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0章 收服:赵樽之德(3)
说到底,他只是下属,是外人。
微微叹一口气,如风不便久留,勒马往前一步,垂首道,“今日我等在此,不仅是为了告诉殿下这些事,也算是……与您正式道别。还有,麻烦殿下帮我给兄弟们带个话。是乙一对不住您,也对不住他们……从今往后,请他们当我死了。”
赵樽眸子一凉,睨着他苍凉的面孔。
“你早就死了。”
说罢他不再看如风僵硬的表情,重重拍一下马背,从他身侧疾驰而过,穿过城门守卫持刀挽箭的森严戒备,径直入城,一袭黑色大氅在北风中高高扬起,翻飞出一种冷肃且不可接近的弧线。
召见看着他的背影,一颗心,由内而外凉透。
与赵樽相熟之人,他外表冷漠,但极好相处。
而被他排斥在外的人,他一句话都不乐意说。
很显然,赵樽早不把他当自己人了。
与城门外的冷寂不同,城中一片嘈杂。
刚拿下的城池,百废待兴。
今夜回防北平的晋军先锋营已在甲一的指挥下出发了,居庸关的防务,丙一还在处理。瑟瑟发凉的北风中,处处都在战备状态。
“杀了我吧!老夫赤胆忠心,不怕死。”
“黄毛小儿,你若胆敢放走老夫,来日老夫定当替陛下领兵讨伐!你们这些逆贼,逆贼——”
赵樽高高骑在马背上,远远地便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声嘶力竭的大吼。他微微蹙眉,再靠近几步,只见丙一正在与一个老儿理论。
他们的面前,围了一群晋军将士。
除此,还有一大群没法子跟随兀良汗撤离,不得不第二次做俘虏的南军将士。
“哈哈哈,杀啊,你们这些孬种!”
“还有你们,你们这些懦夫,堂堂天朝将士,食君之禄,却不忠君之事。先降兀良汗,再降晋逆反军……耻辱啊耻辱!愧对父母,愧对君上啊!”
那厮一句比一句高昂,视死如归的样子,看上去凛冽异常。丙一先得了赵樽的命令,不能慢待居庸关投诚的南军将士,所以入城便是安抚。可好端端的,遇上这么一个难搞的老头子,他头皮都快炸了。
“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来人啦,给老子拉下去,狠狠的揍,看他的君上会不会来救他。愚蠢!”
丙一恼了,那老儿笑得更厉害。
“哈哈哈哈,南军将士们,你们睁开眼睛啊,你们都看清了吗?这才是晋军的真面目,他们顶着仁厚之名,诓你们投诚,用你们的血肉之躯与朝廷抗衡……可一旦你们死去,不仅要背上反贼的骂名,父老妻儿也无人照料,甚至这些忤逆的反贼回头就有可能把你们斩草除根,一个不留……哈哈哈,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啦……”
这老头子的煽动能力挺强!
看到为数众多的南军变了脸,似有反抗之意,丙一恨不得咬死他。
“还愣着干甚,拖下去,打!”
“慢着!”在一簇火把的尽头,赵樽冷着脸骑马过来,不疾不徐地瞄了那老儿一眼,问,“可是居庸关把总尚弘图尚老?”
那老儿白着脸,被两名晋军反剪着手,看到赵樽过来,审视一眼,“啐”的吐出一口痰。
“老夫正是,居庸关把总尚弘图,你个小儿,有种杀了老夫!来啊,老夫不怕你们。”
把总,南晏正七品武官。
一个七品官吏对整个朝廷的官员系统来说,确实太小太低层,他们平素根本就没有机会见到上峰大员,更别提尊贵的王爷。故而,即便赵樽先前到过居庸关阵前,但此时身着将军甲胄,那尚弘图又在气愤之中,根本就认不出来他就是赵樽。
重重的挣扎着,他还在大肆辱骂。
“反贼,你们这些反贼。”
“苍天啊,你睁开眼睛来看啊,赵樽逆臣贼子,枉顾天道,起兵造反……为何不诛他,为何不诛他啊!”
静静的,除了他的吼声,只有风声。
那些认得赵樽的晋军,都为尚老头捏了一把汗,心里衬度道:死是要死的,只是不晓得该是扒皮还是抽筋了。
然而,赵樽却面无表情。
等他骂得口干舌躁,重重喘气时,才慢悠悠过去。
“骂舒坦了?”
“哼”一声,尚弘图虽是一介武夫,也多少有点见识,只看面前这男子尊贵雍容的气度和那不声不响却能骇人于无形的煞气,便知他的身份不简单。
但一颗爱国心,让他高高昂起了头。
“舒坦了,来吧!朝这儿使力。”
赵樽朝丙一使个眼神儿。
“放开他。”
“殿下!”丙一急眼了。
“本王说放开他。”赵樽声音更冷。
一句“本王”,震住了丙一,也惊住了尚弘图。几乎同一时刻,那些跃跃欲试的南军气焰便落了下去,而晋军为了护他,也慢慢围拢过来。
赵樽微微一笑,视线扫过尚弘图的脸,又望向他背后成千上万的南军将士,声音很浅,却自有一股威慑之力。
“诸位,从现在起,要走之人,自去库房领一贯钱离去,从此好自为之,若再回南军,下次战场相见,刀枪无眼,生死与人无忧。不走的人,留下便是兄弟,喝酒吃肉,少不了你们,但谁若再敢蓄意闹事,一律杀无赦。”
他恩威并用,尺度精准。
那些南军先前能投降兀良汗,自是不想死。从兀良汗的俘虏,变成了晋军的俘虏,相比之下,待遇分明好了许多。
第1321章 收服:赵樽之德(4)
更何况,跟着赵樽岂不是比兀良汗好?
更何况,真的拿了银子,走不走得出门,有没有命花都不知道,谁又敢去拿?南军众人对视一眼,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我等誓死效忠晋王殿下。”
尚弘图从呆怔中缓过劲儿来,脑子有些乱。
不得不说,赵樽的反应大出他的意料,在这之前,他以为赵樽是满脸横肉,杀戮奸戾之人,如今一看,不仅是一个翩翩美男,且心胸宽广,对辱骂一笑置之,对将士们也极好,不由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但人都活一张脸,他也不肯认输。
哼一声,他横眼看着赵樽。
“逆贼,不必假惺惺的了,你笼络得了他们,却骗不了老夫。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谁说本王要杀你?”赵樽没有下马,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随之又扫了一眼高高插在城头的“晋”字旗,淡淡道,“你也领钱走人吧。”
尚弘图一愣,怒视着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我呸,乱臣贼子!谁要你的臭钱?”
赵樽微微眯眼,骑马走到他面前,停下。
“本王身为皇子,自问忠君爱国,事父至孝,多年来,南征北战,未敢半分懈怠。可朝廷如何待我?飞鸟未尽,便藏良弓。狡兔未绝,要烹走狗……尚老,我敬你有忠义之心,既往不咎。但你若逼我太甚,我亦留不得你。”
给了一颗糖,他又挥上了鞭子。
一软一硬,让人心生怯意。
尚弘图下意识退一步,“老夫不怕死。”
赵樽冷冷看他,“不,没有人不怕死。若非无奈,你为何敢死?同理,若非逼于无奈,本王又何苦冒着生命之险,担这大逆之罪?”
“老夫……”
尚弘图看着他冷肃的面孔,双膝突地有些发软,眼圈也有些红,语气更是淡下不少。
“老夫不管你那许多,总归老夫是本地人士,在居庸关做把总十五年之久了……生死存亡,都要在居庸关的,你看着办吧!”
这老头儿!
赵樽眉梢微皱,唇角扬起。
“即如此,本王到有一个好法子,让你永留居庸关。”
尚弘图不解地看他。
赵樽道,“你既然熟悉居庸关防务,又心甘情愿留下,那便继续在居庸关任职吧。”说罢他缓缓扫一圈众人,在他们狐疑的目光注视下,又出一言,“朝廷当初不会识人,让傅宗源那种奸商做了居庸关守将,而尚老如此人物,却只是一名把总。本王以为,实在可惜。以尚老之才,之德,当得主将之职。”
“啊”一声,现场无数人抽气。
尚弘图也是大惊,嘴巴都合不上!
“晋王殿下……”
不知不觉换了的称呼,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从一心寻死的阶下囚,到居庸关主将,他根本没有回过神儿来。实际上,尚弘图此人有抱负,有胆实,也习文善武,却偏生不会走关系,不会讨好上司,混了一辈子,都这把岁数了,还只是一名七品芝麻官,本就碌碌不得志。
如今大好机会在面前,一面是死。为了那个一辈子都见不到面儿的皇帝,将失去所有。一面是生,从此有可能荣华富贵,大展宏图。
他虽然不敢肯定赵樽一定会胜,但凭着他这把年纪的识人经验,就是觉得京师那年轻的帝王,不可能是赵樽的对手。一个关于人生决择的命题摆在他面前,任何一个思路清晰的人都懂得选择。
尚弘图嘴唇颤抖着,重重跪在地上。
“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老臣多谢殿下不杀之恩,提携之德……从此,这居庸关,有老臣在一日,就无人敢踏足一步。除非,他们从老臣的尸体上碾过去。”
赵樽双眸微微一眯。
“好。交给你了。”
淡淡一句话说完,他骑马从尚弘图身侧掠过。
留在当场的,除了呼呼的北风,还有无数人对赵樽的深深拜服。赵樽之能,有目同赌,而赵樽任贤任能的德行,也由今日得以体现,并通过他们的嘴巴,传扬出去,传遍天下,以至于从此的南下之路,顺当了许多。至少,没有任何一个投降的南军将领会担心他过河拆桥。
赵樽没有在居庸关久留。
北平城,连营的烽火未灭,他担心的事情,也一直没有收到消息,更没有得到结果。故而,稍事修整,他再次带着夏初七踏上了前往北平之路。
建章二年九月初八,夜。
夏初七随赵樽到达北平城。
然而,这座千古名都与她走时已经大不一样,饱受战火摧残的城墙,依旧高高耸立,犹如威猛的雄狮猛兽,用坚硬的臂膀护卫着北平城的百姓。但是,城墙的青砖与夯土渗入的血迹却再也洗刷不掉,那些被刀枪砍过的痕迹,被火器炸过的残垣,也无一处不在诉着说它经过的沧桑巨变。
他们到达时,战争已经结束了。
城门口的广场上,停放着无数的尸体。
他们用简单的粗布裹着,一具又一具,有专门的兵士在清理和核对身份。那些尸体密密麻麻地紧挨着,有南军的人,也有晋军的人,还有北平城的老百姓……就在不久之前,他们或者还曾经你死我活的厮杀,如今却静静躺在一起,并且将永远躺在一起。
正如赵樽所说,每一次权力和斗争的结果,都是用鲜血和白骨堆砌而就的。战争、政治、皇权本身与他们无关,可他们却用自己的鲜血与生命,为一段传奇之路书写了一页崭新的篇章。
第1322章 烽火行,闺中乐 (1)
“参见晋王殿下!”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陈景领着排列整齐的北平守军候在城门口,跪迎赵樽的到来。此时,离战争结束不过一个时辰,鲜血还在,沧桑未解,陈景的眼圈乌黑,胡子拉碴,身上的战袍也又破又脏,在夜晚的冷风中,浑身上下都泛着疲惫之色。
“辛苦了。”赵樽眉头紧蹙。
“不辛苦了。”陈景使劲儿拂了拂战袍的下摆,率先站起,指挥将士们各司其职,散场离去。
接着,他迎上赵樽欣慰的目光,拱手禀报。
“殿下,这次北平城能在九死一生中得已保存,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多亏守城将士和北平城的老百姓,不畏生死,与敌抗衡……还有,最主要的是,多亏了夏公啊。”
说罢他侧过头去,寻找先前还站在他身边儿看热闹的夏廷赣。
可这会子哪里还有人?
敞开的城门处,只有一个微驼的背影在默默地往里走。
夏初七看着她的便宜爹,心里不由一酸。
这老头儿往常与她不亲厚,并无多少父女之情,但见到他乌龟壳似的背,憔悴、单薄、苍老的面孔,她的神经还是受到了刺激。
不仅心疼了,还产生了一种下意识的错觉——这老头儿是为了她专程出城迎接的。他一直在担心她的安慰,如今是见她安然无恙了,所以才离去了。
可是,他的病……
难道已经康复了?
带着疑惑,她望向陈景。
陈景没顾上她,叹了一口气,还在向赵樽禀报军情,“那日晚间,兰子安率主力南军大举进犯北平,同时从永定、右安、左安、西便、东便几个城门发动攻击。兰子安所率南军兵力是北平守军的数倍,不足两个时辰,永定门几次差点被破,我领着守军与百姓在城中疲于奔命……”
“情势极为凶险,我都做好了死战北平的准备了,没想到,夏公却与道常大师一道过来了。平常看他疯疯癫癫,却一语道破天机——与其被人牵着鼻子头,不如主动一点。晋军想要以少胜多,最有效的一招是声东击西……”
当个时候陈景被兰子安逼得杀红了眼,情切之下,并未想那么多,只一味想要拿命去守卫城池,却忘了赵樽说过的一句话——世上最好的防守,是攻击。
在夏廷赣半疯半癫的提醒下,凌晨时分,陈景组织了十天干的精锐一百多人,另挑了三千守卫做为精兵大队,由他亲自带领,向兰子安所在的永定门发动了攻击。
在夏廷赣的要求,陈景允许了他披甲上阵。
这一员老将,阔别战场多年,再一次打响了北平防卫战,也打了兰子安一个措手不及。一来他没有想到这种情况下,晋军还会主动出城来战。二来更没有想到出战的人会有夏廷赣。
陈景与“十天干”本就神勇,加上夏廷赣的突然出现,兰子安不知冲出永定门的兵马有多少,当即乱了阵脚,勒令其余几个城门的人马支援主帅,于是,原本进攻的节奏受到影响,场面极是混乱。
趁着南军短暂的惊慌,陈景的精锐队伍,一直游击作战,专挑他们的弱点打,兰子安派兵在南,他们便在北,兰子安在西,他们便在东,不为战胜歼灭,只为牵制,攻其几面,时而突击,时而退守……如此一来,借着北平城坚固的城墙与灵活机动的打法,守军终于等到了甲一从居庸关带兵驰援……
“甲一领援兵到时,南军早已疲乏,我与甲一里应外合,将兰子安夹在中间猛追猛打……兰子安为保存实力,迅速撤退……这一仗,虽然我军伤亡不小,但南军也损失惨重。我估计短时间内,他们组织不了有效的进攻了。”
想到那嘶吼、咆哮与鲜血,陈景眉头一直在颤。
若单从字面上听,无法理解战争的残酷。
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方才体会生死一线的惊险。
陈景叙述时,赵樽一直抿唇不语,眸底幽光,勿闪勿闪。夏初七总觉得这“战情”有哪里不对劲儿……尤其那兰子安,她总觉得不是一般人。
叹一声,陈景又自罪道,“殿下,北平守卫战之前,属下自恃战争经验丰富,颇为自傲,并不把书生意气的兰子安放在眼里,差一点酿成大错……这次,亏得有夏公力挽狂澜。如今想来,我仍是不得不佩服夏公,姜还是老的辣啊,夏公勇武,名不虚传。”
夏初七听着陈景的褒讼,脸上带着微笑,只觉得那一个老态龙钟的背影,瞬间高大起来,如同一座巍峨的高山,可遮风挡雨,让她找到一种“有爹”的自豪感……
只是不知,这爹……何时才能认她。
这些日子的经历,让陈景感触极多,言词间便有一点滔滔不绝的意思。夏初七心里惦记着宝音,在人群里搜索了一遍又一遍,蹙了几次眉,方才打断了他,问及了重点。
“陈大哥,宝音呢?”
陈景面色略略一沉,支吾一下。
“晴岚呢,二宝公公呢?”
看他脸色不好看,夏初七不等他说完,又语气急切地追问一句。那激动的样子,似是恨不得拽住陈景的胳膊摇晃几下才甘心。
赵樽探手揽住她的肩膀,揉了揉,示意她冷静一点,然后才问陈景,“孩子哪去了?”
想到那晚与晴岚间的“情事种种”,陈景微微垂眸,脸颊臊了臊,歉意道,“殿下,王妃,那晚北平危在旦夕,属下没有把握能以少于数倍的兵力守住城池,也不敢拿小郡主的性命开玩笑。在大战之前,便让晴岚姑娘领着小郡主去了密云……”
第1323章 烽火行,闺中乐 (2)
去了密云?
这么说,是与他们错过了?
夏初七紧缩的心脏微微一松。不过,即便有了心理准备,但想念女儿的心情也因为见不到面,在一点点飙长,让她恨不得马上插上翅膀飞去密云。
“宝音会没事的,你回府休息,我派人去接。”赵樽安慰地拍拍她。
说罢他转头向陈景交代了几句,又嘱咐甲一差人去密云找宝音,便半揽着神思不守的夏初七回晋王府。一路上,夫妻两个想到女儿,虽然都刻意压抑,但气氛仍是有些凝滞。
父母之心,惦念是免不了的。
晋王府还是老样子,府中的仆役得知赵樽回来,早已洒扫庭院,擦拭门楣,把阖府上下整饬得窗明几净,再无战乱之时随处可见的杂乱无章。
“奴婢恭请晋王殿下安——”
“恭请晋王妃安!”
一水儿的晋王府属官、长随、仆役、丫头、婆子们都在端礼门门前站着,垂头束手,欢天喜地地恭贺他们的主子平安归来。可扫了众人一圈,夏初七心里绷着的弦却松不上来,只敷衍地笑了笑,免了众人的大礼。
礼数毕,赵樽要去承运殿办事,她没什么心情与人说话,自个儿调头便往后殿去。
“阿爹,阿娘——”
这时,在两个肥胖丰硕的婆子中间,突地挤出一个小脑袋。紧接着,一个小小的人影儿,拖着一只小小的狐狸,生生挤了出来,吐出一口气。
“晴岚姨姨说,这叫惊喜!”
小丫头自言自语着,看赵樽瞧着她发愣,而夏初七根本就没有反应,扁了扁嘴巴,屁颠屁颠地往夏初七追去。
“阿娘,在这儿,宝音在这儿……”
她在后头追,夏初七却在往走前,步子迈得极大。她一直喊,一直追,夏初七便一直走,不停留。
郑二宝“哎哟”一声,喊了出来。
“王妃!”
王府仆役甲乙丙丁也纷纷开口。
“王妃,小郡主在这儿……”
那画面……喜感,滑稽,也令人心酸。
一直在找女儿的人,女儿就在背后却听不见。
终于,众人发现不对,纷纷闭上了嘴。小宝音小短腿儿追不上,嗓子喊累了,也气馁了,半蹲下身子,扶住小膝盖,无奈地摸了摸在身侧跳来跳去的狐狸脑袋。
“唉!”
学着大人的模样儿感叹了一声,她又无奈地回头去看赵樽情绪难测的脸,扁起了小嘴巴。
“说爱我,说要我,却听不见我……是她。”
她的手,指着夏初七的背影。
“说想我,说念我,却绷着脸不理我……是你。”
她的手指头挪了个方向,又指向了赵樽。
“哼!有爹娘如此,宝音之痛也……”
半躬着小身子,她小脑袋摇晃着,对于把她忽略得极为彻底的爹娘,深深地无奈了。想了想,又蹲身把小狐儿抱起来,苦巴巴的叹。
“走吧,狐儿妹妹,我们去找晴岚姨姨去……”
小丫头话音刚落,突地一阵疾风过来。
她“啊”的张大了小嘴巴,瞥着冷不丁抱住自己的男人,还来不及反应,小脑门儿上就被他重重亲了一口。
赵樽把她抱起,举在脖子上骑好。
“走,闺女,带你追娘去!”
“阿爹……”小宝音眨眨眼,回过神来,低头看一眼被赵樽嫌弃得丢在地上“嘎嘎”叫着一路追跑的小狐狸,奇怪地摸了摸自个的脑门,奶声奶气地咕哝。
“你亲了我?你亲了我?”
赵樽,“……”
宝音碎碎念,“怎么办?你亲了我,怎能亲我?”
赵樽,“我是你爹!”
宝音小眉头一蹙,再次碎碎念,“不,不能亲我,你亲了我……阿爹也不可亲我的……亲了便要负责的……”
赵樽:“谁教你的?”
宝音:“阿娘啊……”
赵樽:“……”
这都怎么教女儿的?
赵樽听着姑娘诉苦,头皮都快炸了。
好在,他的脚步比夏初七快了许多,很快便举着骑在脖子上的宝音,绕到夏初七的面前,并成功挡住了她的路。
夏初七差一点没把魂儿吓掉。
惊恐地看着面前的一大一小,她说不出话来。
难道是幻觉?
她眼睛看着宝音,一脸狐疑,可宝音却还沉浸在那一个“亲亲”里,满脸的苦楚,“阿娘……我被亲了……被阿爹亲了……”
夏初七:“……”
无语地翻个白眼,她总算回了神儿。
她蹙着眉头看一眼累得直喘粗气儿的白毛狐狸,把问题丢给了赵樽,“宝音怎么会在府里?不是说去了密云?”
赵樽把宝音从脖子上放下来,无奈的抿唇。
“你问我,我也不知。”
小宝音小脸儿一耷拉,扁嘴巴。
“你们两个……果然嫌弃我。”
正常情况下,看到“失而复得”的女儿,他们不是应该高兴么?晴岚姨姨说,要给他们惊喜的啊?可为何他们两个一直讨论的是她为什么在这儿?小宝音可怜巴巴的嘟着嘴,看父母互相注视着,似乎忘记了自己的样子,一种“我是多余的”颓废感油然而生。
“嗳!阿爹,阿娘,谁来看我一眼?”
她踮脚,再踮脚,小身子跳起来,想要引起关注。
第1324章 烽火行,闺中乐 (3)
“阿爹,阿娘……”
“谁来看看我啊……”
夏初七的角度是完全听不见,而赵樽是听见了,却绷着个脸,关切地看着她的反应,愣是没有去看自家女儿,一直等到可怜的宝音“呱呱”乱叫,他方才解除了冰封模式,笑呵呵把她抱起,塞在夏初七怀里。
“你先回去,问晴岚便知了。”
看着他转头离去,宝音耷拉着脑袋。
“……我是多余的。”
夏初七哄着女儿回到后殿时,不仅晴岚在,夏廷赣也在。那夏老头儿就蹲在她的房门口,捉住奔跑在前的白狐狸玩耍。一会敲它头,一会儿摸它肚子,愣是把狐狸玩成了一只宠物狗。
可他头也不抬,就像没有看见她。
夏初七一怔,看向笑吟吟过来的晴岚。
“美人儿,谁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儿?”
他们平安回来了,晴岚担忧了许久的心,总算落了下去,这会儿她的心情亦是愉悦的。
“来,我抱。”她从夏初七怀里接过宝音,放在地上,嘱咐她去找狐儿玩,这才轻轻笑着解释。
“夏公说,兰子安此人心机叵测,难免不在府外拦截,若是我们贸然出府逃命,那才是羊入虎口……越是危险之地,才越是安全。”
夏初七“呃”一声。
这么精妙的论调,是痴傻之人有的?
前在出战北平,后有建议晴岚。
她这个便宜爹,藏得深啦。
挑了挑眉头,她懒洋洋的目光,再一次投向了夏廷赣。可他似是未觉,怪怪地笑着,与宝音两个玩得起劲,似乎丝毫都没有听见她们正在议论自己。
蹙一下眉,她又问晴岚。
“为何陈大哥说你们去了密云,连他都不知道?”
听到陈景的名字,晴岚的眼神儿有些闪烁,情绪也极是微妙,似是在害羞,又似是蕴含了无尽的温暖。
“是夏公不让说的,我们没有离开晋王府,就躲藏在王府地道中,就连府里的人都不知情。夏公说,即便北平沦陷,小郡主也不至于被敌人捉住,用来要挟殿下和您……只要我们藏好了,最坏的打算,至少会有机会等到殿下回援……”
夏初七目光微微一眯。
看着“又痴又傻”的夏廷赣,她哼哼一声,心里已然明白了几分——这人的身体肯定是康复了。
但既然他不想承认,她也不想拆穿他。
暗自思量一阵,她上前几步,莞尔一笑,甜甜地道,“女儿多谢爹爹护着宝音。”
一声“爹”出口,她分明发现夏廷赣苍老的身子微微一僵,分明就有反应,却偏要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转头冷冷瞥她一下,又继续玩狐狸。
夏初七暗笑一声,弯腰半搂着宝音,指着夏廷赣,笑吟吟地道,“乖女,快叫外祖父,说多谢外祖父的救命之恩。”
“外祖父,多谢外祖父——”宝音奶声奶气地重复着,突地小脸儿一怔,张大小嘴巴,朝夏老头儿扑了过去,“呀,外祖父……狐儿不吃鱼的……狐儿是狐儿……狐儿不是猫……”
夏初七微微一愣。
随即,看祖孙俩争执起来,又不免哈哈大笑。
笑声中,得了实惠的小白狐狸,吃得很欢。
北平一战,兰子安吃了瘪,率领主力军在赵樽的逼压之下,且战且退,再一次退到了霸县老巢。
接下来,赵樽用了十来日的时间,把整个北平府的南军残余清理了个底儿朝天,即便那些逃到荒山上“占山为王做土匪”的也没有放过。一路打到山海关,据说,一直驻守在山海关的守将元祐,在晋军兵临城下时,很是悲苦地“反抗”了一番,一个人“呜呜咽咽”的吹了一夜的笛子,也就磨磨叽叽的投降了……
元祐一降,山海关的十余万兵马,也就顺理成章的归顺了晋军。至此,晋军人马已扩至三十万人。北平府也成了晋军的大本营和根据地。
从赵樽再一次回到北平城开始,北平府便暂时进入了军管时代,一切以备战为中心,但秩序良好,稳定。在夏初七的大力主张与游说下,很快恢复了农耕和工商,那些举家老小南逃的百姓,听说北平吃得饱,穿得暖,晋军还给发过冬的衣裳和粮食,又纷纷背着儿女,牵着猪羊,带着家狗回到了老家,一时间,北平府热闹繁华,俨然成了一个独丶立于南晏北边的小朝廷……
到达北平的第五日,赵樽便接到消息,从通天桥上跌落的东方青玄,落入深潭水中,昏迷了一天一夜之后,便在大夫的救治下,苏醒了过来。除了身子略为虚弱,咳嗽得厉害,并无生命之忧。
只是通天桥一战,兀良汗损失惨重,不仅被北狄砍杀较多,当时落入桥底的人,也并非人人都有东方青玄那样好命,幸存之人并不多……探子来报,在额尔古休憩了三两日后,东方青玄便返回了国都。
赵樽并没有告诉夏初七关于东方青玄身体的问题,但是随着兀良汗的情报一并到达的,还有一份这两年来东方青玄的脉案与医案记录。这是如风故意传递过来给他的。
如风的意思如何,赵樽很清楚。
当天晚上,从营房回府,他把东西交给了夏初七……只不过,他没有告诉她脉案的主人是东方青玄。
另一面,北狄也不平静。
在通天桥被射杀的巴根,是北狄皇帝的命根子。这些年来,他一直在为这个儿子培置势力,以便他有足够的力量抗衡太子哈萨尔……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当爹的偏心,老天爷却不偏心,巴根典型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在通天桥死得莫名其妙,北狄皇帝连真正的死因都不是很清楚……他得到的消息里,只有简单的几个字——被赵樽仇杀。
第1325章 烽火行,闺中乐 (4)
仇杀?什么仇?他一头雾水。
北狄与南晏是友盟之邦,若赵樽还是南晏朝廷的赵樽,北狄大可以找赵绵泽撕上一撕,要点赔款什么的,可如今赵樽起兵反了,他就算直接找到赵绵泽,也只能得到一个无可奈何的回复——气有何用?有本事,把赵樽给打死啊。
如果可能,北狄皇帝一定想打死赵樽。
然而这想法仍然没有什么卵用,北狄与南晏打了这些年的仗,国库早已耗得空了它肥硕的肚皮,国朝之中将帅也难找,除了一个哈萨尔,其余人不要说入关征战,估计看见赵樽的人,首先便会在气势上先下半城……
于是乎在卧床三五日后,北狄皇帝按住疼痛的心脏,传旨给了太子哈萨尔,对他在居庸关事件中“机智地躲开了晋军与兀良汗的对战,为北狄保存了势力的英勇行为”给予了五百八十四个字的隆重褒赞。
弱肉强食,原始的法则。
至此,天下人的眼光,都望向了北平。
北狄在观望,兀良汗在观望,周边的小国也在观望……远在南晏京师的赵绵泽,自然更是密切关注。除了连夜派遣六十万大军开往河间府一带,用以阻止赵樽南下,便借势北上诛讨晋军叛逆之外,有人说,他还有一道秘旨传给了霸县的兰子安……
秘旨的内容如何,无人可知。
但南北对峙之局已然拉开,天下的好战分子都兴奋得热血沸腾。可就在众人眼窝发热之时,赵樽却冷静的留守在北平。
历史的车轮停下,进入了短暂的战争休眠期。
晋军需要修养生息,赵樽根本不急马上发动南下的攻势。成日里,他除了操练兵马,准备粮草、马匹、兵备、火器之外,偶尔也会接洽潜入北平投诚的南军中人,同时,也与宁王赵析两个秘密地“风花雪月”了好几次,以示兄弟二人共同进退。有人也传言,远在京师的秦王赵构,在九月底也派了心腹北上,秘密见了赵樽,表明态度……
烽烟北平城,转眼寒露渡。
秋风过境去,又逢大雪归。
节气过了“大雪”,时日已至冬月。
北方的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漠北草原下起了雪,不管是北狄还是兀良汗都顾着过冬,暂时收敛起了入关的想法。但休憩了一个多月的晋军将士,却兵强马壮,队伍日益壮大,蠢蠢欲动起来。
冬月初三,赵樽正式向南晏朝廷下了战书,准备于冬月初五日进攻离北平府最近的南晏驻地——霸县。
平息了一个多月的战火,又要点燃。
夏初七得到消息,一个人站在永安门的城楼上,看着南方久久没有说话。这些日子,赵十九军务繁忙,她是一个喜欢闹热的人,除了品茗看书时能安静一会儿,总是带着宝音到处疯跑。
这样没有战争的日子,太安逸了,她舍不得破坏,甚至于她很想让赵樽索性在北平府自立为王,关起门来过自家的小日子算了。
可这样的念头,并不现实。
赵绵泽的六十万大军,就屯在河间府一带。赵樽与赵绵泽叔侄二人摩拳擦掌了这么久,矛盾早已激化到极点,兵戈免不了,鲜血更停不住,宝座之上,只能有一人为尊。
你不打人,人要打你。
你不杀人,那就等死——
城楼之上,风声猎猎,居高可望远,她这般站着,可以看见整个天空。城楼下,晋军将士们身着厚重的甲胄,迈着整齐的步伐走来走去,进入了大战之前的紧张战备状态。
飞雪在北风的呼啸中,冷冷刮过她的脸。
一时间,她有些迷茫。
“喂……喂……看这里……”
青砖垒砌的角落里,长胡子白头发的夏廷赣不停朝夏初七招手,神色极是古怪。夏初七一开始并没有发现他,还是在一个巡守兵士的提醒下方才转头的。
“爹……?”她吃惊不已。
“过来,过来!”夏廷赣笑着招手。
这些日子来,他们父女两个的关系亲厚了许多,但不论她怎么要求,这夏老头儿该邋遢还邋遢,该装傻还装傻,她准备的新衣服,他根本就不穿,胡子也不剔,头发也经常脏得打结……夏初七对他无奈,却管不了。
提着裙裾,她走过去。
“咋了?”
夏廷赣冲她挤挤眼睛,又招手。
“来,来,你跟我来——”
“搞什么鬼?”夏初七嘴里嘟囔着,对这个便宜爹却没有抵抗力,跟着他下了城楼的台阶,感慨不已:“果然,能收拾一个无赖的,永远是另一个无赖。”
“……”夏老头翻白眼儿。
一路上,他拽着她说“来,来,来”,夏初七不知道他要她“来”哪里,更没有想到,一“来”,就“来”了那么远。两个人一道上了马车回了晋王府,夏老头儿还未消停,拽着她偷偷往晴岚的居处去。
今儿她去了镇上,没有让晴岚跟随。
她心疼晴岚的辛苦,今儿相当于放她的假……只是,老头儿把她叫来做什么?
走到晴岚的门外,她正准备推门,却被夏老头儿拦住了。
“嘘——”他冲她做手势。
看着这个“返老还童”的便宜爹,夏初七又好笑,又好气,点了点头便闭上了嘴。夏老头儿也没有理会她,径直拿手指沾了口水,捅破了人家晴岚的窗户纸……
“爹!”
夏初七无声地喊着口型,惊诧地看着他。
夏老头儿不回答,却挪开身子,示意她往里看。
第1326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1)
夏初七带着一种做贼的心虚感,狐疑地探过头去,从窗户纸的破洞往里望。
没有想到,陈景也在?
她可以看见陈景在晴岚的屋子里,两个人倒是没有乱来,规矩得很,中间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热气腾腾的食物,晴岚一边与陈景说着话,一边拿着勺子在搅拌……
“陈大哥,我有个事……”她似是欲言又止。
“嗯?”陈景关注着面前的食物,似乎没有听见她话里的踌躇,淡淡地问道,“何事?你说。”
看热闹的人最是心焦,夏初七躲在门外,不知夏老头儿何意,急切得紧,可晴岚却久久没说到重点,只是扯东扯西的一边唠着家常,唠着她家爷如何,她家王妃又如何,一边儿肉麻地为陈景夹菜,盛汤,目光楚楚地看他,那一股子爱慕劲儿,瞧得夏初七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这些日子,晴岚与陈景的关系进步神速,她是知晓的,不知道的是具体到了哪一步。她想,难不成夏老头儿不知情,这才好奇的拽她来看?
这老爹,也忒八卦了。
不能再看了,会长针眼儿!
“吁!”地暗叹一声,她正要缩头拽着夏老头儿离开,不让她老爹在这里做丢人现眼的事儿,却见里头的晴岚突地抬头,一双美眸里平添了一抹慌乱之意。
“陈大哥,我……”咬着唇,她又不说了。
夏初七微微一怔。
小两口儿躲起来谈恋爱不奇怪。
可好端端的晴岚慌乱成这样就奇怪了。
她离开的身姿顿住,把脚尖轻轻挪了挪,又偷偷将眼睛凑了过去,一眨不眨地看着晴岚的嘴巴,生怕错过要点——
可至少停顿了有一分钟,晴岚方才尴尬地咬着下唇,看向陈景时,涨红了白生生的面颊,似慌,似乱,又似无助的低低道,“我,我的身子不大好了……”
身子不大好了?
不仅陈景不明白,夏初七也没看明白。
难道是生病了?她微眯着眼,一瞬也不瞬地盯住。
陈景紧张地放下筷子,怔怔看了看她的面色,满是担忧的询问。可晴岚像是一直在一种两难的处境中挣扎,垂着眼睑琢磨了好久,方才鼓起勇气直视着他,臊红着脸,压低嗓子喃喃。
“我,我癸水没来……”
晴岚屋子里的帘子,被风吹得轻轻摆动。一层笼罩在她与陈景之间的愁云,几乎霎时弥漫出来,透过窗户纸的小洞,吹在了夏初七的脸上。
骨头缝一凉,她看不下去了。
忍着差一点出口的喷嚏,她捂着鼻子,没有去打扰着急上火的晴岚与陈景二人,领着“八卦老爹”便从那个院子退了出来。
“喂……”夏廷赣脚步迟疑,喊她。
夏初七偏头,蹙眉看过去。
“我是你女,不是喂。”
“看见什么了?”夏廷赣摸着花白的胡子,一张老态龙钟的脸上,有一抹得意之色。好像在说“看,这样的秘密,都被我晓得了,快来夸我啊夸我啊。”
夏初七审视着他,打个喷嚏,泄气的垂下手。
“自己去玩,没空搭理你了。”
换了正常父母,不是这般的相处。但这父母两个都不是正常人,互相对视一眼,夏老头儿“哼”一声,扫她一眼,翻着眼皮儿,把两只手往身后一背,便哼着小曲儿走去找他的道常大师了。
他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俨然一个“八卦综合症患者”八卦完了之后的释放情绪,看得夏初七直皱眉。
老爹圆满了,她却心神不宁。
她知道晴岚与陈景两个有情,但晴岚这姑娘虽然是丫头之身,却有一个保守的小姐性,加上陈景为人多少带了一些木讷迟钝,就算两个人郎有情、妾有意,眉来眼去的好着,她也万万没有想到,他们有勇气跨越那封建社会的底线。
但如今,不出事儿已经出了。
这个时候的夏初七,就像一个孩子出事之后的家长,想的是怎样去解决——晴岚怀了身子,这种事便瞒不住了,用不了多久,肚子就会显形。
可是,再过两日,南下的烽烟便将点燃,到时候,陈景必定会上战场,这一场夺位之战打下来,估计没个三年五载都结束不了……到时候,让晴岚未婚生育么?
若换了她,这倒是小事儿。
因为她不害臊,也不怕别人说。
但晴岚与她不同,依时下人的观念,她根本就承受不住流言蜚语的袭击,且不说旁人,便是晋王府里那些丫头婆子嚼的舌根子和唾沫,估计都能把那姑娘淹死。
可目前怎办?晴岚无父无母,陈景的家人又在京师,两个无父母之命,无媒灼之言,更不可能有“三书六礼”的婚媒,想要名正言顺地做夫妻,似乎真的很难办。
闷闷不乐的思量着,转眼天便入了黑。
纠结半天,她回屋接了小宝音与狐儿,径直去了厨房。这些日子,她再次恢复了“厨娘”的身份,每天为宝音做吃的,几乎累成了狗。
“又是厨子,又是娘,我容易么?”
唉声叹气地做着事儿,她一直在诉苦。当然,她带着女儿过来,虽然美其名曰是从小培养宝音的淑女气质,其实是想让女儿看见她做大厨的辛苦,然后“良心发现”的心疼她娘,主动说不要她再做菜了。
小宝音确实很感动。
白嫩嫩的小脸上,红扑扑的,满是同情之色,一双映着灶膛火光的乌黑的大眼睛里,闪动着水汪汪的波光。
“阿娘,你太爱宝音了……”
第1327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2)
“知道了吧?”夏初七严肃着脸看女儿,心里话儿:快说啊快说啊,快说不要娘做菜了啊。
“阿娘,等宝音长大了,也要做好吃的给您吃……”宝音眼巴巴的看着她,那眼睛里全是崇拜啊。
“哦呵呵,好。”夏初七欣慰地点着头,心里话儿:等你长大能做菜那得多久,到时候你娘做菜做得手长茧了人成了黄脸婆了你爹也找后娘了……
“阿爹也像宝音一样爱阿娘。”
宝音小孩子心性,一句话又扯到了天边。
夏初七无言以对,僵硬地笑着,心里只有一句话“快说啊快说啊,不要你娘做菜啊。”
可宝音看着她,撇了撇嘴,却道:“阿爹好几日没回了,估计也是想念阿娘的吃食……阿娘,我们为阿爹做吃送去吧?”
好有孝心,好有爱心的小屁孩儿。
可是,女儿怎么可以为了她爹来压榨她的劳动力?难道她看不到她有多么辛苦多么苦憋么?
夏初七咬牙,吹胡子瞪眼。
“宝音!你到底是谁生的?”
宝音水雾似的秋瞳一眨,委屈瞅她。
可没有想到,她绞着手指默了片刻,说了一句更让夏初七吐血的话,“……是阿木古郎生的。”
“……”
夏初七差点被口水呛死。
一双眼睛刀子般剜向女儿,她磨了磨牙齿,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地展眉一笑,就着沾了面粉的手指,在宝音的鼻头上刮了刮。
“哈哈,想到办法了。”
“呃……”宝音无辜的看她。
有这样阴阳不定的娘,她觉得自己好可怜。
心里有了计较,夏初七马上雨过天晴。她吩咐厨娘剖了几条鲫鱼,去药堂拣了几味药材,除了做宝音爱吃的菜,顺便还煲了一个“妊娠安胎汤”,炒了两个赵樽爱吃的菜,让厨娘帮忙用食盒装了。
“好,大功告成。”
出了灶房,她把女儿送回屋交代奶娘,一个人哼着曲子,拎着食盒,提起裙摆便上了马车,悠哉悠哉要出府。
离开后殿的时候,她碰着了晴岚。
晴岚看到她在府里,极是诧异。
“王妃,你不是去了漷阴镇?”
“是呀。”夏初七笑眯眯的瞄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她的小腹,又道:“今儿原本是约好了小公爷一道去兵工作坊看新一批火器的,可那厮比我快,我去的时候,他已经领了东西走了。我也没啥事儿了,闲得无聊就回来了。”
晴岚“哦”一声,赶紧上去。
“回来了,怎的不叫奴婢来伺候着?您……这是要出门儿?”
夏初七看她脸上分明有浅浅的郁色,还在强颜欢笑,不由牵了牵嘴角,一笑,“紧张什么?我不是说了放你假么?放假的时候,你便好好玩,不必伺候我,我好手好脚的,大活人一个,要谁伺候……”
“可是你的耳朵?”晴岚是想说这句话的。可瞥着夏初七明媚的笑容,又咽下了这扫兴的话,转而又问,“你这是要上哪去,奴婢陪着您……”
“不必了。”夏初七拍拍她的手,“你回屋歇着去吧,天气冷了,你也要多注意身子。哦对了,我刚才在灶上煲了汤,给爷送去一些,还留下一半给你,让黄嫂端你屋去了,你记得趁热喝啊?”
看着远去的马车,晴岚心里有些莫名。
楚七待她不薄,可以说比亲生姊妹还要亲近,但是楚七又特别懒,也不喜欢做些矫情的面子事儿。两个人相处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有特地为晴岚送过吃的……今儿为何专程为她留汤?
掌心情不自禁捂上小腹,晴岚目光带着浅忧。
没名没分地跟着陈景,她其实不在意。
可若是有了孩儿又另当别论了,人活一世,就争个脸面。她可以不计较,但她的孩子若是这样出生,就是野孩子,就算今后陈景再娶她,也会有挡不住的蜚短流长……她该怎么办?要还是不要?
“王妃——”
几乎下意识的,她追了过去。
这世上,除了楚七,她再无可求助的人了。
可是她好不容易鼓气了勇气,马车里的人却没有回应,四个车辘轳“吱吱”转动着,越去越远。
晴岚苦笑一声。
她怎么忘了,楚七是听不见的。
晋军大营。
赵樽这几日一直在这里度过。
吃在营中,住在营中,晚上也凑合着睡在营中。
三天没有回府,他一直在做大战前的准备。冬月初五,晋军就要全面进攻霸县。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让他头痛的事儿,便是粮草。
对于如今的晋军来说,大肆扩充兵力的结果,在外人看来,似乎风生水起,势力强大,但只有赵樽这个当家人才知道到底有多难。
从古到今,军需便是一支军队战斗力最主要的保障。尤其眼下入了冬,不管是人还是马,对物资的需求都会加倍,加上兵力的扩大……
他揉着额头,许久不曾发作的头痛症,又有了苗头。
“天禄,你看看我这把火铳如何?像不像表妹说的那个,那个什么五四手枪?”
元祐手里拿着一把短柄的火铳,从外形看去已经初具后世五四手枪的雏形。他似是很满意,一边拿白色的棉布擦拭,一边轻轻吹着气,样子比对他女人还要怜爱。
“……”
赵樽默默翻着案几上的塘报,没有回答。
第1328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3)
“天禄,霸县这一仗,让小爷我上如何?这些日子,看你们哥几个打得热火朝天,小爷我却在山海关坐冷板凳,手心痒痒得不行,憋都快要憋屈死了……嗯,正好我试试这手枪。”元祐一个人自顾自说着,眉飞色舞。
“……”
赵樽手上的塘报又翻了一页。
“嗳,小爷我投降之事,实是迫于无奈的,谁都晓得,你天禄是我的真爱,即便这样,我也并非在第一时间就投诚于你,而是不得已臣服在你强大的武力压制之下的……嗯,这么一想,赵绵泽大抵不会牵连诚国公府了吧?”元祐手上的棉巾子擦着火铳弹管,声音里添了一些担忧,没了笑容。
“……”
赵樽黑漆漆的面孔,仍无反应。
他的眸,看着塘报上的字眼儿。
又似乎,没有看着,不知在想什么。
这一回,元祐睨着他,终是不耐了。“啪”一声,他把火铳放在炕桌上,跳下地来,微眯着细长的丹凤眼,一步一步走近赵樽,然后慢慢低头,直视着他轮廓分明的面孔。
“天禄……”
“嗯?”赵樽抬头。
“呼……”元祐一口热气呵向赵樽的脸。
“我呸呸呸——”
赵樽没有想到会受袭击,扇着气,冷冷剜他。
“回去坐好。”
“你让我坐,我便坐了?”元祐笑意吟吟,手指意态闲闲的敲在他的案几上,“在想什么?想我表妹了吧?小爷刚才入营里可的人说了,你这几日吃住都在营中,这是想要抛妻弃子,还是要做和尚?漂亮娇妇搁在家里,可不安全啊……若是你顾不上,我这个做表哥的,倒是不介意帮你……”
“少鸿!”赵樽冷冷低喝着,上下打量他倜傥风流的身姿,警告的目光里,添了一抹奇怪的审视,“你晓得营中将士都说你什么么?”
“什么?”元祐不解。
“说你把漷阴镇的兵工作坊当成自家的茶馆了。新式火器还未让人瞧见,你便拉走,装备在了自己军中,其他人用的都是淘汰下来的……”
“我操!”元祐怒了,“谁说的!?污蔑我!”
赵樽还未吭声儿,门口就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
“我!”
元祐侧头一看,竟然是老孟。
“你?”
“对,我。”老孟老实地挠了挠脑袋,没敢直接去瞅小公爷杀气腾腾的眼睛,只恭顺地朝赵樽施了礼,垂头道,“殿下,红刺特战队的兄弟们,都与我一样想法,想让小公爷把新式火器配到我们队上……你晓得,我们是打惯了头阵的,霸县这一战至关重要,还是由我们与先锋营的兄弟打配合……小公爷嘛,刚刚降了晋军,便领头进攻南军,不妥!”
“格老子的。”元祐恼得不行,“有何不妥?”
“小公爷,咱们晋军如今有几十个营,营中龙蛇混杂,有降的,有叛的,有新入的,有投诚的,谁也不晓得哪个是哪个的人……恕我直言,依您的身份,还是稳妥一点,以免皇帝借机向诚国公府发难……”
“放屁!”元祐打断他,“老子管他那么多?自打两年前自请到山海关,我早就做好了与赵绵泽撕破脸的准备……投降之前,我就想过了,我爹他老了,又是朝中元老,如今大战在即,正是皇帝笼络人心的时候,他心里有恨,也不能把我爹怎样。这一仗,小爷必须打头阵。”
“小公爷,不行,不妥当啊。”
“老孟,找打是吧?”
“来吧!”老孟抡袖子,指了指面颊,“照这儿打,反正我老脸一张……打破没关系,只要你能出气。”
“……”元祐静静怒视着他。
良久,他无奈地翻着白眼,终于忍不住笑着,一个拳头捶在老孟的肩膀上,“没看出来啊,你这老小子,倒是一个有脾气的。”
其实他心底何尝不晓得,老孟以争新式火器为名,到中军帐里来找赵樽的目的,也是为了在霸县打头阵。
霸县为何不同?因为那里驻着兰子安。
如今的晋军中,再也无人再小看那个酸秀才了。
而且打主场和打客场不同,进攻与防守更是不同的概念,兰子安攻北平不成,但防守霸县未必不行。更何况,赵绵泽的援军号称六十万之众,只是听听数目,都让人心里沉甸甸的了……
这一仗,难。这一仗,也险。
所以他们都争着去冒险。
听了他俩表态,赵樽放下搪报,看向元祐。
“回头把火器拔一半给红刺。”
“凭啥啊?”元祐一听,晓得赵樽已经确认了先锋的人选,当场便急眼了。可老孟却高兴了,一挺钢铁似的胸膛,“砰砰”的大巴掌拍着,**地说,“就凭我们红刺的单兵能力最强。”
“单兵能力,呵,又跟小爷整这个?”元小公爷不服气,摩拳擦掌地抡了抡拳头,朝老孟招手,“走,出去,我两个单独练练!”
“少鸿!别闹了!”不等他两个干上,赵樽发话了。
他不带情绪的眼,从老孟的脸上掠过,最终又落到了元祐的脸上,漫不经心的道,“刚刚投降于我,你没事别咂咂乎乎的,去,再吹几晚的笛子。”
“嗯?”元祐微张嘴巴,“……”
“按我说的去做。”赵樽别开头去,对元祐各种小眼神儿的暗示视若无睹,只向老孟交代进攻霸县的战前侦察与特种作战……
元祐坐着冷板凳,听来听去,总算发现了,自个儿都“投降”了,这仗敢情还是没他什么事儿?
第1329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4)
虽然他明知道赵樽是为了他着想,以免赵绵泽对付他京中亲眷,可还是不解恨,垂着眼皮儿看人,像谁都跟他有深仇大恨似的。
“殿下,王妃过来了。”
外头突然传来的声音,对元祐来说,简直就是福音。他屁股几乎是从凳子上弹起来的,一个箭步便往外冲。
“表妹是最了解我的……”
“少鸿!”赵樽冷冷看着她,“敢叫苦试试?”
元祐从来都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在京师时,他连皇帝都不放在心上,金銮殿上都敢拆赵绵泽的台,却独独怕死了赵樽板着脸的严肃表情。
赵樽决定了的事儿,是没人能更改的。
即便是楚七,也不能。
回头瞥一眼赵樽,他杵在了当场。
等夏初七撩帘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般古怪的气氛。老孟已经愉快的离去了,赵樽与元祐两个各坐在一个位置,互不理睬。尤其是元祐,像是跟小情儿赌气似的,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哟嗬!”夏初七乐了,“这是做什么?”
赵樽微抬下巴,冷峻的脸上没有情绪。一句话都不说,那表情又像是不屑于与元祐计较,起身接过夏初七手上的食盒,又拉住她的手,在自个的掌心里捂了捂,轻轻掸去她头上的飞雪,为她解开外面的斗篷,亲自挂好。
“来,喝口热水。”
把茶盏里温着的水递给她,赵樽眉头一蹙。
“大冷的天儿,你怎的过来了?”
夏初七呵了呵手,又瞥了元祐一眼,没有直道来意,只是好奇地笑,“你两个不对劲儿啊,闹别扭了?”
“没有。”赵樽一口否认。
“废话不是?很明显的啊。”元祐气咻咻地微眯着眼,看着发笑的夏初七,喉结滑动了几次想要开口让她帮忙说情,还是碍于赵樽的威严咽下话。
“没什么了,看他不顺眼而已。”
顿一下,他睨向食盒,“我看看你带什么吃的了?”
这厮是个不客气的,赵樽得罪了他,他便跟赵樽的食盒干上了。也不管夏初七与赵樽是什么表情,大喇喇走过去,揭开食盒,拿出里面的瓷碗筷子和小菜,又拿了一把勺子,自个儿盛了一碗汤,就喝了起来……
“味道不错!”
一边吃,他一边赞,样子极是得意。
夏初七瞧得瞪大了眼,“表哥……”
元祐抬起眼皮儿,扫他一眼,“怎么,吃你点儿东西而已,你就膈应了。是是是,我晓得你是给某人做的,我就吃了怎么样?”
丫这是存心找碴儿嘛。
可找碴儿这种事儿,她与赵十九才是最擅长的呀。
夏初七紧着唇,看他把整碗汤都喝了下去。
“不是这样的,我是想说,这汤有问题……”
“有毒?”元祐分明不信。又盛了一碗,似是非得把赵樽那一份喝光光不可。
夏初七羞涩的瞄了赵樽一眼,小声儿道:“毒是没有,只是这汤……其实是为怀孕妇人准备的……养护胎儿用的……我自己吃的……”
“嗯?”元祐被整多了,自然不信,上下扫着她的小腹,似笑非笑,“你怀上了?”
夏初七微垂着头,像是不好意思。赵樽冷着的面孔柔情了许多,扶她坐下来,专业表演帝再次附身,“说你几次了?怀着身子,不要劳累,多将息着自己,在府中待着便好,非要来陪我吃饭……”
他责怪得有模有样,夏初七也娇羞无限,两口子那表情分明不像做假……元祐桃花一般明艳的脸色,登时变青了。
放下勺子,他捂着肚皮。
“这汤……男人吃了会死吗?”
“不会。”夏初七摇头。
“那会怎样?”
“会……怀孕。”夏初七板着脸逗他,一脸严肃,“我上次生了宝音身子不好,这好不容易怀上了,自然得好好养胎,所以用的也不是寻常的药材……这药材养胎有效,但也霸道,会改变人的生殖系统功能,喝得多了,你做男子的性征便没有了,会一点一点长出女子的……”
“哇!”一声,元祐冲了出去。
夏初七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小旋风一般的移动速度,愣了愣,“哈哈”暴笑个不停。等她好不容易住了声,再转头时,便对上了赵十九漆色一般的冷眼。
她无辜的扁嘴,揉了揉面颊。
“是你闺女硬要我给你带吃的……”
直接把事儿推到宝音身上,夏初七理直气壮。
赵樽哼了哼,一瞬不瞬地盯住她。
“大冬天的,这么远的路,你太胡闹!”
知道他怜惜自己,夏初七心里暖了暖,笑道:“我寻思你这些日子为了备战,也没有回府,营里的伙食我是晓得的,没有油荤……”
说罢她抬起冰冷的双手,在他脸上“温柔”的抚了抚,觉得还不够暖和,又顺着他的脖子,探入他热乎乎的衣领中,那温暖让她舒服的叹了一口气。
“好暖和,值。”
“说正事。”
夏初七眨巴下眼睛,看他黑着脸看自己,歪了歪嘴巴,“想让你帮点小忙而已,这么看我做甚?”
“小忙?”赵樽把她探入衣襟的手捞出来,握在掌心里,正色道,“说罢,出什么事了。”
夏初七撇了撇嘴,“这都看得出来?”
赵樽哼哼,不答。
看一眼他严肃的脸,夏初七笑眯眯道:“真的是小事儿,我只是想请你帮晴岚与陈景两个主持一场婚礼。有了你出面儿,他两个也不会名不正,言不顺的在一起了……”
第1330章 醉后失态(1)
赵樽盯着她,并不搭言。
在他极具洞悉力的目光注视下,夏初七微微眯了眯眼,无奈的一叹,“好吧,我实话实说了,要不是晴岚怀上了,也是不必这样着急的。你看,这马上要打仗了……”
“你也知道要打仗了?”赵樽语气很冷。
“是啊。”夏初七无辜的看他,“知道要打仗了,怕来不及嘛。”除了怕来不及,她更知道,真实的战争不同于演习,在这样紧张的时刻,举行婚礼什么的,听上去很浪漫,但实在不合时宜,很容易影响正常的军队秩序,影响晋军与南军的作战。
这也是她一开始难以启齿的原因。
“荒唐!”赵樽果断冷下了脸。
“哪有荒唐啊,情到深处……嘛。”夏初七小心翼翼地拿眼儿去瞄他的表情,又歪着头,笑吟吟道,“晋王殿下,您当是最懂得的才对?情之所致,谁管得住自己?”
“……”赵樽脸色还是难看。
“嘿嘿嘿。”夏初七讨好的顺着他的手背,慢慢摩挲着,放软了语气,“我晓得我家爷恩义分明,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愿意为此影响了军心……但是咱们换一个角度想,正是因为是战前婚礼,才能让士兵更有聚集力对不对?”
一个人编着理由,她的声音越来越弱。
“你想想,爱的力量是巨大的。爱是什么,那就是战斗力啊。晋军兄弟哪一个没有妻儿老小?他们看到温馨的,有爱的场面,会不会想家人,为了家人,会不会拼死一战?”
看他不吭声,只盯着自己,夏初七无奈一叹。
“好吧,再换一个角度想,这怀都怀上了,若是你不给他两个把事儿解决了,陈景在战场上能安心吗?他可是你的一员虎将……怎样做对你更好,你自己考量……”
“阿七,事情不是那么容易。”
“我知道呀……”夏初七看他面色松动了,乖巧地朝他挤了挤眼睛,“若是容易办的事,我能找你么?我家爷是什么人啦,怎么可能办那些简单的事儿?太没水准了嘛。”
看她巧笑倩兮的恭维自己,赵樽想笑,终是没有笑出来。冷绷着一张脸,云淡风轻地拂一下袍角,瞄她。
“你也难得求我什么……好。准了。”
夏初七怔了怔,回过味儿来,登时喜形于色,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可惜,感谢的话还未出口,他却又说,“但办婚事的钱,得你出。”
夏初七一愣,随即笑着挽他手。
“我出的,不就是你出的?”
“爷的意思是……”赵樽看着她腻歪着笑的脸儿,轻轻抬手,拍了拍,又揉了揉,捏了捏,方才凉凉道:“用阿七的私房钱。”
夏初七头上有三条黑线滑下。
眯眼看着面前雍容尊贵却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她突然有一种受骗上当,被人卖了还数钱的感觉……但想想自己与晴岚多年的情谊,花点钱倒是没有什么的,也就咽下了那一口老血,笑眯眯点头。
“爷是当家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真的?”赵樽挑眉。
“什么蒸的煮的?”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厮也太会挑字眼子了,夏初七看他烁烁发光的眼,有些后悔说了那句话,却又不好当场反悔,只能再一次含着鲜血,重重点头微笑。
“自然,你家阿七温良贤淑,最是体贴。”
说罢她害怕继续中招,起身便要走,“好了,我今儿过来是专程为了这件事找你帮忙的,既然你同意了,我便先回去筹备了。时间紧,任务重,晴岚与陈景与咱们的关系又铁,他们的婚事不能草草了事,虽然是战时,也得……喂,你在做什么?”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惊喊出声的。
赵樽唇角微勾,掌心顺着她的腰线,摩挲着,挠了挠她,突地拽往她往怀里一捞,抱起来,转身便将她放坐在大班椅上。
“阿七……”
撑着扶手,他低头,直视着她,沉沉一笑。
“来都来了,不做点什么,哪里能走?”
“……”
敢情为了晴岚嫁个人,她赔了夫人还得折兵,出了银子还得出力,卖了口舌还得卖丶身啦?
翻了个大白眼儿,夏初七真想捶他脑门儿。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赵十九。”
“你说什么来的?温良,贤淑?”
“我……”好吧,自打嘴巴的事,夏初七也不太会做。僵硬着笑,她戳戳他的肩膀,指了指坐着的大班椅,“冷,这里冷……回头你回了府……”
她不想吃这亏,可晋王殿下似乎心情颇好,不论她说什么,都不给她起身的机会,一只手仿佛挠痒似的抚着她,灼热的吻便雨点般落在了她的额上,唇上,慢慢地压低到她敏感的耳侧,一句磁性低哑的声音,性感得差一点把她骨头弄酥。
“不怕,爷不脱你衣——”
在夏初七心里,赵十九向来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承诺不脱她的衣,结果确实没有脱。
只不过,他解了她的裤——
营外的北风呼呼在吹,营中火炉里红通通的炭火,映着氤氲着无限温情的画面,罗衣散乱,鬓发轻飞,画中的女子细瓷般细白的赤足搭在男子墨黑的披风上,黑与白分明的对此,如同他们两个大与小的身材对比,形成了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
兴许是天儿太凉,兴许是少于在办公的案几上办这样的事儿,夏初七哆嗦着身子,喉管始终处于紧绷的状态,身子瑟缩着,像是在某种虚空的境界,竟然若有似无地听见了几道模糊的声音……
第1331章 醉后失态(2)
幻觉,一定是幻觉。
等某人吃饱喝足,她才收拾碗筷和食盒悻悻地离营。回到晋王府时,已是腰酸背痛腿抽筋,恨不得直接面见周公……但她却不得不强撑身子,继续干活。
夏初七向来很懒,可以拖两日的事儿,她绝对可以拖出三日来,但今日已是冬月初三,她一日都拖不得了,得连夜安排正事——晴岚与陈景的大婚事宜。
冬月初五晋军攻打霸县,婚礼必须在明日。
人刚从马车上跳下来,她便找了王府的管家黄山伯,再由他牵头,发动了晋王府阖府上下的全部劳动力,分工合作……
在开“员工大会”时,她有意避开了晴岚。
故而,在接下来的筹备环节中,晴岚自己也被吆喝起来,跑前跑后的忙活,却压根儿就不知道办的是自己的喜事……
夏初七只告诉她说,菩萨给自己托了梦,霸县的大战要开打了,为了保佑晋军的胜利与减少伤亡,得在战前大办一场形式上的婚宴,用来冲喜……
冲喜这事儿有点玄!
但既然是菩萨说的,那便是真的。
晴岚亲自去找喜婆、量喜服、贴“囍”字、扎喜灯……忙上忙下,除了偶尔觉得府中人的眼神儿有些怪异之外,她完全没有怀疑一本正经的楚七会骗她。
晋王府要办喜事儿了!
这消息是大晚上传出来的,因为没有事先的铺垫,来得太突然,登时惊掉了无数人的下巴。
深夜未眠的人们,在青楼、酒肆、茶馆之中,议论得热火朝天,大呼荒唐之余,也将信将疑……
早已关门闭户就寝了的店铺,也没有逃过折腾。成衣店,首饰店,杂货店,绸缎庄……一个个点着灯笼,重新开了店辅。
“听说了吗?晋王妃明儿要大摆喜宴!”
“听说了吗?晋王妃明儿要大摆喜宴!晋王府门口的流水席,谁都可以去吃……”
“听说了吗?晋王妃明儿要大摆喜宴!晋王府门口的流水席,要摆十里,谁都可以去吃……”
“听说了吗?晋王妃明儿要大摆喜宴!晋王府门口的流水席,要摆十里,整整摆上三天,谁都可以去吃……”
一个个添油加醋的流言传了出去,说什么的人都有,但他们太不了解晋王妃了,除了“晋王府要办喜事儿了”是真的,其余大多都是假的。
大晚上筹备喜宴,急是急了点,好在“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法则,放之古今皆准。有了钱,新郎新娘的衣饰连夜就赶制了出来,晋王府隆重的布置也一样不缺,大红的“囍”字,耀花了人眼。
整个晚上,王府里无人入睡。人人累得汗流浃背,就连小宝音都高兴得手舞足蹈,带着小狐狸四处乱跑,没少添乱……
晴岚也是一夜未眠。
她忙前忙后,一直忙到寅时许,方才稍稍歇了一口气儿。这时,夏初七正好差了二宝公公过来唤她回房去有事相商。
她急急回屋,却没有想到,自家的屋子已经完全变了样,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完全淹没在了一片喜色之中。
“这……”她愣住了,不敢迈步。
“恭喜晴岚姑娘——”丫头婆子们捂嘴偷笑着,一个个喜上眉梢,全都围拢了上来道喜。喜婆拉着她的手,交代东,交代西,小丫头们则为笑着准备温水,为她沐浴更衣。
每个人都在忙碌,她却愣得不知所已。
原来今儿要出嫁的人是她自己。
“王妃……”她哽咽了。
不需要说太多,一切因由她都明白了。
但心脏怦怦乱跳着,却不知如何表达感激。
“不要谢我啊。”打了个呵欠,夏初七揉揉眼睛,笑逐颜开地过去,拿手肘子蹭了蹭她的胳膊,“别墨迹了,赶紧去沐浴,完了出来试试嫁袍,要是不合身,现在改还来得及……”
“王妃,我……”晴岚看着她,眼眶湿润着。
“你现在只能回答我一个字。”夏初七目光烁烁,“说好。”
“好。”晴岚垂下了眼眸。
背过身时,她也偷偷揉了揉眼睛。
这一场婚礼来得很突然。
不仅晋王府与北平城,整个晋军都轰动了。
可量,由于赵樽在晨起时颁发了一道亲笔手谕,即便大家伙儿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除了祝福之外,也无人敢说三道四。
在赵樽的手谕里,晋王妃认了贴身丫头晴岚做妹妹,但晴岚年岁不小了,晋王妃操心她的终身大事,把她许给了年岁同样不小的陈景,并且要在南下之前,把他们两个的婚事办了。
这事儿说不合理,确实不合理。
但偏生又挑不出毛病,于是,变得合情合理。
晋军在北平府的将校,都到了晋王府上喝喜酒。
没错,新房就准备在晋王府里。夏初七把陈景先前居住的别院找人重新贴了窗纸,挂上红绸,红灯笼,点上红烛,铺上红床,一个温馨的喜房便布置了出来,且像模像样。
坐在散去了喧嚣的闺房里,晴岚谢过了指点婚仪的喜婆,再转脸看向夏初七时,一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莫名添了一抹复杂的愁绪。
“王妃,我成了婚,还如何伺候你?”
出嫁从夫,这是必须遵从的道理。
以前,晴岚可以与夏初七寸步不离,近身伺候着她的衣食住行。但是从明日开始,她便再也做不得夏初七的贴身丫头了。因为,陈景好歹也是晋军的大将军,嫁了她,晴岚便是将军夫人,如何还能做晋王妃的奴婢?
第1332章 醉后失态(3)
她眸底的不舍之情,显而易见。
“别酸了!”夏初七瞥着她,抿了抿唇,笑了,“谁要你伺候?你这丫头,比主子还厉害,整天管东管西的,我早就烦透你了,巴不得把你嫁掉。如今好了,陈大哥肯要你,我求之不得……”
“王妃……”晴岚眸底已有泪意。
“好了好了。”夏初七不耐烦地摆摆手走过去,轻轻环住她的肩膀,像安抚自家妹妹似的抚了抚,笑着道,“怪不得都说出嫁的闺女,嫁前都会哭得不行,看你这样子,我总算懂了……丑不丑?”
“……”晴岚拼命吸鼻子,不让泪水流下。
“哎哟,小姑奶奶,我求你了,别酸我了……你且放心吧,不管你在不在身边,我都吃得好穿得暖,与你的感情,也不会生分……等咱的爷们儿打到京师,到时候,咱俩还得一起吃香的,喝辣的……嗯?”
晴岚看她又比又画的样子,特滑稽,有些想笑,可喉咙像塞了棉花,扁了扁嘴,还是忍不住大滴大滴的泪珠子,夺眶而出,顺着面颊往下落。
“王妃,你对奴婢的再生之德……”
“叫姐姐!反了你了!”夏初七义正辞严。
晴岚微微一愣,“姐姐……?”
“当然,哈哈!你多了一个姐了。”
等晓得真相,晴岚的眼睛更是红得不像样子。
做了晋王妃的妹妹,她便成了晋王的小姨子,这个身份,对于无父无母的她来说,无异于恩赐。要知道,一个没有娘家撑腰的女子,在这个时代是很难不在婆家受气的。
陈景家里,人丁兴旺,虽然他们暂时不住在一起,可往后还是免不了会与他的家人相处。想她若是以一个丫头的身份嫁给陈景,陈家人一定会觉得她高攀,会瞧不上她的门弟,到时候,她在婆家如何抬头?
楚七从来不说好听的。
可她却把一切都替她安排好了。
“王妃……姐姐……”撩起大红嫁袍的衣摆,晴岚虔诚地扶了夏初七坐在上首的位置,然后恭恭敬敬地跪下去,朝她磕了几个响头。
“晴岚这辈子能够伺候你,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很好好事,积了德……王妃,若是可以,我愿意伺候您一辈子,永生永世做您的奴婢……”
“得了喂你!”夏初七鼻子也有些酸酸的,她擦了擦眼,莞尔一笑,过去扶她,“你磕这几个头我生受了,都怕折寿,你若再酸下去,回头我不得少活多少年?晴岚,你听我说,没有人天生就该伺候别人的,你是与我是一样的人,我们是平等的,若说感激,该我来感激你。这几年,你巴心巴肝的待我,我衣来张手,饭来张口,快要成懒猪了……”
“王妃,那是我应当的……”
“好了。”夏初七瞄了边上手足无措的喜婆一眼,轻轻拿绢子擦了擦她的脸,“你看,这一落泪,没有楚楚可怜,倒是搞得像花猫似的,还得花时间重新补妆,喜婆心肝都在抽痛了……”
“呵”一声,晴岚破涕为笑。
夏初七扶她起身,瞄向她的小腹,低低在她耳边说了一嘴,“你若是真有心感激我,便替我好好照顾我的侄儿子……嗯?”
晴岚身子一僵,惊住了,“你都知道?”
夏初七眨眨眼,笑话她,“若不然呢?你当真以为是我嫌弃你了,巴不得把你嫁出去?”
想到这件事自己一直瞒着她,晴岚心有愧意,微微垂眸,便想要解释,“王妃,我与陈大哥……不是诚心要隐瞒,只是当时,事发突然,我们情非得已……”
“我懂,我都懂。”
夏初七笑吟吟挤了挤眼睛,便转了话题。
“男女之间那点破事儿,我哪能不清楚?得了,你不要想太多,乖乖坐下,平心静气,等着陈大哥来娶你吧。我得出去忙活,今儿来的客人不少,想明儿就得打仗了,我得让大家伙儿把战前婚礼给玩好了呀……”
晴岚蹙眉,有些怀疑她真的会懂了。
分明她就是误会她与陈景是……情难自禁。
还有,婚礼……她真的是为了玩?
冬天夜长日短,寅时过了,天儿还没亮。
换了往常这时,夏初七还赖在床上“埋藏青春”,可从昨日夜忙到今日晨光初现,她才从战斗一线退下来。回到屋里,听乐礼在敲锣打鼓地试调子,她打了一个大哈欠,坐在靠窗的椅上假寐。
晴岚要嫁了……
她感觉不像是嫁妹,而是有一种嫁女的感觉。
舍不得,不舍得,还……累死、累活啊!
天儿刚泛白时,一层白霜便蒙上了窗纸,冷风吹得窗棂子咯咯作响。赵樽从营中回府时,好多晋军高级将校也跟着到了,婚宴大席摆在前殿,没有传说中的流水席,但是夏初七派了府中仆役在晋王府门口给前来道贺的老百姓发喜糖……
赵樽与将校们寒暄了几句,便由丙一陪着,回后殿换衣服。
他刚踏入房门,就看见夏初七耷拉着脑袋坐在椅子上,睡得呼呼的。
“阿七……?”
他唤了一声,那人没有回应。
“竟是睡在风口上!”
他眯眸一凝,走过去抱起她,掂了掂,只觉这身子似乎又沉了许多,不由摇了摇头,“猪!”
原本他是怕她冻着,想将她抱到床上休息一会儿,可他步子刚迈出去,手臂就被她紧紧抓住了。
“大胆毛贼,敢占姑奶奶便宜……不要命了你?”
她没有睁开眼睛,样子懵懂,像是在做梦。
第1333章 醉后失态(4)
赵樽淡淡睨着她,面颊微微抽搐一下,紧了紧抱她的手臂,低头贴到她的耳根上,柔声道,“小姐莫恼,看你睡得太熟,方才敢大胆唐突。若是小姐不愿,这便将她放下……”
说得柔,他做得却刚。
话音一落,装睡的夏初七便觉得身子在往下掉——这厮说的是放她下去,可做的分明就是丢她下去。
猛地勾紧他的脖子,她笑吟吟睁眼。
“哟,原来是樽爷啊?见笑了见笑了……既然是您老人家,要轻薄就轻薄吧,要占便宜就占便宜吧,我是不会反抗的……”
赵樽本来就是逗她,哪里会真的丢?见她白生生的小脸上,两侧的眼圈都泛着暗青色,不由蹙了蹙眉,放她在床上,拿大拇指揉了揉,心痛的道:“昨晚一宿没睡?”
“没。”夏初七猛地摇头。
“可怜的,乖,躺下眯一会。”
赵樽说着便要去扯被子来盖住她的身子,可夏初七却不让他走,小心翼翼地扯着他的袖子,可怜巴巴地问,“爷,你当真觉着我可怜?”
赵樽点头。
她又乖巧的眨眼,“你当真觉得心痛我?”
赵樽再点头。
“欧啦!”夏初七苦巴巴的脸色一变,顿时心情大好地拍拍他的肩膀,“早这样想不就得了?我是好人,为了不让你心痛,决定成全你,嗯,婚宴的银子,我们两人分摊,一人一半。这样才像恩爱夫妻嘛。”
赵樽眉头一沉,凝着她。
“阿七考虑好了?”
“嗯?”夏初七笑眯眯看他。
“分摊是对的,可是……”赵樽低头,定定地看着她,黑眸里似有流光闪过,语气淡淡的,“爷听说你诈了陈景一大笔银子……他把积蓄都给了你做彩礼,就差卖底裤讨媳妇儿了,他那些银子哪去了?”
“去!”夏初七眉梢一挑,猛地坐起,一根手指头戳他的胸膛,像是喜欢那温度,她索性又从他衣领摸进去,等冰冷的手贴上了他,方才轻笑,“讨媳妇儿不该花钱么?我是新娘子的姐姐,让他给彩礼不是很正常?”
“嗯。有道理。”
赵樽冷不丁捉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里轻轻一划,刮得她痒痒的缩回手,他才一本正经地道,“旁人不知,爷却晓得,阿七认晴岚做妹妹,便是为了拿陈景的礼金。”
“哇哦!”夏初七想否认,可撇撇嘴巴,还是笑了,“算你懂我——”默了片刻,她微微眯眼,狡黠地睨着他,又勾肩搭背的半搂了过去,“不得不说,咱家爷果然英明神武,连这个都晓得。可是,啊哈哈。怎么样吧?我就是拿了,怎么样,怎么样?”
“拿得好。可是阿七,我们是夫妻,那赃款是不是也得……”赵樽严肃地把她身子扳过来,顺势把她往榻上压,那字里行间的意思,若是她不肯分赃,他便要办了她,“嗯,阿七看着办吧。”
“啊!”夏初七愣住。
“你在挑逗爷?”
“啊!”
“那便怪不得我了。”
“啊!”
房里传来一道比一道高的喊声,比杀猪还厉害。
郑二宝正准备送茶水进来,听着这“白日宣淫”的豪放气氛,顿在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考虑了良久,终于闭了闭眼睛,一跺脚,转身走了。
却不知道,夏初七正被人摁在榻上挠痒痒……
冬月初四。
宜破土、启钻、安葬、纳采、嫁娶、入宅、祭祀、求嗣、求财、出行、移徙纳财、招赘、纳婿……总而言之,今儿是一个好日子。
择来的日,不如撞来的日。
翻了老皇历,夏初七很满意。
所谓“婚礼”,在时下也是“昏礼”,也就是说,迎亲的队伍得黄昏时候方到。新郎倌陈景骑着马到晋王府门前时,天已经入了黑,小厮持着大红灯笼在前方开道,一路吆喝着,在喜婆的指点下,严格按照婚俗习惯迎入了新女婿……
当然,战时一切从简。
由于新郎和新娘都住在晋王府里,所以迎亲的队伍实际上也就绕着晋王府所在的街道走了两圈,抬着花轿颠上一颠,吹吹打打地依习俗迈门槛,跨火盆,听主婚人致贺辞……到了正堂时,身着凤冠霞帔、脑袋上戴了大红盖头的晴岚,按着礼数拜了夏廷赣,改口称了爹,算是拜过了高堂,然后便由喜娘和一个叫银袖的小姑娘陪着入了洞房。
大婚礼成了。
鞭炮声声,礼乐齐鸣,响彻云霄。
宾客云聚的婚宴厅里,披红挂彩,红毡铺地,一片的大红喜色,人人的眼睛里都喜气洋洋。虽说如今在打仗,生活拮据了点,但宴席上的菜式也算丰富,该有的大婚礼数一样都没少,晋军将领们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开怀痛饮着,闹腾得极是厉害。那一片欢欣鼓舞里,似乎半点都没有明日便要开赴霸县的战争感受。
堂上,歌舞女伎们,载歌载舞……
席上,祝酒的、行令的、大声喧哗的,婚宴热闹非凡。
大抵是战争让他们的神经绷得太久,这一放松,大家伙儿便都有些放纵。
尤其是元佑,不是自己成婚,却喝得比新郎倌陈景还要多。
最诡异的是,元小公爷在大醉之后,不仅把自个儿身上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取下来交给陈景,还把在北平府置办的一座五进的私人府邸送给了陈景做贺礼。据说第二日醒来,小公爷捶胸顿足气苦一番,痛得心肝儿直抽痛,原本想厚着脸皮找陈景要回来,奈何却不得不马上开赴霸县……
第1334章 谋局初显!(1)
除了小公爷醉后失态之外,这一晚上发生的事儿特别多。
比如二宝公公也高兴得多喝了几杯,一路唱着昆曲名句《牡丹亭》,乐呵呵地滚入了茅坑,亏得两个小厮去小解,方才把他救起来,若不然,这千古一宦就得活活淹死在茅坑里,写祭文都要难倒人。
又比如,小宝音的狐儿偷吃鱼骨头卡住了喉,学了狗叫又学狼叫,在院子里呼啦啦跑了好几十圈儿,最后累趴了,可怜巴巴的跑到夏初七面前求助……却被小宝音一个巴掌拍在头上,就拍掉了骨头,得了救……
另外便是赵樽临去大营之前,专程跑到后殿里询问有些半醉的夏初七,问上次托给她的那些脉案医档,可有想到解毒的法子……
夏初七觉得这厮有些奇怪。
在大喜的日子提这个,不是扫兴么?
又转念又一想,能让赵樽亲自过问的人,绝不是平常人。
真的像他所说,只是一个不怎么来往的朋友?
信了他就有鬼了!
夏初七心里腹诽不已,但医者仁心还是有的,她把压在妆台首饰盒下的两个方子拿了出来,塞给了赵樽,只说让他先试效果……
赵樽眉目烁烁的去了,夏初七半醉着在屋子里转了几大圈,正在琢磨那人到底是谁,外头便传来金袖的声音。
“王妃,甲侍卫长喝多了……一个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样子怪吓人的……”
金袖是新拔来伺候夏初七的丫头,与伺候晴岚的银袖是孪生姐妹,长得极是相似,原本她两个是在灶房里做烧火丫头的。因夏初七常去灶上为宝音做死的,一来二去便与她们混得熟了,她觉得这双胞胎姐妹长得娇俏,嘴巴也甜,做事勤快,早就准备提拔到房里来,可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如今借了晴岚这事儿,正好。
初入王妃的房里伺候,金袖极是兴奋,做事更是勤快了几分,烦事都来禀报。可夏初七揉了揉额头,头皮都快炸了。
“甲一也喝多了?甲一……”
“甲一啊……”
在她撕心裂肺地喊到第五声时,甲一黑着脸进来了,只是默默垂着头。
“嗯。王妃叫我?”
夏初七看他闷闷的,黑脸有些泛红,便晓得也是吃了不少酒。甲一与陈景是结义兄弟,遇上这样的喜事儿,自然是免不了多吃酒的。
可他的心情似乎有点糟?
“你是葵水来了,不舒服?”夏初七调侃。
“……”
“你没有来葵水,所以怀上了,不舒服?”
“……”
看他不声不响,半眼都不看自己,夏初七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大开脑洞,托着下巴猜测着,“莫不是你也喜欢晴岚?见她嫁给了你的结义兄弟陈景,心里难受了,是也不是?”
甲一面颊僵硬地一跳,僵在原地,像看怪物似的瞅她一眼,拱手道,“若是无事,属下先退下。王妃歇着吧,天快亮了——”
不对啊,与她这么客气?有鬼。
甲一与她的关系不同寻常,也不像旁人那般客气,除非在人前不得不顾及尊卑的时候,若不然,他很少私底下与她这般生疏的……
莫不是人人多吃了几杯,都会变一个性子?
“啧!”
看看慢慢合上的门,夏初七瞥向金袖。
“我饿了……”
“王妃,奴婢去给你……”
“不必!”夏初七打断她,唇边带着笑意,努了努嘴,“跟上去,看看甲老板……做啥呢!”
院子外头,月色溶溶,倾泻在竹林芭蕉之上,极是安静。
可甲一默默地走出房间,出了夏初七居住的院子,便只是在附近的几个院子里走了走,像是在随意散步似的,他脊背挺得端正,并不东张西望,更没有鬼鬼祟祟……除了走到夏廷赣居住的屋子时,听见那个老头儿与酒肉和尚道常两个在高声讨论“国破山河在”的辩证唯物观时,稍稍烦躁的停顿了片刻,并无半分反常……
大晚黑的喝了喜酒,有人掉了茅坑,有人送了豪宅,有人卡了喉咙,有人在院子里胡乱奔走……而夏初七领着金袖躲在树丛背后吹着冷风,偷窥甲一,脑子半懵半醒,觉得自己也醉了。
若是她这样被人看见,会不会以为她也不正常?
这般想着,悲催的事情果然落到了她头上。正在被她“侦察”的甲一突然径直朝她走来,拨开抖着积雪的树枝,目光炯炯看她。
“吃了多少酒,醉成这德性了?”
“我没醉!”夏初七低低嗤着,回视着他把自个当成疯子的眼神儿,又想笑又好气,但总不好意思告诉他说“我是为了跟踪你才趴在树丛里的吧?”
她摸着鼻子,半醉地红着脸玩笑,“我想去灶上喝点儿醋,解解酒,看到你一个人在院子里撒欢儿,便过来瞧瞧……喂,你没啥事吧?”
撒欢是她常用来形容小狐狸的词。
听她把自己与畜生同视,甲一黑了脸。
“瞧什么?可瞧仔细了?”
“仔细了。”夏初七点头,又瞥金袖,“你瞧仔细了吗?”
这是她惯用的招数,喜欢找话题同盟。
甲一了然的哼哼,不等金袖说话,便凝上了她不怀好意的小眼神儿,“天冷,王妃喝了醋便回去歇了吧,若不然,明儿你跟着殿下撵路去霸县时,又没精神。”
丫说话太不动听了!什么叫她“撵路”?
看着今儿格外阴阳怪气的甲一,夏初七喝得有些晕乎的脑子里,有一股子把他脑子掰开来看看内容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