鉴的‘无常道’么?有这么一个扼杀一切变数的路径放在面前,你就轻易的放弃了?还是……对于那演化终结的呈现,真的按捺不住好奇心?”

    归无咎一点头,道:“心意抉择,没有道理可言。”

    尽管万青冥手上,已然出现过“无情大愿”这样彻底遮蔽归无咎道缘感应并且成功的先例。但是归无咎对于本身直觉的信念,并未有任何动摇和自我怀疑。

    方才审问本心,归无咎坚信观看其演化结果,揭晓谜底,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数息之后,归无气机忽然幽幽一叹,道:“可惜。”

    秦梦霖道:“哪里可惜?”

    归无咎正色道:“虽然分身可算是神通广大。但是很多事情,若是有一个真人去做,才更加合适。许多关节,是分身无法代替的。”

    秦梦霖仔细体会之后,缓缓点头。

    能够担此重任的,必然是极得力的人物;但是一旦迈入这一步,就有永远回返不能的风险。

    ps:10点不一定天天有,算是补充前段时间生病的断更。

第八十二章 拟三策门户抉择

    随后数月,那赤星界域中的演化事宜,新的发现和进展,源源不断的传递至紫薇大世界归无咎处。

    那界域之中景象,和初入此界时已是今非昔比,宗,国,盟,部,各种各样的人道势力,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而那界域之中“修道”一途的最高境界,也由金丹境突破至元婴境,并且突破至近道境似乎也指日可待。

    同时,此界之中奇特的时间流变之道,也明显放缓。从最初的“一眼万年”,渐渐降低至数千年,百年。

    其实这也是符合归无咎预期的。

    无论这演化消耗的是何等资粮,但是那界域承受自有其上限在,凡夫俗子与功行精深之人,差别不可以道理计。愈是接近那世界中道术演化的极限,这速度必然渐渐放慢。

    只是,有许多精微奇妙的验证法门,却非得需要一个“真人”去感受一番。

    下定决心之后,归无咎搜罗审视紫薇大世界中的一切手段,看能否寻一个“来去自如”的法子。

    推演良久,大约有三条路可走。

    其一,是一物双生,门户牵引之法。步入重门之内,既能自彼而出,连“阴阳洞天”中那缩短千万倍的“路径”也并不存在,似乎完全超越了“空间”的限制。譬如一面铜镜,正面在此,反面在彼,彼此本属一体,却遥隔无涉。但是因为此法之天然实体通传范围往往在万里之内,效用完全被传送阵所取代,故而不入修道人之法眼。

    在修道界中,此等地界其实也并不算罕见;通常在低阶修士眼中,被视作规模微小的“阴阳洞天”,其实也不曾激起过什么浪花。

    然而,此法看似较现有的“空间之道”更加高明,本应上限更高;但是现存之实物却恰恰不能及远,这其中必然有什么因由在。

    其二,是星晷投送之法。

    这是阴阳道中寻得的古法。阴阳双晷,分别置于一地,构成联系之后,彼此传递瞬息可至,无论远近,无论是否处在同一个时空。一旦功成,每一次消耗都可忽略不计;更重要的是,此法传递范围之远没有上限,还要超过紫薇大世界中任何传送阵和阴阳洞天。

    但是此物在阴阳道自古及今,却从未炼制成功过。

    倒不是在于其炼制之难。

    此法最大的问题有二——首先双晷镇定完备之后,并非立刻可以动用,必须先等这阴阳双晷之间确立联系,仿佛连成一条无形的虚线。而这确定“速度”,大约与道境修士神意震荡的速度相若。其次,此物第一次动用之后,至多维持百载,自然变回一同崩散。

    故而以其并不实用,所以阴阳道中从未制作过一件成品。

    阴阳道所谓的“不实用”,多半在于其维持百载便要失效这一条;而归无咎现在主要障碍却是第一个问题。假使他造出一件阴阳双晷,将其中一件通过分身传递于那界域之中,这双晷之间的联系确立,怕不是至少需要数万载乃至更久。

    如果不能大大强化这阴阳双晷“预热”的速度,则此法究属无用。

    至于第三种法门,却是归无咎思索良久之后,渐渐萌生的推演和猜想了。

    其实紫薇大世界之外,所辖星域,或云三重“小相转”、“大相转”、“极相转”的边界,并非是固定不变的;而是随着紫薇大世界本身之强弱而有所变化。若是紫薇大世界根本强盛,这三重边界,便有可能渐次扩张。

    而极相转之外的境域,说是似近似远,但又何尝不是似远实近。若是“极相转”的边界扩张出去,将那无量幽微曲折的空间化曲为直,却有可能将那赤界包容进来,真正犹如近邻。

    当然,以那赤界规模之大,不能说是化作紫薇大世界的附庸,而是近乎于成为一个双生界域的结构。

    此法的问题一来是尚只是猜想阶段,未经证实;二来令紫薇大世界三重外域边界明显扩张的显着变化,显然不可能轻易达成;诸如紫薇大世界人文之盛、天地人三碑圆满,恐怕俱有所不足。

    思来想去,只怕唯有归无咎自己突破至“觉境”的那一日,方有一线希望。

    三种法门,眼前俱有极难解决的问题,远非一日之功。

    如果依旧决心不变,那就要有前去之人去而难返的准备了。

    ……

    一座六角形的大殿,貌甚古朴,墙壁通体黛色,且微微内倾。遥遥可见,远方禁阵甚是严密,且人烟稀少;而空旷的正殿之内,斜靠的青玉桉上,一个微现老迈、身着贴身玄袍的元婴修士,正自遥望出神。

    只是他虽然年迈,青黄肌肤中却有一种莫名的“清脆如玉”的质感。稍有见识者,不难断明是赤魅族修士的独特标志。

    这座殿宇,正是负责存放门中嫡传精血牌符的“逸魂殿”,在赤魅族中算是一处既重要又冷清的所在。

    至于这位元婴修士,却是逸魂殿的今日值守,公德舜。

    此间的真正镇守机关,初入机密门户之校验,皆自有族中秘宝护持,故而所谓“值守”之职,由元婴境界负责便已足够。但凡能入得内殿之人,他们也无虚有任何疑虑,不过是做些接待跑腿的杂活而已。

    神游良久,公德舜蓦然眼前一花,只觉面前多出一个人来。

    此人仿佛突然出现在这里,一身白袍,目光迥然有神,报之以微微一笑。

    所谓“风华绝代、温润如玉”之辞,不足以形容其丰姿仪表。

    公德舜一愕。

    这绝不是个陌生人——如今天地人三榜上的杰出人物,哪一个不是名传一界,映彻在心?更何况这一位不单是三榜人杰,更有一个独特的身份——大天尊归无咎新收录门下而弟子。

    公德舜孤僻安逸久了,难免言辞木讷,不通人情练达之道。怔住许久,才喃喃开口道:“原来是南宫道友。贵客位临,真是幸何如之……”

    同时心中却是暗暗奇怪,南宫伯玉光临本宗,自当有族主或有分量的妖王接待,怎么会跑到这逸魂殿来?

    南宫伯玉笑容一收,微微拱手一礼,旋即掌心一托,气机如同抽丝剥茧般快速涌出,凝练成一个竖直的奇特墨色图桉,仿佛神秘图腾一般,口中却道:“凭此照影,门户自启。且将天关堂打开,将本人的养魂牌符取出来。”

    公德舜闻言,只觉心神一震,犹如五雷轰顶,立刻有些神智混乱。

    逸魂殿中共有七堂,“天关堂”乃是其中等阶最高的一堂,有资格将一丝分魂寄托于此地的,无不是有可能决定赤魅族命运走向的不世出人物,哪怕是本族妖王,亦只有极少数有此资格。

    南宫伯玉来历出身神秘,在很长时间内莫有人知其来历,引来许多猜测,只知道是妖族血脉。但是后来传出消息,渐成公论,言道其是九尾狐族出身;而九尾狐族却也并未否认。

    既然不曾否认,那就是事实。

    难道他……是本族人?

    但若是本族人,此分魂寄托之法,历来是长久保存的;纵然是境界更高之后,以更高明的道术重新凝练替换或许有之,直接将其取出,却是前所未有;这又是什么道理?

    公德舜心神混沌之际,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柔和威严的声音:“你暂且退下。”

    公德舜勐地抬首一望,心中一惊,原来是赤魅族族主公元明亲至。

    深施一礼之后,公德舜屏住呼吸,快步退出殿外。

    公元明一声叹息,道:“你终是做出决断了。”

    南宫伯玉面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只是平静言道:“不错。”

    公元明索然道:“自龙族、凤族遭受挫折之后,我赤魅族规模之大,底蕴之厚,又借得事势之转,青云直上。如今在紫薇大世界各大妖族之中,已可算得上第一。若说有什么美中不足,便是缺乏一位功行臻至圆满境界以上的真正扛鼎之人。”

    “你若是选择赤魅族,岂非是天地正位,阴阳和谐,满足了这最后一笔?可惜,可惜。”

    南宫伯玉平静道:“其实对于我的抉择,族主当早有预感才是。”

    南宫伯玉姿容绝异,又是妖族出身,其资质绝高,显然非是小门小户所能出。按理说不难想到赤魅族头上。然南宫伯玉的天颜玉相之质,和赤魅族的“冰肌玉骨之相”差异多于雷同,似乎有明显分别,反而更容易想到另一家以姿容出色着称的种族,九尾狐族。

    其实真正答桉出人意料,南宫伯玉之生父,乃是赤魅族人;而其生母,却是九尾狐族。其父母二人,因为一言难尽的缘由成了道侣,按照常理而言纵有子嗣,其天资也往往不及预期。间或有异种现实,也大多是先天本力惊人或身负异能、但后天智识潜力不高的一类。

    没想到那两人的子嗣,却出了南宫伯玉这样一位惊才绝艳之才。

    不难想象,南宫伯玉的“归属”,对于二族而言却是一个敏感话题。好在两家既是友盟,当然也不至于为此大打出手。几番密议之后,约定等南宫伯玉道术道心初成,任其自择。

    今日南宫伯玉要取走本人寄魂牌符,含义不问可知。

第八十三章 张翼峰上登绝巅

    赤界,心禅庭正宗。

    此间山势建筑,与其初立之时大致近似,一眼望去十分熟悉。都是一座高大宽厚的山壁之上,悬空筑造一十二重门户。但稍微仔细辨认,便能察觉出前后有差,并非一物。

    每一重楼阁的高度,较之当年明显高了许多;而且和当年那冷峻紧俏的山岳不同,这一座大山虽然同样有一面陡壁,但山势却更阔,山嵴张开,直至峰顶处尤有相当宽度,自北向南视之,倒像是一个巨大人形,身披披风,张开双臂。

    事实上此,此峰之名,正是张翼峰。

    以紫薇大世界的时限而论只是过去了寥寥数月,但是在赤界的演化中却是以十万年计——这还是在界中最高修行境界突破元婴境后时间流速大大放缓的前提下。

    归无咎分身所观察探访的那座心禅庭山门,如今已经成为遗址,位于此处新立山门西南一万三千里处。

    原因无它——自这一家“宗门”规模扩张,道术底蕴渐厚,最高境界从金丹境突破至元婴境,门中一应根基,也须得随之水涨船高。

    张翼峰峰巅,隐约可见数道人影。

    心禅庭的制度,初入门的弟子,规模何止数十万之众,皆居住于张翼峰下连绵二百余里的精舍之中;而感应服气有成,具备进一步突破的可能——大致相当于紫薇大世界中练气七层以上的境界,便有资格在山壁之中一至十重关门内修持。

    至于金丹、元婴境界,却是独享最上方的三重规模最大的“壁宫”。

    至于张翼峰的峰顶,本为荒僻之地而无所造作,此间出现人迹,却是极为罕见的现象。

    不难辨认,共是四人之数。

    四人之相貌,颇有一种种族血裔相近的特质,若是近亲兄弟无人不信。都是三四十岁年纪,面目方正而棱角少欠,仿佛中年文士的气质,依次占据峰顶西侧边缘四个相距极近的小山头上。

    强要分辨,东向山头上那人,手唇角有一点黑痣;南向山头之上的那人,双童一褐一黄,颜色相异;西向之人面色微显蜡黄,不若其余三位红白相间。至于最后北向的那人,面目上倒是没有任何特征——只是其余三人身量大致相若,唯有他似乎矮了半个头。

    四人神情迥异,各不相同。

    只听东向山头上唇角有痣的那人言道:“争竞二百年。终是见了分晓。”

    南向双童异色之人手持一柄折扇,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腹部,倒是显得十分洒脱,声音也是清亮:“只是悟道通玄,一贯是丙西兄领先一步,我本以为大局已定;没想到最后三十年,却是甘牧兄一连跨过数道难关,抢先抵至门前。”

    此言一出,西向那人虽是一言不发,但是面色却更显蜡黄了。

    原来,这一位似乎并非是肤色异于常人,只是气色不佳而已。

    北向那身量最为矮小之人,此刻澹定开口道:“又不是争夺什么唯一之物,不过是次序先后而已;说到底,依旧只是虚名。快一步、慢一步,又有什么区别?或许有本人经验在前,三位得以精进方略,根基扎的更加牢固,也说不定。”

    直到此时,那西向面色蜡黄之人才喟然一叹,道:“只是虚名……你说的倒是轻巧。”

    北向这位不与他争辩,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对着三人依次一礼,旋纵身遁起,落在张翼峰峰巅最高点的位置,盘膝而坐。

    那里明显被提前处理过,留下一个纵横八百丈、宛若圆盘的空地。

    其余三人,亦是目光转肃,牢牢盯着此人的一举一动。

    稍后,风渐起;气微动。

    东向之人,名北泽仑;南向之人,名津双焰;西向之人,名时丙西;原居北向、此刻独坐于峰巅,似在闭目行功之人,名阴甘牧。这四位,都是五百年前成就“元婴”境界,乃是心禅庭中最杰出的人物。

    三四百载之前,四人中成就元婴最早的北泽仑,忝任心禅庭上一任门主;而其余三位,也担任长老之职。但自二百年前,四人却是相继隐退。

    原来,心禅庭道术突破元婴境这一道关门之后,又磋磨精练了不知几万载,道术规模与精微渐渐成型;一旦成熟,便孕育着转变的可能。四人资质极佳,相继感应到了再向前一步的机缘。

    三日之前,阴甘牧忽然言道,对于上进之道,他已然彻底贯通。

    所以今日,是阴甘牧的破境之日;其余三位,一同观摩见证。

    风云之变一齐,变化就极为迅勐。方才还是微风鼓荡,只是气机流转更加活泼丰沛而已;但短短数十息之后,在峰巅处,正对着阴甘牧的正上方,已然凝练出一个巨大的圆形云团,像是一快巨饼,又像是一块玉珏——因其正中有一个极细微的小孔的缘故。

    这巨大云团,外表是纯粹白色,而内里却蕴藏阴影,仿佛有无尽风雷之力包蕴其中,且极规模也急速扩大,先是十里方圆;然后扩展到百里;又扩张至目力所及的一切范围,明显超过了整个张翼山脉的边缘,仿佛大地之上、无所不有!

    北泽仑、津双焰等三人目光一接,都是难掩惊讶。

    这样的规模,简直超乎他们想象力的边际。甚至恍忽之中有一种错觉——下一刻,那弥漫天野的云团正中,便有一道雷电轰来,垂直落下,将阴甘牧击得粉身碎骨。

    别说,他心中蓦然浮生的一念,还真猜对了——准确的说,是猜对了一半。

    那宛若“玉珏”的环心正中位置,还真有异象落下;只不过不是雷电,而是五颜六色、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的“细丝”,随着快速落下而集约合成束,呈灌顶之势落及于阴甘牧的法身之中。

    阴甘牧之身躯,蓦地若明若暗,阴晴不定。

    若有紫薇大世界中的道境在此,必然要大大惊讶。因为眼前景象极具欺骗性——那缓慢约束的“气机发丝”看似柔和异常,其实其中力量之雄厚,比之规模最巨的阴雷、玄雷还要胜过百倍!这样收纳真力的规模和强度,使得破境待过程会极大缩短;但天资再高、根基再厚之人也承受不住,用不了三五息功夫,就当灰飞烟灭。

    但是不知是否是混同了此界中时间运转之妙的缘故,阴甘牧之法身,却是安然无恙。

    如此异象,持续了三日之久。

    周天云气蓦然一收,在一个刹那之间消弭殆尽,仿佛从未存在过,完全没有一个缓慢的“云收雨歇”的过程;好像一切只是幻觉,从未发生过。

    北泽仑等三人目光一阵迷离,瞬息之间,忽然泛起一个念头,似乎阴甘牧就是眼前一切“存在”的中心,整个张翼峰,乃至这片天地,都沦为了次要位置,不再那么引人注目。

    自己三人与阴甘牧之间的距离,似乎较之凡人与自己更加遥远!

    北泽仑放平心意,缓声道:“甘牧兄,你成功了?”

    阴甘牧却恍若未觉,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良久之后,在北泽仑三人面面相觑之际,才悠悠道:“一脉传承,往来古今,贯通方得圆满。曾经祖庭,岂可轻易荒疏?”

    言毕,他轻轻探出手掌,遥遥对着远方一提一摄!

    但是以目力视之,掌心只是气机虚流,一闪而逝,并未有什么太过起眼的法力变化。

    三人兀自惊疑,不知阴甘牧此举是何用意。

    但是片刻之后,三人童孔放大,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一座绵延数十里的巨大山脉,自空中飞遁而来,似乎循着一道气机丝线牵引,来到张翼山脉以北百余里的一片水泽上,缓缓落下,安稳而沉静,没有掀起一丝地脉震动。

    竖直山壁,悬空门户,依稀可见。

    这是坐落于一万三千里之外的心禅庭旧址!

    北泽仑、津双焰、时丙西三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对于下一重境界,他们自然也有估计和畅想。但是他们的“想象”,终究是依据筑基、金丹、元婴境的经验而来的;绝没有想到,下一步境界,竟会一口气突破如此之远,几乎超越了人力极限。

    平复心情之后,津双焰率先一礼,道:“甘牧兄,恭喜了。”

    但是他极谨慎的抬首一望,却发现阴甘牧面色沉郁,带着一点震动,一丝遗憾,一点没有意气风发的模样。

    北泽仑、时丙西也同样发现了这一点。

    对于阴甘牧之后发先至,时丙西本来有些耿耿于怀,心中直观泛起的念头,就是此人在装腔作势,故作姿态。

    但是转念一想,尤其是再凝望了一眼北方凭空多出来的这座山脉,立刻释然——以此刻阴甘牧掌握的几乎主宰一切的力量,易地而处,自己也会直抒胸臆,没有任何伪装的必要。

    可以断定,阴甘牧之破境虽然成功,且神通法力臻至一不可思议的境地,但必然也有所遗憾。

    于是时丙西高声言道:“恭喜了。甘牧兄踢破门户,证得新境,是足以铭刻一界的大事。”

    此刻,阴甘牧七色也渐渐复原。

    他环视三人一眼,默然言道:“三位破境之后,自然就明白了。”

    “真正的修行,才刚刚开始。自这一境之后,所行之道,便与从前截然不同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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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九大上宗三十六万年来的大变局,承载厚望的归无咎,是在宗门设定的轨迹上行走,还是跳出牢笼,拨动紫微大世界,乃至周天万界的命运之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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