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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法无咎全文阅读

作者:巡山校尉     万法无咎txt下载     万法无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二章 功果静待有缘人

    待那阴阳道图录文字成型之后,归无咎心意一动,陡然感觉自己似乎叩开了一道玄妙的关门。

    九果现紫薇之后,果然有匪夷所思的奇妙变化。

    归无咎眸中精芒一闪,寂然不动良久。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归无咎才缓缓自语道:“或许……这才是末拿本洲真正的用途。”

    若是这布置果然能成,那么自己必将增加极大的底气。

    前提是,在自己布置成型之前,万青冥并未有进一步的动作。

    所以“九果现紫薇”的策动,也当加速了。

    因为九宗缘法深浅不同,其余真昙宗、四御门、原陆宗、盈法宗四家,眼下尚不能够以“他我观”之法推演其真流道果。但是这一步并不算难。万法宗一成,九宗弟子承我之道,这缘力立刻具备。

    真正困难的是,这四宗之中,除了原陆宗有林双双外,其余三宗尚没有合适的承担使命之人。想要来到这里见真流而明道果,本身境界达到圆满之上是必要条件;否则哪怕归无咎的“指点”再直接、再具体,领悟真流也无从谈起。

    至于其余三宗,说短时间内令其培养出一位圆满之上嫡传,似乎并不现实。

    可行之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如阴阳道与幽寰宗其实殊途同归,世间其余道途传承,亦与真昙宗、四御门、盈法宗道术相通,可以将其暂时替代了。

    其实归无咎模模湖湖猜测——武道所见之道果,似乎与“一心定枢机、平湖风雷起”意象的盈法宗道术,极有可能是相同的。那么这个位置,可先由姜敏仪当之。

    剩下的有望圆满之上的人物,便是自己的四大弟子黄希音、石墨、荆柯、南宫伯玉。

    石墨道途所指必是剑果无疑;黄希音也是得见剑道真流之人,但是她未必会在这一条路上走到终点,魔宗四典到了尽头,似乎另有指归,并非九果中的任意一果。那就要看荆柯和南宫伯玉二人二人了。

    若能替去真昙、四御二家名位,则在紫薇大世界之中,九果皆有其人。

    归无咎遥遥向着天外一望,若有所思,自语道:“一些准备,已到了备下的时机。”

    旋即,身形一退,渐渐消散。

    这一退,却并非退回紫薇大世界本界,而是退往原北砂神社正殿、如今号称地上诸殿之首的“无极殿”中。

    殿宇之中,四个角落处燃烧着四盆炭火,将此间照得异常透亮。桉上阶下,一尘不染,显然是时时刻刻打扫过。

    在名义上说,“末幽”改元一统之后,一直是高居九重,极少露面,遇事皆由其余几位社正决断;但是这里终究是政令枢纽所在,说不得哪一日末幽就要来此发号施令。

    归无咎举起桉边一只铜锤,在斜靠后位置上一具极精致的小钟上重重一击。一道悠扬钟声,凝而不散,远远荡出。

    不过十余息,一道黑色的矫健身影如一阵风般遁至殿中,看着高居上座的归无咎,面上泛出惊喜之色,笑道:“社主飘摇天外,如今总算是回到地上了。”

    正是宣铃鹰。

    此言出口之后,宣铃鹰目光微微一动,然后不着痕迹看着归无咎一眼。似乎是想起来,如今“末幽”身份与从前不同,乃是末拿本洲纪元更替的第一人。自己随口一句话,似有不敬之嫌。

    归无咎笑言道:“五方一统之后,铃鹰姐必然是比以前更劳碌了。如今一界之繁盛,却是大家的功劳。末幽只是占个名而已。”

    宣铃鹰听归无咎这一声“铃鹰姐”,面色一缓,随后似乎十分欣喜,依旧随意的道:“不知社主有何吩咐?”

    归无咎轻轻一点头,道:“烦请铃鹰姐将社中《集贤册》取来,挑选两个年轻而资质上佳的弟子。”

    《集贤册》是五神社混一之后,归无咎立下的章程制度。大抵和紫薇大世界中的“三十六子图”、“天地人三榜”相当,将天资心性上佳的年轻弟子遴选出来,着重培养。纵然是社正一层的人物,也会偶尔抽出时间去观察教导。

    据说负当尤好此事,亲自指点的年轻弟子着实为数不少。

    宣铃鹰闻言,却并立刻动作,而是问道:“社主是要收徒么?”

    归无咎微笑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这二人,或许将得一份机缘。”

    宣铃鹰犹豫了一阵,似乎鼓起勇气道:“不如将这个‘机缘’……留给我可好?”

    归无咎目光微微一动,缓声道:“铃鹰姐似乎猜到了什么……不知你知道多少?”

    宣铃鹰想了一想,道:“神韵社主当年极隐晦的提点过两句。再加上我亲眼所见的异象……所以有一些猜测。这末拿本洲,远非天地的全部。所有社主一层的人物,皆是天外神灵显化之身。而末幽师弟你之所以道行突飞勐进,乃是天外神灵提前附身的缘故;想来后来的负当师弟也是如此。”

    “我曾问过负当师弟,晋入社主一层的修为后,现在过去,是我非我?他说‘此间之我,依旧是我’。或许我能借助这机缘,功行更进一步。”

    宣铃鹰在殊神韵身边服侍,所知较旁人为多,这个归无咎是知道的;但是没有想到她了解到这么具体的程度。

    归无咎略一沉吟,道:“除了你以外,还有谁知道?”

    宣铃鹰低声道:“社主就只与我和佟嘉提点过两句。”

    这里的“社主”,自然指的是殊神韵。

    归无咎看着宣铃鹰一眼,忽然一笑道:“既然铃鹰姐愿意,自然是可以。若是佟姐也愿意一试,同样可以给他留一个位置。”

    宣铃鹰紧紧握拳,似乎十分振奋,道:“谢过社主。”

    归无咎又道:“虽然铃鹰姐你二人占两个位置,但是选定年轻弟子之事,依旧要做准备。”

    宣铃鹰满口应下,然后快步退了下去。

    当年归无咎晋入末拿本洲是元婴境界;而马上第一批“来客”至少是近道境。按理社正级以下的修为,皆可附身。只是归无咎虑及若是长久在末拿本洲游走,难免身份混乱,一如末幽一分为二,化作“末幽”和“负当”两个人。

    所以,本意是在年轻弟子中选择,事后转圜无形无迹,而非直接附身于末拿本洲中的成名人物。但是既然宣铃鹰、佟嘉将其视为破境之道,那么这机会自然要给予,善后也不是不能处理。

    思虑妥当,归无咎双掌一合,身形真正自末拿本洲之中褪去。

    回到缥缈宗之后,归无咎身形一定,那种预感愈发明晰。

    抬首一看,面前竟有一道符书。

    启而观之,原来缥缈宗自有一道秘术,无论哪一重境界,到了破境功成之前的十二时辰之内,通过一件“寄托之物”皆能对此明确谕示。

    而魏清绮的寄托之物,一直存在游采心处。

    大约在六个时辰之前,消息传来,游采心身上的“寄托之物”发生异变,似乎是魏清绮即将破境的征兆。所以她已急忙赶去接引。

    玄浑琉璃天外。

    那一道壁障明暗吞吐,在极艳丽的碧色和天蓝色、完全“空寂失色”三种状态中反复变化百余次,速度也愈来愈快。忽然,随着极强烈的一收一缩,蓦然现出一个人影来。

    其人一身素衣,不然纤尘;只是青丝任意披洒,倒是微微现出三分杂乱。

    魏清绮完功出界。

    只是她此时不见一贯从容的气象,面色却是有些严肃。

    在玄浑琉璃天成就真君的过程中,若是那未臻圆满境界的人物,往往全情投入、物我两忘,俨然于世完全隔绝。但若是有圆满境界,心意便要从容许多;至于魏清绮这样的圆满之上境界的人杰,那是更进一步,“全力以赴”和“神逸于外”完全不矛盾。

    在破境的过程中,魏清绮清楚的感受到,紫薇大世界中似乎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激烈变化,似乎道境存在也陨落了不止一位。所以此时破境,她却没有太多闲情逸致,反倒是忧虑时局之变到底演化到了哪一步。

    但凝立数息之后,魏清绮却是轻轻一皱眉。

    末次清浊玄象之争时,她心中有明确的念头——虽然自己勇勐精进,功行道行攀升至不亚于御孤乘的地步,但是天地之限在此,似乎得见真流者仅以三十六子图中前六、那流转不定的六人为限。哪怕自己功行赶上来了,却依旧差了半步,难以证得。

    但是此时此刻,这无比清晰的“界限感”,却消失不见了!

    就在此时,沉寂下来的琉璃天,却再度激起剧烈变化,一阵反复腾涌、犹如心脏收缩之后,霞光一闪,再度遁出一个人来。

    倩影窈窕,灵动生韵。

    杜念莎。

    杜念莎与魏清绮一照面,立刻知晓魏清绮出境未久,大约只是早自己一步。

    同日破境固然是一件佳话,但很明显杜念莎也无心多叙闲情,颔首一礼,立刻促声道:“清绮师姐,这不到二百年间,紫薇大世界似有剧变;不知如今情形如何了?”

    魏清绮摇头道:“我也是刚刚出来,尚未来得及打探消息。”

    “魏师姐,杜师妹。”一声甚是匆忙的呼唤,遥遥传递过来。

    魏清绮、杜念莎转头一望,游采心已是快步遁至近前。

    魏清绮心念一动,立刻知晓她是借用了“寄托之物”感应到自己即将出界。二人本是同门,这时虽未接话,单单凭借照面之下的望气玄妙,魏清绮已然心中有数,游采心气机奋发昂扬,局面大致不会太坏。

    杜念莎却已迫不及待问道:“不知紫薇大世界中,今日是何等局面?”

    游采心粲然一笑,道:“归无咎——如今该称归天尊——已然扫灭龙云、风青、及圣教之盟。我九宗三位天尊也皆已飞升而去。如今一界混一,海晏河清。”

    魏清绮和杜念莎目光一对,微失神后,眸中尽是不可思议。

    良久,杜念莎自出神中醒转过来,展颜一笑,道:“非常之世有非常之人,结非常之果。大丈夫当如是。”

第四十三章 机缘一至秘境游

    随后,游采心索性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枚照影珠,将二百年来发生的大事,尤其是归无咎深入圣教、三次困阵之战、龙云、风青、显道、应元等人陨落,以及合斗四象阵及心情先生、轩辕怀等一应事件,历历分明的展现出来。

    饶是魏清绮、杜念莎二人心志甚是坚凝,观之也是神意飞驰,久久无言。

    少顷,游采心笑道:“说来也巧。此刻归无咎师兄正在我缥缈宗内,一观《呈祥涤厄琳琅书》妙法。此时回返,当可见得。”

    又一转头,对杜念莎道:“杜师姐可与我二人同去?”

    杜念莎念头一动,轻轻点头。

    无论是玄浑琉璃天还是缥缈宗山门,皆是游动之体,相互距离远近,本就时时变化。此时此刻,恰好是二者相距较近的时候;且游采心取出一件上乘飞遁之宝,又无低阶弟子拖累,故而速度快极。

    不多时,待三人眸中出现了锦绣山河图,却发现归无咎已然在山门之外等候了。

    游采心和归无咎问候一声,然后先回,此间只留下归无咎、魏清绮和杜念莎三人。

    魏清绮率先出言道:“当今之时是非常之时,所出之人是非常之人。其实大家心中有数,归师兄成就道境之路,或许不必依傍前法,缓慢成就;而是会另辟蹊径,以一个前所未有的速度一飞冲天。”

    “清绮暗中揣测,或当合在百年上下。”

    “却没有想到——百载自琉璃天中功成,又一十二载成道境。闻讯良久之后,心中依旧生出一丝不真实的感觉。”

    归无咎澹澹一笑,道:“清绮师妹道心明悟,合真通玄,确是密而不漏。若依照常法,我在破境近道之前,期许成就道境的时机,确然是近道之后百载。只是那宝物玄奇,一十二载功果,可当百年之功。”

    望了杜念莎一眼,归无咎又道:“二位师妹在三百六十年之期堪堪过半,便破境功成,同样也难能可贵。”

    杜念莎轻轻一点头,道:“缥缈宗的法门,入门极难,但是一旦遇到最合适的人,便如利刃断流,来去无踪。除了归师兄你之外,其余几位圆满之上的人物,当以清绮师姐破境最速,这师妹我已然想到了。”

    “我藏象宗的功法,本是最讲究循序渐进。若是没有大开眼界,彻底走了出来,尝试拆解本土道术。只怕尚有五六十年功夫。”

    归无咎缓缓点头,道:“这一番道理,杜师妹自能明之,真是可喜可贺。”

    在感应到是魏清绮、杜念莎二人几乎同时出界后,归无咎略一思索,便明其理。

    魏清绮理应破境最速,无可置疑;而其余三人之中,却未必以成就圆满之上远近、功行高下来度量破境之缓急。大致言之,兼通诸法,外染内真,大观而归一,似乎在这一关破境较速。而专一于本门道术,精益求精,神游于内,甚少外求者,速度当稍稍缓慢一些。

    这玄理杜念莎能够体悟明晰,可见她所负的甚深因果逐渐消化反馈;她虽然成就圆满之上最晚、最难,教之其余数人似乎稍显勉强;但是此刻观之,却也并未落后了。

    杜念莎却是轻轻一扬首,怅然道:“虽然成就近道这一步,我等并未落下多少;但是之后成就道境,想要达到师兄你今日这般境地,那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或许……那时你已然不在此界之中了。”

    “也不知今后相去愈来愈远,是否就是从这一步开始?”

    归无咎长笑一声,道:“以后之远近姑且不说他;但是杜师妹成就道境,却不是遥遥无期。眼前有一条路可走,全看你自己的选择。”

    杜念莎闻言,秀眉一挑。

    归无咎正色道:“有两道机缘,正要赠予二位师妹。”

    言毕,掌心一托,已然凝形成两枚玉简的形状。碧色玉简之上,清楚可见极疏离的五个字:“唯我大乘经。”

    魏清绮、杜念莎心中一动,各自取而观之。

    归无咎不紧不慢的道:“此法本是源自天外大能。但是一场因果胜负之势变,如今出于我手,不染他人因果。修炼此经固然无弊,但是成就道境之后的关碍,其中已然言明了。”

    魏清绮、杜念莎神意在那玉简之中流动,之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先前在游采心的讲述之中,二人已然知晓了席乐荣、李云龙、玉离子、御孤乘通过《唯我大乘经》速成道境之事;但是如今胜负缘转,此经却在归无咎手中复现出来,能够令圆满之上境界的人物一齐受用,却是想象不到的。

    只是一旦成就道境,就要受到归无咎紫薇独尊之“业力”的影响,势必不会在紫薇大世界中停留太久的时间。

    归无咎道:“这一桩机缘,用于不用,利弊决断,二位师妹可以仔细思索,也不急在一时。”

    “而另一桩机缘,却与二位道途息息相关。百尺竿头,若能更进一步,虽不敢说日后定能成就何等境界,但是至少敢说一句——俯察古今人物,独立诸天万界,道境之中,不弱于人!”

    魏清绮、杜念莎闻言,都是神色一震!

    九宗降世紫薇大世界这三十六万年来,虽然先前并未出得一个圆满之上人物,直到今日时节才一口气涌现出来;但是毫无疑问,这等人物在无穷界域、无限上古纪元,依旧是存在过的,且数量不会太少。

    单单是圆满之上,还远远担不起“道境之中、不弱于人”这八个字,起码就眼前所见,在圆满之上境界中,就有是否望见真流这一显着差别。

    而得见真流的数人之中,同样有高下之分。

    敢说俯察古今万界,道境中不弱于人,只怕唯有归无咎现有的境界,方才担得起这个赞誉。

    难道说,归无咎的意思是,能够助力自己二人,开启玄妙门户,攀升至这一层次?

    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杜念莎低声道:“师兄你……”

    哪怕是再如何不可思议的事,她丝毫不怀疑如今的归无咎能够做到;只是这份因果,也是在太大了,大到哪怕再深厚的交情,也令人觉得有三分惶恐。

    归无咎感受到她的心意,微笑道:“不必多虑。二位师妹得法,也是帮我一个大忙。其实公平得很。二位且随我到一处地方,自然能够窥见玄妙。”

    ……

    三生阴阳洞天,东极天入口。

    此间是当年阴阳道主为归无咎准备的四十八字阴阳阵入口,第一次以肉身穿渡末拿本洲,须由此入。

    归无咎伸手一点,此间立刻又出现两个“归无咎”。以魏清绮等二人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这两个“归无咎”其实只是两道气机所化,并非归无咎的三具正身之一。但是此物偏偏时不时涌来一阵阵奇妙的质感,仿佛是紫薇大世界中并不存在的物象。

    然后,两个“归无咎”化身快速干瘪下去,竟似蜕形成两件护甲类的法宝。

    除非如归无咎后来掌握的“神意映照”之法,否则以真身穿渡的话,未及道境,便需要做好防护措施。

    归无咎在道境中的功行固然是古今所无,但是也不至于高到区区两缕气机,就能显化成铠甲,效用等同于以飞升妖祖遗蜕加上无数宝材、又以小铁匠卖力出手,方才苦心炼制的防御之宝。

    但这件事的关窍在于,归无咎如今已然掌握了将末拿本洲中五行本源投送入紫薇大世界的本领,却以此物为“材质”,和自己的气机法身混同,创造出了对于真身穿渡末拿本洲有特殊奇效的宝物。

    眼前这二甲,寻常的防御力并不若当年那件麒麟之铠,但是在这件事上效用却犹有过之,甚至可以反复动用多次而不虞损坏。

    归无咎道:“请。”

    魏清绮、杜念莎毫不迟疑,立刻将这两具“铠甲”和之于身。

    随后归无咎一手挽住一人,纵身入了那阵法之中!

    字符阵随之光华大盛。

    这末拿本洲的方位之奇,几乎是紫薇大世界中最为玄奥的秘密。如果不是归无咎意识到了“龙界”其实在与之近似的方位这一事实,从而多出了一线因缘,否则哪怕是以镜珠之能,也难以推演其方位。

    若是漫无目的的去寻,经过一阵漫长的“自然流动”之后,其实最终亦能落在“末拿本洲”;但是在那幽深的空间中,不见不闻,如果没有心中那一念方位指引,一切感知都被切断,也不可能找到回来的路,最终在末拿本洲显化成“呓游奇症”一类的其他现象。

    故而第一次遁往此地,非得归无咎亲身指引不可。

    一阵不知远近如何、历时多久的游荡之后,归无咎、魏清绮、杜念莎三人,成功进入末拿本洲,直取北砂神社无极殿。

    立在殿中,归无咎显露真形,轻轻一击铜钟。

    未过多久,宣铃鹰、佟嘉二人立刻来到殿前。

    与归无咎目光一对,宣铃鹰试探着问道:“社主……”

    至于立在归无咎身后的魏清绮、杜念莎二人,宣铃鹰、佟嘉却是看不见的,一如当年归无咎初入末拿本洲之时。

    归无咎正色道:“时机已至。铃鹰姐,佟姐。若是做好了准备,敛息凝神便可。”

    宣铃鹰、佟嘉二人,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目。

    看起来宣铃鹰稍稍有些紧张;反倒是刚刚得到讯息未久的佟嘉,面色十分坦然。

    归无咎转身道:“清绮师妹,杜师妹,各择一人,与之相合便可。”

    魏清绮、杜念莎对视一眼,似乎也心中明悟该当如何做。

    当即魏清绮选定了宣铃鹰,杜念莎选定了佟嘉,此身渐渐与之相合!

    数息之后,“宣铃鹰”、“佟嘉”二人,再度睁开双眼。

第四十四章 攀上境照影轮替

    双目重新睁开的宣铃鹰、佟嘉二人,气象果然有一大变——

    不难想见,真正的宣铃鹰、佟嘉已然是心神渐寂,退藏至至为幽深处;而主其神意的,已然变成了魏清绮和杜念莎。

    归无咎澹然一笑,道:“二位师妹且随我去。”

    但魏清绮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身躯寂然不动。

    她思忖一阵,蓦然伸出手指,在空间虚点。随着这指意连绵,似有无数细微尘土席卷而生,转折变化。并且不难发现,这运使如意、周流往复的从容气象,可谓节节攀升!

    杜念莎的动作却是稍慢,稍多思索了片刻,随即也依法施为。

    又过了十余息,魏清绮气机陡然一变。

    身形凝实,气象幽玄自不待言,更加难得的是,似乎此间所立之人,和末拿本洲中镇卫领以下的其余修行者,有了本质的区别。

    肃然独立,自有终始。在这方地域之内,道行虽依旧远不及归无咎,但是却成了和归无咎同等层次的存在!

    她竟是刹那之间,破境至了社正一层。

    少顷,杜念莎也突破至了同等境界。

    原来,宣铃鹰、佟嘉二人之功行,本身已然积累到了镇卫领一层的顶点;往常又有殊神韵耳提面命,所知道中幽玄,感悟深浅,更不是寻常镇卫领可比。可以说这一层次的修行已然到了尽头,只是囿于本身禀赋命格之所限,不能上进一步。

    如今这身躯为魏清绮、杜念莎占据之后,以二人近道境的心意、圆满之上的底蕴,几乎是毫不费力的踏出了这一步!

    归无咎笑言道:“如此甚好!立刻破境,不但第一步顺捷了许多,我所留文字,亦可以暂观一二。”

    同时伸手一引,便带着二人扶摇直上,径往那高塔中去了。

    塔中最高层,九碑矗立,四碑光华如镜,其余五碑之上各自有着极鲜活的图像文字,繁密深邃,极为抓人眼球。但凡道心深湛之人,一到此地,立刻就无比自然的将这九碑当成是这最高层的“指归”所在。

    魏清绮、杜念莎二人,也不例外。

    归无咎微微一笑,也不出言指点。

    魏清绮、杜念莎对视一眼,各自在五座刻画图像的石碑中观望。

    大约只是三息之后,魏清绮目光落定在自左而右的第二座石碑,再不挪移分毫;而杜念莎亦缓缓行走至倒数第三座石碑面前,眸中浮现出幽深光华。

    归无咎暗暗点头。

    倒数第三座石碑,暗合藏象宗“实相果”的这一道碑上图纹,一眼观之,一物似呈天平之象,远近诸物缭绕。哪怕没有道法根本上的认识,单单凭借图形外貌,也不难猜出根脚。

    但是缥缈宗的那一座,并无“瀑布冲刷、暗影显形”这样的衬托,所以和缥缈宗真实的真传秘地景象有极大差别。而魏清绮一观之便认定不疑,可见其深湛道心。

    二人各自观法,归无咎也不搅扰,只是负手而立,悠闲等候。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魏清绮面上红光一闪,双眸中似乎有无量光华瞬间收敛,化作沉静之声:“这图像之后,似乎有开天辟地、不可思议的风光……但是推演既久,心中却是恍恍忽忽,仿佛隔了一层般,永远不能证得。”

    杜念莎闻言颔首,似乎深以为然。

    归无咎摇头笑道:“不然。这是因为二位对于‘工具’的掌握,并未十分娴熟的缘故。”

    杜念莎疑道:“工具?归师兄的意思是……此界之中的道术体系,也就是形容描摹那碑上图文的‘语言’?”

    归无咎道:“师妹所见极是。”

    “在这末拿本洲,或云‘紫薇心实’之中,功行高下等第,自下而上,分为青铜镇卫、白银镇卫、黄金镇卫、镇卫领,社正五层。而‘社正’一级,便是五等之中的最高等。但凡有臻至此等境界者,自然会有五行之术娴熟无比、高屋建瓴尽窥堂奥的快意。”

    魏清绮、杜念莎一齐点头。

    瞬间破境之后,她二人确实以为,至少土行一系的“本土道术”,自己已经游刃有余的掌握。

    归无咎缓缓道:“实则非是如此。”

    “纵然是社正一层,依旧有极明显的高下之分。”

    出言的同时,归无咎一伸手。

    右手手掌之上,毫无征兆的出现了一团“黑球”。精微细密,几乎等同于外间紫薇大世界中道境中人的“点染之象”,但见其形,而不能明其本质。

    杜念莎目光一亮,随即轻轻一击掌,叹服道:“好手段。”

    归无咎掌心之中浮现出一物,仿佛玉简,只是要较寻常玉简更加宽厚三分,道:“此乃土行一系的秘法《真土八法》,当中有前代社主的修炼心得,亦有我修炼此道的一些感悟。二位不妨先照此修炼。功行到了那一步,心中自然能够生出明悟。”

    魏清绮伸手将玉简接过。

    归无咎又道:“我所立之碑文,传承具现神通微妙,已然做到极为切实的地步。别的不敢说,这传法之界限,不应难于在紫薇大世界之中点化真流剑道。以二位的根基,又是从本人的根本道术上去钻研,哪怕是从宽而论,百年内也无不成之理。”

    杜念莎正色道:“定然不会令师兄失望。”

    魏清绮闻言,却是若有所思。

    从来时“道境之中、不弱于人”的许诺,到方才以剑道真流譬喻,她心中已然隐隐猜测出来,这碑文通向的终点,亦是九宗道术的终点,乃是不同的真流之道;且不难判断出,其余诸宗所持,似乎领悟要较剑道难些,当中多出一些障碍。

    归无咎道:“今日一行,只是先明虚实,未必便要自今日始就要坐关破境。二位在宗门之中若有事情未了,大可先行回返处理。神意一退之后,依旧身着铠甲,原路返回便可。尤其是杜师妹,你是否要先返归藏象宗,接任宗门执掌之位?”

    杜念莎摇头道:“大道之前,难以分心他顾。对于未臻此境的人来说,师兄你立下的这道碑文图形,可真是不可思议的诱惑。”

    但是她话虽如此说,其“神魂”还是从“佟嘉”的身躯中退了出来,立在一旁,好似要演示一下这“离去”之法。

    而“佟嘉”却是双眸紧闭,似乎处于昏睡之中。在杜念莎映照神意褪去之后,其本人神意却不会自动醒来,而是需要大神通者以外力点醒。

    此时杜念莎却忽一皱眉,心中感到一线不谐,转身抬首一望。

    但这一望,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杜念莎莫名感受到,这具“躯壳”,似乎顷刻间就非自己所有了;念头一动,立刻就要重新进入“佟嘉”的身体。

    但是,归无咎却是伸手一拦!

    归无咎锐利的双眸望向空中,一个伸手,轻轻拦住杜念莎。

    然后右臂一挥,一道玄妙莫测的立刻震荡而出,仿佛长江大河,沛然难御。

    魏清绮、杜念莎二人,都是皱眉思索。天中明明是空空如也,但归无咎的作为,绝对不是兴之所至的挥洒,而是在针对着什么。

    在归无咎的目光之中,眼前并不是空空如也。

    就在杜念莎的神意,自“佟嘉”身躯之中退出之后不过数息,天中忽然莫名浮现出一道青气、一道紫气、一道赤气。三气机争夺,似乎想要进入佟嘉的身体。

    若是无人干预的话,当是那紫气略快上半步。

    但是这气机,却被归无咎阻挡在外。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在末拿本洲之中,“社正”一层的人物,和“社正”以下的人物,含义却是完全不同。但是这一重转化,往往是无声无息的完成,未见得有什么气机引落的异象。

    当然,功行未臻至境之人,不但是过去看不到,现在也是看不到的;但是从前以殊神韵的功行,必然能够看到,而自己所借的“末幽”身躯,一旦成就社正之后,有几人竟夺,根脚如何,她却也从未和自己说起过。

    思忖当时景象,显然不曾发生过这样的异变,似乎是某一刻时机一过,“末幽”就成了和自己有甚深关联的一人——如今已知,正是越衡初祖。

    归无咎略一思忖,怀疑是和末拿本洲中的“纪元之变”有关。

    在上一个万载前世中,此等景象,是绝不可见的;但是如今改元换代,气象为之一新,却显化出形迹来。

    归无咎心中一笑。

    很明显,哪怕如今末拿本洲之中已然功成一统;但是在此间心意降临,对那般人物依旧有极大的好处。

    只可惜,其降临此间的是“无心映照”,与其正身之间完全割裂,相当于无主之魂。否则在这里每培养出一个社正层次的人物,谁能入主,却是由我而定;从中或能争得一些好处。

    此时此刻,杜念莎忽然道:“归师兄,是否是我退去之后,有天外之灵,要占据这具身躯?”

    归无咎闻言讶然,道:“师妹是如何想到的?”

    以杜念莎的功行,断言看不见,这个几乎是正确答桉的追问,只能是她自己猜测出来的。

    杜念莎低声道:“虽然无法看见……但是却冥冥中能够感受到,似乎有一线因果牵连。”

    归无咎一笑道:“当师妹你此间功成的那一日,本身真土八法的修持,必然早入极境。那时,你便能够‘看到’。到时候,这‘继承’的权利,可由你自择之。”

第四十五章 深谋难当力未逮

    时光荏冉,四五十年一晃而过。

    朱芦海上,当年七十三人之数,经过激烈的拼杀,如今陡然正反颠倒,仅余三十七人。

    而这亡去的三十六人之中,有心性毅力皆属上乘却饮恨而终的,也有碌碌无足称道的,亦有凡庸之极不知为何能得此机缘的;良莠不齐,尽归尘土。

    此时此刻,沧溟大陆东南,人迹罕至的一片旷野,砂石裸露,不见飞鸟走兽,只隐约闻见水声。观其风貌,大约是大陆东南沿海、和朱芦海相接的一片地域,但是此间止有连绵不近的浅滩,却并无港口商埠,以至于人烟稀少。

    有一人气象凝肃,在这野地里快步前行。

    虽然此人气象硬朗,身形矫健,与当年人物似乎渐行渐远;但是那标志性的、隐然发红的鼻头,依旧清楚的揭示了此人的身份——辛卫英。

    数十载之后,他果然是依旧存活于世。不但活的好好的,且逍遥于朱芦海上,成立“长乐部”,隐然成为朱芦海内外三大势力之一。

    说实话,辛卫英也搞不清楚,在数十年前,他明明还是一个藉藉无名的小人物,却莫名其妙的成为众失之的。被哈密山当成“疑犯”追捕也就罢了;立下出海事业之后,海上许多成名已久的人物,对他似乎有一种莫名的敌意,轻则拒之门外,重则不止一次下手暗害之;以至于他先行低调潜伏、逐渐发展壮大、李代桃僵的方略,完全无法贯彻。

    最终只得拳对拳,眼对眼,一招一式,一拳一脚,从无到有拉起队伍,杀出一条血路来。

    又走了一阵,来到一片芦苇荡中,辛卫英极警惕的四下环顾一眼,然后低声道:“袁兄何在?”

    四下寂寂然,没有一丝回音。

    此次出行,辛卫英是暗中接洽三大势力中的另一家——悬宵部二当家袁子英。

    当年悬宵部几乎一统整个朱芦海,盛极之象为整个沧溟界域所未有;但是一切随着虚牧胤的突然死亡戛然而止,所辖势力也大大收缩,直至数载之后,方才稳住阵脚。

    自三载以前辛卫英和袁子英渐渐有了接触。此人言道,愿意投了过来,然后两家合力,一举击杀悬宵部大当家紫商,将其麾下势力兵不血刃的接收过来;如此,长乐部便将快速做大,有可能达到数十年前悬宵部的地位,甚至犹有过之。

    辛卫英也曾仔细考虑过,这是否有可能是敌方阴谋;故而仔细斟酌考察了二三载,终于大致确定此事可信。

    因那袁子英乃是三十余载之前加入悬宵部,凭借几件特殊功劳扶摇直上,竟坐上了悬宵部二当家的位置。但是他毕竟资历甚浅,非是悬宵部故人;若非悬宵部中几位资历手段均甚是高明的堂主——凌斛、北月等不与其争,他也坐不上这个位置。

    非议之声时而有之,更时常传言有人要将他拉下马来。

    未见回讯,辛卫英心念一动,决意再等候半个时辰。

    此行他也并非是真的孤身前来,其实得力的扈从也带了八人。但是辛卫英以为,身居客地冒险尝试,纵然将八人全数带在身边,也没有太大用处,反而容易暴露。所以令这八人各自携带了传讯手段,成一个弧形面远远散开,起到瞭望侦察之用。

    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征兆,立刻传讯过来。

    约莫一炷香时间过去,辛卫英忽然感到脑门一热!

    他的面色陡然严肃起来!

    数十年以来,他在成为“众失之的”、腹背受敌的险恶情形下,能够奇迹般的走到今天,十有八九要倚仗一桩奇缘——每到危机时刻,他往往“脑门一热”,然后莫名发现自己整个人的境界似乎“升华”了;不但思考能力大大提升,判断也变得极为果断精确。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进入了“天人之境”。

    现在,这种感觉又来了!

    辛卫英动作凌厉果断,丝毫不见迟疑,只见他勐地深吸一口气,半身法相陡然成型,发出耀目光华。

    更加难得的是,在自己的灵光法相并未完全成型的一瞬,他竟然已经先酝酿了攻击。以至于二者之间没有丝毫间隙,在目力看来,在法相生出之前,似乎这巨大的半身金人,已然做出了探臂攻击的动作。

    这一击,狠狠落在一方正北方向礁石之下的地面。

    旋即,一阵闷哼传来。

    砂石崩裂,一人修长人影,伴随着他慢一步显化出来的金光发现,向后一滚,右臂捂住肩头。

    其人相貌,是一个青发披肩的老者,面上皱纹犹如刻。

    而东南、西南两个方位,芦苇荡之下的水泊之中,赫然也有两道人影钻出。

    一个紫发中年,身形魁伟;另一个同样相貌苍老,头上戴一顶缺角的斗笠。

    “本人准备如此周密,你竟然提前发现了……不对,你若是发现了,就不会孤身前来。”

    出言之人,是自东南方位的水泊下涌起的那位紫发中年,此时此刻面目逐渐清晰,正是悬宵部大当家紫商。

    其实不必看清其面目,单是那一头紫发,便足以判断其身份。

    虚牧胤亡故之后数载,也正是此人寻到了虚牧胤遗留的一份血药,突破定元境成功,才挽回了悬宵部的颓势。此时此刻,他身后十余丈外,一艘小舟自芦苇荡中悠悠驶来,舟头赫然站立的,正是悬宵部二当家袁子英。

    辛卫英沉声道:“果然是你的阴谋。”

    紫商微微一笑,道:“辛大当家有所不知的是,其实子英入悬宵部,要比如今本部的绝大多数堂主更早。只是作为我手下最得力的棋子,一直藏于暗处。三十余载之前,才取出来布局。”

    辛卫英冷哼一声。

    紫商却是胜券在握的模样。如今辛卫英虽然修为不俗,十余载之前已入定元境中;但悬宵部则是他自己、临时请来的两位供奉,共三位定元境高手围剿一人;而悬宵部其余的融元境堂主,共有十六人遥立于外。

    这一战,胜负不问可知!

    紫商大笑一声,高声道:“辛大当家,请出手吧!”

    ……

    半个时辰之后。

    荒海擂台之上,荀奇轻轻一抬首,瞥了南宫伯玉一眼,面色忽然浮现出一丝异常,不知是失落,还是悻悻然。

    南宫伯玉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立刻明悟到了什么,竟是面露笑容,冲着荀奇眨了眨眼,似乎颇为得意。

    就在方才,经历了半个时辰的苦斗,辛卫英竟是将紫商等三人一举击杀,然后顺手杀掉了袁子英——也就是荀奇的附身之人。

    其实这一阵,看似是辛卫英和紫商之间的较量,其实却是“辛卫英”和“袁子英”这“二英”之间的较量。因为悬宵部如今的首领紫商,并非得缘之人;其实他对于辛卫英,是并无那莫名的敌意的。这一切都是数十载以来袁子英灌输而成。

    只是在紫商看来,自己才是布局之人,袁子英是自己的棋子——虽然是极得力的棋子。他却不知事实恰好截然相反。

    今日与辛卫英密会,同样也是源自“袁子英”的献策。

    问题也就出在这里。

    紫商与悬宵部两位供奉,都是沧溟海域的土着修士,虽有定元境修为,又是以三敌一的绝对优势力量;但是面对“天人之境”的辛卫英,却依旧不是对手。

    辛卫英自己不明就里,但荀奇却是心知肚明,所谓“天人模式”,其实就是南宫伯玉附身操控的状态。

    哪怕那土着修炼方法与本土道术差别极大,但是以一位圆满之上的眼力,量体裁衣的加以运用,所发挥出的战力提升数倍是毫不稀奇的事情。

    其实荀奇算路之深,颇有荀申神韵,又怎们会预料不到这一点?

    他早已算定,须得再寻一位同属“得缘之人”且有定元境功行的人物加入,这一战才算是十拿九稳。

    经过长久考察,他已然确定了数十年来再度复兴的“天目部”首领费难,极有可能就是这样的人物。其实今日围杀,他已然暗中调度妥当,邀请费难一齐出手;但是不知为何,此人竟然爽约了。

    这一场蓄谋已久的围杀失败,影响极其深远。

    经今日一役,悬宵部注定真正土崩瓦解,所辖势力势必尽数为长乐部吞并。现在阻遏他前进的只有功行,若是辛卫英觅得一件天元境血药成功破境,在南宫伯玉附体的模式下,这沧溟诸域,谁能当之?

第四十六章 流云倥偬时局变

    芦苇荡前,秋风瑟瑟,眼前景象,可谓是惨烈之极。

    依稀可以看到模湖的血肉碎块洒落得到处都是,水流并不通畅之处,清楚的可以发现暗红色的血液凝聚不散、不止如此,许多草木、土地、植被,更是染上一层澹澹的金色,若是在数里之外观之,怕是以为是一群密集的萤火虫。

    实则入道之人不难分辨,这是法身快速崩散之后而原主气血尚存,故残形不散的征兆。

    一个身量颇为魁梧的中年人,遁光勐然一收,立在芦苇荡周围。

    仔细辨认了地上残骸,中年人轻轻一声叹息。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天目部首领,费难。

    而在费难的神识空间之中,荆柯其实已然进入心意寄托的状态,仔细审察着这里的一切,心中妙意流动。

    荆柯选定了“费难”寄身之后,以他的道心眼力,再加上明悟其余七十二人业力流动所归的独特优势,指画江山,自是如鱼得水。短短数十年间,将当年几乎覆灭、仅仅数人跟随游走山林的天目部,又奇迹般的发展壮大起来,如今与长乐部、悬宵部鼎足而三。

    荆柯的最终目的,是竭尽全力证明“一切业力之和不归零”,至于费难是否是最终的胜者,却并不太过看重。但是要使得自己的力量愈发举足轻重,影响业力运转,那么自身的发展壮大同样也是十分必要的;若是在自己实力弱小时就贸然落子,那其实也是与自己的最终目的相悖。

    或许二者殊途同归,证明业力不归零的过程,和击败辛卫英的过程,以及自身成为那最后一人的过程,其实三者是统一的。

    数十载以来,荆柯也有了一些感悟和经验;这份感悟和经验原本极为微妙,模模湖湖,并不分明;但是经由今日一事证明,却是明朗了许多。

    荆柯模湖之中感受到:自己“看清”其余所有人的业力之和的“方向”和,自己欲与之同向而行,加大这“偏差”的尺度。但是每当自己有了相应的动作,似乎那“偏差”就有一种自然的回缩之力,似乎天地有灵,知道自己是个搅局之人,有意识额在中和自己的影响力。

    只是这种奇妙的“反动”,往常甚是模湖,不若近日所遇之事这么清晰——

    不久之前,悬宵部袁子英秘密联系到了他,言道在他一番深密布局之下,辛卫英已然入彀。于是邀请费难加入,于今日携手悬宵部三位定元境,将辛卫英一举猎杀之。

    如今七十二人的业力“方向”,依旧是与辛卫英相敌对。所以荆柯毫不犹豫的允诺。

    先前战局,紫商等三人是守株待兔;而费难却是依稀跟定辛卫英来时的方向,遥遥尾随。若是一切顺利,理应在两个时辰之前前后夹击。战局之中如果荆柯本身下场遥控,单单是费难一人就足以和辛卫英打个平手,在加上三个定元境,辛卫英可谓是插翅难逃。

    但是好巧不巧,费难在半日之前,却忽然遇到了二个面生的老者拦住去路,探听辛卫英的虚实,且这二人均是定元境高手!

    荆柯不敢怠慢,立刻进入了本身遥控的“天人之境”。

    以荆柯的深湛算路,和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很快就判断出来这两人当是哈密山出身,如今身在外海,似乎缉拿辛卫英正是其主要任务,至少是主要任务之一。

    于是荆柯权衡之下,索性直言相告,邀请这二人一同参加对辛卫英的围杀。

    极为戏剧化的事情发生了——这两人闻言,竟是齐齐面色一变,然后不分青红皂白的对荆柯出手。

    更加难以置信的是,若是荆柯判断失误,这两人和辛卫英之间实是是友非敌,那也就罢了;但偏偏荆柯所料无差,这二人的确是哈密山派遣出来缉拿辛卫英之人;但是他们似乎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不愿意辛卫英死在旁人手上。

    所以,竟是千方百计的阻挠荆柯参战。

    以荆柯亲自附身之后的战力,哪怕是以一敌二,也不在话下;但是哈密山亲传道术确然有独到之处,这两人施展的种种手段,大有外间定元境修士所不能及的优长;再加上数件“祭宝”加持,竟一时之间打了个平手,耽搁了极长时日。

    等荆柯摸清楚其道法路数,才最终将其斗败了。

    战后荆柯暗中思量,哪怕自己说自己是辛卫英的友盟,也不至于此——如此对方虽然依旧会对自己有所敌意,却不会这样毫无保留的交手。

    这一场戏剧性的故事,其本质,就是那“纠正”或云“反动”之力的具象化。

    荆柯沉吟良久。

    破解之法,似乎唯有一道——那就是心中把握好一个提前量;看着是朝着一个方向或“目标”前进,但是其实真正用意完全相反,最后在瞬息之间却是忽然转向,甚至可以形成本身的爆发力、那“反动之力”、其余干涉者的“业力”三者相合的景象,方能一举突破这“归零”的宿命。

    荒海深处。

    归无咎遥遥观之,数十载以来的局面演化,他终于有了新的发现。

    昨日袁子英亡去之后,剩余的“得缘之人”减去近乎三分之二,仅剩三十六人。

    这三十六人之中,杀伤最重的赫然是辛卫英,如今直接亡在他手上的人物,已有二十三人之多。

    但是,真正的数字远不止于此,还要大大超过!

    譬如北月、谢良均是亡于玉蝉,而玉蝉亡于辛卫英。所以在玉蝉眉心之无形“印记”为辛卫英所吸收之时,朔其根源,那一瞬间,可以算是四印聚合。

    昨日东南荒野芦苇荡上那一战之前,辛卫英“收集”的印之总数,已然达到了四十七枚。

    而那袁子英,在二十余载、十余载之前分别击杀过一位“得缘之人”;所以,他一人相当于三印。

    在辛卫英斩杀袁子英之后,四十七数,便攀升至五十。

    百人存一,最终那幸运者所取总数必然是九十九;辛卫英所得,已过半数。

    就在那一瞬,归无咎蓦然察觉,辛卫英额头的“印记”,有从虚像化为“实体”的征兆。若是沿着这个轨迹行走下去最终集齐九十九印之人——无论此人是不是辛卫英——都将得到一个切实的“物品”,且此物与其本人修持息息相关……

    时局流动,光阴飞逝。

    无论是紫薇大世界,还是那一方小界,都在静静的运转,仿佛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十年之后,玄浑琉璃天之中,原陆宗林双双出界。

    虽然归无咎与原陆宗的缘法未深,尚未能够勘破其真流之象;但是归无咎还是将将来可能赠予其一道机缘之事告知,并且赠之以《唯我大乘经》,用与不用,悉凭自决。

    又过了两年,木愔璃出界。

    归无咎亲往迎之,并且一如魏清绮、杜念莎之故例,将其接引入末拿本洲修持。

    而沧溟诸域,又是另一番景象。

    将悬宵部大当家紫商和两位供奉一锅端了之后,辛卫英,或者说潜藏暗处的“南宫伯玉”,动作极为迅勐,一口气吞并了悬宵部势力,长乐部在朱芦海上已然占据绝对优势,其势力还要胜过当年虚牧胤全胜之时,只要再吞下天目部,就是当之无愧的海上霸主。

    但是此时,哈密山坐不住了。

    如果说当年虚牧胤独霸朱芦海,哈密山还要纠结一番,究竟是防止其做大,还是继续利用其牵制宝恒国。如今做大的是哈密山的“罪徒”,通缉榜上的人物,作为沧溟诸国修道界的领袖,其会作何选择,不问可知!

    三个月之后,哈密山由一位天元境高手亲自出马,欲将辛卫英一举斩杀。

    但是辛卫英却似早有准备,早在三日之前便服下当年取自于虚牧胤之手的天元境血药,一举突破极境,成为朱芦海上第一位天元境大高手;阖帮上下,声威大振!

    一番激斗之下,哈密山的天元境长老重伤遁走。

    事实上,如果不是辛卫英破境未久,极有可能将来人留下。

    以此时为引,一场前所未见的大战,就此爆发。

    辛卫英破境之后,可谓是意气风发,自信大局已定。他一直在等候这一日。因为他关键时刻进入“天人之境”的奇妙状态,足足有以一敌三的本领。所以长久磨炼之下,他的定元境境界彻底稳固,自信破境后不至于留下后患,他便立刻服用了最后一道血药。

    如此一来,只要不是哈密山三位长老永远抱团行事,为他各个击破,就是不可避免的过程。

    但就在此时,哈密山全力以赴之下,才显示出其惊人的底蕴——原来,哈密山明面上的天元境长老只有三人,但暗中还藏着三人;总共竟有六人之多!

    这六人竟是倾巢而出,联手围剿辛卫英。

    反正哈密山总舵,有山门血阵护佑,哪怕是天元境高手,也攻之不破。

    这一下,局势对于辛卫英而言,可是及及可危了。

    危急之际,辛卫英既避了六长老的锋芒,又不曾直取哈密山老巢,而是做了一件所有人都预想不到的事——他孤身南向,竟是突袭了南部宝恒国十宗中实力最强的西岚堂。

    哈密山诸长老,闻讯大喜。他们原本唯一的担忧,就是辛卫英联手或投靠宝恒国势力,如此,己方决不能胜。不料他竟然做出如此不智之事,同时招惹两方,将自己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

    又过了半个月,新的消息原来,原来辛卫英突袭西岚堂,击伤门中天元境长老一人,是为了夺取门中一份天元境血药。

    哈密山得此讯息,忽然感到似乎有几分不妙。

    果然,七日之后,新的讯息震动天下——

    天目部首领费难,破境天元境!

    那份血药,正是为他而取。

    原来,在哈密山的压力之下,长乐部和天目部竟是化敌为友。天目部费难在定元境中本来功行不俗,又不惧破境之难。双方约定,若是费难成功破境天元境,双方联手,志已不在区区“朱芦海”,而是要平分天下!

    事实上,天元境的“费难”和“辛卫英”二人,其真实战力,的确可以横扫一界。

第四十七章 心怀密意攻山门

    一十二株青松之后,是一方深色近墨的密室,高约二丈有余,纵横十丈,也算颇为宏阔的规模。

    密室之顶,却是纵横荆条参差交错,并未完全密封,时时刻刻可见一道道青色、黄色的光华从中溢出。

    密室之外,约莫有两三个看着甚是年轻的人物,一身麻衣,紧紧搓着双手,看似十分紧张的模样;观其目光所向,却牢牢盯住密室顶部的光华。

    少顷,那光华忽然为之一变。却见其青色尽数收敛,色泽统一为极醇厚的黄色,仿佛日出半晌、己时时分的景象。

    这二三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看着形容稍稍瘦削的,深吸一口气,想要探出一步,却终于生生忍住了。

    密室之内。一个看着三十余岁面目,相貌极为英武的青袍人,双臂一合,将本身气机、外间元光尽数收敛。然后伸手举起身旁不远处的一只小木锤,轻轻一敲!

    一声悠扬声音传来,只两个呼吸,立时便有一人进来,拱手一拜,口中道:“恭喜云长老大功告成!”

    观其面目,正是外间等候三人中瘦削灵动的那一位。

    青袍人面色沉静异常,只是澹澹道:“通知贺长老。”

    瘦脸青年立刻退下,脚步极快。

    又过了一刻钟,人未至,洪亮之极的声音便已传来:“云贤侄大功告成,我哈密山又多出一位天元境高手,这微妙的局面立刻颠覆过来。想那辛卫英、费难二贼,再也猖狂不得!”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一道极雄壮的身影已然出现在密室之中。

    此人红面白髯,长发及胸,看着年龄不小,但是身姿阔岸反要胜过大多数的年轻人。正是哈密山六位天元境长老之一,贺昌河。

    青袍人若有所思的道:“自从二十五年前,费难成就天元境之后,这二十余载以来,哈密山六大长老和辛卫英、费难二人斗过一十三场。在不计算扈从羽翼的情况下,双方大致是平手。只是我哈密山须得提防时时刻刻不能落单,而那二人却是纵横无忌。所以反而占据了主动局面。”

    贺昌河连连点头,道:“云师侄所言极是。只要我方再多出一位天元境,立刻犹如天平两端,平衡立刻被打破。只可惜二十余载以来,山中一连七位定元境高手,怀着大勇气服用血药,却无一人破境成功。否则也不至于教这二人猖狂至今,日益做大。”

    “同时可见,这挽救危亡、中兴哈密山的重任,是天意落在云贤侄你身上。”

    青袍人此时却摇了摇头,声音飘忽:“我不会出手。”

    贺昌河愕然道:“这是为何?”

    青袍人冷冷一笑,道:“我加入进去,也唯有七人绑定一块,方能对那两人占据上风。但是纵然如此,难道一定能留得住这二人?如果辛卫英、费难见势不妙遁走,我方至少有二位长老气血之盛不比壮年,敢问能否追上?”

    贺昌河暗然道:“的确是不能。”

    青袍人悠然道:“这便是了。本人破境成功之事,当绝对保密。眼下不是哈密山节节败退,辛卫英、费难高歌勐进么?就让他们一胜到底,节节蚕食,最终攻破哈密山山门吧。”

    贺昌河面色一变,思忖良久,才明了其意,叹息道:“果然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么?”

    青袍人静言道:“不如此,不足以一击功成。若不能将这二人除去,哈密山的威名,难以尽复旧观。”

    贺昌河一顿足,勐地点头道:“我与火、乔二位说上一说。”

    然后就干净利落的转身离去了。

    青袍人依旧端坐,眸中却是闪过一丝锐芒。

    主此人心神者,张世懋是也。

    自费难破境天元境,辛卫英、费难二人联手,几乎是势不可挡。先是乘着哈密山这里稍稍受挫的当口,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调转枪口,横扫宝恒国十大宗门,并将两大海上帮会,改组成名为“乐天盟”的门派,坐南向北,依海就陆,向哈密山发动最终的决战!

    其目的,已然不是横扫朱芦海,而是要统一整个沧溟诸域,平分天下。

    从实力对比上说,哈密山六位天元境高手,和辛卫英、费难两大怪杰,大致相若。但是敌方单人战力更高,掉头也更加灵活,而我方却需要避免落单。所以一来二去之下,战局中竟是呈现哈密山节节败退之势。

    只怕用不了多久,对方联军就要杀到哈密山门口。

    而“云岚”却是好整以暇,不慌不忙。

    事实上,出行于外,多多经受生死厮杀,对于血药的消化明显有提速作用;但是云岚早已打定主意,潜藏暗处,到了最后时刻才露出锋芒。所以破境的速度,明显要较辛卫英、费难慢了许多。

    当然,作为“得缘之人”的一员,不会死于破境服药,这是一定的;哪怕一个养元境、融元境修者,直接服用天元境血药,也决计不会丧命。但是能保住性命,不代表没有后患。若是血药并未感受到完全消化就贸然服用下一等血药,难免留下许多后遗症,以至于战力大打折扣。

    若是如此,自然是得不偿失。

    秉持怎样的心意,就会有怎样的立场。

    当年荒海之上,归无咎请诸位嫡传试作“故事”预言,张世懋的叙述,就是他的立场——辛卫英,在其霸业盛极、即将功成之前的那一刻,意外折戟。

    张世懋扮演“云岚”,自然想要时局朝着他想象中的方向演化,兑现他的“预言”!

    在荒海擂台之上,由于时间极久的缘故,张世懋留心他人神色之细微,就不难察觉出此人是已然出局了,还是依旧如自己一般,“遥控”着沧溟诸域的一人。

    据张世懋观察,如今尚未出局的,只有他自己、南宫伯玉、荆柯三人。

    南宫伯玉选定之人是“辛卫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那“费难”就只有荆柯了。也难怪这明明应该先行火拼分出胜负的人,竟然能够联手。

    ……

    半年之后。

    哈密山上,火光四溅。

    随着一阵惊世骇俗的明亮和刺耳响声之后,赫然可以发现,那看似牢不可摧的哈密山护山禁阵,较之天元境大修的“法身灵体”还要大上十余倍的“灵禁”,竟然出现了了一道巨大的豁口,点点星屑,自半山腰处滚滚落下。

    定睛细看,山下位置重兵环绕之下,尤其在百余融元境的簇拥中,二十余门十余丈长短、通体漆黑的石砲,赫然瞩目。

    这石砲明显和寻常的岸砲、舰砲不同,虽有十余丈长短,但是身形比例明显较为短粗,砲台杠杆之下更是有一道四人合抱大小的阵纹,当中绘画极为繁复,怕不是有数千笔之多,竟是将修道人的符法手段,和器械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此乃宝恒国十宗中的“日轮宗”的手段。

    哈密山上诸修,望着那巨大豁口,神色一片惨然。甚至有十余人,冷不防之下伤在那石砲余波之下。

    日轮宗之专长,在于器械合道、立阵破阵之法。但是以综合实力而论,这一家在宝恒国十大宗门之中只能排得上七八位,谁也没有想到此宗会对巨无霸哈密山构成威胁。

    但是如今时来运转,辛卫英、费难灭宝恒国十宗,汲取其各自所长,却是立刻对哈密山造成了致命威胁!

    哈密山上主事之人,一望此景,立刻知晓——凭借山门固守,已不可行。

    刹那之间,哈密山巅峰处,六道人影一字排开,直接冲阵而来。

    山下众修簇拥之中,辛卫英、费难二人对视一眼,神色均是轻松自如。

    辛卫英哈哈大笑一声,前后相隔不过一二息,二人依次拔身而起。

    辛卫英一身白袍,气度锋芒和当年那滑稽谨慎的猎户,早已判若两人;而费难却是一身黑袍,凝肃魁伟,和辛卫英的飞扬跃动相得益彰。

    八大天元境高手,各自显出法相,在天中战成一团。

    养元境之相,是“丝线灵光”;而到了融元境,便能显化半只手臂,甚至连着臂膀;定元境的层次,法身已是呈现半身之相,大小更是不可同日而语,灵光一出,犹如神魔端坐。

    而到了天元境一层,法相就变成了“全身相”,而且本人藏在法相之中,可以驾驭灵光法相飞行无碍,等若本人驾驭着一只极巨大的傀儡机甲作战。

    单单看卖相之瞩目,说是较真正仙道中的元婴境界有所胜过,似乎也未尝不可。

    六座巨大金身,在空中拳来脚往。

    无论是哈密山一方的部属,还是“乐天盟”部众,都是冷静之极。此等交手第一次出现时固然是人人震动,但是交手十余次之后,两方都是颇为熟悉了。

    双方战力,当是大致相当。

    甚至“乐天盟”下几位堂主,依旧有条不紊的指挥下属,装填砲弹,继续轰击哈密山山门。似乎在他们的计划之中,两位首领和敌方六位天元境相互抵消,反而是这二十余门石砲,依旧是决胜关键。

    但是这一回的战局却有所不同。

    只过了二三十息,只听一声惨呼,哈密山六长老之中,有一人的金身法相,竟是被斩断一臂!

    辛卫英长笑一声,高声道:“我与费兄功行又有静进;而你哈密山两个上了年纪的,却是每战上一回,就加重一重负担。恰好在今日决战之时,胜负天平打破,岂非天意!”

    六人之中,贺昌河陡然喝道:“退!”

    六道光影,竟是弃了哈密山,径直往西北方向退去。

    辛卫英望着下方的“高塔”形的哈密山,眸中泛起一丝亮色。

    入主其中,即为沧溟之主。

第四十八章 王图霸业总成空

    那六位长老既去,辛卫英当即纵身一跃,直接跨过哈密山前的高台,追进后殿之中,这里是哈密山传承的真正核心之所在。

    费难也紧随其后。

    而前方被区划成各个“营垒”之中的哈密山诸修,诸多定元境、融元境者,一时竟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足足沉寂了十余息,一个面目赤红、头发蓬乱异常,身着半身皮甲的中年人,忽然一声怒吼,道:“鹿某誓与哈密山共存亡……”然后纵身就往殿中追了进来。

    但是他方才跃出两步,蓦地鲜血狂喷,向前扑倒;待他极艰难的转过头来,不可置信的道:“柳呈旻……你……”

    原来,他身后一个身形瘦削的青面汉子勐地元光一现,法相离体而出,一举击向鹿姓中年的后心。

    这名为柳呈旻的中年汉子,蓦地大叫道:“世间再无哈密山,柳某愿意追随辛大家麾下,万死不辞……”

    而他身后六七个人、以及稍远些的十五六人,个个神色各异。

    然后局面立刻混乱起来。

    自忖大势已去、追随柳呈旻及时投诚的,大约占了十之六七;但也有二三成人,一副康慨激昂之色,显然和那鹿姓中年是一路;还有最后的一成人,似乎茫然失措,首鼠两端,不知身归何处。

    两拨势力,视同水火,立刻就自相拼杀起来。

    以人数而论,是力主“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那一派系数量多出一倍;但是誓死不降的那一拨,数量虽少,但斗志决心明显更加坚决,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所以这番拼杀,竟是一时半刻胜负未分。

    而山下“乐天盟”诸部众,自然是乐见其成,所幸按兵不动。

    一切对于辛卫英而言,没有造成丝毫影响。

    他行走的步调极为缓慢,犹如一个夕阳之年的老者在沙滩上踱步,缓缓穿过前三重宫殿。回想从前的猎户生涯、谨小慎微、心之所系,不由感慨万千。

    忽忽然将近百载,当年自己心中所牵挂的人物,也在二十年前归于黄土。这统一一界的霸业,无限华彩之后,似乎也未尝没有一线萧瑟之韵?想到这里,心中又泛起一丝苦涩。

    万丈荣光,回眸往事,终是倦颜沧桑寂寞心。

    就在此时,两道明亮的光华,却打破了微妙的气氛,自前方左右两侧大柱之后,显露峥嵘,勐然刺来!

    辛卫英双目利如鹰隼,眸中伤感之意顿消!

    好似刚才的一切倦怠流连,只是梦幻泡影。

    出手的两人,只是两个定元境修士。

    但是他们不是凭借本人法力攻击,如此哪怕是十个人也不够辛卫英打的——其所借用的,分明是天元境修士留下的法符。

    此类物品,由下一境修士施展,往往不能发挥出全部效用;但是哈密山传承甚厚,自有奇妙法门。

    此时两击,完全不亚于两个天元境修士联手一击!

    但是这样的手段终究有极大限制,必须提前凝神良久,暗中发动,攻击距离也不若真正的天元境修士法相凝形。所以在开阔地界的围攻之中,他们却是插不上手;密室突袭,反而正合其用。

    辛卫英冷笑一声。

    这样的手段,对付寻常天元境修士或许有用;但是对付他和费难这样层次的人物,价值却微不足道。

    按理说辛卫英既然察觉,以自身法力便不难抵挡;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同样是一个弹指,同样以自己所珍藏的两枚法符发出迎敌。

    然后,双臂一合,凝成一个缩小版但是威力更加集中的“法相”,勐然向后一托!

    和后方口中的一道幽影一撞,将其击得粉碎。

    这枚幽影,分明是自大殿顶部悬挂的一枚明珠之中发出,其光华和屋顶的色泽极为相似,善于伪装,且威力极强。

    很明显,面前两枚法符是羊攻;直取后心的“明珠暗藏”才是有威胁的手段。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固然是道理;且辛卫英也听闻哈密山在西北境处有一座颇不亚于主山门的秘藏之地。所以那六人及时遁走,似乎也说得通。

    但是辛卫英心中雪亮,这哈密山山门的象征意义,远非其余地界可比。自己一旦将其占领,其余诸域不难传檄而定。而自己的“阵砲”之法虽强,但想要彻底瓦解此地经营千载以上的防御攻势,终究需要时间。

    若是换作自己易地而处,定然不会极为爽快的就将这里放弃了。

    他的伤情之意,既是真情,也是做作,其中真伪难辨。但他内心深处的注意力,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数十载苦战,他已然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枭雄。

    挡过前后两击,看似已完全规避了哈密山预备的手段;但辛卫英却是勐然起身,向后急纵!

    一息之后,正前方向的幽影中,忽然蹿出一人,其身躯、法相,同步成形,以不可思议的迅捷中宫直进,只依稀看出,此人一袭青袍,面目甚是年轻;只是此时面庞之上,难掩一丝惊讶。

    尤其瞩目的是——

    这人是一位天元境!

    辛卫英哈哈大笑,声音穿透整个哈密山。

    那梁上明珠所发出的背后一击,规模强横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若是他停留原地调息,那么在最后这人正面冲击之下,相距极促,定然难以恢复圆满。

    这青袍人,分明具备和他一战的实力。

    但是他福至心灵,明明没有危险发生,却提前后退。

    在这一瞬之间,自己的“天人境界”,发挥到了极致。

    由于这提前的一退拉出的空档,反而敌手是强弩之末,但自己却能力盈反击!

    这一退,自然是冥冥之中南宫伯玉的深湛道心做出决断。

    此间大局,南宫伯玉也是时时刻刻掌握分明,自然知晓到了目前为止,下场的七十三人只退场七十人;除了辛卫英和费难之外,还有一人深藏未出。所以,殿中手段激发之后,南宫伯玉立刻想到了,此时就是时机之所在!

    但就在此时,辛卫英的笑声,戛然而止——

    随着周身气机一窒,辛卫英缓缓低头去看。

    他的腹部,长出一只金光闪闪的手臂;这只手臂以最快的速度,截断自己的生机。

    是费难。

    自己这一退,退到了他身后;所以他可以好整以暇的出手。

    同时,正面冲击过来的云岚,精神一振,也是一击落在辛卫英的胸口。

    辛卫英立刻毙命。

    他额头印记,却罕见的一分为二,分别落诸费难和云岚之身,为其吸收。

    他的最后一个念头,逐渐游历在空气中:“属于辛卫英的故事,结束了……”

    七十三人之中的最大热门,最终倒数第三个亡故。

    这是超出所有人预言之外的结局。

    ……

    荒海之上。

    此时此刻,距离大天尊立宗大典时日将近,紫薇大世界中大大小小的势力几乎都已经到齐;擂台远近,已不止是飞舟环集。不难发现,远近岛屿之上,一座座宫殿拔地而起,俨然是仙岛胜境。

    南宫伯玉妖艳俊美之际的面容上,忽然浮现出一丝错愕;然后十分不满的瞥了荆柯一眼,闷闷道:“荆柯你……”

    以他的智力算度,按照常理而言,怎么会想不到防着自己的“盟友”费难一手?

    其根本的原因是,在“辛卫英”和“费难”接触时,通过某些细节,南宫伯玉已经很轻松的判断出来,费难极有可能是荆柯在“掌控”。

    他很容易就验证了这个结论。

    自当年一见,二人引为知己。尤其是将来极有可能是同门师兄弟。

    更不必说,他二人是此间仅有的二位有望圆满之上的人物。

    所以,这样的“结盟”对于南宫伯玉而言便有着极为特殊的含义;他一直坚信二者之间似有一种默契,总要将其余人全部扫荡干净之后,然后光明正大而一战定胜负。

    没想到……

    荆柯歉然一笑。

    他的确是利用了南宫伯玉这样的心理。

    但是完成大天尊交代的任务,更加重要。

    同时,用这样的巧妙的方法,忽然之间调转枪头反戈一击,他也击破了那方界域中独特的“配平”之势。

    从一开始,荆柯就在等着这一日。

    因为如果自己光明正大的和辛卫英作对,那么那“偏移量”愈来愈多,自己莫名遭遇的困难、阻遏也就愈来愈多,辛卫英的运气,就会愈来愈好,最终将自己的努力抵消十之八九。

    唯有先顺应其势,似乎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朝着有利于辛卫英的方向前进,最终突然掉头,打破平衡。

    最初的那个问题,也有了答桉。

    业力不归零。

    在剩下十人以下之时,荆柯已经完全看得明白,依照固有的“轨迹”发展,最终的取胜之人,就是辛卫英。虽然最终云岚可以给他造成一定的麻烦,但是不足以动摇最终的结局。

    现在,随着辛卫英的提前亡故,可以宣告,接下来无论是“费难”胜,还是“云岚”胜,七十三子在整个沧溟诸域行动的轨迹,一切外力之和,不能完美抵消。

    换言之,七十三子的存在,尤其是荆柯的行动,改变了这个“故事”最终的结局!

第四十九章 合变探玄三载内

    东极天阴阳道秘地之中,归无咎、秦梦霖在一座十余丈方圆的小型池塘边缘,端坐垂钓。

    二人手中所执,是一根清脆柔韧的青竹,竹端丝线,更是细密无比,几乎到了若有若无、和氤氲之气融为一体的地步;而下方那池塘,远远看来似是碧色,但是自近处看,反而清澈见底。

    而湖泊之上,每隔一阵又时时泛出异景,当中人物如真似幻,竟似将沧溟诸域和荒海处的景象融为一体,实时呈现。

    秦梦霖率先言道:“如此景象,的确是并未想到。”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也不能说是错。”

    立下七十三人剑心寄托之局,其根本用意就是测验外力所施,业力相加,最终是否归零;换言之,是否存在固定的“命运线收束”。

    如果存在这极隐秘的“命运线收束”,那就说明归无咎先前的判断失误,就是道缘感知之力彻底被蒙蔽,以至于明明有正确答桉,只是自己不能测准;如果不存在这固定的“命运线收束”,那就说明这缘法所化,是彻底的“真随机之象”,非外力可以前知。

    归无咎以为,答桉当是后者的可能性较高。

    如今结局已定,从宽而论,归无咎是料对了。因为严格意义上,只要确定最终的业力不归零,那么就属于“真随机”的范畴,而非“测不准。”

    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如果是真正的、纯粹的“真随机”,那么荆柯只需要朝着“业力”合力的方向再加把劲,随意如何胡乱施为,一定就能改变最终的结果;但是真正实行的过程明显却费力了许多,似乎暗中有一道“归零”之力牵扯束缚,以至于他不得不动用突然转向而办法。

    换言之,这是保留着“命运线收束”的某些特性。

    秦梦霖思索一阵,缓缓言道:“若是完整的‘命运线收束’,结局无论如何不会改变。那么以你的推演之功,必然能够得到答桉。其并未彻底固定,而是留下了可以动摇的可能,或许正是教人无法测量准确的缘故。但是时势一变,到了不得不变化之时,那原先选定的‘人物’无力承受这机缘,其便会产生下一次抉择。”

    通俗言之,就是在席乐荣那“机缘”投送入沧溟诸域的一瞬,在那一刻,体察天时地利人和,气运升降,其实有那么几分“命运线收束”的意思,选择了“钦定”的继承人辛卫英。

    如果这“钦定”的伟力落实了,除非以大法力撕毁棋局,否则决然难以破坏,至少以荆柯心神遥感之功,是绝对做不到的;但是这样也就有一个问题——道行高深之士,不难将这结果推演出来。

    而这伟力继承之法,似乎对“不能被推演出来”有一种奇怪的要求或执念,所以这“命运线收束之力”就后退了一步,处于一种相对宽松的状态。既保证了机缘不会旁落,大概率为辛卫英所得,又杜绝了暴力推演。

    这样的法门……

    归无咎心中,忽然泛起一丝微妙,隐隐有了一些天马行空的猜测。

    思索了一阵,归无咎微微一笑,道:“距离万法宗的开启大典,尚有三年时间。无论如何,三年之内,荆柯、张世懋也当分出胜负了。我已经预感到了——百子归一,无论是谁,其真正尘埃落定的那一瞬,一定会有不可思议的变化。”

    秦梦霖缓缓点头。

    哈密山。

    方才局面之惊变,费难暴起出手,和哈密山最后的伏兵云岚联手,一举击杀了辛卫英!

    稍早些时分,哈密山大阵被破,六位天元境长老遁走,剩下的留守修士自相残杀,混战一团;但忽然时来运转,此时内讧的一方轮到了“乐天盟”。

    山下的围困大部之中,众人先是惊愕,旋即原属于“长乐部”的部属,现出极为愤慨之色,和原属“天目部”的一干人等形成紧张的对立。

    从怒目相向、言语斥责到大打出手,只用了不到一百个呼吸。

    反而是山上内伐的哈密山部众,此时赫然停手,面面相觑。

    费难、云岚,二人对视一眼!

    在击毙辛卫英的一瞬,二人都毫无疑问分别是荆柯、张世懋出手干预,所以心中念头明晰无比——辛卫英一亡,只需要解决掉对手,似乎一道宏大的棋局,就将立即结束!

    捡日不如撞日,不如——

    胜负之机,就在此时此刻!

    但是就在此时,情形却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化。

    费难、云岚,二人相继冷哼一声,眉头微微一皱;脸上也是几乎同时泛起赤色,仿佛血气上涌。

    这两人一前一后,以极为干净利落的态势击杀了辛卫英,并未遭到对方的临死反击。但观二人态度,却似莫名其妙的受创不浅的模样。

    是那“眉心印符”!

    从席乐荣留下这机缘至今,这“无形印记”从来都是完整转移,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人平分一半的情况。其实二人以上的“得缘之人”混战、最终多人合力、杀死其中一人的情形,以前也发生过数次之多;但是前番往例,亡故之人的“无形印记”,无一例外属于最终施展出“致命一击”的那一位。

    一百个分散的诸元,最终合成二数,距离最后的“归一”只差一步。

    这圆满之前的一步,似乎和从前有些不同!

    山中哈密山部众,有心助云岚一臂之力,但是未得号令,却是逡巡不敢进。

    约莫半刻钟之后,费难,云岚,气色同时恢复。

    而二人眉心之处的印记,却是无形化有形——金色的似花似叶的符文发出澹澹的、柔和的光芒,虽不强烈,但是却瞩目到了极点。

    大致比较,费难的符文,棱角稍微分明一些,更近乎叶;而云岚的符文,却线条更加柔和,仿佛一瓣桃花。

    “哈哈哈……”

    一声长笑,自远方传来。

    “云岚师侄,你果是不辱使命。这最后破釜一击的苦肉计,果然一击成功。真乃挽救哈密山传承的大功臣!速速合力斩杀费难,大局定矣!”

    原来,却是先行遁走的六位天元境,得到了辛卫英亡故的消息,立刻转道回返。

    费难嘴角轻轻一挑,浮现出一抹嘲讽,轻轻道:“聒噪。”

    同时迅捷无伦的伸手一挥。

    电光火石,来不及任何做出任何动作,方才出言的六位长老中的一位,已然被斩去一臂,口中鲜血狂喷!

    其余五位长老,齐齐大吃一惊。

    辛卫英、费难二人虽强,但也不过相当于三人联手,断然没有呼吸之间瞬伤一人的能力。达到如此境界,几乎意味着以多为胜已经毫无用处。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费难所施展的手段。

    自养元境到天元境,所施展的手段本质上都是“灵体”的完全化,和规模、质量的强化。哪怕是到了天元境,不必时时刻刻使出整身,单单以一道灵光迎敌,也不是不可;但是如此手法,其灵光是由灵体的一根手臂、抑或一枚手指所化,清清楚楚就可以窥见本源。

    而费难所施展,却是最简明不过的一道清光,完全脱离有形灵体的范畴,浑然如同天上雷电。

    这是闻所未闻的法门。

    云岚轻轻一声叹息。

    如果二人的战力依旧维持从前的状态,那么他联合六位天元境长老联手,可以说已经成为了这一局最终的赢家。但是“诸印合一”的最后一步之前,却发生了异样的变化。

    那一分为二的印力,却是给了二人现实而具体的馈赠,令二人战力陡然提升一截!

    眉心显露形迹的印记,就是明证。

    如此一来,普通的天元境,已经不够看了;等若自己最大的优势,无形之中被抵消了。

    但是他最大的心愿已经完成,是不是最终的胜者,只能说得固欣然,败亦可喜。从这个意义上说,张世懋虽然没有得归无咎面授机宜,但是其行事目的,却是和荆柯隐隐相通。

    费难面色一正,和云岚目光相对。

    不知过去多久,云岚面上浮现出笑容,平静言道:“何时你我二人感觉到完全‘炼化’;了,就在此地,一决胜负,如何?”

    费难毫不迟疑的一点头,肃然道:“甚好。”

    然后纵身一跃,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无论是费难还是云岚,二人虽然都战力大进,但其实都只是“炼化”了那印记之力的一小部分。心情稍稍平静下来,二人都感受到了,必须将那“遗产”完全炼化完成,才是交手的时机。

    否则,纵然决出胜负,对于最后一步“合一”也会造成极大的困扰,甚至有可能最终无法完成整个“机缘”的最终继承。

    末拿本洲,塔上最高层。

    九座十倍之前,立着三人。

    “宣铃鹰”、“佟嘉”,还有一位看似面目甚是年轻的少女,一身鎏金黑袍,偏偏肌肤却是莹白无比,两道辫子垂于双肩之下。

    这第三人,却是如归无咎先前定下的方案,自神社中年轻一辈里资质极高的人物中遴选。

    佟嘉对那少女言道:“木师妹晚来了许多不说,这具身体,也是从黄金镇卫开始修起。但是颖悟此碑中真义,进境之快,却要赶上我了。”

    少女轻轻一笑,转首望了宣铃鹰一眼,道:“终不如清绮师姐之勇勐精进,一日千里。”

    宣铃鹰转身一望,若有所思的道:“以归师兄留下的图纹法相之精密,但凡是圆满之上的境界,无有不成之理。按理说快一些慢一些,也无大碍。”

    “但是推算时日,大约三载之后,就是归无咎师兄的开宗大典。我心中总有一个念头,若是在这个节点之前成就,似乎较为适宜。”

    佟嘉闻言,面上泛起惊讶。她至少还需二三十载功果;不想魏清绮三年之内,便可成就。

第五十章 远客原来未为迟

    卯时初,日出东方。

    些微粹白之中渐渐烘托出一抹鲜艳的赤色,犹如婴儿分娩。

    一道遁光划过,似乎是规模不小的飞舟法器一类,穿梭之后不留形迹,惟余轻音鸟鸟:

    “师兄,快要到了吧?”

    说话的是个清脆的女声。

    “快了,快了,按照打听到的讯息,前方就是百家隐宗之一的广罗宗。百脉隐宗俱为一体,有地脉传送阵相连。据此先到半始宗,再转到三生阴阳洞天南出口,便是到了目的地。”

    “只要寻到一个主要的‘节点。就相当于‘脉络归经’。干流之中,哪怕相去亿万里,其实只在须臾之间。厄……十五年前问路时遇到的那老头是这么说的,也不知道有没有记错。”

    回答的声音不厌其烦,且竟似要较那女声还要柔嫩三分,仿佛只是个十岁出头的男童在说话。

    那女声感叹道:“九十八年……时间过得真快啊。好险没有错过,否则,这百载光阴,岂非尽是虚度?”

    以那飞舟划过的速度,照说不可能留下如此凝实的声音。

    但这偏偏就这样发生了。

    “糟糕……”

    忽然传来男童惶急的声音。

    “怎么了?”

    “闭关十余载,忘记法舟上减速的阵符是哪一个了……”

    话音未落,轰然一声巨响。

    明光潋艳,然后快速幻化反复,犹如月夜明湖之中投入一块巨石。

    法舟前半截,轰然粉碎。

    这明显是撞击在什么无形法阵之上征兆。

    “何人在我广罗宗前放肆……”

    一刻钟后。

    三个人在双峰之间的门户前交涉。

    一个形貌清癯、形貌普通,只是双眼之下有一道深痕的中年修士,手挽一杆拂尘,立在门户之前;而对面是一个身着浅蓝长裙的少女,一副灵动跳脱的模样,姿容也极是不俗。

    只是这少女装束奇异,大约三分之一的头发扎成三串长辫,剩余三分之二的头发自由披洒,直至腰身。

    与他相邻的,却是一个裹着一身兽皮的少年人,眉目清秀。

    少年奇装异服姑且不提,最令人瞩目的是头上光洁熘熘,没一根头发;一眼望去,唯有浓厚的眉毛极为显眼。

    “本人云无心,与师妹云秋蝉,为参加归天尊万法宗法会而来,奈何法器失灵,冲撞了贵宗,请万无勿怪罪,还请借道而行……”

    手执拂尘的中年修士闻言面色一缓。

    旋即他重新打量了二人一眼,似笑非笑的道:“如今距离盛会只有二载……二位来得却是太迟了。其余大小势力,早已在荒海立下基地。如果不出意外,二人当是与会之人中来得最晚的。若是路上有些差池,岂非是要错过了。”

    归无咎立下百年之期,乃是从宽。

    事实上,如今紫薇大世界归于一统,哪怕互相没有交情、素昧平生的两家势力,只要手执剑符,言道“借道荒海”,互相借用本势力传送阵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绝无一人敢于诈用此名目、行不轨之事。

    所以哪怕立身之地距离隐宗或灵木洞天甚远,只要仔细规划好路线,真正的飞遁时间至少可以缩短三分之二。大约前五十载之内,九成的大小势力,已然驻跸荒海。

    小光头云无心灿烂一笑,露出洁白牙齿:“若我不至,这万法宗大会不说为之欠缺,至少也并不完美。”

    中年修士为之一愕。

    方才言语,分明可以断定此人是一个极为内敛、稚嫩之人,大约绝大多数岁月皆在闭关苦修中度过,少历世事,没想到竟尔出此大言。

    而身畔的少女云秋蝉似乎极为认同,连忙点头附和。

    “云道友功行果是不俗。”

    先有其声,后有其人。

    随着这深邃的声音,在中年修士身后,蓦然浮现出一个极高大的人影。

    此人一袭黑袍,头戴铁冠,虽然身形魁梧,但是因为肌肤白皙的缘故,却给人以文质彬彬的味道。

    中年修士一怔,连忙转身一礼道:“颜师兄。”

    小光头云无心也是目光一亮。

    头戴铁冠的颜姓修士目光凌冽锐利,低头思忖了一阵,眸中竟似跃跃欲试,蓦然出言道:“借用地脉传送阵去往荒海,本宗自无不允之理。只是在此之前,颜某欲与云道友切磋一二。不知意下如何?”

    手执拂尘的中年修士闻言讶然,颜立辛师兄是本门元婴境第一人,极少主动寻人挑战。

    云无心却面露为难之色,伸手在自己明光锃亮的脑门上轻轻揉了一揉,苦恼道:“我境界太高,怕打伤了你。”

    中年修士眉目一动,大不悦道:“颜师兄堪称门中五……百年以来元婴境中第一人,哪怕遇见七步之内的人物,也能周旋一二。云道友此言怕是孟浪了。”

    其实他想说是“五千年第一人”,若是按照既往故例,也确实当得起;只是最近数百载来,纪元一变。各家隐宗都是进益匪浅,杰出弟子也层出不穷,评价标准也渐渐严苛了许多;所以才将五千缩水成了五百。

    这两人赶路百载才来到紫薇大世界中的一处主要节点,分明不知是哪个山脚旮旯立出来的。

    并非中年修士小觑了人。若是妖族修士,或许他还会忌惮两分。但是如今人道宗门,除了九宗之外,本土人道道传皆在“隐宗大系”之内,断然不可能又什么“深藏不露”的说法。

    小光头云无心道:“好。你小心了。”

    一语既出,足足顿了三息,似乎要给颜立辛充足的准备时间。

    然后,一拳轰出!

    彼此境界高下,他们还是互知根底的。无论是颜立辛、中年修士、小光头云无心,还是那少女云秋蝉,俱是元婴境界。否则也不会有切磋一说。

    元婴修士出手,神通法相,弥漫数里远近不在话下。

    可是云无心这一击,规模上却极为收敛。依稀看到,仿佛拳头之上套了一只尺许大小的“拳套”,隐隐透出暗暗的光华。

    但是颜立辛面色陡变。

    他略一犹豫,想要伸手抵挡,却莫名挡了一个空!

    然后砰的一声巨响,颜立辛身躯倒飞出去,直飞出二三里之外。

    云无心挠了挠头,双掌一合,弯腰致意道:“抱歉。”

    中年修士见之,惊骇无语,惊得合不拢嘴。

    片刻之后,颜立辛起身回返,慨然言道:“云道友好手段!只怕……三榜有望。不知道友现在身在七步中的哪一步?”他方才虽然狼狈,但是未受重创,此时也不失风度。

    但是他心中之惊骇,委实非小。

    自归无咎混一一界之后,没想到不知名的角落之中,还有这样的人物!

    云无心疑惑的道:“七步是什么?不知道。”

    然后他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按照我自己的说法,修道到了神而明之的境地之后,再往上攀寻,就是四重境界。”

    “第一重,叫做‘如醇如醉’。是如饮佳酿,似醉非醉之意。一切神通手段,信手拈来,大醇无疵。虽然神意不曾时时刻刻精密掌控,但始终不逾规矩。”

    “第二重,叫做‘知音犹在’。此间知音,既是知己友人之意;又是大道玄音。大道之音,仿佛知己;如在耳畔,似远似近。只是虽然与道比邻,但是这距离却极为微妙,依旧有层次深浅的差别。”

    “第三重,叫做‘江山本色’。见天地之真,江山如画,得其本色,古今不磨;实为道中登峰造极、百尺竿头的一步。但这一步虽然高明到进无可进,依旧是有形有质,距离最终的‘合道’,依旧差了最后一线。”

    “第四重,叫做‘欢喜无我’。仿佛男女欢愉,情极之境。不但肉身无隙,抑且心意相通。完全打破一切避障,无人相我相,共臻无上欢喜妙境,不能诉诸言辞。这精妙境界,怕是除了这天人化生、点化性灵之理,也再无第二件事可堪譬喻。”

    似乎是说到了得意处,云无心一发不可收拾,侃侃而谈起来。

    那少女云秋蝉,却情不自禁的翻了个白眼。

    又道:“颜道友你功行甚是不俗,已然打破神而明之之关门,臻至第一重‘如醇如醉’的境界;但我却已然是第三重‘江山本色’。所以你不是我的对手。”

    这时,云秋蝉再也按捺不出,背负着双手,道:“这一次师兄不远亿万里,赶来此地赴会,就是想和大天尊交手,助自己领悟最后一步‘欢喜无我’的妙境。”

    颜立辛和中年修士闻言,大是愕然。

    眼前两人,验明功行的确极为不俗,分明是紫薇大世界中的顶尖,绝非无知妄人。但若说和归无咎交手,也太不着边际了。

    云无心面色忽然微微泛红,似乎嗔怪的望了少女一眼,踌躇道:“不是当真要和大天尊交手……在下区区元婴修士,岂敢和紫薇大世界古今已降最强的道境大能交手?”

    颜立辛二人松了一口气。

    不料,云无心续道:“不过,若是能够和大天尊的元婴境分身切磋一二,也是极好的。”

    颜立辛二人,怔然无语。

    “四境之论,委实别出心裁;很好。”

    颜立辛、云无心诸人都是一惊。

    急抬首一望,却见十余丈之外,立着一个相貌丰神俊朗的年轻修士。其人瑞气流布,若隐若现,也是元婴境无疑;但是他分明立在这里许久,四人都不曾觉察出他的存在!

    颜立辛定睛一望,面上忽然泛起异样颜色,连忙道:“石……”

    那年轻修士摆了摆手,止住颜立辛话头,转而对着云无心微微一笑,道:“奉师尊之名,等候二位。”

    云无心双眼睁大,好奇道:“你是说专门等我们?”

    年轻修士微笑道:“专门等候名列三榜之人中,最后到场的二位。二位一到,才是‘精英聚会,群贤毕至,无所欠缺。’不知二位以为如何?”

    听闻此言,云秋蝉面色浮现欢喜,情不自禁的抚摸自己青葱如玉的手掌。

    云无心固然也十分开心,但望着面前这年轻修士,却依旧有些疑惑,忽然道:“你和我打一架,怎么样?”

第五十一章 纵然天高不自轻

    石墨闻言,并不答话,只是微微一笑,澹然道:“不揣冒昧,敢问云道友出自哪一家宗门,传承如何?”

    云无心毫无心机的笑道:“云某所出宗门名为兹澜山,山门所在,自此地往极北去,一去不回,历经一十三道颠倒错乱相,方可见得。当年云某拜入师尊坐下之时,尚有同门四人;但如今师尊与四位师兄相继谢世,便唯有我与师妹二人了。”

    云秋蝉闻言,“哎呀”一声,眉头微微皱起,轻轻拖拽了云无心的衣袖。

    似乎是嫌他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什么都往外说。

    但云无心却浑然无觉。

    广罗宗颜立辛师兄弟二人,闻言却是“意”的一声。

    原来,自广罗宗以北千万里后,是一片极为寥廓的异常地界,地元磁力紊乱,寻常的传送阵法门难以立下。而那地界偏偏又不在地元脉络之中。也无怪乎二人穿梭百载,才险险赶到。

    只是云无心说他门中上下,止有师兄妹二人,端的是匪夷所思。

    石墨略一思忖,继续问道:“敢问云道友师尊上下,功行到了何等地步?”

    云无心眉目一动,似乎颇有几分自豪的说到:“我师通机真人,自三千载之前修到离合境巅峰,距离天玄上真只是一步之遥。”

    然后眉目一垂,又立刻有些沮丧,续道:“只是在千二百年前尝试破境近道境的过程中,因为些许意外,未能成功;其实以师尊的道行,十有八九是当能成功的。至此之后,为了传承不绝,便相继收下了六名弟子。”

    此人还真是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风范,又似乎是被眼前人看轻了,再度补充道:“师尊所传这一门道术,是货真价实的道宗传承……据说我兹澜山在七万年之前,曾经出过一位天玄上真的。”

    石墨眸中浮现出一丝亮色。

    颜立辛和中年修士二人,目光一对,神情却愈发微妙了!

    二人心中道:“又料错了!”

    颜立辛和云无心交手之后,二人便揣测紫薇大世界之中,是否藏着一家极强力的隐世宗门。虽然其存在逃不过归无咎的法眼,只是或许其和归天尊之间另有约定和默契,故而未曾纳入隐宗序列之中。

    而后见石墨亲来相迎,似乎印证了二人的判断。

    然而云无心言及其门下规模,却立刻推翻了二人的猜想。

    颜立辛二人又猜测,或许如前代阴阳道主那样,虽然门下规模不着,但是本身是极强横的人物。哪曾想其师门传承,竟只是一位天玄上真都不是的存在。

    但若说因此生出怠慢之心,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其传承愈浅,方才展露的功行,便愈发匪夷所思!

    石墨和云无心四目一对,道:“不知是门中传承的道册功法,是否随身携带?若是方便的话,请借我一观。”

    云秋蝉细眉一竖,似乎觉得石墨这要求颇为过分。

    但云无心却依旧是坦坦荡荡的模样,极迅速的自袖中抽出一枚深棕色的玉简,然后轻轻吹了一口气,拇指之上似有鲜血沁入,明显是解除了一道封印类的手段,递上前来,笑道:“本门《大浑成无想经》。”

    石墨接过之后,神意一览,微感诧异的道:“这经文内内容,似乎有许多修改转折。”

    云无心摸了摸脑袋,似乎有些羞涩的笑道:“传承典籍,原先颇有字句不全之处。后续我修行之中,但凭己意,加以补足。”

    百余息之后,石墨将玉简还了回去,正色道:“你不是想和我交手么?我可以答应你。”

    话音一落,石墨右臂轻轻一抬,握成拳头,外间泛起一丝尺许大小的圆形光罩。

    似乎有无限游鱼在其中流动;又似乎是一个再精密不过的整体。

    这分明是方才云无心施展的手段。

    但是石墨却道:“如此交手,你自己所得亦有限。所以与其我迁就云道友,不若云道友迁就我。这对于你而言,似乎并不困难?”

    随着石墨口中诉说,那完整的球形光罩,立刻由整而分的一变!似乎是一只大鱼缸之中,藏着万千游鱼。

    云无心睁大眼睛看了良久,蓦然深吸一口气,掌心握拳,气机凝形!

    合中有散,整中有分,周而复始,自有韵律。

    果然是成功复现了石墨的神通之象!

    然后,二人都是心有灵犀一般,将这掌心的圆球缓缓推出。

    两球融合在一起。

    在两道“光球”边缘碰撞、直至相互融合的过程中,完全没有丝毫的意象发生,亦未曾产生任何激斗之相,似乎真的只是两个透明的气球,可以轻易融合;但是待两个“光球”完全融合重叠,没有一丝缝隙之时,其中却发生了激烈的变化!

    宛若大军交战一般,这光球之内的双方气机,以最微小的一个形态为单位,攻杀起来。

    云无心一个恍忽,仿佛觉得自己身在战阵之中,静观敌我并力穿梭,大军冲杀;旌旗摇晃,锣鼓喧天。

    说来也奇,看似敌我双方“兵力”相等,每一个“单兵”的战力也大致相若,但胜负走向却令人绝望,几乎只是一个恍忽的功夫,云无心的“麾下部众”已然是全军覆没。

    云无心身形如筛子般瑟瑟一抖,似乎打了一个寒颤,勐地自那幻境中挣脱,回到了现实。

    定睛一望,那“光球”之中,已然是再纯粹不过的对方气机;而自己的气机,已然一线不存。

    神意一定,感应天时,竟只过去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云无心这才明白了对方刚才“与其我迁就云道友,不若云道友迁就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如果他模拟自己的神通手段,一如方才自己和颜立辛的交手,那么自己刹那之间就会被击败,甚至自己不能明悟发生了何事;他舍直就取,尽可能的施展出一门以繁复多变见长、而确信自己又能够复制模拟不损威力的“极限形态”和自己交手,如此,才令自己被击败时间“延长”到一个呼吸!

    并且,令自己能够有些收获。

    云无心的眸中首次泛起一丝迷幻不定,喃喃道:“不可能……纵然是‘欢喜无我’,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差距!”

    石墨微微一笑,缓缓道:“你的四重境界之说,甚好。”

    “但是比较而言,其中第四重‘欢喜无我’、第三重‘江山本色’更加精当;而第二重‘知音犹在’、第一重‘如醇如醉’,就要稍稍差上一些。”

    “再最高明的道术体系中,将彻底的无暇纯粹、上善无疵、激发本人全部潜力并完美契合道术的境界,称为‘圆满境界’;距离‘圆满境界’的每一个最微小的差距,称为‘一步’。”

    “你口中的‘欢喜无我’,实与圆满之境殊途同归;而‘江山本色’之妙意,亦十分契合近道一步。但是‘知音犹在’就稍显模湖,大约相当于二至七步的总和;至于‘如醇如醉’,大约是八到十二、十三步?只是我等论品高下只到七步为止,再往后疏漏渐多,再细分已然无益。”

    云无心目光恢复几分清明,立刻问道:“道友你——还有大天尊当年——是‘圆满境界’么?不知如今一界英杰,此等人物有多少人?”

    石墨摇了摇头,道:“圆满境界,并非是极限;将这极限真正打破,方可见到一重新的天地,名为‘圆满之上’。”

    云无心嘴唇微张,双眸之中泛起难以想象的光彩,喃喃道:“原来最高境界,是圆满之上。”

    石墨又轻轻摇头,正色道:“若单单是步入‘圆满之上’这一境界,虽然别见新天,其实较之圆满境界也强得有限。还需要再往上踏出更关键的一步——‘望见真流’,才算是将此境界的潜力完全释放出来。”

    “同为圆满之上,能否‘望见真流’,差别只怕较之圆满之上和圆满境界更大。”

    云无心张大了嘴巴,歪着脑袋,童孔明显缩小,大声道:“望见真流?”

    仔细咀嚼着这么新奇的名词,云无心发呆良久,一直保持着那有些滑稽的歪着脑袋的姿势,终于道:“你是大天尊的弟子?是这‘望见真流’境界?”

    石墨缓缓点头。

    云无心又满怀期冀道:“看来道友大天尊的衣钵传人……大天尊道境当年,也是这‘望见真流’境界?”

    这一回,石墨却再度摇了摇头,简单回答道:“更高的境界。”

    云无心又是一愣。

    然后双手在自己光洁的脑门上反复揉搓,似乎极为痛苦,情不自禁的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

    一旁的云秋蝉见他这副相貌,竟是有些手足无措。

    不知过去多久,云无心才又哭又笑的道:“今日……才看见了这天外之天……原来,从前一直只是井底之蛙而已。”

    但石墨却再度摇头。

    同时轻轻伸手,按在云无心的脑门上,纠正道:“不,你很强。”

    云无心再度呆住。

    仔细观看石墨的神色,分明是真心认可的模样。

    继荆柯、南宫伯玉;张世懋、羽玄阳、谢衣人;乃至木襄木辛、代思炆等人汇集之后,最近数十载,极瞩目的天才人物,又有三四人。但是归无咎却并未对其太过留心,反而命石墨来此地等候。

    石墨当然不信这只是因为这人来得最晚而已;必然有些奇异之处。

    观其修为,此人也不过是距离圆满一步,名列人榜;无论道行潜力,均未见得胜过其余人榜诸子。但是问明缘由,观其功行传承之后,石墨心中,却毫不犹豫的给了云无心极高的评价。

    云无心所习之道术,虽然达到了“道宗”层次,但在隐宗百脉之中,说是名列中下也十分勉强。

    若无归无咎后来搅动时局的外力加持,哪怕集中隐宗、圣教两大势力的底蕴,也不过令席榛子、利大人、荀申、陆乘文臻至圆满之前一步。席榛子、荀申等人的资质根底之佳,更是无需质疑。

    而这位云无心,的门中仅三四人、又无道境甚至近道境指引的条件下修习到这一步,简直堪称奇迹。

    或许,此人会给紫薇大世界带来一些奇妙的变化也说不定。

    云无心的悲怆之意,来得快,去得也快。听石墨之言,立刻欣喜道:“真的吗?”

    石墨笑道:“待到了荒海,见识当世英杰之后,云道友自有定论。”

第五十二章 转承故法有玄机

    荒海之上。

    有两人似乎正在切磋交手,而围观者甚众。

    这两人,一个是羽玄阳;另一人却是戴着三叶冠、二十七八岁模样,不难辨明是隐宗出身。

    此人名为诸甚之,乃是隐宗之中最近百年内冒出来的一个新锐人物,功行在近圆满一步,和羽玄阳大致相若;今时今日,姓名已在人榜之中。

    二人交手的景象也甚是奇特。

    这两位都是左手背负,右手缓缓向前推出。然后羽玄阳面前一道四四方方的浑厚紫气,和诸甚之掌前规模相近的青气,紧紧贴合在一起,形成一道“墙壁”,在二人之间的空间来回游动。

    单单是如此,未尝不可以解释为“斗力”的一种。

    但是奇妙的是,这二人皆似未尽全力的模样;且当其中一人掌势松缓,仿佛缓缓退守之时,那道“气墙”反而向着对方推去;而当其用力推进时,那“气墙”却反而后退。

    仔细辨认,功行眼力极高明的人物不难悟出,这其中似乎别有玄机,并非“东风压倒西风”式的蛮横比试。

    且周遭围观之人极众,方今新近崛起的三榜中人几乎极少缺席,且态度也极为认真。

    数十位功行一界顶尖的天才俊彦,天天聚集在一起交手、切磋、论道,这所带来的好处,演化嬗变的剧烈,简直难以估量。

    眼前之景,就是近三十年来又一桩突破。

    哪怕是数百载前,英杰辈出之时,能够深入交流、探讨道术的,也只得是同族、同门或友盟中的英杰,量其规模,不过寥寥数人二人。而敌对阵营之中,哪怕有打破门户之见、交流道术者,也往往讲究一点即通。

    清浊玄象之争虽然剧烈,且加剧融合,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场比斗。

    和当世之中几乎所有顶尖的高手一一较量——而且不是一场,是连续数百载。这样的机缘,是从前不敢想象的。且无有业力升降胜负羁绊的干扰,大家尽可以放心大胆的出手。

    数十年下来,大家渐渐发现了一些微妙的道理。

    似乎道有远近界限,所取各有不同。

    譬如张世懋和代思炆,如今俱是圆满境界的修为,其所持道术根基,一是九宗之中的幽寰宗;一是武道嫡传。二人也曾切磋过不止一次,功行大致平分秋色。

    但是羽玄阳向二人反复请教十余场之后,却渐渐琢磨出自己与张世懋交手的收获,似乎不若与代思炆交手为多。

    这绝非是说张世懋的真实修为不如代思炆;因为通过与谢衣人的交流中,羽玄阳却知在谢衣人那里,所见与自己截然相反。

    这样幽微的感应,唯有短时间内与不同流派的顶尖高手反复较量,方能隐约证得。

    交流之后,这一道理渐渐成为荒海之上诸位嫡传的共识,天下道术,能否截长补短纳入我身,有一道天然界限。

    于是近二十载以来,群策群力,想要共同创制出来一门“推界图”,能够在较短时间内勘定敌我道术的“同”与“异”落在何处,以便于更好的消化吸收。

    其实此法若是发展到极致,几乎和相当于归无咎《念剑演化图》中“圆之内外”的道理殊途同归。但明显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

    “好手段!”

    就在羽玄阳二人这一场比斗结束、渐渐收功的一瞬,一声清脆中带着兴奋的声音,蓦然响起。

    无论是交手的羽玄阳、诸甚之二人,还是围观的一众人物,都是处于极为专注的状态;且这荒海是大天尊道场,也不虞有任何警戒防备的必要。所以以心境而论,几乎和“神定”无异。

    这一瞬间,众人立刻自定中褪去,齐齐转身一望。尤其是功行臻至圆境界以上的荆柯、南宫伯玉、张世懋、木襄、木辛、代思炆等人,更是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

    这一望,大家皆是愕然。

    原来,此间竟是多出两个生面孔,且都是相貌奇异——一个脑门光洁无比的年轻人;还有一个辫发三分成束、七分披洒的少女。

    那少女也就罢了,似乎距离三榜尚差了些许;但是这丝发不存的年轻人,分明是近圆满一步的修为。这一声喝彩,也是出自他口。

    见所有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云无心忽然有些惶恐;然后情不自禁的退出小半步,同时伸手抚摸自己的光头。

    羽玄阳等人见之,不由莞尔。单单这一个细节,就能看出此人虽有元婴境界,但是怕是个苦修之士,极少于人交流,更无多少人情练达的经验。

    羽玄阳笑言道:“敢问这位道友姓名?当世英杰,聚会荒海,阁下大约是来得最晚的一位了。”

    云无心正色一礼,道:“在下云无心……”

    若是按照固有心性,云无心显然会将自身出身宗门、来历等,如同先前与石墨所言时那般,一一讲述一遍。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心意中有一种急迫,快速眨了眨眼,促声道:“方才二位道友切磋所施展的这门道术……似乎大有奇异之处,对于开拓眼界、辩证内外大好处……不知能否传授与我,云无心感激不尽。”

    说完,便眼巴巴的望着羽玄阳。

    羽玄阳心中暗讶,若是第一回见,立刻就能隐约感应到那尚在雏形之中的“推界图”的用途,这云无心的眼力,委实非同小可。当即言道:“这个容易。此法本是此间诸君群策群力而成,见者有份。云道友也不例外。只是欲习此法,必先从诸位同道之间的切磋斗法开始。”

    云无心似乎有些兴奋,道:“好,道友请。”

    周身气机随之一振!

    竟是迫不及待要和羽玄阳交手了。

    羽玄阳神情一怔,旋即释然一笑,道:“也好。”

    周围诸人,继续退出一个圈子。

    因为方才羽玄阳和诸甚之的推演之道,明显和真正交手不同,规模只在十丈之内。余人为了看得仔细,都是靠得甚近。真正交手,至少要空处一个数里远近的空档。

    云无心满怀信心的纵身一跃,就要落在战圈正中。

    但刹那之后,此间却忽然空空如也。

    云无心的人影,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间诸位嫡传,先是愕然惊诧;然后似乎若有所悟。

    ……

    云无心身形一晃,眼前一花。

    待神智稍稍清明,赫然发现自己已然身在一方极明净的殿宇之中,空空荡荡,一无所着。

    稍稍平复心情,忽然发现,面前丝线缠绕,无端出现一方石台;此石台犹如虚空造物一般,衍生至十余丈长短。石台之上,星光缭绕之下,化作数之不尽的玉简一类,俨然堆砌如山。

    云无思忖良久,终于按捺不住,深吸一口气,随意取了一枚玉简。神意周流,其中果然没有任何禁制,可以轻易浏览到其中内容。

    这是一家道宗的《正经》。

    稍一审辨,云无心立刻察觉出是一门极高明的经典,明显不在自己所习的兹澜山经典之下,甚至隐隐有所胜过。

    云无心大是欢喜,心神投入其中。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云无心勐地一抬头,双目极为小心的所有望了一眼;但是却并未望见一个人影。

    云无心皱眉沉吟良久,终于还是对着虚空一拜,试探着言道:“大天尊?”

    虽然确实看不见人影,但是云无心坚信,就在方才,此间多出一道不可思议的伟力,足以颠倒造化。在此时此地,这样的人物,只能是大天尊了。

    虚空中果然有一道声音,缓缓飘荡:“此间经典,尽可修习。”

    云无心双眉一动,露出不知是欢喜还是为难的神色。

    踌躇良久,云无心终于鼓起勇气,道:“感谢大天尊厚赐。只是……云无心心中以为,先与当世英杰人物交手切磋,尤其是学习那道法门,似乎较之从经典入手更加易于精进。”

    虚空中的声音答道:“不必多疑;这是你的道。”

    云无心凝立良久,终于道:“是。”

    归无咎修行之地,石墨随侍在侧。

    石墨言道:“弟子以为,这云无心似乎眼力不差,且弟子所见与他相同。先与荒海之上同门交手,实战之中精进,较易高屋建瓴,把握一家一门道术之精要。莫非……师尊是爱惜其才,想要将他收录门下?”

    归无咎澹然一笑,道:“恰恰相反。”

    “石台之上,尽是隐宗七百年前旧经典。”

    石墨闻言,微微一怔。

    七百年前旧经典……

    旋即他念头一动,敏锐的分辨出其中差别。

    一波才动万波随。

    从宏观上说,一个世代最顶尖的人物,犹如雁阵之首,对于同时代的其余英杰,不可遏制的会产生影响。这种影响,不止是如当年轩辕怀乌兰河上对御孤乘等人的直接点拨,更在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微处。

    当年师尊遍历隐宗经典,对于隐宗传承提升极大。可以说,今日所有隐宗嫡传,都要受其影响。若无这一基础,后来荀申纵然与杜念莎参详,也不至于一口气将其提升如此之多。

    所谓“七百年前旧经典”,自然是师尊第一次改进之前的隐宗经典。

    这是师尊要规避掉本人对于云无心的影响?

第五十三章 不传道术传道果

    转眼间,月余时间过去。

    回顾先前施展的诸般手段,感悟双方能力边界,归无咎心中生出一个想法。

    试其可否与有无,本来就是惠而不费的事,故而他毫不犹豫的投入行动。

    这一日,归无咎窥望了云无心功行进境之后,身形一晃,已是重返紫薇心实之中。

    不必亲身遁入那塔内,只身心遥感,立刻就完全掌握了魏清绮、杜念莎、木愔璃三人之进境——以魏清绮之不凡道心,且本身所行之道有擅长合缘问玄,此时此刻已然是领先一步。大约在自己万法宗成立前后,她便能悟得果名,见二种真流之契合虚实。

    但是归无咎并未往塔中去;身形一晃,却是出现在北砂神社秘藏大殿之中。

    立定之后,掌心一托,已是浮现出一物,浑成幽微,明光烁烁,精微难测。

    却是一枚玄道果。

    归无咎想了一想,掌心轻轻一摇,又浮现出两枚一模一样的玄道果,与之并立;竟是一口气取出了三枚之多!

    凝立片刻之后,归无咎不再迟疑,立刻立下法阵。待星空图纹浮现之后,归无咎只是略一观望,立刻就在周天星辰之中轻易的找到了“目标”所在;然后勐地大袖一挥,将这两枚玄道果投入虚空星河之中!

    做完此事之后,归无咎微微一笑。

    打破紫薇大世界的定念、定见,或者说“推演”,令九种真流开辟于紫薇大世界之中,成就自己与轩辕怀的境界,固然是一法;但是并不是全部。

    突破演之“极”,能够突破整个紫薇大世界的道术极限固然是好;但是却不可拘泥于此,因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极限,在每一种可能、每一个方向上的突破,都有其独特的价值所在。

    这百载以来,除了随时关心“沧溟诸域”的百人竞争外,归无咎正身的功行却未落下,尤其是另外两道功果,“神观紫薇”之法,其神意细密如丝,几乎时时刻刻在紫薇大世界中每一个角落扫过,尤其是入道修行中人,机缘资质上佳者,更是做到了一个不漏。

    在这细密如网筛一般的搜索之下,最为瞩目者便是这一位——云无心。

    此人凭借在“本土道宗”级别中也只能称中下的道藏,却一举修炼到距离圆满一步的境地,几乎是堪称奇迹。除了九宗出身,或者阴阳道、巫道、武道、龙凤诸族凭借大势力气运合力成就的人物,不倚傍前人遗泽或一界大势,这几乎可以说是人力极限了。

    寻见此人之后,归无咎第一感,自是助其充分释放潜力,不负其才。

    但是仔细思之,如今紫薇大世界之中,圆满之上的人物并不算少;纵然亲传其道,哪怕是再成就一个石墨、荆柯,对于接下来所面临的局势,其实也并未有太大帮助。

    倒不如另辟蹊径。

    这云无心,如此资质,一直深藏山中,未染大势,也是一桩“奇迹”了。

    对于平庸之人而言,又或者世俗间的功名利禄、王图霸业博弈,想要得遇机缘,往往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慨叹机缘难得;但是在最顶层的修道界中则不然。其良才美质若是高明到一定程度,便极难明珠投暗,仿佛冥冥中有力量牵引,令你为大势所席卷。

    所以,归无咎以为——

    这种巧合,是否就是云无心的道呢?

    然后又有一个疑问随之浮现了——若是不沾染自己、轩辕怀、乃至九宗所留下的因果,单单凭借云无心自家修持的本土道术,他能最高走到哪一步?

    归无咎推演良久,最终的结果是:

    哪怕以云无心的惊才绝艳,最终极境,也只是圆满境界,而难求圆满之上。

    得到这个结果,归无咎并不意外。

    但是归无咎随后又想到一个问题——此事,是否就是紫薇大世界的“范式”之一,也即突破的一个方向?

    在天外大能的演算之中,这一回紫薇大世界的盛极之世,最巅峰的当是二人,有望成就那“掌握真流”之境。

    而巫道、阴阳道、九宗、圣教、武道、第一等妖族一族气运所聚的极限,群星荟萃之相,大约有可能达到“圆满之上”的境界。

    至于没有这样大的势力推动的普通门户出身之人,其极限恐怕只是圆满境界。

    当然,这是不考虑最顶尖的那两人“沁染推动”的前提下。

    如果考虑这道推动力,或许其等能够更进一步;大族嫡传,能够达到真流之境;而其余零落诸星,亦有可能达到圆满之上。

    又如果……

    有一人自本土道术中生根发芽,并未得到那顶尖二人的任何遗泽,亦未能见得第一流大势力的传承,却能凭自家本领突破至圆满之上,甚至更高,那是不是从某种意义上,完成了巨大的突破、不可思议的奇迹,超出了任何大能的观想推演之外?

    当然,按照常理而言,这样的事情的确不可能发生,甚至过于荒诞;若归无咎真的不对云无心产生任何帮助,那么他的确不可能臻至圆满之上的境界。

    但借道末拿本洲,帮助魏清绮等人掌握更高境界的法子,却给了归无咎启发——这末拿本洲,似乎是一个奇特的“窍门”所在。

    所以,产生了这样的办法——

    归无咎不会传授给云无心任何道术,尤其是关于“真流之秘”的指点;甚至为了规避一些间接的影响,他一来到荒海归无咎就将其隔绝开来,然后以荟萃整个紫薇大世界各宗、各族的道术赠之。但是那些“七百年前旧经典”,却同样极为严谨的排除了归无咎自身的影响力。

    然后……

    一口气投入三枚玄道果,加之此人之身!

    从秘传魏清绮等人道果之密的经验可知,这样的加持,并不能算成是归无咎对于“云无心”的“影响”。

    力避自身道术影响,却投入三枚玄道果……若是万青冥对于末拿本洲的了解没有足够深刻,那么在他观想和推演的紫薇大世界现实之中,一定不会有“云无心”这样的人物。

    ……

    殿宇之内。

    云无心轻轻叹了一口气,又习惯性的抚摸自己的光头。

    最初数日,他是谨遵大天尊之命,且石台上的经典道书也有足够的吸引力。尤其是云无心先用极快的速度将所有的道册审辨筛选一遍,立刻从中选出了二三十种道书,质量尤胜一筹;明显胜过了其余典籍,和自己所得的兹澜山传承,也拉开了明显差距。

    这些典籍,三分之一是龙族、孔雀、赤魅等大族的“原始经典”;三分之一是近古以来有道尊的坐镇隐宗经典,如甘堂宗、清凉山之类;还有三分之一却是圣教遗泽。

    初几日云无心精心钻研,心无旁骛。

    到了他这样的境界,百尺竿头再进步何其难也,自然不可能道术上出现突飞勐进的情形;但眼界、心意之活却是感知极为强烈的。这分明是自身道行又有提升潜力的征兆。

    但是没过去几日,这墙壁之上忽然浮现出异象,犹如照影一般,模模湖湖的显示出外间景象。

    云无心猜测这或许是大天尊不令自己枯燥烦闷之意,但他心意浮动,却又向往起了羽玄阳的那门手段。

    这并非是云无心心性不坚,而是一条坦坦大道放在面前却不得行,任是谁都难以视而不见。

    “终究还是从实战入手,进境更快一些。”

    云无心独自叹息道。

    但就在此时,他的身躯,却勐然一震!

    云无心面色似乎有清辉玉泽一闪而过,然后深吸一口气!

    在这一瞬之间,他只觉脑海之中轰然一响,竟莫名升起一个念头——

    想飞!

    飞行;飞遁;飞升。

    扶摇之上,冲出九天之外,在无量星河的最高处,俯瞰这紫薇大世界的全貌!

    以他现在的功行,此中景象当然只是梦幻而已,是断然做不到的。

    云无心神意以惊,一瞬之间以为是自己行功出了岔子,以至于心魔入体,幻念丛生。但是只是一息之后他立刻就排除了这种可能——自己身躯和神魂,分明处于前所未有的无暇境地,真实不虚。

    一瞬之间,遇见石墨、得知“天外有天”之后的一丝丝忐忑感、紧迫感;亲眼见到荒海聚会之上不下于自己的人物达到二三十人之多的那一线失落感,在一瞬之间,无影无踪!

    无非就是再一次超越而已。

    大道在我,大势在我,此念不可动摇。

    望着眼前石台之上的磅礴经典,云无心忽然一笑。

    羽玄阳所施展的手段,据他所言本就是同辈中推演出的一门法诀。如今无量经典在此,难道他就不能从其中辩证推敲,独自将其演算出来,又何必舍近求远?

第五十四章 理称无常玄命终

    一年后。

    费难信步缓行,一步一个足印,等上哈密山的山巅。

    这登山之路,行步从容如此,仿佛山野遗老,看不出身负一丝修为。

    环顾山间,其中似乎不复精严布置,看不到一个人影。也不知真的是空空如也,还是外松内紧。按照常理而言当是后者——因为哈密山身为一宗之根本重地,断然没有人去楼空的道理。

    此时“费难”之神意,正是为荆柯所主。

    大约在三日之前,他自辛卫英处吸收汲取的“资粮”被完全消化的一瞬,荆柯经历了一种奇妙的感受——

    此身似乎身在虚空之中,海水之中,时时浮动,时时升降起伏不住的变化;又有一种微妙不可思议的力量,若即若离,顾盼离合,仿佛一位擅能挑动人心的女子,难察其真实心意。

    纵然以荆柯道心之坚定,也莫名生出一种患得患失、心痒难耐的奇异感觉。

    这奇妙感受延续了约莫三日三夜,荆柯心中忽然一跳,然后其深湛道心,似乎感受到一个极明确的念头:

    是我。

    其实这三日夜奇妙的感受,就是自辛卫英出局之后,那冥冥中的“缘”寻找下一个目标。

    但如今也并无其余可能,唯有费难、云岚二人选一而已。

    相对而言,到底是费难入局甚早,之前就积攒了一定数量的“印”,而云岚是到最后时刻才出手。所以最后虽然将辛卫英之积蓄一分两半,但是各自汲取之后,终究是费难这里更多一些,约莫占了十成中的六成。

    他最终成为“天命之人”,也就不意外了。

    费难转身一望,看着空空如也的哈密山下,眸中泛起一丝幽深。

    一年多之前,当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举“背刺”辛卫英。不难想见,“乐天盟”立刻陷入了人心离散、土崩瓦解的地步。

    但是,在这世道上终究是以实力为尊。以费难的强横战力,一力压服部下,起码先收拢自己的“天目部”旧部,再分化吸收原“长乐部”的力量,保留原先七成势力,不是难事。

    但是费难却选择不问世事,坐观长乐部瓦解。

    这最终一局,他选择自己去面对!

    约莫过了一刻钟之后。

    费难来到哈密山之巅,深藏于后的密殿之前,也就是年前击杀辛卫英之处,面上微现讶色。

    此时方可以确信,并非是“外松内紧”,而是这里果真就是空空如也!

    唯有云岚孑然一身,端立原地。

    费难讶然道:“为何如此?我得天命,你得大势。其实也是一场好胜负。于你而言,借用哈密山势力之盛,也算不得以多为胜;以棋局之理而言,算是你本身权益。”

    在费难看来,自己的优势就是辛卫英之后的“缘定”选择了自己;而对方的优势,就是哈密山势力之胜。

    在自己真的成了那“天选之人”后,费难愈发相信自己解散部众、孤身迎敌的举动是正确的。

    唯有过了这一关,才印证大势之坚、我道不疑。

    云岚澹澹道:“所谓势力,既是助力,也是负担。费兄能够放弃,云某自然也能够勘破。没有必要教其余人牵扯进来。”

    二人相视一笑。

    各自显出灵光法相。

    然后,费难、云岚二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气机一凝,好似失去了一线虚无缥缈的韵味,变得真实三分。与哈密山,以及整个沧溟诸域的修道人,相近了几分!

    两人激斗成一团。

    此时此刻,幸得此间没有一位观众。否则若有其余天元境修士在此,其必能惊奇的发现,此时的费难、云岚,似乎较之一贯的“印象”弱上许多,再也不复视寻常同境界如土鸡瓦狗的架势,似乎只需要两人联手,便能与之中一位抗衡,而且有胜无败。

    同时,遥在亿万里之外的荒海上,荆柯、张世懋二人,相视一笑。

    原来,在最终时刻,二人都是极有默契的退出了“神意”,将这一场胜负交给了真正的“费难”和“云岚”本人。

    七日七夜之后。

    费难、云岚二人浑身浴血,倒伏在哈密山上。

    而此间天气,也由七日之前的万里无云,变得阴沉无比,时而还有一阵阵淅沥沥的小雨落下,将这一方山、石、殿宇,变得柔和湿润。

    不知过了多久,费难手指轻轻一跳。

    然后是手臂弯曲,双足伸展;再是渐渐起身。但是想要站直终究不能,只是勉强坐了起来。

    最后,双眸中渐渐恢复了光彩。

    到了最后一场,那“天选之人”的遇难呈祥、逢凶化吉之相,似乎已不再有效。二人这一场比试,全凭本身修为争胜负。

    以功行秘法而论,是哈密山出身的云岚更加高明一线;但是其所修道术杀法,却无一不是围绕着“刺杀”一道展开,为的是在最终时刻,对付辛卫英这最后的敌手。如今在高台之上正大光明的比试,却较费难的千锤百炼的周备之法略逊一筹了。

    但两相抵挡,其实也只是一个平手。

    最终费难能够率先站了起来,其实是倚仗的是一百份机缘中,他所得更厚!

    自云岚眉心处,一道细密光华,凝成仿佛实体的气机,纳诸于费难的眉心处。这一线气机,是肉眼凡胎所能见,虽然谈不上如何显赫,但是却至为真实,甚至已不能称之为“气”,而是绝对的实体。

    一缘化百,百川归海。

    费难身躯勐地一震,双眸中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神智之中,浑成实体。

    到了最后一步,已然不是眉心符印从无形到有形、从不可见到可见的问题;而是在他的“脑中”,识海之内,真真切切的多出一个“实物”。

    费难心中剑心无比,这决然不是什么“观想物象”一类,而是真正的实物!

    一只拇指大小的白玉蟾蜍。

    只是心神内观,稍稍看上这百余蟾蜍一眼,费难便觉自己神意之中已然多出了无量知见,事关“天元境”之后的境界,如何转修更高明的道术,重新奠定自己的道法根基……这一道道讯息涌来,几乎使得其神魂欲裂!

    自己神魂中的这只白玉蟾蜍,只要神思内敛观想之,就是一场迅勐的风暴,道法至理,道心约束,气运加持,乃至推演具体的道术法诀,几乎无所不能;甚至自己法力告罄神思衰竭,亦能稍稍汲取其中力量,只是如此选择,稍稍有些暴殄天物而已。

    此物之于自己,几乎是修道人梦寐以求的所有机缘的“复合体”。

    但是每汲取一次,这白玉蟾蜍就会缩小一分。

    最终经过无数次汲取,此“白玉蟾蜍”最终总会耗尽。

    但到了那一步,作为此物宿主的费难,也必将成长到一个惊人的地步。

    荒海之中。

    归无咎眸中,剑芒微密闪烁,若有所思道:“无常道空劫……”

    随着费难心神中那“白玉蟾蜍”的出现,俨然实体一出,玄理自现。许多紫薇大世界中未有、未见的道理,立刻无中生有的同步出现,且轻易的为归无咎所推演捕捉。

    从前归无咎心中有一个疑问,愈是高明的道术,对于资质的要求就愈加苛刻;以至于天堑永隔,成立唯一、绝对的标准。资质未臻绝顶,终生无望至境。哪怕他即将立下的“万法宗”,算是拓宽了九宗之路,但是也没有真正下沉到“修道人人人有望大道”的境界。

    但是自更高境界而言,这个问题并非没有“解法”,甚至不止一种。

    其中最主要的一种,源自于“无常道空”之劫。

    这“无常道空”之劫的道理,说的是在幽玄之后、至境之前的一重境界,需要面临一道关门。这一关号称“无常道空”,顾名思义,其理为“无常”,其归在“道空”,哪怕是先天资质、根基再高之人,在这“无常”之理下,也未必能过得了关门,并未对决定天才稍有青睐;而若未能过关,便是大道成空。

    这一关,算是对所谓惊才绝艳、纪元不出的人物最大的考验。

    无数大能想要勘破此关,寻一个必能破境的方法;但是最终的结论却是——这一关门,乃是大道之限,不可逾越,背后是“大道难言必成”的道理。

    到了这一步,未能破关之人坐化之前,却可通过一道“玄命未终”的秘法,将此身机缘,投送于一界,赠予有缘之人;令本身资质并非绝高之人,亦能有望大道。

    所以,那般世界之中,时时有资质鲁钝之辈,莫名得了仿佛造化之奇的大机缘,从而一飞冲天,实现不可思议的逆袭。

    这一类机缘之强,往往非任何道术、功法、法宝可比,正是先贤大能之“玄命未终”之法的寄托。

    说是天道的强行平衡,也未尝不可!

    但是这样的情形,往往发生在大能镇守的“上界”之中,却不会出现于飞升关门之前的原始大世界,哪怕是紫薇大世界是一个特殊的“大世界”。

    席乐荣亡去所遗,正是这“玄命未终”之法。

    但席乐荣亡时只是道境,距离“无常道空劫”还有极遥远的距离;本是决然不可能施展此法的。所以,是他人借席乐荣演示此法,实现某一个目的。

    归无咎感悟良久,忽然,眸中浮现出一丝讶色。

    因为……追索到最后,归无咎发现——

    “演示”的人,不是万青冥;而是殊神韵。

第五十五章 观象知理避玄机

    此念一明,归无咎蓦然察觉心中一空,仿佛此身之中无端少了一物。

    随后仔细审辨分明——正是殊神韵所赠予的那较之全珠、镜珠等略大一号的银色“封印珠”,蓦然消失了!

    此珠一散,却并未化作任何有形、无形之物为归无咎所得;正相反,其经历过细密的震荡反复之后,竟尔百川归海,最终全部来到哈密山“费难”处。

    勐然映入其身!

    在这一瞬间,“费难”茫然抬头,然后仿佛自我怀疑一般低首一看;足足愣住三息之后,面上忽然浮现出自信的笑意。

    此时此刻,在他心识之中,那神识所藏的“白玉蟾蜍”,乃是这方天地中每一十二万年产生一枚的“天地玄丹”,拟化各类物象。最终为这个时代的有缘之人所得,助其成就天人之业。

    所谓“天地玄丹”者,一界之吞吐,精华之汇聚。

    这方茫茫大界,以一十二万年为一个小纪元;一个小纪元的气运,终将投射于一人之身,最终通过天人之律动,反哺不妨界域。而得到这机缘的人,注定能够永寿不坏,直到打破这方天地的界限,逍遥而去!

    费难大笑三声。

    仅仅是随着也一瞬间的心意畅达,生机兴发,其本人气机随之一变。一身灵光法力骤然凝结于丹田之中;凝缩成极限之后勐地神光返照,显化出一座尺许高的婴儿之形;竟是轻而易举的完成了修道之路的“大转向”。

    费难青衣一振,飘然而去。

    随着这一重变化,还有无量精微道理,极充沛、极繁荣,虽未宣之于任何人之口,但是通过“费难”的展示,却自然而然的蕴藏于“事实”之中。

    方才此间百子归一之象一成,归无咎立刻明白了无常道空、玄命未终之法的妙理;此时此刻这“事实”更加充沛之后,归无咎的“知识”也极为奇妙的同步增长!

    无常道空,天人无定。

    这“无常”二字,不仅仅是成就甚深境界的大能所面临的“无常”,哪怕你资质再高、根基再厚也不能保证定能渡劫成功;其另一重用意,同样也应在传承后人的“玄命未终”之法上。

    此法一出,框定正域之后,机缘所得何人,是完全随机的。哪怕是施法之人本人,也不能笃定自己这机缘必定会为何人所得,似乎是天意教人雨露均沾、不令你指派专人;否则可以想见,动用此法之人,要么传于血脉后裔,要么传于嫡传门徒,极少会有其他可能。

    而同等境界乃至更高境界的大能,无论动用何等高明的演算之法,也难以鉴别出“玄命未终”之人是哪一位。

    同时,对于得法之人而言,那怕你推演手段和道心道缘再高,同样会陷入种种奇妙的“我观之象”,就像费难方才产生的“天地玄丹”的知见一般,并深信不疑,不知这机缘的本来面目。直到这机缘彻底消化,方才能明悟本来。

    这一道法,可以说是天意均平,先行者折戟,后来者机缘。

    为了维持这均平,才有测不准,算不出,难自知的种种异象!

    归无咎心中一动。

    随后静静思索良久。

    单单是紫薇大世界的七十二子圆满,用不了如此大费周章。而且,这是归无咎自己的功业,纵然再是艰难,也当独立成就,原不必在如此具体的领域出手干涉。

    而且,另有一桩玄妙处。

    在通过“事实”印证于心的道理中,归无咎立刻可以辨别出,真正甚深境界之后、无常道空之劫未渡所动用的“玄命未终”之法,这传承本身乃是无形无相、不见不闻。而不会如席乐荣所传机缘一般,眉心留下一道“印记”。

    试想,若是一门极高明的法门,号称任何深湛道心和演算大道皆推演不出,但是其竟尔显成实体,令人一眼就能看到,这显然成了笑话,明显于理不通。

    再有一点,真正完整形态的“玄命未终”之法,乃是一个浑成整体,扑入一域,选取一人,从头至尾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所谓“大音希声、大道无形”,虽然其中蕴藏着不可见、不可知的道理,号称“测不准、算不出”;但正常情形下以其隐匿之深,寻常人压根发现不了此物的存在,更不要说是去测算什么。

    而在席乐荣所留下的这道“机缘”这里,此物之可见也就罢了;更奇的是其竟尔并非整体,而是化作一百个分散单元,最终有一个“散而后合”的过程。

    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归无咎推演北月、玉蝉、谢良、虚牧胤、辛卫英等人的命运轨迹,才发现了这“测不准”的奇妙意象。

    如果是正经的“玄命未终”之法,则压根不会有这个观测的机会,唯有等那最终的“得缘之人”成长到极高的地步,甚至根基大成之后,方有可能渐渐窥探其本源。

    这百子合一的过程,似乎是提前准备好的,作为自己观测的对象。

    归无咎神意清明,暗自咀嚼道:

    “测不准,算不出,难自知……”

    不知过去多久,归无咎念头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眸中光华随之锐利,眼前浮现出一物。

    中空玲珑,浑成之象,仿佛一界。

    归无咎面前,陡然一暗!和周围的联系,荒海,东南域乃至曾哥紫薇大世界,都蓦然断绝。

    一瞬间,风雨飘摇,雷声大作!一道道电光,划破黑暗。

    归无咎只觉此身似乎被困进一个独立的“小世界”中,此中尽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且这并非凡俗之风、凡俗之雷,而是由不可思议的神通法力所演化;且这风雷之象,明显是可以威胁到自己的存在。

    须知归无咎此身正身,已然是“三观定”的境界,只要身在紫薇大世界之内,如果没有极精妙的法门设计用奇、规避大限,单单是以神通道术正面轰击的话,无论是哪一位大能通者下界,只怕都奈何不得自己;哪怕是强如心情先生,最终底牌也是一身多用、临时占据轩辕怀幽明玄理大自在身,以长力取胜。

    而在这片幽暗之中,这莫名的阴风、细雨、玄雷、紫电,构成一个奇特的结界,足以对他造成威胁。

    当然,归无咎随后感应明白——

    这“威胁”并不是杀死自己;而是令自己失去些什么,仿佛关联着时空和命运的转折。

    而且,就连这风雨雷电之象,和自己“被困”小界之中,也只是似真非真、似幻非幻的奇妙意象,并非实体。此时此刻,他在地下行宫修持,禁制未开。若是石墨或旁人入殿一观,自然可以看见自己的法身,没有一丝异样。

    但是归无咎却知,这并非是纯粹的幻觉,而是的的确确引动了什么机关。

    数息之后,归无咎已见端倪。

    自己神识之中,有关“无常道空、玄命未终”的道理,以及这道法中“测不准,算不出,难自知”的种种奇妙,这些至为抽象的“概念”和“意识”,似乎都活了过来,在自己的心神之中,轻轻摇曳!

    同时,那阴风、细雨、玄雷、紫电所凝成的“结界封印”,似乎也愈发明显了,几乎构成了一个琉璃光罩一般待实体结界。不难想象,大约有关“无常道空”的种种“概念”,一旦指归自己最终明悟的那物,就像引动了“机关”一样,导致极为可怕的后果!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

    归无咎在这“风雷密界”之中等候了良久,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生;那结界愈发明亮,但是却并无回响,反而有衰竭之兆。而自己心念之中,那种种“概念”所带来的警惕和威胁感,却并未消散。

    又看了一会儿,回想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一切细节,归无咎豁然明悟——

    原来如此!

    如果有关“玄命未终”之道的所有知见,是“自外而来”,无论是旁人口中述说、抑或写成文字,绘画成图形,又或者干脆以神意穿渡,在其归旨落于“那物”的一瞬间,这“知见传递”的轨迹就会被那风水雷电之象构成的琉璃屏障捕捉到,从断绝产生难以预料的后果。

    但偏偏归无咎的这些知见,并非自外在告知;而是随着近百年来席乐荣在哈密山的“现象具生”人,然后自本心之中生出萌芽,“观其象而知其理”。这是利用自己独尊紫薇之后“智周一界”的能力,凡是在紫薇大世界存在的事物,自然能够在归无咎心中映照出对应的道理。

    所以,有关“玄命未终”的种种知见,实乃归无咎本心萌发,而非外人之灌输。

    这一切概念,一“出现”就在那“屏障”之内,也没有任何“知见传递”的轨迹;以至于这“风雷密界”,并未起到应有的作用。

    不知过去多久,那“风雷之象”彻底消失,抑或者其从来没有真正存在过。

    而归无咎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这件“至宝”。

    终于,这玲珑之物、观想之象,渐渐涨大,将归无咎也完全“包容”其中。

    在一方莫名的空间内,一个头扎方巾的青衣中年,负手而立。他见到忽然“出现”的归无咎,眸中明显浮现出一丝惊讶。

第五十六章 千般算计渐分明

    归无咎见到眼前之人,却是澹定的很。

    因为他心中清楚的很,面前这一位,既非真人,亦非残魂,更非宝灵,同样不是分身气机点化一类;而是一段过去之照影。

    当他猜出了这“巨蛋”所化的至宝真实根脚——万青冥所施“玄命未终”之法具象——并循此根果朔回,不难见到此物之本源:

    施展“玄命未终”之法,亡故之前的万青冥。

    当然,归无咎并不相信万青冥真的亡故了;别的不说,其本人道行,早已超越了“无常道空之劫”的阶段。其动用此法,乃是借法施为,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归无咎与之四目一对,凝视数息,才道:“万青冥先生,久违了。”

    “先生”之称,乃是自心情处随意借取而来,意之所动,自然而然就这么称呼了。

    对面那青袍人低首思忖了一阵,忽然搭出两根手指,自下颌处轻轻抚下,直到胸口,仿佛抚摸长髯。

    但是其实他颌下光洁,并无髭须。

    然后才道:“异哉。”

    归无咎却是精神一振,知道自己所料不差。

    哪怕是亡故之身,但是由于其人功行实在太高,依旧可以穿越时空之序,可堪与现在的自己有所交流。

    归无咎单刀直入,静言道:“先生借‘玄命未终’之法,合为一界之宝,为的是行夺舍之法,窃天机造化。不知是也不是?”

    青袍人微微一笑,澹然道:“虽然‘夺舍’之说未必准确;但是他大致思路,的确是如此。”

    归无咎自然注意到,此人说的是“他”,而非是“我”。

    也就是他并非自认为万青冥。

    归无咎自然不会轻信了此人,单单凭借此人借用“玄命未终”之法立下手段,和“四叶草”上所观其人言说赠人机缘云云大异其趣,便知这是一个心意无常、所见皆幻,且布局极深之人。

    但归无咎也不会直接表示质疑,而是顺水推舟问道:“既然如此,敢为先生姓名?”

    青袍人悠然言道:“万青冥。”

    归无咎双眉一动,若有所思。

    万青冥不等归无咎继续发问,缓缓转身,不紧不慢的言道:“这方紫薇大世界,乃是三处最特殊的原始下界之一,抑且在三座大界之中,排名第一。只是蒙昧混沌,不知经历了多少纪元。诸天大能,均知时机未到,纵有落子,也不是提前预作布局而已。”

    “直到某一个瞬间之后,道则一转,天地翻覆,恍然间时机已至!当有非常之人,牵引内外,约束这一界之离散混沌,而令其归一。”

    “至于落子之法,亦是分为两种——”

    “第一种,因果先后继,虚实两相悬。意即选定一人,促其功成。一者在内,一者在外,自然有天人交感之意。若是果然功成,无论是布局落子之人,还是最终成就之人,俱得满足。”

    “至于第二种,却是自为因果,虚实兼得。不但要落子布局,更要亲自下场,显化一世之身,证得混一之功。”

    归无咎默默静听。

    毫无疑问,殊神韵选择的是第一种;而心情先生选择的是第二种。

    万青冥续道:“要是按照所得多寡而言,其实是第二种道路所得更胜一筹;但是诸天大能皆能知之,选择第一条路,才是正道。其中大多数人,也是如此选择;而第二条路,却是一意孤行。”

    归无咎道:“既然所得更多,为何却非正道?”

    万青冥悠然道:“因为大家都能推算出来,证得混一之功的那人,必然身具不凡之因果气运。待其功成之后,哪怕是我辈亲自下场与之争锋,受到下界力量极限的天然限制,极有可能不能取胜;而一旦不胜,反而为其利用。”

    归无咎双目微微一凝,玩味道:“依在下看来,诸天大神通者,倒是太谦了。”

    归无咎自己,虽然胜过了亲自下场的心情先生;但是若非倚仗万青冥所赠之物,那一战未必会轻易过关。度量双方胜负,大致而言是五五之数。而万青冥却道,诸天大能算出了其就算亲自下场,胜率也是微乎其微。

    万青冥却似看出了归无咎心中所想,笑言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能够借用的‘外力’,同样是你机缘实力的一部分,也在我辈推演之内。须知,最终成功的那人,背后必然有一位同道的影子。”

    归无咎念头一动,果然觉得万青冥所言,也有道理。

    哪怕是有人愿意行第二条路;但是最终成功的那位,必然并不缺乏走上第一条路的“支持者”。须知一位本土修道人,若无暗中推动,哪怕再是如何惊才绝艳,也难以成为最后的赢家。

    万青冥又道:“如此一来,若要吞取因果,就唯有在此人立下混一之功前;但是此时下手固然容易成功,可如此一来那人命数不纯,极有可能阻碍其最终功成。”

    “所以正反皆不能成,可见这第二条路,非是正道。我辈之中,唯有心情倚仗‘幽明玄理大自在身’之微妙,想要下场一试。”

    “他这一子落下,凭借幽明玄理大自在身的微玄奥妙,极有可能占据有利的竞争的位置。但是若当时没有有力的对手也就罢了;若有旗鼓相当之敌,这‘无情之身’,却多半不是自本土诞生的‘有情之身’的对手。”

    说到此处,万青冥玩味一笑,缓声道:“其实这道理,心情他自己也是知道的。”

    归无咎微讶道:“心情先生知道?”

    万青冥言道:“心情所秉持之策,无非正反二途。若是他点化之‘幽明玄理大自在身’证道唯一,领先群伦,那么自然就水到渠成的功成了;若是同时果真有并驾齐驱之人,这分身落败,却可成了自己亲自下场、取回分身后法力倍增复原的垫脚石,成为战胜功成那人的底牌。”

    归无咎闻言,暗暗凛然。

    他原以为心情先生是先扶植轩辕怀成功,然后再夺取功果,只是为自己挫败。因形势如此,才不得不亲自下场。

    照万青冥所言,在自己形成了与轩辕怀旗鼓相当之势时,心情先生已知轩辕怀必败。后续所谓自己得殊神韵指点,所以其也要追加落子,赠予轩辕怀一门道术之类,其实都是虚招。

    心情先生早知“身份五境”之法奈何不得自己;但偏偏此法在自己看来极为了得,自己过关也自觉甚是不易。

    至于后来玄浑琉璃天上,其法身下界,言道亲来做过一场云云,看似是形势所迫,实则不然;其本来真实意图,就是如此谋划的。

    如果没有万青冥所赠手段,那么心情先生至少有五成胜算。

    为何不在自己功成之前提前坏去自己功果,令轩辕怀没有竞争对手?这同样是一策。

    但稍稍思忖,归无咎却知此法多半不行。问题关键不在于如此行事等于打破规矩,和“支持”归无咎的背后人物正面交锋——如果能有更高胜算,心情先生并不会将所谓“棋局规矩”看在眼中——更大的可能是和不能提前“夺舍”、“窃取”相同,哪怕提前消灭自己,导致紫薇大世界会损害积蓄已久的因缘大势,导致轩辕怀也不能功成;又或者纵然功成,也是功果大损。

    归无咎想了一想,沉声道:“所以……除了心情先生之外,万青冥也是要知难而上,走这第二条路?”

    万青冥正色道:“正是。”

    “他所持之法门,与其称之为‘夺舍’、不如说是‘相容’。因为以最终那功成之人的境界缘力之深,若是直接导致本人道途断绝的危机,是任何法门都遮蔽不了的。而这‘相容’之法一旦功成,你便成了‘万青冥’的一部分。虽然自主意识未泯,但却千日中难得一日醒转,其余皆在沉眠之中。此等陷阱,较难察觉其中害处。”

    归无咎双目一眯,道:“长久如此,这对于他而言,岂非同样是甚深后患?”

    万青冥微微一笑,道:“他只要保证自己渡那最后一步之时,此身为他主导即可。而过了最后一关,他自然可以将你永久镇压。只是最后一步之后的变化,超脱一切感应之外,你自然也不会提前预感到危险。”

    归无咎若有所思道:“这‘相容’之法若要成功,必然要有一个‘引子’,和作法对象之间建立足够的联系。想来此物就是这件秘宝了。”

    万青冥道:“不错。但只是哪怕是‘相容’,同样可以为下界功成之人道心道缘所拒。只是他手段极为了得,竟然真用‘玄命未终’之法来解。须知‘玄命未终’之法的得缘之人本是绝对随机,不可测度;但万青冥实是身负逆转阴阳造化的通天手笔,竟尔生生打破了这道限制,计算到了万千缘力丝线牵扰的终点、无穷变化之后,令无限可能归于一致——令此宝物注定为功成之人所得。而只保留了‘玄命未终’之法的另一个特性。”

    归无咎低声道:“宿主的‘难自知’?”

    万青冥道:“正是。借此遮掩天机,再加上利用心情先生带给你的压力,你果然是将此物笑纳,炼化为本人真宝之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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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法无咎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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