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风景这边独好
一天到头看书写材料,傅松的日子过得很充实,唯一不满意的一点就是,没有电脑,连续手写了十几万字的材料,手腕酸得不行,而且肩膀也不怎么舒服。
是不是也搞台电脑?但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的个人电脑还没有中文输入功能吧,也不知道联想汉卡出来了没。
嗯,抽空打电话问问孙绍宗,这孙子肯定清楚。
冯天放得知他手腕不舒服,便送他一对古玩核桃,让他没事儿的时候转着玩。
本来冯天放还想教他甩鞭子,却被傅松严词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那么粗的皮鞭,万一自己耍上瘾了,想找真人试试怎么办?
冯天放见他不识好歹,拖着长长的皮鞭气呼呼地走了,出门后还不解气,手腕一抖,甩了个漂亮的鞭花儿。
啪的一声,鞭梢高高扬起,舔在门口大槐树的枝杈上,树枝应声而断,然后被鞭梢一卷,甩到傅松脚下。
傅松顿时打了个哆嗦,赶紧夹紧大腿,这要是挨上自己的小兄弟,梁希以后不得守活寡啊!
这个老土匪!
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两个核桃,眯着眼睛挨个想了一遍,使劲儿地摇摇头,那么粗那么长的皮鞭,哪个都舍不得下手。
傅松突然感觉浑身烦躁,如果田野在就好了,累了就这么一躺,让她给捏捏,嗯,就是捏捏而已。
自从春节前分开,几个月没见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这天下午,傅松在葡萄架子下打盹,隐约听到隔壁响起开门声,睁开眼发现原来韩泽声回来了。
“老韩,过来喝茶啊。”
“哎,我洗漱下就过去。”
看到傅松爬起来,杜娟放下书,递给他湿毛巾,问:“傅老师,谁啊?我该怎么称呼?”
傅松一边擦脸一遍道:“邻居,你叫他韩先生就行了。”
韩泽声看到杜娟后,跟冯天放一个表情,又不敢随意打听,只好笑着朝杜娟点点头。
傅松介绍说:“这是杜娟,我岳母请过来专门照顾我爱人,我算是占了媳妇儿的光,这些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哈哈。”
杜娟一边沏茶一边笑道:“这是我的工作,韩先生,你喝茶。”
韩泽声连声道谢,他没敢把杜娟真当保姆,谁家的保姆会躲在阴凉里看书?
“傅老师,韩先生,你们聊着,我去买菜了。”杜娟很有眼力劲儿,知道他俩有事儿要谈。
傅松嘱咐道:“多买点,老韩晚上就在这吃,杜娟是平江人,一手苏帮菜做得很地道,你有口福了。”
韩泽声笑道:“好,那我得好好尝尝。”
“辛苦了。”傅松端起茶杯跟韩泽声碰了碰,“这一趟顺利吧?”
韩泽声说:“幸不辱命。公司总部放在中环,招了几个职员,先把公司的架子搭起来。目前公司业务不多,上半年主要是饲料厂二期工程设备的采购和石材的出口,下半年果汁加工厂的项目,用不了多少人。”
傅松点点头道:“总部不要投入太多,面子上过得去就成,今后公司的重心要放到内地。”
“吴志远也带着他的团队入职了,按您的意思,今后投资公司那边就由他跟吕先生对接。只是李登海先生那边有点麻烦,还是之前那个问题,李先生坚持要控股。”
“哦?我们都出一百万美元他都不肯?”傅松有些无奈,李登海也是个犟驴,不过越是如此,傅松越是敬佩他。
实际上李登海并非不愿意合资,他这两年缺钱缺的厉害,而韩泽声一见面就出六十万美金,问题是,韩泽声想要60%的控股权。
李登海觉得韩泽声是香江人,远景公司又是外资企业,就是不松口。
他说:“种子关系国家粮食安全,我们中方必须控股!”
当时傅松在电话里听到韩泽声的转述,差点吐血,老子也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远景虽然披着一层外资的皮,但一颗红心向太阳。
得到傅松的授权后,韩泽声提价到一百万60%的控股权,李登海还是不同意。
这时傅松就有点不高兴了,老子敬佩你是一回事,不过生意就是生意,所以便让韩泽声晾晾他。
“回沐城之前我又去海南跟他见了一面,主动退让一步,双方各50%,可他又拒绝了。”想到自己一个商场老手,却在李登海面前接连吃瘪,韩泽声又无奈又羞愧。
傅松这次不仅没生气,反而乐了,这家伙跟自己一样,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这年头像李登海这么坚持的人太难得了,而且他的坚持在傅松看来是有意义的,所以决定送他个人情。
“答应他!我们49%,他51%,给足他面子!”
韩泽声有些遗憾道:“可惜了。傅先生,既然我们49%的股权,那就按实际估值入股,49万美元。”
“既然送人情就送到底,别让人家觉得咱们小气吧啦的。你告诉他,还是一百万,他不是想在营县建个育种温室嘛,让他建!如果觉得五亩地太小,我们还可以追加投资,建十亩二十亩的!他不是嚷着缺人手吗?今年沐大有一批农学院毕业生,我可以出面帮他招募。跟李登海的合作,我们是战略投资,不需要对他指手画脚,不但不能干预他的研究工作,我们还要尽可能地替他解决各种难题和后顾之忧。这一点,你心里得有数。”
“这……,也太便宜他了吧。”韩泽声实在不甘心,但看傅松这么坚持,只好道:“好吧。”
傅松哈哈一笑,说:“老韩,风物长宜放眼量,我们不要盯着眼前的三瓜俩枣,眼光放长远一些。我为什么给公司起个名字叫‘远景’,就是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只顾眼前利益,要远眺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后的无限风景。”
“您这么看好大陆的发展前景?”韩泽声不止一次听傅松畅谈大陆的未来,但他跟很多香江人一样,对此并不以为然。
“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
第二百二十七章 吃亏是福
轻声地念了一遍教员的《清平乐》,傅松笑容一敛,盯着韩泽声的眼睛,说:“教员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大陆现在就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潜力无限。
远景公司依托于内地,未来的路很长,可能也很艰难,所以我希望远景公司的总经理,也跟远景公司的名字一样,放开眼界,以阔大的胸怀看待万事万物。”
韩泽声心神凛然,他知道傅松这话既是对他的期许,也是对他的一种敲打。
如果他达不到傅松的要求,倒不至于被傅松彻底抛弃,但远景公司的总经理是肯定做不成了。
“傅先生,我会谨记您的指示!”
“不不,这不是指示,这是期望。”傅松摇摇头,给韩泽声续上茶,“老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去年的6月,到现在快一年了。”
韩泽声连忙用手扶住茶杯,说:“是啊,我是去年六月下旬来沐城的,第一顿饭就在沐城大学旁边的饭馆里吃的,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一年了。”
傅松放下茶壶,说:“这一年来你的成绩我都看在眼里,我非常满意。但我觉得你的能力远远没有发挥出来,你还有很多潜力可以挖掘。”
韩泽声道:“您谬赞了。”
傅松摆摆手,“老韩,我没把你当外人,所以不存在什么谬赞不谬赞的。我对你寄予了厚望,把远景公司交给你,给你一个更大的平台。我希望在你的带领下,远景公司不仅能够越做越大、越做越强,还要逆流而上,勇攀高峰。所以,你这个总经理、领头羊,要想常人之不敢想,做常人之不敢做。”
韩泽声肃然道:“谢谢傅先生的赏识和厚爱,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当初被吕仁鹤打发来大陆的时候,韩泽声其实是满腹牢骚的,自己堂堂一个香江职业经理人,居然要给一个大陆仔打下手,说出去不得被香江的业界同行嘲笑死啊。
但来到沐城,跟傅松打了几次交道后,韩泽声的心态慢慢转变了。
傅松刚才说要想常人之不敢想,做常人之不敢做,这句话放到傅松身上就非常合适。
借助傅冬的销售网络,农村包围城市,快速构建好大饲料的销售渠道,这种销售战略他绝对想不出来。
砸巨资承包十万亩盐碱地,用以保证饲料厂的原料供应,这种眼光和魄力他是没有的。
与李登海的合作,改控股为战略投资,不计较一时得失,千方百计替李登海扫除障碍,这种胸襟他更是自愧不如。
在韩泽声看来,傅松很多想法都是天马行空的,甚至有些匪夷所思,但最后事实证明却是有效的。
同时,他也从傅松这里学会了一个词,吃亏是福。
有时候短期内看似吃了亏,但长期来看,却是占了大便宜。
之前,公司的发展方向和战略都是傅松制定的,他只是一个执行者。
对于自己的执行能力,韩泽声很有信心,而傅松刚才也肯定了这一点。
但傅松刚才的话透露出一个信息,那就是今后他这个总经理的定位不再仅仅是一个执行者,而要向一个战略制定者的角色转变。
傅松笑了笑道:“好了,别搞得这么严肃,你我之间大可不必如此,我这人不喜欢被条条框框束缚,也不喜欢用条条框框束缚别人。”
韩泽声也笑了,他知道傅松说的事实,每次交代完工作后便当起了甩手掌柜,从来不主动询问自己进展如何,只有自己主动汇报时,他才会发表几句看法。
这样的老板实在太少见了,给这样的老板打工,轻松自在很多。
“傅先生,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哦?你说。”
“我打算在总部设立一个战略规划部门,专门用于制定、实施和评估公司的发展战略。”
傅松满意地点点头,自己刚提点完韩泽声,他马上就进入角色了。
“我正有此意。我原本的想法是成立一家市场调研和管理咨询公司,问题是,我们一没专业人才,二没经验,还不如直接跟安达信咨询合作呢,所以就暂时搁置了。不过你倒是提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我觉得完全可以在公司内部试试。”
韩泽声又道:“您觉得方竞存如何?”
傅松乐了,“老韩,知道什么叫英雄所见略同吗?这就是。”
韩泽声笑道:“那就这么定了,回头我让吴志远先探探他的口风,毕竟他俩是老同学了。如果方竞存有这个意思,我再跟他面谈。”
“这事儿你看着办吧。”傅松觉得只要钱给到位了,就没有挖不动的墙角。
“对了,您托我买的工作站已经到琴岛了,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们跟沐大搞一个捐赠仪式。”
“不急,还是跟助学基金放到一块办吧,你上次说得对,是要搞得隆重点。这次是十台吧?十台可能还不够。”
“十台还不够吗?”韩泽声有些无奈,一台IBM小型机要三万多美元,傅松还点名要最新的,十台工作站加上关税,就要四十多万美元,这得卖多少饲料才能赚回来啊。
“这十台本来是给沐大的,不过北大和清华两家也得给啊,不给不行啊,不给赵志和孙绍宗就要撂挑子。”傅松也是头疼,孙绍宗和赵志这个学期不在沐城,但隔三岔五就打电话跟他诉苦,不为别的,就为了去年捐给沐大的那几台工作站。
他俩像是串通好了一样,让傅松去跟沐大协调,将那几台工作站搬到北京去。
开什么玩笑,那几台工作站都进了沐大的肚子里了,再让沐大吐出来,怎么可能?
傅松是个要脸面的人,哪能做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但不给孙绍宗和赵志配上工作站又不行,地理信息数据的处理对算力和存储要求非常高,现在的普通PC根本应付不了。北大和清华虽然有几台工作站,但僧多粥少,用的话还要打申请排队,赵志和孙绍宗这两个月根本就没排上,所以课题的工作基本上处于停滞状态。
第二百二十八章 换人
去年捐电脑时,韩泽声跟孙绍宗和赵志有过一面之缘,也知道他俩在帮傅松做事。
“要不这样吧,从这十台中拿出四台托运到北京,剩下的六台捐给沐大。傅先生,不是我舍不得花钱再买,而是没必要。计算机这个行业更新换代太快了,去年买的那种工作站,这才不到一年,就落伍了。所以一次不要买太多,只要保持每年少量的更新就行。”
“哦?”傅松有些诧异,“你还懂计算机?”
韩泽声摇头道:“我是门外汉,也是去年才开始接触一些。”
“行,就按你说的办。”说实话一口气花四十多万美元买几台“废铜烂铁”,傅松也有点肉疼。
实在亏大发了,课题总经费才六十万人民币,不仅一分钱没贪——啊不,读书人那能叫贪吗,那叫挪用——反而自掏腰包前前后后往里倒贴了五十多万美元。
傻,真傻,老子太他娘的傻了,这世界上还能再找出一个跟自已一样的傻缺吗?
吃亏是福,嗯,钱是王八蛋,没了可以再赚,而且老子有的是钱,几十万美元,毛毛雨啦。
傅松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用力地晃晃脑袋,不去想这些糟心事儿。
“老韩,说到学校,我差点忘了。今年除了你刚才说的几项业务,还有一件事你要抓紧时间办。”
韩泽声道:“您吩咐。”
傅松道:“我打算跟沐城大学食品与生物工程系合作,建一个食品工艺实验室和一个食品安全检测实验室。之前一直卡在教委那里,我就没跟你说。上个周我岳父打来电话,这事儿基本上成了。”
韩泽声问:“这两个实验室是为明年的果汁加工厂服务的?傅先生,说实话有点大材小用了。建实验室不可能小打小闹,投资不会太小。从企业经营的角度来说,这笔投资不划算。”
傅松笑道:“你说的对,如果只为果汁加工厂服务,确实大材小用了。但我们完全可以依托这两个实验室,开发其他种类的食品、饮品、酒类,总不能让它们空转吧。”
韩泽声笑道:“那我没意见了。”
这时,外面传来汽车的喇叭声,然后听到杜娟说:“梁姐回来了。”
傅松一拍大腿,卧槽,居然把媳妇儿给忘了!
梁希下班后没在学校门口看到傅松,猜测他肯定是被什么事儿给绊住了,而于升和徐国庆练车结束后也在学校门口等傅松,两下碰到一起,徐国庆干脆就直接送梁希回家了。
“原来是韩先生来了。”梁希笑着跟韩泽声打招呼。
韩泽声尴尬道:“梁小姐,太抱歉了,我没注意时间。”
梁希说:“没关系的,你们好久没见了,自然有很多事儿要谈。”
傅松看到于升和徐国庆站在车边没过来,招了招手,“老徐,于升,愣着干啥,都到家门口了,进来坐坐,还得我请你们啊。”
梁希说:“晚饭都在这吃吧,我让杜娟多做点。”
傅松笑道:“那我得喝点酒,你不反对吧。”
“今天允许你破例一次。”梁希冲他眨眨眼,然后跟杜娟有说有笑地进了屋里。
“老韩,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老徐,徐国庆,在西南跟安南人干过仗,一身功夫,退伍后分配到沐大保卫处,后来被我挖去养猪场当保卫干事。怎么样,让他给你保驾护航,这下放心了吧?”
“傅先生推荐的人自然不会有错。”韩泽声笑道,然后主动伸出手,“徐先生,以后就麻烦你了。”
徐国庆说:“叫我老徐就行。”
韩泽声说:“好好好,那就入乡随俗,叫你老徐。出来的匆忙,没准备见面礼,明天一定补上。”
徐国庆说:“你开的工资够高了,见面礼就免了,你放心,我肯定对得起这份工资的。”
傅松说:“行了,都别站着,坐下说。”
重新泡了一壶茶,傅松看到于升坐在那左顾右盼的,问徐国庆:“这小子学的怎么样了?”
徐国庆笑道:“最近我俩把沐城地区转了一遍,还去了趟琴岛,这小子越开越稳当,我觉得可以出师了。”
于升一副邀功的模样:“傅厂长,要不现在出去走一圈?”
傅松摆摆手道:“老徐既然说你可以出师了,那就算你通过了。”
于升马上打蛇上棍,说:“那明天开始我接送梁姐上下班吧。”
傅松瞪了他一眼:“滚蛋!你才开了几天车?”
于升缩了缩脖子,嘟囔道:“我真可以的,是不是啊老徐?”
徐国庆直接把头扭到一边,装作没听见。
刚才送梁希回来时他就没让于升开车,毕竟梁希怀着孕,这小子刚会开车没多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韩泽声在一旁终于听明白了,连忙道:“傅先生,这位小兄弟是你的司机?还是刚学车没多久的?”
于升抬头挺胸,得意道:“不到一个月,准确地说,才二十天。”
韩泽声没搭理于升,对傅松道:“傅先生,这绝对不行!你怎么敢让这种人给你开车呢,万一……,不行不行,我不答应!这样吧,让老徐来给你开车,我再另找人。”
于升怒气冲冲地瞪着韩泽声,刚才还觉得这个香江老板挺和气的,没想到转眼就翻脸,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留,太欺负人了!
你算哪根葱啊,你凭什么替傅厂长做主!
哎呦,老韩说得确实有道理啊,老子现在身家丰厚,万一被于升这个新手司机给坑死了,那得多憋屈啊!
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钱没了人还在,人没了钱还在,嗯,漂亮的媳妇改嫁……,艹,这绝对不行!
老子还有那么多大事没做呢,可不能就这么嗝屁了。
“行吧,老徐,要不你给我开车?你再帮老韩介绍一个,就从你战友中找个稳重的。”
徐国庆看了于升一眼,点头说:“我没意见,给谁开车不是开?正好后天有个老部队司机班的班长过来,到时候我带他来跟韩先生见个面,行就留下来,不行我再找。”
韩泽声连连点头道:“可以可以,我不急,慢慢找就行。”
第二百二十九章 秘书
于升见他们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定下来,好像没自己啥事了,于是可怜巴巴道:“傅厂长,那我呢?”
“你还是给我拎包吧。”傅松有点头疼,不管怎么说,自己这次算是食言了,当然食言的对象并非于升,而是他姐姐。
一想到于欣那双幽怨的眼睛,傅松的心脏就不知怎的微微发颤,于是头就更疼了。
于升挤出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容:“还拎包啊?”
傅松斜了他一眼,“咋了,给我拎包丢人?”
“没有没有!”于升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拎包就拎包,又不是没拎过,再说还是给你拎包,我乐意。”
开什么玩笑,连韩泽声这个香江大老板都对傅松毕恭毕敬的,刚才甚至为了安全问题急得脸红脖子粗的,傻子都看得出来这里面有猫腻。
之前一直以为傅松是在姓韩的手下做事,现在看呐,十有八九得反过来。
而且傅松这人念旧,姐姐总是说别看傅松平日里脾气不好,但心里住着慈悲,你对他好一分,他对你好两分,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他还是很好说话的。
所以,给傅松这样的人拎包,到头来傅松还能亏待了自己不成?
韩泽声好奇地瞥了于升一眼,心里很纳闷,拎包不都是秘书干的活儿吗?但这个叫于升的小年轻一看就不是干秘书的材料,为什么傅先生对他如此另眼相看?
不过这倒给韩泽声提了一个醒,他斟酌道:“傅先生,说起来您也该配个秘书了,不能什么事情都事必躬亲,有些琐碎的小事完全可以交给秘书来干。”
傅松有些心动,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只是秘书至少应该有大学学历,但这年头大学生谁会给私人做秘书呢?
所以现在找秘书实在是不现实。
“难啊!”傅松叹了口气道。
韩泽声也知道这时候在大陆找个不错的秘书确实不容易,于是道:“要不我在香江给您物色一个?”
傅松摇摇头道:“你们香江人,普通话说得有你好的,没几个。算了,等到了毕业季,我招个应届毕业生,慢慢培养吧。”
韩泽声纳闷道:“大陆的大学生不是包分配吗?”
傅松指了指沐大的方向,说:“沐大就不包分配。”
韩泽声道:“沐大毕竟是新学校,而且应届毕业生经验不足,短时间帮不上什么忙,我觉得还是得去大城市招人。傅先生,正好公司要扩大在内地的业务,不如我们尽快启动社招,最近两年下海的人不少,或许能碰到合适的秘书人选。”
“可以,这事儿你就多费点心。”傅松懒得操心这种琐事。
于升突然道:“傅厂长,我给你当秘书吧!”
傅松好笑道:“你知道秘书是干什么的么?”
于升说:“不就是接接电话,拎拎包嘛。对了,还得替你挡酒,这个我更不在话下,我喝酒就跟喝水似的,这个老徐知道,是不是老徐?”
徐国庆这一次直接抬头看天,而且看得非常仔细,以至于于升接连用胳膊肘对他,他都没察觉到。
韩泽声却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抱歉抱歉,被茶水呛着了。”
傅松无奈地摇摇头,道:“行了行了,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你不是做秘书的料。”
“为啥?”好不容易碰到这么一个好机会,于升可舍不得放弃,“我怎么就不是做秘书的料了?”
“你什么学历?文字功底怎么样?会写文章吗?会写报告吗?英语说得怎么样?出国后,你能跟外国人独立打交道吗?”
于升顿时傻眼了,期期艾艾道:“你不是一直跟我说,学历不重要,格局才重要。怎么现在又说我学历不够?”
傅松被他气笑了,“你他娘的篡改我的话,我的原话是,你想有多大的成就,只有格局才是你唯一的天花板,而不是学历。我什么时候说过学历不重要了?我一直都在强调,学历是基础,而且越往后学历越重要!所以我让你平时多看书学习,有机会报个函授班,倒不在于学多少知识,关键是提升自己的眼界。我以为你听明白了,没想到你到现在还是稀里糊涂的。”
“哦。”于升别的不怕,就怕傅松给他讲大道理,有时候一口气能讲一下午,他不嫌累,自己听得都累了。
吃完饭,于升和徐国庆一起告辞离开。
出了门,于升就不满道:“老徐啊老徐,你太不厚道了!”
“咋了?你觉得是我抢了你的活儿?”
“那倒不是。”于升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事儿根本不赖徐国庆,要怪只能怪自己年纪太轻,学艺不精。
俗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所以即使没有徐国庆,也有李国庆、张国庆代替他给傅松开车。
但这并不妨碍他发几句牢骚,尤其徐国庆当时一直装傻充愣,实在太不够意思了。
徐国庆呵呵一笑:“你小子是个聪明人,傅厂长对你已经够好了,你可别不识好歹。”
于升叹了口气道:“我又不傻,当然知道傅厂长的好意,就是那个姓韩的太可恶了,要不是他横插一脚,哪来这么多事儿。”
徐国庆面无表情道:“人家韩经理也是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怪不到他头上。”
于升愣了一下,问:“你也看出来了?”
徐国庆翻翻眼皮,道:“没有的事儿,我喝醉了,啥都没看见,啥都没听见。走了,明天我还得早起来送梁书记上班呢。”
于升冲着他背影喊道:“你今天根本就没喝酒!”
回到家,看到于欣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喊了一声:“姐,我回来了。”
于欣从房间里走出来,闻到他满身酒气,不悦道:“上哪喝酒了?开车还喝酒?”
于升连忙解释道:“我跟老徐在傅厂长家吃的晚饭,没开车。”
“哦?”于欣原本面带寒霜的脸,马上变得柔和起来,“你去傅松家干什么?”
“他今天没去接梁姐,我和老徐开车把她送回家,傅厂长留我俩在那吃饭。”
于欣皱眉道:“梁姐梁姐,叫的可真亲热。”
第二百三十章 热闹
于升见她气鼓鼓的模样,也是无奈,苦笑道:“姐,你不是说都过去了嘛,还耿耿于怀干啥?”
于欣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是是是,我年纪小,我不懂,姐姐你最懂了。”于升随口应付道。
于欣对弟弟的脾气相当了解,马上发现了于升的异常,问:“咋了这是?谁欺负你了?”
于升一下子躺在沙发上,没精打采道:“没事儿。”
于欣笑着道:“还没事儿呢,一进门就耷拉着脸,好像谁欠你钱似的。到底啥事?”
“那个啥,那个,姐,傅厂长让老徐代替我给他开车……”,于升的声音越来越小。
于欣心里咯噔一下,“你又闯什么祸了?”
“姐,你别动不动就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我能闯什么祸?还不是因为我刚学会开车,觉得我不靠谱。都怪那个姓韩的香江人,就是他撺掇傅厂长,太不是东西了。”一提起韩泽声,于升就恨得直咬牙。
于欣纳闷道:“姓韩的谁啊?”
“就是好大饲料厂的总经理,他觉得我刚学车,给傅厂长开车不安全,非要把我给换了,我呸,傅厂长都没说什么,他就急不可耐地表忠心,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于欣越听越糊涂,连忙打断道:“等等,你说什么呢?傅松不是好大饲料厂的销售经理吗?那个香江人大老板给他表忠心?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于升从沙发上爬起来,兴奋道:“姐,这你就错了!其实傅厂长才说得算,你不在那,没看见那个香江人对傅厂长毕恭毕敬的,一口一个傅先生。不仅我,连老徐都看出来了。”
“是吗?”于欣心里泛起了嘀咕,如果于升没骗自己的话,那傅松就不是一个外资企业的销售经理那么简单了。
难道他才是老板?
于欣觉得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所以摇摇头,自嘲地笑笑。
“姐,你笑啥?你不相信?”
“信不信又怎样?”于欣白了他一眼道,“傅松不让你开车了,那他给你安排了啥活儿?”
“老样子,还是拎包呗。”
“他还说啥了?”
“说我不是当秘书的料,还让我没事儿的时候多看书学习,以后送我去读个函授班。”
于欣笑道:“傅松还是挺看重你的,那你以后就好好给他拎包吧。”
于升苦着脸道:“姐,你是我亲姐啊,啥叫好好给他拎包?”
于欣收起笑容,道:“你还不服气?人家傅松说得对,就你一个初中毕业的,连我都不如,还净想美事儿,给人家当秘书。行了,以后别发牢骚了,听姐的话,好好跟着傅松干,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让你多看书你就多看书,听见没?”
于升:“……。”
于欣提高声调:“听见没?”
于升连忙道:“听见了!”
“听见了还不赶紧回屋里看书去!找打是不?”
“这就去!”
“等等。”于欣突然叫住于升,“今天在傅松家看到的,听到的,就当什么也没看到,没听到,都给我烂到肚子里!”
“为啥?”于升不解道。
于欣抿嘴一笑,说:“傅松这家伙既然藏着掖着,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啊,咱们就装作不知道。”
看到姐姐一脸柔情,于升心里哀叹一声,没救了!
送走韩泽声,傅松上楼来到卧室,看到梁希已经睡了,于是蹑手蹑脚地关上门。
“回来了?怎么这么晚?先洗澡再上床。”
“嗯,跟老韩还有点事儿没说。把你吵醒了?你睡吧,我去隔壁洗。”
“反正都醒了,在这洗吧。”梁希打了个哈欠道,“是二哥和鑫源的事儿?”
傅松笑道:“你怎么知道?”
梁希半靠在床头,说:“吃了亏不还手,还是你吗?不过你能忍这么久,让我挺惊讶的。”
傅松哈哈一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梁希白了他一眼,劝道:“点到为止,别太过分了哦。”
傅松笑呵呵道:“这事儿交给韩泽声了,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也甭操心了。”
第二天走上,梁希吃完饭收拾好后,徐国庆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了,看着梁希上了车,傅松嘱咐道:“老徐,慢点开。”
徐国庆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在院子里溜达了一会儿消消食,正要坐下来写东西,突然看到于升站在篱笆外探头探脑的,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你来干啥?”傅松见他背着个斜挎包,纳闷道。
于升说:“上班啊,你不是让我给你拎包吗?我这不就来了嘛。”
傅松道:“我最近都在家,用不着你拎包,哪来回哪去,别过来烦我。”
于升笑嘻嘻道:“傅厂长,我都从养猪场辞职了,你让我上哪去?我就在一旁看书学习,保证不打扰你。”
傅松顿时乐了,“行,那你就在旁边看书吧。”
不久,徐国庆也回来了,将车送到车库后并没有离开,学着于升在院子里找了个角落打盹。
傅松突然感觉很有意思,不久前白天家里还只有他一个人,现在这个家越来越热闹了。
下午,冯天放过来取周末研讨会的材料,发现多了两个人,纳闷道:“你家亲戚?”
傅松说:“一个司机,半个秘书。”
冯天放喷了口茶,“你家秘书还论半个?”
傅松有些无奈道:“我倒是想找个囫囵秘书,问题是找不到啊,所以只能找半个先将就着。”
冯天放觉得他说得有趣,问:“你那半个秘书是哪个?”
傅松指了指于升道:“看书的那个。”
冯天放看到于升捧着书,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扑哧一乐,“看着就不怎么靠谱。”
傅松笑着道:“您老认识人多,要不给我介绍一个?”
冯天放虎着脸道:“你净会开玩笑。”
傅松说:“真的,我没开玩笑。”
冯天放道:“我也没跟你开玩笑啊,你自己说,谁会放着好好的国家干部不干,给你这个外资企业的经理当秘书?我好歹也是国家干部,哪能帮你挖社会主义的墙角?”
傅松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道:“那就算了,还是我自己找吧。”
冯天放道:“难,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第二百三十一章 气愤
听出冯天放语气中的讽刺味道,傅松的牛脾气上来了,“我还真就不信这个邪,只要钱给到位,就没有挖不动的墙角!”
冯天放笑呵呵道:“行,那我等着,看看你能找个啥样的好秘书,别到最后又找了半个秘书,跟这半个秘书凑一对,哈哈,正好一个秘书。”
傅松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那就走着瞧。”
冯天放端起茶杯,“怎么觉得你信心挺足的。”
傅松哼了一声,说:“我不差钱儿,一个月工资一千块钱……。”
噗……
冯天放又喷了一口茶,瞪着眼睛问:“你说多少?”
傅松风轻云淡道:“月薪一千啊。我还没说完呢,除了月薪外,还有季度奖、半年奖、年终奖。干够三年送一套房子,如果不喜欢楼房,就咱们这里的小洋楼我再搞一栋,离我家还近。呵呵,我就不信没人动心。而且这个价一点都不多,在我眼里,人才无价,一千不行就两千,两千不行就三千,我别的不多,就是钱多。”
冯天放吹胡子瞪眼道:“钱不是万能的!”
傅松露出一副欠揍的笑容,“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看着冯天放夹着材料气呼呼地走了,傅松轻轻地摇摇头,老爷子,您的观念已经过时了,马上就是一切向钱看的年代了!
这个时间并不遥远。
后世很多人都说,改革开放以来的四十年,中国走完了西方资本主义发达国家上百年甚至几百年走过的路,这话放到1980年代同样适用。
改革开放快十年了,短短的十年里,中国社会的变化日新月异,但改变最大的不是物质条件,而是人们的思想观念。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传统的价值观发生颠覆性的断裂,但孕育全新价值观的社会环境并没有完全形成,许多深层次的矛盾不断暴露出来,诸多新事物泥沙俱下,改革疲劳症正在凸显。
所谓的“改革疲劳症”,是在改革开放进程中出现的一种疲劳懈怠现象,主要表现在:一是对改革的质疑在增加;二是改革的动力在减弱;三是对改革的畏难情绪在增加。
改革疲劳症的出现,归根结底,还是利益分配体系出现了问题。
比如,社会政策提倡“一部分人先富裕起来”,而经济上的“价格双轨制”则为部分群体先富起来创造了条件。这样,在“相对剥夺”的社会心理机制的作用下,许多人的社会心理天平失衡了。
到了1980年代末期,整个社会竟形成了一种“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的复杂社会心态。
国家层面的发展主义、地方政府层面的GDP主义,以及个体层面的拜金主义,其背后的逻辑都表现为将经济上的成功看作是最大的成功,于是“一切向钱看”成了整个社会的核心价值观。
这种病态的价值观并没有像顶层设计者预想的那样,随着经济社会的不断发展而逐渐消失,反而变本加厉、愈演愈烈。
从既得利益者口中夺食,谈何容易?
所以,所谓的“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富带动后富”,只实现了半句,至于另一半,最后成了一句空话和笑话。
傅松想为此做点什么,但在时代的潮流面前,他一个人毫无抵抗之力,有时候他也会扪心自问,未来自己到底能不能在物欲横流的时代里守住本心?
第二次研讨会,还是傅松主讲。
“上周我们简单梳理了《全国国土总体规划纲要》的内容,并针对纲要中的重点章节逐一进行了解读。因为时间的关系,上周结束的比较匆忙,对于规划纲要存在的一些问题还没有讲到,所以今天就先讲问题。”
“有些同志可能会有这样的疑问,我们直接按规划纲要干就是了,讲问题干什么?实事求是地讲,这种想法不对,为什么?”
“规划规划,必须得有科学性和前瞻性。什么是科学性?简单地讲,就是要搞清一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规划告诉我们要这么干,但没有告诉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干。如果我们闷头就干,干完拉倒,不去思考背后的原理和逻辑,我们就成了工具人。所以我们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这样才能在具体工作中,有的放矢,遇到问题时不会手足无措。”
“本次的《规划纲要》就存在这个问题,可能由于时间比较紧张,对规划的理论依据研究得很少,而且缺乏系统性和科学性。这就给我们提了个醒,今后不管在编制土地利用总体规划还是城市总体规划时,都有必要事先开展理论研究,回答好为什么要这么干这个关键问题。”
“什么是前瞻性?这里的前瞻性不仅仅指的是规划目标的前瞻性,还包括技术、方法等方面的前瞻性。《规划纲要》在技术方法上,主要以传统的规划手段为主,新技术手段运用不多,而且定性研究多,定量研究少。”
“同志们,科学技术的发展日新月异,我们要紧跟技术发展的方向啊。我84年大学毕业,第一份工作就在咱们沐城建委,那时候单位的同志们还埋头在聚酯薄膜上,一笔一划地画道路红线图。
当我们还在手绘规划图时,美国那边的同行,早在十几年前就开始运用地理信息系统和遥感技术,将地理信息数据重新编码存储于计算机中,使用计算机辅助规划设计。我们这边十天半月出一张规划图,人家那边半个小时出一张规划图,而且更准确,还可以反复调试……。”
一口气讲了一上午,临近结束,傅松给大家留了半个小时的讨论和提问时间,他自己也顺便歇歇。
屁股刚挨着椅子不到两秒钟,水还没喝一口,就听到有人问:“傅同志,我们国内有没有这样的软件?”
傅松放下杯子,摇摇头道:“尽管不想承认,但很遗憾,我们国家在地理信息系统软件方面的成就,至今是零。目前来说,美国的ESRI公司居于绝对的领先地位,甚至是垄断地位。”
“还是人家美国厉害!”
“是啊,不愧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国家。”
“也只有美国才能研究出这么高级的东西,咱们就不行。”
……
第二百三十二章 电报
声音虽小,傅松还是听了个七八分,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这些都是国家干部啊,连他们都对美国充满了无脑式的崇拜,那么体制外的人呢?
中午顾永光请傅松开小灶,一口气点了两荤两素,外加一个汤。
看到傅松闷闷不乐的模样,顾永光笑呵呵道:“还生气呢?”
傅松狠狠咬了一口馒头,道:“我生哪门子气,没有的事儿。”
顾永光说:“你们年轻人不都说距离产生美嘛。越是得不到的,越能让人产生幻想和渴望,越能让人产生不甘的心理。”
傅松抬起头,诧异地看着顾永光,在他的印象里,顾永光是个乐天派,很少,不,从来没见过他像刚才这样,抒发感慨。
“年轻的时候,我是个理想主义者,跟惹你生气的那些人一样,总觉得自己拥有的不够多、不够好。人的本性就是这样,时时想战胜不可能,时时想征服,证明自我价值,在追求梦想的时候往往会忽略眼前的美好。”
看了傅松一眼,顾永光笑着问:“怎么?我说得不对?”
傅松说:“他们可不是在追求梦想,他们明明是在投降。”
顾永光摇摇头道:“说投降有点过了,只不过是绝望下的自我否定。”
那不还是投降吗?汪兆民不就是这么想的嘛。
“你呀,心思太重了,想得太多、太远,这样不好,太累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不考虑周全,不做长远打算,就算已经得到的,也会失去。”
“这世上的事情是永远做不完的,把自己该做的做好,我觉得就可以无愧于心了。你一个人能做得了什么?改变得了什么?”
“做总比不做好,不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做了还有改变的可能。”
顾永光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百无一用是书生,你最多也就是学鲁迅,以刀笔文字为武器,把他们骂一顿。但那又如何?你不是经常说,永远叫不醒那些装睡的人。时代不同了,国家的大门打开了,你就算再怎么不愿意,异见始终会存在,而且会越来越多。这是客观事实,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傅松承认顾永光说得对,但他只是不甘心而已。
夜里下了场小雨,这是沐城今年的第一场春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早上起来时,老天爷很给面子,雨停了,天放晴了。
跑步回来,正好遇到老刘往家里送报。
老刘是这片唯一的一个邮递员,风雨无阻,寒暑不辍,每天六点不到就开始挨家挨户派送信件、报纸,顺便收取信件。
因为傅松订阅的报纸期刊最多,每天都有一大摞,所以老刘每次都先送他家的。
老刘支起自行车,从后座的邮包里拿出分拣好的报纸,“傅老师,你的报纸。对了,还有封电报。”
傅松接过报纸道:“刘师傅,家里熬的小米粥,一起吃点。”
老刘笑着摇头道:“吃过了,傅老师,你忙。”
只用手一摸电报信封的厚度,傅松就知道肯定是葛寿文拍的。
国际电报太贵,对于别人来说字字如金,但葛寿文却没有这样的顾忌,拍电报跟写信似的。
将报纸扔到桌上,撕开信封,掏出电报纸看起来。
跟前两次一样,葛寿文在电报上绝口不提两人之间的那些事,先是报了平安,然后又说了一些莫斯科市面上的琐事和趣闻。
如今的苏联依然是那个让西方世界感到战栗不已的老大帝国,钢铁洪流的阴影笼罩着欧洲大陆和远东地区。
前年,“矿泉水书记”刚上台就颁布了苏联史上最严的禁酒令,关闭伏特加酒厂、推平葡萄庄园、取缔卖酒商店等等,甚至让执法者上街抓人,凡是喝酒的,不管是否酗酒都抓进戒酒所。
但如此严厉的措施却根本挡不住苏联人对伏特加的渴望,地下酒厂发展迅猛,酒鬼们公然聚众酗酒,与执法者对峙。
另一方面,首都莫斯科的大人物们酒照喝舞照跳,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今年年初开始,苏联大搞社会生活民主化,经济改革也如火如荼。
繁花似锦的外表下往往掩盖不住虚弱,葛寿文虽然到莫斯科才三个月,但已经察觉出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他在电报中这样说:“用行政手段禁酒是懒政的表现,善意的目标只有通过合适的手段才能顺利达到,应该学习中国模式,从文化上来潜移默化地改变。但苏联显然没有这种耐心,它的领导层给我一种‘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的感觉。”
除了忧虑之外,傅松却从字里行间看得出来,其实葛寿文对这种“苏修式的腐朽生活”羡慕不已。
傅松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葛寿文作为外事人员,自然要遵守外事纪律和组织纪律,就算他有钱,但想天天搂着毛妹喝酒跳舞,也是不可能的。
这种只能看却不能吃的感觉,傅松实在太熟悉了。
趁着早饭前的空当,傅松拿出信纸开始给葛寿文写回电。
“葛兄,来电收到,获悉兄一切安好,弟欣喜不已……。”
写到这,傅松摇摇头,将信纸揉成一团扔到地上,重新开始写。
“老葛,来电收到。得知你还活着,老子很高兴。老子警告你,作为外交人员,要高度警惕敌人的糖衣炮弹,所以你一定要禁得住诱惑,千万别丢人丢到外国去。尤其你现在还是一枚钻石王老五,更要当心。大丈夫何患无妻,你再忍三五年,等回国后老子给你介绍几个花姑娘,保证让你挑花眼……
从你这几次的来电以及其他途径得到的信息来看,未来几年苏联的经济并不乐观,苏联的经济改革很可能会走入死胡同。所以,我建议你多关注一下这方面的东西。
不知道你们外交人员有没有酒喝,如果没有,需不需要我给你寄点过去?……。”
梁希洗漱好后,来到院子里,轻轻地伸了个拦腰,看傅松正在写东西,走过去问道:“大清早的写什么?”
“老葛来了电报,我给他写回信。”
第二百三十三章 捐赠
梁希拿起电报看起来,笑着道:“我怎么感觉葛寿文在那边有点无所事事啊。”
傅松写完最后一句话,将信纸折好塞进信封,道:“他是外交人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呢,很多事情不能做。”
梁希困惑道:“既然这样,那当初你为什么找他?”
傅松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我最需要的是一双敏锐的眼睛和一双灵敏的耳朵,至于做事,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且就算时机到了,也不需要老葛来做,我会重新安排人过去。”
……
尽管梁希不愿将助学基金的捐赠仪式跟沐大的捐赠仪式放在一起办,但无论是沐大校方还是沐城市委,都打算大操大办,所以,梁希的意见直接被忽略了。
不过这倒是合了傅松和韩泽声的心意,尤其是韩泽声,他一直就想高调一点,毕竟几百万的真金白银掏出来了,还不允许他提前收点利息?
捐赠仪式定在周日的上午,地点在沐大的大礼堂。
傅松作为远景集团的代表,“陪同”韩泽声一起参加,韩泽声的车直接开到大礼堂门口,刚下车他就被一圈闪光灯给淹没了,然后被领导们簇拥着走进大礼堂。
傅松没过去凑热闹,等领导们都走光了,这才悠哉游哉地往里走,很快找到自己的座位,前面第三排靠中间。
第一排是省教育厅、市委、团委、沐大的领导,第二排是沐大各系的系主任。
傅松看到顾永光就坐在自己左前方,跟身旁的一个老头儿聊得不亦乐乎。
“顾主任,来得挺早啊。”
顾永光回头一看,笑道:“小傅,你怎么坐后面了,来来来,我这边正好有个空座!”
傅松说:“这样不太好吧。”
顾永光道:“有什么不好的,你是远景集团的代表,坐第一排都够格了。”
等傅松在顾永光右手边坐下后,这才认出刚才跟老顾说话的人,连忙打招呼道:“章主任,您这个学期没在清华?”
章主任叫章煜锴,是沐大电子计算机系系主任,同时也是清华人工智能与智能控制教研组负责人,尽管这个研究领域在后世非常高大上,但在80年代却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要人没人,要经费没经费,无他,因为这个时候的人们都认为人工智能是天方夜谭。
章煜锴纳闷道:“你认识我?”
傅松笑道:“咱们沐大的系主任我都认识,当然你们认不认识我,我就不知道了。”
章煜锴哈哈一笑,道:“我想起来了,我们系的孙绍宗接了你一个地图数字化的活,是吧?”
傅松说:“有这么回事,辞职前我跟孙绍宗还是室友。”
章煜锴说:“小傅同志,你们远景集团捐赠的这6台工作站,打算怎么分配?”
话音刚落,顾永光马上就给傅松使了个眼色,说:“刚才不是说好了吗,咱们两个系平分。”
章煜锴道:“顾主任,我什么时候答应一人一半了?你们地理系已经有两台工作站了,还要那么多干什么?你们懂怎么用吗?”
顾永光笑呵呵道:“谁说我们地理系就用不着了?地理信息数据的获取、存储、处理和输出,对于计算机特别是高性能工作站的需求非常大,两台哪够?就算是这次的6台都给我们,我们也不够!”
章煜锴被噎得够呛,对傅松道:“小傅同志,听说这几台工作站是你争取来的,这说明你是懂行的,你来说,这些工作站是放在我们计算机系效果最好呢,还是放在地理系吃灰好呢?”
傅松有一种日了狗的感觉,早知道这样,刚才就不应该坐过来。
“这个嘛……,啊,章主任,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们系能不能做企业的财务管理软件?”
章煜锴果然被傅松带偏了,连忙道:“能啊,怎么不能。你的意思是……。”
傅松说:“我们公司打算定制一套财务管理系统,韩总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我这两天正发愁呢。既然您这边能做,那就请您来做吧。”
章煜锴高兴道:“没问题,你找我算是找对了。你们有什么需求?”
傅松说:“您现在让我说,我也说不上来,要不这样吧,等公司把需求定下来后,我再来找您。”
章煜锴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傅同志,那个,那个……。”
傅松一看他这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就知道他什么意思,笑着道:“章主任,公司在这上面的预算不多,只有五万块钱。”
“太多了太多了!”章煜锴又惊又喜,“本来不该收你们公司的钱,不过系里真的缺经费,用不了五万,给个万八千的就行。”
傅松说:“章主任,我们做的可不是一锤子买卖,系统做好后,你们还要负责后期的维护,工作量不小。”
章煜锴道:“这是应该的,我在这里可以给你保证,一定负责到底。对了,你们公司既然要搞电算化,那需不需要对员工进行微机培训?这个我们也可以做的。”
“行啊,求之不得。”反正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傅松自然不会拒绝。
说话间,大礼堂里已经坐满了人,地理系的老师和学生也都来了,不停地过来跟傅松打招呼。
六台最新的IBM工作站,一百万助学基金,加起来将近两百万人民币,是近几年省内最大的一笔外资企业捐赠,为此市里还把省电视台的记者请了过来。
让韩泽声遗憾的是,央视没来,不过省电视台答应捐赠仪式后给他做一次专访,这让他心里平衡了不少。
捐赠仪式结束后,当天下午韩泽声就离开沐城,前往营县。
晚上吃饭的时候,省电视台的晚间新闻播放了今天上午的捐赠仪式,新闻不长,只有两分钟左右的时间。
梁希代表沐大在捐赠仪式上发言,总共有不到十秒的露脸时间。
看到梁希出现在电视机上,杜娟激动得大呼小叫:“姐,你快看,你上电视了!”
梁希道:“我还以为会把我的镜头剪去。”
傅松上下打量着她,啧啧道:“你还挺上镜的嘛,比咱们省台的主持人都有范儿。”
梁希笑嘻嘻说:“瞎说!”
沐城地方电视台就显得相当有诚意了,十五分钟的新闻,将近一半的时间都在报道这次捐助仪式,期间还播了韩泽声的专访片段,让他狠狠地露了一把脸。
傅松看着韩泽声在电视上侃侃而谈,心里不禁有些吃味儿,沐城电视台算什么,老子不稀罕,就算是做专访,老子也要让央视做,地方台老子还看不上呢。
第二百三十四章 来客
“傅老师,电话。”杜娟软糯的声音在一楼的客厅里不断回响。
傅松正在午睡,听到后只好爬起来。
“谁的?”
“一个叫赵志的,说是你的朋友。”
原来是赵志这孙子,应该是那几台工作站到了。
傅松急匆匆地从二楼跑下来,不行啊,家里一个电话太不方便了,抽空给家里安上几部分机。
接过电话,傅松懒洋洋道:“喂,老赵,你啥时候打不行啊,老子正睡觉呢!”
电话那头,赵志哈哈笑道:“老子故意的!你小子行啊,都金屋藏娇了,谁啊?声音可真好听,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傅松连忙回头看了一眼,还好还好,杜娟不知道上哪去了。
“老赵,你个狗日的,那是我家保姆,别他娘的瞎说!”
“啧啧,你他娘的都混上保姆了,我他娘的还住单身宿舍呢,你还让不让人活了?”
“你他娘的扯淡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住着小别墅,大门口还有站岗的,在这里跟我哭穷!”
“我说你们俩都是大学老师,能不能别骂骂咧咧的,影响不好!”
傅松道:“老孙,你他娘的嚼啥舌头?”
孙绍宗道:“我说你他娘的别骂骂咧咧的,影响不好!”
“哈哈!”傅松和赵志差点笑破肚子。
“呸呸呸!都被你俩给带歪了!”孙绍宗恼火道。
“老孙,你媳妇儿呢?没接到北京团聚啊?”
“干啥?”孙绍宗立刻警惕地问道。
赵志又是一阵猛笑,对着电话道:“老傅,你是没看见,老孙的脸都绿了,你他娘的有前科的人,还敢打听人家媳妇儿,也没谁了!”
“老赵,你他娘的别污蔑我。老孙,你别听老赵瞎咧咧,没有的事儿,我他娘的连你媳妇儿长啥模样都不知道。”
赵志又是大笑,孙绍宗也觉得自己杯弓蛇影了,跟着呵呵笑起来。
“你俩大中午找老子啥事?”
赵志高兴地说:“工作站收到了,一共四台,一台不少,都装在木箱子里,我和老孙刚从火车站弄回来。”
“就这事儿?好了,我知道了。东西既然到了,你们俩就别给老子磨洋工。告诉你们,暑假我去北京召开课题中期考核会,六个子课题,每个都要汇报进展情况。哼哼,你俩可别拖大家伙儿的后退!”
赵志跟孙绍宗对视一眼,道:“我和老孙刚才打赌呢,我赌你是周扒皮,翻脸不认人,老孙却说你厚道。操,还真让我说中了!”
傅松哈哈大笑:“知道我是周扒皮,那就抓紧时间,否则老子有你们好看的!没事儿挂了啊。”
赵志连忙道:“等等,还有件事。这四台工作站怎么处理?是捐给学校呢?还是属于课题组的?”
傅松问:“你俩觉得呢?”
赵志嘿嘿笑道:“我和老孙当然是想独占了。”
傅松痛快道:“那就算课题组的,你俩看着办就是了,前提是别耽误老子的课题。”
赵志大喜道:“哥,你是我亲哥!放心吧,我要是耽误了你的事儿,我就是你孙子!”
“滚蛋,我没有你这么大的孙子!”
“哈哈,好了,老傅,不打扰你睡觉了。”
挂了电话,傅松没了睡意,洗了把脸端着茶壶来到院子里,看到于升和杜娟两人在树荫下吵起来了。
“于升,干啥呢?你小子行啊,欺负人欺负到我家里了。”
于升委屈道:“傅厂长,我哪欺负人了!我跟杜娟在讨论问题,不信你问问她!”
杜娟笑道:“傅老师,你误会了,他没欺负我。”
傅松好奇地问道:“啥问题能让你俩掐起来?”
于升道:“物理题,我俩算的结果不一样。”
杜娟白了他一眼,说:“明明是我对了,你死不承认。”
“是我对了!傅厂长,你来评评理,到底谁对谁错。”
傅松面色一变,不知道老子最讨厌物理了,要不是物理不好,老子至于一连考三次才考上大学?
“那个啥,你俩继续讨论,我忙着呢。”傅松不敢呆下去,转身就走。
于升嘀咕道:“原来也有你不懂的时候。”
杜娟扑哧一笑,马上又捂上嘴,瞪了于升一眼,“这么简单的题目,连我都会,傅老师更不在话下,他是懒得教你。你呀,朽木一块,不可雕也。”
于升不满道:“说啥呢,你才是烂木头呢!”
“呦呵,小瞧你了,你还知道自己是烂木头啊。”杜娟甩了个白眼儿进了屋里。
“你!好男不跟女斗!”打不敢打,骂也不敢骂,于升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
一壶茶还没喝完,听到外面传来汽车的喇叭声。
傅松纳闷了,老徐正闲着没事在做俯卧撑呢,哪来的汽车?
一辆半新的伏尔加停在大门口,看着有点眼熟。
“傅松同志,没打扰吧?”
“胡副县长,孟主任,你们咋来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有一面之缘的胡庆梅和孟忠庆。
胡庆梅笑道:“来沐城办点事儿,正好顺路来拜访一下你。”
傅松连忙道:“快请进。”
胡庆梅打量着院子,说:“傅同志,你这里的环境不错嘛,抬头能见树,低头能见草,闭眼能闻香,出门能看海。唉,真让人羡慕!”
傅松说:“也就那样,晚上睡觉的时候能被海浪声吵死。”
胡庆梅说:“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傅松说:“房子也不是我的,这是公司给配的,不在公司干了,房子自然就收回去了。”
胡庆梅说:“你们公司可真是财大气粗。”
傅松说:“胡副县长年纪也不大,干脆下海得了。以你的能力,用不着像我这样给别人打工,完全可以自己当老板。
胡庆梅哑然失笑:“傅同志真会开玩笑。”
傅松笑了笑,伸手道:“里面请。”
胡庆梅摆摆手道:“不进去了,我和老孟在院子里坐坐就走。”
傅松也不勉强,请他俩在院子里坐下,等杜娟上了茶,说:“尝尝,今年明前的雨花茶,我平时舍不得喝,今天算是沾了你俩的光。”
第二百三十五章 装糊涂
茶是冯保国老师赵委员专门送给他的,前天刚从南京寄过来,一般人有钱也买不到,虽然不多,一共才两斤,但却是一份心意,这份人情以后肯定得还。
透明玻璃杯里,茶叶的叶芽直立,上下沉浮,茶汤碧绿清澈,茶香扑鼻而来。
胡庆梅笑道:“光看就觉得不错。”
傅松看孟忠庆坐在那发呆,笑着道:“孟主任,喝茶喝茶。”
孟忠庆回过神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也没喝出什么味儿来,只是不停点头道:“好茶好茶。”
胡庆梅喝了一小口,突然叹了口气,放下杯子,说:“傅松同志,不瞒你说,今天我和老孟是来求你帮忙的。”
“胡副县长,你把我弄糊涂了,我能帮你什么忙?”傅松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但表面上仍装糊涂。
胡庆梅说:“本来春节前说好了,近期启动饲料厂二期工程,但韩老板前天到了县里,突然通知我们二期工程暂停。你是饲料厂的销售经理,又是咱们营县人,我和老孟现在就是没头的苍蝇,只好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傅松点点头道:“韩总临走前跟我聊过,多少知道一些。”
胡庆梅跟孟忠庆对视一眼,笑道:“你看,来对了吧。傅同志,昨天我和老孟请他吃饭,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你要是知道什么,能不能给我们提个醒?”
傅松一脸为难道:“这事儿我不好多说啊,毕竟我现在端着公司的饭碗。喝茶喝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孟忠庆见傅松顾左右而言他,急不可耐道:“傅经理,韩老板说资金紧张,真的吗?”
傅松打了个哈哈道:“我就是个销售经理,对公司的财务状况可不了解。你们算是问错人了。”
孟忠庆刚要开口,就被胡庆梅伸手止住了。
“傅同志,是不是上次那件事让韩老板多心了?”
傅松心累啊,跟当官的打交道真麻烦,既然知道是这么回事,刚才直接点多好,浪费老子那么多口舌。
“这事儿韩总是知道的。”傅松没有明说,但意思却到了。
孟忠庆心里咯噔一下,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如果韩泽声真是因为公司的资金紧张而被迫暂停二期工程,那问题还不算严重,但现在却是韩泽声对营县的……,对,营商环境失去了信心而主动撤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傅松看孟忠庆一副死了亲娘的模样,心里多少有些不忍,毕竟他只是个县外经委的主任,有些事根本做不了主,说到底,孟忠庆是遭了池鱼之殃。
“孟主任,我虽然不清楚公司的财务状况,但今明公司在内地大举扩张,资金可能确实挺紧张的。一旦公司财务状况有了好转,韩总应该还会继续启动二期工程。”
胡庆梅好奇地问道:“你们公司又有新的投资项目?”
傅松说:“有,还不少。今年最大的投资是跟沐大合作的两个实验室,预计总投资五百万美元。”
“多少?”胡庆梅和孟忠庆同时倒吸了口冷气。
傅松伸出一个巴掌道:“五百万美元,当然不是一次性投入,今年首批差不多五百万人民币。”
“那也不算少了。”胡庆梅咂舌不已,又疑惑道:“什么实验室造价这么高?”
“一个食品工艺实验室和一个食品安全检测实验室,国内目前还没有这样的实验室,仪器设备都需要进口,所以花钱就多了点。”
胡庆梅纳闷道:“你们公司还做食品行业?”
“马上就做了,董事会计划明年在沐城投资一家水果联合加工厂,生产各类果汁饮料、酒类、水果罐头。”
胡庆梅心里一团乱麻,现在看来,韩泽声哪里是缺钱的主儿,明明钱多得没处花了,两个实验室五百万美元,一个水果联合加工厂起码得两三百万美元,好大饲料长的二期工程才多少?
还不到一百万美元!
能眼睛不眨一下拿出七八百万美元的韩泽声,怎么可能会掏不出二期工程的那一百万呢?
韩泽声这是在向自己、向营县表达不满啊!
孟忠庆坐不住了,急忙道:“傅经理,这事儿你一定得帮忙啊,可不能让韩老板跑了。”
傅松笑而不语,端起水壶给他俩续上水。
上次的事情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你们他娘的一点动静都没有,更没有给老子一个交代,老子凭什么要帮忙?
既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真当老子是好欺负的?
要不是看在他们是自己父母官的份上,换成其他县的领导,傅松早就端茶送客了。
见傅松不说话,胡庆梅给孟忠庆使了个眼色,道:“傅同志有他的难处,咱们就别给他添麻烦了,我们再想办法就是了。”
胡庆梅的话绵里藏针,傅松自然听得明白,无奈地摇摇头,说:“胡副县长,前段时间我在《经济日报》上看到一篇文章,题目叫‘深化改革开放,优化投资环境’,不知道你看没看过?”
胡庆梅轻轻点头道:“看过,当时我就感觉跟你那天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傅松笑道:“我写的。”
胡庆梅惊讶道:“你写的?你当初一直在强调营商环境……。”
傅松说:“可能营商环境这个词太俗气了,编辑自作主张给改成投资环境了,不过意思倒是那个意思。”
胡庆梅目光复杂地看着傅松,说:“从那篇文章发表的日期来看,应该是那天你回去后就开始写的吧?”
傅松爽快地承认道:“当天晚上写的,然后托人又修改了一遍。”
胡庆梅苦笑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傅松失笑道:“胡副县长,您可别冤枉我,我只是有感而发,为改革开放、经济建设建言献策,而且根本就没点名道姓。”
胡庆梅脸色更加发苦了,端起茶杯道:“我以茶代酒,感谢你!谢谢你嘴下留情,没让营县在全国面前丢脸。”
傅松无动于衷地坐在那,摆摆手道:“胡副县长,你这话说得不对。上次见面的时候,你有句话说得非常有道理,你说问题暴露了不可怕,可怕的是藏着掖着装作不知道。”
第二百三十六章 赚钱的目的
胡庆梅说:“我们也没想藏着掖着,只是……,只是……。”
傅松笑道:“只是狠不下心来处理一批,是吧?”
胡庆梅说:“也不全是,主要是摸不准调子,这事儿争论还是蛮大的。”
傅松一听这话,心里冷笑不已,摊摊手说:“既然这样,那你们来我这一点用处都没有。我觉得你们还是回去跟韩总好好沟通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误会解开了就好了。来,喝茶喝茶。”
胡庆梅和孟忠庆哪还有心思喝茶,只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
“胡副县长,孟主任,慢走啊。”
回来后看到杜娟正在收拾桌上的茶杯,而孟忠庆那杯茶没怎么喝,傅松心疼道:“浪费啊,浪费。”
杜娟笑道:“那留着?您还能喝了不成?”
傅松嘴角抽了抽,挥挥手道:“倒了倒了,下次他们再来,就拿普通的茶叶,好茶得留着自己喝。”
“好嘞,下次他们再来,我就上煮茶叶蛋的茶。”杜娟又不傻,自然看得出傅松不待见那两个人。
吃过晚饭,一家人在客厅里看电视,突然央视新闻联播画面一转,傅松一下子愣住了,这不是前天省电视台的新闻画面吗?
梁希这次矜持不住了,激动得摇晃着傅松的胳膊,“上中央台了,上中央台了!”
傅松被她摇得头晕脑胀,“别摇了,看到了,看到你了。”
“近日,香江著名企业家、爱国人士韩泽声……。”
傅松惊讶道:“老韩行啊,都成了爱国港商了。”
由不得傅松不惊讶,这年头爱国港商这个头衔可不是乱封的,新闻联播里既然称韩泽声为爱国港商,那就是官方定性了,可不是后世那些自封的爱国港商能比的。
梁希说:“这不理所应当的嘛,老韩这两年在内地投资了多少钱?饲料厂两百万美元,石材加工厂五十万美元,海州的农场五百万人民币,还捐了将近五百万人民币,马上又要投资几百万美元。你算算看,香江的那些商人有几个比得上他的?他不做爱国人士,谁有资格做?”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两年自己在内地砸了将近两千万人民币,合美元五百多万了,这些钱如果留给吕仁鹤,到今年年底,至少能翻个五六倍。
不过他并不后悔,赚钱的机会有的是,今年的全球股灾结束后,紧接着就是东瀛的股市和楼市大爆发,然后是海湾战争可以做做石油期货,再之后是英镑危机,跟在索罗斯屁股后面赚点零花钱。
但这是他想要的结果吗?如果为了能够在将来的金融投机中获取最大收益,于是将所有的钱捂在手里,那么他跟守财奴又有什么区别?
赚钱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做一些事情,做一些上辈子想做而没那能力做的事情,而不是为了赚钱而赚钱。
钱只有流动起来才能体现它的价值,才能产生价值,才能为社会创造财富,否则钱只是账面上的数字。
央视的新闻联播直接用的省电视台的片子,不过将两分钟的片子掐了将近一半,但即便如此,傅松也觉得很满意了,因为“好大饲料”这四个字在新闻里被提了七八次。
梁希懒洋洋地躺在傅松怀里,抬头问道:“听杜娟说下午家里来客人了?”
“胡庆梅和孟忠庆。老韩别看着平时笑眯眯的,做事够狠的,直接将饲料厂的二期工程停了,换成我可没这么大魄力。呵呵,孟忠庆急得嘴上都起火燎泡了。”一想到孟忠庆那张死猪脸,傅松就想笑。
梁希白了他一眼,“没你这么幸灾乐祸的,你让老韩悠着点,别搞得大家都下不来台。”
傅松哼了一声道:“他们不给我面子,我为什么要给他们面子?难道我傅松欠他们的?一个多月过去了,他们愣是没处理任何一个人,这口气我他娘的就是咽不下去!我现在发现啊,上杆子的买卖做不得,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老子得端起架子,让他们求着我。”
梁希有些纳闷道:“不应该啊,你的那篇文章都刊出来了,难道他们没看?”
提起这个,傅松就很无奈,“看了,可能《经济日报》受众面比较小,也没有《人民日报》那么有名,没人重视吧。”
梁希点点头道:“那倒是,沐大好像就没订阅《经济日报》。也不对啊,像胡庆梅这种负责经济工作的,看了以后不可能不重视啊。要么她自己不当回事,要么她做不了主。”
傅松脸色有些不好看,说:“我倒希望是她做不了主。”
梁希说:“行了,咱俩在这猜来猜去有什么用?我看这事儿还是要着落在韩泽声身上,你想啊,央视新闻联播都报道了,胡庆梅他们能不知道?”
傅松眼睛一亮,心情顿时好了,“睡觉睡觉!”
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接到韩泽声的电话。
“老韩,恭喜啊,你现在是爱国港商了。”
韩泽声苦笑道:“您也知道了?我这个爱国港商名不副实,若没有您的提携,就没有我的今天。”
“好了好了,谦虚的话就别说了。找我啥事?”
“营县的领导班子上午来我这边了。”
“哦?他们动作挺快的嘛。”
“是啊,都没通知我,九点刚过就到饲料厂大门口了,名义上是参观考察,实际上还是为了那件事。”
“他们怎么说?”
韩泽声有些无奈道:“他们呀,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既想顾着面子,又想要里子。您说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儿?直到临走前才委婉地告诉我,一定给我个交代,让我满意。”
傅松不怀好意地大笑起来,“老韩,让你跟内地的官员打交道,真是委屈你了。”
韩泽声笑道:“委屈倒谈不上,就是费脑子,哈哈。”
隔了两天,傅松从营县电视台上看到了想看到的东西,营县的领导班子这次还算雷厉风行,狠狠地处理了一批人,并且宣布要在全县开展为期半年的“依法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分子活动”。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下乡
新闻刚结束,韩泽声的电话准时打过来。
傅松没跟他多说什么,直接道:“老韩,人家都刮骨疗伤了,咱们就别再抻着了,马上启动二期工程,还有鑫源的账也该算算了。”
韩泽声说:“傅先生,我马上就办!”
傅松一直等到现在才开始对付鑫源,主要是为了将营县的事情先解决了,把自己的大本营给稳住,没有了后顾之忧,才能心无旁骛地展开反击。
这两个月鑫源还以为自己怕了,居然故技重施,通过市财政局给下面的县里打招呼,把傅冬的好几个下线都给连人带货都给端了,搞得好大饲料的销售人员风声鹤唳,甚至有不少人开始打退堂鼓。
这口气傅松一直憋着呢,这次不把鑫源搞死,老子就不姓傅!
将事情扔给韩泽声后,傅松继续当起了甩手掌柜,当然他也没闲着,还得准备沐大地理系每个周末的研讨会。
“土地利用总体规划遵循自上而下编制的原则,规划中的主要用地指标也是由上而下分解。有同志可能会问,还没开始编,连编制大纲和技术方案都没出来,你怎么这么肯定?”
傅松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笑道:“我们假设,土地利用总体规划采用自下而上的编制方法,你们觉得能起到约束性效果吗?隔壁的琴岛自己弄了个十万亩的指标,咱们沐城一看,好嘛,我们沐城只有八万亩,你小子好大的口气,居然敢弄十万亩,不行,老子至少得十二万亩。”
话音刚落,大家纷纷附和道:“就是,琴岛凭什么比咱们多?”
傅松一摊手,笑道:“你们看,谁也不服谁,于是你攀比我,我攀比你,一个比一个胃口大,用地指标的约束性还要不要了?耕地还要不要保护了?最后汇总起来后,中央一看,我的妈呀,把咱们全国的国土面积加起来都不够分的!”
“哈哈……。”
……
“好了,今天就这了,下周末最后一次研讨会,主要讲我对‘三规合一’的一些理解,也就是规划该怎么去做,怎么衔接的问题。还是老规矩,材料会在下周三之前给你们。”
研讨会结束后,顾永光叫住傅松:“小傅,别急着走,去办公室坐坐。”
到了老顾办公室,傅松问:“顾主任,找我啥事?”
顾永光从桌上拿起一摞稿纸递给他,“第一次研讨会后,我就给系里的每一个老师布置了任务,每人至少一篇文章,我是外行,没有置喙的资格,还是你来把关吧。”
傅松没有去接,笑呵呵地道:“这样不太好吧?我一个本科生,哪好去给硕士们把关?不行不行,会被说闲话的。”
顾永光直接把稿子扔到他怀里,没好气道:“每次研讨会你不都旁征博引、指点江山,能耐得不行不行的,现在倒跟我喘起来了?”
傅松生怕老顾继续揭自己的短,连忙道:“我看,我看还不行?”
顾永光这才满意地笑道:“嗯,抓紧时间,下个星期给我。你的呢?”
傅松一边翻看稿子一边道:“我啊,除了最开始那篇,还写了一篇综述,这两天在写一篇关于社会主义资本的论文,下次带过来让您瞧瞧。”
顾永光有些无语道:“一个半月三篇论文,你小子真是快枪手。”
傅松幽幽地看着老顾,你才是快枪手呢,你全家都是快枪手!
顾永光没有察觉到傅松的异常,在他看来,快枪手是对一个人最大的褒奖,他年纪大了,想做快枪手都做不得。
感慨了一会儿,顾永光问:“怎么,你还打算向理论界进军?你这篇文章如果发出来,恐怕要成为众矢之的啊。”
傅松不在意道:“理不辩不明。”
顾永光说:“勇气可嘉,不过到时候被骂得狗血淋头,可千万别哭鼻子。”
傅松:“……。”
早上起来,梁希对着镜子转了好几圈,“傅松,我没衣服穿了。”
傅松扭头看了一眼,她还真没胡说,去年春秋的衣服已经被肚子撑得没法看了。
不知不觉,孩子都快五个月了,最多再有五个月就要瓜熟落地。
看着梁希愈发丰腴的身材,傅松咽了咽唾沫,“你啥时候有空?我带你去买几身孕妇装。”
梁希说:“就今天吧,周末我去下乡。我下去打个电话请半天假。”
傅松追着她问:“下乡?下啥乡?”
“基金会选定了几所要捐助修缮的小学,周末去实地考察,不亲眼瞧瞧就让我掏钱,我可不干。”梁希吃一堑长一智,早年的经历和教训让她不得不谨慎对待每一次捐助。
“你挺着大肚子去?”
“不然呢?你有本事先帮我卸货?”
傅松一头黑线,说:“我的意思是,你挺着大肚子就别去了,你们基金会又不是没人。”
梁希坚持道:“这是基金会的第一次活动,我这个副理事长怎么能缺席呢?”
傅松知道说服不了她,只好道:“那我让老徐陪你去,你全程坐老徐的车。”
梁希白了他一眼,“你当我去旅游啊,我们已经借了两辆车。”
傅松哼了一声道:“啥车?212?就那破车不得把你颠坏了,你们基金会又不是没钱,怎么不买几辆公车?”
梁希无语道:“你说话过过脑子行不?基金会一共一百万启动资金,我们什么事儿没做就买车,你是想让别人戳我们脊梁骨啊!”
傅松被她噎得够呛,但还不死心,说:“干脆我这辆车捐给你们基金会,这样总该可以了吧?”
梁希想都没想拒绝道:“不要!”
“为啥?”傅松都快暴走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这个臭娘们儿想造反啊!
“太高调了,坐这车出去后,会让人产生疏离感。”
这话好有道理,傅松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还记得不久前自己开车回老家时,乡亲们看自己的那种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要不我陪你去,让你自己折腾我不放心。”
梁希笑嘻嘻道:“你周末不是最后一次研讨会吗?忙你的吧。再说我找了个人陪我去,你就甭操心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鸡飞狗跳
傅松感觉她笑得有点诡异,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问:“谁啊?”
梁希呲着小白牙道:“你认识啊,老朋友了,于欣。”
傅松眼角抽了抽,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让她陪你去?你俩应该不熟啊?”
“她不是学会计的嘛,我就把她调到基金会管财务了。”梁希淡淡地道,有些人啊,得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着才放心。
梁希不是十八岁的小姑娘,有些事情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知道了也只当不知道,过日子又不是谈恋爱,难得糊涂嘛。
但有些事情就得防微杜渐,将一切隐患消灭在萌芽状态。
最近她一直听傅松念叨着找秘书,别的人她不担心,万一傅松让于欣当他秘书,自己是拒绝呢还是拒绝呢?
所以,还不如趁早掐断了这条路。
或许真像傅松说的那样,自己怀孕了,所以才这么敏感吧……。
傅松:“……。”
你这是公器私用,不对,公报私仇!
斜眼看了傅松一眼,梁希道:“怎么不说话了?对我这个安排有意见?”
傅松心虚地咳了咳,赔笑道:“没有没有,怎么可能有意见呢。那个啥,你赶紧打电话请假,咱们早去早回。”
梁希笑眯眯地问:“不反对我去了?”
傅松连忙道:“我什么时候反对过了?没有的事儿!你就是坐飞机跳伞去,我也不拦着!”
梁希似笑非笑道:“瞧你,昨晚熬夜熬的,脸都白了。”
看着梁希扭着腰下了楼,傅松伸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他娘的,冷汗都出来了!
好在去买衣服的时候梁希没再闹妖蛾子,买了一堆宽松的孕妇装,然后打道回府。
快到家时,看到前面一高一矮、一男一女两个背影,高个一手拎着硕大的行李包,肩膀上扛着一个麻袋,麻袋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
距离近了,傅松感觉背影有点眼熟,放慢速度从旁边经过,终于认出来了。
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老娘和大姐夫。
“娘,大姐夫,你们咋来了?”
杨巧兰被急刹车声吓了一跳,转过身一看是自家老三,张口骂道:“你想吓死我啊!我咋来了?反正不是来看你的。”
梁希下车道:“妈,你来啦。”
杨巧兰盯着梁希的肚子,笑得合不拢嘴,“哎,来了,这才多长时间,肚子都这么大了,你快上去坐着吧。”
傅松接过李茂才肩上的麻袋,纳闷道:“啥东西这么轻?”
李茂才说:“洋槐花,今天一大早在路上撸的,鲜着呢。”
傅松高兴道:“那中午吃洋槐花包子。”
杨巧兰说:“中午来不及了,还得发面,晚上吧,晚上我给你包。”
梁希把杨巧兰扶上车,又对李茂才道:“大姐夫,大姐挺好的啊。”
李茂才坐在副驾上,脸色有些不自然道:“好,好得很。”
杨巧兰说:“好什么好,两口子又吵架了,你姐夫有家不能回,躲我那去了。我正好地里的活儿忙完了,就让你姐夫陪我过来一趟。要不是你姐夫,我连县城在哪都不知道,肯定转迷糊了。”
傅松没忍住,扑哧笑出声,好嘛,别人两口子吵架闹矛盾,都是女方回娘家,李茂才倒好,居然反过来,一个女婿躲到丈母娘家去了,也没谁了。
李茂才老脸一红,说:“娘,我那是让着你闺女!”
杨巧兰说:“你在这耍两天就回去吧,大闺女知道你跑了,肯定得急死。”
李茂才撇撇嘴说:“娘,你放心,你闺女绝对不带急的,我走了,指不定她高兴坏了呢。”
杨巧兰没再搭理李茂才,趴在车窗上往外看,嘴上啧啧道:“这些小楼可真好看,一、二、三层,那个四层吧,楼顶怎么那么尖,还开着窗户,能住人吗?里面住的都是大官吧?”
梁希说:“也不都是领导干部,大部分都是普通职工,咱家也是这种房子。”
杨巧兰扭头问:“啥?你们也住小楼里?”
梁希伸手一指前面,说:“妈,前面就是咱家。”
杨巧兰和李茂才的到来,让家里一阵鸡飞狗跳。
多了两个人,饭菜就不够了,杜娟忙着去做饭烧菜,梁希忙着给杨巧兰和李茂才安排住处。
杨巧兰自打进了门就有点走不动路了,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左看看,右瞧瞧,就是不敢动弹,连水都不喝一口。
“老三,这真是你的房子?”
傅松无奈道:“都跟你说多少遍了,单位给配的,不在单位干了要还回去。”
杨巧兰问:“那如果一直在单位干呢,是不是就不用还了。”
傅松说:“嗯,只要不走,这房子我爱住多久就住多久。”
杨巧兰终于松了口气,抚摸着沙发扶手,又往后靠了靠,让自己坐得舒服一些。
环顾着客厅,点点头道:“我说呢,好好的大学老师不当了,原来找了个好东家。那你就好好在单位干,可不能再撂挑子了,白得一套这么好得房子,你占大便宜了。”
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舒了口气道:“哎呦,渴死我了,这一路上就没敢喝水,就怕上厕所。那个啥,你家厕所在哪?刚才进来的时候,也没看到院子里有厕所啊。”
傅松哭笑不得道:“我带你去。”
杨巧兰很快就学会使用抽水马桶,把傅松赶了出去。
傅松看到李茂才坐在沙发上发呆,拿了包烟扔给他,“在家里别抽烟,要抽出去抽。你咋又惹我姐生气了?”
李茂才道:“你姐啥脾气你不知道?纯粹属狗的,你瞧瞧,这脸给我挠的,都好几天了,肿还没消呢。”
傅松刚才没注意,这时凑过去仔细一看,顿时笑喷了,“我姐挠人的水平又见涨了,只有指甲印子却不见血,厉害!”
李茂才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笑,一边去。”
傅松把茶杯递给他,问:“说说呗,到底咋回事?”
李茂才捧着茶杯哀叹一声,说:“老三,真不怪我。高家庄高骡子你认识吧?”
“认识啊。”傅松岂止认识高骡子,他对高骡子的印象不要太深刻,一辈子都忘不了。
高骡子不是说他不能生育,而是说他是赶骡子的好手,骡子在本地不常见,所以赶骡子比赶牛车要威风得多,车头高大,跑得也快,鞭子一甩,啪的一声,老远就知道高骡子来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如此包装
傅松对高骡子印象深刻,是因为上辈子的一桩悲剧。
高骡子小儿子叫高爱国,娶了个临乡的姑娘,这姑娘长得确实漂亮,傅松有一年春节回家还远远地瞅了两眼,连他都觉得高骡子的儿子捡了个大便宜。
媳妇儿太漂亮了对男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儿,比如高爱国的媳妇儿,嫁到高家后,十指不沾阳春水,啥活儿都不干,打扮得跟个小姑娘似的。
这种女人不要说在农村了,就算是在城里也会被人说闲话的,一个女人不好好过日子,整天花枝招展的,这是想干什么?招蜂引蝶啊!
果不其然,后来高爱国媳妇搞破鞋被捉奸在床,好家伙,一对狗男女被揍得死去活来。
可能被打毛了,也可能是被打糊涂了,这女人居然当着半个村的人面说,儿子不是高爱国的,而是结婚前就怀上了。
婚后搞破鞋是一回事,但婚前就搞破鞋还带着野种嫁人,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本来儿媳妇搞破鞋就把高骡子的老脸给丢尽了,结果养了好几年的大孙子居然是个野种,高骡子就这么活活气死了。
他儿媳妇儿作为罪魁祸首自然不会有下场,被高家人打得不成样子,可女方娘家也不是吃素的,纠集了一帮人去高家讨说法。
高家庄高家庄,全村都是姓高的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自然帮亲不帮理。再说以中国人的朴素道德观,女方根本不占理,放到古代,绝对是跟奸夫一起浸猪笼的下场。
于是,一场火拼下来,双方好几十个人都进了派出所,好在没闹出人命来。
这种事情不好管,管严了老百姓有意见,甚至会闹事,所以只能批评教育几句,关上几天就全放了。
事情闹得这么大,高骡子的儿媳妇的名声顶风臭十里,而且也不受娘家人待见,所以伤还没好利索,就扔下不到五岁的儿子跑南方去打工了。
但女方娘家也不认这个外甥啊,直接把孩子扔到高家庄。
高家庄的人自然不答应,又把孩子扔到女方娘家。
高爱国是个好心肠,这个“儿子”他毕竟亲手养了四年多,天天抱天天亲,早就养出感情来了。
于是不顾家人的反对,把这个“儿子”给领回家,一直供养到这个“儿子”大学毕业。
结果这个“儿子”参加工作没多久,就去南方找亲娘了,还让他给找到了,然后又找到亲爹,于是一家三口冲破了世俗偏见的阻挠,终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而高爱国为了这个“儿子”,连婚都没再结,辛苦半生,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跟他爹一个下场。
这桩横跨二十多年的闹剧和悲剧,让傅松寒心不已,以前只听说过白眼狼,直到那时,他才真正见识了白眼狼是什么玩意儿,也终于相信原来德行这东西是可以遗传的。
“姐夫,怎么又扯上高骡子了?”
“他小儿子说媳妇让我去给看八字,我看了后说跟女方八字不合,高骡子信我,就跟女方断了。结果女方家里把怨气撒到我头上,好家伙,十几个人堵在我家门口骂了一整天,连你姐都骂,什么难听骂什么,我一个大老爷们儿都快被骂哭了。你姐不但不帮我,还把我挠了一顿,你说我冤不冤?”
傅松听得目瞪口呆,不是吧,这也太神了吧,不会是巧合吧?看八字真能看出这玩意儿来?
上辈子怎么没李茂才去给高骡子算命的事儿?难道是被自己这只小翅膀呼扇的?
“你就由着他们堵门骂街?你那杆猎枪是干啥的?装上铁砂子直接来上一发啊,你怕什么?”
李茂才翻翻眼皮道:“你当我傻啊,那可是犯法的,搞不好要挨枪子!”
傅松也就嘴上叫嚣叫嚣,真要让他碰上这种事,大概率也是只能躲在家里不敢露头。
“姐夫,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李茂才恢复了老神仙的模样,摇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
傅松实在太好奇了,催问道:“你就简单说说,不用泄露你的天机。”
李茂才没再卖关子,小声说:“讲八字估计你也听不懂,我就说面相吧。”
“不是,你见过女方?”
李茂才嘿嘿一笑,说:“这两年全县我转了个遍,女方是咱临乡的,不仅见过,还见过好几次。那女的一副狐媚子面相,高骡子家条件虽然不错,但他那小儿子没啥大本事,根本镇不住这种女人。真要结婚了,肯定得给他戴绿帽子。”
傅松再次震惊了,面相有这么准吗?
“而且有次我从他们村口路过,看到那女的一边洗衣服一边跟几个小痞子打情骂俏,老三,你说这样的女人能娶吗?”
傅松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我还以为你真能掐会算呢,原来是这么算的,没劲!”
李茂才不高兴道:“怎么就不是算的呢?八字我算了,结果就是不合适,面相和平时的言行只不过是参考。你不会以为算命真的是闭着眼睛坐在那掐一下就算出来了?”
傅松哼了一声,说:“不就是心理学那套东西吗?我要是肯下功夫,不比你差。”
李茂才呵呵笑道:“但从你嘴里说出来别人不信啊,你学过周易吗?懂五行八卦吗?会看风水吗?你这些都不会,光懂怎么琢磨人心是没用的。琢磨人心是必须的,也是算命的基础,但你得用周易占卜、五行八卦这些东西包装起来,这样人家一听,哎呦,高人啊!”
傅松嘴角抽了抽,问:“你这些年就是这么骗人的?”
李茂才急道:“这怎么能叫骗呢?这是本事好不好?”
傅松:“……。”
睡过午觉,杨巧兰惦记着傅松晚上要吃包子,赶紧把洋槐花洗干净,然后过了一遍沸水,放到篦子上晾着。
把面发上后,杨巧兰没事儿干了,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里,看傅松在一旁写东西,也不敢吱声,憋得浑身难受。
城里什么都好,就是没意思,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儿媳妇挺着个大肚子上班去了,杜娟和于升年纪太小,说不到一块去,徐国庆倒是能陪她说上两句,但刚才去送儿媳妇去学校了。
至于大女婿,吃过午饭就不知道跑哪去了,也是个不省心的东西。
第二百四十章 烫腚
傅松没听到老娘的动静,感觉有点奇怪,扭头看了一眼,发现杨巧兰坐在那打起了瞌睡。
“娘,我让杜娟陪你出去逛逛吧。”傅松知道她闲不住,生怕她觉得无聊嚷着回老家。
杨巧兰不高兴道:“不去不去,她又不是我闺女,凭啥陪我去?”
傅松无奈道:“娘,我今天真没时间,你没看我在写东西吗?马上就要用的。”
杨巧兰就喜欢儿子这股专注劲儿,摆摆手笑道:“我又不急,你忙你的,等你得空再出去逛。”
傅松指着后花园道:“闲着也是闲着,后面有块小菜地,要不你帮我种点东西?”
杨巧兰眼睛一亮,立马爬起来,埋怨说:“你不早说!你想种什么?”
“你看着办。”傅松无非是想给她找点活儿干,省得她闲下来闹妖蛾子,只要她不闹妖蛾子,她爱种啥就种啥。
有活干了,杨巧兰精神抖擞起来,招呼杜娟出去买菜种。
冯天放依约过来取材料,一进门就问:“听说你娘来了?”
傅松放下钢笔,诧异道:“消息传得挺快嘛,中午刚到。”
冯天放笑道:“都是邻里邻居,谁家晚上放个屁都能听见。刚才在公园里看到一个算命的,说你是他小舅子,找他算命的人还不少,啧啧,算得还挺准。他真是你姐夫?”
傅松一头黑线,我说呢,一觉醒来李茂才就没影儿了,原来又骗人去了。
“是我大姐夫,他有没有收钱?”
“那倒没有。你娘呢?我去打个招呼。”
“杜娟领着出去买菜种了。我怕她闲得慌,就让她把后花园捯饬一下,种点菜。”
过了一会儿,杨巧兰和杜娟回来了。
看到家里来了客人,杨巧兰赶紧抻了抻衣服下摆,生怕给儿子丢脸。
傅松装作没看见,说:“娘,这是我以前的老领导,姓冯。”
杨巧兰一听这人是儿子的领导,紧张地双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不等她开口,冯天放就道:“杨大姐,你甭听他胡说,我啊,早退休了,现在整天闲着没事儿干,时不时地来你儿子家骗吃骗喝,哈哈。你这儿子了不得啊,我可领导不了他,反过来他领导我还差不多。”
冯天放一口地道的南平话,又没有什么领导架子,还把傅松狠狠夸了一顿,杨巧兰马上就觉得这人地道。
“不值当夸他,他从小就皮,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没少让我操心。大兄弟,你哪儿人?”
冯天放说:“我南平马桥埠的。”
“哎呦,我也南平的,咱们离得不远呐。”杨巧兰都顾不得去后花园种菜了,扯了个马扎坐下。
冯天放纳闷道:“你家不是营县的吗?”
杨巧兰说:“我娘家是南平的,青埔乡杨家庄,知道不?”
冯天放一拍大腿,“就隔了三道河弯,我的天,不到五里地,你是哪一家的?”
“我爹杨老三,就住在二道弯子边上,你哪家的?”
“我爹冯二柱,记得不?”
傅松见两个老家伙聊得热乎,也就不打扰他们,回去继续写东西。
杨巧兰道:“记得,怎么不记得?不是,我听说冯二柱家的出了八路,最后还牺牲了,那是你哥?”
冯天放差点吐血,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哥前两年老死的!当八路的那是我!谁说我牺牲了?”
杨巧兰纳闷道:“我大女婿村里有个十三团的,她说亲眼看到冯二柱家的浑身是血,身上好几个枪眼。真是你啊?你没牺牲啊。”
冯天放瞪着眼睛道:“你说啥?你大女婿村里也有个十三团的?叫什么?”
杨巧兰道:“李秀英啊,出了名的女八路,使短枪的,老威风了,大姑娘小媳妇都把她当榜样呢,好多小伙子都稀罕她。你十三团的不认识?”
冯天放愣在那一动不动,喃喃道:“李秀英啊,她没死啊。”
杨巧兰道:“你这话说的,人家活得好好的。当年十三团突围,她大腿被穿了个窟窿,藏在我们村后山养了两个多月,我还给她送过饭呢。幸亏是冬天,大腿没长蛆,捡回来一条命,就是腿有点瘸。后来就留在我们那当妇女干部,再后来就嫁到我大女婿村了,在村里当大队书记,一直干到现在。”
冯天放眼圈泛红道:“这些年我以为李秀英也牺牲了,没想到还活着。”
杨巧兰叹了口气道:“我还记得那天正在做早饭,突然就听到北面传来枪声,还有小钢炮,吓得我和老头子躲在地窖里,直到晚上才敢爬出来,然后就听到你们打了败仗。”
冯天放突然老泪纵横,捂着脸说:“惨啊,惨啊,那么多同志,都没了。现在还活着的,没几个人了。”
傅松在一旁也是唏嘘不已,小时候每年清明学校都会组织去上庄战役纪念碑扫墓,当时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触,但现在听当事人亲自讲起往事,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看到冯天放哭的稀里哗啦的,杨巧兰有些手足无措,求助似的看向傅松。
傅松只好道:“都多大岁数了,还哭鼻子,让人笑话。你要是想哭,就去你老战友面前哭个痛快,别在我家哭。”
冯天放马上不哭了,点点头道:“你说得对,我是该回去看看。嗯,没想到李秀英还活着,正好去找她叙叙旧。当年我俩啊,走得最近,我还教她打过手枪呢。”
傅松:“……。”
如果不是知道你有老伴,老子都以为你回去祭奠战友是假,找老情人是真,听老娘说,李秀英年轻的时候也是一枝花啊,啧啧,这个老不羞!
“你啥时候去?我让老徐送你。”
冯天放白了他一眼,道:“你的车太烫腚了。”
杨巧兰纳闷道:“大兄弟,那车一点都不烫,老舒服了,你坐就是了。”
冯天放笑道:“杨大姐,我说的那个烫,不是你说的那个烫。你儿子那车太好了,我不敢坐,坐着浑身不舒服。我啊,没您有福气。”
傅松没好气道:“不敢坐你也没少坐!”
冯天放理直气壮道:“我那是顺路,顺路懂不懂?这次不一样,我是回去见老伙计们,他们可没见过这么好的车,更没坐过。我要是坐你的车去,老伙计们肯定得骂我。行了,我自己找辆车吧,实在不行坐大客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