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4章 你若喜欢,便下手吧!(4)
再深的情谊,随了时光,总会逝去。
兜兜转转数年之后,夏楚还是他的。
至于她这一段不堪,就随往事掩埋吧。
平复着抽痛的心脏,他幽幽地叹出一句话。
“要。不论是怎样的你,我都要。”
“那好。”夏初七唇角一弯,右手若有似无地抚向左手腕上的锁爱,紧接着,猛一把抓住赵绵泽的手臂,指间夹着的刀片已出手,以鬼魅般的速度往他的脖子上划去,“我便看看你的真心。”
她下手极狠,极重,刀片割入脖子时,赵绵泽才反应过来。他来不及闪躲,也没有大声呼救,只是速度极快的扼紧她的手腕,不让她手上刀片继续深入。
夏初七冷冷笑着,看着他脖子上疯狂飙出来的鲜血,顺着脖子流入他明黄的龙袍,微阖的眸子顿时染成一片猩红之色,嘴上却是疯了一般的大笑。
“痛快!”
“小七——!”赵绵泽低呼一声,拽紧她的手腕,没有推她,也没有躲,“你疯了?你可知弑君是什么罪?”
“我这刀虽不如绣春刀大,但好在刀片很轻薄,很锋利,你不会太痛的。”她像是没有听清他的话,轻轻扬着笑,答非所问。
“我看你真的疯了。”
赵绵泽吼了一句,想要去夺刀。
她却闪身错开,低低发笑,“赵绵泽,我就要嫁给你了,但我不能嫁给一个杀了我闺女的仇人。所以,我得替她做一些事。她的头被人劈开了,我便要劈开你的脖子,让你也痛上一痛,方才解恨……”
赵绵泽听着她的喃喃自语,心里有些惊,却又有些喜。那刀片儿的切割不足以让他致命,显然是她不愿意让他死的,只是那个孩子死了,她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关。
他眉锋一蹙,松开她的手。
“你若喜欢,便下手吧。”
夏初七看着他,似是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我说……”赵绵泽想了想,似乎笑了笑,方才加重了语气,“有一句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那时读到它,我还不可理解,如今在你面前,我却是信了。只要你喜欢,没有什么不可以。能死在你手里,我也甘愿。你出手吧。”
这一次,夏初七看明白了。
“你是说,死也不惧?”
“死也不惧。”
“好。我便成全你。”
夏初七淡淡应着,冷笑着打量赵绵泽的脸色。他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一袭染了血的龙袍,仍旧把他衬得英俊倜傥。她想,若是他俩之间没有这样难堪的过往,若是她在穿越之初,遇见的就是这样一个深情款款的赵绵泽,说不定她也会喜欢上他。
可一切都错了位。
如今的她,只想一刀结果了他。
冷风,瑟瑟在吹。
她静静的看着他,刀子越捏越紧,脑子却慢慢地走了神儿,似是响起南疆战场上的马蹄声,那声音在夜空里回想着,悲怆的、高亢的、浑厚的,就像她与赵樽往常在漠北战场时听过的那般,是鲜血与杀戮的声音。
她手上的刀片,慢慢放下了。
杀一个人简单,要颠覆一个乾坤却很难。
至少现在,还不是玉石俱焚的时候。
“一刀没能杀了你,足够了。赵绵泽,往后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还有你放心,腊月二十七,我定会穿上嫁衣,嫁你为妻。”
赵绵泽身躯一震,猛地睁大双眼。
他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看她。
“小七,你说什么?”
夏初七唇角上翘,邪邪的一笑。
“没有听清?还是不相信我的话?赵绵泽,你都是做皇帝的人了,怎么还能够这么幼稚?怎么可以轻易把自己的脖子伸在一个手上拿刀的女人面前,由着她处置?”顿一下,她放柔声音,似笑非笑的拂了拂他带血的衣袍,“往后,不论是我,还是这世上任何一个女人,你都不要这样做。”
“小七——”赵绵泽几不可控地伸出双手,把她娇小的身躯狠狠拥入怀里,手臂收了又收,下巴落在她肩膀上时,出口的声音似是有些哽咽,“这次的事,是我不好。你能原谅我,能这样想,实在太好了。小七,你放心,我往后会对你好,会加倍的补偿你,我们也会有孩儿,有许多许多的孩儿……”
夏初七头仰着,一直看着黑洞洞的夜空。
她听不见赵绵泽的话,脑子里只盘旋着另外一句——虐身不是虐,虐心才是大虐。
他如何虐她,她就要如何虐回来。
等他矫情够了,她拍拍他的肩膀。
“好了,陛下,还有人看着呢。”
她把一句突兀的话,说得淡然而从容,不带任何情绪,可赵绵泽却有些尴尬,他稍稍松开她,低下头来,仔细端详着她的脸,一字一句的解释,“小七,那些暗卫是一直都跟在我身边的……我并不是有意在防着你,你不要误会。”
“我明白。”
夏初七浅浅一笑,目光却有些冷。她先前没有轻举妄动果然是对的。若是她真的怎么样了赵绵泽。估计他还没有死,她会先死在他的面前。
“陛下——”
死一般的寂静中,焦玉从黑暗的角落走出来。
“前方有急报。”
瞄了焦玉一眼,知道是关于南边战场上的消息,夏初七转头看向赵绵泽,“陛下有急事,那我不便打扰,先回魏国公府去,静待腊月二十七了。”
她的声音带了几分娇,可仔细一听,又似是平静无波,连多余的一份情意都没有。只是目光中有几分熠熠,仿若从幽暗的地方生出的一抹光亮,看得赵绵泽眉头一蹙,点点头。
“阿记!”
随着他的轻唤,又一个人从角落里出来。
“属下在。”她上前单膝跪地,朝赵绵泽一揖。她面色苍白憔悴,样子却极是镇定,似乎从魏国公府跟踪夏初七来此,并不是一件多么稀罕的事儿。
夏初七目光冰凉地看着她,若有似无的笑容里,渗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诡谲。
第1035章 好事近了!(1)
赵绵泽拂了拂衣袖,“送七小姐回府吧。”
阿记应了一声“是”,站起身来。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后,赵绵泽随焦玉一道去了御书房,夏初七则是与阿记两个一前一后地走在延春宫的废墟之中。
四周静谧,随了呼吸,谁也没有吱声。
好一会儿,夏初七才道,“你满意了吗?”
阿记身子一震,顿步看着她。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
不是愤怒,不是生气,不是恼恨,那是一种阿记从来没有见过的怨毒,一种似乎从绝望之中垂死挣扎出来的怨毒。
一瞬间,她明白了。
“你想怎样?”
听着她带颤的声音,夏初七笑了,“大家都是女人,都是会做娘的人,阿记,你何其忍心?”
“我……不是有心的。”阿记低下头。
“呵呵,有心无心又如何?罢了,我的女儿去了,只剩下一个我,如今倒是突然想到一个新的人生追求。这赵氏江山,大好天下,还可以由我挥霍,由我顽耍,由我复仇,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阿记面色一变,看着她不吭声儿。
夏初七也不管她,自顾自说,“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对不对?”顿一下,阿记没答,她自己答了,“不妨实话告诉你,你即便把这些告诉赵绵泽也没有用。他还不知你是女儿身吧?我只要一句话,便可以揭穿你,甚至你对他那点心思,也会包不住。到时候,不管你对他说什么,都会被认为你是在嫉妒我,恨我……你猜一猜,赵绵泽会信你,还是会信我?”
看着阿记死灰一般的脸,她慢慢靠近,掌心搭上她的肩膀,轻轻一笑,“阿记,永远不要去思量一个失去了孩儿的母亲,复仇时到底会有多么的丧心病狂,那样你会睡不着的。”
阿记愣愣看她,还是不说话。可夏初七却似恼了,她冷哼一声,猛地推向她的肩膀。阿记踉跄着脚步,往后疾退着,脚下一虚,终是跌坐在地上。
“你到底要怎样?”
夏初七冷笑着蹲在她的面前,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的眼睛,“阿记,我的女儿我只看了一眼,她长得是那样好,是那样乖,是那样听话,她早早的出生,就为了救她的母亲,可你却杀了她。”
“不,不是我。”
阿记捂着脸,声音哽咽不已,每一个出口的字,沙哑得都如同缺了水。
“是你。就是你。”
夏初七不讲理的逼近一步,猛地探手扯住她的衣襟,“我怀孕的事儿,赵绵泽七个月都没有察觉,那天晚上他突然来魏国公府,你敢说,不是你去向他告密?你敢说我女儿的死,与你无关?”
“我,我……”阿记垂着的手抓向地下的荒草。手指张开,合拢,松开,又合拢,像是想要挣扎,可最终还是无力地萎靡着,垂下了头,“七小姐,你恨我吧,与他无关。你想想,他那般喜欢你,知道此事得是怎样的心情,他能饶过你,已是不易,你何苦逼他?”
“照你说,我还得朝他感恩戴德?感谢她只杀了我女儿,还饶了我一命?”
“不,七小姐,我知晓你的恨。你若是非要有一个人抵命才能解气,那你就杀了我吧。你怀孕的事,是我告诉他的。你杀了我,就可以为你女儿报仇了。”
“哈哈,荒谬!冤有头,债有主,我杀你做甚?”夏初七牙齿咬了又咬,突地一撩眉,道出了今儿晚上找上阿记的正事儿。
“阿记,你告诉我,你怎么知晓的。”
阿记心惊肉跳,“什么?”
夏初七一笑,松开她领口的衣襟,安慰地抚了抚,情绪恢复了平静,“你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告诉赵绵泽只是本分,我不会怪你。我只是好奇,你到底怎么知道我怀孕的?若我记得不错,从七月起,我便再也没有在你跟前露面,你若知晓,早就应当知晓,不会等到那天才说,对不对?”
“是……”
“谁告诉你的?”夏初七步步紧逼。
阿记摇了摇头,整理了一下被她弄乱的领口,才蹙着眉道,“我不知道是谁。”
“你不知道?”夏初七冷笑,微低的脸上,冷光逼人,“那谁知道?”
“我没有骗你。”阿记拉扯着衣袖,嘴唇翕动几下,回忆道,“那天晚上我值夜,看到院子里的一棵榆树上,挂了一条布巾,我顺手取了下来,没想到布巾上面有字。”
“写的什么?”
“大抵是说七小姐身怀有孕,孕期已足有七月,还说她是楚茨院的丫头,期望陛下能记她这一次情,来日好求个恩典。”
阿记的声音很细,针尖似的刺入夏初七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刺得她心脏生痛。
楚茨殿里有内鬼。
可她的身边就那么几个人,到底谁出卖了她?
洪泰二十七年,十月。
漠北寒风起,南疆烽火急,就在元祐携一管玉笛,一路寂寞的吹奏着,带了大量的彩礼到达哈拉和林的时候,赵樽的南征大军终于突破重围,扬麾于孟定城下。
南征大军没有停留,顺利拿下孟定。乌那三国联军被迫于孟定城外三十里驻扎。孟定城的老百姓听说晋王大军到,纷纷出行欢迎,大放鞭炮。南征军得大将王令,不扰百姓,在孟定城整修三日后,继续往南推进。
十月初十,孟定的两翼勐董、永和告捷。陈景在此一战中,带刀进入勐董,配合赵樽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成京了南下以来的最大一次胜利,歼敌三万有余,掳获财物若干,赫赫功名立于一时。
接下来的战事,很顺利。
约摸一个月的光景,纪律严明的南征军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斗力一路挺进南疆,于十月底到达澜沧江边重镇江头。赵樽主力与陈景、晏二鬼顺利会师,联手大败囤兵在此的三军主力,收复澜沧江一线失地。
军心大受鼓舞,民心亦然。
京师城里,自太皇太后故去刚刚恢复营生的酒楼茶肆里,每一日都有百姓在津津乐道,传颂南征军的事迹,同时也有人打赌晋王殿下能不能创造奇迹,在败退乌那叛军之后,赶在腊月二十七之前回来大婚。
第1036章 好事近了!(2)
“十月半,牵砻团子斋三官。”
十月十五这天,是传统的“下元节”。
天儿不见亮,梅子和晴岚几个就把楚茨院洒扫了一遍,又在正厅、偏厅、廊内、几旁悬挂上提灯,拿新谷磨成糯米粉做成小团子,包上素菜馅心,做成“影糕”,要在晚上月圆时焚香、祭酒,祭祀亲人。
末了,梅子还力邀夏初七夜游秦淮。
“七小姐,你没去过么?下元节的晚上,秦淮河上,会有好多彩船巡游,我们也可以租一辆,把我做的糯米团子,摆上祭品,挂上灯笼,一边祭礼,一边听秦淮的丝竹,可有意思了。”
“不去!”夏初七懒洋洋翻书。
“那晚上总得去斋天吧?”
“不去。”夏初七仍是不感兴趣,急得梅子跺了一脚,放下手上的鸡毛掸子,就过来揽住她的胳膊央求,“七小姐,您就去吧去吧。下元节一年可就一次呢?过了今日,就再没机会了。再说,祭天可解厄,可解邪,往后我们大家都平平安安,可不是好事么?”
“下元节?”夏初七琢磨一下,瞄她一眼,“是个啥节?要做些啥才能保平安?”
“享祭祖先。”
“我没祖先。我就是祖先。”
“祈愿亡灵。”
夏初七瞥她一眼,微微笑道:“亡灵太多,就你做的那点糯米团子,不够他们分的。说不定到时候他们打起来,还得怪罪你。”
听她说出如此“不敬鬼神,大逆不道”的话来,梅子急得小圆脸红透,实在无力呻吟了。
“七小姐,这些话是说不得的。”
“说不得的,不也说了?又如何。”
夏初七不明白时下的人,为什么动不动就喜欢祭祀与祈祷,把自己的一切幸福都拜托给上天,而不愿意自己去争取。
不过,又是十五,月又要圆了。
出去走一走,或许也是不错的。
静静想了一会,她看着梅子可怜巴巴的样子,深深呼了一口气,放下手上的书,站起身来。
“你们说的地方我不去,但可以领你们去玩。”
她突兀的一说,把梅子和晴岚都愣住了。
“去哪?”
夏初七轻轻微笑:“小周庄。”
“小周庄?”梅子奇怪了,“去做什么?”
“你先前不是说下元节时,乡下都会烧‘金银包’来祭祀祖先吗?你不是还说下元节最适合探访病中旧友吗?得了,梅子,带上你的影糕,我们去看看阿娇父女两个。”
“呃……”
梅子的脸黑了。
其余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懵了。
一辆马车从侧门出了魏国公府,没有人阻挡,也没有人上前询问,阿记与卢辉亦只是远远骑马跟在她的后面。
马车辚辚而响,时辰已近黄昏,夏初七坐在马车的软垫上,托着腮帮,听着今年最后的一片蛙声,看不见七八个星天外,感受着两三点雨山前,一路往京师郊外的小周庄而去。
十来里的路程,马车走得很快。农田、菜畦、坡地、泥土,一个连接一个的村舍慢慢映入眼帘,在黄昏的余光里,村舍上炊烟袅袅,衬出一副静谧的乡村风景画。
这般精致华丽的马车驶入了村儿,很快便引起了村人的围观和指点,在众人的窃窃私语里,夏初七撩开车帘,问了一个扛锄头的年轻农人,他便热情地领了她们前往顾阿娇父女租住的农家。
那农舍很破,统共就三间。
每一间的屋顶,都盖着陈旧的茅草。
看得出来,这房子很久没有翻新了。
夏初七下了马车,感慨农人的朴素,让晴岚给了他几两银子,那小伙子约摸十七八岁,粗糙的大手把银子拿在手里,第一反应是先咬了咬,等确认是真的银子,脸上浮出一抹不可思议的狂喜之后,便是撒丫子跑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京师百姓的日子看来也并不是那么好过。夏初七眯了眯眼,等目送那人欢快的身影远去,再转过头来时,就看到了站在茅草屋下,围着一条花布围裙,头上缠着一条青布头巾的顾阿娇。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在小周庄村子里呆久的顾阿娇,脸上的容色和身上的衣服,都不如在魏国公府里鲜亮了,但确实她也称得上天生丽质,精巧的五官未变,即便此时处于一度极度惊讶的状态,还是那般好看。
“楚七,你怎的来了?”
夏初七看了一眼茅屋,柔和的笑,“与你相伴那样久,你冷不丁走了,我还怪不适应的。这不,心里记挂着你,想今日又是下元节,这便贸然来了。看看你,也顺便看看顾老爹。”
说罢见顾阿娇愣愣的不吭声儿,她上前扶一下她的胳膊,眉间眼角都是笑意。
“愣着做甚?不请我进去坐坐?”
“哦”一声,顾阿娇似是刚反应过来,慌乱地捋了捋头发,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便尴尬地推开腐蚀的木门,把她与晴岚几个人迎了进去,一边走着喊她爹,一边窘迫地笑,“我爹在床上躺了有些日子了,身子骨一直不太好,我也来不及洒扫,你看这屋子里乱得,呵呵,什么也没有,我都没法子招待你的……”
“与我还计较这些做甚?”
夏初七弯了弯唇,还未落坐,便听见里屋传来一道重重的咳嗽声。
“阿娇,是小七来了?”
老顾头是一个实在人,夏初七偏生又是一个感恩的人,无论如何,她都记得当初在清岗县走投无路时,是回春堂的老顾头收留过她。如今他沦落到这步田地,能够关照的地方,她也绝不会含糊。
没有再坐在外间,她径直入了内堂,乍一看见躺在床上那形如枯槁的瘦脊老者时,愣是吓了一跳。老顾头这病还真不轻,整个人瘦得脱了形,深陷的面颊,蜡黄的肌肤,枯瘦如柴的手,看得她唏嘘不已。
“顾老爹,你这为人治了一辈子病,怎的如今连自己都瞧不好了?”
她说的话,是医者无奈的苦楚。顾老头苦笑着咳嗽两声,摇头失笑片刻,便被顾阿娇搀扶着靠在床头与她寒暄起来。可说来说去,也没几句重点,他的话里,最多的还是感慨阿娇的命苦。
第1037章 好事近了!(3)
“小七啊,不瞒你说,我老头子的身子,自家晓得。这算来算去,恐怕也是活不了多久了。只是可怜了我的小阿娇,生来便吃苦……若是我一遭去了,留她一个人,可如何在这乱世苟活?”
夏初七抬头看一眼坐在床沿垂头不语的顾阿娇,轻盈盈一笑,“顾老爹且放心,我这次来,便是为了这事,寻思与你商量商量。”
“哦?”顾老头明显吃惊,“你快说来!”
夏初七笑道,“我的事情,不知阿娇有与你讲过多少。旁的忙我是帮不上,但若说安置个把人,倒也是容易的。不瞒你说,如今我身边人不少,但就缺一个知心的,能说得上话的。我与阿娇情同姐妹,我信得过她,想把她带在身边,一来我也有个体己人,二来她往后也有个依靠。顾老爹你放心,我定是不会亏待了她。”
顾老头闻言,愣了半天儿。
“小七,你如今……在哪?”
看他懵懂不解的样子,似是对她的事情毫不知情,夏初七颇有些意外。眼风淡淡地扫了顾阿娇一眼,她也没有深说,只说认识一些官家之人,得了几分体面,如今日子还算过得好,就差一个跟前侍候的丫头,寻思阿娇正合适,想领了她前去,酬金方面不会短了他父女的。
顾老头大喜,手指颤抖着,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这敢情好,小七……这真是太好了。”
夏初七但笑不语,眼风瞧着顾阿娇。
可是,与她爹的兴奋不同,顾阿娇怔忡一瞬,表情明显有几分不情愿,“楚七,你对我父女的恩情,阿娇便是做牛做马也无法偿还的了。若是换了往常,你能给我谋得这般好的去处,我自是愿意的。可是眼下,你看我阿爹重病在床,我怎能离开他独自去享福……”
“阿娇,你别管爹……”
顾老头打断她,又咳嗽起来。
好一阵,似是害怕开罪了夏初七,让顾阿娇失去这份好差事,他又嗔怨女儿道:“你这孩子小打心性就高,爹怎样跟你说,你就是不肯听。如今吃了这样多的亏,还不晓得好歹么?爹跟你说,你不要瞧不上做丫头的,咱靠双手吃饭,不丢人。再说,去做小七的丫头啊,那是你的福分。你想你娘当初,不也是给大户人家做丫头的,你娘可有受过亏待么?那女主子把她当姐妹看待,她过得有多体面?”
“爹!”
顾阿娇似是不想听,打断了他,有些恼了。
“翻来覆去就说这些,你烦不烦?”
“爹老了……是惹闺女烦了……”
“女儿没这意思,爹,您别生气。”
看他父女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叹息无奈,夏初七旁观着,突地反应过来,先前顾老头好像是讲过的,阿娇她娘原就是京城人士,他父女是在她娘过世之后,这才迁去了锦城府。而这个,也是为什么阿娇的家舅会在京师的原因。
想了想,她眉梢一扬,不免多问一句。
“顾老爹,不知顾大娘原先是给哪一家做丫头的?女主子能把她当姐妹来看,那可是了不得的佛心仁德了,呵呵,这京师城里的人户人家大抵我都晓得,有这样的女菩萨,往后我得多多结交才是。”
见她问到这样,顾阿娇垂下头,似是不愿提起,可顾老头却似不在意这个,再且他也不太清楚夏初七的真正身份,更是百无禁忌,直接就讲了。
“唉!说来话长。那东家是魏国公府。不,应该说是老魏国公府了,便是那一年被满门抄斩的人家,不知小七可有听过?他家夫人甚是良善,从不拿下人当奴婢看。阿娇她娘贴心伺候着她,很得她的心意,那魏国公夫人便拿她当姐妹似的,吃穿银子,从没有亏过她……”
大抵是想到那些触景伤情的往事,顾老头说得情切时,眼睛湿润了,顾不得夏初七在面前,抬起袖子便自顾自拭上了眼泪。
夏初七却是惊在当场。
她没想到,与阿娇还有这样的渊源。
阿娇究竟是早就知道的,还是也刚刚才知道?
她抿紧嘴角,侧过眸子,却见顾阿娇亦是惊诧不已,揪着衣角,不解地望向老顾头。
“爹,你为何早不告诉我?”
老顾头咳嗽着,吸了吸鼻子,幽幽一叹,“那时还是洪泰朝的时候,魏国公府犯了那样大的事,但凡与他家亲好的人,都见了阎王,人人谈之色变,爹又如何能告诉你?”
夏初七看着手足无措的顾阿娇,抿紧的嘴角往上一扬,笑了开来,“看来这就是缘分了。阿娇,你还是跟我去吧。至于顾老爹,这个就更好办了,魏国公府那么大的地儿,多一个人也就多一双筷子。而且,有我在,也可以照看着他的病。等他好起来,还能在府中替人诊治,这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顾阿娇看她一眼,眼圈一红,泪顺着脸颊就掉了下来。紧跟着,她撩裙摆,跪了下去。
“楚七,你的大恩大德——”
“别别别,这时不必说谢。”夏初七上前扶起她,苍白的脸上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往后我给你的好处还多着呢。等到了那时,你再慢慢来谢我不迟。”
没有人知道夏初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本身就是一个捣鼓药的医者,捣鼓起“心药”来也是一勺一勺的,令人完全应接不暇,也猜测不透。
又一次领回了顾阿娇,楚茨院里添了一些人气,多了些欢声笑语。但细心的晴岚却发现,七小姐看上去没有变化,可很明显她的城府更深了,心思也更重了。
以前,对待身边的几个人,除了大嘴梅子,她是什么事都不会隐瞒的。可如今,不管什么事,谁也不可能会知道她到底怎么想。
比如,即将到来的帝后大婚。
又比如,她每天捣鼓的东西,都是为了顾阿娇。
以前,夏初七对顾阿娇也好,但是那种好很是平常,就像对待她们所有的人一样,很自在,不刻意。而如今,她对顾阿娇的好更上一层楼,几乎好到了骨子里,两个人跟蜜里调油似的,比亲姐妹还要亲。
第1038章 好事近了!(4)
她说是为了给顾阿娇觅得一个乘龙快婿,必须好好地打造她,誓把她打造成一个男人“愿金屋以贮之”的阿娇来。而阿娇在她那双巧手之下,多有受益,也就欲拒还迎的承了她的好意。
如今的每一日,夏初七的生活重点,就是把顾阿娇扮美,扮媚,扮俏,扮得男人见了都移不开眼。她关注着顾阿娇的一切,从头到脚,甚至连指甲缝都不放过,惹得梅子成日都在吃顾阿娇的醋。
“阿娇,你闻闻这个,香不香?”
夏初七吸了一口气,把手上新制的“花王香水”,递到顾阿娇的面前,一脸都是满足的笑。
见她如此,晴岚着急了,梅子吃醋了,顾阿娇笑着,又有些不好意思了。在众人的目光扫视下,她接过夏初七手上的小瓷瓶,闻了闻。
“香。好香。”
“女人再美,也少不了香。男人再傲,也逃不开一抹女儿香。喏,拿去用吧,给你了。”
“七小姐——”梅子嘟起了嘴,“你怎么也不想想奴婢?成日都是阿娇阿娇,奴婢……也想要。”
顾阿娇俏脸一红,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去,不好意思地垂下眸子,“楚七,你给我许多东西了,我……这个香,你还是留着自用吧,或者给梅子妹妹。”
“不必了,我要用,有的是。”夏初七侧眸,瞪了嘟嘴的梅子一眼,又笑吟吟地把瓶子塞到顾阿娇的手上,还顺便拍拍她的手,“好东西就得送美人。你看梅子那张大饼脸,用再好的东西,也变不成美人,还浪费东西。”
“七小姐!你又笑话奴婢。”
梅子一跺脚,急眼儿了。
夏初七似笑非笑的睨着她,“除非……”拖长了声音,她猛一下回头,凶巴巴看向梅子,“除非你同意我拿刀把你的脸削一下,削成尖尖的锥子脸,我便什么都给你用。”
拿刀削?梅子吓得脖子一缩,捂脸就跑。
“不要。奴婢不要了。”
末了,她看一眼顾阿娇手上的精致小瓶,又大声哀号道,“打今儿起,奴婢每日只吃一顿,不吃肉,不吃肉,要把身上的肉减下来,减下来……”说了无数个减下来之后,她双手负在身后,可怜巴巴地问夏初七,“七小姐,等奴婢瘦了之后,你是不是也要打造奴婢,为奴婢找一个良人?”
“梅子羞羞,想嫁人。”
夏初七还未说话,外头便传来一声闷笑。
梅子回头一看,来的人正是毅怀王兰大傻子。想到先前自家说出口的话,她脸上倏地一红,捂着脸就从傻子的身边冲了出去。
“谁说我要嫁人了?”
知道她是丢人了不好意思,夏初七也只是笑,朝傻子招了招手,让他过来坐下,方才低低问,“傻子,有个事儿,与你商量一下如何?”
“草儿你有事便说,商量是啥?”
傻子永远把她的话当成圣旨看待,闻言不高兴地撅着嘴,像受了天大的欺负似的,那模样儿倒是与梅子一模一样,瞧得夏初七哭笑不得。
“唉!你呀。”
她喟叹一声,专注地看着傻子憨直的面孔,像个母亲看孩子似的,慢慢拉过他厚实的大手来,捏了捏。
“我想给你一个通房丫头。”
“啊”一声,傻子瞪大了双眼。
“为什么?不,我才不要。丫头讨厌得紧。”
看他畏惧的样子,夏初七知他是在东宫里被丫头们爬床给吓得不轻,不由弯了弯唇角,淡淡道,“傻子,你是王爷,岁数又不小了,早晚得有人陪在身边的。”
“陪在身边做甚?”
“生小娃娃呀,你不是想要小娃娃?”
傻子皱着眉头,瞄一眼她的肚皮,不说话。
夏初七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心里一窒,那一股子还未适应过来的空虚感,再一次袭来,窒得她好半晌儿才缓过劲儿,镇定了神色。
“你不是烦东宫那些丫头总来爬你的床么?我把我那凶悍的丫头许给了你,往后她们就不敢这般待你了。你看好不好?”
傻子并不太清楚通房丫头能做什么,听得她说这么大的“好处”,有些犹豫了。好半晌儿,瞄了夏初七一眼,他耷拉着脑袋。
“哪一个丫头?”
夏初七迟疑一下,唇角扬起,“梅子。”
“啊”一声,傻子猛地抬起头,声音像是惨叫,“为什么是她?我不要她。”想了想,他指向端庄地立在身边一直发笑的晴岚,傻乎乎的道,“我要这个姐姐,她长得比梅子好看,梅子胖乎乎的,像一个肉包子……”
他嗓门儿粗,声音大,又不知道忌讳,这一句话顷刻间就传了老远。夏初七与晴岚几个知晓他的心性,只是发笑,可门外听得这话的梅子却气得手脚发抖,冲进来便“噗通”跪在地上。
“七小姐,我不跟他,打死我都不要。你不是说过么,女子得嫁良人,宁肯做平民妻,也不要做王侯妾么?”说到这里,似是被傻子给气得太狠,梅子抹着眼睛,大声哭了起来,“为何你如今却要把我许给他……连一个小妾都不是,只是一个通房丫头。”
“梅子!”夏初七抿着唇,眉头沉下。
“七小姐……”梅子咽了咽唾沫,伤心不已,不等她说完,又继续道:“梅子知错了,最多往后我再不与阿娇争东西了,我也不讨厌她了,我也不大嘴巴乱说话了。你若是不喜欢我,我这便去拿针线把嘴缝起来……”
说着她便要走,那风风火火的样子让屋子里的几个人完全无法回神,眼看她要出门儿,夏初七叹一口气,朝甲一使了一个眼神儿,他当即挡住了哭泣的丫头,把她拽了回来。
“呜……你们都不喜欢我……”
“呜……我去缝住嘴巴还不成么?”
“呜呜……呜呜……”
夏初七默了。
这个样子,是缝得住嘴的人么?
看了看傻子,她又看了看梅子,一字一句认真道,“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你两个也算有缘分的人了。梅子,我之所以让你过去做通房丫头,便是给你留了后路的。若是你与他实在合不来,往后你还可再嫁人。若是合得来,傻子纳你做妾,抬了正妻,也不是不可以。到时候再想办法请陛下的恩典便是。你急什么?”
第1039章 暴风雨前!!(1)
“谁急了?”梅子怎会不知以自己的身份,能做傻子的通房丫头都是得了抬举?但她泪水涟涟,就是忍不住,一直没法子从被傻子损成“肉包子”的心思里回神儿,“人家这般讨厌我,欺负我,我去了东宫,还不得被人欺负死么?”
“……这是……谁欺负谁啊?”
傻子讷讷问一句,搔了搔头,不忍再看,却又补充了一句,“鼻涕都跑出来了……羞羞羞!大梅子!”
瞪他一眼,梅子吸着鼻子。
“要你管!”
夏初七第一回做媒,眼看就要鸡飞蛋打,赶紧瞥向傻子,捅了捅他的胳膊,“姑娘家最怕被人说不好看,你就别说她了,若不然,她非得哭条河出来不可。”
“哦……”
傻子为人善良,平素也很少损人。或者说除了梅子之外,他一般情况都不会损别人,如今看梅子哭得这样伤心,加上夏初七的规劝,他似乎也软了脾气,双手来回扯着手指,考虑了好久才抬起头来。
“那就好吧,丫头就丫头……”
夏初七心里一喜,“你同意了?”
闷闷“嗯”一声,傻子看着梅子,很严肃很认真地告诉她,“我虽是同意了,但我把你带回去,你可不许像旁的丫头一样,晚上总想和我困觉,我喜欢一个人睡,你可不许扰我。”
梅子瞪大一双眼,羞臊得满脸通红。
“谁稀罕和你睡觉?你想得美!”
“不稀罕和我睡觉,为何要做我通房丫头?”
二人又一次斗上了嘴,但夏初七听得出来,梅子得了一个台阶,不再反对跟傻子去东宫了。
实际上,依她的身份来说,能做一个王爷的通房大丫头,那已经是一件光宗耀祖的恩典,梅子自是晓得她在维护她。更何况,傻子长得端正,身高体壮,还没有正妻,人虽傻了一点,但却不是傻得什么都不懂,假以时日,她一定能治好他。
梅子的心里,恐怕早就没有了抗拒。
“七小姐,你给我配点药呗。”
在跟前傻子离开之前,梅子这般说。
“你要什么药?”夏初七不解。
梅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揉了揉自己的腰,苦着脸说,“我身子好多肉,我不想胖,我想长得像你和晴岚一样,那样好看。”
“傻不傻?”夏初七捏一把她的腰,“每个人的长相都是天生的,也是独有的,那是爹妈给的,不要乱霍霍。再说,你这也不算胖,正正好呢,而且胸还这般大?你不知道,男人都喜欢胸大的,往后你注意饮食,少吃点就行了。”
“……”
梅子是羞臊不堪的跟着傻子走的。
两个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脸上都是一样苦哈哈的表情,但看着他俩消失在院子里,夏初七却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身边大嘴巴的定时炸弹,总算推销出去了。
若是能促进一桩良缘,也是积德。
即便不能,也算给傻子一个真心照顾他的人。
看她一个人立在窗边久久不语,晴岚走过去,在她肩膀上披了一件披风,细声细气的声音颇为幽怨。
“七小姐,还剩不到两个月了。”
肩膀上的触感,让夏初七惊了一下,回过头来,“嗯?有事?”
晴岚皱了皱眉,有些奇怪她最近总这样迟钝的反应。
“我说,还剩下不到两个月了。”
夏初七漫不经心扫她一眼,“两个月如何?”
“大婚。”晴岚对她漠不关心的态度,实在忧心不已,“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听说南边还在打,爷若是来不及赶回来,你可怎么办?”
“来不及就来不及呗。”夏初七笑着,睨了一下她忧虑的脸,手指轻轻在窗棂上扣着,一下又一下,如同她的声音,极有节奏,“反正他与乌仁公主也不急于一时。腊月二十七成不了亲,来年还有正月二十七,二月二十七……”
“七小姐!”晴岚打断她,嗔怪道,“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哪是什么殿下和乌仁公主的亲事?”
她的婚期临近了,赵樽的婚期也临近了。
一系列繁缛的礼仪,也早已开始了。
这些日子,宫里来的嫁妆、黄金、白银、金茶器、银茶器、银盆、各色锦缎、各种鞍辔文马……都快要堆成了小山了,可南边的战事却一直没有消停。就在今儿早上,甲一才得到消息说,晋王亲率十万精兵,挺进木邦司地区,却被那一带密集的土司给缠上了。乌那和安南三国,利用对地形的了解,与土司们达成同盟,围攻南征军……
一场又一场的血战,没完没了。
照此情形下去,战事恐怕半年也结束不了。
等他打完仗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七小姐,你倒是说说话啊?”
晴岚快为她愁死了,可她却是丝毫不觉,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一样,慢慢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目光盯着一堵墙壁发呆。
“噗——!”
晴岚正想劝说,只见洞开的窗口钻进来一只灰不溜啾的鸽子,她落在夏初七的肩膀上,抖了抖它的羽毛,嘴里“咕咕”不等。
“一定是爷来的飞鸽传书,快看看。”
晴岚急切地过去,想要捉住鸽子。夏初七却抢在她的前面,把那小东西托了下来,捉住它的身子,轻轻解开它脚上的信筒,展开了信纸。
“写什么了?爷说什么了?”
晴岚想知道的事情太多,问得也很急,可夏初七却没有回答她,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只是轻轻伸出食指,抚摸着这一封迟到许久的家信,淡淡地翘起了嘴角。
“赵十九,你还是这般。讨厌!”
那一张飞过了千山万水的信纸上面,是赵樽独有的樽式字体,笔走龙蛇,遒劲有力,可它上面却只有一个字。
“等!”
在这一段即将从洪泰年过渡到建章元年的时间里,京师城热闹非凡。
孝圣太皇太后的孝期已过,举朝上下都在为建章帝与晋王的同一日大婚而议论和猜度。如此一来,反倒冲淡了来自南方战场上的硝烟味儿。
第1040章 暴风雨前!!(2)
洪泰帝的儿子们,那些分封到各地的藩王,因入京为太皇太后服丧和皇帝大婚,都被获准逗留京城,暂时不归藩地,等大婚之后再行启程。以北狄以太子哈萨尔为首的一干使臣,也因乌仁公主的大婚来临尚未还京。而那些为了朝贺大晏皇帝大婚特地入京的四方夷使,也纷纷涌入京师。人都凑齐了,应天府被挤得像一口沸腾的粥锅。兴奋、喧闹、嘈杂,拥挤不堪。据说这些日子,应天府衙门里每日的案件都在增加。茶楼、酒肆、歌舞坊,就连秦淮河上的青楼里客流量都上升了不止一倍。
总而言之,大晏朝的“GDP”正在呈直线上升。
临近年关是好日子。
民间百姓在热闹的准备过年。
朝廷和皇宫里,也一连出了好几桩大事。
第一桩,帝后大婚,乃龙凤呈祥。为了避免刀光与血腥的不吉利,建章帝下旨“大赦天下”,除触犯纲常的“十恶”大罪,一律在押的囚犯予以免罪。四方盗贼,也一律不咎既往。就连“十恶”大罪也给予了减等处刑。如此一来,关押在刑部大牢里等待问斩的夏廷德等一干人犯,也都受到“帝后大婚”的庇佑,从死刑改为了流刑。
夏廷德被免了死,举朝不安。
众所周知,皇帝的每一个举动,都不是表面那么简单。这往往可以解释为释放的某种讯号,于是乎,闲极之时,臣工们开始打肚皮官司,私底下猜测,赵绵泽对于他这个曾经的老丈人,到底是真心恩泽,还是别有图谋。
第二桩,孝圣太皇太后的孝期一过,穿了许久孝服的宫中嫔妃们,又打扮得花枝招展起来,各自打起了自家的小算盘。在赵绵泽守孝的日子里,他一直没有临幸后宫,也未对哪个妃嫔有过好感,美人儿们憋了这样久,如今终得机会,无不蠢蠢欲动,都想抢占先机,成为新一轮的大晏第一宠妃。
只可惜,任凭她们争奇斗艳,心机用尽,赵绵泽却并无偏爱。
当然,他的职业就是做皇帝,虽挚爱夏楚,又操劳国事,也没有忘了为君之道,得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于是乎,在百忙之中,建章帝仍是尽到了与他的妃嫔们“睡觉生孩子”的责任和义务。只不过,这种小事儿,轮不到他做皇帝去操心,宫中有千方百计爬上床的,主动送上门的,吟诗的,弹琴的,唱歌儿的,想方设法把他吸引过去的,他的后宫一点也不寂寞。
如此在各宫播种,他终是有了收获。
接下来,便是第三桩事儿。
洪泰二十七年十一月中旬,继在东苑被夏初七设计得骑马流产的惠妃之后,淑妃谢静恬和敬妃李琴月以两日之隔的时间先后被诊出怀上龙种。得闻喜讯,阖宫欢庆,有些老臣甚至设香案叩拜,激动得声声呜咽,那个劲头儿,好似宫妃有孕,他们也帮了多大的忙似的。至于朝堂上,淑妃谢静恬之父、兵部尚书谢长晋和李琴月的爷爷、曹国公李富山在朝中的行情也是水涨船高。
妃嫔有孕,赵绵泽自然也是大喜。接到消息,他除了亲自丶慰问,并给两位妃嫔赏赐若干之外,还直接发了话。两位有孕的妃嫔,不论谁生下小皇子,都将会晋升为贵妃。
从妃到“贵妃”,一字之差,却是质的转变。
在这个宫中,除了那未过门的皇后,还没有一个贵妃。
能晋为贵妃,无疑是人生赢家,命运的跳转。
一时间,有人生嫉,有人生疑,宫中之人各有辞色。但不论是淑妃还是敬妃,大抵心里都很清楚,这个贵妃的“贵”字,其实与她们无关,只在乎她们的肚子是不是争气。
都以为怀了龙种的两位娘娘会得到圣宠,可赵绵泽也是个奇人,他除了对龙种上心,对生长龙种的土地却一点儿也不热爱,更没有偏宠。在礼部和宗人府为他准备热热闹闹的大婚之际,他仍是“业精于勤”,一定也不懒惰,隔三差五就会去各宫里走动走动,顺便与他的爱妃们在被窝里“谈谈人生和理想”,令六宫同被恩泽,举朝一派和谐。
在一片欢腾之声里,谁也没有想到,乐极会生悲,那敬妃李氏明显不如淑妃谢氏有运道,她还来不及得知腹中的胎儿是男是女,也来不及等到那封贵妃的圣旨,一个不小心摔了一跤,竟是把孩儿摔没了。
说来此事蹊跷,她是在与淑妃发生争执之时,一小心滑倒在地,摔掉了孩儿的。更为蹊跷的是,她摔跤之处,竟然是被禁足的惠妃乌兰明珠的住处——兴秀宫。
李琴月摔没了孩儿,不肯依了。
她找到赵绵泽哭泣,把谢静恬和乌兰明珠一起撸了出去,要伸冤。
宫中闹得鸡犬不宁,赵绵泽不得不出面儿。如此一来,许久没有见到赵绵泽的乌兰明珠也“被迫”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帅皇帝。许久不见,她在赵绵泽的面前,那小产之后郁结在身的瘦弱身子顿时添了几分娇柔。没有想到,她那不盈一握的腰肢,苍白憔悴的面容,还有那虽有满腹怨怼却仍然柔柔展现的微笑,当然,还有她唇角那一抹适时偷现的小梨涡,竟让赵绵泽想到了“一日夫妻百日恩”的情分,喟叹一声,解了她的禁足之苦。
敬妃李氏偷鸡不成蚀把米,被赵绵泽训斥一顿,哭晕过去。
有人说,她原就没有怀上孩儿,这一举动,不过是想把怀孕的淑妃和曾经最得圣宠的乌兰明珠一网打尽。有人说,分明就是淑妃与她同时怀孕,为争那贵妃之位,先下手为强。也有人说,是乌兰明珠被禁足兴秀宫数月,按捺不住自家施的苦肉计。
说什么的都有,可每普通的一种看法,却都是——帝后大婚在即,皇后要入主中宫,众位妃嫔都慌了神儿,想在最后的时刻赌一把,捞上自己的立足资本。
可不管李琴月有没有怀上孩儿,谢静恬有没有先下手为难,此事的赢家都只有一个——乌兰明珠。发生滑胎之事的第二天,曾经盛宠不绝的惠妃乌兰明珠再度成为了赵绵泽的“枕上常客”。据彤史记载,一连数日,建章帝都召幸了惠妃。惠妃娘娘重获圣宠,一如当日,又胜于当日。
第1041章 暴风雨前!!(3)
宫中羡艳的眼,又盯在了乌兰明珠的身上。不过,明眼人却一笑嗤之。只道:如今大晏边陲战火不断,皇帝再度宠幸惠妃不过是他想借着与北狄联姻的当儿释放给北狄皇帝一个信号——睦邻友好。
一个女人,就是一枚棋子。
需要你时,便捧在手里。不需要你时,便踩在脚底。
如此,而已。
没有了大嘴巴的梅子在,夏初七还是知道这些事。
因为从十一月初开始,魏国公府里便来了两位宫中的教习嬷嬷。
她们不仅训导她大婚的繁文缛节,还教导她身为皇后应有的繁杂礼仪。除之此外,也适时地向她传递宫中的各种八卦消息,并且教给她一些“宫斗常识”。两位嬷嬷的年纪都不小了,都是经过洪泰朝的种种宫斗而大浪淘沙出来的仅存“硕果”,她们都非常有战斗经验。
改朝换代,人心思变。
她们的目的很简单,想要依附夏初七这个未来皇后。
在依附之前,她们首先得提升她的战斗力。
可偏生,不论她们说什么,夏初七却毫不关心。
宫中女人的争宠,这些下三滥的招数,她在前世的电视剧里都快要看腻了,这一世她不想经历,更不想亲手去做。
“一个皇帝睡一群女人,归根到底,都是睡出来的毛病。”
“若是皇帝只有一个女人,再没那么多事儿。”
“一个渣男而已,谁想睡谁睡去,老子不稀罕!”
这三句话,都是她懒洋洋说出来的。
听完第一句话,一个教习嬷嬷打了个喷嚏,感冒了。
听完第二句话,另一个教习嬷嬷当晚大病不起,辞了工。
听完第三句话,那一个感冒的教习嬷嬷,当即口吐白沫,陷入了昏迷。
没有了教习嬷嬷在跟前做“蜜蜂”的日子,夏初七的生活再次美好起来。
吃饭、睡觉、扮阿娇——从早到晚,她只剩下这三件事。
她是一个洒脱自在的人,任由他人翻天覆地,她自清心寡欲。除了打造她的大美人顾阿娇,似是对生活再没有了任何的追求,却无人知道她“扮阿娇”到底有什么目的。而她每一天都专注在阿娇身上的样子,除了让顾阿娇越来越不自在,心生胆怯之外,晴岚也一度诡异的以为,她是不是痛失了孩儿,对阿娇产生了某一种特殊的移情作用,比如,把她当成了自家的孩子来看待。
这个想法惊悚了晴岚自己,却没敢告诉夏初七。
但晴岚不傻,她看得出来,夏初七不论对阿娇多上心,却再也不与她交心。
或者这样说,她对谁也不再交心。
养了几天病,那个“昏迷”的吴嬷嬷再次上了工。
同时,她也带给了夏初七又一个令人惊悚的宫中消息——在众说纷纭的“贵妃争夺战”之后,昨日晚间,继惠妃乌兰氏和敬妃丁氏之后,淑妃谢氏腹中的龙胎竟然也滑掉了。短短时日之内,痛失两个孩儿,赵绵泽大怒,让人查实。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淑妃的滑胎,问题竟出在一个姓丁的太医身上。
说到此,不得不多一句废话。太医院的太医们“上可让帝王低头,下可让妃嫔脱衣”的本事,在相当多的时候,都是一个让人羡慕嫉妒恨的职业。但这样的职业也存在太高的风险性,他们面对的是这个皇朝的最高掌权者,稍不注意就会掉脑袋,就比如这位丁太医,他根本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就被下了大狱。
最为悲催的是,他即便到了狱中,也没有搞明白,他家的亲戚谱上,何时多了一位曹国公这样的显戚。更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就和敬妃娘娘扯上了亲戚关系,成了一个打击报复的棋子。
不过,不论他哭出多长一串的泪水,也只能自认倒霉。
这样的事儿摊上了,就是大事儿。没有直接被皇帝要了脑袋,他告诉自己,惜福吧。若不是顾及“帝后大婚”见不得血光,恐怕他也没机会再吃一碗大晏王朝香喷喷的牢饭了。
于是,又一个得益于“帝后大婚”的人诞生了。
帝后大婚,关乎社稷。
晋王大婚,也系着江山。
就在人人都在猜测晋王到底来不来得及赶回成亲的时候,赵绵泽似乎却没有怀疑他这位十九皇叔的能力。他令礼部与宗人府按亲王礼制操办着晋王大婚,一应礼仪一样未缺,个中的繁文缛节按去不表,总归在洪泰二十七年的十一月,“大婚”二字,是大晏王朝的关键词,皇帝和晋王的大婚也成了南边战事之外,最最紧要的大事。
夏初七自己,在大婚之事里,也收益良多。
为了朝贺她与皇帝的婚事,那些溜须拍马的,想走后门的,借机套近乎的官吏们,没有少来魏国公府里走动。自打进入十一月以来,夏初七自然也没有少收东西。吃的,穿的,玩的,耍的,用的,金的,银的……各种各样的物什儿,她楚茨院的库房每日都有进帐。
水涨船高的人,还包括夏常这个皇帝的大舅子。
不仅他再次擢升为了正一品官员,在朝中颇受重用,在文武百官中间也很受追捧。可事来运了,偏生这位国公爷是一个胆儿小的。有了夏廷德的教训在前,他平常都不敢朝人伸手,别人贴上来,他也得后退几步,惹得夏初七嘲笑不已。
夏常曾忧心告诫她,说这般做,影响不好。
但夏初七却笑,“飞来横财,不要会减寿。”
她还说,做皇后,真是一个好营生。这人也不必见,连嘴皮子都不必磨,就能日进斗金的差事,世上只是一家,别无分店。她若不好好利用机会,搜刮搜刮那些人,怎么对得起她“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价值观?
有钱入库的日子,一切都好,唯独有一点不好。
十一月,天儿冷了。
夏初七以前的身子好,原是不怕冷的,在漠北那种苦寒之地,都能受得住,如今也不知怎的,在金陵这样的风水宝地,还未进入腊月,她就已经冻得不行,晚上睡觉,整夜整夜的手足冰冷,怎么都暖不起来。于是,她窝在屋子里的时候更多了,基本不怎么出门,没事儿就盯着窗台上的鸽笼瞧,瞧得发神、发傻、发痴,也不眨眼。
第1042章 暴风雨前!!(4)
一只蝴蝶的翅膀振动,可以引起龙卷风,为整个大环境带来变化,那叫“蝴蝶效应”。一只鸽子撞破夜色,落在她的肩膀上,也引起了她的心理变化与环境变化,她叫它“鸽子效应”。
“等。”
那封仅有一个字的家信,早被她捏成了毛边儿。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她也不知看过多少次。
她其实很清楚,只有一个字,是他不敢写太多。不敢写太多,是为了她的安全。
可一个“等”字,也生生切割了她的心。
“七小姐,你有什么话,要告诉爷的?”甲一察觉到她的异态,立在她的身边问。
夏初七没有回头,只盯着刚刚出去做了一圈“飞翔运动”的小马出神儿。
“小马,飞一飞,是不是舒服多了?”她问。
“咕咕——咕咕——”小马抖着它沾了夜色的羽毛,啄向她的手心。
掌心里的痒痒,乐得她弯了弯唇,又低头抚着它的羽毛。
“小马,你能飞多远?”
“咕咕!”小马再一次说话了。
只可惜,她不懂她的语言,实在遗憾。
“七小姐!”甲一看了她良久,皱着眉头站过去一点,身躯靠着窗台,一把将小马从她手里捉了过来,再一次严肃着脸对她说,“你有事不要憋在心里,若是有什么话要对爷说的,我是可以去安排,把话带给他的。”
关于这个事儿,夏初七是知道的。
她一直都知道甲一有渠道可以联络到赵樽。
但是从赵樽离开,已经整整四个月过去了,她却从来没有这样做过。
不动,就不会出错。一动,便会漏洞百出,说不定,满盘皆输。
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她心里比谁都要清楚。
可是如今临近腊月,离她的婚期也越来越近,她真的有些等不及了。
“唉!”甲一见她不动,长长叹了一声,“你先歇着,我退下了。”
今儿又是一个月中的十五日,窗口的月光照进来,很是明亮,可夏初七看着甲一棱角分明的嘴巴一张一合了好久,方才反应过来,低低喊住了他。
“甲老板,稍等一下。”
甲一站住,却只是看定她,没有吭声儿。
夏初七回视着他,也没有说话。窗台上的月光落在鸽笼上,落在她的脸上,也落在甲一的脸上。可皎洁如月华,也不懂人心,更不懂得它洒在这个天地上的光芒,会照出怎样的故事。
“七小姐,有何吩咐?你说吧。”甲一眉头蹙紧,再一次开口。
夏初七盯着他,却没有听见他。
她的耳朵里,只有一阵又一阵来自南疆的马蹄声。
“夏楚!”甲一忍不了她这样,咬牙切齿的直呼了她的名字,大步走近她的身边,扼紧她的双肩,逼着她抬起头来面对自己,而他的视线,也沉入了她迷茫的双眼,“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她咽了一下唾沫,脸上浮上笑意。
他一叹,怎会不知她的忧心?
“你不必担心。即便爷赶不回来,还有我。”
“不,你想错了,我不是在意这个,我原就是要嫁的,不管他回不回来。”
夏初七笑着推开他的手,径直入了内室,抱出了一大摞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那是她这些日子为赵樽准备的冬衣。看着一动不动的甲一,她轻轻一笑,道,“他走时还是夏季,带的都是薄衣裳,如今南方也冷了,他的衣裳恐怕也不够穿。你把这些冬衣,快马送过去便成。”
甲一接过衣裳,抱在怀里,奇怪不已。
“只带衣裳?”
“嗯”一声,她微微一笑。
“不带家书么?”甲一迟疑着又问。
夏初七想了想,没有回答,直接走到几步外的书案边上,高高挽起袖口,拿笔蘸了墨汁便在纸上“沙沙”写了起来,神色专注,样子极为投入。
甲一看着她,默不作声。
静谧的时刻,一阵微风从窗口吹进来,拂在她披散的长发和飘逸的衣裙上,吹得她腰上那一条双凤衔珠的宫绦轻悠悠的荡开,而她,如画中仙子,带了一种遗世而独立的美好。
“不必麻烦,飞鸽传书就好。”
她写好回头,朝甲一莞尔一笑,把墨汁未干的字条递了过去。那唇角笑开的弧线,冷冷的,凌厉似冰,没有半分温度,却容色倾城。
甲一看着她愣住,忘了伸手去接。
她眉梢扬起,“在看什么?”
“没什么。”甲一垂下眼眸,轻轻道,“你何时竟长得这样好看了?”
“你才发现么?平常眼睛都长在后脑勺上吧?”夏初七淡淡调侃了一句,看他接过信纸要转身,突地又抢步过去,负着双手挡在他的面前,似笑非笑的挑高眉梢,“甲老板,你要何时才肯告诉我,你的事情?”
“我有何事?”甲一面色微沉。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为何这般面熟?”
这个她重复了一百零八次的问题,听得甲一唇角微微抽搐一下,无奈的摇了摇头,把手上的信纸扬了起来,说一句“这先去传信”,就走向了窗口的鸽子笼。
“给小马吧。”看着他在卷信筒,夏初七突然吩咐。
甲一回头,不解地问她,“为何一定要是小马?”
夏初七看着他刚硬的面容,轻轻一笑,不知想到了什么事儿,脸上璨若春色,“大马上次就送错了信。这一回若是它再错了,赵十九定会把它炖成鸽子汤的。”
看着她幽深的一双黑眸,那一抹隐藏不了的思念,甲一轻道一声“好”,转头背对着她,在把信纸裹入信筒的那一瞬,瞄到纸上的一行字。
“情深相思苦,抱病榻上度。岁月长,衣裳薄,你珍重!”
洪泰二十七年的腊月,转眼就到了。
进入腊月,京师城里就有过年的气氛。城中的歌舞酒茶衣饰糕点铺,都纷纷张灯结彩,悬挂上了灯笼。长街深巷之中,偶尔还能听见一两声燃放鞭炮烟火的喜庆之声。
第1043章 暴风雨前!!(5)
百姓们都在忙碌着,迎接一年一度的除夕了。
腊月到了,离帝后大婚也更近了。
但就在这时,晋王在南边的战事消息,还在陆续传来。
据闻,洪泰二十七年十一月十五日,晋王大军一路推进孟琏司,与当地土司经过十来日的短兵交接之后,于十一月二十五直插元江。元江一役,晋王大胜,亲自督战的安南国王子阮承启被擒,此事引起四方哗然。而晋王一路挥师南下,弃乌那而攻安南的意图更加明显,安南边境数座城池被他收入囊中,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此时,早已沿着澜沧江西进的陈景,却带着南征军的大部分主力出现,一路挺进磨儿勘,奇袭了乌那国护教王驻地,与之鏖战七天七夜后,乌那败退磨儿勘,护教王战死。
如此一来,南征军大部主力实则已在陈景之手。
晋王仅以晏二鬼为先锋,用小股队伍入安南,能有何作为?
朝中一群纸上谈兵的大臣,又开始“忧国、忧民、忧战”起来,可赵绵泽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一阵笑谈后,说绝不会对大将军王的作战方式干预和指正。
但暗地里,他的探子活动更为频繁了。
有经验的臣工,都嗅到了空气里的硝烟味儿。
这味儿,随着帝后大婚的日子来临,也越来越浓。
腊月初五,前往北狄的和亲使者元小公爷抵京,他带回来的,除了北狄皇帝给乌仁公主置下的丰厚嫁妆之外,还有北狄皇帝给赵绵泽“以和为贵”的亲笔手书。看得出来,北狄对乌仁潇潇与晋王赵樽的婚事也是极为看重。
甚至有人在说,北狄与南晏“即未盟、也未打”,很大的原因便是因了这一桩联姻。但真相到底如何,谁也不知。只知道从时间来论,不论乌仁公主的嫁妆有多么丰厚,两国之间到底有多重视,南边的战争一直未完,晋王这个新郎倌,哪怕用飞的,也赶不及回来大婚。
腊月初五,是大朝之日。
庄重的奉天殿上,君臣就近日来的各项奏议进行商讨之后,还未退朝,礼部右侍郎兰子安突然上前奏禀:“陛下,礼部对晋王大婚之事,已筹备多日。但如今这般情形,恐怕晋王不能如期返京,这……臣惶惑,晋王的婚期,要不要推迟?”
这事儿装在臣工们肚子里许久了,见兰子安问起,都指着赵绵泽发话。
但赵绵泽一吭不声地默了片刻,却把球踢给了他们。
“依众位臣工的意思呢?”
从漠北回来休息了几日,今儿第一次上朝的元祐,身上的风尘还未退去,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发声儿,他心里憋的一口浊气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两步,拱手便回,“陛下,婚姻大事,儿戏不得。臣以为晋王如今征战在外,婚期应当延迟,待他得胜归来再办。”
赵绵泽沉思着看他,抚在龙椅上的手指摩挲片刻,缓缓一笑。
“元爱卿说得有理。但婚期已定,延迟恐有不吉。再且,北狄对大婚如此看重,大晏单方面延期,也是对北狄的不敬。另外,北狄太子一行逗留在京,便是为了吃这一口喜酒,若是延期,也会引发诸多猜测,实在不利国之安定……”
不吉,不敬,不利。
一连三个不字,他的话,软中带硬。
可一件破事儿,就扯上国家安定了?元小公爷却不认可。
他心里冷笑一声,嘴上更少了恭敬,“那依陛下的意思,如何才好?”他向来桀骜不驯,说话也少有转弯,当着众臣的面儿,见赵绵泽不回答,又是一阵质问,“莫不是陛下要下旨让晋王先回来拜堂成亲,再返回去和乌那蛮子干仗?呵,即便下旨,恐怕也来不及了吧?再说,乌那蛮子会等着咱喝完喜酒再打吗?”
他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
殿中众人瞄着他与赵绵泽,脊背都是冷汗。
可高倨龙椅上的皇帝,抿紧唇静默片刻,却是笑了。
“元爱卿的顾虑是对的,此事朕倒有一个法子。不知诸位卿家有无听过民间嫁娶的习俗?若是新郎赶不及拜堂,可用公鸡代替。公鸡可趋吉避凶,那是大利,我等也可效法为之。”
他一言即出,殿中短促的抽气了一阵,就静谧了下来。
晋王的大婚,用公鸡代替,也太荒谬了。
可他是皇帝,他说公鸡是“大吉”,谁也不敢说不吉。
顷刻时,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众人低垂着头,不知该如何反应。
尴尬的顿了片刻,谁也没有想到,元祐再一次冷哼,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公鸡代替晋王拜堂成何体统?既然陛下无意推辞,臣也有一个更好的法子。众所周知,臣与晋王素来亲厚,又是晋王的子侄辈,为视对北狄的尊重,不如由臣代叔拜堂如何?”
元祐会提出这么荒唐的请求,令人讶然不已。
可赵绵泽会同意这样荒唐的要求,更是令人费解。
窃窃私语中,臣工们鱼贯而出,退出了奉天殿。赵绵泽也在元祐戏谑的目光注视下,疾步离开,径直回到了御书房。甫一入屋,他神色一凛,随手摔倒桌案上的砚台,才在砚台落地的“啪”声里,无力地坐在紫檀木的大椅上。
“唤焦玉来。”
何承安应声去了。没多一会,焦玉闪身入内。
“磨墨!”赵绵泽坐在椅上,声音极是疲惫。
焦玉不明所以地立在御案之前,拿眼风瞄皇帝的脸色。何承安也是小心翼翼地捡起落在地上的砚台,等安放妥当了,方才上前为他磨墨,心里却一直琢磨皇帝今儿到底受了什么气,脸色会这般难看。
外头的冷风嗖嗖在吹,御书房里却已烧起地龙,温暖如春。
赵绵泽提起笔,写了一张纸,又撕掉一张纸。
来来去去,他写了好一会儿,桌上的废纸都撕成了一团小山,似乎才有了最终的定夺,匆匆写成了纸条裹好,从御案下方的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鲤鱼纹的玉质哨子,轻轻搭在纸上,把它推向焦玉。
第1044章 大婚(1)
“拿去!”
“陛下?这是……?”焦玉不解的接过哨子和字条。
“你去一趟南边,亲自去办。”赵绵泽瞥一眼何承安,声音沉了不少,“命令都在字条上,看完烧掉。”
御书房里就三个人,他的意思是连何承安都不信了?
焦玉心里一紧,屏紧了呼吸。
“是。”
他手中,是一个小小的鲤鱼纹玉质哨子。样子看似简单,与普通的把玩之物没有任何区别。可它的内里乾坤却不可小觑。只不过,知晓它的人少之又少。
认真说来,这事儿算得是一件仅属于皇帝的重要机密。再认真一点说,那一只靠哨子支配的人马,并不算是赵绵泽自己培置的势力,而是洪泰帝的心腹。洪泰帝在很早之前,就一直把赵绵泽看成他的接班人,也顺理成章让他接管了这一支秘密人马。这些人,隐藏在各处,他们才是真正的皇帝亲卫和眼线。比如,在漠北烧毁北伐军粮草的黑皮。更比如,那个一直秘密潜藏在陈大牛身边的人,他们都是属于同一类。
这些人到底都有谁,焦玉也不知。
但鲤鱼纹的玉哨子,却是联络之物。
“焦玉,这一番,看你的作为了。”
赵绵泽低低说罢,似是有些疲惫,阖上了双眼。
焦玉凝重地道了一声“是”,侧过头来,看一眼他半明半灭的面孔,紧了紧汗湿的手心里那一只鲤鱼玉哨,指尖颤歪歪地把那一张写着“晋王必死”的字条,点燃在了烛火之上。
“何承安——”焦玉刚一出屋,赵绵泽又睁开了眼睛。
何承安怔了怔,连忙换了一张笑脸。
“陛下,奴才在。”
赵绵泽转过头,看向御书房的门口,声音骤觉,“传令下去,让卢辉再派三千禁卫军,把魏国公府守好。大婚在即,绝不能让七小姐出了任何岔子。还有,告诉阿记,若是七小姐有个三长两短,让他提头来见。”
“是,陛下……奴才这就去。”
何承安垂下头,夹着尾巴喏喏地出去了,脊背却在生生发寒。
这哪里是守卫,分明就是软禁!
大晏京师城素有“夏热冬寒”的说法,腊月已是隆冬季节,雨夹雪铺天盖地的落下来,洒在魏国公府门前那一条铺着青砖的长街上,雪沫湿漉漉的化了一地,冻手,冻脚,冻耳朵,冻得人浑身上下一片冰凉。
风大,雪大的日子,天儿还未见黑,府门前的角灯已经亮了。
火花映着飞雪,闪着幽幽的寒光。夏初七迎着薄雾冥冥的风雪,领着晴岚走过飞檐重阁,跨过门槛儿,提着裙摆正想走下台阶,府门口那湿漉漉的石狮子后面,便大步过来几个人,领头的是一个顶着红缨盔帽的将军。
“七小姐,您这是要出府?”
夏初七斜飞着眼,双手插在身前的暖手抱枕里,不答反问。
“卢将军这是要阻止我出府?”
那个年岁不大的小将军,正是与洪阿记一道守在魏国公府的卢辉。因赵绵泽新近加派了三千禁卫军过来,二人便分了工。阿记守在楚茨院的内院,卢辉则领着人守着外围。这会儿卢辉虽不知道夏初七如何摆脱洪阿记出得了楚茨院,但他这一关是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离开的。
“末将不敢!”卢辉恭顺地垂首拱手,先向她告了歉意,方才严肃了神色,“只是陛下有令,大婚将近,京师不仅有四方夷使来贺,三教九流也无孔不入,城中人事复杂,匪患猖獗,宵小横行……”
“奇哉怪也!京师也有匪。”不等卢辉说完,夏初七冷笑,“所以呢?”
“为七小姐安全计,未有陛下手谕,您不得出府。”
他一席话说得合情合理,可夏初七却冷笑更甚。
只稍稍多看一眼,便可以看见魏国公府明里暗里布置了不少兵力。依这样的戒备程度,把人拉上南疆战场打一仗都足够了,哪里是防宵小的做法?看来赵绵泽忌惮赵樽已经到了近乎变态的地步,赵樽人都还在南疆,他都紧张成了这样,若是他留在京师,他又当如何?会不会拿一只铁桶把她装起来?
瞄着卢辉,她脚尖搓了一下刚落地的雪花,不轻不重的道。
“我就在这附近转转,卢将军若是不放心,大可派人跟着便是。”
“见七小姐见谅,末将不能违抗陛下命令。”
“好一个忠心护主的将军。呵呵,若是本小姐非得出府呢?你怎么办?”夏初七拍了拍暖手小抱枕,撩他一眼,被雪风吹得凉凉的小脸儿上,绽出一抹坏气十足的笑容,在那飞雪的点缀之下,显得尤为桀骜,“莫不是卢将军便要宰杀了我?”
“末将不敢。”又是一句套辞。
“哼!”夏初七冷哼,“敢挡在面前,还有你不敢的?”
卢辉心里一紧,顾不得地面的潮湿,猛地跪下。
“请七小姐不要与末将为难。”
“为难你又如何?”夏初七眉头一竖。
卢辉猛地咬一下唇,“唰”一声抽出腰间佩刀,明晃晃的刀刃直接抵在了自己的脖间,跪地的身躯脊背挺直,那目光却带着一抹无奈的恳求,“末将不敢得罪七小姐,也不敢违抗陛下,只能一死了之。”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
这样的应对之法,自然不会是卢辉自己想出来的。
赵绵泽知道她倔强的性子,一旦耍起横来恐怕卢辉与阿记挡不住,这才教的吧?
轻呵一声,夏初七低头看他,笑了,“拿你的性命来要挟我,不觉可笑?”
“是,末将可笑!但只能如此。”一咬牙,卢辉刀刃一压,就要抹脖子。
夏初七眉梢一扬,突地上前一步,扬手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只听得“啪”一声,卢辉手上的钢刀应声而落,“铿”声不绝。他清瘦的脸上,也结结实实挨了夏初七一个大巴掌,顿时浮起红痕。
“想死,死远点去,不要死我面前。”
这一个巴掌夏初七用力太重,震得她自己掌心发麻。
第1045章 大婚(2)
说罢,她使劲儿甩了甩手腕,冷笑一声,“还不让开!”
“七小姐……”卢辉捂着脸,抬头看她,愣愣的。
夏初七一笑,微微低头,“卢将军,你可晓得,老子最讨厌受人要挟!”说罢,她不再理会他,径直从他的身边拂袖而过。卢辉一急,起身就要来追,她猛地回过头,嫣然一笑,“还有,你不要以为我是良善之人。你死不死,与我何干?先前这一巴掌,是替你爹娘打的,不要动不动拿父母给的身体来效忠,愚不可及!”
看她笑吟吟的骂人,卢辉僵硬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夏初七半阖着眼扫他一下,给了他一个“看你拿我如何”的挑衅眼神,转身瞥向晴岚。
“小情郎,我们走!”
“啪啪——”
这时,两个清脆的击掌声,传了过来。
紧接着,一辆黑漆的马车慢慢滑行过来,停在了魏国公府门口,那微微撩开的车帷里,露出一张娇艳至极的面孔,他颔首带笑,凤眸斜挑,与府门前的大红灯笼映在一起,盈盈风流,当得倾城之姿。
“七小姐耍威风真有一套,本座今儿见识了。”
夏初七看着他,微抬下巴,“大都督今儿闲得发霉,出来晒颜值?”
习惯了她的尖酸刻薄,东方青玄朝她轻轻一笑,却没有回答她,而是转眼看向面色尴尬的卢辉,亮了亮锦衣卫大都督的腰牌,柔柔道:“卢将军,我与七小姐有几句话要叙,先离开一会。半盏茶后送回,可否给本座一个薄面?”
卢辉脸上青红不均,那被夏初七打过的半边脸,隐隐有些肿。可他虽不敢得罪东方青玄,但得了赵绵泽下的死命令,也不敢轻易松口。
“大都督,末将立了军令状,未有陛下手谕,实在不敢。”
东方青玄唇角微勾,“卢将军不要紧张。半盏茶后,若是本座不能把七小姐完璧归赵,自会拎头去见陛下,绝不对连累卢将军的。”
“这……”卢辉还在迟疑。
东方青玄却不管他,瞥了静静立在边上的如风一眼,眸子一沉。
“愣着做甚,还不快请七小姐上车?”
先斩后奏是东方青玄一惯的处事作风,从来不管别人痛不痛快更是他的个人风格。在京师城,他我行我素,霸道惯了,卢辉僵硬着身子,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偏生夏初七也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主儿,不管他应是不应,也不待如风来扶,便带着一抹讥诮的笑意,上了锦衣卫的车驾。
大风还在不遗余力的肆虐人间,雨雪纷飞的长街上,景象依旧。
车轮滚动在长街上,绕过街角的拐弯便停了下来。
知晓他二人有话要说,不待东方青玄开口吩咐,如风便领着一众锦衣卫退出了几丈的距离,把黑漆的马车围在了中间,紧张的警戒起来。
车内静静的,两个人一直没有说话。
可彼此对视的眉目之间,却暗流涌动。
好一会儿,夏初七率先开口,一字一句说得极是诡异,“小马从你哪里飞回来,我摸过它的嗉囊了,里头鼓囊囊的,也不知吃了多少东西。唉!瞧把它给喂得,从昨晚到今儿都还没有进食。大都督,你到底给它吃了些什么?”
东方青玄面上微暖,轻声而笑,“无非就是大麦,草子,没什么稀奇,恐是它思家久矣,多吃了几口。”
夏初七冷笑一声,眸子一转,目光突地凉了。
“你再做得多,我也不会谢你。更不会原谅你。”
她这样莫名其妙的话,说得有些奇怪。换了旁人,定然听不懂。可东方青玄却无丝毫诧异,只微微垂了垂那一只空掉的左手,轻盈盈一笑,“你心知,本座从未要过你的谢,更未要过你的原谅。”略略沉吟一下,他见她不语,自嘲一笑,凝脂般的面孔在微弱的车壁灯下,闪着妖冶而诡异的光芒。他撩开车帷,往外看了看,又放下来,声音低得几乎只能看见嘴唇的动作。
“鲤鱼哨子之事,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到底有哪些人,没法查清。”
“你把此事告诉我,便是为了恕罪?好。我得说,恭喜你,成功了。我对你的恨意,没有想象中的强烈——”拖曳了一下声音,夏初七便抿住了嘴巴。
即使外面有锦衣卫守着,她也知道,这样的话说多了对彼此都“很不方便”。静默一下,她淡淡看向东方青玄,不再继续那个鲤鱼哨子的秘辛话题,只道,“今日你不会是专程过来向我讨谢意的吧?”
“你应当知晓,我为何而来。”
东方青玄妖孽的唇角,轻轻上扬,看似在笑,却带了一抹落寞。
“没有人能逼你入那皇城。皇帝也不行。”
夏初七身子微微一僵,握紧拳头,从容地对上他的眼。
“无人逼我,我自愿的。难道大都督没有听过‘千金难买我愿意?’,你今儿如果是来劝我的,那不必了。在你的绣春刀挥向我孩儿的时候,我与你之间……”停顿一瞬,她唇角笑容扩大,又一寸寸变凉,“你我便已然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四个字,如有千斤之重。
东方青玄一怔,华贵明媚的身姿僵硬着,似是雕刻在了奢华的马车壁上,一动也不动。车窗外风还在冷冷的刮,刮得锦衣卫的旗幡“呼啦啦”响。飘飞的雪花也更密了,打得车篷上白了一层。在一阵久得仿若死亡的冷寂之后,东方青玄堵塞的喉管才松了开。
“夏楚,我的心意,想必你知。”
夏初七心脏突了一下,随即缓和了面色,“不,我不知。”
东方青玄凤眼轻弯,“不知,我便告诉你。若是你愿意跟我离开,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一生一世是可以轻易许下的吗?
夏初七与东方青玄认识这般久,二人有过无数的玩笑,但他极少这么严肃认真的说出这般的荒谬之言。到底是风迷了他的眼,还是雪融了他的心,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也可以柔情的说出“一生一世”?
第1046章 大婚(3)
一阵“嘚嘚”的马蹄声,敲在她的心头。
她仿佛又一次看见了南疆的“晋”字纛旗,看见了大鸟扬起的前蹄。
“阿七……阿七……”
一声又一声的幻觉,让她眉头皱起,大冬天的冷汗湿了脊背。
“那一座会吃人的皇宫,你已去过一次,不是不知凶险。”
“……”她没有听见,也没有反应。
“难道你不知惧怕?阿楚,回头。”东方青玄还在说。
“阿七……阿七……”夏初七听不见他,却可以听见赵樽在喊她。
“楚七!”东方青玄的手,终于狠狠抓在她的肩膀上,“你怎么了?”
恍惚回神,夏初七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捂了捂耳朵,待知晓他的意思之后,轻轻一笑,“多谢大都督,皇宫那地方,我很喜欢。”顿一下,她道,“不都说我是凤命之身吗?既然注定了必须嫁与赵绵泽为妻,那我便服从命运的安排。”
那一日,道常和尚说,她并非当世之人,属于一个非常态的存在。她乱入了时空,与赵樽纠缠不清,引“帝星争,天下乱”,便是悖了世。道常要她放弃与赵樽之间的情孽,方得平安,可是她不信邪。道常又告诉赵樽“儿生母死”,结果她一意孤行,不信命运,自己没有死,却命硬地克死了她的小十九。昨日小马出去做“飞翔运动”,被东方青玄召唤了去,还带回来鲤鱼哨子的消息,她真的惊慌了。她不敢去想赵樽究竟会面临怎样的凶险,会不会再一次应了她的“情孽之煞”。
她突然觉得,也许一切真的是命。
大婚在即,赵樽在战场,却赶不回来。
而在这样的时候,她的身子……也不争气。
困在楚茨院的日子,她苦苦思考了道常的话,突然悟了。
她那个“凤命”,是跟着赵绵泽的凤命。
若是赵樽为了他,想要改天换地,本就是一种有违天道之事,惹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她便是一个祸害。已经出了小十九的事儿,她不敢再拿赵樽去与命运争长短。她已经害了女儿,不能再害赵樽。
若他俩本就是一段“孽缘”,那便不续也罢。
她的生死悲欢,她的仇恨报复,从此不再由赵樽为她担负。
看她深思着,眼圈泛红,东方青玄一眯眼,扫视着她轻笑。
“如此说来,我今日是白跑一趟了?”
夏初七看着他的嘴巴,隐忍心中酸楚,笑了。
“大都督,我倒有些好奇,你若是不白跑,又能如何?”
说到这里,不待东方青玄回答,她的目光转开,透过帘子,看着长街尽头鳞次栉比的商铺,看着这一座繁华的都城点亮的灯火,冷冷道:“这国是皇帝的国,这城是皇帝的城,你身在其中,哪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能抗拒皇权。就像……你狠心杀死我的小十九一样。”
“我……”东方青玄一个字冲口而出,似是想说什么话,又似是想向她解释什么,可还没说完,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若是这一瞬,夏初七的目光没有望向车窗,她会看见东方青玄的表情。
只是阴差阳错,她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他的急切。
唇角一扬,她缓缓牵开一抹微笑。
“我即不容于世,我便乱了这世。”
“你一个妇人,怎会有这样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东方青玄并不明白她的“不容于世”是什么意思,笑斥了一声,他一只手探出来,掰过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嗓音清亮地笑,“只要你愿意,我会有法子离开的,我们离开的远远的。什么狗屁的凤命,什么悖世,什么天道,都与你无关。”
她淡淡看她,脸上阴霾,不言不语。
东方青玄唇角沉下,略有苦涩,“除非,你恨我。”
夏初七重重握拳,长指甲掐入了掌心,“是的,我恨。”
东方青玄瞳孔一缩,她却笑了开,“我恨不得吃你肉,喝你血。”
“呵呵,恨吧。不过,虽然你恨我,我也得告诉你。”东方青玄从她身上收回视线,一双潋滟的凤眸里,如同添了一抹车窗外的白雪,妖气依旧,却再无半分往日里的淡雅从容,“今日我有接到线报,赵绵泽的人,已秘密潜入南边,他们带着密令。这一回,赵樽回不来了。因为谁也不知道,得鲤鱼哨子命令的人到底会是谁。他有可能就在赵樽的身边,甚至会与他很亲密,是他信任的兄弟。你不知鲤鱼哨子的厉害,当这些人没有得到命令的时候,他完全忠于自己的主子,得到命令,却会毫不犹豫的诛杀。”
夏初七看着他的嘴,脑子没由来的想到黑皮。
那是她曾经很信任的兄弟,是会为大家唱曲子的兄弟。
那一天下午他们还曾一起挖战壕,到了晚上,他就放火烧了粮草。
赵樽的身边,也一定会有这样的“黑皮”吧?
看来她昨日连甲一都避过,是正确的选择。
瞳孔微缩着,指甲掐入肉中的疼痛,让她回过神来。
“他若死了,那是他的命。”夏初七尽量平静着情绪,不让自己的声音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担忧,“人横竖都是要死的,他会死,我也会死,只是早晚而已。总归他若死了,我会为他复仇,不会亏了他。”
轻呵一声,东方青玄缓缓勾唇,大红蟒衣的宽袖微微一拂。
“他若没死呢?届时你已嫁人,让他如何自处?”
夏初七下意识别开头,不看东方青玄。
“他若没有死,也会和乌仁公主远去北平,白头到老。”
“不等了?”他笑。
“不等了。”
“你当真舍得?”
“有舍,才有得。”
“这么为他,你值得吗?”
值得么?夏初七喉头倏地一紧,发不出声音来。想到从此不会再与赵樽有任何联系,从此他只能属于另外一个女人,与另外一个女人下棋牧马,与另外一个女人睡觉生子,与另外一个女人月下喝酒,他会为另外一个女人猎貂做衣,为另外一个女人准备绣鞋……而她却不得不巧笑倩兮的迎合别的男人,与他那些无穷无尽的三宫六院去勾心斗角,过那种她最厌烦最没有自由的生活,心脏就仿似被一根细细的棉线缠住了。缠一圈,便痛一分,再缠一圈,便再痛一分,直到她的嘴唇颤抖起来。
第1047章 大婚(4)
“我不是我,我从来都不是我。如果没有我,他还会是他。我的余生,若能以抱病残躯为他守护,哪怕断我头颅,散我魂魄,我也愿意。这个时空,若说有谁值得我这样做,只得一个赵樽,再无他人。”
东方青玄凤眸一暗,身躯微微一震。
许久,他才随夜风送出一句话。
“看来腊月二十七,本座还得为晋王抬轿。”
东方青玄说话算话,半盏茶后,她被送回了魏国公府。
在卢辉松了一口气的目光注意下,夏初七抱着暖手抱枕,还是领着晴岚由原路返了回去。
楚茨院的门口,阿记一个人抱着把钢刀坐在台阶上。她似乎没有感觉到天上的大雪,也没有感觉到台阶上的潮湿,身子一动也未动,直到她走近,她才猛地回神,抬头看来,似是有些意外。
“你怎的又回来了?”
夏初七静静立在她面前,目光专注,一动未动。
其实她先前离开楚茨院,原就不是想要逃跑。如果要逃跑,她有很多的法子,就算那个地下通道也会比这样更便捷。不过,在没有离开楚茨院之前,她也不知道赵绵泽已经将她软禁了起来,更不会知道,魏国公府里里外外加在一起,至少有五千看守人马。
先前她只是一直奇怪,她这般离开了楚茨院,阿记为什么没有尾随上来。如今看她一副“坐地等死”的样子,方才明白,这个一直女扮男装的“大晏版花木兰”其实是有意放她逃离,也以为她会永远的逃离。
冒着杀头的危险,她为什么?
夏初七勾唇,声线儿淡淡问,“你为什么放我走?”
阿记看着她,慢慢站起身,却答非所问。
“回来了就进去吧,外头冷。我走了。”
夏初七肩膀一斜,挡在她面前,又问,“你不怕死?”
阿记微微怔了下,理理身上沾了泥的衣裳,把刀鞘系上。
“活着,不比死好。”
说完这一句,她径直错开身要离去。
夏初七看着她的背影,冷笑一声,“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好?他除了权力大点,人长得帅点,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渣男种马。你如此惦着他,他却根本就不知道,你值得吗?你是个好人,为何要如此委屈自己?”
她语速很快,说了好长一串。
阿记的身影停在院门,过了好久才回。
“子非鱼,焉知鱼之情?”
她没有回头,夏初七也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是叹。
“叶公好龙而已!”
洪泰二十七年腊月,整个京师都处在一种浮躁的气氛中。
老百姓盼着年关,置着年货,也在等待着帝后大婚那一日的京师盛景和十里红毯。另外,坊间也有笑谈晋王大婚的稀奇——谁也没有想到,晋王回不了京师,竟然由名满秦淮的风月俏公子元佑代为迎娶新娘。
自古皇家怪事多,这也算是一件千古奇谈了!自打这一个不知从哪个渠道传出去的消息到了民间,很快就引起了一波议论的小**,甚至超过“帝后大婚”的热闹,狗血程度堪比二十七年前洪泰帝新君上位,纳了前朝宠妃入宫。
腊月严寒,风雪的天气甚多。
但不论外间的人如何议论,当事之人却颇为沉寂。
从十一月起,一直住在宴宾院里的乌仁潇潇就没有出过门,她丰厚的嫁妆从北狄到达京师之后,元佑就给她安置在了宴宾院里。两个人之间,似乎也没有任何的交集。虽然有人说亲眼看见元小公爷大晚黑的翻墙进入过宴宾院,可此事除了再为元小公爷的风月再添一桩笑谈,也没有闹出多大的动静儿。
另外,前往辽东署理防务的陈大牛,一直没有回京。有人传言,他恐是被高句国的老丈人给带过了江,去了高句国做客,乐不思蜀了。但这只是民间谣传,朝廷却是知晓,如今南边有战事,北边有定安侯在,也是给建章帝吃的一颗定心丸。
不论如何,他也是无法赶回参加这举世瞩目的大婚之礼了。
定安侯府里,添了一个小闺女,赵如娜的脸上似是多了喜气。可她是高兴了,侯府老夫人见她这般没有出息,不盯着自家肚子,却整日关照“养女”,更是气不到一处来,婆媳关系依旧紧张。但赵如娜贵为长公主,这头衔足够她在侯府里螃蟹一般横着走了。尤其打从她上次耍了一回威风,就连她那个尖酸刻薄的嫂子也收敛了许多,肚腹里有再多怨怼,也不敢当面顶撞她。
至于夏初七一直忧心不已的李邈,这些日子倒是常去魏国公府看她,同时,也反过来忧心她。两个人毕竟是表姐妹,夏初七的大婚,李邈自是比任何人都挂心。更为挂心的是,她明明就讨厌赵绵泽,还拧着劲儿的一定要嫁入宫中受罪。
李邈不愿,可不论她怎么劝,夏初七似乎都不似为意。
“嫁人而已,嫁谁都是嫁。”
这句话是夏初七惯常用来搪塞李邈的。
“给你个铁匠石匠木匠,你愿是不愿?”
李邈被她不爱惜自己的样子逼急了,偶尔也会损她。但夏初七向来伶牙俐齿,尤其她手上捏着李邈的“短儿”,每一句说出来,都是理由,“我可不是你,除了你的沙漠哥哥,你就再无旁人可嫁了。实际上,表姐你想想,做晋王妃哪里有做大晏的皇后来得尊荣高贵?我这是攀了高枝儿,你应当祝福我。”
“再说,这样离我们报仇,不是更近了一步?”
一句软话,一句硬话,顶得李邈再大的气,都噎回了肚里。
深陷情劫中的人,自知情之苦。
说得多了,李邈后来也就不说了。
爱情是一把双刃剑,能让人为了它披荆斩棘,增添出无穷的力量,也能把人割得鲜血淋漓,再也无力去爱。但是,爱并无对错,有时只是伤得深了。明知对方没有错,自己也没错,就是再走不到一处,正与她与哈萨尔,那中间隔着的万丈沟壑,不是被“无情”挖开的,恰恰是被“有情”凿成的。
第1048章 大婚(5)
阿七不是普通的人,她永不会向人谈论自家的悲哀。
在她的嘴里,只有自嘲。自嘲,是她活着的一种方式。
过了腊月十五,魏国公府更加忙碌起来。
宫中的嬷嬷,府里的丫头,每日里进进出出,每一个人都在忙碌。
他们在筹备她的大婚,夏初七自己也忙了起来。
不过,她却不是在忙嬷嬷教导的礼仪。从清晨到日落,从下雪到雪化,她除了每日重复的老三件——吃饭,睡觉,扮阿娇之外,看书,写字,逗鸟,绣花,忙碌得不可开交。她必须让自己忙碌起来,这样她才不会去担心南方的战事,不会去想赵樽的近况,更不会忧虑他到底有没有收到她的信,还有那些冬衣。
大马一直没有飞回来。
后来的后来,她的担忧里,便又多了一只大马。
但不论事情如何发展,洪泰二十七年的腊月二十七,终于来了。
这一日,还是风雨交加,白茫茫的雪花覆盖在皇城里,银装素裹,却不妖娆。天气寒如冰冻,但筹备着大婚的魏国公府里却是一片喜气洋洋,大红的颜色冲淡了寒冷带来的冷寂,从前堂到后院,从主子到丫头,无一不面带笑容,整个府里,都散发着一种喜气,从门口铺开的大红色锦缎,长长的,似乎延伸到了天的尽头。
“美!”
“太美!”
“属实太美!”
“不行,我要晕过去了!”
天儿还没有亮,楚茨院里,一大群丫头就围着一个姑娘叽叽喳喳,脸上无不都是艳羡之色。
“今儿是什么日子,你几个还围在一处偷懒?还不赶紧去做事。”吴嬷嬷的声音落下,那几个小丫头轰一声笑着就作鸟兽散了。吴嬷嬷瞥了一眼坐在圆杌上尴尬的顾阿娇,冷哼一声。
“麻雀就是麻雀,扮得再美也变不成凤凰。”
说罢,她把一盆为夏初七洗漱过的水猛地泼在门前的檐沟里。
“丫头的命,装什么主子。”
她嘀咕的声音很低,但顾阿娇还是听见。她状似不知地抚了抚身上的衣裳,摸了摸脸上精致的妆容,情绪阴沉了下来。今儿是楚七的大婚,她将作为楚七的陪嫁丫头与她一并去皇宫,去那个据说方砖都是金子打造的皇宫。一开始,她心里那一头小鹿是欢悦的,可被吴嬷嬷一盆凉水泼出来,顿时又凉了心。
打扮得再漂亮又如何?
穿上了新衣裳又如何?
命就是命,无论怎么样,她都只是楚七的一个婢女,如她的娘一样,永远是那个魏国公夫人的丫头。而那个生出俊俏如谪仙的皇帝,怎样也不会多看她一眼。恍惚之间,她竟是想起在源林堂初见赵绵泽的样子。那个时候还是皇太孙的他,已是风华无双,如今为帝,不知又是怎样的光彩。
“嬷嬷,阿娇,赶紧进来。”
一道清脆的嗓音从里屋传来,惊了顾阿娇,她“嗳”一声应了,顿了顿,扯了扯身上簇新的衣裳,换上一副甜美的笑靥步入了屋子。
“楚七,你今儿真美。”
没错,今日的夏初七也是美的。
她身上穿着的是大晏朝最为隆重繁复的一袭凤袍。嵌了九龙四凤的凤冠上,九条金龙口衔珠滴,散发着无与伦比的璀璨光华,下有八只翠凤及一只金凤,亦是衔了珠滴,龙凤之下铺以翠云,冠下缀珠花和翠叶,底部为金口圈,饰珠宝,冠后有博鬓六扇,左右各三,点翠地,饰以金龙、翠云、珠花,并垂珠滴。身上的霞帔织翟纹,共一百四十八对,袖口、衣襟、裾上都缘以红色,织金玉彩云龙纹。另有中单、蔽膝、玉革带、大带、大绶、玉佩等华光加身,如同一团红云绕过春光融融的花园,更似一朵牡丹绽放在阳光之下,艳容倾城,翩翩若仙。
若一定要论美中不足,便是她的脸。
她白面团似的脸上,花了一个大浓妆,粗眉,大红的嘴巴,像一个即将登台的戏子,很有新嫁娘的喜气,却少了一分女儿家的娇媚。尤其是她看过来的目光,仿若经过一段漫长的时空转换,显得漫不经心而疏离。
“阿娇,陪我入了宫,恐是不能再出,你可有想好?”
顾阿娇咬了咬下唇,那一张被夏初七花了大工夫打造出来的肌肤上,略带了一抹红晕,水眸微盼,便盈盈拜倒在地,语气似有轻愁,更似感恩戴德。
“你待我恩重如山,你在哪,我便在哪。”
夏初七静静看着她,仿佛在看自己亲手描出来的一幅画,又像是在审视一局棋盘上的棋。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又似是穿过了岁月,回到了清岗县的回春堂。时光易老,人事亦非。一样的人,却有了不同的心态。
“楚七……?”顾阿娇被她看得有些发瘆。
“呵,真好看。”自言自语地笑了一声,夏初七白面团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她的声音,也平缓得没有任何一个起伏,似乎每一个字都是用相同的音调吐出。
“去向你阿爹辞行吧。往后要再见面,可就难了。”
天儿刚一亮,京师便刮起了一阵强风。风雪的天气,不懂得给建章帝的面子,白雪纷纷扬扬的飘洒下来,让魏国公府门口那一片红色的喜气海洋,愣是添上了一丝丝哀怨的斑白。
一系列的繁缛礼仪走到今天,剩下最后一步了——迎亲。当然,皇帝的大婚与旁人是不同的,皇帝不会像寻常人家娶亲那般到府亲迎,只由负责大婚的执事官来迎接。帝后大婚的执事官是礼部右侍郎兰子安,整个六礼都是他来办的,魏国公府对他已不陌生。今儿的他,穿了一件簇新的官袍,系上了喜气的红绸,整个人芝兰玉树,如公子临风。可他微微上挑的眼梢,却莫名添了一些晦涩的光芒。
乐声起,门口跪拜一片。
乐声止,兰子安高声颂读。
“朕承天序,钦绍鸿图,经国之道,正家为本。夫妇之伦,乾坤之义。实以相宗祀之敬,协奉养之诚,所资惟重。兹册魏国公府七小姐夏氏为皇后,命礼部右侍郎兰子安持节奉册宝,行奉迎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