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9章 暗流涌动!事发突然(3)
“娘娘要换衣,臣妾自当让你。娘娘请吧。”说罢她抬头挺胸往走了过来。
什么叫“让”?好像受了多大欺负似的。
夏初七哼了一声,在她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当儿,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缓缓侧过头去,学着霸道总裁朝她邪魅一笑。
“美人儿留步!”
那乌兰明珠了解她并不深,对她的认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哪里会晓得她是一个不按正理出牌的主儿,竟然会公然出手。
她面色一变,“娘娘这是要做什么?”
夏初七笑了,“叙叙话而已,你怕什么?”
乌兰明珠眸色一暗,“臣妾并无可怕。”
夏初七呵呵一声,手指仍然扣着她的手腕,默默审视着她的面容,不再说话。
壁上的灯笼,光线不太明亮,在微风摇动中,她漂亮的小脸儿似乎也映上了一些树影和光影。时明,时灭,时暗,时亮,令人猜不透她到底要做什么。
但不论是乌兰明珠,还是晴岚和甲一,谁也没有想到,她就那般默默扣了一会乌兰明珠的手腕,便似笑非笑的松开了她。
“美人儿手很滑,很嫩,我很喜欢。”
调戏完男人,还要调戏女人?晴岚垂下了头,甲一也黑起了脸,纷纷为他们的主子害臊起来。可夏初七却不以为意,不再看乌兰明珠一幅见了鬼似的表情,径直转了身。
“唉,骑术不好,我得去挑匹好马。”
乌兰明珠微诧,目光闪动,“娘娘不换衣了?”
夏初七回头一笑,“穿不上。”
她发现这世上没有比自己更老实的人了,可越是真话越是不容易让人相信。那乌兰明珠听完,立于那处,久久不动。
挑马这事儿,自然是轮不到她的。
先前乌兰明珠说要比骑术,早有侍卫去马棚牵了马。只不过,一匹要给皇后,一匹要给惠妃,自是不能随便牵两匹马就拉出来。选的自然要好马,配的必须是新鞍。
夏初七走得很快,黑幕上的天空,偶尔的灯笼火星,把个路面儿照得黑惨惨,透不出太多的光亮。
远处的马棚里,有马儿的搔动声儿。
她打了一个哈欠,拍着嘴还未合拢,只见一个树丛的暗影中,传来一种窸窣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速度极快的窜了进去。
“谁?”晴岚低声问。
风轻轻的吹来,拂过他们的脸。
那树丛里,自然不会有人回答。
夏初七转头笑道,“这还用问,自然是人呗。”
晴岚看她一眼,拳头一捏,走准备过去一探究竟,却被夏初七猛地抓住了手腕,她低低一笑。
“小情郎啊,人家大晚黑的出来偷鸡摸狗也不容易,给人留一条活路吧。我们走!”
“皇后娘娘!”
她脚步还没有迈动,便听见一道熟悉带笑的声音。紧跟着,从马棚的方向走过来几个人。最前面的一个,火红的妖冶人影,那面色上的笑意,灿烂得如沐春风。
“娘娘这般不放心?连马都得亲自来选?”
夏初七看见东方青玄在这,很是意外。
“大都督这是做甚?”
东方青玄凤眸斜飞,笑容妖妖绝艳,“只许娘娘上茅房,不许本座下藩溷?”
夏初七目光沉了沉,满带笑意。
“好说好说,都是茅友,应当上。”
轻笑一声,东方青玄妖眸微眯,状似轻松地走近她的身边儿,可出口的声音,却明显低沉下去不少,“你真要骑马?与她比试?”
“当然。”
“我以为你已经不在意他了的。”
他指的是赵绵泽,夏初七听出来了,有些忍俊不禁,“谁说在意才要骑?”
“那何必较一时长短?你知自己身子。”
他这句话里的担心,并未有丝毫掩饰。
夏初七听得懂,可想到他再一再二再三对阿木尔的纵容与维护,以至于让赵十九受伤,让自己也差一点殒命校场,不免有些火燥。
阴阳怪气的哼一声,她一挑眉,徐徐笑道,“大都督,我这个人从来不主动惹人,原则是上来说是一个善良美丽心胸宽广古今罕见的大好人。但是,我还真不会纵容一次次害我,还想不付出代价的人。”
东方青玄身子一僵。
很显然,他并未想到夏初七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通个中关键,把校场之事与阿木尔联系起来。
甚至于,在她面前,他也不知该如何自圆其说。
夜风突起,他火红的袍角飞扬,白皙的面孔上,因那么一抹阴郁或说难堪,显得复杂而尴尬。可即便这般,也丝毫无损他的容颜,仍是美得触目惊心。
这东方青玄,真就是一个妖精。
夏初七想,若东方阿木尔除了有与他一样的美貌之外,也有他这般的灵气与魅力,何愁不把赵樽迷得晕头转向?
可惜了!
夏初七不知在可惜什么,可心中大抵也能明白他的立场,兄妹血缘,实在很难真正做到置之不理。更何况,她也没有要求他置之不理的立场。
微微皱了皱眉,她便要错身而过,“既然马匹都安排好了,那我就不必操心了。先走一步。”
她隆着肚子,脚步很缓,走得很慢。
东方青玄顿了顿,悄无声息地跟了过来。
在她的身后,他低低一笑。
“七小姐,你真是一次次令本座刮目相看。”
“谢谢!”夏初七轻谩的一笑,“大都督也一次一次的刷新了我的下限。哦,不对,说错了,是大都督的妹妹。”
东方青玄身形一顿,妖娆的面孔被他噎得沉了沉,好一会儿才勾勒出一抹尴尬的笑意。
“七小姐,你是越发招本座喜欢了。”
“是吗?”夏初七缓缓一笑,停下脚步,侧身靠近他,电光火石之间,谁也不知她怎样出的手,“锁爱”上拔出的一只细小的钢针便已经抵在了东方青玄的腰上。
“这样呢,可还喜欢?”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第960章 一箭多雕,一锅端!(1)
“这钢针上的剧毒,可比钩吻什么的厉害多了。”夏初七笑得娇俏,“不过我心肠好,不会下钩吻那种让人一下毙命的毒药。更不会舍得让人顷刻死亡。我喜欢让人慢慢的,被毒侵身,丧失生活能力,身体腐烂,再一点一点剥离掉身为人的自尊,骄傲,让她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生过,从未见过我……”
她的形容令人不寒而栗,可她的笑容却妖娆得如一朵开放在黑夜里的夜来香,带着三分调侃,三分认真,还有三分威胁……只有一分是给东方青玄的情面,美好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东方青玄,若非为你,我有一万种收拾她的法子。”
她说完,缓缓收回钢针,笑眯眯放回锁爱。头也不回地离去了。晴岚和甲一跟了上去,走了几步,甲一突地回头看了东方青玄一眼。
那一眼,绝无半分好感。
看着越走越远的那一抹人影儿,东方青玄胸膛里的一颗心,还在剧烈的跳动。而她那一句“若非为你,我有一万种收拾她的法子”也像魔咒一般,在他的脑子里反复回响。
她待他,到底还是有情分的。
可她不会知道。若非为她,他也有一万种复仇的法子,一万种可以令她生不如死的法子。
乌查之宴就设在校场上。
这会子,马匹和驭夫都已准备好,不过为免扬尘沾了食物,场地离宴会有一段距离。
夏初七过去的时候,位置已经排好,围观胜负的人或坐或站,围成一圈。而身穿骑装的乌兰明珠正在等着她,脱掉了一袭温婉的宫装,她确实很有草原女儿的风范,看上去英姿飒爽,令人忍不住称赞。
“娘娘,您的马。”
夏初七扬了扬眉,接过驭夫手里的马,抚了抚马儿的鬃毛,见它受用地转头来舔她的手,温驯乖巧。她不由微微一笑,安抚地拍了拍它,便在甲一的扶持下,动作笨拙地骑上了马鞍。
“好马!”
她赞道。似是没有看见乌兰明珠目光里的嘲意,也丝毫不以自己上鞍时的动作为耻,掌心一下一下地抚着马儿,笑得很是得意。
乌兰明珠缓缓牵唇,余光扫过不远处看不清面色的赵绵泽,以一个极为矫健优美的动作跨上马背,一抖缰绳。
“臣妾准备好了,发令吧。”
只一个上马动作,高低立显。只要长了正常脑子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这位皇后娘娘除了嘴皮子工夫厉害之外,在骑术上面,与惠妃简直就不在一个段位,小巫与小巫之别。
“发令吧,等下还要吃酒呢。”
太皇太后笑着睨一眼谢长晋。
今儿这位兵部谢尚书,暂时充当了仲裁官的任务,得了太皇太后的命令。他一扬手,便下了令。而原本就看轻夏初七的乌兰明珠,抖着缰绳,一声娇脆的“驾”,胯下骏马便飞奔而出。
“厉害啊。”
夏初七原地不动,似笑非笑的看着前方的一人一马,抚着自己马儿的毛,笑眯眯地道,“小红马,我们也走吧。不着急,反正咱是比不过惠妃的,权当绿叶衬红花,慢慢走……”
她自言自语般调侃,惹得围观的人又是一乐。
虽说皇后骑术不佳,但心态确实很好。
“驾……驾……”
乌兰明珠姿势优美,不论马上的风姿与难度,几乎完美得无懈可击。不得不说,她属实是马上美人儿,上了马的样子,比马下之时,更添了几分光彩。
夏初七观察着,也是笑眯了眼。
虽然这个比的是骑术,没说是速度。可夏初七把马儿骑成了小毛驴儿,那悠哉悠哉的样子与骑术自是沾不到半点边儿。
原本以为二人会有激烈冲撞的人,有一些略略失望。
“胜负一目了然,我看就不必比了吧?”
“也是……还是回去吃酒好。”
“惠妃果然了得。”
“我大晏女儿在马上,如何与草原女儿相比?分明就是……以长比短,胜之不武嘛。”
私底下,说什么的都有。
夏初七慢悠悠骑着,观察着坐在主位那几个人的表情,唇角的笑意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一丝阴。
“太皇太后,可以为惠妃准备赏赐了。”
太皇太后没想到她会毫不在意,也没想到她会把马骑成驴,更没有想到她骑着马,还来为惠妃讨赏,表情莫测的笑了笑。
“皇后贤德!惠妃骑术高超,赏赐自是应当的。”
她话音刚落,突听场上传来一声马儿的长“嘶”。
“啊!”有人惊叫。
“娘娘小心!”紧跟着,场上无数人大叫起来。
突如其来的事,速度如电。
夏初七循声望去,只见乌兰明珠原本骑得好端端的马儿,像是受了刺激在发疯一般,完全不再受她的掌控。在一阵阵惊叫声里,驮着她突然冲出了原本的场地,直接朝主位上奔去,而它高高扬起的前蹄,踩向的正是同样大惊失色的太皇太后——
“啊——”
“太皇太后——”
“快!快!保护太皇太后!”
刺耳的尖叫声,一道比一道来得密集,霎时透过层层黑幕,划破了东苑黑压压的苍穹,也震得整个校场上的人慌乱无比。
就近的宫女太监和侍卫们都冲了过去,要保护太皇太后,可他们终究还是慢了一步,那马儿的前蹄刚好踢在她的肩膀上,力道十足。
太皇太后不知是已经吓呆,还是性子确实沉稳,只短促的“啊”一声,身子便在马蹄的作用下,重重往后一倒,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
那只闯祸的马儿,自是不知她是太皇太后。
说时迟,那时快,他的蹄脚再一次往她身上踩去。
电光火石之间,就在人人惊惧得几乎吓破了胆儿的刹那,只听得马儿再一次惨烈的“嘶”声惊叫,像是受到了某种突然的袭击,连挣扎都不曾,便“咚”的一声重重倒地。
仔细一看,马身上有汩汩的鲜血溢出。
再仔细一看,鲜血溢出的部位插着一把剑。
第961章 一箭多雕,一锅端!(2)
那剑是大内侍卫便惯常佩带的,可发剑的人却不是旁边吓呆的侍卫,而是站在侍卫的边上俊拔得犹如一棵兰桂青柏的赵樽。
“母后,没事吧?”
他静静的问着,声音听上去没有什么感情。
可于这万人之中,真正出手救了太皇太后的人也是他。
“无事!”
在众人关切的询问里,太皇太后强自镇定地按住肩膀,可她的声音里,明显带了一抹吃痛的呻吟。等虞姑姑慌乱地把她扶起坐下时,她脸上的瀑布汗,大滴大滴地往下落,面色惨白,模样狼狈得惊人。
太皇太后出了事儿,吸去了场上人的注意力,而那个从马上重重摔下来的乌兰明珠,除了自家丫头掺扶着坐了回去,这时几乎无人关注。
“皇帝,哀家……”太皇太后捂着肩膀,像是想要说什么。可终于是身子不支,连一句话都说不明白,两片嘴唇在不停的颤抖,更遑论维持她端庄的形象了。
“太皇太后……”虞姑姑呜咽一声,目光越过人群,朝场上仍然还骑在马上的夏初七喊了一声,“七小姐!快来给太皇太后看看。”
夏初七“像是吓呆了”,坐在马身上,一动也未动,闻言亦是“回不过神来”,只怔怔望着那一处喧闹,好半晌儿,没有声响。
“小七,你没事吧?”赵绵泽看她明显“受了惊吓”的样子,面色一变,朝何承安使了一个眼神儿。那大太监收到皇帝的眼风便要过去扶她。
可夏初七怀着身子,哪里能容这些人近身?
几乎是立马的,她激灵一下,“醒”了过来,不呆不怔不傻也不痴了,把手递给甲一,由他扶着下了马,“紧张万分”地拎着大大的裙摆走了过去。
悠悠的风缠绕在校场,缠绵的丝竹声早已停下。
先前的狂欢没有了,先前的热闹没有了,先前的奚落也没有了,先前乌兰明珠的得意更没有了。在夏初七走向太皇太后的时候,整个场面,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诡异的是,没有任何人出声询问,为什么虞姑姑不是喊“宣太医”,而是让七小姐过来看一看。流言的传播速度再一次得到了惊人的发现,好像彼此都心照不宣了,这个夏七小姐就是曾经那个晋王府里名满京师的神医楚七。
太监们拎着的灯笼照得通透。
夏初七拉了个椅子坐在边上,半眯着一双眼,脸上颇为紧张。
“太皇太后,您是哪里痛?”
她问得奇怪,太皇太后却没力气回答她。
虞姑姑以为她没有看清楚先前的状况,再一次场景重现了一遍,她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把一双纤细的眉蹙得老紧,慢吞吞地把手指搭在了她的腕上。大概走了这一遭,太皇太后真是受了惊,心里也有些怕了,在她搭腕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她的身子还在颤抖。
“太皇太后,您放松一些。”她道,“这样请脉才准。”
她说得有理,可这个时候,人都要痛死了,如何能“放松一些”?虞姑姑不停为太皇太后拭着额上的汗,而太皇太后苍老的脸上,因为疼痛那皱纹深得都可以夹死苍蝇了。
“可有头晕头痛?”
她问,太皇太后艰难的点点头。
“可有腰部疼痛?”
她又问,太皇太后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只眨眼。
“可有胸闷心慌?”
她再问,这一回,太皇太后没有眨眼,而是咳嗽了起来。咳嗽着,咳嗽着,突然“噗”一声,唇角溢出了一口老血。也不知是气的,还是马儿踢的,那口鲜血来得很猛,也吓坏了众人。场上再一次出现了喜剧的一幕——喊“太皇太后”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些人甚至伏在地上哭得如丧考妣,只不知里头有几个是真正关心。
“太皇太后,您宁神静心,切莫激动。”夏初七心里好笑得不行,但也随众假意惊慌地喊了一声,紧跟着,掐住她手背上的“合谷穴”和“中魁穴”,掐了片刻,然后半垂着眸子,从腰上的荷包里掏出一小瓶三七粉。
“赶紧给太皇太后服下止血,不然来不及了。”
虞姑姑接过三七粉,蹙起了眉头。
按理太皇太后服的药,得需她先尝过的。
可看夏初七脸色凝重,一声“赶紧”竟让她的手微微一抖。不管如何,规矩不能丢。她这般想着,正待试用,却见太皇太后挣扎着抬手。
“拿……来……”
两个字很虚弱,却是给夏初七最大的信任。
有人递水,有人擦嘴,太皇太后服下三七粉,真的很快止了血,神医的本事再一次得到了验证,赵绵泽也抽了一口气,低低一问,“皇祖母的身子,要紧不?”
“很严重。”
夏初七皱眉说完,先慢悠悠把剩下的三七粉放回了荷包里,这才凝眸看向这位英俊的年轻帝王,一板一眼的说,“太皇太后被马踢中,显是伤及内腑,受了内伤。”
赵绵泽双眯浅眯,盯住她的眼睛,“内伤?”
“嗯。”夏初七想了想,用了一种比较高端的法子,引经据典道:“内伤一词,出自《素问·疏五过论》,又称为内损,一般是因跌打、坠堕或碰撞等外伤较重,损及人体内部组织和内脏而致。一般有伤气、伤血、伤脏腑之分。太皇太后这个,应是伤及脏腑,您看,这都吐血了。”
“你确实不是被你气得吐血的?”夏初七的目光在掠过赵十九冷峻无波的面孔时,就着昏暗的光线,似乎看见他的唇边冒出这样几个字,又似乎只是幻觉。
“这样,先把太皇太后抬回屋子里去吧。”她瘪了瘪嘴,目光瞄了一群围观的人群,面色凝重地道,“太皇太后千金贵体,还应当找几个太医再仔细检查一遍。但有这样多的人在……只怕是有不便。”
检查太皇太后的身子,旁人自是不能看。
她的说法得到了赵绵泽的认同。
他点头,负着手沉了声儿,“来人,把太皇太后扶回松涛院,请张太医赶紧过去。”说罢,他又转过身来,略带恳求地看向夏初七,“小七,你也跟着朕过去瞅一瞅。皇祖母身子尊重,还是你在,朕才放心。”
第962章 一箭多雕,一锅端!(3)
她不在,他才该放心吧?夏初七嘴角几不可察的抽了抽,睨了一眼太皇太后还在哆嗦的嘴,还有颤抖不停的身子,知道她是为了不失态在强忍疼痛,心里暗笑一声,嘴上却谦逊万分。
“承受陛下不嫌,那是自然。”
她怎么可能不去呢?她必须去!
可就算要去,怎么也得先磨磨这老太婆,让她多痛一阵子。夏初七高声阻止了蹲身要背太皇太后的太监,告诉他们说,太皇太后内腑受损,不宜颠簸,必须平躺。这里到松涛院那样远,背过去定会第二次损及脏器。于是,太监们去拆门板了,准备按她的要求做一副简易的“担架”,再把太皇太后抬回了松涛院。
“陛下……”
就在这一阵窃窃私语里,边上终于传来乌兰明珠微弱得几不可闻的声音。这个时候,人群方才把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可这份关注,却不是友善的。而是怀疑的、复杂的、奚落的……至于赵绵泽,目光里则是含了一抹憎恨的。
太皇太后发生这样的事儿,说白了还是由她的行为引发的。更难听一点,她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不过北狄使者还在,哈萨尔还在,无论如何,他也得给北狄人几分脸面。她如今摔得这样花容失色,痛苦万分,他怎么也不能不管不问。
“惠妃怎样了?马儿怎会突然受惊?”
他一连问了两个问题,乌兰明珠咽了一口唾沫,艰难的摇了摇头,目光楚楚地盯着他,泪珠子浮在眼眶里,垂垂欲落,像是极力忍受着某种即将崩溃的委屈,她摁着小腹,吸了吸鼻子,方能清楚地出声儿。
“陛下,臣妾的肚子好痛……”
赵绵泽看她一眼,似是对这个问题不太关心,只略略点了点头,便再一次强调了另外一个问题,“马儿怎么回事?为何失控?”
乌兰明珠的脸,霎时更白。
他竟是一句也没有问她,从马上摔下来,身子可有摔伤,出了这样大的事,可有害怕。半垂下眸子,她颤抖的手摁住小腹,声音几近哽咽,“马儿……原是臣妾是骑得好好的,出事时,它像是突然受了惊吓,臣妾抓不住它……”
受了惊吓?
众人的思维被这话勾起。
这时,一名侍卫突地出声儿。
“陛下,惠妃娘娘说得对,这马受了伤,是被箭射中的……”
赵绵泽面色一沉,“嗯?”
侍卫紧张地翻找着,从马身上拨出一支箭来。令人惊叹的是,那支箭几乎没入了马身。先前不注意的原因是它端端从肛丶门没入。从乌兰明珠最开始骑着它时的正常状态分析,箭支是在它发狂的前一瞬射入的。但事发突然,人群顷刻喧闹,再加上试马那处光线不是太好,谁也没有看清,这箭是打哪儿射来的,甚至大多数人都没有发现马儿是中箭才发狂。可见其人射术之高明,速度之迅捷。
“陛下,此事不可忽视。”徐文龙上前禀道:“有人射杀皇后在先,惊马袭击太皇太后又摔伤惠妃在后,看来歹人不仅居心叵测,而且还藏在东苑,甚至藏在宫中,若是不把主使之人捋出来,问个端底,只怕今后还得生出祸端。”
这梁国公徐文龙往常总与赵绵泽做对,说的话也不怎么中听。可这一句,赵绵泽听上去倒是顺眼,认可的点了点头。
“徐爱卿所言有理,朕必当彻查此事,揪出歹人,严惩不贷。”
徐文龙拱手垂头,又道,“启禀陛下,先前在校场射杀皇后的歹人,已被锦衣卫拿下。依臣之见,只需东方大都督严加拷打,细细盘问,便可知真相,让他供出指使之人。此事并不复杂。”
他话音一落,场上有无数人变色。
只因梁国公徐文龙的话,直接把这一次趁着后妃比试射伤马匹伤了太皇太后的人,与先前在校场上射杀夏初七的人归在了一起。而且,归类得合情合理。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在这一瞬,看清了好些人脸上的表情变化。她看清了太皇太后痛得扭曲的面孔上,刹那的僵硬;看清了东方青玄如花似玉的俊脸上,略微的凝滞;看清了东方阿木尔揪住衣摆的纤手,稍稍一紧;也看清了赵十九明明灭灭的深眸里,划过的一掠冷戾,还有他唇边分明写着的几个字——阿七给多少积分?
她忍俊不禁。很想笑,却不能笑。
这样一出能把无数人夹到锅里,一起烹饪,加上调料,再大快朵颐的精彩戏码,简直环环相扣,一箭多雕,精妙绝伦。除了腹黑的赵十九,这世上怕是少有人能做到。
太皇太后的伤,除了略报小仇之外,再一次应了天劫之事。往后看谁还敢找她夏初七的晦气,她家小十九应是能顺利出生了。
太皇太后的伤,直接把矛头指向了射杀她的人,也就是指向了东方阿木尔,甚至有可能射向太皇太后自己。即便东方青玄有本事为他妹子擦屁股,至少也得焦头烂额。这是一了精彩的反嗤。
当然,十九爷锅中的“小菜”还没有完。
“陛下,臣妾的肚子……好痛!”
乌兰明珠额头滴汗,再一次呻吟起来,她的丫头也急得几乎要哭,“陛下,快找太医为娘娘瞧……”一句话还未说完,说被她卡在了喉咙口。而下一瞬,小丫头的哭声戛然而止,变成了一道惊呼。
“不好,娘娘流血了,流了好多血……”
众人看去,只见乌兰明珠虚坐的那个椅子上,有不少的鲜血正从她的下腹流出来。血流得并不夸张,但足够湿透她单薄的裙子,染红椅子,也震住众人的视线。
“小七……”
赵绵泽又求助地看过来一眼。
真是一个多情皇帝呀?夏初七想罢,心里一声冷笑。但是在这样多人的情况下,又有哈萨尔在,她也不想为大晏朝惹麻烦。甚至于,在她的私心里,也不希望战争又起,生灵涂炭。
她没有看赵绵泽,只不着痕迹的点点头,微微倾身,便装模作样地搭上了乌兰明珠的脉息。只迟疑一瞬,她便“呀”地一声,抬起头来,面色讶异地看向赵绵泽。
第963章 一箭多雕,一锅端!(4)
“恭喜陛下,惠妃娘娘怀孕了呢?”
一声“恭喜”,令赵绵泽目光一怔。他看着她,眸子里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也不是紧张孩子,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尴尬。
因为他看清了夏初七眼睛里那一闪而过的促狭,或者说揶揄与鄙视。他记得她曾经说过,她的男人必须独她一个,而他却是再次令妃嫔有孕,还抢在她这个皇后之前。
眸子微微沉下,他稳住了心神。
“孩儿怎样了?”
“陛下节哀!”
刚说完“恭喜”,立马接上“节哀”。除了夏初七之外,很少有人会在严肃的场合开这样的玩笑,场上一些老眼昏花的老臣,几乎受不住她这样大的转折,身子摇摇欲坠。而她却无所谓的直起身子,指向椅子上的血迹,摊了摊手。
“惠妃的孕期应只有月余,正是胎象不稳之时,先前表演马术时动作幅度过大,加上坠马……小产了。”
“呜!”一声,乌兰明珠悲咽着,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然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那怨恨的目光又看向了夏初七,像是恨不得吃掉她的肉。
夏初七唇角上翘,无辜地看着她,“惠妃何必恨我?既知自己怀了孩儿,为何还要执意找我比试骑术,不知这样很危险吗?你到底是根本不顾及孩儿,还是原本就想把小产之事,嫁祸于我?”
她这番话,很有点琢磨的意思。
乌兰明珠挑衅皇后比试马术,本就不合情理。
这样一想,很多人都觉得个中还有猫腻。
可乌兰明珠哪里会知道自己怀孕了?
她瞪着夏初七的原因,是她突然想起来夏初七一定是先前就知道她怀孕了。因为在更衣室的门口,她曾经掐住她的手腕好久未放……只可惜,那时她还不知。
“陛下,臣妾没有。是皇后她害……”
她颤抖的手指向了夏初七,可不等她的说完,赵绵泽便厉色的呵止,“住嘴。你不习妇德,争宠挑衅皇后在先,不知控制惊马,踏伤太皇太后在后。如今你连皇嗣都保护不周……”
说到此处,他目光一眯,微微停顿。
而场上的众人,包括北狄使者都目光复杂地看过来。
听他的口气是要处置乌兰明珠,可他如今的决定,不仅只是处置一个争宠的后妃,很有可能还会影响到两国的关系。
慢悠悠的,赵绵泽像是叹了一口气。
在僵滞的气氛中,他缓缓摆了摆手,“念在你初入大晏,还不知规矩,这一回朕暂且饶你。若还有下次,定不宽恕。来人,把惠妃连夜送回京师,禁足两月。”
“是,陛下!”
场上有无数的人松了一口气。
北狄的使者,从哈萨尔起,没有任何人说一句话。一来乌兰明珠毕竟已嫁人,出嫁从夫。二来乌兰明珠的做法,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严重一点说,即使赵绵泽把她打入冷宫,也是合乎情理。如今他这般处置,属实是轻责,已经算是给了北狄的面子。
夏初七目光微阖,飘得有些远。
看着哭哭啼啼被人拉走的乌兰明珠,她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儿。
乌兰明珠猜得没错,在更衣室的门口时,她就知道乌兰明珠怀孕了。所以,她放弃了原先去时的计划,直接转了头。
不过,在席上时,她看赵十九无动于衷的样子,虽然面儿上瞪他骂他,心里却一直是安然的。她相信,他一定不会让她与孩子涉险。之所以她故意去一趟马棚,除了图一个安心之外,也算是给敌人的一种震慑。以便让她们知晓,她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同时也把赵十九摘清。
可是很显然,东方青玄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去了马棚,夏初七就再无去的必要了。只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东方青玄兴许也是了解赵樽的,他料定了他会因为校场上那一箭报复,却还是没有防住他。更没有想到,他会让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乌兰明珠的马骑到那个位置的时候射中马匹。要知道,太皇太后和皇帝坐在最前方,即便马儿不冲撞到太皇太后,也会是赵绵泽。怎样的结果都是一样。
什么叫算无遗策,夏初七再一次见识到了。
这一回该给他多少积分呢?
“东方爱卿!”赵绵泽缓缓转头,目光在看向东方青玄时,亦有洞悉一切的阴霾,“今日马儿受惊伤及太皇太后之事,就交由你锦衣卫查办。三日之内,朕要结果。”
东方青玄眸子一眯,“是。”
看着他这般,夏初七突地有些同情大都督了。
这丫完全就是被妹妹给祸害的呀?
更让她吃惊的是,赵绵泽显然不是一个蠢货。他这样吩咐,应当也是明白了什么。可他抓不住赵樽的小辫子,显然是迁怒了东方青玄。或者脑洞大开的猜想一样,他更为高端的做法,应当是离间东方青玄与赵樽的关系,从而达到御人的目的。这不就是帝王之术?
她心里倏地一凉,看向赵绵泽。
而他温和的眸子,也看向了她。
就像完全没有她猜测的那些心思一般,他安抚地看她一眼,目光终于看向一直处于静止状态的赵樽,唇角带着的依然是一抹暖如春风的笑意。
“十九皇叔两次救驾,实在功不可没,朕应当重赏。”略拖曳着嗓子,他与赵樽的目光对视片刻,笑着开口=,“不知十九皇叔想要什么赏赐?”
这叔侄二人的对话,向来都引人关注。
如今赵绵泽直接问赵樽要何赏赐,场上的人自然也都竖起了耳朵,害怕错过巅峰对决。可谁也没有想到,向来光风霁月、雍容万端的晋王殿下,半点迟疑都没有就出了口。
“黄金。”
场上响过一阵抽气人。
竟然是黄金?这样俗的要求,这样直接的要求,自然配不上赵樽给他们的印象。不仅旁人,就连赵绵泽亦是微微一怔。
“十九皇叔,确实要黄金?”
“对。”赵樽冷冷的唇角,不带多余的情绪。
除了夏初七之外,估计也无人知晓,可怜的晋王殿下所有的家产都给了他的管家婆,还时时被她压榨,属实是很需要钱来喂饱她这个无底洞。
第964章 人人都在算!(1)
她笑而不语,赵樽瞄她一眼,也是静静等待。
“好,朕便赐给十九皇叔黄金……”
“陛下!”赵樽眉梢一扬,突地打断他,颔首施礼道:“臣虽有功,但非在社稷。恐陛下念及亲情,赏赐太多,臣惶恐……只需一千两足够。”
在众人微诧的目光注视中,赵绵泽咽下一口从胸膛升腾的老血,缓缓出口,“黄金一千两。”
夏初七心里一阵暗笑。
说到底,最大的赢家,还是赵十九。
他一箭多雕,一锅端。人也整了,仇也报了,钱也拿了,还能在她这混点积分。
“陛下,担架来了。”
正在这时,两个小太监抬着门板做成的简易担架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夏初七知道,换她出手了。赚钱夫妻二人档,赵十九已经为她铺好了路,她怎能输给他?
乌兰明珠失子流产的黯然离场,太皇太后被马踩肩的重伤,让原本一场欢天喜地的“乌查之宴”,再也吃不下去了。
夜深了,宴散了,整个东苑似乎都笼罩在一片愁风苦雨之中。
发生这样的事情,于国于人,都是大事。
除了礼部官员前去安置好北狄使者之外,大晏的一众王公大臣们都没有就寝,纷纷集在松涛院的外室,恭恭敬敬等待里头的消息。
夏初七进入内室已有盏茶的工夫。
与她一同去为太皇太后诊治的张大医出来了,只说太皇太后伤及内腑,七小姐为她施针之后,人已经缓过来了,内脏出血也已止住,他与七小姐在里头商议了一个治疗的方子,他出来开方子并负责煎药的,太皇太后把七小姐单独留下叙话了,并且带话说,让陛下和臣工们都各自散去休憩,不必候在外头。
外室的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有人感激上苍垂怜,幸得太皇太后无事,有人感叹那夏七小姐原来是华伦在世,先前在校场上看她没弄几下,太后便不吐血了,如今银针一施,竟是让太后缓了过来。可是,虽然张太医说老祖宗让人回去休息,可她老人家药还没喝,人也未见,安也未请,忠还未表,谁敢这样下去睡大觉?
“众位爱卿!”一直负着双手走来走去的赵绵泽,看一眼长吁短叹的众人,大抵觉得人太多把空气吸得稀薄了不舒服,叹了一口气,“太皇太后素来宽厚,最是不忍臣工跟着忧心。她老人家既有懿旨下来,便是体恤你等。如此,都不必在此逗留,自去吧。”
“陛下,太皇太后大慈,最是体恤下情。可她老人家金尊玉贵有损,我等自然应当留下尽孝!”众人纷纷表达应把“尽孝进行到底”。吏部尚书吕华铭的奏禀,尤其有孝子贤孙的风貌。可他唇角上,若仔细一辩,却隐隐可见一丝喜气。
没错,是喜气。
要知道,乌兰明珠先前宠冠后宫人人皆知,而吕家的女儿吕绣从东宫时起便跟着赵绵泽,不仅肚子许久不见消息,赵绵泽也甚少踏入她宫中,可他那女儿却不是一个爱争宠的,愣是让他操碎了心。当夏初七说恭喜时,闻听乌兰明珠怀孕,他和那些有闺女有孙女入宫的臣子,心里都是凉的,可再一声“节哀”,却是他们石头落地。
“爱卿们今日都受了累,不必再拘礼。再且,人都堵在这里,也扰了太皇太后静养。”
赵绵泽唇角温和的笑意与平常并无不同,可声音里却有了一分凉意。在场的王公大臣们很少见到他这般不耐烦的表情,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儿,又客套几句,终是告辞离去。
东方青玄走在赵樽的后面,二人一前一后出得松涛院的大门。可在众臣的议论声里,却又都心照不宣的放慢了脚步。一红一黑两个超然绝俗的身影,在微风摇曳的光线剪影下,更是显得仙株玉树,气宇轩昂。只不过,一个凉气森森,一个笑意吟吟,面上情绪截然相反。
“殿下好算计!”
东方青玄戏谑似的质问,赵樽只当不解,唇角微微一抿。
“东方大人的话,本王听不懂。”
“你懂。”
“我不懂。”
赵樽这般逗乐式的回答,令东方青玄微微一愣,眉头蹙了起来。可审视了足够长的时间,他却未在赵樽的眼波中找到一丝一毫的杀气,就像那些事情真的与他无关一般。
“天禄!”东方青玄眉心一沉,终是一叹。神色略有一丝疲惫,就好像行了万里的旅人回到家,看见了自己的亲人似的,一席话,说得情义深浓,“阿木尔好歹对你一往情深,你竟是这般不留情面?我知你一直对当年之事怀怨在心。可她当初嫁入东宫,本非自愿,亦无叛你之心,那般情况下,你让他一个弱质女流如何做?如今,她确实误入歧途,但她也是被人蒙蔽……”
“东方大人误会了。”
赵樽似是不耐听下去,打断了东方青玄的话。可一句误会,他却说得模棱两可。东方青玄凤眸微眯,以为他要说自己确实没有设计这一出连环计,却没想到,他只是不冷不热的解释,“本王不论做什么事,都与旁人无关。”
轻呵一声,东方青玄眸色微凉,“那与什么有关?”
赵樽负手,颀长的身姿在灯影下更显雍容,斜视着东方青玄时,眼风如同刮人的刀片飞过。
“本王从来不会无端招惹旁人。若要出手,只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
“除此,无它。”说到最后,他又重申了四个字。
除此,无它,字面上听很简单,可内涵却不少。
也就是说,东方青玄先前解释那么多的话,与他赵十九半点干系都无。或者说,他说的那些人那些事,根本就不曾入得他的耳,他的心。
东方青玄久久不语,一双总是带笑的星眸浮上了一层薄薄的阴霾。
赵樽冷冷剜他一眼,又一次淡声道:“这世上,对本王一往情深的女子多了,若依东方大人的意思,本王个个都要负责,那不得累死?”
东方青玄妖冶的凤眸浅眯,定定盯在赵樽脸上,带出一抹凉意,“天禄,你真是一个心狠之人。”
第965章 人人都在算!(2)
赵樽眯了眯眼,唇角若有似无的一勾,“本王对你,可不算狠心?”
东方青玄亦是一笑,盈盈露出一种风流之态,“但愿你能永保此心。”
赵樽不动声色,调戏得一本正经,“你若不改,我便不变。”
东方青玄一愣,看他果真是被楚七传染了“病”,不由哭笑不得。可转念一想,赵樽计杀四方,如今自是该得意。而阿木尔给他留下的这个烂摊子,他还不知怎样收场呢,不免又有一些叹息,“你这不是故意糟蹋人吗?”略顿,他唇角缓开一个弧度,似笑非笑,“不过,晋王殿下,你既不肯搭把手,我若忍不住做出什么过激之事,届时你可别后悔?”
“人不糟己,己糟心。东方青玄,我再警告你一次,你若不肯动手,我便自己动手。”赵樽冷声一落,又把他的话甩了回去,“届时你可别后悔?”
东方青玄眉宇一收,妖妖娆娆的一笑,“那便试试可好?”
赵樽哼笑一声,拍拍他的肩膀,“你最好祈祷我阿七好好的。若不然,你可没福分入赘我家。”
说罢赵樽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已在紫藤花的淡淡幽香里,拂一拂袖,淡然而去。从头到尾,两个人都面上带笑,客气有礼,听上去并无半分火药儿。可只有东方青玄自己知道,五脏六腑都快要被这人的“歹毒”烧焦了。
他伫立半晌儿,终是离去。
墙角一株紫藤花架的背后,一个窈窕纤细的人影轻轻一晃,像是有些站立不住,也不知她在那处站了多久,死死揪着手上的绢巾,长指甲几乎入肉。
“太后……”小宫女小心翼翼地扶了扶她。
阿木尔甩开她的手,清冷的眸子,比夜还凉。
“分明是他,逼得我无路可走——”
松涛院外,种植了一片小松树林。微风轻拂下,虽说没有“松涛”,却也“沙沙”有声。
亥时已过,太皇太后吃下药,有气无力地倚在床头上,偶尔咳嗽两声,时重时缓,一直未停。可是等她摊开捂在嘴上的手绢时,却发现上面有两团暗梅般的嫣红。
“丫头,怎的还有血丝?”她面色有变。
夏初七正在低头为她捣鼓敷料,轻轻拂一下额头上凌乱的头发,她没有抬头,假装自己很尽心,嘴里支支吾吾地道,“惊马发疯,震伤内腑,这一时半刻,哪里就能好起来,总归得花些时间的。”
看她说话的情绪不对劲儿,太皇太后不由疑惑的敛眉,“你可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啊。”夏初七摇了摇头,不能没有抬起,那颗脑袋耷拉得更厉害了,“先前张太医不都说了么,这次伤得不重,慢慢调养也就就好……”
“是吗?”太皇太后突然沉重了声音,“两年多前,太医院的那帮饭桶,人人都说哀家是‘复伤风邪,郁久成痈’,就你一个人为哀家诊出是中毒之症。若非得了你的方子,哀家又怎能多活这两年?他们说的话,哀家不信,只信你。”
原来她也知道是自己救了她啊?
夏初七默默的嗤之以鼻,眉梢耷拉一下,眼睫毛使劲儿一抖,用一种看上去“很复杂,很高深莫测”的表情偷偷瞄她一眼,又赶紧收回来,欲言又止的咬住下唇,就是不说话。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
她这般,自是勾起了太皇太后的兴趣。
“到底哀家的伤如何了?”
“无。”她摇了摇头,继续捣鼓敷料,“伤确实如张太医所言……”
“伤如他所言?”轻呵一声,太皇太后笑着,一双打上了深深皱褶的眼睛,眯得更狠,却是不再问,反而转了话题,“不瞒你说,即便这次不被马踢伤,哀家估计也命不久已。近些日子来,哀家咳嗽加剧,疼痛越发难忍。不知我这病,可否还有金匮良方?”
金匮良方?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夏初七心里冷哼一声,脸上却未表现出鄙视之态,神色郑重,仔细端详她片刻才道,“两年多前,我已明确告之太皇太后,此‘毒’已扩散入肺,在肺上形成了肿瘤,无特效药可治,得靠你自己的机缘和与毒抗争。想来是您这两年潜心向佛,修身养性,行善积德,得了菩萨的庇佑,这才吓退病魔,实在与我的方子无关。”
正常人都恨不得为自己表功,可她却是谦虚上了。于是乎,她越是谦虚,越是不肯承认,太皇太后越是觉得她留了一手,只是不肯再为自己治疗。而且,她句句“潜心向佛,行善积德”里的反讽,也足够她琢磨为何病发了。
“丫头,你可是怨我?”
人不生病时,不会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
不得不说,这太皇太后受了重伤,又成了当初那个卧病在床惹人垂怜的老奶奶,让向来以医德自居的夏初七,差一点又犯了怜悯之心。
不过,还是差一点。她敛眉,“太皇太后何出此言?”
“若不然,你为何不肯再为哀家诊治?”
夏初七心里晒笑。她怎么会不治呢?治自然是要治的。不过治归治,不仅要治身,还要治心。
似是考虑了一阵,她狠狠咬了咬下唇,突地放下下敷衍,慢慢跪了下来,默默为膝盖默哀了片刻,才惊慌道:“太皇太后恕罪——”
太皇太后面色一沉,“你何罪之有?”
夏初七双手撑地,身子往前倾前,护着自己的肚子,低低颔首道,“太皇太后的肿瘤,当初我说过是因为陨石辐射之毒,无药可治,只能调理,其实……我是有一个法子的。”
太皇太后这种人极是自负。若是夏初七直接告诉她“藏了私”,她定然不肯相信,还以为她又要耍什么阴谋诡计,如今是她自己看出来的,反倒心里一松,信以为真了。
“你啊!瞒得哀家好苦,还不赶紧说来?”
果然说真话没有人信,假话更容易哄到人。
夏初七默了默,抬起头来看着她,一本正经地道,“肿瘤之症,极是凶险,原是绝症。但我家族所传的医书中,留有一个老祖宗的药方。只是药引极是难得,且炼成不易……”
第966章 人人都在算!(3)
轻“哦?”一声,太皇太后面色阴郁,咳嗽着,没有说话。那虞姑姑瞄她一眼,紧张的面色却松了下来,似嗔似笑地道,“七小姐你也真是,当今天下,还有什么名贵的药引,是太皇太后吃不起的?你看看你,两年前说没方子,如今又说有方子。这是我们太皇太后心慈仁厚,若换了旁人,你这般欺骗隐瞒,定要被问罪了。”
虞姑姑的话,令夏初七心里一喜。没有想到,晴岚的金子没有白花,那天晚上送了一堆没用的东西给她,也有一点效果。到底拿人手短,虽说虞姑姑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在关键时候,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也很为她“提色”。
太皇太后看了虞姑姑一眼。
她把话都这样说了,她若是不“心慈仁厚”,硬要把此事拿来责备,岂不是落人口实?
僵硬着一张脸,太皇太后原就不稳的气血再次涌上,重重咳嗽几声,无奈的一叹。
“说吧,要何药引。”
夏初七皱着眉头,轻声道,“回禀太皇太后,并非我不肯说,实在是药引取之太难,会有刁难之嫌。”
“说!哀家不会责备你。”
“谢太皇太后。”夏初七眼珠子骨碌转动着,想到薛宝钗的冷香丸,清了清嗓子道,“此方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晒干,和在药末子一处,一齐研好。雨水的雨水十二钱,白露的露水十二钱,霜降的霜十二钱,小雪的雪十二钱。把四样水调匀,和了药,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
此上引用结束,她加上了自己的目的,“盛在金坛之内,再经过七七四十九日的金火锤炼,方可得治疗金丹。”
太皇太后被那些春夏秋冬的药引子给绕得愣了愣,却又被她最后的话吸去了注意力。
“金火锤炼,金丹?”
“对,那就叫金丹。”夏初七心里阿弥陀佛了一句,先告慰了一番她家的祖师爷爷奶奶们,才端正着脸,样子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太皇太后,此丹不可用普通炉鼎烧炼。不仅丹炉需用赤金打造,还得赤金融药,赤金引火,赤金烧煅,赤金烧足四十九日。且需心诚之人,方可炼出。”
“全用赤金?”
“若不然,怎能叫做金丹?”
听她说得煞有介事,太皇太后审视着她,沉吟片刻,突然一叹,“丫头,你为何如此处心积虑地哄骗哀家?”
夏初七惊了一下,紧张得差一点魂飞魄散。不过,转瞬她便回过了神来,这老太婆不好糊弄,但她也并未完全不信,这是要从她的反应中来推断真假。这种人,永远不相信别人的嘴,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生生跪在地上,她忍着膝盖的受罪,言词恳切。
“太皇太后如今的病,已是膏肓之态,若是常规治法,恐是时日无多。有一句俗话有些难听,但是极为在理——死马当成活马医。试一下,总比不试的好。”
太皇太后审视着她,突地笑了一声。
别看她受了伤身子虚弱,但说出的话却字字如针般锐利。
“人人皆知你最好钱财,诓起人来毫不手软。”
有吗?
看来她贪财的事迹,果然传得很远。
夏初七扶住膝盖,无奈一叹,“我若是有心欺骗你,两年前便骗了。那时,宫中太医都断言您的病无药可治,若非是我……”
“哀家信你,”太皇太后打断她,声音突地凝重了不少,“你是一个仁心素手的医者。哀家的命,得益于你。”
夏初七心里一喜,叩首道:“谢太皇太后。”
“起来说话吧。”太皇太后就像先前没有看见她跪在地上一般,这才想起抬了抬手,让虞姑姑为她看了座,轻抚着膝上薄软的丝被,微微一笑,“若是这一次,你能为哀家炼得金丹,助哀家摆脱苦痛,除了炼金炉和金坛归你之外,哀家还另有重赏。”
“还有重赏?”夏初七微微一眯眼,故意露出一个贪财的嘴脸来,“多谢太后,我必尽全力。只是不知……不知太后要赏赐我什么?”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一道圣旨。”
“圣旨?”夏初七惊住了,“什么圣旨?”
“洪泰爷在御景苑出事之前下的旨。”太皇太后解释着,唇边的笑意不变,“那时同有两道圣旨,一道是给绵泽的,立他为储君。而另外有一道是留给老十九的。这两道圣旨,洪泰帝都放在崔英达那里。”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夏初七心里倏地一凉。
这个时候,老太婆说要把圣旨赏赐给她,自然不会只为与她玩笑,或者真的要赏赐给她。很显然是,这道圣旨里,有足可威胁赵十九的东西,老太婆想用它来要挟她尽心治疗。若不然,那旨意便会对赵十九不利。
她听懂了,却假装没有听懂。
“太皇太后说笑了,既然是给晋王殿下的圣旨,又岂能转赠于人?”
太皇太后看她一眼,若有似无地哼了一声。
“你懂。有它,就无赵十九。”
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听得夏初七心里“咯噔”一声,手足冰冷。
她心知自己料想的不假,不由抬眼看了太皇太后一眼,微微沉默片刻,把桌上的药膏递给虞姑姑,示意她为太皇太后敷在肩膀下青紫的伤处。
“太皇太后好精明的眼。”
她的马屁拍得不浓不淡,恰中太皇太后命门,只听得“呵”一声,她笑了,“你这小丫头的眼睛,哪里是能藏得住心事儿的?你啊,还是念着老十九的……只可惜,老十九他,唉!男人大多薄性,你也不必往心里去。”
“他既是薄性之人,你留他何为?”夏初七强压下心里的臊劲,轻轻的笑。
“说是为你,也是为了哀家。”太皇太后永远是一张清和带笑的脸,“老十九再不好,到底是哀家养大的。哀家怎能眼睁睁看着,而袖手旁观?放心,崔英达那里,哀家还是有些脸面的。”
第967章 错!(1)
与这个老太婆说话,夏初七很是纠结。
她嘴里说的“有些脸面”,听上去毫无问题。可仔细一辩,却很容易听得出来,她的意思是,她若出了什么事,崔英达是不会饶了她和赵十九的。
厉害!
夏初七这般想着,只当完全不察她的意思,随口打一个哈哈,干笑两声,“按理来说,我救治太皇太后是应当的,不该要赏。可您猜得没错,我心里属实还装着他,那我便卖一个顺水人情给他,等着领太皇太后的赏赐吧?”
太皇太后盯她打量,点头不止。
“那便好,你啊,是一个有孝心的孩子。”
夏初七轻轻一笑,毕恭毕敬道:“太皇太后凤体未愈,朝中人人惦念,非我一人。事不宜迟,炼金丹之事,太皇太后还得抓紧。”
“这次回京,哀家便筹备。”太皇太后顿了顿,突地一转眸,笑道,“元祐这小子近来闲得很,哀家回头便交由他督办此事。要是办好了,哀家便指给他一房如花美眷。若是办不好,看哀家不拿他是问。”
夏初七嘴里应是,头顶仿若有一股子阴风刮过。
这一夜,夏初七睡得极不平静。
原本她想敲诈太皇太后一笔,没有想到,她反倒把圣旨之事扯了出来,用一道根本“不明真相”的圣旨来压她。而且,太皇太后故意说把那事交付给元祐去办,意思也很明显——出了茬子,元祐得负责。
暗地烽烟点燃了,如同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了一颗小石子,看上去潋滟不大,却仍然改变了湖面的波纹,让身在波圈里的人,即便不想不愿,也不得不卷入其中。
次日起来,又是天晴日朗。
大槐树上的蝉儿,不知疲倦的叫着叫着。
一地的阳光,仿若碎金铺在青砖石上。
夏初七再一次去了松涛院。
经过一夜的休憩,太皇太后的精神头儿似乎比昨儿受伤时好了许多,只咳嗽更为严重,偶尔还得咯血。虞姑姑私底下把她拉到外室说,太皇太后昨晚一宿没合眼,就是惦念着炼金丹的事儿,问她几成把握。
夏初七顺手塞一根金钗给她,冲她比划了一个“OK”的手指,然后也不管她懂是不懂,便直道放心。
可OK的手势在她看来,其实是“0”。
为太皇太后换了伤处的敷料之后,二人又闲聊了片刻,几乎都是不着边际的话题。太皇太后精神头好了,再一次问及她考题之事。
老实说,自打应下那事,后面便一直出事,她压根儿就没有来得及去思考。如今被追问,她含糊地推说明儿早上报来与她,便飞也似地退了出去。
明儿是在东苑待的最后一天。
也便是说,明儿就要为梓月选驸马了。
一不小心肩负着两个人的终身大事,夏初七终是焦心起来,比焦心自己还要焦心那一家三口。
可有些事情,想法很美好,实际操作起来,却很麻烦。想要顾及方方面面,万无一失,以她一个孕傻的脑子,似是很难办到。她得找人商量。可天下事便是这般奇。她想见的人,见不到,想躲的人,偏偏却出现在了面前。
“表妹,想去哪里啊?!”
元祐贱贱的笑脸出现在面前时,他的手上,还捏着一串金丝檀木的佛珠,一看便是灵岩庵出厂,由太皇太后转赠。
这件事儿牵扯上元祐,夏初七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所以,看着面前这人,她眨巴下眼,摆出一张内疚的便秘脸,笑得面容扭曲。
“表哥,您今儿也出来晃荡?是瞧上这东苑的花花草草了,还是瞧上了哪个天仙大美人儿了?”
元祐低着头,斜着眼瞄她,半张俊脸掩在槐树的阴影里,灿若桃花。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哼了一声,把夏初七拽到老槐树的背面,坐在一块光滑的石椅上,潇洒不羁地捋一下头发,满脸都是贱笑。
“咱东苑除了你,还有旁的美人儿吗?”
知他在讽刺,夏初七干笑两声,“还有吧?比如——”拖曳着声音,她戏谑的勾下唇,“乌仁公主?”
“少给小爷扯上她。”元祐不悦的目光斜飞过来,“老实交代,是你建议太皇太后炼什么狗屁的金丹,再让我来负责此事的?”
“她说的?”夏初七一愣。
“到底是不是?”元祐半阖半眯的目光里,像是生出了刀子来,像是恨不得挖了她的心肝儿。
“我知你受委屈了。”可是,她更委屈,“表哥,我也是一个受害者,你看不出来吗?可怜着呢。”
“你这一套鬼心眼子,唬得了别人可唬不了我。你那炼什么金丹,我看你就是在圈金子吧?”
真人面前不必说假,说假也糊弄不过。
夏初七嘿嘿一乐,“元小公爷英明万岁——”
她声音未落,元祐面色一变,狭长的风流眸倏地瞪大,“嘘”一声,差一点就来捂她的嘴巴,“你想害死我啊?万岁这种话,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夏初七再一次无辜的中枪。
她与元祐在一起的时候,因为小公爷身上有一股子极有后世感的“潮范儿”,很容易让她忘记她与他是在一个古代的封建社会,只把他当成一个有着革命友谊的纯洁哥们儿。
“瞧把你吓得,这里不是没有人么?”夏初七眼儿一眯,又凑近一些,眉眼挑高,唇角上扬着调侃,“说说,你与乌仁公主怎样了?”
“什么怎样了?”
“不要以为山人不知情,山人上次清清楚楚瞧见她脖子上的吻痕了,不是你,难道是赵十九啃的?”看他静默不语,夏初七调戏之心更甚,“话又说回来,得使多大劲儿嘬,你才能给人弄出那么些道道来?你这是饿得狠了,还是饥得慌了?”
似是不喜她提到此事,元小公爷面上一沉,可仔细一观,却可发现,他脸上隐隐有一抹可疑的红晕,像是不好意思了。
“没有的事儿,那小娘们儿,谁看得上她呀?”
“还装?”夏初七挑眉,“听过一句名言没?”
第968章 错!(2)
“什么?”他问。
夏初七笑,“装逼被雷劈。”
“哪个装了?”元小公爷哼了哼,风骚地拂一下袍角,轻谩的一笑,“表妹,不是小爷我吹牛,就她那样的姿色,我后院里随便拎一个女人出来,都比她强。你说说她啊,除了小性子轴点,身段儿好点,哪里好看,到底拽什么拽?还有,那肤质,咱就不说白如凝脂了,就她脸上还有几颗小雀斑……”
为了发泄这些日子以来,他无数次被乌仁潇潇甩了冷脸的郁结,也为了扭转或说维护自己大男人的自尊,元小公爷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几乎恨不得把那乌仁公主拎出来,狠狠踩几脚,方能解心头之恨似的。
只可惜,老天爷好像就专门与他过不去。他话音未落,那株老槐树的背面,便传来一道压抑不住的憎恶。
“我长得丑,没有邀你来看。元祐,你让我恶心。”
“你,啊?我……”元祐大吃一惊,像被蜜蜂蜇了屁股,几乎下意识便从石椅上弹起。可等他转身想要解释时,乌仁潇潇却已领着阿纳日离去了,连一个正面都没有给他。
“表妹……”
元小公爷斜睨过来,眼里满是哀怨。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来了?”
夏初七又无辜躺枪了,“反正她姿色也不好,你也不喜欢她,听见就听见,讨厌就讨厌,你在意什么?”
元小公爷自食其果,再被她一噎,不说话了。
夏初七看他可怜,瘪瘪嘴。
“甭怪!山人未长后眼,哪里能见到她过来?”
“这人走路都没有声音的么?”
夏初七贱笑一声,笑得那叫一个邪,“她不是走路没声,而是你说得眉飞色舞,耳力不好,命运也不济……”拍拍他肩膀,她又笑,“好好努力吧。加油,我看好你。我先走一步,找赵十九去了,你好自为之。”
“楚七!”元祐磨着牙齿,脸色难看地压着嗓子吼,“你两个也太狠了,他诓我银子我忍了,你竟连我的好事儿也要拦腰砍断……”
不待他抱怨完,夏初七便给了他一记冷眼。
“表哥,你能不能听我一句?”
“嗯”一声,元祐知她不是在玩笑,也难得认真的敛住了眉头。夏初七微微一眯眼,语气凝重。
“你若是喜欢她,就不要再若即若离地挑战女人的心性了。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花心还不真诚的男人,更没有一种感情,可以经得过反复的试探与怀疑。”
元祐眉头一挑,“谁说我花心,像我这般专情的男人,京师地头上,再找不出旁人来了。”
他那还不叫花心?叫专情?
夏初七扫他一眼,瞥了瞥天。
一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在无数个场合“散步”都没有与赵樽巧遇之后,夏初七闷闷地吃过午膳,去了一趟秋荷院。借着看丫丫肚子的由头,她故意在赵梓月的面前点了一股子歪风,想让她找人告诉赵十九,她想见他,商量一下为赵梓月选驸马的考题,还有圣旨之事。
只可惜,十八般武艺用尽,赵梓月偏生是一个天然呆。
她说,“今儿湖里的荷花开得更盛了。”
她就说,“是啊,好美,你要不要去摘几朵回去插屋子里,这会子采花骨朵,晚上就开了,很好闻的。”
她说,“不知你十九哥怎样了?”
她就说,“是啊,他怎样了?我今儿一天都没有见到他了,果然是一个衣冠禽兽,搞得人心惶惶。”
她说,“他就在东苑,你可以带丫丫去看他。”
她就说,“我十九哥最不喜被人打扰了。”
暗示没有用,夏初七最后没法子,只能明示。
“梓月,我想见他。”
这般清楚明白的话,没有想到,赵梓月竟然听不懂。她瞪大一双小鹿似的眼儿,看着夏初七认真道,“那你便去见啊?”
“……”
反正不论她说什么,赵梓月都可以用她无敌憨纯又痴癫的态度给她“飘”过去,以至于当她从秋荷院出来的时候,竟然生出一种不知到底是赵梓月太笨,还是自己被她耍了的疑惑来。
“七小姐,陛下让你过去吃饭。”
晴岚进来的时候,夏初七正绞尽脑汁地抓头发,想方案。一听赵绵泽的名字,不免有些上火。如今他把自己安排在与他一院之隔的地方住着,以护驾为名的禁卫军守护森严,搞得她想见赵樽一面,难如登天,她正恨着他呢,还想她过去陪他吃饭?
“去去去,让他找旁人吃,姑奶奶没空。”
“姑奶奶没空,皇后应当是有空的吧?”
随着一道戏谑的声音,赵绵泽应步而入。
夏初七其实先前便从晴岚的手势里知晓他没有让人通传,径直进来了,说那话也没有想过要顾及他的感受。不过,知道,也只能当不知。她假装一惊,偏头看了过去。
不得不说,皇位属实很养人。
如今的赵绵泽,与当时她初入应天府见到的大不一样。虽然神色一样温和,目光一样温暖,可在皇城里的那张龙椅上坐久了,那帝王之风还是有几分凛冽的,再加上他那一股子温润的仙气,夏初七想,若非种马一只,倒也是女性杀手。
“陛下得了闲,不去赏花逗鸟,怎的跑我这里来了?”
“皇后不乐意朕来?”
今儿他称的是“朕”,证明是亚心情状态。夏初七不想惹他,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上前朝他福身。
“你是当今天子,哪个敢不乐意?不过,天劫之事,不可不信,我与陛下,还是不见面为好。”
赵绵泽没有回答,半阖着眼,由上到下的打量她。良久,就在她脊背上生出一层冷汗来时,方听得他冷不丁冒了一句。
“若非清楚你的为人,朕还以为你怀孕了。”
这么明显?夏初七额角冷汗更盛,可脸上的笑容却浓得化不开了。她不经意瞄一眼门外全副武装的禁卫军,唇角一翘。
“陛下真会说笑,若是我一个人就能怀孕,我倒是不介意怀一个,只不过,陛下守得这样严……”她噙笑的目光慢吞吞落在门口垂手而立的阿记身子,突地一笑,“我附近的人,可全是太监,若我真有了,孩儿一定是阿记的。”
第969章 上刀山!(1)
她调侃的话,尺度太大,赵绵泽还未反应,阿记便猛地抬起头来,差一点被呛她死。
“陛下,娘娘说笑了。属下……”
不待她说完,赵绵泽摆了摆手,温和的脸上,笑容未变,看上去极是体贴下属。
“皇后喜欢玩笑,你不必介怀。”
夏初七眼儿一眯,顿了顿,又看向阿记,很是认真地皱起眉头,无所谓的随意出口,只目光里露出一抹促狭与洞悉的幽光。
“是啊,即使是阿记,也与我生不出孩儿来。”
她话音一落,阿记瞬间白了脸。
“你说什么?”赵绵泽轻问。
瞄一眼她,夏初七唇角笑容更大,“咳,我这个人只有一个缺点,就是太聪明。陛下,您赶紧去吃吧,明儿梓月公主选驸马,我这有质量有高度的考题还没想出来呢?”
她叽里瓜啦说了一堆,却没有解释上一个问题。阿记面色终是缓和了过来,他默默看赵绵泽一眼,退出了门外。
赵绵泽似乎没有看见她的离去,目光始终注意着夏初七,审视片刻,抬手叫何承安。
“去,差人把膳食摆到皇后屋来。”
“嗯”一声,夏初七大惊失色,“陛下,不妥,不妥。太皇太后都应了天劫,你的龙体……”
“朕有真龙护体,何畏怪谈?”不知赵绵泽是真的不以为意,还是他发现了什么。夏初七看着他复杂温和的目光,只觉身上的肉像被一寸一寸的寒意给切割了似的,如履薄冰。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赵绵泽这人,比太皇太后还要难对付了。
她飞快转着脑子,这时,腹中的小十九隐隐踢她一脚,她面色一白,赶紧垂目,软下声音。
“陛下是不怕,可我却怕,到时流言蜚语又得全部指向我,人人都恨不得砸死我,以全国运。”
若说赵绵泽最怕什么,便是怕她示弱。
看着她这样楚楚可怜的表情,他即便有再多窝火的事儿,也都悉数散去,沉着的一张俊脸,也缓过下来。
“坐下吧!你放心,也是在东苑,我才有些闲时来瞧你。等回了宫……只怕要见你,也是抽不出空来。”
他话里隐隐的落寞,夏初七听见了。
可她依旧垂着眸,似是未发现,只朝他盈盈一福。
“谢陛下。”
装逼有时候是挺累的,可夏初七不得不装。
自打怀上小十九,他就跟怀着一只金龟蛋似的,怕这怕那,再也不敢如往常那么的洒脱,尤其在赵绵泽的面前,她更不敢出丝毫的纰漏。
这一顿晚膳,她吃得史无前例的别扭。
赵绵泽每一次为她夹菜,每一次拿眼看她,每一次对她温和的笑,对她来说,都觉得如芒在背,刺得身子骨哪儿都不舒坦。
即便她知,赵绵泽其实一直待她很好。可她与他相对而坐,两个人之间,除了前尘的宿怨,还真就无话可说。兴许这就是缘分的问题,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很难再感动。一个人只有一颗心,她的心给了赵十九,便再也分不另外一半来。
“听说你要为太皇炼金丹?”
赵绵泽突然的轻问,骇得夏初七脊背一凛。
“是。这不是为了给她老人家治病么?”
眸子斜睨过来,赵绵泽轻轻一叹,“你若是需要用钱,只管找我便是,何苦如此?”
“陛下所言差矣。”夏初七打死都不会承认自己是骗那老太婆的。她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道:“陛下有所不知,此方并非杜撰,确实来自先祖的传承,因药引难得,到底疗效如何,我未试过。但先祖不会骗人,再且,我是那么贪财的人么?”
她不贪财?赵绵泽眉头一皱,看着她无辜的小脸儿,不免哑然失笑。他原本想说一句戏谑的话来缓和二人之间的气氛,可对上她黑白分明的清眸,却只剩一声叹息。
“好,朕便信你。只是皇祖母积疴已久,身子虚弱,最是经不住折腾,你切莫损及她身。”
“那是当然。”夏初七轻笑道:“太皇太后凤体康健,是大晏臣民的共同愿望,也是我的愿望。我必会把诊治太皇太后的凤体当成毕生的事业,为了大晏社会的发展奋斗终生,哪怕上刀山下油锅,也绝不……”
她戏谑的话刚说到此处,突地顿住。
上刀山,下油锅?她有法子了。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得找到赵十九,得到他的帮助。
赵绵泽是在吃过晚膳之后走的。
看着他被一群人簇拥着离开,夏初七悬了许久的心脏才总算落回了实处。
她看来出来,赵绵泽其实不想走。或说,他很想留下来与她说会话子。可她却不想与他说话。“话不投机半句多”这样的词儿,大抵指的就是她与赵绵泽这样的人儿。
有时候她想,若是换了曾经的夏楚,在赵绵泽这样细致耐心的怜惜与呵护之下,哪怕有再多的仇,再深的怨,一颗芳心恐怕早已沦陷到了他的温柔里。
有时候她也会替夏楚遗憾。若是在她的有生之年,能感受一次赵绵泽的温言软语,即便是死了,应该也会少许多遗憾。
然,世间之事,断无回头路。
逝去的人,过去的事,终是不复重来。
临走前,他道,“腊月二十七这个日子,我等了许久,可还有这般久。小七,我这一生,都未觉得,每一日有那样的漫长。”
腊月二十七是钦天监算出的良辰日吉,也是他们的大婚之日,更是赵绵泽一直等待的合欢之日。可对于她来说,腊月二十七……绝对不会是一个好日子。
他又道,“小七,我比十九皇叔早认识你很多年,在我还不知男女情事时,便已知这辈子是要娶你为妻的。兴许我以前是抗争过,但后来我也是接受的,断无害你的本意。我很感激上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长长久久的来日,来向你恕罪,也证实我与你是一桩天赐良缘。”
天赐良缘?夏初七只是晒笑。
天若懂得人心?世间为何还有那般多的不如意?
第970章 上刀山!(2)
不论他说什么,夏初七都只当成耳边风。只不过,为了能让他说完话赶紧滚蛋儿,她倒是没有反驳,只叮嘱他,回去好好琢磨那一局棋。
夜悄悄来临,夜幕渐渐深浓。
夏季的浓荫之下,院子里凉风习习,但屋子里却闷热得可以憋死人。夏初七心里装着事儿,情绪略显烦躁,来回走了几个趟儿,她让晴岚和梅子摆了一张美人椅在院子里,摇着丝扇纳凉,顺便观察门口依然森严的守卫,想找机会与赵樽见面。
时间流逝得很慢。
她一盏秋荷雨露茶还未喝完,梅子与二宝公公早已不耐地在她身边互相玩“斗鸡眼”,晴岚看看天色,为她点一根驱蚊香,又回屋拿出一把大团扇递给梅子,嘱咐她赶蚊子,自己一双眼也虎视眈眈,生怕她被蚊子袭击。
门门暗红色的灯笼周围,蚊子飞蛾在成群结队的飞舞。守卫们穿着厚重的盔甲,有人在打呵欠,有人在开小差,有人在拍蚊子,只有阿记一人怔怔地盯在墙角一处,似是什么都没有想。
夏初七瞄他好几眼,他都没有发现。甚至于,他也不像往常那般,只要有她在的地方,时不时就瞥过来一眼,小心翼翼地观察她在做什么。
“阿记,廊中蚊子多,要不然让兄弟们进来歇一歇,喝口水,再领几根驱蚊香去?”夏初七软声娇语的说着,声音里带了一抹促狭的笑意。
她是不是“好心”暂且不说,阿记哪里敢?
像是突然回神儿,他总算看了过来。
“多谢娘娘,属下皮糙肉厚,不必浪费。”
看阿记的心情闷闷不郁,夏初七因为赵绵泽而生出的火气,却顿时烟消云散了。
“何以解忧?”她摇着丝扇,脸上笑得几乎开出一朵花儿来,恶损地自问自答道,“看世上比我更忧之人也。”
她声音未落,阿记便耷拉下了眼皮儿。
郑二宝与梅子也不知懂了没懂,只拿茫然的小眼神儿看她,倒是晴岚不厚道地低笑一声,袅娜多姿地拎过水壶来,为她续了水,低低道,“七小姐,可是想到好法子了?”
“山人……”夏初七摇着扇,瞥她一眼,“还没有妙计。”
“……”
见晴岚被她噎住,夏初七莞尔一笑。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一听她要讲故事,梅子和郑二宝拍手叫好,晴岚眼皮儿跳了跳,抿着嘴儿不吭声,而她这么大的声音,外间的守卫自然也都听见,纷纷竖起了耳朵。
“前朝有一奇女子,名木兰。幼时便习骑射,技艺精湛。值她十八时,恰逢可汗大点兵,其父名在军书,却老病不能行。木兰乃易男装,市鞍马,代父从军……”
她讲的是《花木兰从军》,可旁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儿,唯有阿记一人,面色越发难看。也不知他是被蚊子叮的,还是被故事给挠得,手足无措,坐立不安。夏初七观察着他,正说得眉开眼笑,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请安。
“六爷来了。”
赵楷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夏初七激灵一下,瞥过头去。
果然在青藤爬附的院门口,肃王赵楷领了几个手捧托盘的禁卫军,大步走了进来。
他入得院子,没有瞄坐在院子里的夏初七,只淡淡看了阿记一眼,回头对身后的两个高个子禁卫军道,“张五,把那两盘冰镇葡萄送到皇后娘娘屋里。”说罢,他又转头看向另外两名兵卒,“你两个端上这两盘,跟我去见陛下。这葡萄连夜从京师送来的,还新鲜着,切莫误了。”
“是,六爷。”
几个人分头而走,赵楷只略微朝夏初七点头示意一下,便领着两个人去了赵绵泽的居处。张五与另外一名禁卫军得了令,则是低垂着头,捧着两盘冰镇葡萄,直奔夏初七而来。
由于夏初七与赵绵泽毗邻而居,从同一个大门而入,门口的守卫都没怎么在意,左右来了人都在院子里,赵楷又是赵绵泽的心腹,自是无人怀疑。
夏初七心里胡乱跳动着,不等张五二人走近,突地冷哼一声,起身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
“晴岚,把椅子搬回屋里,本小姐困了。”
“是,七小姐。”晴岚应了声,便与梅子和郑二宝动作起来,把院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屋子里面搬。
夏初七像是不怎么待见肃王赵楷,冷冷瞥一眼他的背影,连带对他叫过来的两名禁卫军也没有好脸色,明明人家是送东西过来,她却爱搭不理地调转过头,往里屋扬长而去,语气更是充满了鄙夷。
“什么破东西,拿进来吧。稀罕!”
按照常理,像这样的兵卒自是不好在落晚时分进她的屋,可她如今多了这一嘴的吩咐,那两名禁卫军交换一个眼神儿,虽然七小姐“不喜”,仍是低眉顺目地走了进去。
一入屋,晴岚跟了过去,随手关上房门。
郑二宝望里头探一个脑袋,想要往里,却被她横住,“做什么?”
郑二宝讷闷,指了指里头,“保护七小姐啊,你没看两个陌生男人进去?”
“什么陌生男人?那是六爷的人……”
晴岚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见里头“砰”的巨响,传来花瓶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便听得夏初七怒不可遏的责骂,“你两个会不会走路?竟敢把本小姐最喜欢的汝瓷美人儿瓶给碰地上摔碎了?”
“七小姐饶命!”张五声音紧张的求饶。
“谁要你们的命了?”里面再一次传来夏初七生气的吼声,“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脱。本小姐虽宽宏大量,却也不能平白无故让你打碎了东西就这般离去。你,还有你,过来。今儿我屋子里的洒扫就交给你两个了,每一个角落都不可放过,若让本小姐找出一点灰尘来,今儿晚上就不必睡觉了,明日我便禀明了陛下,让你两个刷恭桶去。”
里头的话,一句比一句高昂。
晴岚站在窗边儿,瞥了一眼院门口的阿记。他似是有些犹豫,但迟疑许久,终究还是没有过来,也没有多问,只静静转开脸,看着墙壁,目不斜视,也不知在想什么。
第971章 上刀山!(3)
屋子里,夏初七看着面前禁卫军打扮的人,笑容渐渐爬上了面颊。只觉外间夏虫的鸣声不再令人烦躁,夜晚的闷热,也凉爽了不少。
那人身形颀长伟岸,如清风朗月一般,即使身穿普通禁卫军的服饰,亦是俊朗不凡,皎皎如灼,只刹那,便钩起了她铺天盖地的想念。
“这般过来,你不怕么?”
要知道,这里离赵绵泽的距离不足五百米。
“不怕。”他唇角一弯,有晦涩的笑意浮现。
一个笑意,两双眼神,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那个叫张五的禁卫军一直未有吭声。片刻,他略显尴尬地轻咳一下,低声道,“殿下,卑职在外面候着。”他转身欲走,可走了没几步,又回过头来,略有为难地补充了一句,“六爷在那边儿会拖着陛下,但时间紧迫,请殿下速战速决。”
夏初七琢磨着“速战速决”这个词儿,久久回不过回味儿来。那张五是与赵梓月一样的“成语无能”,还是话里有暖昧?可不待她想明白,腰间已被人抱紧,耳朵里传来那人暖暖的呼吸还有强劲有力的心跳。
她一语不发,头上却传来他一声叹息。
“阿七这般急着找爷来,可是为了明日之事?”
看来赵梓月也没有笨到家嘛!夏初七感慨着,将脸贴靠在了他的怀里,浮躁了一日的情绪松缓了下来。
“你说呢?除了这个我还能有何事找你?哼!反正我这边焦得头发都快白了,你都是半点不着急的。”
她又嗔又怨的话里,有些埋怨之意。
赵樽听了,低低一笑,轻轻抚开她耳际的头发,将唇贴在她的耳边上,每一个字都说得温柔入骨,“爷有这么聪慧睿智的娘子,何愁妹妹嫁不好?”
“噗哧”一声,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扯着嘴巴便乐了,“晋王殿下马屁拍得到位,那本姑娘今儿便饶了你。”说到此,她长长的睫毛抖动一下,她似是想起什么,解开他环在腰间的手,拉了他一同坐在窗下的椅子上,正色了脸。
“爷,你还没告诉我,赵楷为何要助你?”
赵樽眉头微微一敛,“你猜?”
她俏皮扬眉,“猜中可有奖?”
赵樽抿唇,低头啄一下她微撅的唇,“有吧?”
夏初七笑了,得寸进尺地道,“那奖品可否自己挑?”
赵樽眉峰微蹙,目光锐利地盯着她小狐狸般的眼儿,有一种要中她诡计的预知。但知道归知道,他面前的女子笑意浅浅,巧笑倩兮,好不娇俏,竟是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好。”
一个字,他便落入了“陷阱”。
夏初七嘿嘿一笑,怎一个得意了得。
“上回宫中大宴,落雁湖畔的野鸳鸯可是也?”
没有想到她真的能猜中,赵樽眉梢轻轻一扬,捋了捋她垂下的发,为她绾到耳后,沉声低笑,“果然是聪慧睿智的小娘子。说吧,要什么奖励?”
夏初七与赵樽讨价还价过若干次,也曾经被他坑蒙过若干次,几乎很少占到什么便宜。可如今风水轮流转,终于到她家。仗着肚子里有小十九,她总算可以肆无忌惮的“欺负”赵樽,而毫不脸红。
“我要你的二百积分。”
一听积分俩字儿,赵樽脸上的笑容敛住了。
“阿七何出此言?”
飞快地瞄他一眼,夏初七媚眼一抛,却道,“乌查之宴上的事儿,晋王殿下表现良好,本姑娘心情也好,赏罚分明,准备给你二百积分。只如今,你把这二百积分再奖励给我,正好相抵,也就是说……晋王殿下,您如今的积分仍然是零。”
赵樽默默盯住她,俊脸越来越黑了。可她作弄心起,还不怕死地凑过手去,轻轻一拍,笑着调侃。
“殿下,为了积分服务,多多努力哦。”
赵樽瞥一眼她得意的样儿,蹙着眉头缓缓起身。她微微一愕,以为他生气要离去,正想去拽他袖子,不曾想他却猛地转身,冷不丁把她扯过来,一句话都不说,冷抿的唇便压了下来,把她牢牢控制在怀里,吻得她目瞪口呆,惊傻在他怀里,一动也未动,直到他略带笑意的声音传来。
“这个吻,你给多少积分?”
“什么?”夏初七莫名其妙。
“爷不顾危险,大晚黑的送上门来供阿七调戏,总不能空手而回吧?”
他喉咙滑动着,一双深不见底的眼,仿若带着某一种夺人心魄的魔力,夏初七多瞅了几眼,不由丢盔弃甲,顺着他的思绪,觉得此言极有道理。
这可是冒着敌人的炮火呀!应该给的。
“五十?”她商量着。
“太少,打发叫花子呢?”赵樽淡淡的声音,带了一丝莫名的喑哑,那只落在她腹上抚着孩儿的手,突地往下一滑,“既是一个吻不能得高积分,爷也不介意为阿七做一些高积分的服务……”
夏初七脑子里“嗡”的一声,两条腿一僵,使劲儿并拢,终是一咬牙,红着脸儿瞪他。
“一百积分,不能再多。”
“一百五,不再议价。”他作怪的手并不停下,条件更是讲得铿锵有力,明显是捏着她的软处要挟她,夏初七连呼吸都快要没了,长长吁一口气,终是磨着牙同意。
“好……”
赵樽满意地松开手,雍容尊贵的脸上,并无半天猥琐之态,反是带了一抹促狭的笑意,那一双含笑的眼睛里,好像在说“小样儿,就你这胆儿,也敢诓爷?”
看着他,夏初七悔恨得想咬舌头,怎么一百五十的积分就这么容易让他哄了去?紧抿着唇,她任由他抱着自己,也不挣扎,也不生气,只是突地委屈起来。
“我难得见你一次,还得想方设法给你传信儿。你却这般欺负我,你还是人么?既如此,我两个不如不见也罢。”
赵樽低头,迎上她翦水一般的乌黑眸子。
“阿七若不喜欢,爷以后便不来了……”
丫还当真了?夏初七微微一怔,正要解释,不料身子突地离地,整个人被他卷了起来,抱到了那一张铺了软锦薄被的榻上。
第972章 上刀山!(4)
顷刻间天翻地覆,好心脏怦怦直跳,耳根火辣辣的发烫。可与她想的不一样,赵十九并没有马上索取他的一百五积分,而是抱着她缓缓躺下,把她整个人裹在自己怀里,就像稀罕一个小动物似的,蜻蜓点水一般的吻,从她的脸颊和脖子,慢慢移到她的唇上,终是加了力道,与她含含糊糊地吻在一起,时不时抽离,吐出一串模糊低沉的声音。
“明儿你准备如何做?”
“嗯咛”一声,在他火一样的热吻里,夏初七好不容易才调整情绪,把明儿选驸马的考题和计划一一说与了他。可他也不知听明白没有,在她说的时候,就拿嘴在她脖子里啃吻,心跳与呼吸越发急促有力,热乎乎的弄得她极是情动。可待她说罢,他却只紧了紧圈住她的手,带着一丝不餍足的感叹停了下来,僵硬着身子,有一下没一下的顺她头发。
“此计可行。”
夏初七睁开眼,与他相对而视。
心里似有蚂蚁在咬,可时间紧逼,赵楷那边儿不可能拖住赵绵泽太久,张五洒扫屋子更是不能太久,以免令人生疑。
她道,“那爷便帮我准备吧。”
他眉锋一竖,突地蹙起,“你说的那些东西,有点儿难办……”
一听他拖曳着的声音,夏初七就知这人在想些什么。“哧”一声,她狠狠在他劲腰上掐了一把,在一阵怦怦的心跳声里,低低一笑。
“五十个积分,还难不难?”
“五十?”他挑眉,极是为难地道,“难度是小了些,但还不够。爷想想啊,至少一百吧?”
“赵十九!”夏初七咬牙切齿,瞪了过去,“你有没有搞错,那可是你妹妹的终身大事儿?”
他紧紧收拢手臂,促狭的半边面孔隐在灯火的阴影里,深邃得宛如神祗,若非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实在很难让人猜度他的心思。
“她的终身大事,总归没有爷的终身大事来得紧要。”
明知他是在要挟自己借题发挥,可二人这般要好,那积分之说,只不过是为情趣所致,夏初七又如何舍得真的为难他?既然他这么想,其实于她来说,也并无不可。
“好。一百就一百,合着前面的,刚好二百五,都给你了。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她眨了眨眼,看入他的眼睛,突地昂着头,嘴唇迫近他的耳朵,一口叼在嘴里,咬了咬,一字字霸道无比。
“爷也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次日天儿不亮,夏初七便去了松涛院。
因先前与太皇太后说过,她不论出什么考题,都必须先征求她老人家的意见,故而这一关是无论如何也要过的。自然,太皇太后有可能会拒绝的因素,夏初七早就已经考虑过了。一个“上刀山,下油锅”的考题和规则说出来,太皇太后略略吃惊,竟是找不出反驳的由头来,到底还是依了她。
她谢了恩,径直离去布置。
于是乎,洪泰二十七年五月这一场“选驸马”的大戏,终是拉开序幕,便徐徐进入**。南晏的王公大臣,内外命妇与后宫妃嫔,北狄的使臣等都纷纷入场观看,整个东苑热闹非凡。
晌午过后,正是一日中阳光最烈之时,太阳炙烤得大地宛如熏蒸,地面上热得可以煮鸡蛋了。
第一道考题“上刀山”布置在校场的正中。
这个法子来自夏初七在后世看过的苗族表演。“上刀山”上的虽为“山”,其实也称为“上刀梯”。刀梯由一根高约数丈的铁柱、七十二把锋利无比的钢刀以及顶端上面三把寒光逼人的钢叉组成。钢刀一把一把捆在铁柱上,作为梯步,锋利的刀刃朝天,竞选者必须从钢刀的刀刃往上攀爬,能走完全部七十二个刀梯,便夺得铁柱顶端红色绣球的人,可以进入下一轮“下油锅”的比赛。
这种钢刀,刀刃极薄,挥绳便断,可谓是考验武力和毅力的高难度竞技。比之先前和平射柳,实在血腥了不少。
烈日下搭建的凉棚里,坐了大晏与北狄的一众王公大臣,高台上方坐着赵绵泽与妃嫔。凉棚里头,早有太监们抬了冰块过来降温,倒也不觉暑热。只是候选的勇士们负手在场中,个个都汗流浃背。除去晏二鬼之外,一同参与竞技的还有五个南晏人和四个北狄人。
“摆香案,祭天地,告祖宗!”
但凡有什么活动,这些礼仪都是必不可少的。在司礼官的唱响声里,一套祭祀礼仪开始了。
等事毕,太阳似乎更为毒辣了几分,照得铁柱上的钢刀银光闪闪,极是刺目,不仅场上比划的一些人,生出了退意,便连场下观战的人,也有几分心生胆怯。
“诸位,梓月公主尊贵端方。她的亲事,大晏极是看重。今日皇后想出这‘上刀山,下油锅’两个考题,是为验证诸位对梓月公主的心意……”赵梓月长篇大论说了一通,接着又长长一叹,“以血肉之躯搏刀剑之刃,此事不便强求,若有不愿参与者,现在并可退出。”
他向来有仁君之风,凡事必会人考虑。
这句话一出,顿时让一些不敢再参与,却又抹不开面子的人找到了一个台阶。
“谢陛下!”
随着一道道谢恩声,有人慢慢地退了下去,这些都是不愿意冒死求娶公主的。场上只剩下两名南晏人,三名北狄人。而最有竞争势力的,只剩下晏二鬼与北狄世子苏合。
为了比试的公正,只设有一个“刀梯”,也就是说,人人都必须从同一个刀梯往上爬,夺得那个绣球,才有进入下一轮的资格。
场上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赵绵泽缓缓侧过头,温和的目光落在夏初七的脸上,“皇后昨晚没睡好?”
夏初七没有看她,眉眼一挑,淡淡道,“蚊子太烦人,吵得很。”
这货说话向来损,赵绵泽原本关心的话,被她噎在喉咙口,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登时僵在了那里。
“吉时到!”
幸而这时司礼的声音响起,为他解了围。赵绵泽松了一口气,瞥一眼她笑得越发邪乎的脸,眉梢微微一沉。
第973章 驸马都尉(1)
“诸位,开始吧。”
校场上,风大,太阳也大。猎猎的旌旗迎风鼓动着一股凛冽的美,炙烈的阳光火一样的舔舐着大地,“刀梯”上面的每一柄钢刀,都发出刺目嗜血的光芒,一个个全副戎装的禁卫军持着刀戟,三五步一个,把校场围得水泄不通,极是庄严肃穆。
“上刀山”的竞技顺序,是由抽签决定的。
第一个上的人是大晏兵部尚书谢长晋的幺子谢绍钧,这小伙子约摸只有十七八岁,瘦高的个儿,幼时习武,随父从军,也算是出自将门之家,颇有几分英气。谢长晋是赵绵泽的心腹,谢家在朝中的势头如日中天,若再娶得公主,自然是一件光耀门楣的好事儿。所以,即便谢绍钧先前有些胆怯,想随那五个人一道退场,可为了家族荣誉,被父亲丢了几个弯刀眼之后,还是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阿弥陀佛!”
谢绍钧赤足裸掌,走到刀梯下方,场上登时响起一道念佛号的声音,边席上围观的众人亦是抽气阵阵,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逼到这份儿上,他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搓了搓双手,谢绍钧咽一口唾沫,提气敛神,手攀刀梯,赤足也踩了上去。
“嘶!啊!”
他手脚放得很轻,可还是抑止不住心里的恐慌,不过只往上爬到第二刀,便已坚持不住,手掌受伤离开刀梯,往地下跳时,脚板心亦是被刀刃割破,痛得一屁股跌坐在校场上,汩汩而出的鲜血,看上去格外瘆人。
场上嘘声四起,谢长晋长长叹息。
因他紧张得没爬几级,因此伤不算重。
可看着太医上场为他包扎时,夏初七还是闭了闭眼,没敢去看。或者说,她没敢让肚子里的小十九去看。
“楚七……”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小若蚊虫的声音。
夏初七睁开眼,侧头望过去,便撞入了赵梓月一双紧张到近乎绝望的目光。与她平常总带着的懵懂茫然和天真不同,那是一种她在赵梓月眼中从来没有见过的担忧和恐惧。
“怎么了?”她明知故问。
赵梓月松开的下唇上,还有咬过的齿痕。她偷偷瞄一眼首席上的赵绵泽,小心翼翼走过来,蹲在她的身边儿,手按在她膝盖上,压着嗓儿道,“这个上刀山,可有诀窍?”
夏初七看出她眸底的期待,摇了摇头。
“拼硬气功,拼真功夫,拼人品素质。像谢绍钧这种皮嫩肉滑的少年公子,自然是爬不上去的。”
她绝口不提晏二鬼会如何,可在她不慌不乱的解释下,赵梓月乌黑的瞳孔却骤然一紧,像一只慌乱的小兔子似的红着眼睛看她,却说不出话来。夏初七看她如此,突地又有些不忍心了,拍了拍她的肩膀,四周望了一眼,才凑到她的耳边道:“相信鬼哥会没事的,他可以的。”
“因为她皮厚,割不破么?”赵梓月接过话去。
这一句神补刀!夏初七哑然失笑。
“对,他皮厚。”
上刀山这活儿,诀窍是有的。但若非身轻如燕的非正常人类和长年累月练习的人,只要上去,都一定会有受伤的危险和可能。不过,像晏二鬼这样有真功夫在身的人,脚底和手掌上一定会有老茧,只要他上了刀梯之后心神平稳,步子“稳、准、狠”,垂直用力,不要在刀刃上来回滑动,应当就会没事儿。
“下一个,三千营兵马指使司晏二鬼。”
司礼官念到晏二鬼的名字时,夏初七掌心微微捏紧,抿紧嘴唇,眼风不由自主地扫向赵梓月。很明显,她比夏初七紧张了许多。一张小脸儿上血色尽失,苍白得犹如纸片儿,下嘴皮被牙齿咬得一片青白。
晏二鬼严肃着脸,朝另外几人拱手示意一下,便慢慢走向了刀梯。在他之前,已有两个人从梯下落下,没有一人通过。但迎着那寒光闪闪的钢刀,他脚步却没有半分迟疑,一看便知是势在必得。
“喂!”
场上突然传来赵梓月的喊声。
晏二鬼心里一跳,侧目看了过去。
她在喊他?是她在喊他?看着席上赵梓月尖削的小脸儿,他心潮起伏,热血翻腾,像是瞬间被人注入了一股子勇气,目光微微一热,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一个“你”字说完,赵梓月润了润干涩的嘴唇,又补充成了“你们都小心点。”
说罢,她垂下头去。可她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听上去像是在担心场上所有竞技的人,可晏二鬼却知道,她只是在叫他。
“多谢公主殿下。”
他深深看她一眼,突地赤手攀上刀梯,紧绷的身子略微放松,赤脚不紧不慢地往上踩,手脚并用,他一步一步往刀梯上爬行,而场上的人亦是屏紧了呼吸,眼皮都不敢眨动一下。
一阵风吹了过来,刮得刀梯上的五彩小旗呼啦啦作响,钢刀在烈阳的灼烤下,似是更加锋利,闪着一道道刺目的金光。
无数人都在看,看他能忍到几时,看他何时会从刀梯上摔下来。开始那几步,他似乎也有一些紧张,走得极慢,身子也较为僵硬,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刀锋。可几步之后,他便像是掌握了个中诀窍,身子放松,姿态矫健,步子也迈得越发平稳,提气运力,踩在刀梯上,如走普通的木梯。
“加油!”
“好!”
“晏将军好样的!”
“我大晏儿郎,果然英武不凡。”
赵梓月一声“加油”出口,场上有人跟着赞扬起来。因为先前的两人一个只走了两步,一个走了五步,便纷纷落下刀梯,让观者没有找到兴奋点,如今他这般稳健地“上刀梯”,人群终于激动起来,吼声赞声不绝于耳。
在众人的吼叫中,竞技者最容易马失前蹄,分了心神出错。晏二鬼闭了闭眼,再提一口气,只当未有听见,一直走到刀梯的最上一层,将上面悬挂的一个绣球摘下,一个好看的后空翻,脚尖稳稳落在刀锋上,一步一步再慢慢走下来,一个大鹏展翅稳稳落于地面,将绣球紧紧抓在手中,朝座中拱手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