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赵家公子(二)
赵家的人,许清如只见过许若凡的外公,赵文诚,那次见面并不愉快,她被赵文诚羞辱了一番,而她也怼了赵文诚一番。
这子陌诚仪态翩翩,秀发乌黑,面容俊秀,一身衬衣西裤,初看上去人模狗样的,但许清如脑海中只浮现傅天泽灌输给她的那几个字,“斯文败类。”
相见时,赵子陌正把玩手里的台球杆,立在台球桌前,见两人走来,微微侧转身子,一半面容隐没入阴影中,隐住他嘴角邪肆的笑容,一些灯光洒在他身上,映亮他一双桃花眼,衣领那两颗扣子解开,性感的锁骨暴露在光中,真是个妖孽。
“呵,傅少,两年不见,傅少不但依旧器宇轩昂,更有美人在侧,真是羡煞赵某。”
赵子陌的声音天生带有沙哑之感,此刻含着清冷的笑意说话,听起来有些阴寒。
傅天泽礼貌地笑:“两年不见,赵公子安然无恙,真是难以置信。”
傅天泽这若有所指的话,赵子陌当然听得明白,他放下台球杆,笑:“我赵家的手段,傅少也不是第一次见识到了。怎么样,许小姐还喜欢我送你的见面礼吗?”
赵子陌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已经转向许清如,含着玩味的笑意,让许清如觉得有点渗人。
她很明白,赵子陌说的是那则关于她的新闻。她眼底浮现清冷的光芒,但却露出有些迷茫的笑说:“赵公子什么时候送礼了?我并没有收到,不知道是不是送错地方了?”
赵子陌微微蹙眉,疑惑不定的眼神落在许清如身上,看她一脸单纯无辜的模样,还看不透她是真傻假傻。
赵子陌走近一步,依旧看着许清如:“南北两派的人都在传,昆城傅少自暴自弃,取了个傻乎乎的私生女,不过傻人有傻福,你说呢,许小姐?”
傅天泽握紧了许清如的手,把她微微往他身侧拉了几步,看向赵子陌说:“赵公子,内人年纪小,心思单纯。赵家有什么手段,直接朝傅某来就好,对一个弱女子下手,未免不光彩。”
赵子陌阴着脸沉默了一会,突然咧嘴笑起来:“呵呵,有道理,赵某受教了。你们看我,光顾着说话了,怠慢了二位。楼上雅座,两位请。”
他说完,扬手指向联结一二两层楼的螺旋梯,让了两人走在前方。
吃饭的地方在赵家公馆二楼的“流觞阁”,套间一般的布置,外间是可以休息娱乐的厅堂,圆形红木饭桌摆在内间,圆桌上已经摆满了一些凉菜,摆盘讲究,色彩丰富。
“酒微菜薄,希望二位不要嫌弃。”
赵子陌依旧用那个笑得很冷的调子说话,没什么感情,也并不是真的客气。
三人相当沉默地坐下,几个小姐姐迅速把各样菜品呈上来,都摆放在青花大盘里,摆盘精致讲究。
松鼠鳜鱼,三套鸭,水晶肴肉,清炖蟹粉狮子头,烫干丝,荠菜塘鲤鱼脯,松仁玉米……
许清如阅历浅,看不出这些菜品有什么不对,可傅天泽是见多了大场面的人,今天上桌的菜品,都是淮扬菜,是国宴菜单上最常出现的菜品。
第228章 赵家公子(三)
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摆在眼前,三人谁都没有动筷,在沉默中僵持着。
最后,赵子陌发出一声轻笑:“来,尝一尝赵家厨师的手艺,不必客气。”
傅天泽眸光一冷,道:“赵公子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淮扬菜了?”
赵子陌道:“从本少想在昆城称王称霸开始,淮扬菜就是本少的唯一之选,呵。”
这一次,他没有再收敛和压抑,眉头轻挑,毫不客气地说出心里的想法,见傅天泽和许清如并没有什么情绪变化,便接着说:
“快请吧,客人不动筷,主人怎好开始?”
许清如眸光瞥过,看到傅天泽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好,又听到他们说“淮扬菜”、“称王称霸”之类的,便知道赵子陌不过就是用了一桌子的菜,告诉他们,他的野心。
赵子陌想做昆城的“王”,进一步说,赵家想代替傅家,成为昆城的“霸主”。
她想怼几句,但最后还是压抑住心里的怒火。她不想现在和赵子陌起冲突,以免给傅天泽和傅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许清如继续露出纯良无害的笑容说:“淮扬菜啊?我没有吃过,不知道哪一道菜最好吃?”
赵子陌见有人接了话,于是也接下去说:“都很好吃,不过本少偏爱三套鸭,一只套一只,多有意思。”
许清如点头:“那我尝尝。”
她拾起筷子,夹了一块鸭肉,嚼嚼,笑:“确实很好吃。天泽,你要不要尝尝?”
她转向傅天泽,见他似乎还在生气,放下自己的筷子,拿起傅天泽的筷子夹了一块鸭肉放在他碗里。
傅天泽虽然很生气,但显然因为许清如给他夹菜这个行为,心情变得愉悦,脸色缓和下来,吃了两口,道:“多谢夫人。”
“呵呵,傅少和许小姐真是恩爱。”
赵子陌假笑着,也拿起筷子开始吃菜。
三人再一次陷入沉默中,沉默着吃了十来分钟,这期间傅天泽碗里的菜都是许清如夹的。他显然非常享受这样的待遇。
赵子陌突然放下筷子,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光吃饭太闷了,不如我们来点节目助助兴?”
许清如握着筷子的手一紧,僵了僵。
这样的话,听起来真让人毛骨悚然。
傅天泽坐在许清如的左侧,他放下筷子,伸手过去握住她有些发凉的手,笑:“赵公子有什么安排,尽管说。”
“甚好。”
赵子陌那诡异的笑容里透出一抹阴森,他拿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出去,很快,“流觞阁”的门打开,几个健壮的寸头小哥拽着一个女人迅速地涌了进来。
那个女人披散着头发,有些凌乱地挡住了她的脸,那一身白色连衣裙有些褶皱,甚至沾了一些污渍。
“傅少,我特地把你的老朋友请了过来,你是不是该感谢我?”
赵子陌站起身,向那个女人走过去,女人身侧的小弟们很识趣地让出一条路。
傅天泽不言,皱眉思考赵子陌在搞什么鬼。但许清如仔细打量那个女人,越看越觉得那身形眼熟,她不禁抓紧了傅天泽握着她的手。
“两年了,傅少,因为你,本少不得不躲躲藏藏,像只丧家之犬,藏起自己的尾巴。这份恩情,我赵子陌记得一清二楚。”
赵子陌脸上诡异的笑容消散下去,神色变得凌厉狠辣,在众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之时,猛地抬手抓住女人的头发,狠命往后一拽,女人疼得叫了一声,一张有点肿的脸随之呈现在他们眼中。
夏雪宁。
第229章 往日恩怨(一)
许清如坐不住了,几乎是本能地,松开傅天泽的手,站起身来,厉声质问赵子陌:
“赵子陌,你想做什么?”
“呵,果然是傻的,沉不住气。”
赵子陌依旧拽着夏雪宁的头发,她被拽得生疼,脸上表情有些扭曲,眼睛里泛泪花,低低的痛吟从齿间发出来。
“许小姐,我想做什么?这个事,你该问你的丈夫。”赵子陌阴阳怪气地说。
傅天泽也站起身来,皱眉冷言:“抱歉,我并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不过赵公子,你不要太过分,昆城不是你可以一手遮天的地方,我劝你最好放了夏小姐,否则我不介意再把你送进警局。”
话已经说得相当明白,可傅天泽的严厉措辞并没有让赵子陌有所忌惮,他发出古怪的一声笑,说:“你把我送进警局,我把这个贱人的尸体给你,怎么样?”
说完,赵子陌抬起另一只手,在夏雪宁白皙的脸庞上拍了拍,夏雪宁吓得浑身发抖,红着眼眶望向赵子陌,眼底尽是惊惧。
傅天泽咬牙,审查眼下的情势,决定先稳定赵子陌的情绪。
“夏小姐和你无冤无仇,如果你想对付我,我人就在这里。”傅天泽冷着声音说。
赵子陌顷刻便笑了,笑得更加诡异:“无冤无仇?哈哈~”
许清如看到傅天泽的脸色冷凝成寒冰,他眸中的情绪,是她很少见到的冷酷与狠戾。
她想了一圈,思考为什么赵子陌偏偏要挟持夏雪宁来报复傅天泽,夏雪宁和傅天泽只是下属和上级的关系,要挟持,也该挟持她许清如才是。
但很快,她想起赵子陌和傅天泽的恩怨,是因为两年前赵子陌企图性侵一个女孩,而傅天泽组织了他…这下,她便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两年前那个女孩,应该就是夏雪宁。
许清如看傅天泽的表情,他似乎还没有认出夏雪宁就是两年前那个他救下的女孩,于是她抓抓傅天泽的手,假装害怕地颤着声音说:“天泽,赵公子等下是不是也要这样对付我啊?赵公子脾气这么怪,听说以前因为一个女人蹲了几天牢,但我又不是让他蹲牢房的女人……”
许清如故意说的这番话,傅天泽一听,已经明白了。他的目光落在赵子陌手里的夏雪宁身上,微微皱眉。
原来她就是两年前那个女孩。
既然事情的始末已经清楚,他也就知道该怎么应付眼下的局面。
傅天泽收起原本狠戾的表情,嘴角掀起一抹嘲笑:“赵公子,两年过去了,你的眼光还是那样,怎么还在纠缠夏小姐?还是说你真的看上了夏小姐?”
赵子陌咬牙切齿:“就凭她?呵。”
他极度不屑,甩手放开夏雪宁,朝傅天泽走去。傅天泽松了口气,他深知赵子陌的性格,古怪到变态,却唯独不想让人看不起他看女人的“眼光”。
“傅天泽,你当年让我受到的屈辱,我没齿难忘。不过本少宽容大量,今天只是想请你和许小姐吃个饭,现在饭也吃了,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慢走不送。”
赵子陌说着,走到一侧让了一步,他的小弟们也极其配合地拽过夏雪宁。
第230章 往日恩怨(二)
一条毫无阻拦的路就摆在眼前,可傅天泽和许清如都没有动,冷着眼光看向赵子陌,沉默。
“哟?怎么?傅少舍不得走?舍不得这一桌子菜,还是舍不得夏小姐?”
赵子陌的小弟抬了个椅子过来,赵子陌坐上去,翘起腿,两只手臂搭在座椅扶手上,指节交叠下颌,勾着嘴角笑。
傅天泽没有说话,许清如目光再次落在夏雪宁身上,那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抱着双臂低着头,瑟瑟发抖站在那里,脆弱得就像是一张薄纸。
许清如抬眸,问赵子陌:“赵公子怎样才肯放了夏小姐,不如直说?”
赵子陌发出一声轻笑,道:“许小姐爽快。很简单,你留下,夏小姐走。怎么样,公平吧?”
傅天泽怒了:“赵子陌,你够了么?我傅天泽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如果你想来真的,傅某奉陪。”
许清如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双眼睛里已经不只是狠戾和冷冽,更多了几分嗜血,她心里一颤,直觉再这样对峙下去,肯定会出事。
赵子陌却全然不在意,继续笑嘻嘻说:“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但你好像,并不知道我赵子陌是什么人。傅天泽,我可不管什么赵家,傅家,南北两派,我想做的,就是把你和这个女人挫骨扬灰,再把你心爱的许清如凌辱抛尸。哈哈哈哈~我就是要和你,同归于尽。”
他的语气嬉笑稀松,话里的意思却极其变态,听得许清如一阵凉意从背脊升起,手心都变得冰凉。
“陌少,陌少!”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张宏盛急匆匆破门而入,奔到赵子陌身边,张口想说什么,被赵子陌厉声打断:“滚出去。”
“不是……陌少,老爷来了!”
张宏盛顾不上其他人在场,急吼吼地说。
赵子陌脸色沉下来,咬牙看向傅天泽和许清如,目光寒冷:“真是,命大。”
他站起身,刚走出门,赵文诚老先生就迎面而来,颤巍巍的身子,拐杖一下一下,敲击地面。
“子陌,你想做什么?想让赵家身败名裂吗?咳咳……”
赵文诚身体不好,气得一直咳嗽。赵子陌极力隐忍所有的情绪,咬牙吐出几个字:“爷爷,我没有。”
“你没有?你想怎么对付傅家那两口子,难道我还不清楚?今天要不是我来了,你是不是就要和他们同归于尽了?啊?”
赵文诚气不打一处来,跺着拐杖,一字一句批评赵子陌。
“子陌,我只有你一个孙子了,你堂妹已经去了顾家,赵家的东西,我是不可能给她的,要是你出什么事,赵家怎么办?啊?”
赵文诚说得凄楚可怜,几乎就要落下泪来,赵子陌的表情出现片刻的扭曲,但他握着拳,极力维持情绪的正常,开口说:“爷爷,这个仇我不报不甘心!难道我们赵家的人就活该被欺负?”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你把赵家撑起来,胜过他们傅家,你想报仇,还不容易吗?”
赵文诚和赵子陌的对话并没有忌讳其他人,许清如光明正大地听见了,觉得简直可笑。报仇?明明是自己的孙子做了违法犯罪的事情,自己身为家长,不好好教育孙子就算了,竟然还包庇他?
真是可笑。
难怪赵家的人会和“六蠹门”同流合污。
第231章 往日恩怨(三)
“爷爷,我……我知道了!”
赵子陌狠狠地说了一句,体内翻滚的情绪让他恨不得把在场所有东西,包括人,都撕成碎片。但他不能,他还在极力忍耐,极力摆出一副正常的模样。
赵文诚叹了一口气,望向傅天泽和许清如的方向,原本慈祥的神色变得冷峻。他扶着拐杖,颤巍巍走到两人跟前,呵斥道:“我知道傅家不好惹,我给的,是傅劲松的面子,你们傅家剩下的,也就是他的面子了。”
傅天泽对此不以为意,笑:“是,您说得对。”
赵文诚轻笑了一声,继续说:“但我孙子也不是好欺负的,你和这个姓夏的女人,害得他两年来过得不安生,他生气,那也是应该的。”
这话说得更可笑了,许清如看看平时挺能怼人的傅天泽,发现他还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于是自己也不纠结了。
和不讲道理的人,有什么道理可讲。
“我们要是就这样放你们走,我们赵家面子上也说不过去,是吧?”
赵文诚又加了一句,傅天泽笑:“依赵老先生看,怎么做,赵家的面子才能过得去?”
傅天泽说这话的时候,插在裤袋里的那只手,已经摸索到了口袋里的仪器。他眸底的光芒变得阴冷许多,整个人的气场也冷却下来。
“呵……我们都是南北派的人,你傅家虽然已经退出鉴古界,但你的老婆,这个许什么如的,我可记得,她上次鉴定青铜爵,虽然方法很傻,但有模有样,姑且算她是鉴古界的人。”
赵文诚嘲笑的目光又落在许清如身上,笑笑说:“既然都是鉴古界的人,那就用鉴古的方式来了结,斗口。你们赢了,往事既往不咎,要是输了,今天你们就得给我孙子,给我赵家把这面子做足了,道歉。”
斗口,是古玩行当里的一个说法,原本是旗人玩鸟的术语,京圈那帮人用在了古玩上,意思是拿出个假东西,让对方说出怎么个“假”法。说不上来,那就输了。
许清如觉得真是可笑,这话都让赵文诚说得漂漂亮亮的,他们今天要是不接下这个“斗口”,倒显得他们不给赵家面子了。
只是,他们需要给赵家什么面子?上次他们给傅天泽下药的事情,还没跟他们算账呢。
许清如脸色相当不好看,但她毕竟只是晚辈,上次在宴会上是逼不得已才和他们几个长辈发生了冲突,眼下这情形,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算妥当。
“呵,多谢赵老先生宽容大量,那就按您说的来办吧。”
身侧的傅天泽开口了,语气那叫一个轻松自在,许清如不解地看了看他,结果那个人只是朝她笑笑:“那就麻烦傅太太再辛苦一次。不要有心理压力,大不了,我们跟赵家道个歉。”
这话说得轻巧啊,许清如简直要哭了,明明傅天泽自己就是鉴古的大佬,非得藏着掖着,让她这个虾兵蟹将来出丑。
真是专业坑媳妇。
许清如敛起情绪上的种种波澜,朝赵文诚道:“我学艺不精,要让赵文诚见笑了。”
赵文诚冷笑一声:“哼,一个私生女,能有什么真本事。别以为嫁进了傅家,身份就不同了,朽木就是朽木。”
对于这些说辞,许清如早已经听惯了,并不是很在意,笑笑:“您说的是。”
第232章 斗口较量(一)
既然要“斗口”,场面是要有的。
众人移步赵家公馆三楼“饮冰室”,赵子陌的手下很快整理出一方大桌,摆上手套,以及尺规、天平等测量仪器。
赵文诚坐在主位,一双犀利的眼眸望向许清如,尽是嘲讽。赵子陌站在一侧,等着看一出好戏。
第一个物件很快被成了上来,绸缎大锦盒,小弟们从里面小心翼翼地端出了一尊铜佛像,立式,右手伸垂,左手结印,整体健壮挺实,细腰,赤脚,臀部丰满,有女性特征,初看,应是魏晋时期的佛像。
“这是北魏铜佛像,你开始吧。”赵文诚下命令了。
许清如戴上手套,吸了一口气,沉下心,小心翼翼地拿起佛像,开始她的鉴别。
造型,材质,刻款,这些都是鉴别佛像应当查看的地方。这些基本的手法,许清如迅速查验完毕,她心里已经有了个底。
但作为鉴古圈眼里的“菜鸟”,她不能这么早给出定论,这样与他们给她的标签太不相符。许清如想起傅劲松曾经跟她说过,她其实早已经学习了“怀音手记”里辨真和造赝两部分的内容,只是并没有完全融会贯通。
所谓的融会贯通,就是在她辨出赝品的同时,也明了造赝的手法。许清如之所以迟迟融会不了,最大的原因,是她一直以来练习的物件,都是复制品。
复制品与赝品不同,复制品不会极力按照真品的样貌还原,更不会作假结晶斑、绢画污渍等这些时代痕迹。
许清如心下暗喜,这不就是个“锻炼”的好时机?她现在可以试试,她到底能不能鉴别出,这个物件是用什么手法造的赝。
她的指节移动到佛头的位置,再一次开始,“慢慢”看。
最后,在将近半小时的鉴别时间里,有二十多分钟,许清如是用来看这个佛像是怎么造赝的。
等她放下佛像,摘下手套,赵文诚的嘲讽极其配合地响起:“看来你还是没什么长进,一个佛像都能看这么久。”
许清如点头:“赵老先生教训的是。”
“多花点时间而已。”傅天泽突然插话进来,“清如还小,有的是时间慢慢进步。而且,有结果就行了,快和慢有什么区别。”
这显然是在“护短”了,许清如心里暗笑,这个人八成已经猜出她刚才在做什么,竟然还这么配合她,真是可爱。
赵文诚“哼”了一声道:“你有什么结果了?”
许清如定定神,说道:
“这尊佛像,短服露足,襞褶贴身,衣纹作平行,是典型的‘犍陀罗式’风格造像,也是北魏佛教造像的主要特征。北魏时期,佛教造像融合北方胡人与南方汉人的形象特征,体形健壮挺实,体态却妩媚温柔,刚柔并济,既不是胡人,也不是汉人。这尊铜佛像也是如此。”
赵文诚脸色变得阴沉,眸光锐利,道:“这么说,你辨不出铜佛像哪里是假?”
许清如继续道:“这尊佛像的问题是,刻款。北魏刻款用的是干支纪年,后来才开始使用史书的朝代署款,或者用庙号。但这尊佛像,底部刻款‘太武三年’,‘太武’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的谥号,‘太武三年’,用的并不是干支纪年,这不是很明显的错误吗?”
傅天泽赶紧加油添醋:“确实是错误。”
赵文诚的脸色变了变,坐在椅子里,不声不响了片刻,咬着牙说:“好。下一件。”
话音一落,几个小弟就把这尊佛像请了下去,又抬上来一个圆形锦盒。
在一侧看戏的赵子陌,脸上浮出浅浅的笑,相当玩味。
第233章 斗口较量(二)
斗口的第二个物件,是明朝成化青花缠枝纹撇口碗。
鉴别瓷器,不宜戴手套,以免稍不留神,瓷器滑落损坏。再者,也对手指的触感产生影响。因此许清如直接便端起那只青花碗,目光凝结其上,精心辨别。
这只青花缠枝纹碗,器型规整,制作精良,内外满釉,只有足端露胎,有火石红痕迹。釉面布满冰裂纹开片,有“金丝”效果。
“瓷器釉面的裂纹,是因为胎、釉膨胀系数不同,在烧制过程中形成的。宋代以前,这种裂纹是釉的一种缺陷,从宋代开始,就故意制造这种裂纹作为装饰。”
赵子陌看见许清如正在一心一意鉴定手里的青花碗,那认真的模样真是让他觉得好笑,好笑到想整她一下。这恶趣味一来,他便开始在一旁解说。
赵文诚非常满意地“嗯”了一声,看来对这个孙子的本事相当自信。
“许小姐,你盯着那些裂纹看,能看出什么?”
赵子陌又说了一句,不知道是为了扰乱许清如的思绪,还是只是纯粹想嘲讽她一番。只是他并不知道,沉浸在鉴古中的许清如,哪怕是傅天泽过来“骚扰”她,她也绝对不会动一动。
四十分钟后,许清如放下青花碗,简要地说:“这是雍正时期仿制的青花撇口碗,并不是明朝成化年间的物件。”
赵文诚微微讶异,这次许清如鉴定的时间依旧有些长,但这只青花碗,要想辨别真伪,也不是那么容易。他怀疑许清如是乱蒙的,于是问:“哪里看出它是雍正年间的东西?”
“这个碗,碗腹下部收敛程度与真正的成化青花撇口碗不一样,这个碗的碗腹稍稍瘦削,而成化年间的撇口碗,碗腹丰满。虽然这件雍正撇口碗是按照真品原器来制作,但雍正时期,使用的原料配比和提炼的粗精程度不可能做到完全一致,所以烧制出来的成品会出现差别。”
许清如详尽地解释,一双清目看向赵文诚:“赵老先生,请问您还有多少物件需要我鉴别?我才疏学浅的,已经很吃力了。”
事实是,许清如看到夏雪宁的身子已经开始东倒西歪,料想她可能受了伤。她不该这么自私,为了锻炼识别造赝的手法,忽略了夏雪宁的情况。
赵文诚脸色极度不好看,许清如的能力,似乎并没有他想的那么不堪,难道是因为鉴别的物件越多,她状态越好?只是他眼下也顾不了这么多,他一定要拿出一个厉害的物件,让这个小丫头片子没话说。
“赵老先生,赵家不是有一幅怀素的《四十二章经草书帖》么?”
一直沉默不言的傅天泽开了口,赵文诚微怔,道:“你什么意思?那幅字帖是真品,难道你想让赵某拿真品来欺负一个小女孩?”
傅天泽笑:“不敢,让这《四十二章经草书帖》在内人手下变成了赝品,那就太不好意思了,呵呵。”
“你!”赵文诚气得满脸通红,他看向赵子陌,交待道:“子陌,你去把怀素的草书帖拿来。”
说完他又看向许清如说:“如果你今天能把这幅真品鉴别成赝品,有理有据,这幅怀素《四十二章经草书帖》,我双手奉上。”
许清如抖了抖身子,有些为难地看看傅天泽,不清楚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可傅天泽只是保持轻松愉快的微笑,走过来,取出手帕,为她擦去手心的汗渍,道:“夫人辛苦了。”
许清如简直要哭了。
第234章 斗口较量(三)
不到十分钟,赵子陌便带着一个硕大的长形锦盒风风火火地来了,许清如猜想,也许这幅书法帖原本就是放在赵家公馆里的。
手底下的小弟想接过赵子陌手里的锦盒,赵子陌摆手拒绝,自己亲自放在桌子上,等赵文诚发话。
“许清如,这幅字帖是我们赵家宝贝,你可当点心,否则,我怕你赔不起。”
赵文诚又发话了,已经开始直呼其名。
许清如手心又出了汗,她咬着下唇,忍住心里升腾起的紧张与担忧。对于书画的鉴定,许清如是最没有把握的,上次那幅《女史箴图》,是傅天泽鉴定的结果。她只会造赝,却还不会从造赝的方法反推,得出真品和赝品的辨别关键。
这下该怎么办?
她看向罪魁祸首傅天泽,那个人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而后向赵文诚开口:
“赵老先生,您说这话,不是吓唬清如吗?不过,如果这真是赝品,您双手奉上,我们也不敢要吧?”
傅天泽淡然地笑着,语气客客气气,但话里的嘲讽显而易见。许清如对他的态度有些不解,她了解傅天泽,他一向敬重长辈,即便心有不爽,也不会当面与长辈较劲,只会等回去了找个法子怼回去。
今天这是怎么了?
许清如当然不知道,傅天泽是心疼她了,赵文诚一直没有给许清如好脸色,言语上多番羞辱,现在又拿鉴古的事情折腾她。许清如虽有有点本事,但她年纪毕竟小,鉴古的经验也不足,不懂得张弛有度。
别看她片刻就能辨出真假,但其实这几分钟的鉴古,那是相当损耗精力的,必须全身心投入其中,脑中闪过所有可能涉及的知识和经验,然后从中推演出最大的可能性。长此以往,她迟早会被累死。
赵文诚显然被傅天泽抓住了他暴躁易怒的弱点,听见傅天泽这么瞧不起他那幅怀素草书帖,气吼吼地说:“你说,你到底想怎样?”
傅天泽走近赵文诚,蹲下身子,以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这样吧,如果清如辨出了赝品,那这幅怀素的草书帖,我们收下了,你们放我们和夏小姐走,以后不许再叨扰夏小姐。还有,我要赵家在昆城的‘无字斋’。”
“无字斋”是赵家在昆城的一家古玩店,店铺规模不算大,比起赵家在全国都有开设的连锁古玩店“阆苑”,“无字斋”极其不起眼。
赵文诚皱眉低语:“你要‘无字斋’做什么?”
傅天泽笑:“我家清如平时闷得慌,我想随便找家古玩铺子给她玩玩,不过赵老先生您知道的,傅家做的都是大生意,这么小的店面,还真的没有。”
他这一话,又是护许清如又是怼赵文诚,顺道把赵家的产业踩了一脚,嘲笑赵家开的店小,远不及傅家,气得赵文诚牙齿咬得咯吱响。
但赵文诚到底是南派的老人,还是要讲体面的,既然傅天泽只是私下和他说这些,那么至少目前傅家还不想和赵家撕破脸。
赵文诚想了想,冷着脸点头答应傅天泽的条件。
傅天泽得到了应承,极其开心地站起身,挥挥手:“赵公子请开盒。”
一旁的许清如默默无言,她又要哭了。
【小剧场】
斗口彩头
某日,许清如突发奇想,挂着傅天泽的脖子,笑嘻嘻:要不要和我来斗一次?
傅天泽:可以是可以,不过要有点彩头。
许清如:什么彩头?
傅天泽:比如,我赢了,今天晚上,你都得听我的。
许清如:如果我赢了,这个月你洗碗。
到最后,许清如输得脸都掉了,陪傅天泽玩了一晚上的XXplay。
从此以后,不敢再往傅天泽身上拔老虎毛。
反倒是傅天泽上了瘾,每天缠着她:夫人,来斗口?
许清如:……
第235章 四十二章经(一)
怀素是唐朝著名书法家,以狂草闻名于世,与张旭一同,是中国草书史上两座高峰,并称为“颠张狂素”。
《四十二章经》是从印度传来中国的第一部重要佛教经文,怀素云游至雁荡山时,书写《四十二章经》,流传于世。流传千年的怀素真迹,其稀罕程度可想而知。
民国时期,据说江苏无锡的周濂、浦永清收藏了怀素《四十二章经》的真迹,后此卷被中华书局出版的《古今名人墨迹大观》收录。但由于该作品书法风格与怀素其他作品的书迹不同,书法水平一般,因此被许多人质疑并非真品。
至于怀素《四十二章经》的真品在哪里,众说纷纭。
赵家是唯一敢在南北派各家面前宣称,他们所珍藏的这幅《四十二章经》,就是怀素真品的人。
赵子陌带着丝绵手套,小心翼翼把他拿来的书帖摊开一部分,置于桌面上,神色颇为认真凝重,和那个嚣张到近乎变态的赵公子,判若两人。
许清如再一次,有些无助地看向傅天泽,那双眼眸里,都要委屈到滴出水来了。傅天泽却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牵起她的手,放在手心里,笑:“不要紧张,即便你弄坏这幅字帖,我也不是赔不起。”
许清如更委屈了,她是怕会弄坏字帖吗?
可傅天泽视若无睹,倾身靠近她,旁若无人地在她脸颊上印下一个轻吻。
许清如吓得哆嗦,这大庭广众的,尤其是在长辈面前……可很快,她听到了他漂浮如絮的声音进入耳中:“别怕,有我在。”
许清如想起那一天的许家宴会,他也是这样,倾身靠近她,为她别上那半朵白色绢花,在她耳畔低语,让她不要害怕,要相信自己。
是呵,她为什么要害怕,现在,有他在身边了,即便她捅出个窟窿,不是还有傅天泽去补吗?
“呵,伤风败俗。”
许清如听到赵文诚说出一句鄙夷的话,回过神来,目光转向桌面上的书帖,开始她该做的事。
怀素《四十二章经》长约3丈,共248行,2663字,可以说是长篇巨制了。如果逐字逐句鉴别,怕是花上一年半载都不一定有结果。
许清如真是不明白,傅天泽挖个这么大的坑给她做什么。
眼下,她只能先从题跋和印章下手。
许清如小心翼翼卷到书帖有印章的地方,赵文诚不免又开口让她小心再小心,别弄坏书帖。
微微的书卷气扑面而来,近乎酱油色的纸张上,除了嚣张跋扈的狂草字,就是数不清的印章和题跋。
许清如有些呆,莫非这个书帖曾经被“盖章大户”乾隆收藏过?
果不其然,她的目光很快捕捉了那几个大印:一方一圆的两个个“乾隆御览之宝”,还有“三希堂精鉴玺”映入眼中。
除了乾隆这些印迹,还有其他帝王与各收藏阁、收藏家的印鉴,满目的印鉴让许清如有些错愣。她把目光转向题跋,好家伙,题跋也铺天盖地而来。
卷首有宋代诗人张縯作题“怀素真品”四个楷书大字,卷尾北宋书画家米芾跋文“芾多识前辈唯不识公临纸想其风采丙戌月旦谨题”,宋徽宗赵佶题“怀素草书,传世宝藏”……这只是其中的部分题跋。
一向沉得住气的许清如,忽而头昏眼花,第一次觉得,她或许真的不是鉴古的料,过去能鉴别出来的东西,全凭运气。
第236章 四十二章经(二)
“赵老先生,我有话和清如说。”
在许清如懵到怀疑人生的时候,傅天泽清冷的声音就像是一剂安神药,透过她的心扉,让她有了片刻的清明。
赵文诚没好气的说:“说什么?你难不成你还想帮她作弊?”
傅天泽眼中没有什么波澜,只是礼貌地笑笑:“赵老先生说笑了,晚辈只懂得做生意,砸钱买的物件,真的假的,都看不明白,怎么帮清如作弊?清如太紧张了,我想帮她缓解情绪,以免她过于紧张,胡说八道,说错了话,得罪赵老先生。”
许清如呆呆地听完傅天泽说这些话,又呆呆地看见赵文诚点了头,最后呆呆地跟着傅天泽走到“饮冰室”的门外。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傅天泽已经握着她满是汗水的手,轻笑着看她。
“天泽……我……我鉴定不了……”
她低着声音说,又懊恼又苦涩。
傅天泽不语,握着她的手往前一拉,把她拉进怀里,在她耳畔柔声细语:“我知道,小如,没事的。有些人的造赝手段,让人不得不佩服。”
“你是说,是……”许清如刚想说出“六蠹门”几个字,但想了想,还是住嘴了。这里不是说这个的地方。
傅天泽抱抱她,继续在她耳畔轻声道:“不如你不要总盯着那些字和印章看,去看看它的纸张有没有问题。”
许清如脑中闪过一道光,忍住心里的波动问:“你让我去鉴定纸张是不是唐朝时期的?”
这似乎也不是很容易,唐宋书法家用的纸张,一般都是是麻纸和皮纸,不做技术鉴定,很难说清楚年代。
傅天泽继续说道:“纸张可以做旧,但是每个书法家用纸都有自己的习惯。怀素三家为僧,日子过得清贫简朴,云游到雁荡山,带的行囊也不可能过于奢华,当时的‘雁荡精舍’也不可能给他提供多好的纸张。你觉得呢?”
这一番话,彻底点醒了许清如,她想起了父亲许诲平一直以来告诉她的那句话,鉴定一件文物,要看到的,不止是文物本身,还有文物背后的人物与时代背景。
她微微回抱了傅天泽,而后离开他的怀抱,朝他笑:“谢谢。”
待到再回到那幅怀素《四十二章经》草书帖面前时,一切已经,拨开云雾见月明了。
许清如所有的注意力凝结在这幅字帖所用的纸张上,分辨纸张种类,比辨别字迹真伪,对于许清如来说,简单得多。
很快,她抬头看向赵文诚,张口欲言,话还没出口,傅天泽再一次插话了:
“赵老先生,你是想让清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还是您先屏退左右?事关赵家的珍宝,望您三思。”傅天泽的语气很平和,似乎他说的,真的就是来自旁观者的建议而已。
可赵文诚已经明了,这话里的深意。
且不管许清如的鉴定结果能不能让人信服,万一,只是万一,万一她说得确实有理有据,那就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明明白白地说,赵家多年来视为珍宝,并凭借它名声鹊起的“怀素《四十二章经》草书帖”,是赝品。
明明白白地打赵家的脸。
赵文诚阅尽人事,走过六七十年的坎坷人生里,他什么事没有碰到过?见识、胆气他缺哪一样?
但他唯独不敢,拿赵家的名声做赌注。
第237章 四十二章经(三)
赵文诚是老江湖了,很快就想明白了各中厉害,屏退左右,身边只留下赵子陌。他依旧坐在椅子上,可原本骄傲慵懒的身躯,不知不觉中变得有些僵直。
“许小姐,请慎言。你和你妈妈的事情,赵家已经网开一面,这次,赵家不会再手软了。”
赵文诚语气沉下来,中气十足,一股寒意随着他的话语凝结而出,直透许清如的心房,让她不由得心头一颤。
这大概,就是身为南派世家大族的气场。
可许清如一向对这些“气场”免疫了,对此没有多少反应,只是点点头:“赵老先生说得是。”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柔和却坚定地说道:“南北两派有的是鉴定书画的高手,想必他们已经就此谈过看法,我鉴古阅历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这幅字帖用的纸张,是特皮宣纸,纸张中檀皮的含量应该有八成。”
“赵老先生应该知道,宣纸按照原料分类,有棉料、净皮、特皮三种,檀皮成分越重,纸张质量越好,也就有更好的润墨效果。但别说在唐朝,就算是现在,特皮宣纸也不算便宜,除非有特别的要求,否则,书法用棉料纸就够了,历朝历代传世的大家书法,基本上都是用棉料纸。”
许清如说到这里,顿了片刻,看向赵文诚,赵文诚此刻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身体僵直得就像是一尊像,定定坐在那里。
她知道她已经不必往下说,赵文诚已经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怀素是什么人,有怎样的背景,在场的人都很清楚。一个云游四方的僧侣,有没有可能使用名贵的特皮纸写长达三丈的书法帖,几人心照不宣。
“爷爷?”赵子陌有些担心地叫了赵文诚一声,显然赵子陌确实不是个草包,听许清如说到这里,他也已经明白了。
许久,赵文诚动了动身子,想站起身来,但微微一动,起不来,又坐了回去。赵子陌赶紧倾身去扶,赵文诚却摆摆手,有些颓废地坐在椅子里,黯然失色的眼眸望向许清如,道:
“你不要以为,纸张的问题,只有你一个人看出来了。”
许清如垂眸,没有说什么。
赵文诚说的没有错,南北派卧虎藏龙,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看出纸张的问题。
可却只有她一个人当着赵文诚的面说出了这个问题。原因很容易想,那些见过这幅字帖的人,都不敢得罪赵家。敢得罪赵家的人,又和赵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说出口了,那就是要和赵家闹掰了。
许清如悄悄地看了傅天泽一眼,他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突然很想知道,傅天此前有没有见过这幅怀素《四十二章经》。
“书法帖你们拿走吧,无字斋的股权转让书我会让人送到天寰集团。”赵文诚的声音显得很疲惫,仿佛忽然苍老了好几岁。
傅天泽收敛起脸上的轻松情绪,郑重其事地说:“多谢赵老先生割爱。”
赵文诚冷哼一声,说:“不过,你现在是要代表傅家,和赵家决裂?”
这个罪名可大了,傅天泽赶紧摇头:“赵老先生您过虑了。”
第238章 疑云重重(一)
“书法帖我日后会悄悄派人来取,也不会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至于‘无字斋’的转让,明面上怎么操作合适,由赵老先生定夺。”
傅天泽说得相当诚恳,明面上留了面子给赵家,就当这件事只有他们几人知道。
赵子陌捏得拳头咯吱响,咬牙切齿地笑:“依我看,不如我现在把你们料理了,这样才能高枕无忧。”
这样的威胁,傅天泽并没有放在眼里,还是微笑:“赵公子尽可以试试。”
“你以为我不敢……”
“子陌。”
赵文诚开口打断了赵子陌。
傅家虽然退出了鉴古圈,但傅家在南北派各家心目中的地位,比北派顾家还要高一些。傅家为鉴古界做出的贡献,足以让傅家获得所有人的尊重。
傅天泽和许清如今天来赵家公馆赴宴的事情,不可能没有外人知道,如果他们在赵家公馆出了什么事,恐怕赵家以后也别想在鉴古圈立足了。
“二位请自便吧。子陌,你去让人放了那个夏小姐。”赵文诚靠在椅子里发话,语气很冷,声音很低。
傅天泽谢过赵文诚,站到许清如身侧,不急不缓地,等赵子陌的人把夏雪宁带来,与许清如一起,扶着夏雪宁,不急不缓地离开。
赵子陌等两人走远了,阴霾聚集在眉宇间,咬着牙吐出几个字:“我找人把他们做了。”
“够了!你还嫌你惹的麻烦不够多?上次你私自给傅天泽下药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
赵文诚气吼吼地呵斥,拄着拐杖狠狠在地面跺。
赵子陌不甘心:“爷爷,你怎么总是畏首畏尾的?”
“子陌,成大事者,要步步为谋,你这样做事不顾前不顾后,迟早把自己搭进去。”
赵文诚语重心长,教育自己的孙子,可赵子陌显然不认同他这一套,气恼地说:“搞这么多阴谋诡计做什么?像‘六蠹门’那一位么?搞了几十年也没见搞出什么来……”
“住嘴吧你!你是不是要把我们和‘六蠹门’的关系吵得天下皆知?”赵文诚这下也怒了。
赵子陌赶紧乖乖闭了嘴,警惕的眼神看向站在门口的几个小弟,确定他们应该没有听到他和赵文诚的谈话后,开始在心里盘算,是该换一批小弟了。
他爷爷手段仁慈,可不代表他赵子陌仁慈。
*
傅天泽带着许清如和夏雪宁走出赵家公馆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凌越和几个人急匆匆地奔过来,一脸急色:“傅少,你们没事吧?你也太沉得住气了,我听到你们那边的情况,都要急死了。”
许清如听到这话,有些发怵,这意思,是傅天泽其实已经安排好了人,随时掌控赵家公馆里的情况,他的身上,应该带了类似窃听器一类的东西。
不知为何,出了赵家公馆,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她竟然有些害怕。
“这些事慢慢再说。你先送夏小姐去医院。”
傅天泽的目光扫向夏雪宁,凌越这才发现晕乎乎摊在许清如肩上的夏雪宁。
“咦?赵子陌干的?这个变态!要报警吗?”凌越气狠狠地,赶紧从许清如怀里扶过夏雪宁。
傅天泽摇头:“暂时不用,不过,你先私下找陆警官谈谈这件事,不必大动干戈。”
凌越了然,陆警官和傅家关系一直要好,在不僭越职权的范围内,一些事情上,有陆警官这层关系,好办许多。
第239章 疑云重重(二)
凌越和几个助手送夏雪宁去医院后,傅天泽也带着许清如上了助手的车,驶离赵家公馆。
许清如靠在后座座椅里,盯着窗外的风景飘忽了好一会思绪,才勉强收回来,确定自己已经不用再面对赵家的人,已经只有她和傅天泽两人了,她才缓缓舒了口气。
“小如,来。”
傅天泽坐在她身侧,伸出一只臂膀,将那个宽大的怀抱留给她。
许清如极其自然地靠过去,靠在他怀里,贴在他胸前,他胸膛的温暖熨帖她的面容,温暖她的周身。
“累吗?累了就睡一会。”傅天泽柔声说。
许清如摇头,有些不安,犹豫许久还是说出口:“天泽,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告诉我。”
“好。”他毫不迟疑地答应。
“上次在北京,你告诉顾老先生,是我鉴定出了那幅《女史箴图》是赝品,今天的《四十二章经》,你让赵老先生以为真的是我鉴定出来的。天泽,你让我表现这些能力,是为什么?”
许清如问出口后,忽而有些害怕。她害怕听到他说,这些事,都只是在利用她。于是电光火石之间,在傅天泽开口回答她之前,她抢了一句:
“不要说了……我不想知道了……”
急急的语气落入傅天泽耳中,让他心口有些刺痛,他拥紧许清如,温和地说:“等回去,我慢慢告诉你。”
许清如不言,缩在他怀里,乱七八糟的思绪穿梭在脑海中,乱得她只想靠在这个怀抱里,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很快,她的目光回到窗外的风景上,忽然觉得不对劲,问他:“我们不回家吗?”
傅天泽抬手揉揉她的头发:“是回家,不过是回我们的家。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我还不想惊动爷爷奶奶。”
他解释完,换了个姿势抱着许清如,让她看向自己,轻声说:“今天的事情,回去后我慢慢跟你说,小如,我希望你不要再逃避这个问题,好吗?”
是呵,她是在逃避。
表面上看,她确实在查关于她父亲的案子,查关于当年考古事故的真相,可事实上,她从来不敢去问傅天泽,他为什么会查了她父亲七年,现在又为什么肯帮助她查这些事情,傅家和许家到底还有什么恩怨。
她很害怕知道答案。
“傅天泽,你胆子挺大的啊。”
许清如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傅天泽不免困惑:“嗯?”
“你不怕我知道真相以后,会恼你恨你吗?”她问。
傅天泽这下明白了,笑道:“你恼我恨我,也得留在我身边,来日方长,我总有时间,有办法让你不再恼我,不再恨我。”
是了,对于他这种先把她气炸,再把她哄回来的做法,她应该不陌生了。
她心里突生一种矫情,有些黯然地问:“哄不好怎么办?”
傅天泽见到她这么纠结的模样,见招拆招:“哄不好?小如,难道你要跟我生一辈子的气吗?闷气生多了,对身体不好。”
年纪尚轻的他们,哪里懂得,一辈子那么长,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可年轻的他们,又怎么会接受,人生中的的确确有,即便费劲心力,也无法挽回的事情。
第240章 他的计划(一)
车开回碧澜别墅区时,天色已经暗下来,许清如靠在傅天泽怀里熟睡。虽然这种坐车的方式极不安全,可他还是任由她去了。
这一个下午可谓是险象环生,但好歹是化险为夷了。傅天泽抬头看到别墅院子里那颗樱花树,松了口气,抱她上了楼。
她很快醒来,挂着傅天泽的脖子问:“到家了啊?”
傅天泽把她放在卧室床上,点头:“嗯,饿不饿?你再眠一会,我去做些吃的。”
她摇头,伸手抓住他的衣袖说:“你不是要和我谈今天的事吗?”
他蹙眉,难不成她连睡着了都在想这件事?一醒来就要谈这么伤脑的事情,呵。
可她毕竟是他的软肋,软肋的意思是,她想做什么,他都会顺着她的意思来,俗称狗腿子。
傅天泽坐到她身侧,笑:“好,你想先问什么?”
许清如端正好坐姿,眨着好奇的眼眸,想了想,问:“你今天既然安排了人在外面埋伏,怎么赵子陌要威胁我们的时候,你没有让人进来?”
“埋伏?”傅天泽笑,“小如,你的词用得很惊艳。”
许清如不满:“这不是重点,快说。”
他收敛笑容说:“我是准备叫他们进来的,只是那个时候赵文诚提出要‘斗口’,所以我决定将计就计。”
傅天泽说的是实话,他当时一手插在西装裤袋里,确实准备按下凌越给他准备的传呼仪器按钮,一旦按下去,外面的人就会收到信号,冲进赵家公馆。
许清如不解:“将计就计?”
“嗯,我想看看他会拿出什么赝品。”
傅天泽这个回答,依旧没有解决许清如的困惑。可她自个儿思索片刻,就有了眉目,眨眼问道:“你的意思是,你想看赵家的赝品,是不是‘六蠹门’造的?”
他相当满意地点头:“对。”
“结果呢?有没有?”许清如更好奇了。
傅天泽抬手刮她的鼻尖,笑:“有没有,你最清楚。”
她最清楚?
许清如明白了,那些物件是她亲自上手鉴定的,她当时还故意拖了点时间,想试试她能不能辨认出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造赝。
傅天泽见她陷入沉思,开口问:“怎么样?傅太太,你有没有探出什么?”
她想想说:“有,那尊铜佛像,用的是‘移花接木’的手法,佛头确实是北魏时期的佛头,可佛身和底座不是。那个青花缠枝纹撇口碗,用的方法和家里的北宋白釉碗一样,混新为旧,作旧融新。”
傅天泽点头:“那就是了,太姑奶奶用的造赝方法,记载在‘怀音手记’里,‘六蠹门’抢走的那半本,正好是记录造赝手段的部分,所以他们学了去,造假骗人。”
“我明白了。所以我们现在可以确定,赵家确实和‘六蠹门’的人勾结在一起了。”许清如理了理思路,又问:“那怀素的《四十二章经》草书帖呢?用的是什么造赝手法?我没有想出来。”
傅天泽眼眸浮现几缕嘲讽的笑意,说:“那不是他们造的,是我们的太姑奶奶造的,至于她用了什么造赝手法,能够写出颇有怀素风范的书帖,我也不清楚。当年,这幅字帖被青木哲也搜刮带到美国,下落不明,十几年前,突然传出书帖在赵家的消息,赵家说是花高价买回来的,可谁知道。”
这个答案出乎许清如的意料之外,她只觉得又惊又怕:“这么说,赵家不止和‘六蠹门’勾结,当年还可能和青木家族的人勾结在一起,抢我们国家的宝物?”
第241章 他的计划(二)
傅天泽点头认可许清如的猜想。
许清如愣得许久说不出话来。在南北两派诸多仁人志士为了国家的文物殚精竭虑的时候,赵家竟然和“六蠹门”、青木家族狼狈为奸,这不是“汉奸”,是什么?
可这个罪名太大了,许清如决定暂时不把这个标签贴在赵家身上,等查明真相后,再来判定。
傅天泽从她那个一会纠结一会明朗的小表情上,片刻便猜出她的想法,握住她的手说:“真相是怎么样的,迟早会浮现出来。有句话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许清如点头,又问他:“所以你当时才会提出,以这幅书法帖作为斗口的物件?”
“嗯。”
“你以前见过那幅《四十二章经》吗?”许清如问完后,便看到傅天泽摇头否认,她心里更加惊讶了。也就是说,傅天泽是当场判定出那是赝品,而且还把漏洞告诉了他。
可她依旧有疑问:“难道当时青木哲也没有发现纸张的问题?”
“怀素的《四十二章经》草书帖,是我们中国人的东西,所以南北两派的人想鉴定出真伪,并不难。但青木哲也是日本人,很少有外国人会真正了解一件中国文物背后,有多少文化背景,人物故事和物件渊源。他们当时想不到这一点,也算正常。”
傅天泽的语气变得沉重而认真,许清如点头。是呵,属于自己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让别人指手画脚了?
可她还是不明白,如果赵家当时和青木家族勾结,他们应该可以判断出书法帖的真伪,难道他们没有向青木哲也告密吗?
傅天泽又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于是给了她解释:“怀素《四十二章经》草书帖,是青木哲也在中国搜刮到的最后一件文物,一得到它,青木家的人就撤去了美国,可能当时并未来得及让赵家的人鉴定。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想,也有可能,赵家人并没有背叛。”
许清如了然,对于这幅字帖的来龙去脉,她总算解了其中一个困惑。可另一个困惑随之而来。
“那……我今天在车上问你的那个问题,你可以回答我了吗?”她问。
傅天泽抓紧她的手,说:“不如你先问我关于你父亲的事情?”
许清如无语,刚才是谁“希望”她不要逃避?现在又是谁在逃避?
可她毕竟是心软的,乖乖地说:“好,你先说我父亲的事。”
傅天泽往她身侧靠了靠,好看的眼眉闪动着不安的光,但最后还是凝望着她说:“七年前,我还在英国念书,有人给我发了一封电邮,说当初事故发生的时候,你父亲就在现场。所以七年前,我开始委托国内的关系,查你父亲的事情。但他行事太过于谨慎,查了几年没有查出什么,最后只查到了你的存在。”
父亲竟然就在事故现场?
许清如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种可能性,关于这件事,不管是其他人告诉她的,还是她自己查到的,都是当年傅与晴、顾缃新两人在滇东考古时遇到墓室坍塌,当时许诲平有事离队,侥幸躲过一劫。
如果父亲真的在现场,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对当年的事故绝口不提?甚至警察查案,他的说辞都是并不在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