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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姒锦     且把年华赠天下txt下载     且把年华赠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49章 人美,则气壮!(5)

    “小七,你来了?”

    他这话明显没有半分斥责之意,众人微微一惊。夏初七却是噙着笑,不看任何人,只拿目光逼视着他。

    “不知皇太孙殿下找我来,有何事吩咐?”

    整个东宫的人都知道了她谋害皇嗣,她却如此坦然?

    赵绵泽深沉的黑眸微微一眯,视线定在了她的身上。

    “把保胎药里的山药换成天花粉一事,你还不知情?”

    夏初七抬了抬下巴,唇角牵开一抹带着嘲意的笑容,回答得理所当然。

    “我又不是卖假药的奸商,我应该知道么?”

    低低的“噗”声起,殿中竟有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赵绵泽尴尬地轻咳一声,端详她片刻,望向了堂内跪着的典药内使王小顺。

    “说,为何要污蔑七小姐?”

    被他冷厉的一呵护,王小顺一愣,顿时吓得六神无主,紧张地“嗵嗵”就地叩了两个响头,脑袋转向夏初七,就急不可耐的指证。

    “七小姐,你救救小的啊,小的这样做,可都是为了你啊。不是你告诉孙师傅,说有皇太孙撑腰,绝不会出事的吗?如今怎会……呜,七小姐,小的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娘要养……”

    夏初七乐了,轻摆了一下流水般的袖口,“笑死人了,你今年才多大?八十岁老娘,你爹又多大?还有生育这项功能吗?”

    又是一阵“嗤”笑,不知是哪一些捧场的人发出的,王小顺面色一白,自知口快,赶紧圆场,“小的太紧张了……是八十岁的奶奶……”

    “得了得了,我不是你祖宗,不必找我求情。”

    “七小姐……”第一次见到她这样口舌刁毒的女人,王小顺根本没法搭话便败下阵来,只好把予头转向了孙正业。

    “孙师傅,你救救我啊……分明就是你指使我的……你怎能不认,把事情都推给我?”

    “我呸!”孙正业满脸怒意,啐了他一口,气不打一处来,“好你个无耻小儿,枉老朽当你是个人才,岂料你竟是这等血口喷人的泼才。老朽何时指使过你把山药换成天花粉?何时给过你七小姐的书信,何时让你去济仁堂找顾小姐了?”

    “孙师傅,不是你说七小姐叫你做的吗?”王小顺咬死就是这一句。

    孙正业气到极点,一阵吹胡子瞪眼睛,“你心肠竟如此歹毒,陷害了老朽不算,还想陷害七小姐?”

    “孙师傅,你不能这般抵赖啊,小的与太孙妃无冤无仇,若不是你指使,我怎会去害她肚子里的小世子?”王小顺跪在地下,声声哭泣,还一阵抹眼泪,“皇太孙饶命,太孙妃饶命……小的是无辜的,都是受了奸人蒙蔽,才犯下大错……”

    “我看你分明就是有意栽赃!”孙正业恨声道,“老朽还想问你,到底是谁指使你这样说的?居心何在?”

    看他二人争辩不休,赵绵泽蹙起了眉头,良久不语。顾阿娇先前一直跪在地上,没有敢抬头,可眼下形势艰难,为了保命,她不得不狠狠一叩头,面色苍白的辩解,“皇太孙,民女与七小姐和孙太医识得是不假,但并不认识这个王小顺,更是不晓得他怎会出现在济世堂的耳房里。那间耳房,除了下人值夜时偶尔使用,平常都是空着的,请皇太孙明察秋毫,还民女公道……”

    赵绵泽轻轻“嗯”一声,眉头微微松开,又冷眼看向王小顺。

    “王小顺,你说孙正业给了你一封七小姐的手书,手书在哪?拿来给本宫一观。”

    王小顺有些畏惧赵绵泽,缩了缩脖子,脑袋埋下去,低得快要落入裤裆里了。

    “回皇太孙,小的在济世堂时,已把手书交给了顾小姐……如何拿得出来?”

    “嗯,合情合理。”赵绵泽声音极轻,唇角却凉了不少,“那你深夜进入济世堂,除了顾小姐之外,就没有旁人看见?”

    “有,有一个。”王小顺像是刚刚想起来似的,忙不迭地道,“济世堂有一个值夜的人,瘦高的个子,下巴上有一颗黑痣,说话有些结巴,是他为小的开的门儿,又去后院叫来的顾小姐。”

    赵绵泽眉梢轻扬,脸上看不出情绪,顿了顿,他看向了顾阿娇。

    “顾小姐,府上可有这样一个人?”

    顾阿娇下意识抬起头,正眼对上赵绵泽俊朗温雅的面孔,原本吓得苍白的面色,竟是微微一红,心脏霎时狂跳不已,好不容易才组织起顺当的语言,“回皇太孙话,下巴上有黑痣的人,说话结巴……是有。他叫邓宏,是济世堂新来的伙计,今晚正是他在济世堂值夜。民女与爹爹是锦城府来京投亲的,因舅妈不喜,不好住在舅舅家的宅子,一直住在济世堂的后院里,一来为了守药铺,二来爹爹也可以为深夜求医的人看诊,所以今晚是在济世堂的……”

    她一开口话就没完,赵绵泽似有不耐,蹙了蹙眉。

    “与此事无关的,不必说。”

    轻“哦”一声,顾阿娇尴尬的住了嘴,只听他沉声吩咐。

    “焦玉,去,把邓宏给本宫找来。”

    京师城就那么大,焦玉一个人骑马出去,不多一会儿工夫,就把那个值夜的邓宏给拎了过来。

    他从未有入过皇宫,一看源林堂中的阵仗,登时吓得快要瘫了。

    跪在地上,他白着一张脸,抖抖嗦嗦的结巴着说了好久。但说出来的话,却是与王小顺的一致。他说,确实是王小顺先来济世堂敲门,然后他以为是夜诊,给开了门。听了原因,他请王小顺坐了,才去后院叫的顾阿娇出来。而那一封手书,他也亲自看见,确实是王小顺交给了顾阿娇。

    一个突然撞入的陌生人证词,大多时候,更能取信于人。

    源林堂里的所有人,都自觉心里有底了,几个侧妃更是鄙夷的窃窃私语起来。

    顾阿娇完全不明所以,看着邓宏就急眼了,“邓宏,你个混账东西,亏得我好心收留你,给你一口饭吃,你却信口雌黄来害我!”

    邓宏垂下头去,“顾,顾小姐……对,对不住……可小,小的,不敢撒谎啊……”

第750章 人美,则气壮!(6)

    大概顾阿娇长了这样大,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睁眼说瞎话,恩将仇报的人,在邓宏无辜又老实的指责里,她一张白皙漂亮的小脸儿,气得通红,脑袋一阵猛摇。

    “根本就没有的事。皇太孙殿下,民女真的没有,我与楚七有两年未见了……”

    “哪里来的野丫头,还不闭嘴?”夏问秋先前就发现这个女人盯着赵绵泽的目光痴傻,如今见她在殿上撒泼抵赖,看了一眼赵绵泽情绪莫测的脸,又揉了揉哭得通红的眼睛,她悲悲切切地看向夏初七,声音哽咽而痛苦。

    “七妹,证据确凿,你可有话说?”

    一群人都跪在地上,唯独夏初七一个人风姿妖娆地站着。赵绵泽没有让她跪,她也没有跪,甚至连请安都没有。别人在说话的时候,她只是一直微笑,并不插言,也不打扰,比起旁人来,她更像一个真正的旁观者,丝毫不露怯意。如今被夏问秋问到,她才转过头去,静静地看着她。

    “太孙妃,妇人刚落了胎,脉涩血虚,宜静不宜动,你就不该坐在这里生气。若邪气入体,气浮攻心,到时轻者头昏目眩,呕吐咳痰,重者停经毙命……气死了,或是气得闭了经,多划不来?”

    夏问秋微微一愕,低低饮泣着,手帕拭了拭眼睛,神色哀怨地怒视着她,凄苦的哭诉起来。

    “七妹,就算三姐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来找我便是。骂我、打我都可以……为何要狠心为难我的孩儿?想他已有四个月了,很快就可以见到他的爹娘,他也是要叫你一声姨的……大人有错,稚子何辜,你怎生,怎生下得去手啊?”

    夏初七眉梢微微一动,仍是不动声色。

    “我劝你还是少哭一些罢,免得伤了眼睛,还伤身。”

    她不留情面的冷言冷语,加上出色的装扮,早就让一旁侍立的几个侧夫人心生怨对了。她们早有耳闻皇太孙宠她上天,如今见这般情形,不由得人不信。谢氏面带冷笑,丁氏面有不悦,李氏更是旁敲侧击的讽刺。

    “太孙妃,你为人实在太过良善,你与别人讲姐妹情分,别人可未必要与你讲呢?你道人家为何不要侧夫人的名分?不是等着你孩儿落了胎,好做太孙妃么?”

    这完全就是一个火上浇油的人。

    不过她这挑唆似的一解释,夏初七的“作案动机”更明朗了。

    赵绵泽淡淡看了她一眼,面上似有不悦,正想要呵斥,可夏问秋哪里容他这般包庇?当着东宫辅臣和詹事官吏的面儿,她长长的抽泣几声,呜咽着半趴在案几上,似是终于支撑不住了,喊一声“我苦命的孩儿啊”,便凄苦地晕厥了过去。

    “秋儿?”

    赵绵泽眉头一皱,伸手拥她过来,唤了两声,不见她回应,赶紧叫了一直跪在地上的林保绩过来。在“抢救”的过程中,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夏问秋,直到她再一次悠悠转醒,又揪着他的衣襟,让他一定要替孩儿做主。他才幽幽一叹,换上一副脸色,看向眉目噙笑的夏初七。

    “小七,我只问你一句话。”

    看了一眼堂上的众人,夏初七微微抿了抿唇。

    “皇太孙但问无妨。”

    赵绵泽揉着额头,不知想到了什么,情绪似是有些焦躁,但语气还算平静。

    “你可是因为恨我……故意为之?”

    四周一片静寂。

    这一句话,他问得属实太直接。

    夏初七心里微微一沉,抬起下巴,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没有。”

    这三个字,她说得斩钉截铁,没有情绪,只是陈述。赵绵泽目光沉沉,静默了一会儿,艰难地点了点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柔和了声音。

    “好,我相信你……”

    “绵泽!”夏问秋尖叫一声,截住他的话头,颤抖着苍白的唇,手指着夏初七,恨声不止,“你怎能这样轻信她?你想想,她没入东宫之前,我们的孩儿一直好好的,打从她入了东宫,又把孙正业弄入典药局,我腹痛一日盛过一日,这才出了这事。除了她,还会有谁?绵泽,你不要犯糊涂了,她分明就是恨我,恨你,恨我们当初……”

    赵绵泽“嗯”一声,目光一厉,她自觉失言,赶紧闭上嘴,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总归一定是她,你不要被她骗了……”

    李氏一笑,低低补充了一句,“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

    夏问秋眉心一跳,冲李氏深深的看了一眼,虽不知她为何要帮自己,但仍是顺着她的话头说了下去,“绵泽,所有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你莫要因为喜欢七妹,就一味的偏袒她。今日有这么多姐妹和大人在这里,你若是这样做,如何令人信服?”

    她这一激将,很有力度。

    赵绵泽虽然是储君,但还不是皇帝。

    即便他是皇帝,在做决定的时候,也不能不顾及旁人的看法。

    殿中之人纷纷点头称“是”,矛头都指向了夏初七。

    甚至有人要求皇太孙一定要从重处罚,以昭德行。

    在蜜蜂一样的“嗡嗡”声里,孙正业的面色越来越发白,他拱手一拜,身子颤抖着,话锋直指夏问秋,“太孙妃,老朽行医一世,自问清白仁德,从未干过伤天害理的事……你相信老朽,从未教唆过王小顺害你……”

    夏问秋眼中浮起恨意,冷冷一笑,“孙太医,不必在这里惺惺作态。人证物证都有,事实就摆在面前,你还在为了这个女人,咬死不认,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与你有何见不得人关系?你可知谋害皇嗣是多大的罪责?我劝你,还是从实招来罢。”

    一连三个反问,尤其是“有何见不得人的关系”一句,更是暗讽不已,听得孙正业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似是不忍受她污辱,他哀叹一声,突然一撩衣角,站了起来,怒视着她。

    “士可杀,不可辱,老朽一生行医求仁,半分不敢违逆祖师爷的医训医德,不成想,今日竟被逼至此……断断再无活路,唯有一死,以证清白。”

第751章 休书与内幕!(1)

    说罢,他转头便往墙上撞去。

    “孙太医,你这是做什么?!”

    夏初七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一字字都带着笑,却极是阴冷。

    “大丈夫做事,岂能让亲者痛,仇者快?”

    孙正业目光通红地回过头来,哑声道:“七小姐,老朽没有做过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朽一人受冤枉也罢了,现如今却让你受此连累,实在无脸去见……”

    看到夏初七目光一凉,他活生生把“十九爷”给咽了下去,改口道,“无脸去见……我孙家的列祖列宗了。”

    “孙太医无须着急。”夏初七轻轻一笑,“且听皇太孙怎样说罢。虽有证人证言,可这哪一项是经得起推敲的。”撩了赵绵泽一眼,她眉目生花,又是莞尔一笑,“皇太孙材高知深,自会明辨是非。”

    赵绵泽一直看着夏初七,她笑,她抿唇,她皱眉,她的一举一动……都太过淡然了,淡然得他有些懊恼。他不想承认,有那么一刻,他真的希望她是因为嫉妒,因为不平,所以故意换了秋儿的药材。可她说她没有,她根本就不屑嫉妒,甚至还“好心”地帮秋儿引产,就像医治的只是一个普通人,根本就无关痛痒。

    久久,他轻吁了一口气,环视众人,语气沉沉。

    “来人,把王小顺和邓宏押入刑部大牢再审。今日夜深了,诸位都回去歇了吧,其他事,明日再说。”

    “殿下……”詹事府的一个老臣惊声低唤。

    “绵泽,你怎能包庇至此?”夏问秋语气哽咽,目光满是不信,痛苦决然,“她害死的,可是我们的孩儿啊!”

    赵绵泽没有看她,只是看着微微浅笑的夏初七。

    “我相信她。”

    一句话,堂上抽气声四起。

    “绵泽……呜……”

    “皇太孙,不可如此啊。”

    有人在哭,有人在劝,夏初七听在耳里,也是略略一惊。她微微眯眸平视过去,一不小心便撞入赵绵泽黑不见底的眸子。原想一探究竟,他却慢慢地滑了开去,一语定了乾坤。

    “本宫此言,并非要包庇谁……只是,你等不知,夏楚她本就不屑做我妻室,我便是求她,她也是不愿,何来心生嫉妒谋害皇嗣一说?她根本犯不着如此。因为,只需她一句话,我便肯了。”

    赵绵泽这句话,说得太狠。

    不仅肯定了夏初七没有谋害皇嗣的动机,更是间接否定了夏问秋在他心里的地位,根本就不如夏初七。

    一句话不轻不重,堂中却安静了许久。

    谁都看得出来,皇太孙实在是爱极了夏七小姐,为了给她脱罪,不惜贬损自身,做出谦卑之言,甚至置皇室的威仪于不顾。这份情意,重了。

    夏问秋微张着嘴,一眨不眨的望着赵绵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阵“嗡嗡”声里,心底仿佛被人撕开了一个大洞。那洞口有“嗖嗖”的冷风灌入,风声里,在一遍遍重复赵绵泽那一句“因为,只需她一句话,我便肯了。”

    每多一个字,就扯得更痛一分。

    原来她孜孜以求的,是夏楚不屑一顾的。

    他何其狠心?把她的脸面撕碎了踩在地下。

    以前的他,待她是那样的好。但凡她喜欢的、她要的,他都会千方百计地为她弄来,倾心尽力地达成她的愿望。在夏楚没有回来的两年前,她的人生安逸闲适,并无半丝风雨。而她,也是众人眼里贤淑温良的好女人。可一夕之间天翻地覆,夏楚这个女人的出现,不仅生生搅乱了她的生活,还刀子一般捅破了她生命中的所有美好。

    “绵泽……”

    她不知怎样喊出来的,抚着小腹,身子情不自禁发抖。

    赵绵泽轻轻“嗯”一声,看着她失神的眼睛,苍白得没有半分血色的面孔,略有一丝歉意。

    “秋儿,你身子不好,不便久坐,我这便送你回去歇了。”他起身走向夏问秋,轻轻扶住了她。这个行为也意味着,今日的事情就此了结,他不想再听任何谏劝。

    几名侍卫冲了上来,拉拽王小顺和邓宏。

    被那一阵吆喝和哭喊声惊醒,夏问秋回过神来。

    不行!不能就这般算了。

    她一把拽住赵绵泽的手,声音喑哑而尖锐。

    “绵泽,她害了我们的孩儿,不能放过她。”

    “秋儿,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不要闹了。”

    “我在闹吗?”夏问秋眉心蹙紧,露出一个凄苦的笑容来,颤声不止,“绵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便如此偏袒她。想来往后,东宫也没我的地位了。晚了,不如早了。我只有一句话:从今日起,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选一个。”

    她被赵绵泽的话当场打了脸,此时的绝决,不似伪装,像是郁结到了极点,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可原以为赵绵泽会宽慰她几句,但他却像是倦极累极,搓揉一下额头,轻叹了一口气,哄劝她。

    “天都快亮了,回去我再与你说。”

    “回去再说?”夏问秋如何肯依?抬起头来,她清楚地看见赵绵泽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关切,索性把心一横,悲悲切切的苦笑一声。

    “绵泽,我累了,不想再争了,你心里全是她,我也与她争不起。你既然这样喜欢她,我就不做你们的绊脚石的。今日你当着众位大人和姐妹的面,休了我罢。太孙妃的位置……我让与她。”

    她哀婉的样子,仿若一只受伤的鸟兽,狼狈、苍白、憔悴、极是招人怜惜。可赵绵泽眯了眯眼,似是没有丝毫意外,温雅的目光一闪,带着一种难以言状的无奈。

    “秋儿,我很累,不要逼我。”

    “我在逼你?绵泽,分明是你不念我们夫妻多年的情意,逼我如斯。你不是说只需她一句话,你便肯么?她不愿说那句话,我这是在成全你们。”

    “秋儿……”赵绵泽语气已有不耐,“你当真要闹下去?”

    夏问秋抬起下巴,恨不得把先前丢掉的面子,都通通拿回来,一字一句,连珠炮一般硬生生地逼向赵绵泽。

第752章 休书与内幕!(2)

    “我不想闹,但你若不能为我们的孩儿报仇,便给我体书一封。要我,还是要她,今日你必须做一个决断。”

    “太、孙、妃!”赵绵泽眸子赤红,这三个字已有咬牙切齿之意。他神色疲累地看着夏问秋因怒意而扭曲的面孔,竟是再找不到当初那一个娇羞温良的女子模样。

    一颗心累到极点,在一阵沉默之后,他眉间堆起了一团冷凝,“好。你既是如此难受,不如先回魏国公府去冷静一段日子,顺便养好身子。”

    他未说同意“休书一封”,可也没有直接拒绝。

    这冷漠,很是伤人。

    夏问秋心里倏地一凉,有些后悔先前的冲动。

    “绵泽,我是说……”

    “不必说了。”赵绵泽摆了摆手,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也放开了一直扶住她的手,撩了撩袍角又坐回先前的椅子上。没有看她,只是沉声吩咐。

    “焦玉,备好马车,送太孙妃回魏国公府。”

    焦玉略有迟疑,“殿下,现在吗?”

    赵绵泽点点头,“对,现在。”

    从大晏开国至今,还没有哪个皇子皇孙当场休妻的。更不要说是在刚刚落了胎的情况下把人送回娘家。这不仅是打了夏问秋的脸,那也是在打魏国公府的脸。这样的结果,让殿中众人吃了一惊,更是觉得皇太孙宠极了夏七小姐。

    可夏初七自己却不这么想。

    在她看来,夏问秋还是恃宠生娇习惯了,太不懂得在特定的时候,必须要维护一个男人的脸面。尤其是像赵绵泽这样的男人,他们手握乾坤,又岂肯被人逼迫至此?更何况,每一次都是他在妥协,久而久之,人都累了,女人总闹,男人又哪里受得了?

    想逼人,却逼到了自己。

    说起来,她也不过是自找的。

    好整以暇的瞧着,她只当看戏,唇角略带戏谑。

    焦玉见夏问秋怔怔发呆,头痛了,“太孙妃,请罢?”

    夏问秋不理会他,目光里噙着泪珠子,只拿眼风瞄向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男人,怎么也不敢相信,他轻易就放弃了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绵泽,你好狠。”

    “……”赵绵泽喉结一滑,并未说话。

    夏问秋低下头去,脑子有一瞬的恍惚。

    “我不走,除非你写休书。拿了休书,我才好走人。”

    赵绵泽目光扫过她的脸孔,沉默了片刻,声音淡淡的回荡在殿中,却尖锐的穿透了殿中沉寂许久的空茫。

    “何承安,笔墨伺候!”

    “赵绵泽!”夏问秋一怔,冲口喊出,只觉腹中生痛,不由蹲下身来,“哇”的一声,掩面大哭起来。这一次她不是拿腔捏调的抽泣哀怨,而是真正的失声恸动,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虽说不太好看,可发自内心的哀伤,到底还是让赵绵泽有些动容。

    他微微皱起眉头,走过去扶起她,语气说不出是失望、难过,还是无奈。

    “先回去吧,等你想明白了,我再派人接你。”

    说罢他轻轻收回手来,不看她,也没有看夏初七,摆袖便要离去。

    “你这翅膀真是长硬了!”

    一道伴着咳嗽的苍老声音,从源林堂门口传了进来。略略沙哑,却中气十足,极有威严,只两个字一入耳,堂上原本静默的一干人等,只需一瞬,便纷纷跪倒在地上,嘴里山呼。

    “陛下万安。”

    赵绵泽亦是一愣,赶紧跪在地上。

    “孙儿参见皇爷爷……”

    冷着脸重重一声“哼”,洪泰帝花白的头发在昏黄的灯火下,闪着冷冽肃然的光芒,他步子极慢,由崔英达扶着,没有看夏初七,也没有理会上前扶他的赵绵泽,甩开他的胳膊,径直坐到了殿中主位上。紧随其后入殿的,还有先前被禁卫军押解离开的王小顺和邓宏。

    看来事情要起变化了。

    人人严肃着脸,静静而立。

    殿中空间极大,似有一股冷风掠过。

    洪泰帝重重咳嗽了几声,看着立在跟前的赵绵泽,眸底冷肃不已。

    “朕今夜前来,却是看了一出好戏。没想到,堂堂的大晏储君,竟为了一个妇人,做出这等厚此薄彼的事情来。皇太孙,你究竟置朕的脸面于何地?置我赵家列祖列宗的颜面于何地?”

    “皇爷爷,事情并非如此。”赵绵泽略略颔首。

    “还想为她开脱?”洪泰帝重重一叹,眸底森然,“大半夜挠得阖宫不宁,朕还以为你要办出一个多么天公地道的案子来。绵泽,你太让朕失望,处事如此不公允,如何服众?”

    赵绵泽面色微变,一撩身上杏黄色长袍,生生跪在地上,“皇爷爷息怒,孙儿并非徇私,属实是事出有因,与夏楚无干。”

    “与她无干?!”洪泰帝见他如此不争气,声音更为冷厉,“我看你还未登大宝,就开始耽于美色,昏聩人前了,比朕这个老糊涂还要糊涂。”

    怒气冲冲的指着赵绵泽,他训斥几句,扫了一眼殿内跪着的一地人,咳嗽一下清清嗓子,又欣慰地看向虚弱不堪的夏问秋。

    “幸亏太孙妃差人请了朕过来。不然,还不知你这孽障要干出多少丢人现眼的事!绵泽,夫妻要互敬互爱,回头你好好安抚太孙妃,莫要再让她受了委屈。”

    洪泰帝看似无心的一句话,简直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生生逼沉了赵绵泽的心脏。他身子僵硬着,冷冷瞥头看了一眼夏问秋,那目光里的凉意,骇得她泪痕斑斑的面孔“唰”的一白。

    “绵泽,我……”

    她从未见过赵绵泽这样的眼神看她,即便先前他要写“休书”的时候也没有。而如今,他像是恨不得生生撕碎了她,那目光,如万箭穿心而过,痛得她死死攥紧衣袖,可怜巴巴的低下了头。

    她想要解释,却无从解释。

    或者说,她并不懂得,对于一个像赵绵泽这样骄傲的男人来说,被自己的女人设计了,在关键时候,找了一个全天下唯一能压住他的人来,再让他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到底有多难堪,有多悲哀。她更不会知道,正是她一次一次任性的过激做法,把赵绵泽从身边越推越远。

第753章 休书与内幕!(3)

    赵绵泽收回视线,不再看她。

    “皇爷爷,夏楚这几日都在楚茨殿里,并未外出,殿中的人,也与旁人没有往来。孙正业更是从前跟着十九叔的老臣,品行端正,万万不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来。倒是这王小顺,这邓宏,证言配合得天衣无缝,反倒让人生疑。”

    停顿一下,他目光瞄向了夏初七裙摆的一角,声音略略一沉,“若是夏楚有心要害我的孩儿,直接让孙正业换药便成。依王小顺的资历,孙正业要在药材上面动手脚,他根本看不出来。这样简单的事,他何苦还让旁人来做?岂不是增加危险?孙正业不傻,夏楚更不傻。皇爷爷,这事疑点太多,经不起推敲。分明就是有心人的一石二鸟之计,既能害了我的孩儿,又能除去夏楚。故此,孙儿以为此事应当再审,将那二人押入刑部大牢,严加拷打,定能招出……”

    “住嘴!”

    赵绵泽的一番推论合情合理,可洪泰帝越听老脸越是挂不住,分明不想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啪”一声重重击在桌案上,咳嗽得老脸通红,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厉声反问。

    “皇太孙,人证物证俱在,你还在为害你亲生骨肉的凶手开脱,就你这样的洞察力,让朕如何相信你能执天下之牛耳,能主政一国,能为民谋利,能绵延我大晏国祚?”

    这一席话很重。

    只要赵绵泽不傻,就能听出来他话里暗藏的机锋。

    堂上的众人也是心脏收紧,听得惊恐万状。

    老皇帝这一次是真的动怒了,皇太孙若是再为了一个妇人与他争执下去,说不定头上那一顶“储君”的帽子都要戴不牢了。

    没有人说话,殿内再一次安静下来。

    人人恭顺垂头,良久无人说话。

    夏初七却连面色都未变,一直冷漠以对。

    “绵泽……”

    夏问秋率先打破了沉默。

    这么久以来,她从未见过洪泰帝这样怒斥赵绵泽。为免赵绵泽再与他当庭对抗,她顾不得小腹抽搐的疼痛,扶着椅背走过去,双膝跪在赵绵泽的身边,抱着他泣哭不止。

    “你少说两句,既然陛下来了,就让陛下处置可好?”声音放小,她低低饮泣,“先前我的话重了,我不想回娘家……我要陪着你,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你不要生秋儿的气了,好不好?”

    赵绵泽目光凉了凉,没有动弹。

    沉默了许久,他没有再出声。

    见他还算懂得权衡利弊,洪泰帝满意地叹了一口气,又重重咳嗽两声,视线终于落在了夏初七的身上。

    “此等善妒歹毒的刁女,不配给朕的孙儿为妇。来人啦,把她……”

    说到此处,他脑子里响起一个久违的声音来,那声音说“父皇,儿臣非她不可,别无他妇。现将兵符呈上,请允我领了她北上就藩。”

    心里一阵抽痛,他眉头狠狠一蹙,看着夏初七冷然带笑的面色,竟然迟疑了。

    “夏氏,你可认罪?”

    夏初七挽唇一笑,“无罪可认。”

    洪泰帝脸色难看了,“你只要认罪,朕便饶你一命。”

    “认了罪,还有什么命?那不成活天冤枉了?”

    夏初七似笑非笑地抿着嘴巴,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皇帝——这个大晏朝最有权势的老人,这个赵十九小时候爱极,后来怨极,却又不得不为了他的一声褒赞,一次一次远离亲娘、远离故土,用他的血肉之躯去抵御尖刀的亲爹。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认罪,没门。”

    她一字字说得极为畅快,看着洪泰帝还带着笑。

    洪泰帝也看着她,手心生出了一层细汗。

    这是他几十年的人生,从未而过的犹豫。

    那一日在晋王府的邀月亭,老十九交给他兵符时,说他并无染指江山的念头,他愿以一“孝”,远走北平,戍卫大晏北方疆域。愿用一生戎马报国,换她一人。

    那一日在乾清宫的暖阁,老十九与他下棋赌她的生死,那个不孝的老三领了禁军前来逼宫。老十九告诉他说,老三谋的是他的江山,而他谋的只是一个女人。

    久久,他闭了闭湿热的眼睛。

    再睁开时,他目光挪了开去,巧妙的掩藏了眸底的伤痛。他是一个帝王,他要安邦定国,就容不得一己之私,留下这等祸害。

    “拖下去,杖毙!”

    他声音嘶哑不堪,情绪似是不好。但帝王金口玉言,命令一出,此事便即成定局。随着众人愕然的抽气声儿,门口早就准备好的大内侍卫立马冲了过来,想要拖夏初七出去。

    “慢着!”

    沉默了许久的赵绵泽终于忍不住了,起身冲了过来,双臂一伸,拦在了夏初七的面前,回头看向洪泰帝。

    “皇爷爷,你怎能如此武断?”

    洪泰帝目光一凛。

    儿子如此,孙子也如此,不是乱国祸水又是什么?喉咙一股痰气涌上,他重重一咳,摆了摆手。

    “朕意已决!拉下去。”

    “是!”侍卫立马应声,却没有人敢去拉赵绵泽。

    “皇爷爷……”赵绵泽挡在夏初七的身前,声音一哑,双目赤红一片,“别逼我恨你!”

    “恨朕?”洪泰帝差一点气死,声音却是缓和了,“绵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朕是为了你好。”

    赵绵泽怒极反笑,“我堂堂七尺男儿,若是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不仅枉为男人,更不配做国之储君。这储君之位,不要也罢。”

    “好哇!你个孽障!朕今日就成全你……”

    眼看祖孙俩争辩至此,夏初七知道戏剧**到了,为了避免赵绵泽为了这件事,真的惹恼了皇帝,失了储君之位,从而破坏她的复仇大计,她轻轻一笑,抬手阻止了他。

    “皇太孙不必为我求情!皇帝要人死,哪个敢不死?哪怕是旁人诚心冤枉,故意构陷,蓄意谋害,我也不得不去死。”

    她冷冷的抬起头,难得认真地看着赵绵泽。他的眼睛一片赤红,是她认识他到如今,从未见过的怒意,半点不复那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温雅样子。微微弯了弯唇,不知是为了夏楚的一片痴情,还是为了他刚才的出口维护,她放柔了语气。

第754章 休书与内幕!(4)

    “你与我,总归是……有缘无分,就此别过。”

    “小七……”

    赵绵泽心里大恸,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哑着嗓子喊了她一声,又目光森然地看向洪泰帝。

    “皇爷爷,你当真不饶?”

    “他毒害皇嗣,朕如何能饶?”

    “好好好,你们都这般逼我,那你连我一起杖毙好了。我即窝囊至此,活着还有何意义?”

    “绵泽……你疯了?”夏问秋失声痛哭。

    “反了你了!敢如此要挟朕?”洪泰帝一拍桌子,气得浑身直发颤。赵绵泽却是一笑,定定望着他,噙着笑的眸光里全是森冷的寒气。

    “皇爷爷,你向来不是如此武断之人,孙儿实在不知,这一次,你为何单凭两个小人的片面之词,就执意要对夏楚赶尽杀绝?你不要忘了,她是有免死铁券的,她爹当年用铁券保她性命,如今铁券竟是不管用了吗?还是你要出尔反尔?”

    “放肆!”

    洪泰帝烧红了眼睛,气到了极点。

    “你不要以为朕不敢办了你。”

    “你是皇帝,随你意好了。”

    眸底一暗,夏初七按住赵绵泽的手,轻松一笑。

    “皇太孙不必再说了!死有何惧?身正不怕影子斜,即便是陛下打死我,我没有做过,去了阎王殿也是清白的。只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好奇得紧,太孙妃落胎不是第一次了,这回说是我所为,那上一回,再上一回又是谁人所为?”

    停顿到这里,她意有所指的扬了扬眉梢,看着急火攻心一声猛烈咳嗽的洪泰帝,坏心眼的觉得解了气,更是讽刺地笑。

    “但是,陛下一定要把这盆脏水泼到我的身上,我不也不好不接。总不能为了我,断送了您的前程。”

    “小七……”

    看赵绵泽似有领悟,夏初七闭了闭眼,屏除杂念,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不必再说了,你我就此别过,只盼来生……”不要让老子再遇到你。

    “你们还愣着做甚?还不动手。”洪泰帝害怕夏初七搅乱了赵绵泽的心,冷冰冰怒斥一声。

    几名侍卫应了是,硬着头皮上前拉她。可赵绵泽不仅不让开,反倒扬起手来,扇了其中一人一个耳光,接着便把另外一个人推了开去,一把抓紧夏初七的胳膊,恨声道。

    “谁敢上来?”

    洪泰帝瞪大了双眼,“你……”

    这个孙儿他是看着长大的,寄出了厚望。这些年来,他全心栽培,他也从未让他失望。二十多年了,不论人前人后,他还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这般疯狂,如今这一副护犊子似的拼命劲儿,竟是让他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胶着之时,孙正业突然尖声一叫。

    “陛下,陛下!不对,不对啊,这药渣里的东西不是天花粉,分明就是山药啊……是山药啊……真的是山药啊……”

    孙正业狂喜的声音一出,堂内众人都变了脸。

    夏初七唇角弱有似无的一勾,深深看了老孙头一眼,丝毫不意外地站于原地,默不作声。而赵绵泽惊愕一瞬,目光一亮,急急道:“孙太医,此言当真?”

    “当真,当真。”孙正业颤抖着双手,喜极而泣,双膝跪于地上,“陛下,幸而老臣多辨了一辨,若不然,这不白之冤,只能带入坟墓了。”

    “你没有看错?”洪泰帝脸色也变了。

    “陛下,老臣愿意用孙家列祖列宗和全家十八口人的性命起誓,太孙妃煎熬的药渣里面,是真正的山药,没有一片是天花粉。”

    洪泰帝目光微变,不着痕迹扫了林保绩一眼,却还算沉得住气,“你怎么说?”

    林保绩心脏惊厥,额头溢出汗来。

    “不可能,怎么可能?老孙,你不要为了脱罪,就在这里胡说八道,老夫明明看得仔细。”

    孙正业重重一哼,看他的目光也冷厉起来,“林太医贵为太医院的院判,职务比下官高,受陛下的恩宠比下官多,医术自然也比下官高明。劳驾林太医再仔细辨别一下,这到底是山药,还是天花粉。若是你不能,可把太医院同仁找来,一看究竟。”

    见他如此肯定,林保绩心里有些发虚。但仍是不太敢相信。下意识看了皇帝一眼,他小心翼翼走过去,将药渣里熬过的药材翻了翻,拎起其中一片来,蹙起了眉头看了看,又放入了口中。

    只一嚼,他顿时脸色大变。

    “这……”

    夏初七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心志大舒,缓缓一笑,“山药与天花粉极为相似,在未熬制之前,山药色洁白,粉性强,以手捻之,有滑腻感。天花粉类白色,边缘有淡黄色小孔,二者很好辨别。可是在武火熬制之后,加上其他药材的渗透,形状差别便小了,只有细细嚼之,方能判断。山药味微酸,天花粉味微苦。山药嚼之发黏,天花粉发硬……还是极容易辨别的。林太医,您是太医院的院判,想来不会认错。你敢不敢像孙太医那样,用你全家老小的性命和列祖列宗来发誓,说它就是天花粉?”

    林保绩一脸灰败,口中讷讷不知所言。

    “这……这个是……确实是山药。”

    这种一辨就出结果的东西,他不敢撒谎。

    洪泰帝目光一凛,怒极反笑。

    “林保绩!这你也会弄错,朕怎敢用你?”

    看着老皇帝冷森森的脸,林保绩的面色霎时没了血色。

    原本这是一个设计好的环节,他早知夏问秋安胎药里的是天花粉,一直都是天花粉。所以,拿过药渣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想过会是真正的山药。而山药与天花粉熬制之后,形状确实太过相似。他一时大意,没有想到竟反遭了算计……

    如此一来,殿内的风向,立马逆转。

    一众东宫辅臣们唉声叹气着,为林太医的晚节不保。

    很明显,既然山药还是那个山药,夏楚谋害皇嗣之罪就不攻自破。而且,那什么王小顺的证言,书信,邓宏的证词,不仅一眼望得到假,也很容易令人想明白,分明就是嫁祸,或者正如皇太孙所说,这是有人的一石二鸟。

第755章 休书与内幕!(5)

    “天不误我,总算还了老朽一个清白。陛下,您一定要惩处居心歹毒的奸人,还大晏一个朗朗乾坤,还老朽与七小姐一个公道啊……”

    孙正业欢喜不已,跪伏在地上,不停的叩头。

    夏问秋呆呆的软在椅上,一动不动。

    林保绩呆愣着像个木雕,也是一言不发。

    赵绵泽恢复了一贯的温雅表情,神态舒缓。

    看热闹的众人,则是窃窃私语,各抒己见。

    夏初七却是昂首而立,似笑非笑的看着老孙。

    她从来没有想过,老孙演技会这么好。

    如此,便放心了,悬在嗓子眼的心也松了下来。

    “好了,没事了。”

    耳边儿传来赵绵泽低低的安慰声,她侧头看去,见他眉间眸底满是笑意,不由挑了挑眉,并不答话。

    夏问秋似是气恨到了极点,她赔了夫人又折兵,请了老皇帝来,得罪了赵绵泽。若是能把夏初七杖毙了,倒也值得,但眼看她就要惨死杖下,竟然又一次死里逃生,她实在不服气。

    “怎会这样?明明林太医说是天花粉,怎会又不是了?夏楚,你到底搞了什么鬼?”

    “不是天花粉,太孙妃很失望?”夏初七笑着呛她一句,余光瞄见赵绵泽在注视夏问秋时,目光里显露无疑的阴霾,微微一笑,不理会她的愤怒,再一次冷然看向林保绩。

    “林太医,您在把药片呈于皇太孙殿下之前,如若不是分辩明白了,怎敢轻易下判断,说它就是导致太孙妃落胎的元凶?这事可真是稀奇了。”

    “七小姐,对不住,是,是老夫看错了。”

    “看错?一句看错就想了事?省省吧!当着陛下和皇太孙的面儿,你不如实说了吧,到底受了谁人指示,谋杀太孙妃未出生的孩儿,还来构陷于我?”说到此,看了一眼林保绩灰败的表情,她声音一厉,“还有,太孙妃以前有了喜,好像也是你在看顾吧?几个胎儿都是这般,实在令人不得不怀疑,与你有关了。”

    她抛砖引玉的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可对于林保绩来说,每一个字,都是最锋利的钢针,刺得他体无完肤。大滴大滴的汗水滚落下来,他潮红的面色又泛了白,软跪在了地上,答不上旁的话来,只一遍遍重复只是他看错了。

    赵绵泽冷冷一哼,看向殿中跪伏的人,“王小顺,邓宏,你们两个,谁先招来?到底受谁指使。”

    那两个吓得直抖,可谁也没有说话。

    殿中安静得只有洪泰帝或轻或重的咳嗽声。

    赵绵泽目光一暗,笑了。

    “无人肯说?难道真要动大刑?”

    “皇,皇太孙。”王小顺肩膀不停的颤抖着,一张瘦脸没有半分血色,似是想不通个中关键,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明明给的就是天花粉……怎会变成了山药?”

    话音刚落,心窝上便受了重重一踹,立在他面前的人,正是眸底寒光迸出的赵绵泽。

    “还算你大胆,敢承认。说,到底何人指使?”

    王小顺吃痛悲呼,已然乱了分寸,可一双眼睛胡乱地瞄着,他却不敢说话。在脸上又挨了一脚之后,他无力地软在地上,呜咽一般说出了真相。

    “皇太孙饶命!小的交代,通通都交代。是,是林院判指使小人的。”

    林保绩的冷汗一滴滴落下。

    “王小顺,你个鼠辈,竟胡乱咬人?”

    王小顺吓得脖子一缩,趴下身来,重重地在地上叩着头。给赵绵泽叩了,又给老皇帝叩,就差尿裤子了。

    “陛下饶命,皇太孙饶命,小的没有说谎,一切都是林太医交代小人做的,邓宏他也是林太医安排的人,邓宏原是应天府养济院的药徒,殿下是可以去查的。还有,林太医用天花粉谋害太孙妃的孩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两年前……”

    垂死挣扎一般,他为了留得一命,尽数倾吐而去,“两年前那一次,也是林太医差小人做的。这件事旁人都不知情。那个时候,小的便猜测,恐怕太孙妃先前的两回落胎……也与林太医有关。”

    “你个黄口小儿,还敢血口喷人?”林保绩也在垂死挣扎。

    “小的没有胡说,为免典药局查到,给太孙妃的天花粉,每一次都是林太医从宫外带来的。每做一次,他会给小的一两银子酬谢……”

    “一两银子?”赵绵泽怒得笑了出来,“为了一两银子,你竟敢害本宫的孩儿……真是胆大包天。”

    “皇太孙饶命!陛下饶命!”

    竹筒倒豆子,王小顺又交代了许久。

    “你可知是谁让他这样做的?”

    王小顺狠狠摇头,脸色青白,“这个小的不知,小的原本只是想讨了林院判的好,能派个好差事,或有升职的机会。如今太医院里,都是林太医一人独断,医官的升迁任免都得经他的手。说来小的也并非完全为钱,属实是得罪不起他,他是天子近臣,陛下极为看重……”

    “放肆!”崔英达突地接口,尖声细气的怒斥道,“你好好与皇太孙交代事情,怎的把陛下说上?陛下宅心仁厚,待哪一个臣子又不好?”

    “是是是,小的错了。”

    王小顺大概也觉得这话有些不对,惶惶然住了口。赵绵泽瞄他一眼,目光沉了沉,却不再开口,甚至也不再多问一句。

    一时间,局面有些僵持。

    洪泰帝先前咳喘了一阵儿,这会子像是缓过劲儿了,突然插了话。

    “你指证林太医,可有证人证物?”

    王小顺苦着脸,“陛下,小的没有证人证物,如此隐秘的杀头之事,岂能让第三个人晓得?”说到此,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一亮,瞪大了些许。

    “对对对,小的想起来了,有一次林太医给小的天花粉时,大概比较匆忙,药包未拆,小的看见上面有惠仁药局的字。”

    有了线索,查找起来就快了。

    这一个夜晚,无人能够入睡。侍卫出去拿人了,剩下来的人静静的等待着。这时,窗外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鲤鱼斑白,御膳房里端了银耳羹汤来。

第756章 休书与内幕!(6)

    一碗银耳羹入腹,去拿人的焦玉回来了。

    经惠仁药堂的伙计指证,确有林府的管家到堂上抓过好几次天花粉,今年有,前两年年也有。

    “你为何知道是林府的管家?”

    那伙计第一回见到天子和皇太孙,牙齿吓得直敲敲,哪里敢不交代详细?据他说,因林保绩是太医院的院判,在老百姓眼中那是高官,颇有体面,所以就连他府上的管家行事也极为高调,拣药时,每次都是派一个仆役进来,但管家的马车却停在外头,他们心里都明白是林府的,还私下讨论过,为何林院判不在宫中的御药局里抓药,偏生跑到民间来凑热闹。

    这事儿,人人都知,他有许多证人。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大雁飞过了,总会留下痕迹,如此顺藤摸瓜的一番查究,不仅王小顺和邓宏交代了,就连林府的管家也交代了,纷纷指向林保绩。如此一来,林保绩用天花粉毒害皇太子子嗣的事情,自然确认无误。

    源林堂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夏初七看着热闹,唇角一直挂着浅笑。

    就好像,什么事都与她无关一样。

    好一会儿,洪泰帝恨铁不成钢的叹了一声。

    “林保绩,朕待你不薄,皇太孙待你也不薄,你执掌太医院,本该兢兢业业调方弄药,以仁术报皇恩,为何要谋害皇嗣?”

    林保绩灰败着脸,恭顺的撩袍跪下,额头布满冷汗,看向洪泰帝的目光,隐隐藏了一抹恳求。

    “陛下,臣……罪该万死。有负皇恩,请陛下责罚。”

    “哼,你本就该死!”洪泰帝突然着恼,端起手边的银耳羹碗狠狠砸了过去,冷森森的怒斥。

    “说!何人指使你的?”

    那碗正好砸在林保绩的肩膀上,他吃痛一声,对上洪泰帝冷厉的眼,心脏登时揪在了一处。他知道,不该说的话,永远也不能说。若不然,死的就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而是他的全家,或者说他全族。这全下任何人都可以得罪,唯独得罪不起皇帝。

    他只有顺着皇帝才有活路。

    把牙狠狠一咬,他瞄一眼夏初七。

    “臣不欺瞒陛下,臣曾与夏七小姐的父亲夏廷赣有过命的交情,他待我不薄,臣一直愧对于他……”

    洪泰帝目光一松,缓和了声音。

    “此事朕也知晓,可与你谋害皇嗣有何干系?”

    林保绩气息缓了缓,又是一个叩首,“回陛下,夏七小姐打小便爱慕皇太孙,这事你是晓得的,可皇太孙却弃七小姐取了三小姐,害得七小姐独自一人流落他乡。而三小姐鸠占鹊巢……臣心里有怨怼,这才做出这罪大恶极的事来……”

    “林太医!”夏初七冷笑着打断他,“容我提醒你一句,太孙妃前三个孩儿落胎时,我并不在京师,千万不要告诉陛下,是我指使你的,把脏水泼给我,陛下是那么容易哄的吗?”

    “是,七小姐说得是。”

    林保绩一副保护她的样子,诚恳地望向洪泰帝。

    “陛下,七小姐确实从未指使过老臣,是老臣自己为她抱不平……一直怀恨在心,前三次如此,这一次也是如此……太孙妃若是生下世子,七小姐入了东宫还如何立足?陛下,都是老臣一人之罪。”

    好一出“妙手回春”,玩得真好。

    夏初七两年前在东宫时,就怀疑夏问秋的数次滑胎是洪泰帝所为。这一次,她让孙正业搞到了夏问秋的脉案和医案,第一反应,便怀疑上了天花粉。

    王小顺的示好来得太过突然,老孙跟随晋王多年,怎会那般不通人情世故?与夏初七一说,两个人一合计,索性将计就计,孙正业假装与王小顺交好,一来证实了天花粉的存在。二来也让她产生了戒心,有人想要将事情栽赃给她。

    所以,他们事先早早换了药。不过,在林保绩和王小顺等人指证她时,她虽未意外,但原本就该往他们计划好的另一个方向发展了。

    不曾想,事情出了偏差。她没有想到,赵绵泽会那样毫无原则的护着她,更是没有想到,老皇帝会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青白不分便要置她于死地。

    在那一瞬,她便明白了。

    除了夏问秋之外,这个重量级的人也在算计她。

    既然大BOSS来了,她自然要顺着杆往上爬。

    她冷眼看着赵绵泽与洪泰帝为了她翻脸,也看赵绵泽与夏问秋为了她翻脸,她故意把引起夏问秋滑胎的“幕后之人”指向老皇帝,让他祖孙二人生出嫌隙。

    一步一步都走得极稳,极为顺利。

    可她的胜在出其不意,却没有想到,林保绩竟然会与夏梦的亲爹夏廷赣私交颇深。而这一个,估计才是洪泰帝留的后招儿。

    一计不成,还有一计,怎么都跑不了她。

    果然是步步好棋……真不愧是赵十九的亲老子。

    只可惜,抓人漏洞,她也不逊色。

    一个一个的环节过来,前面不过都是铺垫。要想赢,就得先输。只有她先输,才能让人放松警惕。第一个回合,是林保绩的固定思维,让她赢了一个漂亮仗。真正的交锋,还在后面。

    她唇角一扬,“林太医这太医院首席真不简单,指鹿为马的本事,今日也让小女子大开了眼界。一口一个与我无关,却字字句句都指向我。你当众人都是傻子吗?若你真心维护我,先前陛下要杖毙我时,怎不出声?若你真心维护我?又怎会扯出我父亲来,令人生疑?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说到底,你穿上一层皮,本质还是没有变——最终目的,还是陷害我。”

    有的时候,大众的观点,其实都有一个“从众”之心,很容易受别人的思维牵引。原本林保绩那一席话,就已经让人产生了暧昧的联想,可如今夏初七这么一掰回,就都觉得她说得在理,纷纷点头称是。

    夏初七扫了一圈殿上窃窃的一干人,又上前两步,欠身施了一礼,不卑不亢地看着洪泰帝。

    “陛下勤勉为政,恩泽天下,目光自是不像我这妇人一般短浅。今日之事,想必陛下看得很明白。先前尚无确凿就要将我定罪,乱棍打死。如今还请还我一个公道!”

第757章 清算!(1)

    东宫的办事效率很快。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引产的汤药就熬好了。

    内堂里面,忙乱成了一团,宫女太监们勤快地准备好了一会需要的热水、毛巾等物,又服侍夏问秋喝下了两碗浓浓的汤药。大概真是好方子,喝下去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药效就发作了,夏问秋原本就痛的肚子,痛得更烈,一声声呻吟哑了她的嗓子,让她在床上不时翻滚喊叫。

    引产虽不是生产,但也算污秽之气,赵绵泽和林太医都是男人,自然被稳婆请出了内堂。原本赵绵泽是让夏初七留下来看顾夏问秋,但她却以妊妇引产有风险,为免瓜田李下,不好交差,也跟着退了出去。不过,为了免得她真的痛死过去,她好心地在她嘴里塞了一块参片。

    “啊……啊……痛啊……”

    一声,又一声。破碎的呼喊声传了出来。

    “绵泽……绵泽……啊……”

    一声,还一声,痛苦的呻吟里夹杂着稳婆喊用力的声音。

    啧啧!夏初七都有些不敢想那挠心抓肝的痛楚了。不过,她这般做真的是为了夏问秋好,为了留下她一条命。她不活着,怎能痛苦?

    引产的时间,过得极为缓慢。她吃饱了肚腹回来,懒洋洋地倚在榻上休憩。而里屋里,夏问秋一阵阵的痛苦呻吟,一直未绝,断断续续的传入耳朵,比杀猪还要可怕。叫一会,又歇一会。歇一会,又叫一会,反反复复,耗时极长。

    天暮渐黑,差不多五个时辰后,两个稳婆才从里间出来。

    “她怎样了?”赵绵泽慌忙冲了上去。

    稳婆长舒了一口气,点点头。

    “回皇太孙,都处理干净了,您可以进去看太孙妃娘娘了。”

    赵绵泽进去的时候,夏问秋正苍白着脸,虚弱无力地躺在床榻上,怔怔发神,下唇上的齿印咬得很深,脸颊上的眼泪都流成了两条污槽,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滚的,“呜,绵泽,我们的孩儿……没了……”

    听到她在里面哭嚎,夏初七掏一下耳朵,为免一直受涂毒,赶紧入屋去请辞。

    “皇太孙,事情已了,我该回了。”

    赵绵泽失了孩儿心情沉痛,可还是打起精神,“我送你。”

    看到夏问秋瞬间变色的脸,夏初七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率先走出了内堂。赵绵泽替夏问秋掖了掖被角,嘱咐她好好休息,很快跟了上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谁都没有说话。

    一直走到院门口,夏初七才停下脚步,“皇太孙留步吧。”

    离开了夏问秋的耳目范围,她的疏离冷漠比前几日更甚。赵绵泽抿紧了唇,心里一窒,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喊了一声“小七”,他伸手想要看一看她受伤的手,却被她再一次躲了开。

    “小七……”赵绵泽低低叹了一声,瞄向她还缠了一圈纱布的手,说不上是心痛,还是无奈,“听说你在柔仪殿出了事,我便该来看你的。可秋儿她……你也看见了,她都这样了,我是孩子的爹,不好丢下她不管。”

    “应该的。”夏初七皮笑肉不笑,“你不必与我解释,我俩的关系,还不到那份儿上。他才是你的妻子。”

    赵绵泽略一迟疑,换了话题,“你的手还痛吗?”

    “不痛。”

    夏初七别开了头,回避着他的目光,也回避着他的关心,本能地想要躲开了这种蹩脚的装逼游戏,她不喜欢装,装得很累。可是,她又不得不装。目前她还需要他,得罪不起。

    她深吸了一口气,假装吃醋生气一般,冷笑着又转过来看他。

    “兴许以前痛得太深,如今再痛也不觉得痛。”

    赵绵泽眉头一蹙,突地伸出双臂便要去抱她,她却像见了鬼一般,“噔噔”后退了几步才停下,“做什么?皇太孙您刚抱过病人,又来抱我,我不习惯也……”

    她笑得眉眼生花,似是玩笑,面上并无半点不悦。娇小的影子,在屋檐下灯笼的光线斜映下,融入了院角那一株错落的花枝里,凭添了几分妩媚与娇软……

    “小七……”

    赵绵泽喉头一紧,上头一步,心彻底被吊了起来。

    一种无穷无尽的占有欲漫上了他的心脏,揪起极是难受。想他贵为皇孙,从出生到如今,都是盛世繁华,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他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如今就连皇位、江山、整个天下都将会是他的。偏生他的面前,却有了一个求而不得的痛苦。

    “以前是我对不住你,你不要再与我这样生分了。这几日陪着秋儿,其实我,我没有一日不想你的。我很想过来瞧你,但若是我来了,你会更瞧不上我吧?”

    在他幽怨般的声音里,夏初七微微一怔,只觉眼前杏黄的衣袖一摆,他再次走近过来。而她,也是不着痕迹地又退了两步,脊背狠狠抵在了宫墙,冷汗冒了上来,但她脸上的笑容,却极妖,极邪。

    “回吧,三姐她该等不及了,至于我们两个的账,我会与你好好算的,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时间,你不必如此心急。”

    赵绵泽见她眉间眸底全是笑意,唇角的梨涡就像盛了两汪美酒,心里一荡,一时瞧得怔忡,也说服了自己,只要他加倍对她好,弥补她这些年的苦楚,她一定会重归于他的怀抱。想开了,他温柔一笑,视线凝在她的脸上,黑眸里萦绕着千丝万缕的情意。

    “好,我让何承安送你,等秋儿好些,我再来看你。”

    “皇太孙殿下——”这时,消失了好一会儿的林太医急匆匆跑了过来。人还没有走到赵绵泽的跟前,膝盖一软,就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带着颤声大喊,“不好了,不好了……”

    赵绵泽面色不悦,眉头皱得更深。

    “林太医有话直说。”

    林保绩老脸涨得通红,哽咽着声泪俱下,“殿下,老臣有罪,老臣对不住你……老臣太过粗心,犯了失察之责,被人蒙蔽了都不知情,这才害得太孙妃胎死腹中……”

    赵绵泽一愕,脸色顿时沉如青铁。

    “此话何解?”

    林太医叩了一个头,颤抖着一双老手,将一袋用纱布包紧的药渣子放在了地上,解开上头缠绕的细绳,摊了开来,又从里头拣出一个药片来,抽气着大声道,“殿下,前一段时间,太孙妃胎象一直稳定,老臣也以为这胎无碍了,所以,这几日虽有浮动,老臣也未在意。可出了今日之事,四个月胎死腹中,老臣一直没想明白,突然就生出疑惑来。”

    赵绵泽面色一凉,“然后呢?”

    “老臣先头特地去了一趟灶上,找丫头拿到太孙妃这两日服用的药渣……仔细一看,老臣吓坏了。皇太孙,您看这个……”

    林保绩大惊失色的说着,抬高了手臂。

    他手上捻着一片切成薄片的中药,在其余药材的渗透上,已然辨不清原来的颜色。可林保绩义正辞严,言之凿凿,咬牙切齿地道,“殿下,太孙妃这几日胎不安,老臣开的保胎方子里,明明是山药的……”

    夏初七截住他的话头,微微一笑。

    “林太医,你手里拿的,难道不是山药?”

    赵绵泽看了她一眼,似也有这样的疑问。

    “林太医,这不就是山药?”

    林保绩长叹一声,肯定地摇了摇头,“回殿下,这个药材看上去像山药,其实它不是山药,而且‘天花粉’啊,哦,对,就是七小姐先前用来给三小姐死胎引产的药材。这个天花粉,有粉之名,无粉之实,切片与山药极为相像,但功能却大为迵异,山药滋养,天花粉却可令妊妇小产。皇太孙,依老臣所见,太孙妃之所以胎死腹中,一定是这几日服用的保胎药材,被人调换……”

    “好大的胆子!”

    赵绵泽眸里似有火苗蹿动,样子极是难看,“哪里拣的药?”

    “东宫……典药局。”

    沉默片刻,赵绵泽压沉了嗓子,“来人!把典药局的人,还有凡是能接触到太孙妃汤药的丫头婆子,一并给本宫带入源林堂问话。”

    这一个特殊的夜晚,后来被载入了大晏的历史。

    当然,更多的是民间野史。

    宫里头那些贵人们的事情,从来都是老百姓好奇和谈论的焦点。在文人骚客们风流笔墨的渲染下,自是添上了一些更为百姓喜爱的,例如王孙公子与国公小姐月下私会一不小心弄掉了孩子摊上了大事儿的香艳版本。

    但事实上,这晚的事,从头到尾都无香艳无关。

    甚至于,这晚根本就看不见月亮。

    太孙妃怀胎四月的胎儿死于腹中,赵绵泽盛怒之下的命令一出,整个东宫都像被吞入了一池滚水,人人心底都沸腾起来,有暗自高兴的,例如那些侧妃们;也有扼腕叹息的,比如泽秋院的奴才们;也有纯粹看好戏的心态,期待事件发展的,比如大多数的人。

第758章 清算!(2)

    半盏茶的功夫之后,凡是涉及太孙妃保胎药一事的人,很快就被带入了东宫里平常议事用的源林堂。谋杀皇嗣是大罪,牵连起来就会是一场腥风血雨。这一些莫名其妙被卷入其间的人,吓得脸都白了,一声声地求饶着,每一个人都赌咒发誓说没有动过太孙妃的药材。

    一时间,场面失控,哭喊声冲灭了东宫的黑夜。

    可很快,有心人就发现了,典药局带来的人里,独独缺少了一个叫王小顺的内使。而经众人指认,他刚好就是这几日负责为太孙妃拣安胎药的人。

    如此一来,事情似乎明朗了。

    把山药换成了天花粉的人,自然而然锁定了王小顺。

    有了一个目标,涉案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一个普通的典药内使,又怎么敢谋杀皇太孙的孩儿?

    不用说,定是有人指使。

    为免受到此事的牵连,一个与王小顺同屋的典药内使出来指证。他说这几日,王小顺与往常就是不大一样,做事鬼鬼祟祟,还常常大半夜跑出去。问起他来,只说是撒尿。当时他未有察觉,如今想来,大抵是与谋杀皇嗣一事有关。

    “搜!一定给本宫找出来。”

    这一个晚上,宫中各处都不得安宁。从东宫开始查起,禁卫军们几遍翻遍了整个皇宫的角落,却一直没有找到王小顺的人影。一个典药内使说,这厮晚膳的时候还在,算算时辰,恐也是跑不远的。

    搜查的范围很快就遍及了整个京师。

    火光烁烁,甲胄铮铮。

    京师城的大街小巷,熟睡的人们被吵醒了。

    狗吠声、鸡叫声、敲门声、小孩儿的哭啼声,嘈杂成了一片,城中的东南西北各处,甚至包括王公大臣的府邸宅院都没有逃过禁卫军的搜查。那些禁卫军就像吃了火药,虎狼一般,入室就气势汹汹的翻箱倒柜,态度极是凶悍刁横。而这一件事,后来也成为了言官们诟病赵绵泽“为了一个妇人,扰得全城百姓不宁”的政务弊端。

    京师的城门早已紧闭,王小顺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去。也不知是他太过倒霉,还是禁卫军的搜查本事太强,两个时辰不到,就在鸡鹅街找到了畏罪潜逃的王小顺。

    好巧不巧,他竟是藏在鸡鹅街有名的济世堂后院的耳房里。

    一场闹得鸡犬不宁的风波,终于平息了。

    可在火光通明的东宫,却很快掀起了另一场更大的风浪。

    那王小顺今年不过十六七岁,被人押到了源林堂一审,还未动刑,只两个耳光下去,他便招了一个底朝天。据他交代,他并无谋害小世子的念头,之所以把太孙妃补药里的山药换成天花粉,是受了典药局局丞孙正业的指使。

    他说,自打孙正业入东宫开始,他为了讨教学习,就一直师傅长师傅短的叫着,大抵是他的嘴乖,孙局丞很快就拿他当自己人了。有一次,孙局丞告诉他说,他是东宫新来那个备受皇太孙宠爱的“夏七小姐”的故人,来东宫是为了替她办一件事。

    典药局人人都知,孙正业打一来就被皇太孙派去单为“夏七小姐”一个人诊治,二人的交情自然不浅。皇太孙宠爱夏七小姐的传言,也早就落入了他的耳朵里,所以,孙局丞的话,他是相信的。

    前几日,孙局丞突然唉声叹气,说如今太孙妃在正妻的位置上坐着,若再产下一个小世子,七小姐要上位可就不容易了。只有太孙妃落了胎,七小姐才有机会被扶正。听说了孙局丞的谋划,他当时也是怕到了极点,可孙局丞说,皇太孙宠爱七小姐,即便事发,也不会追究。如若事成,等皇太位继位,七小姐就是皇后娘娘,断断少不了他王小顺的好。一时鬼迷心窍,他就干了这丧尽天良的事。

    王小顺痛哭流涕着,一句句头头是道。

    就连他为什么会逃去济世堂,也交代得明白。

    他说,晚膳的时候,一得到太孙妃胎儿不保的消息,孙局丞就安排了他连夜出宫,前往济世堂暂避风头。说那济世堂薛掌柜的内侄女顾阿娇,与七小姐是旧交,可保他的安全。临行之前,孙局丞还给了他一封“夏七小姐”的亲笔信。

    他先时还有些惴惴,可敲开了济世堂薛家的门,找到寄住在此的顾小姐,一报上七小姐的名号,拿出那封信之后,顾小姐二话不说,就安排他住了下来,直到禁卫军找到他。他的话没有一丝纰漏,至此,太孙妃胎死腹中一事,到底是谁谋划,一目了然。

    ……

    何承安领了人赶到楚茨殿的时候,已是四更时分。楚茨殿的上上下下都晓得太孙妃的孩儿胎死腹中,皇太孙震怒不已,这才让何公公过来传七小姐问话。一些平素巴巴讨好她的宫女嬷嬷们都垂着头,目光晦涩,再也不复往日的热络,在她昂首阔步走来时,飞快地散开在了两边,没有人多问一句。

    只有梅子瘪着嘴过来,目光通红,担心的看着她。

    “七小姐,没事的,不关你事,一定是没事的啊……”

    夏初七挽了挽唇,看向殿里的一众人,觉得好笑之极。

    “何公公,稍等片刻,容我换一身衣裳。”

    何承安是一个懂事的人,能混到东宫大太监的位置,寻常的人情世故,比殿中那些榆木脑袋强多了。加之他是赵绵泽的近侍,了解赵绵泽的为人,今夜这一番动静下来,他怎会不知,哪怕证据确凿,皇太孙不还是向着这位七小姐的?

    他微微躬身,笑得嘴都咧到了耳朵,“七小姐请便,奴才等着便是。”

    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夏初七点点头,径直入了内室。

    斜斜地看了一眼梳妆台那一面铜镜里的女子,她微微一笑。

    “晴岚,为我收拾一下。”

    晴岚与梅子的性子恰好相反,梅子乍乍呼呼,嘴巴太大,她却凡事镇定,守口如瓶,所以夏初七什么事都不太避讳她。内室里只点了一盏烛火,光线昏暗寂寥,两个人一直安静着,许久都没有人说话,面色也不大看得清楚。

    很快晴岚为她换上一身新做的衣裳,还描了眉,画了唇,一个淡淡的妆容,不浓艳,不艳俗,恰到好处的衬出了她若玉的肌肤,精美的容颜。

    “七小姐,你真是一日比一日好看了。”

    夏初七微微眯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铜镜,想到自己曾经热切地盼望着能这样美的出现在赵樽的面前,可他却没有办法看见,偏生她却要打扮给别人看,不由心潮翻滚,一个忍不住,就趴在妆台上呕吐起来。

    “七小姐,你怎的了?”晴岚拍着她的后背。

    “呕……呕……”

    夏初七胃里酸水直冒,呕吐难受了片刻,知道犯了孕吐,不以为意地冲晴岚摆摆手,接过她手上的温水漱了漱口,等那一阵晕眩般的呕吐感平息下来,才慢悠悠的把头上饰品一个个扯下来,放在妆台上。

    “七小姐,可是不喜欢?我再换旁的。”

    “不必了。”夏初七轻轻一笑,一字字说得极为轻缓,却又森寒无比,“女为悦己者容,悦己者都没了,打扮得再美又有何意义?再说,我去源林堂不是去比美的,而是去受审的。”

    晴岚看着她阴郁的侧面,抚了抚妆台上的漂亮珠花,小声地道:“奴婢以为,正是因为如此,七小姐更得打扮得好看一些。人美,气更壮。”

    人美,气更壮?

    夏初七微微一怔,侧眸看着她。

    晴岚是一个温柔知礼的旧式女子,平素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很少像今日这样反驳和坚持一件事情。而她这一句话,夏初七也认可,确实极有道理。美人儿只需要一句软语就能办成的事,丑女却需要用武力来解决,其效果,实在是天壤之别。

    一念至此,她唇角微微一抽,端正地坐直了。

    “不好意思,浪费了你的心血。来,咱再扮美一些,亮瞎他们的狗眼。”

    源淋堂里的人很多。

    不仅所有涉及此事的人都被侍卫押了过来,得到消息的东宫辅臣,东宫詹事府一众官员,还有赵绵泽的几个侧夫人也都跟了过来凑热闹。另外,堂上还有许多她熟悉的人,有耷拉着脑袋的孙正业,还有她好久没有见过面的顾阿娇。每个人表情都不一样,但无一例外的是,从她一入室,无数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她的脸上。

    “楚七……?”

    顾阿娇迟疑的轻唤声,是带了一个问号的。

    今夜的夏初七,与她熟悉的那个人大不相同。

第759章 清算!(3)

    一头别致的发髻上,插一支步摇,簪一些珠花,一袭芙蓉色花软缎的通袖宫装,迤逦在地上,精致的五官像上了一层细白的釉色,幼嫩光滑,细腻如同豆腐,包裹得并不严实的春装下,若隐若现的锁骨弧线优美诱人,再往下包裹着的一对鸽子鼓囊囊的似要展翅飞翔,一时风情无双,瞧得人心里痒痒,却偏生不敢触摸。因她微抬的下巴,轻仰的头颅,是疏离,是倨傲。如画中仙子,高远在云端,又如一朵迎着冷风盛放在悬崖峭壁上的美艳牡丹,虽容色倾城、姿态诱人,那一双眼神,却冷冷的,凌厉如冰,没有半分温度,令人无法靠近。

    久久,都没有人说话。

    如今殿内的男人们,身在众美云集的皇宫中,无一不是早已阅遍了人间美色。可即便如此,她桀骜不驯却又气度雍容,风情万千却又矜贵娇艳的别致风流,不仅惊了男人们高贵的眼,就连一干女人都忘了呼吸。

    人与人,就怕比。

    她立在殿门,如同一颗光芒万丈的明珠,不仅那几位漂亮的侧妃和长得好看却少了一份大气的顾阿娇,就连以美貌闻名于京师的太孙妃夏问秋,登时就被她给比到了宫城外的御城河。

    夏初七不看任何人,只是噙着笑。

    “不知皇太孙殿下找我来,有何事吩咐?”

    整个东宫的人都知道了她谋害皇嗣,她却如此坦然?

    赵绵泽深沉的黑眸微微一眯,视线定在了她的身上。

    “把保胎药里的山药换成天花粉一事,你还不知情?”

    夏初七抬了抬下巴,唇角牵开一抹带着嘲意的笑容,回答得理所当然。

    “我又不是卖假药的奸商,我应该知道么?”

    殿中竟有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赵绵泽尴尬地轻咳一声,望向堂内跪着的典药内使王小顺。

    “说,为何要污蔑七小姐?”

    被他冷厉的一呵护,王小顺一愣,顿时吓得六神无主,紧张地“嗵嗵”就地叩了两个响头,脑袋转向夏初七,就急不可耐的指证,“七小姐,你救救小的啊,小的这样做,可都是为了你啊。不是你告诉孙师傅,说有皇太孙撑腰,绝不会出事的吗?如今怎会……呜,七小姐,小的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娘要养……”

    夏初七乐了,轻摆了一下流水般的袖口,“笑死人了,你今年才多大?八十岁老娘,你爹又多大?还有生育这项功能吗?”

    又是一阵“嗤”笑,不知是哪一些捧场的人发出的,王小顺面色一白,自知口快,赶紧圆场,“小的太紧张了,是八十岁的奶奶……”

    “得了得了,我不是你祖宗,不必找我求情。”

    第一次见到她这样口舌刁毒的女人,王小顺根本没法搭话便败下阵来,只好把矛头转向了孙正业,“孙师傅,你救救我,分明就是你指使我的……你怎能不认,把事情都推给我?”

    “我呸!”孙正业满脸怒意,啐了他一口,气不打一处来,“好你个无耻小儿,枉老朽当你是个人才,岂料你竟是这等血口喷人的泼才。老朽何时指使过你把山药换成天花粉?何时给过你七小姐的书信,何时让你去济仁堂找顾小姐了?”

    “孙师傅,你不能这般抵赖啊,小的与太孙妃无冤无仇,若不是你指使,我怎会去害她肚子里的小世子?”王小顺跪在地下,声声哭泣,“皇太孙饶命,太孙妃饶命……小的是无辜的,都是受了奸人蒙蔽,才犯下大错……”

    “我看你分明就是有意栽赃!”孙正业恨声道,“老朽还想问你,到底是谁指使你这样说的?居心何在?”

    看他二人争辩不休,顾阿娇突地狠狠一叩头,面色苍白的辩解,“皇太孙,民女与七小姐和孙太医识得是不假,但并不认识这个王小顺,更是不晓得他怎会出现在济世堂的耳房里。那间耳房,除了下人值夜时偶尔使用,平常都是空着的,请皇太孙明察秋毫,还民女公道。”

    赵绵泽“嗯”一声,眉头微微松开,又冷眼看向王小顺。

    “王小顺,你说孙正业给了你一封七小姐的手书,手书在哪?拿来给本宫一观。”

    王小顺有些畏惧赵绵泽,缩了缩脖子,脑袋埋下去,低得快要落入裤裆里了。

    “回皇太孙,小的在济世堂时,已把手书交给了顾小姐……如何拿得出来?”

    “嗯,合情合理。”赵绵泽声音极轻,唇角却凉了不少,“那你深夜进入济世堂,除了顾小姐之外,就没有旁人看见?”

    “有,有一个。”王小顺像是刚刚想起来似的,忙不迭地道,“济世堂有一个值夜的人,瘦高的个子,下巴上有一颗黑痣,说话有些结巴,是他为小的开的门儿,又去后院叫来的顾小姐。”

    赵绵泽眉梢轻扬,脸上看不出情绪,顿了顿,他看向了顾阿娇。

    “顾小姐,府上可有这样一个人?”

    顾阿娇下意识抬起头,正眼对上赵绵泽俊朗温雅的面孔,原本吓得苍白的面色,竟是微微一红,心脏霎时狂跳不已,好不容易才组织好语言,“回皇太孙话,下巴上有黑痣的人,说话结巴……是有。他叫邓宏,是济世堂新来的伙计,今晚正是他在济世堂值夜。”

    赵绵泽蹙了蹙眉,沉声吩咐。

    “焦玉,去,把邓宏给本宫找来。”

    不多一会儿工夫,值夜的邓宏被焦玉拎了进来。

    他从未有入过皇宫,一看源林堂中的阵仗,吓得快要瘫了。

    跪在地上,他白着一张脸,抖抖嗦嗦的结巴着说了好久。但说出来的话,却是与王小顺的一致。他说,确实是王小顺先来济世堂敲门,然后他以为是夜诊,给开了门。听了原因,他请王小顺坐了,才去后院叫的顾阿娇出来。而那一封手书,他也亲自看见,确实是王小顺交给了顾阿娇。

    一个突然撞入的陌生人证词,大多时候,更能取信于人。

    源林堂里的所有人,都自觉心里有底了,几个侧妃更是鄙夷的窃窃私语起来。

    顾阿娇完全不明所以,看着邓宏就急眼了,“邓宏,你个混账东西,亏得我好心收留你,给你一口饭吃,你却信口雌黄来害我!”

    邓宏垂下头去,“顾,顾小姐,对,对不住。可小,小的,不敢撒谎啊。”

    大概顾阿娇长了这样大,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睁眼说瞎话,恩将仇报的人,在邓宏无辜又老实的指责里,她一张白皙漂亮的小脸儿,气得通红,“根本就没有的事。皇太孙殿下,民女真的没有,我与楚七有两年未见了。”

    “哪里来的野丫头,还不闭嘴?”夏问秋先前就发现这个女人盯着赵绵泽的目光痴傻,如今见她在殿上撒泼抵赖,看了一眼赵绵泽情绪莫测的脸,又揉了揉哭得通红的眼睛,她悲悲切切地看向夏初七,声音哽咽而痛苦。

    “七妹,证据确凿,你可有话说?”

    一群人都跪在地上,唯独夏初七一个人风姿妖娆地站着。赵绵泽没有让她跪,她也没有跪,甚至连请安都没有。别人在说话的时候,她只是一直微笑,并不插言,也不打扰,比起旁人来,她更像一个真正的旁观者,丝毫不露怯意。如今被夏问秋问到,她才转过头去,静静地看着她。

    “太孙妃,妇人刚落了胎,脉涩血虚,宜静不宜动,你就不该坐在这里生气。若邪气入体,气浮攻心,到时轻者头昏目眩,呕吐咳痰,重者停经毙命。你若气死了,或是气得闭了经,多划不来?”

    夏问秋微微一愕,神色哀怨地怒视着她,“七妹,就算三姐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来找我便是。骂我、打我都可以,为何要狠心为难我的孩儿?想他已有四个月了,很快就可以见到他的爹娘,他也是要叫你一声姨的。大人有错,稚子何辜?”

    夏初七眉梢微微一动,“我劝你还是少哭一些罢,免得伤了眼睛,还伤身。”

    她不留情面的冷言冷语,加上出色的装扮,早就让一旁侍立的几个侧夫人心生怨对了。她们早有耳闻皇太孙宠她上天,如今见这般情形,不由得人不信。谢氏面带冷笑,丁氏面有不悦,李氏更是旁敲侧击的讽刺。

    “太孙妃,你为人实在太过良善,你与别人讲姐妹情分,别人可未必要与你讲呢?你道人家为何不要侧夫人的名分?不是等着你孩儿落了胎,好做太孙妃么?”

    这完全就是一个火上浇油的人。

    不过她这挑唆似的一解释,夏初七的“作案动机”更明朗了。

第760章 清算!(4)

    赵绵泽淡淡看了她一眼,面上似有不悦,正想要呵斥,可夏问秋哪里容他这般包庇?当着东宫辅臣和詹事官吏的面儿,她长长的抽泣几声,呜咽着半趴在案几上,似是终于支撑不住了,喊一声“我苦命的孩儿啊”,便凄苦地晕厥了过去。

    “秋儿?”

    赵绵泽眉头一皱,伸手拥她过来,唤了两声,不见她回应,赶紧叫了一直跪在地上的林保绩过来。在“抢救”的过程中,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夏问秋,直到她再一次悠悠转醒,又揪着他的衣襟,让他一定要替孩儿做主。他才幽幽一叹,换上一副脸色,看向眉目噙笑的夏初七。

    “小七,我只问你一句话。”

    看了一眼堂上的众人,夏初七微微抿了抿唇。

    “皇太孙但问无妨。”

    赵绵泽揉着额头,不知想到了什么,情绪似是有些焦躁,但语气还算平静。

    “你可是因为恨我……故意为之?”

    这一句话,他问得属实太直接。

    夏初七心里一沉,抬起下巴,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没有。”

    这三个字,她说得斩钉截铁,没有情绪,只是陈述。赵绵泽目光沉沉,静默了一会儿,艰难地点了点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柔和了声音。

    “好,我相信你。”

    “绵泽!”夏问秋尖叫一声,截住他的话头,颤抖着苍白的唇,手指着夏初七,恨声不止,“你怎能这样轻信她?你想想,她没入东宫之前,我们的孩儿一直好好的,打从她入了东宫,又把孙正业弄入典药局,我腹痛一日盛过一日,这才出了这事。除了她,还会有谁?绵泽,你不要犯糊涂了,她分明就是恨我,恨你,恨我们当初……”

    赵绵泽“嗯”一声,目光一厉。她自觉失言,赶紧闭上嘴,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绵泽,你莫要因为喜欢七妹,就一味的偏袒她。今日有这么多姐妹和大人在这里,你若是这样做,如何令人信服?”

    她这一激将,很有力度。

    赵绵泽虽然是储君,但还不是皇帝。

    即便他是皇帝,在做决定的时候,也不能不顾及旁人的看法。

    殿中之人纷纷点头称“是”,矛头都指向了夏初七。

    甚至有人要求皇太孙一定要从重处罚,以昭德行。

    在蜜蜂一样的“嗡嗡”声里,孙正业的面色越来越发白,他拱手一拜,身子颤抖着,话锋直指夏问秋,“太孙妃,老朽行医一世,自问清白仁德,从未干过伤天害理的事……你相信老朽,从未教唆过王小顺害你……”

    夏问秋眼中浮起恨意,冷冷一笑,“孙太医,不必在这里惺惺作态。人证物证都有,事实就摆在面前,你还在为了这个女人,咬死不认,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与你有何见不得人关系?你可知谋害皇嗣是多大的罪责?我劝你,还是从实招来罢。”

    一连三个反问,尤其是“有何见不得人的关系”一句,更是暗讽不已,听得孙正业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似是不忍受她污辱,他哀叹一声,突然一撩衣角,站了起来,怒视着她。

    “士可杀,不可辱,老朽一生行医求仁,半分不敢违逆祖师爷的医训医德,不成想,今日竟被逼至此……断断再无活路,唯有一死,以证清白。”

    说罢,他转头便往墙上撞去。

    “孙太医,你这是做什么?!”

    夏初七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一字字都带着笑,却极是阴冷。

    “大丈夫做事,岂能让亲者痛,仇者快?”

    孙正业哑声道:“七小姐,老朽没有做过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朽一人受冤枉也罢了,让你受此连累,实在无脸去见……”他活生生把“十九爷”咽了下去,改口道,“无脸去见我孙家的列祖列宗。”

    “孙太医无须着急。”夏初七轻轻一笑,“且听皇太孙怎样说罢。虽有证人证言,可这哪一项是经得起推敲的。”撩了赵绵泽一眼,她眉目生花,又是莞尔一笑,“皇太孙材高知深,自会明辨是非。”

    赵绵泽一直看着夏初七,她笑,她抿唇,她皱眉,她的一举一动……都太过淡然了,淡然得他有些懊恼。他不想承认,有那么一刻,他真的希望她是因为嫉妒故意换了秋儿的药材。可她说她没有,她根本就不屑嫉妒,甚至还“好心”地帮秋儿引产,就像医治的只是一个普通人,根本就无关痛痒。

    久久,他轻吁了一口气,环视众人,语气沉沉,“来人,把王小顺和邓宏押入刑部大牢再审。今日夜深了,诸位都回去歇了吧,其他事,明日再说。”

    “绵泽,你怎能包庇至此?”夏问秋语气哽咽,目光满是不信,痛苦决然,“她害死的,可是我们的孩儿啊!”

    赵绵泽没有看她,只是看着微微浅笑的夏初七。

    “我相信她。”

    一句话,堂上抽气声四起。

    “皇太孙,不可如此啊。”

    有人在哭,有人在劝,夏初七听在耳里,也是略略一惊。她微微眯眸平视过去,一不小心便撞入赵绵泽黑不见底的眸子。原想一探究竟,他却慢慢地滑了开去,一语定了乾坤。

    “本宫此言,并非要包庇谁。只是,你等兴许不知,夏楚她本就不屑做我妻室,我便是求她,她也是不愿,何来心生嫉妒谋害皇嗣一说?她根本犯不着如此。因为,只需她一句话,我便肯了。”

    一句话不轻不重,堂中却安静了许久。

    谁都看得出来,皇太孙实在是爱极了夏七小姐,为了给她脱罪,不惜贬损自身,做出谦卑之言,甚至置皇室的威仪于不顾。这份情意,重了。

    夏问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阵“嗡嗡”声里,心底仿佛被人撕开了一个大洞,那洞口有“嗖嗖”的冷风灌入。风声里,在一遍遍重复赵绵泽那一句“因为,只需她一句话,我便肯了。”

    每多一个字,就扯得更痛一分。

    原来她孜孜以求的,是夏楚不屑一顾的。

    “绵泽……”

    她不知怎样喊出来的,抚着小腹,身子情不自禁发抖。

    赵绵泽轻轻“嗯”一声,看着她失神的眼睛,略有一丝歉意,“秋儿,你身子不好,不便久坐,我这便送你回去歇了。”他起身走向夏问秋,轻轻扶住了她。这个行为也意味着,今日的事情就此了结,他不想再听任何谏劝。

    几名侍卫冲了上来,拉拽王小顺和邓宏。

    被那一阵吆喝和哭喊声惊醒,夏问秋回过神来。

    她一把拽住赵绵泽的手,声音喑哑而尖锐。

    “绵泽,她害了我们的孩儿,不能放过她。”

    “秋儿,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不要闹了。”

    “我在闹吗?”夏问秋眉心蹙紧,露出一个凄苦的笑容来,颤声不止,“绵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便如此偏袒她。想来往后,东宫也没我的地位了。晚了,不如早了。我只有一句话:从今日起,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选一个。”

    她哀婉的样子,仿若一只受伤的鸟兽,狼狈、苍白、憔悴、极是招人怜惜。可赵绵泽眯了眯眼,似是没有丝毫意外,温雅的目光一闪,带着一种难以言状的无奈。

    “秋儿,我很累,不要逼我。”

    “我在逼你?绵泽,分明是你不念我们夫妻多年的情意,逼我如斯。你不是说只需她一句话,你便肯么?她不愿说那句话,我这是在成全你们。”

    “秋儿……”赵绵泽语气已有不耐,“你当真要闹下去?”

    夏问秋抬起下巴,恨不得把先前丢掉的面子,都通通拿回来,一字一句,连珠炮一般硬生生地逼向赵绵泽,“我不想闹,但你若不能为我们的孩儿报仇,便给我体书一封。要我,还是要她,今日你必须做一个决断。”

    “太、孙、妃!”赵绵泽眸子赤红,这三个字已有咬牙切齿之意。他神色疲累地看着夏问秋因怒意而扭曲的面孔,竟是再找不到当初那一个娇羞温良的女子模样。

    “好。你既是如此难受,不如先回魏国公府去冷静一段日子,顺便养好身子。”

    他未说同意“休书一封”,可也没有直接拒绝。

    夏问秋心里倏地一凉,有些后悔先前的冲动。

    “绵泽,我是说……”

    “不必说了。”赵绵泽摆了摆手,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也放开了一直扶住她的手,撩了撩袍角又坐回先前的椅子上。没有看她,只是沉声吩咐。

    “焦玉,备好马车,送太孙妃回魏国公府。”

    从大晏开国至今,还没有哪个皇子皇孙当场休妻的。更不要说是在刚刚落了胎的情况下把人送回娘家。这不仅是打了夏问秋的脸,那也是在打魏国公府的脸。这样的结果,让殿中众人吃了一惊,更是觉得皇太孙宠极了夏七小姐。

    夏问秋目光里噙着泪珠子,眼风瞄向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男人,怎么也不敢相信,他轻易就放弃了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绵泽,你好狠。”

    “……”赵绵泽喉结一滑,并未说话。

    夏问秋低下头去,脑子有一瞬的恍惚。

    “我不走,除非你写休书。拿了休书,我才好走人。”

第761章 清算!(5)

    赵绵泽目光扫过她的脸孔,沉默片刻,声音淡淡的回荡在殿中,却尖锐的穿透了殿中沉寂许久的空茫。

    “何承安,笔墨伺候!”

    “赵绵泽!”夏问秋一怔,冲口喊出,只觉腹中生痛,不由蹲下身来,“哇”的一声,掩面大哭起来。这一次她不是拿腔捏调的抽泣哀怨,而是真正的失声恸动,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虽说不太好看,可发自内心的哀伤,到底还是让赵绵泽有些动容。他走过去扶起她,语气说不出是失望、难过,还是无奈。

    “先回去吧,等你想明白了,我再派人接你。”

    说罢他轻轻收回手来,不看她,摆袖便要离去。

    “你这翅膀真是长硬了!”

    一道伴着咳嗽的苍老声音,从源林堂门口传了进来。略略沙哑,却中气十足,极有威严,只两个字一入耳,堂上原本静默的一干人等,只需一瞬,便纷纷跪倒在地上,嘴里山呼。

    “陛下万安。”

    赵绵泽亦是一愣,赶紧跪在地上。

    “孙儿参见皇爷爷……”

    冷着脸重重一声“哼”,洪泰帝花白的头发在昏黄的灯火下,闪着冷冽肃然的光芒,他步子极慢,由崔英达扶着,没有看夏初七,也没有理会上前扶他的赵绵泽,甩开他的胳膊,径直坐到了殿中主位上。紧随其后入殿的,还有先前被禁卫军押解离开的王小顺和邓宏。

    看来事情要起变化了。

    人人严肃着脸,静静而立。

    殿中空间极大,似有一股冷风掠过。

    洪泰帝重重咳嗽了几声,看着立在跟前的赵绵泽,眸底冷肃不已。

    “朕今夜前来,却是看了一出好戏。没想到,堂堂的大晏储君,竟为了一个妇人,做出这等厚此薄彼的事情来。皇太孙,你究竟置朕的脸面于何地?置我赵家列祖列宗的颜面于何地?”

    “皇爷爷,事情并非如此。”赵绵泽略略颔首。

    “还想为她开脱?”洪泰帝重重一叹,眸底森然,“大半夜挠得阖宫不宁,朕还以为你要办出一个多么天公地道的案子来。绵泽,你太让朕失望,处事如此不公允,如何服众?”

    赵绵泽面色微变,一撩身上杏黄色长袍,生生跪在地上,“皇爷爷息怒,孙儿并非徇私,属实是事出有因,与夏楚无干。”

    “与她无干?!”洪泰帝见他如此不争气,声音更为冷厉,“我看你还未登大宝,就开始耽于美色,昏聩人前了,比朕这个老糊涂还要糊涂。”

    怒气冲冲的指着赵绵泽,他训斥几句,扫了一眼殿内跪着的一地人,咳嗽一下清清嗓子,又欣慰地看向虚弱不堪的夏问秋。

    “幸亏太孙妃差人请了朕过来。不然,还不知你这孽障要干出多少丢人现眼的事!绵泽,夫妻要互敬互爱,回头你好好安抚太孙妃,莫要再让她受了委屈。”

    洪泰帝看似无心的一句话,简直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生生逼沉了赵绵泽的心脏。他身子僵硬着,冷冷瞥头看了一眼夏问秋,那目光里的凉意,骇得她泪痕斑斑的面孔“唰”的一白。

    “绵泽,我……”

    她从未见过赵绵泽这样的眼神看她,即便先前他要写“休书”的时候也没有。而如今,他像是恨不得生生撕碎了她,那目光,如万箭穿心而过,痛得她死死攥紧衣袖,可怜巴巴的低下了头。

    她想要解释,却无从解释。

    或者说,她并不懂得,对于一个像赵绵泽这样骄傲的男人来说,被自己的女人设计了,在关键时候,找了一个全天下唯一能压住他的人来,再让他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到底有多难堪,有多悲哀。她更不会知道,正是她一次一次任性的过激做法,把赵绵泽从身边越推越远。

    赵绵泽收回视线,不再看她,只道:“皇爷爷,夏楚这几日都在楚茨殿里,并未外出,殿中的人,也与旁人没有往来。孙正业更是从前跟着十九叔的老臣,品行端正,万万不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来。倒是这王小顺,这邓宏,证言配合得天衣无缝,反倒让人生疑。”

    停顿一下,他目光瞄向了夏初七裙摆的一角,声音略略一沉,“若是夏楚有心要害我的孩儿,直接让孙正业换药便成。依王小顺的资历,孙正业要在药材上面动手脚,他根本看不出来。这样简单的事,他何苦还让旁人来做?岂不是增加危险?孙正业不傻,夏楚更不傻。皇爷爷,这事疑点太多,经不起推敲。分明就是有心人的一石二鸟之计,既能害了我的孩儿,又能除去夏楚。故此,孙儿以为此事应当再审,将那二人押入刑部大牢,严加拷打,定能招出……”

    “住嘴!”

    赵绵泽的推论合情合理,可洪泰帝分明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啪”一声重重击在桌案上,便是一连串的厉声反问,“皇太孙,人证物证俱在,你还在为害你亲生骨肉的凶手开脱,就你这样的洞察力,让朕如何相信你能执天下之牛耳,能主政一国,能为民谋利,能绵延我大晏国祚?”

    这一席话很重。

    只要赵绵泽不傻,就能听出来他话里暗藏的机锋。

    堂上的众人也是心脏收紧,听得惊恐万状。

    老皇帝这一次是真的动怒了,皇太孙若是再为了一个妇人与他争执下去,说不定头上那一顶“储君”的帽子都要戴不牢了。

    没有人说话,殿内再一次安静下来。

    人人恭顺垂头,良久无人说话。

    赵绵泽目光凉了凉,没有动弹。

    见他还算懂得权衡利弊,洪泰帝满意地叹了一口气,视线终于落在了夏初七的身上,“此等善妒歹毒的刁女,不配给朕的孙儿为妇。来人啦,把她……”说到此处,他脑子里响起一个久违的声音来,那声音说“父皇,儿臣非她不可,别无他妇。现将兵符呈上,请允我领了她北上就藩。”

    心里一阵抽痛,他眉头狠狠一蹙,看着夏初七冷然带笑的面色,竟然迟疑了。

    “夏氏,你可认罪?”

    夏初七挽唇一笑,“无罪可认。”

    洪泰帝脸色难看了,“你只要认罪,朕便饶你一命。”

    “认了罪,还有什么命?那不成活天冤枉了?”

    夏初七似笑非笑地抿着嘴巴,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皇帝——这个大晏朝最有权势的老人,这个赵十九小时候爱极,后来怨极,却又不得不为了他的一声褒赞,一次一次远离亲娘、远离故土,用他的血肉之躯去抵御尖刀的亲爹。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认罪,没门。”

    她一字字说得极为畅快,脸上也带着笑。

    洪泰帝看着她,手心却生出一层细汗。

    这是他几十年的人生,从未而过的犹豫。

    那一日在晋王府的邀月亭,老十九交给他兵符时,说他并无染指江山的念头,他愿以一“孝”,远走北平,戍卫大晏北方疆域。愿用一生戎马报国,换她一人。

    那一日在乾清宫的暖阁,老十九与他下棋赌她的生死,那个不孝的老三领了禁军前来逼宫。老十九告诉他说,老三谋的是他的江山,而他谋的只是一个女人。

    久久,他闭了闭湿热的眼睛。再睁开时,他目光挪了开去,巧妙的掩藏了眸底的伤痛。他是一个帝王,他要安邦定国,就容不得一己之私,留下这等祸害。

    “拖下去,杖毙!”

    他声音嘶哑不堪,情绪似是不好。但帝王金口玉言,命令一出,此事便即成定局。随着众人愕然的抽气声儿,门口早就准备好的大内侍卫立马冲了过来,想要拖夏初七出去。

    “慢着!”赵绵泽终于忍不住了,起身冲了过来,双臂一伸,拦在了夏初七的面前,回头看向洪泰帝,“皇爷爷,你怎能如此武断?”

    洪泰帝目光一凛。儿子如此,孙子也如此,不是乱国祸水又是什么?喉咙一股痰气涌上,他重重一咳,摆了摆手。

    “朕意已决!拉下去。”

    “皇爷爷!”赵绵泽声音一哑,双目赤红,“别逼我恨你!”

    “恨朕?”洪泰帝差一点气死,声音却是缓和了,“绵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朕是为了你好。”

    赵绵泽怒极反笑,“我堂堂七尺男儿,若是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不仅枉为男人,更不配做国之储君。这储君之位,不要也罢。”

    “好哇!你个孽障!朕今日就成全你……”

    眼看祖孙俩争辩至此,夏初七知道戏剧高潮到了,为了避免赵绵泽为了这件事,真的惹恼了皇帝,失了储君之位,从而破坏她的复仇大计,她轻轻一笑,抬手阻止了他,“皇太孙不必为我求情!皇帝要人死,哪个敢不死?哪怕是旁人诚心冤枉,故意构陷,蓄意谋害,我也不得不去死。”

    她冷冷的抬起头,难得认真地看着赵绵泽。他的眼睛一片赤红,是她认识他到如今,从未见过的怒意,半点不复那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温雅样子。微微弯了弯唇,不知是为了夏楚的一片痴情,还是为了他刚才的出口维护,她放柔了语气。

第762章 喜从何来?(1)

    这般一样,晴岚仍是心有余悸,“幸而有了弄琴,不然这一局,鹿死谁手还未定。”

    夏初七抬头看向天,“这便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也叫自作孽,不可活。若不是夏问秋恃宠跋扈,弄琴挨她打挨怕了,怕她杀人灭口,又怎会被我策反了?”

    晴岚点头,“是。”

    夏初七轻笑,“所以,这世界是有公道的。做尽坏事的人,天都不会饶他。”

    头顶的天空一片湛蓝的颜色,没有污染,没有雾霾。两侧的红墙冷肃庄重,而前方的路,却太长太长。

    二人的身影,慢慢没入甬道的尽头。

    “七小姐,夏家倒台了,你觉得快活么?”

    夏初七麻木地走着,这个问题,难住了她。

    快活么?她不知道。

    谋算了这许久,才有了这一晚的天翻地覆。离报仇的目标更近了一步,她的命运或许也将要发生反转。可她却说不出是喜还是是忧,心底一阵空茫,脑子里似乎是清凌河的水,在阳光下一**荡漾,又似是回光返照楼夜明珠的光,幽幽的发着寒。

    这一天,是洪泰二十七年的三月初五,离阴山皇陵与赵樽永别已整整两个月零九天。

    她抬起头,微微一笑。

    赵十九,你都看见了吗?

    冰凉的风呼啦啦灌入她的衣袖,却没有他的回应。她抚了抚小腹,突觉脚下无力,扶着晴岚的胳膊,慢吞吞坐在了楚茨殿门口的石阶上,抱着双臂,埋下头去,只剩双肩微微抖动。

    “七小姐。”

    不知过了多久,晴岚的轻唤声,拉回了她的神思。

    她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抹红衣妖娆的人影。

    他目光噙着笑意,却幽深若井。

    “本座是来为你道喜的——”

    夏初七并不是一个喜欢在旁人面前示弱的人,可先前思念赵十九时的阴郁还未消除,对方又是东方青玄,一个在这两年多的岁月里,间或穿插入她的生命中,看着她一步步走来的朋友,难免软弱。

    “我这半吊子的活死人,喜从何来?”

    一句话,带着浓浓的鼻音,她说得极是委屈。

    东方青玄目光微微一跳,看着她眼眶中尚未擦尽的的潮湿,上前走了几步,手按在绣春刀柄上,唇角扬起一抹古怪的笑意。

    “要本座帮忙吗?”

    “什么?”夏初七莫名其妙。

    “半吊子的死人,不如死了好。”他扬了扬眉,轻轻一笑,“本座的绣春刀锋利的紧。只需一刀,绝无痛苦,还免收辛苦费。”

    “噗嗤”一声,夏初七破涕为笑了。

    “想得美啊你!”

    双手撑着台阶,她在晴岚的搀扶下慢悠悠地起身,丝毫不顾及自己穿着一身的华服,大喇喇地拍了拍屁股和身上的尘土,再无半分在源林堂中的倨傲疏离样子,眉目一横便瞥了过去,总算恢复成了一个正常人。

    “大都督您贵人事忙,无事不会登我这三宝殿,说罢,到底有什么事儿?”

    见她语气轻松了不少,东方青玄朗月疏星的眉目松开,笑着指了指她身后楚茨殿的朱漆大门。

    “本座这都登门了,七小姐不请我入内坐下来说话?”

    夏初七撩眉,发笑,“瓜田李下。”

    东方青玄唇角的笑更为扩大,“放心,我是奉旨前来。再说,不管是在瓜田,还是在李下,本座都会站在合适自己的位置。”

    心里一震,夏初七看他一眼,转了身。

    侧立在门边,她欠身摊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眉目含笑,再无半分坐在台阶上,像一个孩子般哭泣的样子了。

    “大都督,您老请嘞。”

    东方青玄眸子里掠过一抹笑意,负着一只手,昂首抬步,优雅地走了进去。

    “环境不错,果然是受宠的样子。”

    回京后,二人还从未有这样的机会认真坐下来说上几句话。花窗前摆了一张花梨木的小炕桌,晴岚贴心地泡上一壶飘着茉莉花香的清茶,又把嵌了玛瑙的茶具洗烫好一一放置在二人面前。

    “东方大人请用茶。”

    “多谢。”

    东方青玄礼貌致谢,晴岚笑着转了身。

    门口,两个人探头探脑。

    一个郑二宝满是审视,一脸都是不信任。似乎生怕俊美的东方大都督把他家王妃给骗了去。

    另一个梅子,前些日子还在说想做赵十九的通房丫头,这会子看见东方青玄,那一双圆碌碌的眼睛都快要收不回来了。

    晴岚笑着摇了摇头。

    走过去将他二人推去,门合上了。

    夏初七瘪了瘪嘴,也是发笑。

    东方青玄自是也瞧见了,莞尔道:“你这里的人,很有趣。”

    “还好啦,若没有他们这般有趣,我这日子那才叫一个无趣。”

    凤眸一眯,他没有回答。

    不若他的优雅,夏初七毫无形象地盘腿而坐,看着花窗的边上大马和小马的鸟笼,突的眯了眯眼。

    花窗外的晨光带着薄淡淡的晨雾,映在薄纱的帘拢上,隐隐透出一抹芭蕉的剪影,斜光入内,衬着东方青玄白皙柔媚的俊脸,极是好看。

    此番情形,品景品茶品青玄,她突然觉得,今日确有一份难得的清闲自在。

    东方青玄捧着茶盏,优雅地抿了一口,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地掠过她的脸。

    “茶很香。”

    夏初七逗他,“大都督你更香。”

    东方青玄唇角一翘,“七小姐可知,拈花惹草是要负责的?”

    “去!你是花还是草?你不是人么?”

    “……”

    瞥他一眼,夏初七手指伸过去,敲了敲鸟笼,逗弄着小马,轻轻发笑,“小马,大马,姐姐说得对不对?”

    “……”

    东方青玄眉梢狠狠一跳,不回答。夏初七挤了挤眼,又去逗小马。

    “看见没有,你们俩的亲爹来了。快说一个。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

    东方青玄长吸了一口气,终是憋不住了,“七小姐,你是鸽子的姐,我是他们的亲爹,那我是你的谁?”

第763章 喜从何来?(2)

    夏初七打了一个哈欠,丝毫不以为意。

    “我这一宿没睡,脑子糨糊了,让你占一回便宜好了。大都督,有事说罢,我等一下要补眠呢,快撑不住了。”

    “人才刚坐,茶还未喝,你就要撵人?”

    “……”

    夏初七翻个白眼,不再问他来说什么了。两个人就像真的没事一般说着不着边际的闲话儿,在大马和小马亲昵的“咕咕”声中,气氛很是融洽。

    半盅茶的功夫,东方青玄观察着她不停打呵欠的样子,终是低低一叹。

    “我是来做说客的。”

    夏初七唇角带笑。“猜到了。”

    “咦?”他好奇,“怎么猜到的?”

    “若是好出口的话,你又何必拖延到现在?”漫不经心地撇了撇唇,夏初七扬唇一笑,“再说,你不是曾经告诉我说,以前的夏楚,总是厚着脸皮找你做说客,去接近赵绵泽么?如今他反过来找你,岂不是合情合理?大媒人?”

    东方青玄不理她的调侃,只问一句。

    “你怎么想?”

    夏初七反问,“你觉得呢?”

    与她视线在空间交接,东方青玄眉目生动,笑靥如花,“如今皇太孙妻位空悬,那也就是说,未来皇后的位置空悬,大好的机会,想来你不会轻易放弃吧?而且,你若不要,别人却巴巴抢着要。等旁人占了先,可就轮不到你喽?”

    他虽带笑,却并无笑的情绪,夏初七安静了片刻,才敛住神色,认真的看他。

    “赵绵泽应当很清楚,此时他若执意立我为太孙妃,不是明智之选。”

    东方青玄并不诧异她的敏睿和聪慧,只是视线好一会儿都无法从她晶亮的双眸上挪开,看了久久,才幽幽出口。

    “为何这样说?”

    夏初七弯了弯唇,拿过那香味四溢的茶壶,为他砌满了一杯茶水,示意他喝着,这才道,“两个方面。”

    “其一,皇帝不喜我,他这样做分明是得罪老皇帝。在这关系僵持,地位不稳的时候,分明是自讨苦吃。”

    “其二,这些年来,夏廷德在朝中党羽众多,盘根错节,要彻底挖出,还要免得朝中动乱,他最好是借助那些老臣。如今没了太孙妃,东宫那几个侧夫人,哪一个不想爬上去?而她们的背后,都是鼎盛的家庭势力。赵绵泽当初纳她们入东宫,恐怕也有此意。如今正是顺势而为的时候,若他把这位置给了我,势成骑虎,惹犯众怒。”

    “你很聪明。”

    很简单的四个字,东方青玄说笑了。

    看着她的眼睛,他一直无法理解这个女子,不过短短的时日,仅摔了一次悬崖,怎会就从一个懵懂单纯得近乎傻气的官家小姐,变成这样一个玲珑剔透,不仅善于把握人心,连朝政大事的厉害关系和格局也能分析得头头是道的女人。

    被他目光盯得太紧,夏初七摸了摸脸。

    “我再聪明你也不必这样看我吧?不知自己长得好看?这是要勾搭人么?”

    她说话向来是直率,前一段因了彼此间在阴山那夜的“尴尬”,她很少再这么调侃他了,在东方青玄看来,那是她把他推远了。

    如今,又见她这么笑嬉嬉与自己说话,心里绷紧的一处,却是倏然松开。微微一笑,眸子便浮上一丝水波,说不出来的荡漾,美得令人观之,不免怦然一动。

    “我也这样回答他的!晓以利弊。”

    夏初七低低浅笑,“他一定没同意。”

    半讥半讽的“哦”了一声,东方青玄暗自一惊,“看不出来,你这么了解他?”

    夏初七“噗”一声,笑得合不拢嘴,“这与了不了解他有何相干?若是他同意了你的建议,你又怎会有道喜之说?”

    聪明睿智的大都督,难得被人呛上这么一回,呆了一呆,那瞬间的呆萌表情,逗笑了夏初七,“难道我说得不对?”

    “对极。”东方青玄回过神来,妖娆一笑,“今日早朝后,他便要向陛下请旨。拟用先前你俩便有的婚约,要陛下正式册封你为太孙妃。”

    缓了一下,他见夏初七并不言语,眉心微微一蹙,“他说会尊重你的意思,不会勉强你。但机不可失,拖下去,恐怕更是不易。”

    夏初七知他的意思。

    赵绵泽想必也是看出来了洪泰帝对她的态度。这一回他不把这事儿办了,老皇帝必定会先下手为强,给他许一房自己中意的妻室,到时候赵绵泽就被动了。

    不着痕迹的笑了笑,夏初七的表情,看不出来是喜还是乐,或者说,在她说来,就像只是别人的事情。

    “他想要说服皇帝,也并易事。”

    “他说愿意一试。”一不小心再次成了他俩的“中间人”,东方青玄唇角略有一抹复杂的涩意,“还说,不管成与不成,他都不会放弃,请你耐心等待。”

    夏初七盈盈一笑,“好呀,那我等着。”

    “你……想好了?”他迟疑,“你知道的,你若是不愿,这座皇宫困不住你。只要你一句话,我马上就可以带你走。”

    撞上他不若常人的淡玻琥色深眸,夏初七微微笑着,心里软成了一团棉花。

    “可是这样,势力会影响到你。甚至破坏你多年来的布局,不是么?大都督,你想着帮我,我一直都想问你,你可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帮的?”

    东方青玄眸子暗了暗,随即轻笑。

    “旁人帮不了我。”

    夏初七牵唇一笑,久久沉默。

    东方青玄这个人在她眼中,向来亦正亦邪,非好非坏。她猜不透他的路数,好像在四方各色的人面前,都吃得开,就连老皇帝待他也是亲厚,可从他的行为来看,她实在不知他到底是谁的人。

    可每个人都有秘密,正如她自己,也有一些除了赵十九之外,谁也不敢多说一句的秘密。如今她这般试探他,他也不愿向她交底,她自然也不好多问。

    考虑一下,她收回神思,随意地笑了笑,目光落在了他一直垂在桌边的左手上,语气尽量放得柔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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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把年华赠天下介绍:
鬼使神差偷了个兵符,夏初七无可奈何惹上了冷面晋王。
血海深仇与她何干?她只有两个愿望。
赚银子。
嫁美男。
阴差阳错钓上个丑女,晋王爷顺理成章收了个贪财流氓。
庙堂争霸与他何干?他只有两个愿望。
玩江山。
娶阿七。
当简单的愿望碰上烽火连天的时代。
两个人,四个理想,谁做奴隶谁做王?
乱江山,夺储位。雪深仇,碎奇谋。
上穷碧落,两处茫茫。
退一步,生,失情。
进一步,死,得爱。
是生,是死?是退,是进?
【注①】:本文作者很逗逼,从来只写一对一。
【注②】:宠溺无限接地气,架得很空莫考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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