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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姒锦     且把年华赠天下txt下载     且把年华赠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90章 绝境(2)

    可越是数那些日子,心脏越是抽搐。

    那感觉……仿佛是痛?

    她慢慢地睁大眼睛,看着他的眉眼,看着他沉迷在深吻中的模样,似乎回到了两人那一晚……那是他第一次是吻她。也是在那一晚,她把自己交给了他。那时他的眉眼,他英俊的脸庞,无一处不是欢愉。

    此时的他,不是彼时的他。

    可此时的他,又像极了彼时的他。

    她张开嘴,深深呼吸一口,手心重重推向他的胸膛,“沙漠……你听我说。”

    他再次压下头颅,靠近她的唇。

    “我知道你的意思,邈儿,不必再说,我自有决断。”

    李邈心口怦然一动,缓缓眯起眼,双手转而扼紧他的下巴,不让他温热的呼吸喷到脸上,也不让他火热的双唇再落下来,影响她的思考。

    居庸关一战,如火如荼。他身居太子之位,也肩负着北狄的使命,身边有无数的政敌想要找机会致他于死地,他怎么可以在这样的时候与她偷偷躲在这里儿女情长?

    尤其这件事,是楚七做的。

    楚七是她的表妹,楚七做的事,该由她来负责。

    她道:“沙漠,你不必为了我这样做。你现在过去,还来得及。在这件事上,是楚七胡闹了。但她只是为了她的男人,也情非得已,你莫要怪她。不过,你做你应该做的事,哪怕是敌对的关系,楚七也一样不会怪你。”

    “楚七是为了她的男人……”哈萨尔呵的一笑,重复一遍,落在她腰上的手往上一移,猛地抓紧她的肩膀,强迫她抬头面对着自己,“那邈儿你告诉我,你违背楚七的初衷,就这样放我回去,可是为了你的男人?”

    心里一震,李邈紧紧抿着唇,迟疑一下,“不是。”

    她没有承认,可那短暂的迟疑,对于哈萨尔来说,无疑是天大的福音。

    他唇角轻松的扬起,握住她肩膀的手,也更紧。

    “邈儿,你不想我为难,可是我……”可是什么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只一双深幽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李邈,仿佛经过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思量与权衡,方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你既护我,我也要帮你。”

    “帮我?帮我什么?”李邈眼皮微微一跳,满脸不解。

    哈萨尔看着她紧张的样子,低笑一声,双手松开,把她绷紧的身子纳入怀里,紧紧拥抱住,下巴搁在她的发顶,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轻松,却如有千斤之重。

    “为了你,我愿冒天下之大不韪。”

    几个字入耳,李邈心脏剧烈一跳。

    “你的意思是……?”她抬头,审视他幽深的眼。

    “傻瓜,不要这样看我。”哈萨尔掌心扼住她的后脑勺,把她的头微微往下一按,让她伏在自己胸前,另一只手用力搂紧她柔软的腰,那力道之大,似是恨不得把她的腰身掐断,又似是想把她完完整整的纳入自己的骨血。

    “我曾说过,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

    “你不要吓我?你到底想要……”

    她的问话,被他吞入了嘴里。

    一个深深的亲吻也彻底淹没了她的理智,她挣扎了,却逃不开他火一样的热情,那带着补偿之力的热吻,一直在她的唇间辗转,辗转,一直辗转到她的下巴,再沿路亲吻到锁骨……

    然而,就在她难耐的“嘶”声起,仰着脖子半阖着朦胧的双眼想要更多时,他却低声一笑,从她白皙的脖子上抬起头来。

    “我要去谢媒。”

    居庸关。

    兀良汗的人马,海潮一般嘶吼着冲入城门。

    他们挥舞着马刀,吆喝着听不懂的语言,虎狼般悍勇地冲入溃散的南军中间。看上去混乱,可他们的阵型却半点未散。骑兵冲锋,步兵策应,盾兵护卫……有条不紊地一边往前推进,一边疯狂的杀戮,仿若一群来自黑暗的秃鹰扑腾着翅膀在啸傲的呐喊,袭击他们到嘴的猎物,把崇山峻岭中的居庸关,炼制得宛如人间地狱。

    北风很冷,厚重的盔甲与刀枪撞出一道道破碎的声音。

    那是一种类似于死亡的声音。

    那样的画面无法用言词来形容。

    都说神仙打架,百姓遭殃,如今东方青玄要去与赵樽打架,赵绵泽的居庸关南军也在遭殃。逃跑中的南军兵士对于突如其来的袭击,完全不知所措,即便他们想要投降,也没有机会。兀良汗的人马就像疯子一样,见到人就砍,好些人还没有把“投降”说出口,脑袋已经滚落在地上。

    居庸关无数的兵士成了刀下亡魂。

    疯了,兀良汗疯了。

    刺骨的北风中,一排排鲜活的生命成了一具具的尸体,混乱的局势如同烈火烹油,无人能够改变。入关的兀良汗像席卷天地的狂风巨浪,铺天盖地地扫向南军的队伍,最终让那个范围越缩越小……

    这是南晏的第一道军事重镇,这是漠北各族挺进南晏的门户,数十年来,北狄屡攻不下的居庸关城池,在嘶吼,在哭泣,在呐喊,最终,却只能无奈地接受它新的宿命——臣服于东方青玄的铁蹄之下。

    北风在呜咽,大地在震动。

    还未入城的晋军,听着里面的巨变,却无力回天。

    兀良汗早有预谋,速度太快。南军中混入了奸细,也败得太快。想那傅宗源十五万人马,真正死在赵樽手里的不过九牛一毛。可兀良汗凭着不足十万的人马,却把南军践踏得惨不忍睹……

    在血腥的杀戮面前,要么反抗,要么投降。

第1291章 绝境(3)

    这样惨烈的屠杀,让人胆战心惊。不过短短时间,南军死的死,降的降,整个居庸关都成了东方青玄的瓮中之物,那些不想臣服的人也都死在了马蹄与钢刀之下。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谁也不会想到,当晋军与南军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东方青玄没有动,当北狄想要驰援居庸关的时候,东方青玄没有动,甚至当赵樽兵临城下的时候,东方青玄也没有动。可他却长了一双猫头鹰般的眼,伺机扑上来,矛头稳、准、狠的掳夺了胜利果实,拿下了北狄数十年来都没法攻破的居庸关,以极少的人数,扫荡了在赵樽的攻势下完全丧失战斗力的南军,成了居庸关的新任主宰。

    赵樽骁勇善战,有勇有谋,却恪守游戏规则。

    但东方青玄不一样,他只求结果,不管过程……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城池外面,丙一眼圈发红,咬牙的声音满是恨意。

    “殿下,夺城的人是东方青玄。”

    赵樽紧抿着嘴唇,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勒住马缰的手微微一紧,一双冷鸷的黑眸鹰隼般扫向了突然静寂的四周,过了良久,再次开口时,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肃杀的寒意。

    “人来杀人,佛来杀佛——”

    他话音一起,周围突地响过一道抽气声。

    “殿下,快看——”丙一低声喊道。

    赵樽漫不经心地抬头。

    只见高高的城墙之上,突地亮起了一片火光。在火光之中,东方青玄鹤立鸡群一般被兀良汗的将校簇拥着,优雅,飘逸,面带微笑,如同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若不是老天亲眼看着,谁也不敢相信,就是这个男人,一个“杀”字,让鲜血染红了居庸关的半边天。

    “晋王殿下,久违了!”

    东方青玄轻柔的声音冲破杀气浓重的夜色传了过来。

    城墙下方,一阵静默。

    晋军里面,有无数人认识东方青玄,也有无数人听过他的声音。但声音虽相似,面孔却看得不是太清……有人奇怪,有人疑惑,却无人出声儿,也不敢确定。

    赵樽冷肃的脸,比冰霜更凉,“大汗安生日子不想过了?”

    东方青玄轻轻一笑,“殿下莫要误会,我原本只想历练一下兀良汗的战斗力……可打了此处,发现三打一的戏码唱错了调儿。既然哈萨尔错过了,我就不能错过。”

    赵樽目光如剑,剜了过去,“你以为凭你之力,可以守住居庸关?”

    东方青玄沉吟半晌,摸了摸下巴,莞尔道,“兴许会守不住,但凭着居庸关之险,总能拖你十天半个月……届时,拿不拿得下居庸关且不说,你的北平城……怕是守不住了吧?”

    赵樽冷哼,“哈萨尔若来守关,我会为他准备半月之期。至于你……你觉得可以?”

    毫不理会他的奚落,东方青玄“呵”一声,似笑非笑地睨着城墙下架着的火炮,抬起宽袖,轻轻一指,“我有什么不可以?你有的,我未必没有。”

    他说罢,像在指挥似的,抬起的手猛地往下一压,这时,只听见“轰”的一声,城里响过一声剧烈的炮击……

    赵樽面色微微一变,东方青玄的笑颜更是恶劣了几分。

    “晋王殿下,兀良汗的火炮,威力不比晋军差吧?”

    赵樽冷冷眯眸,看着城墙上被重新插上的兀良汗旗幡,唇角掠过一抹不着痕迹的冷笑。

    距离太远,东方青玄看不清他的表情,犹自笑道,“殿下是不是好奇我如何会有这般强大的火器?说来么,告诉你也无妨……”他的视线微微一转,看向骑马伫立在赵樽身侧的小女人,笑得媚气无比。

    “还多亏了阿楚。”

    从东方青玄出现开始,夏初七就已经看见他了。

    但是由于距离的关系,她能看见赵樽的话,却看不见东方青玄的话。

    这会子她看赵樽变了脸色,心里便跟着发沉。

    略一皱眉,她低低问,“赵十九,那厮说了什么?”

    赵樽安抚地看她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眸色淡然地望向东方青玄,“大汗的偷窃能力很强,但离间伎俩,还有待提高。俗话说,胜者王,败者寇。既然你占了城,出了招,我们便在这居庸关比划比划也好。”

    “晋王殿下果然霸气,分明就是必输的仗,还要打下去。”

    东方青玄笑得眉眼弯弯。

    要知道,论人,兀良汗原本驻扎在居庸关外的人马就不比晋军少太多。论火器,晋军的火器技术虽然强大,但远远不若后世的威力,更何况,兀良汗相比也不逊色多少。再加上居庸关的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守城远比攻城易,就算二者势均力敌,赵樽也是吃亏。

    两军对峙着,天地仿佛都陷入在一种可怕的沉寂之中。

    天上的弯月发出惨白的银光,空气中的血腥味儿,令人作呕。

    东方青玄看着城下的赵樽,打破了沉默。

    “晋王殿下,我倒有一个双赢的提议。”

    “说!”赵樽的眸底,宛如蕴了千年的冰封。

    东方青玄轻轻一笑:“江山美人,你选一个。”

    对他的话,赵樽似乎并不意外,也跟着笑了。

    “大汗可知,数年前,也有人让我选过,你猜结果如何?”

    东方青玄仍然在笑,“如何?”

    赵樽打马上前两步,冷冷的目光如同肃杀的刀锋。

    “江山美人,本王都要。”

    “回答甚好!可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东方青玄似笑非笑的调侃一句,又严肃地正色道,“殿下应当清楚,如今的形势对你不利。你我之间的输赢结果且不论,就论时间……我耗得起,你却耗不起。北平城要是丢了,你没有退路。我即便输了,还有兀良汗十二部……”

第1292章 绝境(4)

    说到此,他似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既然放不下美人儿,那么我劝你,还是回守北平吧。”

    赵樽冷肃的眸中,掠过了一丝笑意,“我若是鱼与熊掌都要呢?”

    东方青玄静静看着他,“你不听我,会后悔的。”

    赵樽还未答话,一直在分辨他唇形的夏初七突地上前。

    “赵十九……”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让我跟他去,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他不会怎么样我的。他说得对,形势对我们大为不利,尤其我们的宝音在北平,与他耗不起时间……”

    “阿七,我此生最讨厌受人威胁。”赵樽目光凉凉地望住她,语气极为低沉。默一瞬,他突地冷冷一笑,“有人想拿整个江山来换你,我都不换,更何况区区一个居庸关?你放心,此一战,必胜。”

    “可是赵十九……”

    “没有可是!我赵樽若是拿妻换城,枉为男儿。”赵樽声音冷厉,说罢不再理会她,调转马头,挥剑沉声。

    “晋军将士听令,继续攻城!攻必克,守必胜。”

    “是!”

    “攻必克,守必胜!”

    嘹亮的冲锋号角再一次回响在昏暗的天地之间,只不过这一次,对手换了人。他不再是贪财胆小的傅宗源,而是悍勇无匹的兀良汗……还有极为了解赵樽战法的东方青玄。

    若干年前,当两个少年在庭院舞剑,临风把酒之时,谁也不会想到,在未来某一个惨淡的月色下,会有这样一场殊死的恶战。

    就在居庸关饱受锋镝之苦时,北平城也笼罩在一片金革之声里。

    厚重的城墙上,“嗖”一声响,一名持弓的守卫被偷袭而来的神臂弓射中,凌空摔落下去,那一支冷箭当胸穿透身体,直直地射向一丈外的墙体,猛烈碰撞后,“叮”的落在青砖上。

    箭杆上带着那兵士的鲜血,还有一封书信。

    “陈将军,你看——”

    离那支箭不过寸余的兵卒吓得白了脸。

    等箭停下来不动,他方才小心翼翼的蹲身,取下信函,递给陈景。

    “……是兰子安的手书。”

    兰子安到底是读书人出身,凡事都喜欢走过场。这一封洋洋洒洒的千言信,是劝降来的,语气极是委婉,言词也很恳切,只可惜,秀才遇到兵,完全没用。陈景黑着脸只看了一眼,大抵意思看明白了,便“撕拉”一声扯碎,由着它片片飞出城墙,飘落在空中。

    “传令下去,死守北平!城在,我在,城破,我亡。”

    一句话,简洁,力量,气概十足,顿时激起热血无数。

    “城在,我在,城破,我亡。”

    呼啸的北风,呼啦啦的吹动着旌旗,却淹不住北平守卫的呐喊,也淹不住城外成千上万的南军呐喊着攻城的声音。

    这已经是南军第三次冲击北平城了。

    都说打仗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可南军前两次攻城都无功而返,气势却没有丝毫的减弱。这一次似乎准备得更为充分,攻势也较之前面更为猛烈。

    不得不承认,兰子安虽是书生,却自有一套带兵之法。

    相较于攻城的南军,北平城守军兵力悬殊极大。

    从人数上来说,南军几乎有着压倒性的优势。从攻城的气势上来说,兰子安训练后的这一支南军,似乎一点儿也不比晋军差。从装备上来说,南军除了火器稍微弱了一些,装备也极为精良,骑兵猛,步兵烈,弓兵精,看上去根本就不像上次北平一役的残兵败将,而是精挑细选的精锐之师。

    可越是如此,陈景越是诧异。

    他觉得,这兰子安的心思,难以琢磨。

    他有这样的本事,若是一心为赵绵泽保江山,为何不趁早利用邬成坤攻城时的三十万大军做做文章,一鼓作气,彻底摧毁晋军主力?反倒让邬成坤在北平栽了大跟头,把小命都搭上去了,甚至于害得赵绵泽几乎完全失去了北平府的控制力,方才出来重整旗鼓?

    可是,若他不是一心为赵绵泽保江山,又何苦在这个时候围攻北平,以解居庸关之危?

    他不懂,也没有时间给他考虑。

    在这个新的对手面前,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兰子安的攻城能力,比他想象的厉害了许多。

    在他的指挥之下,攻城的南军,如决堤的江河一般,滚滚涌来,一波又一波,疲软便退,休息后再卷土重来,打得极有章法……所幸北平这座古城,坚固的城墙自有它的抵制之道,加之陈景早就架在城墙上的火炮,每一次都把南军的攻击冲散在城下。

    兰子安就像一只兔子。

    每一次进攻都是这样,来得快,也去得也快。

    又一次冲锋,他约摸只持续了一盏茶的工夫,眼看无望突破北平城门,那密密麻麻的人影,又潮水似的涌退了下去。可他们与以前战败的南军不一样,即便是败退,仍是保持着昂然的姿态,并无半分颓然……

    陈景知道,这是兰子安想要保存实力的打法。

    懂得审时度势,不在晋军强大的火器下做无谓的牺牲,而是拼人力拼时间与敌人耗……单从这一点上看,兰子安比邬成坤精明了不知多少。

    从古至今的战役都是这般,打一打,得歇一歇,修整一下。

    当北平城浸入一片沉寂之中时,天空已微微泛白。

    同一时间,居庸关也已经平静了下来。

    一轮同样惨白的月光,照着两个不同的战场。

第1293章 绝境(5)

    可两个战场上,却有着一样的结果——僵持。

    东方青玄的兀良汗兵马比起赵樽的晋军从整体势力来看,还是要稍逊一筹,但他们想要越过晋军入关南下,基本没有可能。可正如东方青玄说的,赵樽想要在短时间之内攻破关门,把他们打出关外去,也不容易。

    如今他们拼的也是时间。

    兀良汗在北边有源源不断的补给,可兰子安在北平却捅了赵樽背后一刀,若是陈景抵不住,那么赵樽将失去了大后方的根基,也失去了战略上的主动性。

    按常理来说,赵樽此时应当退守北平。

    但是,他如果就这样放弃了居庸关,不仅这一个多月的仗白打了,东方青玄还会成为他长久的隐患。从此,他倨关而守,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扑过来,咬住他的尾巴,吃他的胜利果实。

    背后有虎,还是一支凶残的老虎,对于赵樽来说,很是头痛。尤其东方青玄此人,惯常利用敌人的漏洞做大文章,再用极小的代价得到最大的利益。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他不能退去的理由——

    若是他此刻退离,指不定整个昌平一线都会覆灭。

    紧接着,东方青玄的战火,很快就会烧遍北边大地……

    他相信,东方青玄有这样的野心。

    他也害怕,东方青玄的嗜血杀戮。

    不管他与赵绵泽内战如何,南晏的国土不能丢,南晏的老百姓也不能枉死。

    若不然,他将成为千古罪人。

    次日,两边的战场,都处在平静中的肃杀里。

    一直到入夜,都风平浪静。

    天儿完全黑下来时,黑沉沉的天幕中,风声冷厉,冷雨微飘,似乎在酝酿着下一场更为激烈的战斗。

    陈景站在城墙上,按着腰刀极目远眺片刻,调转头来,对身侧几位将校道,“诸位先行回去,抓紧时间歇息,养精蓄锐!”

    “是,陈将军。”

    一干人退下了,陈景独自在风口上站了一会儿,慢慢往阶下走去。

    晋王府。

    小雨沥沥,湿漉漉的青石板地上,印着陈景的脚步。

    他没有在前殿逗留,径直往后殿而去。

    还没有迈过门槛,便听见里面传来小宝音稚气的笑声。

    “晴姨,今日为啥没有人放鞭炮?”

    陈景一怔,反应过来是小宝音把炮声当成鞭炮了,嘴唇不由微微一抽。屋子里,晴岚也轻笑一声,听情绪似乎没有受到北平城被围攻的影响,淡然的声线仿若天籁般传来,让陈景入府之前的浮躁之气一扫而空。

    “鞭炮声那般响,小郡主不害怕吗?”

    宝音娇声娇气地哼了一声,“宝音才不会怕呢。”

    晴岚似乎有些意外,挑高尾音“哦”一声,笑意徐徐如春风,“小郡主的胆子真大,奴婢好生佩服。可一般小孩子都是怕鞭炮的,我们家小郡主为什么会不怕呢?”

    这个问题,似乎让小宝音很难回答。

    她搂住晴岚的脖子,仰着小脸儿想了想,方才大声道,“因为宝音的阿爹是战神,宝音的阿娘是战神的媳妇儿,宝音的阿木古郎是战神中的战神……”

    不管说什么,她总会提到阿木古郎。

    都过去这么长的时间了,与夏初七当初设想的完全不一样,这小小的孩儿根本就没有忘记东方青玄。不仅没有忘记,而且字里行间,阿木古郎与她的阿爹和阿娘在她心中的地位,分明是一样的。

    想到此,晴岚不禁唏嘘一声。

    她尚未答话,门口便传来陈景的声音。

    “小郡主说得对,战神的女儿何惧鞭炮?”

    晴岚心里一怔,下意识的转过身来,微微一顿,纤细的身影在灯火下,带着一种柔柔的光芒,如同她此刻看向陈景的眼波,完全是女人看自家男人的眼神儿——缠绕了无数的柔肠,即便不发一言,却似有万千的牵挂。

    “陈叔叔——”

    小宝音尖着嗓子一唤,小小的身影便风一般卷了过去。

    抱住陈景的双腿,她仰着小脑袋,笑眯眯地问,“可是我阿爹和阿娘回来了?”

    陈景抚了抚她兴致勃勃的小脸蛋儿,淡淡瞄了晴岚一眼,方才弯腰把宝音抱了起来,走向那一张铺了软垫的南官椅,把小家伙儿放上去坐着。

    “过几日就回来了,小郡主要乖乖的等。”

    “哦”了一声,小宝音撇了撇嘴,似乎若有所悟的一叹。

    “大人惯会欺骗小孩儿的……”

    陈景和晴岚一怔,对视一眼,都摇头发笑。

    笑声是一种最为神奇的东西,总能给人一种潜在的力量。

    屋子里的沉郁散去了,晴岚放松了情绪,款款走近,为陈景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看着他飞扬入鬢的剑眉,疲惫的脸色,担忧的眸光便定住了。

    “陈大哥,外头的情况可还好?”

    陈景点点头,“咕噜噜”灌了一大口茶水,瞄了宝音一眼,朝晴岚使一个眼神,等两个人一起走到边上,方才压低了声音。

    “兰子安这厮比我预想的厉害,若是殿下在居庸关久攻不下,来不及回援北平,恐是……”

    说到此,他抿唇停住,似有迟疑。

    晴岚心里一凛,“恐会如何?”

    陈景不敢说“北平城凶多吉少”,害怕影响她的情绪,只是凝住眸子,淡声道,“倒也不会如何。殿下在走之前,就已经吩咐过。若是北平情况有变,你就带着小郡主从地道离开,暂时躲藏。”

第1294章 柔光照铁衣(1)

    稍稍一顿,他眉头蹙紧,“今日休战了一天,兰子安一定会在今夜有所行动,依我判断,会是一场总攻……晴岚姑娘,你马上带着二宝公公和小郡主离开,我拨一些侍卫给你,你带着他们从地道离开,前往密云方向,那里是晋军辖地,暂时可保安全。”

    晴岚微微一怔,“你呢?”

    陈景紧握的拳头松开,按住腰上的佩刀,目光坚毅的望向她。

    “殿下将北平交予我,我必与北平共存亡。”

    “陈大哥……”晴岚喉咙一硬,剩下的话却说不出来。

    她与他向来都是一样的人,忠诚,有信仰。今日若是换了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她不能劝陈景,也不想劝陈景。他们从来都不怕死,若是可以为了主子去死,那将是他们的荣耀。

    但她还是想留下来,与他同生共死。

    “殿下的安排万无一失,即便没有我在,小郡主也会安然无恙,陈大哥,我想……”

    “晴岚姑娘,大局之前,切莫儿女情长。”陈景像是知晓她要说什么,打断她的话,锐利的视线巡视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睛,一字一顿,说得极为缓慢。

    “你我若有来日,定当共剪西窗之烛……”

    他交代遗言一样的话,骇得晴岚呼吸一窒。

    她定定望住他,好久无法出声。

    陈景耷拉下眉,瞄了一眼宝音的方向,见小丫头没有看过来,偷偷伸手过去,握住了晴岚的手,与她对视着,面上并没有小儿女的懵懂涩意,有的只有如同战友一般的坚定表情。

    “北平是晋军的后方,背水一战,我惟有以命回报殿下,你懂我的。”

    “我懂。”晴岚声音微微哽咽。

    窗棂处拂入的夜风,似乎比往常更凉,透过晴岚薄薄的衣袖,激得她浑身冒出一串鸡皮疙瘩,脑子似乎也瞬间失去了思考之力,再顾不得其他,猛地扑上去,紧紧圈住陈景的腰,重重呼吸。

    “陈大哥,你定要保重。”

    “我会的。”陈景抬起手,终是圈住她的腰。

    晴岚一笑,突地踮起脚,抬目与他对视。

    “你随我出去一趟,我有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

    晴岚松开陈景的腰,出门把郑二宝喊进来看着独自玩耍的小宝音,便低垂眼睑,一眼也没有看陈景,径直迈了小碎步往外走。那逶迤的留仙裙裾摆出来的风情,让刚进门的二宝公公张嘴愣一下,朝陈景猛眨眼,一脸奸笑。

    “快去呀。”

    陈景不知所措,目送晴岚的背影离开视线,方才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踏着雨湿的青石板,慢慢踱入甬道。细雨轻柔地落在甬道两侧的屋檐上,晕出一圈小小的涟漪,为静谧的夜添了一种古怪的情绪。

    府中的人都已入睡,甬道很安静。

    陈景保持着与晴岚约十余步的距离,默默跟随着,脑子有些放空。可甬道尽头,跨过一扇镂花朱漆的拱门,竟到了晴岚的闺房。

    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迈入房里,陈景微微一愣。

    “晴岚姑娘……”

    晴岚顿步,纤细的身影慢慢调转,头却是垂下的,“你怎么了?”

    “我……”陈景语气踌躇,与她四目相对时,似是更加不好意思,紧张的攥起了拳头,“姑娘家的屋子,我不方便入内,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交给我,还烦请你跑一趟,我在这里等你便是。”

    晴岚唇角一扬,像是笑了。

    可仔细一看,她又没笑,只是目光微微一闪。

    “这样东西不方便拿出来,也不方便被人瞧见。”

    陈景眸子一眯,疑惑更甚,“可是我……”

    “别可是了。”晴岚倒回来几步,拽过他的胳膊要往里拉。

    拉拽间,感觉到他身子绷得紧紧,她不由好笑。

    “进来吧,我还会吃了你不成?我说你这人也是古板得紧,当下不比常时,大战当前,何来男女之防?更何况,你我二人既然相互心许,又何苦计较这许多?”

    她说得坦然,反倒令陈景这大老爷们儿意识到自个儿此地无银三百两,反倒不如人家姑娘。眉梢微微一跳,他面有微红,略带羞臊,却也不再挣扎,由着晴岚拖着他的手往里走。

    两个人靠得很近,女子身上软温的、清香的气息,在他鼻尖萦绕。

    长常身处军营,陈景长期与男子打交道,对这种女儿家的馨香与柔软,天生没有抵抗力,只觉得那股子气息像沾了仙气儿似的,不时从鼻尖钻入体内,带来一股股酥麻躁动的情绪,按捺也按捺不住,心跳得很快,如那次在存心殿一般,忍不住想要抱她。

    察觉到自己不堪的念头,陈景的脸臊得更厉害。

    一入门,他便飞快抽回手,不敢去看那一张床榻前垂着的珠帘。

    “晴岚姑娘,在这说罢。”

    “你急什么?”晴岚抿嘴而笑。

    “你是个清白大姑娘,我待得太久,未必瓜田李下。”陈景面颊一红,声音略有干哑。

    “呵,如今说这个,你不嫌晚了么?”晴岚似笑非笑地抬头,一眨不眨看着他,声音柔若春水,“那一日在存心殿,你那般待我的时候,我们两个已经不清白了。”

    “喔”一声,陈景头垂得更低,声音有点张巴。

    “我,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晴岚紧紧盯住他不放,“那你准备如何负责?”

    陈景微沉的眼子猛地抬起,近距离地扫着晴岚白细的脸。

第1295章 柔光照铁衣(2)

    他很想说,要娶她过门,让她为他生儿育女,两个人一起活一辈子,死了还埋在一个土坑里。他也很想说,他这辈子除了她谁也不会再娶了,更不会学别的男子纳姬妾无数,他只想一心一意的对她,就像殿下那般……可尽管心里头有千言万语,他却生性不是浪漫风情之人,张了几次嘴,还是说不出半句甜言蜜语。

    “我会好好活着,会对你负责……”

    心里一叹,晴岚知道对陈景这样的男子本就不该奢望他会在离别之能说出什么动听的话来。而且时间来不及,她也不想再与他纠结着扯这些不切实际的虚幻东西。

    她想的是实实在在的给予。

    咬了咬下唇,她盯他一眼,下定了决心。

    “要负责你得听我的。”

    “哦。”陈景认命的上前一步,“你说。”

    晴岚眨眼,“你跟我进来……”说罢她转身入内。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那一串晃动的珠帘里,陈景呆怔了许久。

    晴岚到底要给他什么?他不是太清楚,心下隐隐觉得不对。可哪怕他明知道三更半夜的待在姑娘闺房里不对,明知道这样下去兴许会毁掉她的闺誉,但马上就要离别的伤感情绪,棉花似的塞在他的心窝里,令他难以割舍,难以放下,那一双脚就像不听使唤似的,尴尬一会,还是跟了进去。

    轻“扑”一声,珠帘荡出一抹风情的弧度。

    珠帘里面是她的卧房,光线很暗,但却如风吹海棠,香风阵阵。

    他目光微眯,心怦怦不止地想要寻找那抹身影。

    可不等他看得太清楚,一个白花花的人影便扑了过来,猴儿似的灵巧矫健地紧紧攀伏在他的身上,带着香气的声音,从怀里幽幽传来。

    “陈大哥,我身上最重要的东西……便是我自己。”

    此时深秋,天已经很凉,屋子里未生暖炉,陈景身上的战袍,带着风尘、血腥还有雨水浸过的寒潮,在相贴时为她柔柔暖暖的身子带去了一片凉意。晴岚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身子哆嗦一下,把他抱得更紧。

    “抱紧我,我冷……”

    美人儿送抱,事发突然,陈景完全呆怔了。

    他傻了许久,愣愣的看着她,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她温暖的身子再一次紧紧贴上来,他的思绪才从放空的状态中拉回。

    猛地低头,他看着只及得上自己肩膀的姑娘,光滑的雪肩,细白的脖子,那掩在氤氲阴影里的半边脸儿,还有他虽然不敢去触碰,却可以明显察觉到的她的火滚以及她身上不同与男子的细腻与温柔……哪怕隔了一层衣襟,仍是熨了他的身,熨了他的心,熨得他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疯狂的涌动。

    他应该推开她的。理智这么告诉他。

    可当他反应过来时,他的手已经紧紧圈住了她腻白的腰身,把那温丶软的一团密不透风地裹入了自个怀里,还为自己找了一个极为蹩脚的理由——她冷,只是抱一抱。

    “陈大哥,谢谢你。”

    身子暖和了,晴岚吸一下鼻子,满足的一叹。

    在她做这个大胆的举动之前是有过犹豫与惶惑的。

    甚至于,她有预想过,若是陈景生硬地拒绝了她,她应当怎样找台阶下来,不至于太丢脸。几番徘徊不定,可想到北平城的烽烟,她还是把自己的退路直接斩断,先入屋子褪了全身的衣物,无一丝阻挡地走到了他的面前,勇敢地扑到他的身上,将女儿家所有的矜持与羞涩都抛到了脑后。

    “如今我这般,便不再清白的了。你若不要我,我除了死,别无他途……”

    “晴岚姑娘,不是这样的……”

    她的决绝,让陈景心里发抽。

    “你快穿好衣服,我,我先出去……”

    “……姑娘家的衣服,脱容易,穿却不易。”晴岚微微眯眼。

    陈景再一次傻住了。

    在这之前,他是有想过的。北平城危在旦夕,若是他不幸身亡,晴岚该怎么办?所以他注意保持与她的距离,可他哪里会想到,看着温温弱弱,端庄守礼的姑娘,竟会做出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看他皱眉沉默,晴岚轻呵一声,更深的圈紧了他。

    “你不必诧异,跟着王妃的人,总归都有些不正常的。尤其是我,跟她日久,耳濡目染也学了些她做人的道理。早些时候,我偶尔不以为然,可最后却发现,她常常是对的……所以,你即便嫌弃我,我也要这样做。”

    “我没有嫌弃你!”陈景赶紧否认,“我只是……只是心疼你。”

    听他好不容易说出句好听的,晴岚心里乐开了花。

    “嗯,心疼便好。王妃说得对,人生在世,及时行乐方好。生死一线之间,连明日都不知有没有,哪里还讲究那么多规矩?再且,我已当你是我夫,若是失去你,我守着贞节何用?失去你,我哪怕再清白,这世间男子,谁又能让我多看一眼,谁又肯多看我一眼?”

    她细声细气,侃侃而谈,陈景搂着她的双臂越来越紧。

    风幽幽的吹,她偎得越来越紧。

    两个人的身子都有些颤抖、哆嗦,可他分明比她更紧张。

    “晴岚姑娘,我懂你的意思。可是我不能轻易糟害了你。若是那般,我与牲畜何异?”

    察觉他并不强烈的抵抗,晴岚唇一扬,抬起头来,碧水清池似的眼紧紧盯住他,身子似有似无地在他怀里扭了扭,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低低道,“我冷呢……抱我过去……”

    陈景呼吸加重,身子绷硬。

第1296章 柔光照铁衣(3)

    晴岚吸了吸鼻子,像是添了受凉的鼻音。

    “真的好冷,这大冬的天儿……”

    想她光着身子吹了这么久的冷风,都冻得生病了,陈景一脸歉意,几乎没再思考,便将她拦腰一抱,紧紧裹入怀里,一直走到那绣着精致紫罗兰,满带女儿香的榻前,方才闭着眼睛把她放下去,扯过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盖在她的身上。

    “我外间候着,你穿好衣服出来我们再说。”

    说完他便要转身,可晴岚哪里能由他?

    身手利索的扑过来,她喊一声“陈景”,便从后面紧紧搂住他精瘦的腰身。

    “不许走!”

    只有在这个时候,陈景才会想起她其实也是一个不俗功夫的姑娘,而不是像外表看着那么柔弱。心里微微一叹,他低头看一眼环在腰上那一截白莲藕似的胳膊,深幽的眸中跳跃的火焰已无法遮掩。

    他也不想走,可他不能伤害她。

    “晴岚姑娘,你对陈某的心意,陈某知之甚详……可你是好人家的闺女,陈某无媒无娉,如何敢轻薄了你?”

    “呆不呆?!”近朱者赤,久与夏初七一起的晴岚,学了她几分黠意。她眨了眨眼,意有所指,“若我说,我允许你轻薄呢,喜欢你轻薄呢?”

    “我……”陈景还想分辨,可晴岚低笑一声,却从榻上跪坐起来,一双环在他腰上的手一点点抬起,往上移动,抚到他的肩膀,又慢慢往下滑动,从腰线入腹,声音娇得仿若夜莺儿在歌唱。

    “其实,我只是想亲你。”

    “……”陈景心脏怦怦直跳。

    “只是亲你,你都不愿意么?”

    姑娘委屈的声音,激得陈景脑子“嗡”一声,一片空白。

    什么道德廉耻,都不及身上凶猛的渴望来得强烈。以至于,他分明有满身的力量,却没有半点抗拒的能力。不知何时,只能由着她扳转身子,对上她湿漉漉的一双眼,在她暖暖的笑容下,低下头去,吻上那一张他想了许久的唇。

    只是亲一下而已,要分别了……只是亲一下。

    又一次,他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借口,却没法说服自己的心。

    从与晴岚第一次见面起,陈景对这个姑娘就是有好感的。

    只不过,那时彼此都年少,他满腔的热血都用在建功立业上面,不曾顾念过半分儿女情长。几年下来,他被动地看着她在身边来,从身边去,也被动地看着她温暖的笑容,偶尔回眸的一瞥,或者公事化的一句嘘寒问暖。

    那些片刻,他从不觉得在脑子里有多深刻的印象,然而,当四片火烫的唇在这氤氲的灯火下,以这般急切的方式融在一处,契合地吻在一处时,那过往种种,那些他不经意看见的,未曾刻意记忆的,以为早已遗忘的细节,却一个个都涌上心来。

    原来,那个姑娘,她灿若云霞,温暖,柔和,并不强势,可一言一行,却早已入心,是他自己的家人一般,都烙在了骨子里。

    陈景并不是一个轻浮易躁的男子,尤其大战当前,他肩负重任从未有一刻松懈,也不敢有半分逾越本职的念想……但此刻,即便明知千不该,万也不该,却在她火一般狂烈的细吻下,让忍耐力与克制力都见了鬼。

    他轻喔着,深深吻住她。比她的吻,更为激灼。

    那情形,仿佛一个行走在沙漠的旅人,跋涉在她的唇上,渴望着她那一片绿洲。又仿佛一个沉疴经年的病人,只有在她的甜美的甘露里,方能寻到那求生的良药。

    气喘吁吁中,陈景一口一口亲着她,喉咙上下滑动着,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好了,晴岚姑娘,我真得走了,若不然,我怕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晴岚羞涩地吸一口气,昂头笑望他。

    “不好的事?你不早就做了?存心殿。”

    陈景眸光一暗,想到自己那次在存心殿的荒唐,稍稍有些气紧,原就粗急的呼吸,比之先前更甚几分,“那一次是我不好,我脑子发热,一时冲动,如今战事迫近,我更不该……”他紧紧搂她一下,说不出的惭愧,“都怪我,一时鬼迷心窍。”

    晴岚心里有些想笑。

    拿存心殿来激他,她不过为了迫他就范。

    她又何曾怪过他?或者说,她原本就在期待他。

    南下夺位,这战线多长,战事多久谁也不知。

    早一日与心爱的人修成正果,得偿所愿,那才是正经事——这是楚七的名言。

    她软着嗓子问:“你后悔亲我了?”

    陈景呼呼喘着气,目光定在她脸上,摇头,“我不是后悔,我是觉得自己这般是……糟践了你。”

    晴岚扯了扯嘴唇,“既然糟践了我,你就得补偿。”

    “如何补偿?”陈景一惊,声音更为低哑。

    “你猜猜看,我要什么?”晴岚捧着他的脸,笑得愈发好看。

    他怔怔望她,样子带了点懵懂的憨直,只是摇头。

    “我要你。”得寸进尺的吐着细气说了这么一嘴,晴岚不等他回应,狠狠勒住他的脖子便往后一倒。她本就功夫不俗,借了巧劲又是突然袭击,陈景收势不住便猛地栽倒她的身上,与她一起重重倒在榻上。

    姑娘家玲珑的曲线,弧度美好的身子被他压在底下,本就令他心慌意乱,更何况晴岚先手一招,完了还扯过被子往他身上一裹,便与他双双裹在了被窝里,如同那戏水的鸳鸯,交丶颈喘过不停。

    他要反抗,除非与她动武。

    陈景无奈,只能撑着被子,吸气,“你别这般!”

第1297章 柔光照铁衣(4)

    晴岚低笑一声,“我哪般?”她的手探向他的领口,见他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像是在深深呼吸,又像是在控制情绪,不由一顿,垂下手来,低叹一句。

    “陈大哥,你可是厌了我?”

    “不是。”陈景急忙否认。

    “既然不是,为何这般抵触我?”晴岚说完便掀开被子,放开了手,转身趴在被子上,一动也不动。陈景松了口气,原本想要翻身而起,却听见她低低的抽泣声……

    他心里一窒,偏过头去,看她陷在软被里的半张脸,带了浅浅的泪痕,不由蹙紧了眉头,探手把她抱起来,拍了拍她的后背,却见她哭得更狠,泪流满面。

    女儿是水做的,不过一眨眼,便哭得这样厉害?

    陈景从未见识过,更是不知所措,“晴岚姑娘……你别哭。”

    看他好端端一个能文能武的男子,在姑娘面前却这么呆傻,晴岚心里无奈,嘴上却吸着气的娇嗔,“不让我哭,为啥不快点给我擦泪?”

    “哦”一声,陈景若有所悟,拎过被角来一边为她擦泪,一边哄她,“你看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一会儿若是让小郡主见着,非得笑话你不可。”

    “由她笑话呗。”原本晴岚只是压抑的哭,陈景这么一哄,她彻底哭泣起来,“反正你对我始乱终弃,我也是活不成的了,还怕被人笑话么?你这一走,我把小郡主送出了北平,不管是投井、上吊还是跳河,总归只能奔着死去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楚七的拿手戏,她借用一下,用得毫无压力。

    果然把陈景吓得够呛,竖起指头便发誓。

    “我绝无此意,更不敢始乱终弃,我只是……”

    晴岚弱弱地抬头,苦巴巴地盯着他的眼。

    “可你这般抽身离去,却不屑碰我,我还如何活得成?”

    闭了闭眼,他想要争辩,想要解释,可在梨花带雨的姑娘面前,尤其还是自个喜欢的、轻薄过的姑娘面前,他真是半分脾气都没有。在她义无反顾的给予时,他的理智与情感其实一直都在博弈。

    可最终,理智败给了情感。

    战争是残酷的,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谁也不知未来。

    今夜还可拥抱,明日又会如何?

    一旦错过,有可能就是永恒的死亡……

    他抱着她的双臂狠狠一紧,把她的身子揽过来,头满在她披散着乌黑秀发的肩窝里,声音带了一丝颤意。

    “你不要自暴自弃,我依你便是。”

    “果真?”晴岚停止抽泣,拿眼睨他。

    “果真。”陈景点点头,看着她破涕为笑的样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人的提防都用在外人面前,在自己亲密的人面前却会化为乌有。

    他微笑着为她擦干眼泪,思考一下,腼腆地道,“只是此事,我没有做过,生疏得紧,恐会令你失望……”

    姑娘的大胆都是有限的。

    前一刻晴岚还像一个勇士,这一刻红着脸便成了羞涩的闺中女儿。

    她挪了挪地方,往榻里坐了坐,拉被子裹住自己,“你先上来。”

    “哦。”陈景老实地点头,问,“要先脱衣裳再上来么?”

    “……”这诡异的问题,难住了晴岚。

    她古怪地盯着陈景的脸,原本想要忸怩一下,让他先把外头的战袍脱掉,可话还没有说出口,却不期然看见他眸底一闪而过的微弱光芒。那是一种戏谑的、促狭的、还有一丝小小得意的情绪——不像陈景本分的性子,倒有一点像她家爷整楚七时的样子。

    看来不仅楚七会传染她,他家爷也会传染陈景。

    意识到自己被他的老实骗住了,晴岚一窘,羞臊不已,猛地抓过被子盖住了脑袋,“爱脱不脱。”

    “害羞了?”半晌儿,被子外传来他沉沉的声音。

    紧接着,在一阵窸窣声里,他重重的身子覆过来,撩她的被子。

    晴岚心里揣着的小鹿,再一次活蹦乱跳起来。

    她条件反射地想要抓紧被子,不让他近身,可到底还是觉得那样太矫情了,只能默默抿着唇,看着他俊逸的面孔慢慢出现在面前,也由着他带着薄茧的大手抚上她的脸庞,带了一丝凉气,顺着她面颊的方向往下,滑到耳廓,一下又一下,怜爱地撩着她的头发,还有她的肩颈。

    “晴岚!”

    他低哑的声音,带着她熟悉的气息。

    “嗯。”微眯着眼,她看着他,目光满是温情。

    屋子里的烛火在轻轻摇曳,两个人互视着,没有再说话。唇相贴,心相近,在外间沥沥作响的细雨里,晴岚感受着他的细腻与温柔,心慌气短地低喘着气儿,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从未有被人探索过的身子在痉丶挛、战栗与试探间,与他亲密无间的紧紧相拥,契合得仿若天生……

    斜风细雨,楼台锁雾。

    天际黑压压的暮色在微雨中,没有半分光线。

    深秋的北平府,凉风瑟瑟地击打着窗棂,吹得帘子呼啦啦作响。

    屋子外面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压抑,战场气息极浓。

    屋子里面没有暖炉却宛若春季,两个人划了一尾小舟漂在风平浪静的汪洋大海里,一荡,又一荡,没有战争、没有鲜血、没有杀戮,有的只是满目的繁花似锦,有的只是彼此满足的呼吸,还有时不时轻响在室内的两个名字——

    “晴岚。”

    “陈景。”

    从他们口中溢出的名字,是迷恋的,沉醉的,混乱的。

第1298章 瓮中捉鳖(1)

    每一次出口的名字,似乎还着浅浅的呜咽与低呤。

    “陈景……你要好好活着。”她没有忘记嘱咐这句话。

    每一次随着他的探入,他也会说出同样的话。

    “好,我会活着,你也是。我们都活着。”

    乱世风云里,没有比活着更好的事了。看着她满意的笑容,他眼睛一闭,缓缓沉身,与她更为紧密的交缠在一起……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一次低喘出声,重重伏在她身上时,外面传来一道低喊。

    “晴岚姑娘,陈将军有没有在这儿?”

    灯火摇晃下,两个人的脸,同时一变。

    能找到这里来,肯定是大事儿。看来陈景预料对了。

    她羞涩地拉上被子,他转头,冷冷问,“何事?”

    外头的人,似乎没有想到他真的在这里,低咕了一句“二宝公公果然没骗我”,然后拔高嗓子大声道,“禀将军,有紧急军情送到!”

    “说!”

    “斥侯来报,南军营地从子时起便异动频繁,子时三刻,兰子安纠集了大批人马,恐是要夜袭北平——”

    “知道了。”

    军情便是命令,陈景几乎没有多想,眉头一皱,便匆匆起身坐起。他的身子一离开,晴岚受了风,身子哆嗦一下,双臂抱着肩膀,也跟着起来,拿了一件衣服草草裹着自己,便跟过去为他穿衣束甲。

    “我来帮你。”

    “不必!”陈景转身握住她的手,目光一顿,千言万语只剩一句话,“你马上带小郡主走,注意安全。”

    晴岚喉咙一噎,“好。”慢慢地,她放开手,看着他整理好衣物匆匆离去,脚步声从近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她方才捋了一下散乱的头发,低低吐出两个字。

    “保重。”

    居庸关,天儿还未亮。

    休战的时间里,崇山峻岭间,极为安静。

    与兀良汗在初次交锋之后,未分胜负,但双方都精疲,需要喘息与休整。

    夏初七单独住一个帐篷,大半夜起来寻赵樽不见,听人说他巡夜去了,呵了呵冻着的手,在箱笼中找了一件他的大氅,挽在臂弯里,便往外头走。

    这样的夜,她睡不着。

    她猜,他也一定睡不着,才出去的。

    一路上,她左顾右盼,不时遇到值夜的巡逻兵士。他们手上举着火把,五人一组,按既定的巡逻路线走动着,为这个静谧的夜添了一丝不平常的烽火硝烟……

    找了好几个地方,夏初七都没有见着赵樽,抬头看了一眼天边乌蒙蒙的皎月,走在戒备森严的营中,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那感觉无法解释,就像第六感似的,搅得人心神不宁。

    问了几个人,她终于知晓晋王殿下出营了。

    这样危险的地方,他大半夜出去做什么?

    夏初七一个人踱步到营门口,刚要探头去看,就见赵樽骑了马进来。

    没有丙一,也没有任何一个侍卫,他只有一个人。

    看她拿着大氅静静站在门口,赵樽微微一愣。

    “阿七?”

    她默默不语,只拿眼瞅他。大抵见着她有些意外,他的目光里闪过一抹不自然的光芒,跟着便翻身下马,牵着马缰绳走过来,侧眸看她。

    “天这么冷,大半夜的,你怎么起来了?”

    夏初七审视着他,默默把大氅递过去与他披了,并肩往大帐走——

    “你出去做什么了?”她低声问。

    赵樽眉头一蹙,把马缰绳丢给闻讯前来的丙一,远睨一眼居庸关的方向,“哈萨尔差人递了信来。”

    夏初七一惊,“他怎么说?”

    赵樽缓缓蹙眉,“他要与我合围居庸关,逼退东方青玄。”

    这样的结果,对夏初七来说,其实也是有些意外的。哈萨尔喜欢李邈没有错,但男人都看重事情,在这世上可以为了一个女人放弃皇图霸业的男人,实在少之又少。可以说,千万里中难觅一个。

    暗自为李邈高兴一瞬,她眉头却紧紧蹙着,无法松开。

    “可是,你拒绝了。”她用的是肯定句。

    赵樽唇角一扬,拍了拍她的头,“知我者,阿七也。”

    “废话不是?”夏初七轻声一笑,“那如何攻城,你可有计较了?”

    赵樽盯她半晌儿,终是抬臂搭在她的肩膀上,揽了她慢慢往前走,“这一仗不好打,居庸关易守难攻,东方青玄为人又奸猾,他倨关而守,只需耗着时日,便可得胜。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夏初七接过来,与他相视一笑,神情极为狡黠,赵樽眼睛一亮,却见她唇角一扬,哼了哼。

    “瓮中捉鳖?!”

    所谓“瓮中捉鳖”,重点在于两个字——

    一个瓮,一个鳖。

    如何把居庸关变成一个“瓮”,又如何把东方青玄变成一只鳖?一句话说来容易,做来却很难。换了一日之前,赵樽没有绝对的把握,也不敢轻易尝试,反倒分散了兵力,被东方青玄牵涉。

    不过,在哈萨尔“归顺”了李邈之后,这件事的难度便降低了。

    居庸关易守难攻有天险,但这一道天险也是相互作用的。它能够护住东方青玄,也能够困住他。一旦后路被切断,城中断了粮草,他在居庸关能撑上多久?

    夏初七与赵樽在帐外商谈了一会,顺便了解了一下李邈与哈萨尔的事情,并就“捉鳖”一事达成了共识,心照不宣的一笑,便各自回营去了。

第1299章 瓮中捉鳖(2)

    任何军事行动,看的是速度。

    今天晚上,便是最好的时机。

    赵樽没有迟疑,唤了丙一来,让他召集晋军将校,一同前往中军大帐,连夜制定“捉鳖”计划,并为捉鳖行动做前期先导。于是乎,当北平城被兰子安点燃的硝烟笼罩在一片阴霾中时,居庸关的崇山峻岭中,也有晋军的红刺特战队在偷偷行动……

    这晚上的事,夏初七没有直接参与。

    做了这么久的“军医”,她如今的主要职责是负责晋军的医疗保障。虽然在大事上面还是会去关心赵十九,也会偷偷向他了解战事的进展。但她却不想给人一种“妇道人家把手伸得太长”的感觉,更不想损害了赵樽的赫赫威名,能回避时,她都尽量回避,做足小妇人姿态。

    回了自家的小帐篷,她一个人歇息。

    外头的北风一直在吹,可她的世界却静谧得没有半分响动。

    战事条件有限,即便是她的身份,独自一个的帐篷还是很小,放置了一些东西,就显得拥挤杂乱。帐篷里面也没有床,她与所有的晋军将士一样,都是席地铺被而眠。

    今儿在医务营累了一天,她其实很累了。

    但忧心着赵樽那边的情况,她心里太过紧张,躺了许久都没法子入眠。索性起来把暖炉挪到面前,把被子披在身上,盘腿坐在褥子上,半阖着眼睛想事情。

    一个个人,一件件事,在她脑子里盘旋。

    在关里的东方青玄,在关外的李邈、哈萨尔,在山海关的元祐,在北平城的晴岚、陈景,还有她的便宜爹和最心爱的小闺女宝音,在南晏京师的梓月、二鬼、大牛、娜娜……甚至阿木尔和赵绵泽,都像片段似的轮番在她的脑子转动。

    北平会不会有事?居庸关能不能拿下?

    一场战争下来,到底会改变多少?

    有太多的问题,在这个时候,她都没有法子猜测和预料。只是突然觉得先前她考虑得太过简单。如今战争才开始,便有这样多的麻烦,要一路打到应天府去,会经历些什么?那大大小小的战役里,又会有多少人死亡,会发生些什么意外?她与赵十九,能不能顺利走到最后?

    想想,不免心惊胆战。

    想想,她想撩开帘子冲出去找他。

    可再想想,她还是忍了——男人做事,她最应该给他稳定的情绪。

    红红的火炭,照在她的脸上,映出暖烘烘的光线。

    迷迷糊糊中,不知过了多久,她托着腮帮打起了盹儿。

    梦里……一片糟乱。

    赵樽撩帘入帐的时候,她既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他的身影,毫无反应地低垂着脑袋,一下一下的点着,如同小鸡啄米。赵樽眯了眯眼,带着夜露的身躯颀长得宛如一尊孤冷的雕塑,在微弱的光线里拉出一道长长的阴影。

    看了她好一会,也不知他究竟想到了什么,低头看一眼自个身上冰冷冰的盔甲,蹙着眉头一一脱去,往她走了几步,又搓了搓手,放到炉火上,把掌心烤热了,方才小心翼翼走过去,轻轻抱起她躺下,为她盖上被子。

    夏初七原本就是浅眠,激灵一下便睁开了眼。

    “赵十九?你来了?”

    打个哈欠,她稍稍清醒一些,流着泪摇了摇头,晃着脑袋换了一个说法,“不对啊,你怎的来这里了?”

    平素赵樽是不会入她的帐篷的。在战争时期,为了给手底下的将士们做表率,他不仅不会与她同眠,甚至都不会在人前与她太过于亲热,永远绷着一张僵尸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把她当成普通的兵士。

    这会子他脸上若有似无的柔波,还有眸底脉脉的温情,也只有在他两个私底下,夏初七才有机会看见。

    “为何不好好睡觉,坐在这里做甚?”抚着她的脸,他答非所问。

    夏初七抹了抹呵欠带来的眼泪,看着他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晴,猜到他肯定是一宿没睡,不由心疼地皱了皱眉。

    “我么……”

    拖曳着嗓子,她偏头朝他背后瞅了一眼,突然嘿嘿一笑,猛地弹起来勾住他的脖子,笑吟吟地睨着他,换了一个不那么严肃的话题。

    “我喜欢这样睡,练坐功你懂不懂?倒是你,晋王殿下,今儿钻到我的帐篷里来,不怕你那些属下看见了心里不舒坦,想女人想心慌了一溜烟儿跑了,不帮你打仗?”

    原本是一件严肃的事儿,被她这么一说,就变了味。

    而这,也是夏初七独有的本事。

    赵樽哭笑不得,轻叹着拎她鼻子,“瞎说什么?那叫军纪。军纪不严,如何带兵?”

    “哼”一声,夏初七翻了个白眼,“我又没求着你来?”

    “阿七……”赵樽迟疑道:“我过来,是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

    与他冷肃的眉眼一交流,夏初七登时正色了脸,“何事?”

    “不好说。”赵樽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能让他这般情绪化的事,会是什么?

    夏初七脑子充血,激灵一下,脊背都僵硬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紧紧不放,“是不是宝音出事了?”

    赵樽摇了摇头,冷抿着唇瞧她,一声不吭。

    不是宝音出事?夏初七高悬的心脏,已经放下了一半。

    “那是什么?北平城失守了?”

    赵樽仍是摇头,目光还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另一半的心也放下了,夏初七轻“喔”一声,懒洋洋的打个呵欠,又枕着胳膊躺回了褥子上,“既然都不是,那只能是你更年期提前了。”

第1300章 瓮中捉鳖(3)

    更年期是什么赵樽显然不知。

    不过看她没了猜测的热情,他似乎也没了吊胃口的劲儿,为她掖了掖被角,他顺势躺下来,倒在她的身边儿,鼻声重重的一哼。

    “那睡吧。昨晚一宿没睡,我困了。”

    啥意思?他专程睡觉来的?

    夏初七不喜欢被人吊胃口,可看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应当不是什么紧要的坏事儿,心下便释然了几分。可哼一声,她仍是侧过身来要与他理论。

    然刚转一个头,她纤细的腰身就被他勒了过去,紧紧扣入他怀,一股子独属于赵十九的温暖气息便从他的呼吸里轻轻柔柔地滑入她的脖子里,激得她身上登时冒出一串串细小的鸡皮疙瘩。

    她咯咯一笑,撑着他的肩膀往后退。

    “赵十九,你先把话说完再睡。”

    赵樽轻嗯一声,尾调破碎在她的发端。

    “困!”

    一个字说完,他手臂又紧了紧。

    “喂!”夏初七笑着推他。可手在半空中,便停了下来。

    那紧紧抱住她的男人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像是快要睡着了。

    这些日子,他肯定没有好好睡过,大抵是精神高度集中的日子久了,他也神经衰弱,很难入睡,这才想要暂时放松一下,跑到她这里来找慰藉……或者说,找一个他可以安心睡觉的地儿。

    夏初七心里又酸、又涩,又暖。

    她一直觉得,只要有赵十九在的地方,她就可以安生睡觉。

    原来,有这种感觉的人不仅是她,他也一样。

    一种被心爱的男人需要的满足感,充斥在她的心窝里。她的手温柔地滑下去,圈在他的肩背上,一下下轻拍着,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熟睡中还紧蹙着眉头的男人,直到听见他细微的鼾声,自个才轻轻闭上眼睛。

    两个人相处这些年来,不论发生大小事情,都是赵十九在她的面前遮风挡雨。夏初七承认作为女人她是幸福的。而且,她也甘于这样的幸福。兴许在前世时迫于社会与生存的压力,她还有过女强的梦想,但直打来到异世遇上赵十九,她便甘于做他的小女人,为他生儿育女,辅床暖被……

    这样的想法,她知道很没出息。

    可她就是心甘情愿。

    不是所有女人都想叱咤风云的。尤其这两年来,她的心性变了许多,性子也收敛了不少。曾经那些没心没肺,阴损邪恶的小心思,随着她为人母为人妻的生命进程也在慢慢褪变,身上那些尖利的棱角,也终于被一一磨去。有时候她回想起清凌河边,咬着芦苇凫水而下那个女人,都模糊得不像她自己了。甚至于,要不是看见那一把桃木镜,她都会怀疑以前的日子,仅仅只是一场梦。

    “阿七……”

    腰上突地一紧,她抬头,看见了赵樽梦呓般的声音。

    “嗯。”她紧紧回搂着他,声音很浅,“快睡。”

    也不知赵樽到底睡着了没有,那眉目间蕴藏的冰霜似是更沉重了几分。一双紧搂着她的手臂,也紧了紧,但他没有睁眼,做梦一般喃喃,“做了个梦。”

    这么短的时间,都做梦了?还梦醒了?

    夏初七有些想笑,凑近他的脸,仔细瞧。

    “梦见啥了?梦中可有我?”

    赵樽喔一声,似是思考了许久才徐徐出口,“梦见我母妃做的玫瑰糕了。在柔仪殿那个似水亭下,有一片玫瑰园,是父皇专门为她种植的。她人俗,就喜欢玫瑰,父皇也不嫌她俗,便为她收集了各种各样的品种,每每玫瑰开时,那玫瑰园便风姿独绰,艳丽非常。”

    说到喜欢玫瑰的贡妃,夏初七便想到了喜欢牡丹的张皇后。

    帝王之爱是多么神奇?他可以送结发妻子牡丹,以示尊荣,也可以给心爱的女人一片玫瑰园,代表他的爱情。可到底他爱谁,谁又能知晓?

    想到远在京师的那些人,夏初七抚了抚赵樽的背,没有说话。

    他犹自道:“母妃会在花开得最艳丽的时候,亲手把它摘下来,再把花瓣一片一片扯下,放入精美的琉璃器皿里,等它风干做糕点……父皇总不能理解她的行为。他说,等花快谢时,再摘不是更好?何苦独撷于芳香时,可惜了。”

    在说这些话时,赵樽的面色很平静,除了眼睫偶尔眨动一下,那波浪不惊的样子,看上去就像只是在随意与妻子唠着家常……

    夏初七心知,战事烽火中,他终是担心贡妃了。

    至于他有没有想念他那个心狠的父皇,她就不得而知。

    看来远在千里之外的人和事,不仅牵引着她,也有他。

    默了一会,她心绪复杂地紧了紧手,抱住赵樽精瘦的腰身。

    “你父皇问时,你母妃怎么说的?”

    赵樽道:“她从来不对父皇说缘由,只是笑。”

    轻“哦”一下,夏初七微眯着眼,一眨不眨盯着他的唇,笑道,“我猜她是联想到了自己吧?女人如花,你母妃便是花中极品。有花堪折时便得折,花期如梦,谁知盛开时不摘,会不会被风吹雨打?”

    她完全在胡说八道,东扯西扯,可赵樽竟是认同的嗯了一声。

    “阿七,等居庸关战事告一段落,你给我做玫瑰糕吃。”

    半带严肃半带请求的声音,夏初七不常在赵十九嘴里听见。

    也不知为什么,心脏微抽一下,这一刻,她非常的心痛他。

    曾经她听人说过,不管男人长到多少岁,骨子里都住着一个孩子,都会有孩子气的一面。做他们的女人,不仅要在受他们保护的时候,放下架子,做一个小鸟依人的小女人,也得在适当的时候,安慰他,鼓励他,做他们母亲一样的女人,给他母性的温暖。

第1301章 瓮中捉鳖(4)

    她抬手,第一次抚上赵樽的头,像拍小宝音那般。

    “好。”

    慢吞吞的,她抽掉他的发簪,解开他的束发,缓缓道:“不管外面发生什么,现在你啥也别想了。好好闭上眼睛睡一觉。等你醒过来,你想吃玫瑰糕,我便为你做玫瑰糕,你想吃核桃酥,我便为你做核桃酥。这一辈子,我会永远在你身边,做你的厨子。”

    她的声音很温柔,赵樽没有睁开眼,但眼睫的眨动速度,却快了很多。看得出来,他很是动容,一只扼在她腰的手,也动情地紧紧扼住了她。一个个细碎的吻,像融入了阳光的温暖,从她的发角开始,到眉梢,到眼围,到鼻尖,一点一点地吞食着她,触碰着她,小心翼翼的对待着她,仿佛在怜惜世间最为贵重的珍宝。

    “赵十九……”

    被他这般对待,夏初七有些情不自禁。

    那出口的声音,仿若细碎的低呤……

    “你别这般,外面有守卫。”

    赵樽嗯一声,呼吸杂乱无章,紧着她的手臂越发用力。

    “阿七……”他不想做什么,只想抱抱她,解解馋,可一搂之下,从丹田处熊熊燃起的火焰,顷刻间便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淹没了他的理智……他怀里的女子,就像那惑人的茯百酒,闻之生香,触之上瘾,即便他那般用力地抱住她,还是觉得不够,不够,还想要更多,更多……那针刺般的渴望蜇在心底,不做一些实际的事情,已是不能满足他的焦灼。

    他的手心捂上了她的嘴。

    “乖,别出声。”

    “嗯?”夏初七瞪大了眼睛。

    不出声儿是个什么概念?她还没有想明白,那原就辅在地上的褥子已是他翻腾得不成样子,褶皱成了一团,脑子嗡嗡的,嘴巴被他厚实温暖的大手捂着,在分明外头有侍卫有巡逻兵还有无数帐篷的情况下,她紧张得心尖绞绞着,怦怦直跳,反倒平添了一抹与往常不一样的感受,或说刺激。

    “阿七……”

    他低低唤他,滚烫的肌肤切割着她。

    “你想我做皇帝吗?”

    在这样的时刻问出这样严肃话来,夏初七微微诧异。

    这一边办私事一边谈国事,是他们的情爱之旅快遭遇滑铁卢了么?

    她想抗议他的不专心,可被他轻捂着的嘴却不能说话,只能睁大一双无辜的眼睛,瞪他,一直瞪他。他似有感受到什么,微眯着深邃的眼,与她对视着,气喘吁吁的声音里,突地带出一抹轻笑。

    “生气了?”

    他额头一颗汗滑下来,滚入她的脖子里,她下意识哆嗦一下,嘴里唔唔有声,可口不能言,只能看着他无奈的拧动。他舒爽的嗯一声,沙哑的声音带着一抹叹息,突地冒出一句。

    “阿七,我不想做皇帝。”

    夏初七一愣,看着他,她想说什么,可口不能言,双手只能无奈地抓牢掌心的褥子,在他突然情绪化一般的情感暴发中,重重呼吸着,清晰地感觉着他的存在,也感觉着他与她同样的动情欢愉……

    可喘声里,他说得仍是国事,“阿七,你我再无退路了,这乱臣贼子之名,我背定了,你会不会嫌弃于我?”

    嫌弃?夏初七身子一震,不解地抬头看他。

    他松开她的嘴巴,一双幽暗的眸底,闪着灼灼的光。

    “阿七,不管来日如何,我永是当初的赵十九。你看清楚我。”

    心里狠狠一窒,夏初七莫名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在这一刻,在这与他契合的一刻,她真的很想大哭一场。

    她突然明白他了。在她看来打一个天下夺一个江山并不需要背负任何的公众道义,更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可是赵樽与她不一样,他从小受的教育,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与她都不一样。在他看来,他是在造反,他谋的江山,他谋的天下,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赵十九……”

    她紧紧搂住他的肩背,与他深深相合。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这么爱她……

    回头已经无路,如果他的负疚感总是落不下去,如果这“造反”的叛逆之罪一定要有人来背负,她希望是她自己。做乱世妖姬也好,做千夫所指的红颜祸水也好,她都不在乎,只要他能稍稍轻松一点。

    “赵十九,我想你做皇帝,很想很想。”

    赵樽身子微微一顿,再次暴发出新一轮的热情。

    她低低哦哦的声音,破碎一般被他碎在持续的亲吻里。

    一句一句,她说得很缓,也很不容易才出口。

    “你想啊……你做了皇帝,我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天底下所有的妇人都不如我尊贵……除了你之外,所有的人都得看我的脸色,我说天是黑的,没有人敢说是白的,我说地球是方的,没有人敢说是圆的……做皇帝好不好我不知道,反正做皇后是好的,极好的,我要做,一定要做——”

    “好。”赵樽吸气,沙哑出声,“做皇帝。”

    天明大亮的时候,晋军再次对居庸关发动了攻击。

    空中的孤鹰在悲切的哀鸣,天地仿若都卷在了阴霾之中。

    比起前两日的相互试探,这一次的攻击更为猛烈。火炮火铳、弓弩箭矢,弓兵,骑兵,步兵,盾兵,御着各自的阵型,铺天盖地地压向了居庸关的城门,那盔甲下密密麻麻的人头,黑压压一片,在清晨的霞光中带着嗜血的光芒。

    “鞑子小儿,唤你们大汗出来——”

    兵临城下,赵樽却未直接进攻。

第1302章 穷途(1)

    “哈哈哈!”

    城墙上的兀良汗兵卒,嘲弄的大笑。

    “赵樽,尔个鼠辈,有本事攻入城来,大清早的咂咂呼呼,有何作为?不要说南下夺位,我看你连这小小的居庸关都打不下来。我呸!”

    先前喊话的人是丙一,闻言不由怒目一视。

    “你个王八糕子,敢瞧不上我们殿下,老子……”

    “丙一!”赵樽呵止了他,摊出手,“拿来。”

    丙一愣了一下,打马过去,把一支神臂弓递到他的手上。

    赵樽紧紧抿着唇,一个字都没有多说,抬手,拉弓,射箭……那身姿的弧度宛如天神临现,极是好看,只不过下一瞬,“嗖”一声响过,他手上的箭尖竟然飞上城墙,直接贯穿了那人的胸膛。

    “啊!”

    惨叫天,打破了寂静。

    那一道人影,从城墙上摔了下来,溅出一片狰狞的鲜血。

    赵樽收回弓箭,立于马上,杀了人之后那镇定的表情和平静无波的面孔,比煞气临人时更为可怖……城上城下,所有人都屏紧了呼吸,气氛诡异得落针可闻。

    这般远的距离,换了旁人射不到。

    兀良汗那兵卒,正是算准了射程,方才那样大胆。

    哪里晓得,一时的口舌之快,会殒了性命?

    气氛很静,落针可闻。

    赵樽看着那具尸体,淡淡道,“告诉你们大汗,我赵樽想做的事,无人可挡。今日前来,是为念旧,对他网开一面。三个时辰之内,若不退出居庸关,别怪我无情……”

    虽说他刚才杀了人,暂时震住了一些人,可他的话还是让兀良汗的守将莫名其妙。如今的情形,分明就是他久攻不下居庸关,为何反倒过来威胁他们了?

    一个大胡子将校摸了摸脖子,上前大声吼道。

    “晋王殿下神武,本将早有耳闻,可这席话未必太夸夸其谈,自视过高了。废话不多说了,不如就等你拿下居庸关再找我们大汗说道吧?”

    赵樽看着他,突地一笑。

    是真的,他笑了,“居庸关已成一座孤城,不知关内的粮草,够吃几日?不知你们大汗晓不晓得,那傅宗源贪财到家,在战前便把城中储粮倒卖一空?依我估计,最多还能撑上十日……不知届时,大汗拿什么来让你们活命?”

    “啊”一声,那大胡子抽了一口冷气。

    “你胡说八道!”

    赵樽一笑,冷冽的嘴角掠过一抹冷冷的肃杀。

    “三个时辰内,我只围不攻。让你们大汗赶紧收拾回老家。否则,我会让兀良汗的历史,再一次改写——”

    唰唰唰——

    吃惊的、惶惑的、不安的、紧张的……成千上万双不同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立于黑色战马之上,目光无波无澜的赵樽。

    他的话来得太突然,让人不敢置信。

    可他冷肃的神色,却让人不由得从心底里相信了。

    城中无粮,是真的?居庸关已成孤城,也是真的?若是不撤兵,被晋军困死在这里,那么兀良汗的历史将会改写,自然更会是真的。

    “快,快去禀报大汗!”大胡子将校第一个反应过来,按着腰刀大喊一声。

    可他话音一落,台阶下便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不必禀报了。”

    几个字不轻,也不重,却有力而坚毅,在北风中传得很远,不仅吸引了兀良汗人的目光,也传入了城下数十丈开外的晋军耳朵里。

    “侍卫长?”有人低喊。

    “他说的是真的。”那声音又道。

    兀良汗立在居庸关城墙上的将校和兵士自动让开一条路,由着那个个一步一步走上来,再走向城墙边,看着赵樽缓缓道:“晋王殿下见谅,我们大汗身子不舒服,无法见客,也无法撤兵,可否改日再说?”

    他是如风。但在兀良汗,无人知晓他的本名。

    晋军里头也有不少人认得他。

    几乎霎时,下头便传来低低的抽气声。而那一日关于兀良汗的大汗阿木古郎与东方青玄极为相似的传闻,似乎也由此坐实了。

    赵樽目光冷冽地看着城墙上的如风,唇角一掀。

    “大汗身子不舒服,何不回兀良汗去养着?这居庸关苦寒之地,缺医少药,可不是养病的好地方。”

    如风皱眉道,“病来如山倒,谁也不想的。烦请殿下再宽限些日子。”

    北平府的硝烟都快要染红整个北边的天空了,在这种争分夺秒的时候如风却说让赵樽宽限几日,对赵樽来说,这话与戏弄有何区别?

    他冷冷一笑,握缰手紧了又紧,“若是大汗实在病得走不动,到时候,本王只能让人抬着他出居庸关了。”

    抬着出去的,只能是尸体。

    他话里的肃杀与冷意,如风自是懂得。

    “殿下……”如风神色凉凉的,似是蕴藏了几分悲切,又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但不待他说完,赵樽却已不耐烦地冷声打断了他,“只能三个时辰,给你们离开的机会。否认,便坐等饿死吧。”

    他不讲情面地黑着脸时,目光冷漠,杀气极重,所到之处,众人皆脊背生凉。如风垂下头,脸有些涨红。

    “殿下,大汗是真的病了……”

    赵樽道:“他病与不病,与本王何干?”

    冷冷的话一出,场上安静了下来。

    如风本就不是一个擅长言词的人,愣了愣,他看着赵樽冷漠无情的面孔,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眸子里,带了一抹无可奈何,“既然殿下坚持如此,那我等确无出路,便只能听从殿下的安排了。”

第1303章 穷途(2)

    说罢他突地回过头,沉沉地道,“诸位将军,大汗口谕,从现在开始,你等都听我指挥,马上撤兵出北门,撤回居庸关外三十里驻扎。”

    “啊!”场上一阵吃惊的抽气。

    如风的视线,不疾不徐地扫过他们不解的面孔,又补充了一句,“大汗还说,撤离之时,不得与晋军发生冲突。”

    兀良汗的将校都知道如风是大汗身边之人。

    可是大汗好不容易设计占领了居庸关,如今若是单凭赵樽几句话就被唬住,在一炮未放,一刀未砍的情况下撤出,完全不符合东方青玄的性格,令人匪夷所思。

    一时间,将校们面面相觑。

    “这……会不会太草率了?”

    “就这样撤兵,岂不是便宜了南晏那般畜生?”

    小小的议论声里,有人终是向如风提了出来。

    “侍卫长,可否让我等面见大汗?”

    如风抿紧嘴巴,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腰牌,“大汗有令,撤兵!”

    那个腰牌是东方青玄的大汗之令,见它如见本尊。可撤兵这么大的事儿,即便如风有腰牌在手,那些人一时半会还是难以下决断。

    他们怔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不反驳也不执行。

    “侍卫长,容我多一句嘴。”那个大胡子将校是个胆儿大的,见旁人都不敢说话,上前拱手道,“这句话可能不太中听,但兹事体大,我又不得不说。”

    顿一下,他看着如风微微变色的脸,蹙眉道:“人尽皆知你是南晏人,又与晋王关系匪浅,这种军务大事,若非面见大汗,由大汗亲口下令,我等实在不敢轻举妄动,还请侍卫长原谅则个——”

    大胡子这人看着粗莽,可话糙理不糙,一番话出口很快便引起了周围几名将校的响应。他们一致认为,要撤兵可以,但必须见到东方青玄本人再说——

    如风为难地抿着嘴巴,看了城下的赵樽一眼。

    “那……好。”

    他古怪的神色,引发了无数人的猜测。

    不仅兀良汗的怀疑,就连晋军都有人怀疑如风是不是晋王的人了。

    僵持一瞬,兀良汗几句将校并肩往城楼下大步走去。如风回头,再次对赵樽点头,“还请殿下稍做等待。让将军们面见了大汗,便可撤兵了。”

    赵樽漫不经心地拂一下被大风吹到前面的披风,冷冷看着他,“不论你等如何,只有三个时辰。”

    “是,我会转告大汗的。”

    如风低头,恭喜的拱手,也退了下去。

    北风从山野中吹过来,微微透着冷意。

    居庸关这一座孤城,城里城外都是一片萧瑟之态。

    巍峨古朴的城墙,在一片战争阴霾的笼罩下,带着一种狰狞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压下来,让天空变得低矮而压抑。赵樽黑色的大氅迎着风在猎猎翻飞,骑在黑色的马背上,他脊背挺直着,如同一株古松,一动也不动。

    但凡能够和平解决,就没有人愿意流血牺牲。故而,在接下来的等待时间里,场上是安静的,也是轻松的。晋军将士都希望兀良汗能老老实实滚出居庸关,而不需要自己真刀真枪地再去拼杀一场。

    对赵樽来说,也是如此。

    与赵绵泽的战争才开始,保存实力很紧要。

    而且北平城危在旦夕,争取时间更紧要。

    丙一勒了勒马缰绳,上前几步,走到离赵樽一臂之遥的右后方,停下马步,摸着鼻子嘻嘻一笑,“殿下这一招好厉害,几句话就让他们乖乖滚蛋了。只是……属下也有些迷糊,像居庸关粮草只够使用十日这样的机密之事,恐怕连兀良汗的普通校领都不知情,您是怎么晓得的?”

    他的好奇也是别人的好奇。

    身侧好几个将军目光跟着看了过来。

    可赵樽唇角噙着笑,只淡淡扫了丙一一眼,只留下一句。

    “想知道?进去问东方青玄。”

    丙一面颊抽搐下,僵住了。

    “别啊,我这会儿进去不是找死么?”

    赵樽哼一声,不再看他,一双凉凉的眸子关注着居庸关城里的动静儿,不再理会他的询问。实际上,他并不是想要瞒住丙一,而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不方便说出缘由。

    傅宗源倒卖军粮的事,是李邈告诉他的。

    昨夜他独自离营,他便是去见了李邈与哈萨尔。

    那两个人是偷偷从小路过来的,样子别别扭扭的,相处的气氛看上去也有些古怪,但是他们两个对他与东方青玄之间的纷争倒是看法一致——都是站在他这边儿的。

    到底是亲戚,胳膊肘儿总不会往外弯。

    更紧要的是,李邈告之了他这件事情。

    当然,李邈并非职业间谍,她根本不能判断军粮的数量与城中兵马的用度。

    她只是告诉赵樽,先前她入居庸关与傅宗源接洽时的具体事宜,包括他们拟定要交易的粮草数量,配送方式等等……然后,赵樽根据对傅宗源本人的了解,半猜半懵,大抵确定了这件事,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丙一侧眸看着他,眉梢又挑了起来。

    “殿下,还有一事……”

    赵樽眼风一扫,冷冷剜他,“你事这么多?”

    嘿嘿一乐,丙一道,“昨晚行动时我值夜,不是没有参与么?”

    赵樽轻哼,“那就闭上嘴!”

    “哦……”丙一一叹,退下了。

    为了完成“捉鳖”行动,赵樽昨夜做的事自然不止这一桩。想要把居庸关变成了个“瓮”,把老奸巨猾的东方青玄困在里面,首先便要切断他的后方补给。他派出的红刺特战队早已绕过人迹罕至的深山野岭,扑向了兀良汗到居庸关的补给之路,也倨天险之便,阻住了东方青玄北逃的路。

第1304章 穷途(3)

    在傅宗源驻守居庸关时,北狄与兀良汗是一左一右居于关外以北,只要他切断兀良汗的路,另一侧又有哈萨尔相阻,那么,东方青玄的处境就会极是被动。

    除了接受赵樽的提议,他没有更好的法子。

    当然,对于赵樽来说,最好的是歼灭。

    但是,一来东方青玄是个硬茬子。都说杀敌三千,自损八百,若是与他硬碰硬,对晋军的兵力损伤亦是不小。二来从时间上讲,他属实也耗不过东方青玄,即便只是十天。

    “殿下!”

    呼呼的寒风中,城墙上再一次出现如风的身影。

    “大汗已经允了,兀良汗正在准备撤兵,还请殿下稍候。”

    微微眯着眼,赵樽看着如风,点点头。

    “侍卫长辛苦!”

    与他对视一眼,如风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

    “殿下……”

    他又一次欲言又止。

    可赵樽却微微侧头,一个字也不再与他多说。

    看着他被冷风吹得飞扬而起的披风,一丝凉气伴着烈烈的杀气从如风的脚底升起,直达他的脊背……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默默地退下了。

    时光易老,世事易变。

    有很多情分和记忆,在一点一点溜走的时光中,已然慢慢变得暗淡,物是人非。千不想,万不想,到底他还是走到了赵樽的对立面。尽管他情非得已,可再解释什么,都只显多余。

    再且,赵樽这样的人,也不需他解释。

    不得不说,兀良汗不仅兵力强大,执行力度也很强。

    约摸半个时辰左右,在翻飞的旌旗下,里头吆喝着整队撤兵的声音便震天的传了出来。与他们入主居庸关的时候一样,虽然是撤退,可是声势不减,那气壮山河的样子,宛如征战得胜的凯旋队伍,哪有半分灰溜溜逃离的意味儿?

    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也未必太儿戏了。

    即便是孩童之间争抢个玩具,也不能这么作罢。

    赵樽冷冷抿着唇,生硬的脊背僵硬着,目光凝重起来。

    听着里头战马的嘶鸣声,与他同样关注着动向的丙一,再一次走上前来,瞄了一眼他阴沉的脸色,低喃一句。

    “殿下,你说那些王八糕子,会不会使诈?”

    赵樽肃杀的面色上,略有阴霾,却没回答。

    没有从他那里得到答案,丙一又摸着鼻子问了一声,“尤其东方青玄那个鸟人,我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那天占城时,他还神采奕奕的,这说病就病了?病得也太巧了吧?”

    自言自语一下,他目光一亮,“不对,真的不太对。都说好人命不长,祸害千年在,这厮不可能那么容易一病不起,而且还病重得起床出现一下都不行……”

    “丙一!”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赵樽突地调转马头,一双幽冷的眸子在猎猎的寒风中,像两把镌了冰刺的刀,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低沉的声音里,也带出一种令人惊惧的森寒。

    “你负责在此督促兀良汗撤兵,甲一与我回营——”

    三军阵前,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得丙一微微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可不待他反应过来,赵樽那一人一马已经飞奔出去数丈有余,他询问的时间都没有。

    殿下想到了什么?

    难不成,真是东方青玄那厮搞了鬼?

    晋军营地。

    自打赵樽率兵离去之后,夏初七便去了医务营。

    医务营的存在,原本就是晋王殿下给她的“格外恩宠”,她不仅极为看重,也一直身体力行,半丝都不敢懈怠。因为她知道,晋军里面,有无数双眼睛都看着她这个医疗队起到的作用,用来审视赵樽拔出那么大一笔“专项资金”到底值不值得。

    除了陪赵樽,她余下的时间,全都扑在了医务营里。

    最开始,大家伙儿还觉得她一个年轻女子,而且还是晋王宠爱的女人,入医疗营来也不过是一时热情罢了,不会待得长久。但这些日子下来,大家看她不仅医术高明,医德无双,而且没有半点打退堂鼓的意思,平素对伤兵病员也一视同仁,与他们打成一片,更无半点尊卑之嫌,让几个老大夫敬佩不已。

    歇了一日没开战,今日新增的伤兵少。

    夏初七与几个老大夫一道忙活了一个多时辰,便把现在营中的伤兵伤口都处理好了。做好这些事,她又嘱咐他们几个详细地做好医疗档案,方才打了个呵欠,走到医务营的后灶,去看小二和小六两个熬汤药。

    “王妃——”看到她红着眼圈进来,小二心疼地撇撇嘴巴,率先起身,把扇柴火的扇子递给她,“你莫不是眼睛不舒服了?怎的这样红?”

    夏初七奇怪地看了一眼扇子。

    然后,接过来,敲在小二的头上。

    “晓得我眼睛不舒服,还把扇子递我?”

    小二无辜地摸了摸头,“王妃不是最喜欢扇风点火么?”

    “我去!”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好笑地道:“会不会说话你,谁喜欢煽风点火了?”

    小二委屈的撇了撇唇,偏头看着一直在发笑的小六,“小六你说是不是?王妃每次来不都抢扇子,抢着扇火么?”

    “你懂个啥?!”小六狠狠瞪他一眼,看着坐下来拿着扇子一边扇火,一边托腮打盹的夏初七,大着嗓子道,“咱王妃那不叫扇风点火,而叫煽阴风点鬼火——”

    夏初七低垂着脑袋,哪里能听见他们在编排她的不是?

    昨儿晚上,她一宿没有睡好,快要天亮时又被赵十九折腾了两回,身子原就有些疲惫,加上外头天冷,手脚冻得僵硬得很,这才想到在灶膛前来烤一烤,顺便嗅一嗅中药的味儿,舒服一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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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把年华赠天下介绍:
鬼使神差偷了个兵符,夏初七无可奈何惹上了冷面晋王。
血海深仇与她何干?她只有两个愿望。
赚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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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差阳错钓上个丑女,晋王爷顺理成章收了个贪财流氓。
庙堂争霸与他何干?他只有两个愿望。
玩江山。
娶阿七。
当简单的愿望碰上烽火连天的时代。
两个人,四个理想,谁做奴隶谁做王?
乱江山,夺储位。雪深仇,碎奇谋。
上穷碧落,两处茫茫。
退一步,生,失情。
进一步,死,得爱。
是生,是死?是退,是进?
【注①】:本文作者很逗逼,从来只写一对一。
【注②】:宠溺无限接地气,架得很空莫考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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