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7章 臭名昭著纪忆之 四
宝云寺是一座始建于盛唐的古刹,一开始时是一所大云光明寺,也就是摩尼教的寺院。在会昌法难中被废置,后来虽然恢复,但是却不能再打摩尼教的招牌,因此改名宝云寺,又称大云寺。表面上是一座佛寺,实际上则是一所变异了的摩尼教寺庙。
之所以说是“变异”,是因为这所宝云寺所奉的明尊光明佛,乃是半佛半摩尼,又糅合了儒学因素,完全成了个大杂烩。
这么一座古里古怪的寺庙,一直以来的香火当然是不旺的。今天更是冷冷清清,连敲钟诵经的声音都听不见。
纪忆和成贵二人跟着在这里出家的方杰从一扇偏门入了寺庙,穿过了几座殿宇,几道门廊,又过了一条回廊,最后才来到了一座古朴沧桑的偏殿。
和寺庙其他地方的清冷不同,这座偏殿里面,这个时候却满满当当,都是和尚和香客。哦,也不能算香客,应该是信众或听者——墨娘子一派比较正宗的摩尼教称“听者”,静明和方腊这一系则称“信众”。
殿内有些喧嚣,似乎有人在高声争论着什么?
纪忆停住脚步,有些奇怪的问身边的方杰,“怎么回事?有人在辩法吗?”
和后世人们印象中魔教妖人常常和武林正派比武的情况不同,现实中宋朝的摩尼教僧侣并不和人比武——而且也没有什么正派武林,特别是在文风鼎盛的江南,正派人士一般也不练武,都是读书考科举的。
而读书人中,也有一些是信奉摩尼教的!这种情况在明清理学大兴后就不大可能发生了,因为理学从佛、道中吸取养分,构建了一个虚妄的儒家世界观体系。将天理置于了世界观的顶端,相当于佛教中佛陀和基督教中的上帝,等于虚拟了一个不称为神的神。
但是现在还是北宋,理学不过刚刚冒头,儒学的主流还在向释道取经,想要补齐儒学的缺门。
在这种思潮下,有一部分儒生向摩尼教取经,想用光明黑暗二元论去补儒学的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所以在各种思潮互相碰撞的明州,摩尼教这边的儒,和烧香拜佛的儒,和打卦问卜的儒凑一块儿论道辩法是常有的。
比武什么的……呵呵,读书人要以理服人的。
“是宝光寺的元觉和尚带了几个歙州的夫子过来,向师祖请教道理。”
“元觉?”纪忆隐约记得这个和尚,是个膀大腰圆,留一部乱糟糟的大胡子的凶恶和尚。不过在歙州却颇有名气,和不少当地的儒生士大夫都有交情。
“静明大师可在么?”成贵这个时候站在那偏殿之外吼了一嗓子,“吴江纪先生求见。”
“吴江先生”是纪忆的号,他可是礼部试第一,又是宰相章惇的孙女婿,也算是名儒了。
所以“吴江先生”的号在江南士林之中还是蛮有影响力的!
“原来是吴江先生,快请,快请。”
里面传出了一个老者的声音,接着又是个粗嗓门响起:“大师,你请了吴江先生也不说一声呢?”
“元觉,老僧也不知道吴江先生会来……”
说着话,偏殿的大门已经被人推开,就看见已经有点老态的静明和尚在一个粗大和尚的搀扶下从大殿中缓缓步行而出,两个和尚身后还跟着一群穿着儒服的信众。
“见过静明大师。”纪忆并没有用他们摩尼教的礼节,而是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因为他不知道那些儒生都是什么来路?即便是“听者”,也不方便让他们知道纪忆是摩尼教徒。
“大师,”纪忆行过佛礼后又问,“今日宝云寺中好生热闹啊。”
静明听到纪忆的话,轻轻一叹,转身对元觉和那群儒生道:“吴江先生是老僧在界河大云光明寺时结实的好友,今日他是远道而来的……诸位不如且去柴房休息。元觉,悟明(方觉的法号),替老僧送各位施主前去安歇。”
元觉和方杰都行了个佛礼,边领着一群很想和纪忆结交的儒生去了。
纪忆则和静明一起入了偏殿,只让成贵守在外面。
“大师,怎么啦?”纪忆已经看出老和尚脸上的愁容了,所以刚一在蒲团上坐下就发问了。
“还不是让武崇道害的?”老和尚又是一叹。
“武崇道?他……”纪忆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他可是礼部试第一啊!也是智商起码130的聪明人。还会不知老和尚和武好古有什么过节吗?
一定是老和尚的道让《实证论》、《理性论》给破了!
武好古鼓捣出来的《实证论》和《理性论》实在太符合儒学的“本”了——所谓的“本”就是大道,儒学一直是“求大道”而不得,同时又对鬼神之说敬而远之。
这种思想差不多是从《周礼》一路传承下来的,早就已经烙进了中国文化的本源中去了。所以要在儒学的基础上立神是很难的,而《实证论》和《理性论》又恰恰让“格物求道”成为可能(即便是理学也提倡格物穷理),这样一来,儒家的道理就能自圆其说了。
不仅儒家的道理圆了,而且儒家还能用《实证论》和《理性论》去批斗别的教派。实证检验,理性推论……虽然不能就此消灭宗教,但是也足以让各路神仙很不舒服了。
那种底层的信徒倒不受影响,反正他们也不大懂儒家的道理。可是总有一批中上层的知识分子信徒在研究了《实证论》和《理性论》后对各路神仙产生怀疑。
特别是今年年初的礼部大比后,一群在开封府了解了《实证论》和《理性论》的江南儒生回乡后,居然在江南各地掀起了一阵研究《实证论》和《理性论》的高峰。
这些儒生不一定能自学《算学》、《格物学》、《生物学》,但是绝对可以理解《实证论》和《理性论》。虽然他们大多带着批判的精神进行研究,但是儒家思想的缺陷明摆在那里,就是抵抗不了理性主义和实证主义……
所以最近一段时间,不少崇拜明尊的读书人都在退出。即便没有退出的,也拿了《实证论》和《理性论》上的道理来请教,真让静明和尚头都大了。
今日跟着那个元觉和尚来请教的就是一批歙州的信摩尼教的儒生……他们觉得明尊不大灵验,总是没有办法保佑他们中进士!这个是不是禁不住实践检验?
真是把静明和尚烦死了——要是拜明尊就能中进士,那静明还当什么老和尚?他是圣公啊,明尊第一个应该保佑他,早他妈做大官了。
“这事儿啊,”纪忆也没什么话好讲的,想了想道,“大师,现在证明明尊灵验的机会来了!”
这话要让白思文听见非笑喷了不可,信仰也太不坚定了吧?
“怎么验证?”静明老和尚问。
“可以往南洋和西洋传教了,”纪忆笑道,“而且还能有不少官职放出来!”
“真的?”老和尚问,“可以做官?”
老和尚才不在乎往海外传教的事儿……他只想弄个僧官做做,紫衣袈裟一穿,见着江南地方上的高官也能称兄道弟,去有钱人家里化缘也容易,有了钱以后再把宝云寺好好装修一下。
对了,老和尚还有俩儿子,总要给他们多留点遗产吧?
“官有!”纪忆道,“空白官诰我就随身带着呢!我有便宜行事之权,回头给二位郎君一人一个官。
对了,方腊呢?也给他做官吧!”
纪忆真是忠臣啊!他知道江南的摩尼教很不安分,聚众太多——主要是不识字的穷人相信——而且教义中又有鼓励造反的内容。如果不加以控制,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反了?
当然了,造反肯定是死路一条的,但是搞得江南糜烂也不大好吧?所以纪忆就琢磨着多发一些官诰给摩尼教的头头。大家都做了朝廷鹰犬,自然就不会造反了。
“他不在,”老和尚道,“他去青溪县开漆园了。”
所谓漆园就是生产油漆的手工作坊,青溪县一带盛产竹木漆,方家祖祖辈辈都经营漆园,方腊家里也不例外。
纪忆道:“方十三是有大志的,一个漆园怎么能容下他?大师,你赶紧让方杰走一趟青溪,叫方十三召集一些能打能杀的,都跟着我去海外闯荡一番。”
“好好,”老和尚连连点头,又道,“此间那个元觉和尚也是个蛮横之人,不如也带出去闯闯。”
“他也是圣教中人?”
“是啊。”纪忆道,“自然要带着的!我带他们一起去波斯,去看看明尊法起之地是什么模样?”
“去波斯?”老和尚问,“圣女呢?她也去?”
“当然要去了!”纪忆道,“波斯可是她老家……而且她能说一口波斯话,等到了大食国见了哈里发,还得劳烦她当个通事呢。”
老和尚眉头一皱,“可是我听说哈里发和咱们是对头,你此去大食国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不会。”纪忆笑道,“我带了36艘战船、108艘运输船和15000兵马……所以哈里发一定会好好和咱们讲道理的。”
第888章 臭名昭著纪忆之 五
广州,怀圣寺。
这不是一座普通的佛寺,而是一座古老的天方寺。相传始建于大唐贞观年间,又先知穆罕默德派到中国的四位门徒之一的艾比.宛葛素所建。为了纪念穆罕默德,故取名“怀圣”。
由于是穆圣门徒所创,又是第一座在中国建成的天方寺,其在中国天方教徒中的地位有多么崇高就可想而知了。
就在纪忆在明州等待方腊的摩尼教打手集结的时候,他的盟友阿拉丁,也就是白思文也没呆在海州做买卖,而是出现在了广州怀圣寺的看月楼内。
这时的白思文已经脱去了儒服,换上了一身天方教的长袍,头上还裹着头巾,再加上他的一部又黑又密的大胡子,活脱脱一个天方教宗教人士。
拜月楼的外观是中式的,内部却是大食国的风格,铺着厚厚的波斯毛毯,摆着几张矮桌。当间上首一张矮桌后面坐着一位和白思文一般装束,留着白胡子的白番老人。
另外,和白思文对面而坐的,则是一个看起来相当凶悍的中年大胡子番人,也是长袍加上头巾。
白番老人和中年大胡子番人手中,都各自捧着一本线装书在看,白番老人看的是《理性论》,另外一人则在看《实证论》。
两人的眉头都越拧越紧……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那老人啪嗒一声,将手中的书册甩在了案几上面,念出了一个名字:“亚里士多德!”
“大教长,您说什么?”
白思文应该是没有听明白,恭敬地发问。
原来这白胡子老头就是怀圣寺的主持,名叫宛思圣。据说是艾比.宛葛素的直系后人!在宋朝的天方教白番商人中的地位尊贵无比。年轻的时候,还去巴格达的尼采米亚大学留学,在那里接触到了一些亚里士多德的著作。
所以他看了《实证论》和《理性论》后,马上就想到了亚里士多德的“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了——当然了,宛思圣想到的是这两个词儿的阿拉伯语。
“这个武好古是信教的?他去过巴格达?”宛思圣问。
“不是,他是个汴梁子,也不信教,更没去过巴格达。”
“那他怎么知道亚里士多德的道理?”宛思圣皱着白眉毛,“难道是哪位去过尼采米亚大学的学者把亚里士多德的道理传授给他了?”
“大教长,您是说武好古的学问是从那个叫亚里士多德教长那里抄来的?”白思文看着宛思圣,“这么说,他不就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他拿了我们的学问去欺骗了愚昧的汉人……真是太可恶了!”
“不是我们的学问,”宛思文摇摇头,露出了轻蔑的表情,“不过是堕落的希腊人的一些过时的学问罢了。”
“那么教中的学者一定可以驳倒《实证论》和《理性论》吧?”白思文问。
“那是当然的!”宛思圣道,“用世界上最伟大的哲学家铿迭的《万物有源论》就能轻易驳倒浅薄的《实证论》和《理性论》。”
所谓的《万物有源论》就是建立在“真神创造世界”和“真神是第一本源”的基础上的。在天方教世界中,这套理论当然吊打理性主义——因为“真神就是他们文化的本源”,不过在别处能不能行得通就难说了。哪怕在西方的基督教世界中,也不可能完全排除古希腊、古罗马流传下来的本源,基督教可没有这样的实力。
“大教长,”和白思文对面而坐的那个大胡子这时开口发话了,“他们并不是很讲道理的人,要不然真理传入已经几百年了,他们怎么还坚持自己的那一套东西呢?依我看,还是应该用剑与火对付这些胆敢威胁哈里发的敌人。”
白思文瞅了那人一眼,他就是蒲阿里,广州白番商人中的首富,当然也是海上实力最强大的海贼。
如果算上蒲家在三佛齐国的实力,他们拥有的战船数量已经超过了50艘,战奴人数号称一万!
所以他根本不惧怕纪忆率领的36艘战船,更加不会容忍纪忆在三佛齐海峡建立据点。
“海上的确没有人可以和我们相比,”宛思圣的白眉还是拧着,“但是在陆地上……桃花石可汗的古拉姆战士能打败西贼的铁鹞子和汉人的御前骑士吗?”
“应该可以一战吧!”白思文说。
“即便不敌,也可以向塞尔柱苏丹求救。”蒲阿里也道。
这俩货懂一点水战,可是陆战就完全外行了。铁鹞子和教化团骑士那是什么水准?黑汗回鹘那些快一百年没打仗的古拉姆能和人家打?而且,古拉姆用钱烧出来的,迦色尼王朝那么阔能烧出万把也就到头,黑汗回鹘能有1000真正存在的古拉姆就算穷兵黩武了——号称几万什么的,根本不能听——而河西军加上教化团至少有5000重骑,怎么会打不赢?
另外,拼轻骑,拼步兵,黑汗回鹘更是死得贼难看了。党项人半游牧啊,最不缺的就是优秀的轻骑兵。而大教化团又组织起数千人的职业化步兵,他们再怎么不专业,也比黑汗回鹘临时征召的牧民农民强太多了。
宛思圣还是不大放心,他说:“你们赶紧派人去巴格达,将宋国入侵回鹘,并且将派遣使团和战船队前往巴格达的消息报告给哈里发。”
“大教长,我会让我的兄弟阿布亲自去一趟巴格达的。”蒲阿里道。“另外,蒲家将会出动50艘战船,还会鼓动三佛齐国出兵。一定可以在三佛齐海峡全歼宋人的36艘战船……”
“不是36艘!”白思文插话道,“是30艘!因为阿拉丁商会的6艘战船是不会参战的。”
白思文说的是不会参战,而不是站在蒲阿里一边参战。
他现在是脚踏两条船,可不会轻易和其中的一家彻底闹翻。
“哼!”蒲阿里瞪了白思文一眼,“阿拉丁,宋人的船慢,又不能逆风航行。一旦战败,是不可能逃走的。所以三佛齐海州的结果是没有悬念的,胜利必然属于安拉!
而且,不会有一艘宋人的船只逃走!”
不会有一艘逃走,也就不会有人知道蒲阿里的战船摧毁了宋国的使团船队——要不然蒲家就犯下了谋逆大罪,那是要灭族的!所以蒲阿里绝对不能放过纪忆使团中的任何一条船,除了白思文的六艘船。
白思文恭敬地笑着,“那我就提前向您祝贺胜利了。”
……
“斩!”
“杀……”
“冲!”
“刺……”
一大早,晕船晕的只剩下半条命的李纲耳边就响起了陌刀铁甲兵和水战格斗兵的喊声。在他所乘坐的“天理”号桨帆战船上,一共布署了12名陌刀铁甲兵,一律配属全装瘊子甲和大陌刀。除了领队的队长,其余的11名陌刀铁甲兵都是负责在五岛列岛操练水兵的周皋,从无数坏蛋中选出的坏蛋中的战斗蛋!
个个凶恶无比,而且身长力大,披上铁甲后就好似一台人型坦克。
除了6艘阿拉丁商会的战船表示不参战,没有布署“人型坦克”——白思文也挺实在,一早就表示只带路,不参战。其余的30艘战船上艘都配属了一队12名陌刀铁甲兵。
而且这些铁甲兵不是单独作战的,每一名铁甲兵身边,都会有一个5人队的水战格斗兵配合。这些人拿着长枪、刀盾、弓箭(1名长枪兵、1名刀盾兵和3名弓箭手)守护在铁甲兵身边。在铁甲兵冲杀的时候,负责掩护的跟进。在铁甲兵跌倒的时候,则负责上前救援。
除了这72人,每艘战船都分配到了一队十余人的新选组武士。都是轻装配属刀盾,他们将和另外十余名经验丰富的水战勇士负责在跳帮登船战斗中冲当先锋,同时还要负责操纵船上的床子弩。
此外,每艘战船上平均还有一百五十名以上的桨手和水手,他们并不是奴隶,而是被赦免的恶人和跑海的船夫子,也都配属了武器,在必要的时候,都可以参加战斗。
而随同30艘战船行动的108艘商船上面,多少都有一些武装,虽然不能参加海上决战,但也不是没有自保之力。
连李纲本人,也得到了一件锁子甲,一顶头盔,一张扇形盾和一柄宝剑——这些对他而言并不是装饰品,而是真正会用,用得还不错……哦,在他彻底晕菜之前。
现在的李纲,实在是没有一点力气,随便来个小孩都能把他暴揍一顿。
一阵脚步声响起,呼延庆大步走进了舱室,看到李纲就道:“伯纪,就快到明州了,咱们停泊在沈家门港,等纪忆之雇佣的打手和丝绸一起上了商船,就能继续南下了。”
“什么?纪忆之又从明州雇佣了打手?”李纲支撑着坐了起来,“咱们已经有15000人了,都足够攻陷一国了……再雇佣,是不是太多了?”
“不多,不多。”呼延庆摇摇头,笑道,“海上的恶人可多着呢!三佛齐那边没准还有大打出手,多叫点人没错的。”
第889章 臭名昭著纪忆之 完
明州,沈家门港。
沈家门港位于明州的昌国县,也就是后世的舟山岛上。和隔海相望的三江口港一样,都是相当繁忙的口岸。
不过这两座相邻的港口也有不一样的地方,三江口港紧挨着明州市舶司,是个进出口大港。整个江南的货物大多从这里出海,而沈家门港则是一个转口港。这个港口在个岛屿上面,距离明州市舶司有一定的距离,可以活络的空间就大了许多。
所以就有许多不愿意去三江口的码头、榷场进行交易的商船到沈家门港进行私下交易。久而久之,也形成了市场。而明州市舶司后来也在沈家门设了个市舶务,向聚集沈家门的船只收一点过税。不过却不需要他们承担和买,税率也较低。前提则是在沈家门港交易的货物,都必须由海船从他处运来,也不能进入两浙陆地,实际上就是个中转贸易的中心。
纪家在沈家门港口就拥有码头和货栈。过去他们会将从南洋运来的货物,在此间转给“北路海商”,也就是控制明州以北海贸的商人。同时再从北路海商那里购入以瓷器为主的“北货”,运往南方交易。
不过如今纪家的商船已经可以大明大方进入北方市场了。相应的,在沿海市舶制置司的干涉下,由界河商市、京东商市出发的商船,也能比较安全的南下了。
所以沈家门港口的作用,稍稍有些下降了。
可是今日,一支由一百四十余艘战船、运输船组成的庞大舰队一下子挤进了不算宽敞的沈家门港口,顿时就让不算宽敞的港口变得非常拥挤了。
港口内可以停靠船只的码头数量是有限的,其中可以供纪忆率领的使团船队使用的只有纪家码头的几个泊位,需要装卸货物的商船必须轮流靠上泊位,而无需装卸货物的战船,则在距离码头较远的海面上下了锚,由猥集在码头一带的小木船往来驳运人员、补给、淡水和烧酒上船。
纪忆和已经穿上了一身绿皮官服的方腊,还有在沈家门港口休息了几天的李纲,这时正同乘着一艘小木舟往“光明之神”号而去。纪忆是昨天才带着方腊、元觉,还有三四百个在水上讨惯了生活的摩尼教的壮士,一块儿抵达沈家门的。
这个时候,纪忆正伸长了脖子,在沈家门的港口中仔细寻找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对身边的李纲道:“白思文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没有发现阿拉丁商会的六艘大食式桨帆战船!
李纲想了想,道:“比你晚了一天,说是先回泉州去安排随行的商船了。”
“泉州?”纪忆哼了一声,“怕是去广州了吧?”
“广州?”李纲瞅了一眼纪忆,“忆之兄,有什么不对劲儿?”
纪忆笑了笑,“没有什么不对?他终究是天方教的白番,脚踏两只船有什么不对?”
“脚踏两只船?”李纲皱起眉头,“广州蒲家?难不成他们还真敢和朝廷做对?”
“怎么不敢?”纪忆冷冷一笑。“蒲家又不是宋人,他们归根结底是大食国的人。大宋这边,只是一个分支而已。”
“可他们入我华夏有几百年了。”
“他们不过是来做买卖的,心还留在大食国,留在他们的圣城麦加。”
“嗨!”跟在纪忆身后的方腊这是耐不住插话道,“怕他个鸟,这次俺带来了四百条好汉,个个都有一身好武艺,不少还是横行两浙沿海的大盗……”
纪忆猛一回头,瞪了他一眼。方腊这才想起自己做官了,连忙改口道:“不,不是大盗,是官兵,都是好官兵!”
纪忆冷冷道:“他们蒲家至少有50艘战舟,养的古拉姆战奴不下1000人,普通的战士超过万人。而且在三佛齐一带横行的大食国商人还不止蒲家一门!”
李纲眉头一皱,看着纪忆。纪忆淡淡道:“十三哥,那些好手都过硬吗?”
“硬!”方腊道,“一共52人,个个都是,都是忠君爱国的好官兵!”
“那就好!”纪忆道,“叫他们都上光明之神号。”
他又转过头对李纲道:“伯纪,你回头还是去天理号。我和方十三、墨娘子要走一趟广州。”
“去广州?”李纲问,“是要去抓捕蒲阿里吗?”
蒲阿里在海上再牛逼,也没本事在广州城做乱——广州的官兵倒也奈何不了蒲家的1000名古拉姆,但是广州的汉人海商也养了打手,城外还有许多士绅豪门都有族兵族丁,真的动员起来二三十万人都有。
“蒲阿里是抓不到的,”纪忆摇摇头道,“而且也不是去抓人的,而是去请人的。”
请人?
请人需要带着凶神恶煞一般的方腊,还有带上52个忠君爱国的好官兵?
李纲心道:这事儿怎么看都像是去绑肉票的!纪忆是礼部试第一的儒生啊!怎么能这样呢?真是太不像话了。
想到这里,李纲对纪忆道:“忆之兄,不如让武藤亲一也带上几个新选组的好手跟你去吧。别看那些倭人生得矮小,可是打起架来都不要命,让他们打堂堂之阵是不行的,但是打架斗殴却很厉害。”
武士嘛,都是隔三差五要找人打架的。真正的战场是没上过的,但是几个人,几十个人的斗殴他们的经验太丰富了,恐怕赵钟哥都不如他们。
而且这群武士看着都很弱小,见了谁都点头哈腰的,看着就没什么威胁……在城市里面搞绑票,搞袭击真是太合适了。
……
曾经在尼采米亚大学学习过的天方教大阿訇宛思圣正站在怀圣寺的邦克塔(宣礼塔)上,看着繁忙的广州港口,白色的眉毛渐渐拧了起来。
作为怀圣寺第一代创立者艾比.宛葛素的嫡系传人,他从小就接受了最严格的教育。不仅精通天方教的经典,而且还攻读过儒家的学说,对于儒学的了解绝不在任何一位当世大儒之下。
另外,他还在青年时代远赴巴格达,在尼采米亚大学学习哲学,还在智慧宫中读到了许多古希腊的哲学。
所以他拜读了《理性论》和《实证论》后,马上就意识到了这是亚里士多德哲学思想的东方版——不一定是抄来的,但是两者的核心思想是非常接近的。
而在稍后的日子中,他又反复攻读了《理性论》和《实证论》,终于发现这两部著作对于中国固有的儒家思想的作用是空前的!
这是真正能让儒家思想圆满的东西啊!
儒家讲究的格物求道而不信神,可是长久以来,儒家只知道要格物,却不知道要怎么格物。所以才会有佛、道大兴的情况出现,可是现在,儒学已经圆满,足以抵抗佛、道的侵蚀,甚至可以反过来夺取儒道的信徒——当然了,不识字的文盲信徒是不会被《理性论》和《实证论》所争取的。但是真正的上层信徒,却很难抵抗《理性论》和《实证论》……因为这两部著作真的解决了儒学的问题!
这对天方教,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吧?
因为解决了自身的缺陷后,儒学将会从防御转向进攻!
将会向南洋扩张!
那支由一百多艘战船组成的庞大使团船队,真正的目的,不就是向外扩张吗?
而这一次的扩张行动,不就是由儒家圣地云台学宫推动的吗?
沉重的脚步声和喘气声从背后传来了,然后就是广东腔的官话:“阿爹,吴江先生纪忆之来访。”
“纪忆之?”
宛思圣一怔,连忙道:“就说我不在,说我病倒了……”
“爹爹!您往下看!”说话的还是宛思圣的儿子,他的声音已经有点慌乱了。
宛思圣往下一瞧,发现怀圣寺外面的街道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这个架势不对啊!难道姓白的转手又把自己给卖了?姓纪的是来抓人的吧?这可真太不像话了……
“他们都带着家伙!”宛思圣的儿子说,“足有上百人,进出的路都封死了……”
“快,快召集教徒……”
“爹爹,纪忆之是官啊!他可是大官,和广州知州差不多!”
宛思圣哼了一声,瞪了儿子一眼,“差不多也不见!老夫病重,不能见客!快去!”
“这样不好吧?他是大官啊!”
“是官怎么啦?难不成还敢烧了咱们的怀圣寺?”
宛思圣那个胖乎乎的大胡子儿子只好硬着头皮从邦克塔上下去,好一会儿才到门口,也不敢让人开门,只是在门上打开一扇小窗户,对门外的人说:“吴江先生,对不起,家父病了,实在不方便见客……”
纪忆笑了笑,扭头对身边的墨娘子说:“墨莉,他们不见客,怎么办啊?要不我先回去,你来和他们讲道理?”
墨莉上前,双眸直视着小窗户里面的胖脸,语气一沉,“光明神的使者墨莉前来请教!”
这下可不好了!纪忆是官,做事总要讲点规矩的,而且怀圣寺在上面也是有人的。
可是墨莉是摩尼教的妖女,妖女是不讲道理的!
不行,还是要纪忆回来吧……
第890章 存天理,灭邪魔! 一
南洋的海面,和北方的渤海、东海西比,自是另外一番景象。
海水蓝得如同一张闪闪发亮的波斯毛毯,一层层的翻涌滚动,就仿佛这层蓝色的毛毯在缓缓起伏。阳光一照,满眼都是光忙闪烁。潮热在空气中弥漫,极目四下望去,只看见一处处小岛点缀在三佛齐海峡开阔的入口处,每座小岛都是丛林葱郁,沙滩洁白。盎然的生机仿佛都要从当中溢出来了。数十艘阿拉伯风格的桨帆船散布期间,三角的船帆就如饱满的白云。蒲阿布站立在“真主之海”号阿拉伯式桨帆战舰的船头,看着眼前的美丽海景,一连几个时辰,都不觉得困倦。
他是蒲阿里的堂弟,三佛齐蒲家的主人,同时也是世袭的三佛齐贵族和三佛齐水军总督——“蒲”在三佛齐就是贵人和先生的意思,而将称号冠在名前也是阿拉伯人的习惯。
至于蒲家的姓,其实是没有的……阿拉伯人通常没有姓氏,他们起名字的习惯是这样,称号加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依次是老爹的名字、爷爷的名字、太爷爷的名字、高爷爷的名字、老爷爷的名字,如果是名门望族的话最后还得加个地名或者部族名。在后世,那个地名或部族名就会被当成姓氏。
蒲家早先就是个海贼,没有什么部族可以自吹自擂,也不能加个地名,要不然肯定是什么“骷髅岛”、“金银岛”的,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强盗出身了。
所以没有地名、部族名可以当成姓氏的蒲家,在进入中土后,就把“蒲”这个称号的中文音译当成了姓。
不过在三佛齐,他们的家族并不姓“蒲”,而是以“阿里”为姓。这个“阿里”就是蒲阿布和蒲阿里的祖父阿里的名字,他也是让蒲家从海商、海贼变成三佛齐贵族,进而利用在三佛齐的特权成为南洋海上最强大的海商家族的人。
因此,蒲阿布真正的名字应该是蒲.阿布.某某.阿里。
而他的三佛齐水军总督,则是一个世袭的职位。三佛齐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封建国家,深受阿三文化的影响,极有可能是古代阿三征服者建立的国家。最开始的时候是信奉种族隔离的婆罗门教,他们的上层应该是印度来的雅利安人。
不过在蒲家老祖到三佛齐海峡做强盗的时候,婆罗门教早就失去了统治权,大乘佛教的密宗崛起(可能是上层雅利安人数量太少,不得不用佛教去忽悠下面的马来贱民),成为了三佛齐国的国教。
大约在北宋真宗年间的时候,信奉婆罗门教的南阿三小国的朱罗王朝强势崛起,开始向孟加拉湾周围的佛教国家开战。而三佛齐国最为阿三文明的边角料,向来同阿三本土的佛教国家关系密切,因此也卷入了和朱罗王朝的冲突。被强大的朱罗王朝攻打两次,一度丢失了首都勃林邦,并且向朱罗王朝称臣。
现在三佛齐虽然已经摆脱了朱罗王朝的压迫,恢复了独立。但是位于三佛齐国北部的重要属国迦托诃(这个小国控制着克拉克地峡,也是个重要的贸易中转国),直到现在依然臣服于朱罗王朝。
而且朱罗王朝也借着对迦托诃国的控制,一直在三佛齐海峡保持着巨大的军事存在。
在这种情况下,信奉天方教的蒲家海贼、海商家族,就得到了为三佛齐王国效力的机会。不仅成为了贵族,而且还得到了世袭水军总督的官职——天方教和婆罗门教那可是血海深仇,如果让婆罗门教的海上强国朱罗王朝控制了三佛齐海峡,不用说,一定会对天方教商人克以重税的!
从这个角度而言,朱罗国也算是三佛齐和天方教海商共同的敌人。信奉天方教的蒲家被信奉佛教的三佛齐招安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然了,这个“世袭水军总督”也就是个名号,三佛齐国王自己的水军并不会让蒲阿布指挥。蒲阿布只能借助这个名号,号召天方教商人的海船为三佛齐王国而战。
而这一次,蒲阿布总督和三佛齐王国却要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敌人——大宋!
这事儿简直是不敢想象啊!三佛齐王国一边和南天竺的强国朱罗为敌,对抗已经持续了一百余年。一边再和东方的海上强国大宋开战……这简直是自杀啊!
所以蒲阿布都没敢把这个消息上报给三佛齐国王比陀罗和大相皮袜——他害怕三佛齐国的君臣直接给大宋朝跪了。只是借口说有安南国的海盗想要洗劫末罗瑜的财富,才请调了几十艘三佛齐的战船布署到了占卑河(末罗瑜城通往大海的水道)口备战。自己则率领蒲家的战船队去三佛齐海峡入口一带警戒,防止宋国的船队直接闯过海峡,或者在海峡上随便抢个岛屿。
之所以这样布署,是因为三佛齐国的首都末罗瑜位于后世称为加里曼丹岛的大岛屿的东南面,距离三佛齐海峡的入口处有500里之遥。
如果蒲阿布不把自己的舰队和三佛齐国的舰队分开布署,就无法同时守护末罗瑜城和三佛齐海峡入口了。
但是分散以后的舰队实力又有点不足,所以蒲阿布就让蒲阿里带着宛思圣的旗号去发动三佛齐一带的其他阿拉伯海商,想要集中他们的船队打一场神之战。
不过蒲阿布很怀疑有没有人会相信蒲阿里的话。大宋这么个大而弱的国家,怎么可能向强大的塞尔柱苏丹开战?他们可是连野蛮的契丹人都打不过的弱国啊!
实际上,就连蒲阿布自己都不大相信蒲阿里的话……
“主人!前方发现船只!”
蒲阿布耳边响起了他的古拉姆队长尤素服的声音。尤素服是个四十多岁的突厥人,十岁就被人贩子带到了蒲家在拉合尔的庄园,在那里接受了严格的训练,成为了一名水战古拉姆——他不会骑马,但是却能从一艘摇晃的战船上跳到附近的另一艘战船上,然后立即投入肉搏战。
另外,他还是非常优秀的船头,指挥战船在海上交战时从来都没有输过,是蒲阿布的王牌。
蒲阿布的旗舰“真主之海”号的船头就是这位尤素服。
“去看看!”
蒲阿布吩咐道。
“遵命,我的主人!”
尤素服一手按着胸膛,行了一礼,然后就麻利的爬上了桅杆,手掌搭载眉梢上,向北望去。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艘巨大的阿拉伯式桨帆船。白色的船帆上方,赫然就是一面黑旗!
这是象征着阿拔斯王朝的黑旗!
“主人,”尤素服大喊,“是一艘阿拉伯式的桨帆船,挂着哈里发的旗帜。”
蒲阿布轻轻点头,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尤素服,你去‘真主之刃’号上,然后再乘坐‘真主之刃’号去问问情况……如果是从宋国来的商船,就问问到底有没有宋国水师要来征服三佛齐?”
“遵命,我的主人。”
尤素服又麻利的从桅杆上滑到了甲板上,然后从一名水手那里接过了令旗,用力挥了几下,将行驶在“阿里”号边上的“真主之刃”号叫了过来,然后拉着根绳索就跳了上去。
“真主之刃”号的船头也是一名水战古拉姆,名叫阿尤布,来自钦察草原。也是从小就被卖到拉合尔的蒲家庄园中接受训练的,年纪比尤素服还长一点,约有50岁了。而且他还多次指挥“真主之刃”号护送蒲家的商船队去广州,所以一眼就认出正由东北方向顺风而来的那艘大船了。
“尤素服兄弟,那是‘赛义德.宛葛素’号,是广州宛家的船。”
“赛义德”是“圣裔”的意思,创建怀圣寺的宛葛素并不是圣裔,但是他是穆罕默德的门徒,在广东和南洋一带有着特别崇高的地位,所以也被人尊为“赛义德”了。
而“赛义德”的子孙都是“赛义德”。所以广州宛家的男丁都可以在名前冠上“赛义德”。
“竟然是赛义德宛家的船!”尤素服露出了仰慕的表情,对阿尤布道,“阿尤布大哥,那么我们赶紧前去问候吧。”
在十八根长桨的驱动下,逆风航行的真主之刃号还是很快靠近了赛义德.宛葛素号。
阿尤布则亲自站上了船头,用恭敬的语气喊道:“对面可是赛义德.宛葛素号吗?”
立即就有人用生硬的阿拉伯语回答,还是个女声:“是的!这是赛义德.宛葛素号,尊敬的赛义德.穆罕默德.宛素葛就在船上。”
天哪!
竟然来了一位赛义德!
尤素服和阿尤布全都感到无比的荣幸——如今“赛义德”和“谢里夫”在大食国是成堆的,但是在南洋和宋国,总共只有广州宛家的子弟敢把“赛义德”冠在名前。
“请问尊敬的赛义德,您远道而来三佛齐是为了什么?”阿尤布恭敬地问。
另外一个人用有点生硬的阿拉伯语回答:“我就是赛义德.穆罕默德.宛素葛,我带来了我父亲的神战法令!”
原来是宛思圣的儿子,来替宛思圣传达神战法令的……
第891章 存天理,灭邪魔! 二
根据天方教的规矩,大阿訇这样的宗教领袖是可以宣布发起“神之战”的,赛义德.宛思圣当然有这样的权力。
但是向大宋王朝宣布神之战……那就是公然造反啊!那是要满门抄斩的!
宛家在广州那是家大业大,多少子弟啊,抄斩起来可就一个都活不了啦。宛思圣脑子抽风了才下达这种法令。
所以白思文要是听说赛义德.宛思圣发布了神之战法令是说什么都不会相信的。但是尤素服和阿尤布两个古拉姆是老实人,培养古拉姆的课程中是没有多少阴谋诡计的——古拉姆的主人们要的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打手,要是把古拉姆都培养成了阴谋家,他们的主人还睡得着觉吗?
另外,古拉姆也是要洗脑的!给他们的洗脑的工具当然是天方教了。所以正常情况,古拉姆都很虔诚。比他们的主子要虔诚多了,听到“神之战”那是一个热血沸腾啊!当下也不怀疑有诈,直接就命令真主之刃号靠上去了。
两艘阿拉伯式桨帆战船并拢,互相投掷缆绳的时候,眼尖的尤素服已经瞧见对面的甲板上站着一个穿着白色长袍,戴绿色头巾的胖子在向他们招手——绿头巾是赛义德的标准,不过在广州的时候宛家男子是不戴的……
“赛义德有请!”
马上就有赛义德身边的一个不知道干什么的女人喊了起来。
“快快,搭去跳板!”阿尤布喊道,“我和尤素服兄弟一起过去拜见赛义德。”
跳板很快搭了起来,尤素服和阿尤布两个船头乐呵呵的就过去了。
戴着绿头巾的真是赛义德.宛思圣的儿子,汉名叫宛穆德,他现在已经是大宋朝的一个堂堂的从九品武官了。他当然也不是一个人站在甲板上,身边站着个非常漂亮的白番女子,还有一群带着刀的童子保护,看长相都是汉人。
尤素服和阿尤布猜想这些看上去凶巴巴的汉人小孩应该是宛家的少年古拉姆。
看到两个高大精壮的中亚面孔的番人通过甲板上了船,宛穆德那张胖脸上就堆满了愁容和不忍。
他知道这两人一定是级别很高的古拉姆……其中一个应该是船头(他没想到两个都是船头)。
“尊敬的赛义德……”
阿尤布和尤素服双双行礼,刚一弯腰,忽然耳边就响起一片锵踉声。甲板上的“童子”们同时拔出了和他们的身高相比长得有点滑稽的长刀,接着就是一声怪叫。
“存天理,灭邪魔!杀给给!”
两位古拉姆战士都是一身的本事,可是现在事发突然,砍人的又是善于打群架的新选组武士,下手又快又狠,根本容不得他们反应过来,就有几把刀子把他们的身体捅穿了……
好快的刀!
好狠的古拉姆……
阿尤布和尤素服到死都没明白怎么回事?只是直愣愣看着宛穆德,满脸都是惊诧。
“新选组!跟我冲!存天理,灭邪魔!杀给给……”
带头杀人的就是武藤亲一!拔出捅入阿尤布体内的武士刀后,也不多看还在喷血的阿尤布一眼,就拎着太刀,又取下背着的扇形盾,就顶着盾牌冲向跳板,然后一跃而上,几步就冲了过去,跳到了“真主之刃”号的甲板上了。
真主之刃号的甲板上这时站了不少想要一睹赛义德风采的水手和战士,其中也有几个虔诚的古拉姆。
结果还没看清赛义德长什么样,就发生凶案了。而且还有一群拎着长刀的“小孩”嗷嗷叫着冲过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
大家正发懵的时候,惨叫声再次响起。原来武藤亲一又砍翻了一个目瞪口呆的水手。
“敌袭!”
“圈套!”
“赛义德是假的……”
“卑鄙……”
终于有人清醒过来,开始拔出弯刀开始抵抗了。而武藤亲一率领的十几个新选组的打手也不含糊,趁着对方慌乱的时候都冲过了跳板,现在背靠着跳板和船舷站成了一个半圆形。在这个过程中又砍翻了三五人。
血腥的味道开始在“真主之刃”号上弥漫了。
面对这群杀人不眨眼的“孩子”,真主之刃号上的人们一时也有点发怵。他们现在失去了船头,而且又没有准备。刀子是随身携带的,但是锁子甲和盾牌都没带。面对拿着长刀和盾牌的对手摆明了吃亏啊!
就在大家伙迟疑的时候,忽然又有人喊了一嗓子:“铁甲兵!”
铁甲兵!
持着恐怕的陌刀的铁甲兵,一共十二人,在一群拿着长枪、刀盾、弓箭的汉人水兵护卫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现在也往跳板处冲来了。
同时,还有不少赛义德.宛葛素号的水手也拿着带着钩子的跳板,纷纷搭上了真正之刃号的船舷,在两艘桨帆船之间,搭出了一个相当宽大的木板通道。
不用说,这是为了让行动不便的铁甲兵通过!
这些持着可怕长刀的铁甲兵一旦上了真主之刃号,毫无疑问就会展开一场屠杀!
“真主的战士们,不能让异教徒的铁甲兵上船!”
“杀了那些孩子!”
“杀死他们……”
真主之刃号上的战士水手们终于反应过来了,红着眼睛挥着弯刀就往上挤。可是等待他们的却是无情挥动的武士长刀。
“新选组,肩并肩!举盾!”
武藤亲一大声呼喝,命令自己的手下举盾坚守。现在可不是盲目发挥个人勇武的时候,他们这些打头阵的武士只要守住跳板,让铁甲武士可以通过跳板登上敌船,就能大获全胜了。
这种以铁甲兵为核心的战术,一看就知道是云台系兵法的水战版,完全在用陆战的思维在打海战。
不过真要让这些重步兵上了真主之刃号的甲板,那可真是没有人能抵挡住的。
知道大难将要临头的蒲家战士们这个时候也激发出了凶性,不过是一群“小孩子”罢了,难道还能打得过真主的勇士?
“真主至大!杀啊!”
随着一声发喊,所有人都一起向前涌去,猛地撞在了新选组武士的盾阵上,然后用力向前挤去。
巨大的撞击力和随之而来的挤压,通过盾牌传到了武藤亲一根本不算强壮的身体上。虽然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但还是无法抵挡,生生向后退了几步,才被不知道谁扶了一把,勉强站稳了身体。
一个凶恶的大胡子嗷嗷叫着舞动大刀扑了上来,武藤亲一则举起盾牌迎向对方的刀刃,同时将手中的武士刀猛地刺出,并没有刺中对方的要害,但是刀刃却从对方身体上划过,锋利的刀刃切开了皮肉,疼得那人哇哇乱叫,接着就被武藤身边的一名武士挥刀结果了。但是另一个挥着弯刀的大胡子很快就替补上来,这是个凶人,挥刀砍杀的动作非常娴熟,而且专门找盾牌和盾牌之间的缝隙下手。逼得武藤好一阵手忙脚乱,不过靠着身边一名武士的帮助,总算还是抵挡住了。
不过新选组武士们还是出现了伤亡,他们的人数毕竟太少,而且也没什么好的防护。在被蒲家的战士们撞击的时候,就有几个人被撞翻,然后就被人潮淹没了。还有几人则倒在了敌人的弯刀之下,真主之刃号上除了尤素服和阿尤布之外,另有七八个古拉姆,都是勇武善战的斗士,武艺可不在新选组的武士们之下,而且在力量上又拥有巨大的优势。
可是他们的短暂抵抗还是很有价值的,因为援兵已经上来了!好像铁塔一样的铁甲兵终于在其他水战兵的护卫和搀扶下过了跳板,上了真主之刃号的甲板,开始一个个替换下已经支撑不住的武士。
他们可是全装的铁甲兵,只有脚丫子是光着的(为了方便在甲板上行走),而且还持着可怕的陌刀——这是一种长柄加长尖刃,而且还是双刃的古怪武器。是由界河冶金学院的工匠们用百炼钢和熟铁打造而成,对于无甲或轻甲目标的杀伤力极为惊人。
陌刀一挥,往往就是一片血雨!
已经当上大宋好官的方腊也从“赛义德.宛葛素”号船舱里面钻出来了,他拿着一面象征着佛教的万字旗,还带着几十个“好官兵”,这些“好官兵”今天都是弓箭手,全都披上了可以抵御羽箭的纸甲,在方腊的指挥下在甲板上列阵。
万字旗挥下一次,摩尼教徒的羽箭就会射向真主之刃号!
一阵羽箭落下,拥挤在真主之刃号上的天方教水手和战士,就会倒下一片。
在羽箭落下的同时,越来越多的铁甲战士也登上了真主之刃号上,这些披着全装铁甲的战士肩并肩组成了横阵,背后跟着持长枪、刀盾、弓弩的战兵,开始向前碾压过去。十几柄陌刀组成了一堵刀墙,随着一声声口令,同时挥下或者刺出,又长又细的刀刃所过,无甲轻甲的敌人就被斩了个东倒西歪。
面对如此恐怖的“人型坦克”,不少真主之刃号上的天方教战士们很快就陷入了崩溃,纷纷弃了兵刃,跳水逃生去了......
第892章 存天理、灭邪魔 三
当真主之刃号甲板上的战斗由铁甲战士们接手的时候,刚才打头阵的新选组战士也没闲着,他们在武藤亲一的带领下,开始向真主之刃号的下层甲板搜寻而去。
他们是去解放奴隶的!
和沿海市舶制置司的战船普遍使用雇佣桨手不同,阿拉伯人的战船上面使用的桨手通常都是奴隶。而且理论上,一个天方教徒是不能把另一个天方教徒变成奴隶的。也就是说,桨手甲板(通常第一次甲板之下)上的桨手,都是被掠来的异教徒奴隶!
所以他们不是天方教的战士,而是天方教的敌人,只要他们加入天理正途,真主之刃号上的战斗就会马上结束了。
在南洋和中国沿海一带活动的阿拉伯式桨帆战船的结构都是差不多的。在“赛义德.宛葛素”号上呆了不少时间的武藤亲一和他的新选组武士们,是知道该怎么进入桨手甲板的。
一群矮小而邪恶的日本武士沿着“真主之刃”号的左舷护板一边作战一边前行,很快就到达了高高隆起的船艉甲板的下方。这里有一扇紧闭起来,从外面锁住的木门,就是通往下层桨手甲板的入口!
木门用铁链和铁锁锁了起来,不过并没有人守护。武藤亲一让手下找来了一杆木枪,从铁链中插了进去,一头抵住门槛,另一头用来向外拉,在杠杆作用下很快就扯断了并不结实的铁链。
两个武士用力推开木门,一阵恶臭和嚣杂的声音就从黑洞洞的楼梯走道中传了出来!
“锁好铁链!快锁好铁链!你们这帮该死的异教徒奴隶!赶紧把自己锁上,这艘战船就是你们的坟墓,你们这帮卑鄙的异教徒……”
来自阿克苏姆的皮肤黝黑的白人奴隶奥巴哈耳边又一次想起了阿拉伯语的呼喝声,同时还有皮鞭抽打在人体上的瘆人声音,还有惨叫的声音。
这个来自非洲阿克苏姆,也就是后来埃塞俄比亚的黑白混血男子原本是个贵族武士——在后世,黑白混血一律算黑人,不过在中世纪,黑漆漆的阿克苏姆人都认为自己是白的。他属于分崩离析的阿克苏姆王国。这个由长得比较黑的非洲白人所建立的国家,一度非常强大,控制了红海的贸易通道,还多次向阿拉伯半岛进军。
但是自从阿拉伯出了个穆罕默德,信奉科普特派基督教,同东罗马帝国关系密切的阿克苏姆王国的苦日子就来了。很快就失去了红海的控制权,同东罗马帝国的联系也被切断。成为了一块基督教的飞地,如果不是土地还过贫瘠,地形也颇为险要,恐怕早就被阿拉伯人征服了。
不过躲过了阿拉伯人征服的阿克苏姆帝国却没有逃过内讧的浩劫,在一百多年前,阿克苏姆王国就不再是一个统一的国家了。虽然因为大家都太穷,没有办法组织起大规模的内战,但是小规模的冲突却是没完没了。而这些冲突的目的通常不是为了一统阿克苏姆的江山,而是为了掠夺奴隶转手卖给阿拉伯人。
没错,历史上贩卖黑奴时间最为悠久的并不是万恶的欧洲白人,而是后来变成受压迫的黑叔叔的阿比尼西亚(埃塞俄比亚)“白人”。而黑奴的最大买家,也不是欧洲人,而是阿拉伯人——历史上的阿拉伯帝国还发生过规模庞大的黑奴大起义!
而阿克苏姆的小领主奥巴哈则在一次“以色列人”的入侵中被击败,失去了一切,然后被当成黑奴贩卖给了阿拉伯奴隶商人。
哦,所谓的“以色列人”其实就是信奉犹太教的阿比尼西亚人。在《圣经.旧约》中有一个示巴女王勾引所罗门王的故事,而阿比尼西亚的第一代君王就是示巴女王和所罗门王的儿子,他长大后在以色列留学,回国的时候还把存放摩西从上帝那里得来的两块十诫石板的“约柜”给偷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约柜”发挥了法力,反正阿比尼西亚从此就有了“以色列人”。
而信奉犹太教的“以色列人”和信奉科普特派基督教的部族之间更是时常发生冲突,信奉科普特派基督教的阿克苏姆武士奥巴哈就这样从一个还算富有的白人贵族,变成了倒霉的黑奴。
而且由于他这个黑奴不够黑,所以没有被天方教系统的各种哈里发、苏丹、埃米尔、赛义德、谢里夫和谢赫们选中成为一个衣食无忧的黑太监,只能成为一个卖苦力的奴隶桨手。整日呆在闷热,暗无天日,还散发着各种恶臭,让人透不过气来的船舱里面,在凶恶的阿拉伯人或波斯人的监督下,使出吃奶的劲儿划桨,直到累死、病死……
反抗是不可能的,在大洋上航行的商船一般不会配属众多的桨手,而配置桨手的都是战船。船上有凶神恶煞一样的士兵,还有比普通士兵凶恶十倍的古拉姆战士。
即便到了战时,奴隶桨手也不可能反抗。因为在交战开始前,他们的脚下都有锁链,在交战开始前就必须自己把自己锁上!
如果他们的战船着火或是被撞沉,所有奴隶桨手就只有死路一条。
想活下去,只有服从指挥,努力划桨。
至于战船被敌人夺取……对其他种族的奴隶桨手而言,也许是件好事儿。但是对一个黑人奴隶桨手而言,到哪儿都一样,无非就是换个主人继续划桨罢了。
毕竟奴隶桨手就是消耗品啊!
早就认命的奥巴哈这个时候,根本不去想反抗的事情,只是顺从的将镣铐锁在了自己日益消瘦的脚脖子上。
刚刚锁完,就听见有人在大喊:“存天理!灭邪魔!杀给给……”
敌人已经攻进来了?也太快了吧?
奥巴哈根本听不懂夹杂着日本话的生硬的汉语,他只知道有人杀进了桨手甲板!
“是宋人!”
“是自己人!”
“有救啦!”
“杀啊!快杀光白番……”
和奥巴哈的顺从不同,船舱里面还有不少汉人桨手,都是蒲家的战船队从被他们夺取的汉商海船上掠来的。
他们听见了新选组的喊杀声,隐约知道是汉语,就把他们当成了宋人——不管是海盗还是海商,总归是自己人啊!自己人的待遇当然是不一样的,抓了异族敌人一般是当奴隶,而同族则可以充当打手,打手可是吃得好穿得好还有钱赚的……
船舱里面顿时混乱起来了,有一些还没有把自己锁牢靠的汉人水手开始反抗,和试图镇压的阿拉伯人、波斯人扭打在了一起。
而武藤率领的新选组打手更是好像下山的矮脚虎一样,挥动着又长又锋利的太刀,接连杀伤了几个阿拉伯和波斯武士——这些人都是上了年纪,不再能充当肉搏兵的战士,自然不是新选组武士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斩杀殆尽了。
“存天理!灭邪魔啊!”武藤亲一大喊着,“要活命的,都和我们一起杀邪魔去!”
“杀邪魔去!”
“杀啊!”
汉人桨手们很快被煽动起来了——他们可不是什么善类,出海无善人,善人不出海!这年头要在没王法的海上发大财,都得是心黑手狠的存在。
一个和奥巴哈关系不错(虽然语言不通)的汉人桨手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钥匙,打开了奥巴哈的镣铐,把他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黑大个,和咱们一起干吧!”说着话,这人又塞给他一根又粗又重的木棍——应该是一截断桨。然后就生拉硬拽的把他拖出了桨手甲板,到了顶层甲板上。
一上甲板,奥巴哈就被眼前的场面给惊呆了。上层甲板上到处都是被砍成了碎块的人的尸体——几乎没有完整的死人!都是缺胳膊少腿,或者没有了脑袋,或者被砍成了两截!看他们的穿着打扮,都是阿拉伯人和波斯人!
十几个穿着闪亮的铁甲的“铁人”,面向抬高的船艉甲板站出了一排,手里面都持着不知道算是短枪还是长刀的可怕武器。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些弓箭手,正把羽箭一拨拨往船艉甲板射去。
很显然,蒲家的阿拉伯人、波斯人战士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真主之刃号,现在只能退缩到船艉甲板,守住两侧的楼梯,等待救援。
楼梯上都是滑腻腻的鲜血,对披着重甲的“铁人”而言太容易滑倒了。所以他们暂时没有发起强攻,而是充当起来“铁墙”,掩护弓箭手射箭。
身材高大,手臂上肌肉突出(没这点肌肉早累死了)的奥巴哈突然发现有人在拽自己的裤腰带,低头一看,原来是个身高才到自己胸口的“汉人小孩武士”。
这个小孩武士就是武藤亲一了!怎么个傻乎乎的黑大个当然得好好用用。武藤把自己的盾牌塞给了奥巴哈,又给了他一柄断枪,然后对奥巴哈说:“黑大个!你来打头阵!只要冲上后甲板,铜钱大大的有!花姑娘大大的有!冲不上去,就死啦!死啦了!你的,明白?”
第893章 存天理,灭邪魔 四
奥巴哈当然是听不懂武藤亲一的中国话的,不过他还是能猜到这个中国小孩的意思:他一定是觉得自己的胳膊粗壮,非常适合掷矛……其实掷矛是阿克苏姆贵族武士的拿手绝活,奥巴哈也不例外,打下就苦练投掷短矛的本事,两条臂膀也练得跟别人的大腿一样粗细。现在又当桨手,两膀力气还是在的。
所以他也没多想马上接过断枪,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然后寻了个正着向“铁人”背后抛射羽箭的披着锁子甲的大胡子古拉姆,用足了浑身的力气就把断枪投掷了出去。
只看见断枪以极快的速度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了一个优美的弧线,然后就猛地刺向了那名披着锁子甲的古拉姆战士。由无数细铁环相互勾连而成的锁子甲在面对奋力掷来的断枪时就和纸糊的仿佛,连半分都没有办法抵挡,就生生让断枪的枪尖刺破,又从那名古拉姆的胸膛刺入,再从后背钻出,来了个透心凉……刚才还在嗷嗷叫着要让异教徒统统下火狱的古拉姆战士,转眼间就扑倒在地,叫唤了两声就一命呜呼了。
“幺西!骚马斯奈!”
小矮人武藤亲一看到奥巴哈的本事,马上就用日本话夸赞起来了,还让手下四下搜罗长枪短矛,都拿来交给了奥巴哈。
奥巴哈也不客气,接过枪矛就掷出去,一矛(枪)一个,很快就放倒了七八个还在顽抗的古拉姆和普通的天方教战士。剩下的人也发现不对了,光是对方的弓箭已经挡不住了,怎么还有了掷矛兵啊!还让不让人活了?虽然天堂上有好多处女,好多好吃的。可是大家还想为了天方教的事业再斗争几年呢!
还在拼死抵抗的天方教战士们终于绷不住了,纷纷从楼梯口向船艉的栏杆边退去,大概是想要跳海转进。
不过新选组的武士哪里会给他们逃脱的机会?他们已经从下层的桨手甲板拉出不少“炮灰”了,全都发了武器,挤在船艉甲板下放。有负责观察的小矮人武士发现船艉甲板上的天方教战士开始崩溃,马上就大喊起来:“存天理!灭邪魔!杀给给……”
听到呼喊的其他“矮人武士”马上驱赶着“炮灰”冲上船艉甲板两侧的楼梯,攻上了船艉。
刚刚被解放的奴隶桨手可都是被天方教战士们欺负苦了的,个个苦大仇深,现在就是报仇雪恨的时候!
最后的战斗,或者说是最后的屠杀很快就在船艉甲板上展开了!
……
“快快快!传令下去,所有的战船都给我冲,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些卑鄙的异教徒跑了!”
就在真主之刃号被“赛义德.宛葛素”号上的异教徒(蒲阿布猜的,天方教徒绝不会那么卑鄙,这么干的一定是异教徒)夺取的时候,蒲阿布真是恨得连一口黄板牙都要咬断了。
异教徒实在太卑鄙了!居然伪装成高贵的赛义德来欺骗善良淳朴的天方教战士,而且自己这个特别善良的水军总督还就真的上了当。不仅搭进去一艘三桅的阿拉伯桨帆战舰,还额外附送了两个古拉姆水军船头。
那两人可是蒲家最好的水军船头啊!就这么莫名其妙没有了,真是太让人心疼了——其实蒲阿布是不懂水战的,发达起来的阿拉伯老爷们早就不会打仗了。他们要么养古拉姆战士替自己拼命,要么干脆被突厥人或者古拉姆战士篡了大位。
蒲阿布这个总督也不例外,既不会带头冲锋,也不会指挥打仗。每次参战都是乘坐着“真主之海”号在安全的距离上督战,并且由尤素服发布作战命令。
而真主之刃号上的阿尤布往往负责冲锋陷阵,带着战舰打头阵。多年以来,靠着尤素服的指挥和阿尤布的冲杀,蒲家水军在三佛齐一带几乎没有遇上过对手。
可是这一次,蒲阿布的左膀右臂却同一时间让人砍了!
所以他只好自己上阵指挥了。
“主人,异教徒不可能只有一艘战船,附近一定有他们的大队!”
尤素服的副手,名叫萨拉姆的一个四十来岁的古拉姆这时提醒蒲阿布道:“而且我们现在是逆风,如果敌人从北面发起冲击,将会给我们造成很大的损失。”
这个年头打海战的方式主要就四种,一是接舷战;二是投射各种兵器,比如弓箭、矛枪、燃烧弹;三是撞击;四是纵火船。
三佛齐海峡入口处是比较宽敞的,纵火船没什么用处。所以就只剩下了接舷、投掷和撞击了。
而顺风还是逆风在撞击战中可是能决定生死的因素!
“敌人的大队在哪儿?”蒲阿布问,“桅杆上有发现吗?”
“没有……”萨拉姆道,“但它们一定在附近!”
“那它们能发现我们吗?”蒲阿布又问。
“应该不能。”
“那不就行了!”蒲阿布道,“我们看不到他们,他们也看不到我们……也许根本遇不上!”
“遇不上”的情况陆战和海战中都是存在的,而海洋因为无边无际,所以这种情况就更多见了。常常会发生两支船队在海上擦肩而过,谁也没发现对方的情况。
“主人,中国人有一种称为火箭的东西,可以在空中释放出火光。”萨拉姆道,“另外,他们还可以点燃真正之刃号。”
“那又能怎么样?”蒲阿布不屑道,“只要离得远一点,就没有那么快赶来了……既然我们桅杆上的千里眼看不见敌人的大队,那么他们桅杆上的哨兵也一样看不见赛义德.宛葛素号。这样就没有办法精确掌握距离和航向了!”
这话说的也没错。
现在可没有全球定位仪什么的,连四分仪、六分仪、经纬仪都没有。航海定位是个大问题,基本上就是看星星,看太阳,看月亮,看陆地,最多有个罗盘和沙漏(确定时间)可以看看。
在这种情况下,一支庞大的船队想要在目视距离外跟踪一艘战船的难度可想而知。就算不跟丢,距离也很难控制。只要差个一百多里的,即便是船身细长的阿拉伯桨帆战船,最快也得跑两个时辰——这年头海上的大型战船最快也就跑个六七节的速度,差不多就是一个时辰跑上二十五六公里,也就是五十里左右。哪怕是目力惊人的哨兵,在能见度良好的情况下,也不大可能发现那么遥远的船队了。
所以蒲阿布的分析完全是正确的!
“主人,”萨拉姆想了想,又建议道:“不如让真主之矛号、真主之剑号、真主之火号、真主之智慧号发起冲撞吧!”
“冲撞?”蒲阿布扭头瞪了萨拉姆一眼,“那可是两艘大型桨帆船!”
真主之刃号和赛义德.宛葛素号可是两艘非常好的大型桨帆船,价格当然不会便宜了。要撞坏了多让人心疼啊?而且这两艘船都是在广州建造的,采用了阿拉伯的龙骨工艺和中国的隔水舱工艺。抗沉性是很好的,很难撞沉。
另外,在南洋和中国沿海活动的战船都没有撞角设计(它们并不是专门设计的战舰,而是用商船改造的战舰),想要撞沉拥有龙骨和隔水舱的战船并不容易,自身的舰艏也会遭受严重的损坏。
所以蒲阿布就有点心疼了——他的舰队可不是三佛齐国所有的,而是蒲家的私产。亲自船名上带着“真主”的都是三佛齐蒲家的,不带“真主”的则属于广州蒲家。也就是说,三佛齐蒲家一共只有20多艘战船,如果这次沉一艘伤四艘,那可就损失惨重了。
蒲阿布下令道:“让真主之矛号、真主之剑号、真主之火号和真主之智慧号上去打接舷战。一定要杀掉所有的异教徒!
除了真主之海号的其余各艘战船去战场北面海上,以大马士革号为首舰,组成横队负责警戒!”
……
“正使,蒲家的船队上钩了!它们正在包围赛义德.宛葛素号!”
大宋使团船队的旗舰“光明之神”号上,南洋巡检使呼延庆正在向纪忆报告瞭望哨的发现。“光明之神”号上的瞭望哨有望远筒,当然可以看得更远了。
所以纪忆亲自带领的大船队,一直就在赛义德.宛葛素号背后60里左右的距离上跟着。
纪忆点点头,又扭头看着和自己一块儿坐在舱室中喝茶的宛思圣,笑道:“赛义德,您就放心吧。令郎自有真主庇护,不会有危险的。”
宛思圣正色道:“吴江先生,如今我父子都是朝廷命官了,即便以身许国也是应该的!若是犬子没于王事,也是我广州宛家的光荣!”
纪忆感动的点点头,道:“赛义德果然深明大义,待本使从巴格达返回后,一定奏名天子,再好好表彰赛义德。”
宛思圣道:“这是什么话?我宛家世受皇恩,如今总算有个报答的机会,自当竭尽全力,哪里需要表彰?”
纪忆又点点头,然后对呼延庆道:“夏都,你去天理号上指挥吧!除了光明之神号,所有的战船都交给你!给我狠狠的打!不要怕损失!也不要怕伤着赛义德.宛穆德!”
第894章 存天理,灭邪魔 五
原来宛思圣和宛穆德父子也当上了忠君爱国的大宋好官僚了!
纪忆和墨娘子都是非常善于以德服人的,那日他们被宛穆德请进了怀圣寺后,就和宛思圣、宛穆德父子好好讲了一番宗教人士应该忠君爱国的大道理。然后还盛情邀请宛家父子参加遣大食国使团,一同去巴格达拜见天方教哈里发。
而宛家父子当时就接受了邀请,而且还表示愿意为了大宋——大食两国官家和人民的友谊源远流长,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然后纪忆又提出了借用广州宛家的战船赛义德.宛葛素号的请求,自然得到了宛家父子的应允。
所以,纪忆才能让自己水军头成贵在赛义德.宛葛素号上布下一个陷阱,阴掉了蒲家的真主之刃号。
不过赛义德.宛葛素号的使命还没有完成,它还得再坚持上两个时辰,熬到纪忆率领的主力舰队抵达,才算圆满完成任务。
这可是非常不易的!
“墨娘子,你快带着赛义德进船舱躲避!”
“命令所有人从敌船撤离,别忘了把主桅杆砍断,把船桨都扔了……”
“什么?俘虏?不需要俘虏,能和咱们一起打仗的奴隶桨手都带回来,不能的就丢在船上!”
“快快快,快把八牛弩架起来!”
“准备爆裂火箭!”
“猛火油柜呢?赶紧抬一个上来,放在右舷前方,一定要小心!那可是一点就着的!”
“武藤亲一,你的人还能战吗?这个昆仑奴是哪儿来的?”
“禀报巡检,这个昆仑奴是敌舰上的奴隶桨手,善于掷矛!能不能让他加入新选组?”
“善于掷矛?那正好有个差事……”
赛义德.宛葛素号上这个时候正在急急忙忙备战!打真主之刃号的战斗可以说出奇的顺利,没等周围的天方教战船反应过来,就已经结束战斗了。
不过解决真主之刃号仅仅是个开始,周围还有至少二十艘天方教战船也解决呢——蒲阿布的舰队的五十余艘战船此时散开在一大片海域上,想要全部集中也不容易。所以真正能马上参加战斗的,只有二十余条天方教战船。
剩下的即便能看到真主之海号通过燃烧火船(直主之海号携带的)发出的信号,要赶过来也需要一段时间。
但是这二十余艘天方教战船,也够赛义德.宛葛素号应付一阵了。
不过成贵手中也是有王牌的!除了铁甲武士和“小孩新选组”之外,呼延庆还拨了12架八牛弩和200支爆裂火箭、两台猛油柜给赛义德.宛葛素号。
爆裂火箭可不得了啊!那里面可有云台学宫格物科研究房的教授们花费了好几万缗经费和好几年的时间,才研发出来的秘密武器——颗粒火药!期间还发生了好几次爆炸事故,还造成两名教授工伤!这还是在武好古贡献了制作颗粒火药的大致方向的前提下才得到的成绩。
不过拥有了颗粒状的黑火药(由于硫磺和硝石的纯度欠佳,所以威力也没达到最大)也不等于大宋可以跑步进入热兵器时代。
因为要用黑火药制造炸弹就得解决外壳铸造的难题——这比制造黑火药困难的多!如果外壳质量不过关,就不能让火药充分爆燃,而且也不能碎成多个破片造成杀伤。
如果要造枪铸炮,要解决的技术难点就更多了。枪管根本就是黑科技!到武好古寿终正寝的时候都不一定能造出来。至于青铜炮管倒是可以铸造——武好古已经下达了研发的指令——但是炮膛处理这个难题也不知道要多少日子才能解决?
不过黑火药也不是没有用处,骑兵学院和船政学堂的器械科教授们还是研发出了黑科技的爆裂火箭。
这个爆裂火箭其实就是支用八牛弩发射的“巨箭”,大小就和一根短枪类似。不过它的枪杆却是特殊加工过的,靠近枪尖的部分是中空的,里面填装了颗粒化的黑火药,使用在硝水中浸泡过的棉线做引线。在发射或投掷之前点燃引线,虽然木壳的爆裂火箭炸开后也没多大杀伤力,但是声势还是蛮吓人的。
至于猛火油柜就厉害了,就是个宋朝的喷火器啊!使用的是轻质石油,以火药或是别的什么东西点燃喷射出的石油,纵火燃烧敌人的舰船。
不过这玩意有点危险,搞不好会把己方的舰船点着。所以呼延庆只是从沿海市舶制置司的器械仓库中取出了两个猛火油柜,现在全都给了赛义德.宛葛素号。
……
“黑大个,站好了,现在给你穿皮甲,怎么够不着啊,你这个人怎么长的?那么高,是不是有病啊?……别抱我,我不是小孩!巴嘎!”
奥巴哈看见“中国大男孩”武藤亲一拿来了一件看着就很大号皮甲,似乎要给自己穿上,可是又够不着……干脆就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了收起来的船帆上面。
武藤亲一也没办法,只好骂骂咧咧的帮着奥巴哈穿上了皮甲,又把一顶铁盔扣在了这个黑大个的脑袋上。然后才指着旁边甲板上的一捆爆裂火箭说:“你的,带上火箭,跟着我的!一定要听我的指挥,让你的投掷,你的才能投掷!否则就要死啦!死啦!”
奥巴哈一句也听不懂,不过还能看懂手势,于是就过去把一整捆爆裂火箭都扛在肩膀上了。
武藤满意地点点头,从船帆上跳了下来,“幺西!黑大个,跟着我,我们现在去船舷埋伏!一定要听我指挥,知道了吗?”
奥巴哈的理解能力还是蛮强的,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肯定还是掷矛啊!
掷就掷吧,说不定还能掷出一个贵族头衔……
“敌船靠近!蹲……”
奥巴哈刚刚靠着左舷船板蹲下,就听见有人大喊了起来。甲板上的战士们闻言大都和奥巴哈一起蹲了下来,拉住了拴在甲板上的一根根绳索。只有守着八牛弩和猛火油柜的兵士们把身子伏在八牛弩上,目光则死死看着远处正在靠近的敌船。
这时赛义德.宛葛素号的船桨也开始全力摇动了,船只也开始向北转向,在水面上画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形,似乎想要向北逃跑。
不过天方教的战船又怎么会放过赛义德.宛葛素号?真主之矛号、真主之剑号、真主之火号和真主之智慧号这时已经奋力冲到了距离赛义德.宛葛素号不过三四里开外的海面上了——此时海面上刮着北风,而天方教的战船又处于南面,所以是顶风逆行,速度上不去也就不难理解了。如果是顺风的话,它们早就已经冲到赛义德.宛葛素号跟前了。
“船头,异教徒正在逃跑!”
冲在四艘“真理”号最前面的是真理之矛号,它的船头萨利赫也是一名骁勇的古拉姆战士,今年三十多岁,自从21岁起就一直在蒲家的战船上效力。从一名格斗兵一步步升到了船头!
在蒲家水军的系统中,他可是仅次于阿尤布的第二号悍将!现在阿尤布很有可以上了天堂,所以他就是蒲家的头号悍将了。
想到阿尤布老哥的惨死,萨利赫就是满腔的怒火。
“真主的勇士们,”萨利赫高高站在船艉的舵房外面,对着下方甲板上整装待发天方教战士们发表起了阵前演说,“阴险、狡诈、怯懦的异教徒正在逃走!哈里发旗帜下的战士们正在胜利!现在就是用剑和火传播真理,将所有的敌人都送入火狱的时候了!
哈里发万岁!真主至大!”
“真主至大!”
也不知道是不是萨利赫的演说激励了甲板下的奴隶桨手?似乎不大可能!不过真主之刃号和赛义德.宛葛素号之间的距离的确在快速缩小。不到一炷香的时候,两艘外观相差无几的阿拉伯式战船几乎就已经首尾相接了。
“稳住,稳住……贴着他们的右侧冲上去!”萨利赫大吼,“搅断异教徒的船桨!”
所谓“搅断船桨”,就是当两艘战船贴近行驶时,双方的船桨会搅在一起,纷纷折断。
对于桨帆战船来说,一侧的船桨折断后,就无法再靠船桨驱动,船只在逆风情况下的机动性能就会大打折扣。虽然真主之矛号一样无法逆风机动了,但是海面上蒲家战船的数量占优,即使真主之矛号退出战斗,别的船只也能把赛义德.宛葛素号拿下。
同一时刻,站在赛义德.宛葛素号船艉甲板上的成贵也发现了真主之刃号的意图。
“收起两侧船桨!让桨手准备肉搏!”成贵大声下令,马上就有传令兵飞奔下了桨手甲板。
不过还没等到长桨全部收起,真主之矛号已经从赛义德.宛葛素号的侧翼猛冲上来了,速度比想象中要快得多。这就是使用奴隶桨手的好处——在关键时刻可以不择手段,甚至可以杀掉一两名奴隶立威,以激发众人最大的潜力!
虽然处于逆风,但是真主之矛号还贴着赛义德.宛葛素号的侧翼直冲,两艘战舰的距离只剩下不到两丈,不少来不及收回的赛义德.宛葛素号顿时就和真主之矛号的船桨搅成了一团,发出了刺耳的咔嚓声音……
刺刀见红的海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895章 存天理,灭邪魔 六
咔咔……
瘆人的木材断裂的声音响了起来,赛义德.宛葛素号剧烈摇晃着,甲板上所有的人都紧紧拉住脚下的绳索或者扶着什么东西,以保持身体的平衡。
大家伙还没有回过神来,紧接着又是几声“咔嚓”、“咔嚓”的巨响,这回是真主之矛号上的床子弩发射的巨箭击中了赛义德.宛葛素号的右舷!这些巨箭都拖着绳索,而巨箭金属的箭头上都带有倒钩。一旦插入厚厚的船舷护板,就很难挣脱。通过绳索和带着倒钩的巨箭,就能将两艘战船连接在一起了。
光着脚丫子站在船艉甲板上的舵房内的成贵早就习惯了这种水战中的颠簸,但是眉头还是有点皱了起来。因为刚才的木材断裂声表明有不少右舷的长桨折断了!这样一来,赛义德.宛葛素号就没有办法进行逆风机动了。这可有点出乎意料了——其实也在意料之内,因为赛义德.宛葛素号并不是纪家的船只,而是从宛家“借”来的船,成贵带领的纪家水手还不能熟练掌握。船速控制不好,也是理所当然的。
看来接下去只能靠跳帮战来拖延时间了。
成贵吸了口气,在狭窄的舵房里面挪了几步,身子倚着右侧的护板,目光死死盯着真主之矛号。这是一艘外观和赛义德.宛葛素号相差无几的阿拉伯风格的战船,不过要比赛义德.宛葛素号小上一圈,而且肯定也没有赛义德.宛葛素号那么坚固——毕竟赛义德.宛葛素号是怀圣寺大教长的座舰,是广州阿拉伯海商捐了巨资建成的,可以说是不惜工本的杰作。真主之矛号怎么能和它相比?
这也是成贵不怕对手撞击的原因——那么好的船,蒲家海贼(海商)当然不舍得撞沉了,而且要撞沉也不容易,己方也会有许多撞击舰受损。
既然不肯撞沉,那就一定是跳帮接舷了。成贵嘴角一弯,冷笑了一下,打跳帮的话,蒲家海贼可就惨了。
“猛油柜!推!”
就在这时,甲板上,负责指挥猛油柜和八牛弩的一个船政学堂毕业的小头目,挂着三班借职官衔的邓垦已经觉得双方的距离够近,可以喷射猛火油了。
“喏!”
两个壮汉应了一声,用力推动猛火油柜的推杆了。猛火油柜有点像了推拉式的风箱。通过推动推杆,可以把内部存储的猛火油通过顶部一个铜皮打造的喷头喷射出去。
如果在喷嘴的头部点上火,那就变成一个火焰喷射器了。
不过在一缸轻质原油旁玩火,怎么看都有点找死的意思!所以在实际操作过程中,是没有人敢把火药摆在猛火油柜的喷嘴处点火的——根据云台学宫船政学堂制定的《水战操典》,在猛火油柜喷射猛火油前,整个甲板都严禁明火。
所以现在被喷射出去的不是火,而是猛火油。
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火油被压出了油柜,掠过了海面,全都洒在了正在靠近赛义德.宛葛素号的真理之矛号上。
正在真理之矛号的甲板上用力拉扯绳索(拴在巨箭后方的绳索)的天方教战士们身上也被洒到了猛火油。不过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南洋虽然出产猛火油,但是并没有谁将之用在水战上。会这么干的只有东罗马帝国和大宋的水师。
“这是什么?”
“真是难闻?”
“是毒水吗?”
“别管了,用力拉绳子!异教徒逃不走了!”
“对!他们逃不了啦!”
真主之矛号上的战士们没有意识到大难即将临头,而赛义德.宛葛素号上的水军头邓垦则在确认猛火油柜排空后下达了点火和发射爆裂火箭的命令。
马上就有接到命令的水兵奔跑着去了船舱,从里面抬出了十几个燃着炭火的火盆,火盆内摆着铁钎,铁钎的一头插在火炭里面,已经烧得发红了。
一个个火盆被摆在了和八牛弩的木架子钉在一起的木匣子里面。负责操作八牛弩三个水手中的一人取出了火钎,用它点燃了已经撞在八牛弩上的爆裂火箭的引线。还有两人则各持一个木槌,一前一后,猛击向八牛弩后方的机括——连砸两下是为了确保机括百分之百的被击发。要不然点着火的爆裂箭射不出去就麻烦大了。
蓬蓬篷……
弓弦弹射的响动声顿时响成了一片,十二支点着了引线的爆裂火箭向真主之矛号飞射而去。
只是刹那之后,“咔咔咔”的木材断裂破碎的声音也在真理之矛上响起来,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也随之响起。
不过站在真主之矛号上的萨利赫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不过是十几支巨箭罢了,大部分还打在了船舷上,根本杀伤不了几个人,还不如射箭有威力呢!
如果宋人就这点本事,那么他们招惹蒲家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就在萨利赫想到这里的时候,耀眼而且炽热的火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铺满了他的整个视线,仿佛一下子置身火狱之中了。然后才听见震耳欲聋轰鸣声,也不知道是天上打雷,还是……火狱之中本来就有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儿?萨利赫的脑中一片空白,完全弄不明白出了什么状况,甚至连自己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了。
难道是自己平时不够虔诚,偷偷喝酒,而且还娶了超过四个老婆,所以受到了惩罚,在战场上阵亡后下了火狱?
可是,可是自己是在同异教徒的战斗中牺牲的……
“着火啦!着火啦……”
“真主啊!”
“这是异教徒的魔法吗?”
很快,战船上水手们凄惨的叫声将萨利赫的思想从“地狱”中拽回了现实。他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没有死,只是置身在火船之中了。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真主之矛号的左舷已经烧成了一片,收起来的船帆也被点着了,火势显然已经不可控制了。甲板上面还有不少翻滚着,惨叫着的“火人”,其中一个火人还一边惨叫,一边奔跑,跑了几步才一头栽倒在地上。
而没有被点着的水手和战士们也都不知所措,纷纷向还没有被大火波及到的右舷跑去。有些反应快的,已经在拉扯身上的锁子甲,显然是想脱了沉重的盔甲,然后跳水逃生呢!
“船头,快弃船吧!”
萨利赫的一个随从也反应过来了,上来要替他脱去锁子甲,却被这个古拉姆勇士一把推开!
“不行!我萨利赫曾经在真主面前立誓,要和真主之矛号共存!如果它在战场上沉没,那么它就是我的坟墓!现在是我遵守誓言的时候了……
传我的命令,让奴隶们使出最大的力气划桨!让我们冲上去,和邪恶的异教徒同归于尽!”
随从道:“可是,可是我们已经失去一部分长桨了!”
“没有关系,真主会保佑我们的!”
真主当然会保佑他的信徒,但前提是他的信徒必须做出正确的,充满智慧的决定。
而萨利赫显然不够聪明,因为他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桨手甲板早就烧成了个火柜,里面的奴隶要么已经死去,要么正在等待解脱,没有人会为他划桨了。
……
“罗马,罗马火……”
蒲阿布的手心,这个时候已经全是紧张的汗水了。
萨利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战败的,可他知道!他虽然不会打仗,但却是一个博学的人,当然知道赫赫有名的罗马火!那可是罗马帝国得以续存的王牌。在哈里发穆阿维叶一世发起的对君士坦丁堡的围攻战中,阿拉伯帝国庞大的舰队在罗马火的攻击下几乎全军覆没。
三十九年后,哈里发奥马尔二世再次集结大军,包围了君士坦丁堡,试图一举夺取这座阻挡真理向欧洲传播的邪恶之城。可是卑鄙的基督徒再一次使用了罗马火,将阿拉伯军队的2560艘战船烧得只剩下5艘……
现在,邪恶的宋国人显然也是在使用类似的武器!
蒲阿布身边的古拉姆萨拉姆疾疾进言:“主人,命令真主之剑号、真主之火号和真主之智慧号撞击吧!”
“撞击?”蒲阿布道,“宋人有罗马火,我们还要打下去?”
原来这位三佛齐水军的总督已经萌生退意了!
“主人,现在绝不能退却!”萨拉姆道,“赛义德.宛葛素号上的异教徒很可能是宋国的官兵!
如果让他们活着返回广州,那么蒲家在广州的一切就统统会化为乌有了!”
“啊!”蒲阿布惊呼了一声。萨拉姆说的没错啊!自己正在和大宋朝开战!三佛齐对大宋而言是鞭长莫及,可是蒲家在广州的产业可就在大宋朝手心里面捏着。
刚才真主之刃号可是被宋军占领过的,多半会带走船上的俘虏和器物,等回到广州,就是蒲家造反的如山铁证啊!
几百万的家当可就要灰飞烟灭了……
“不能让他们跑了!”蒲阿布咬着牙,“传我的命令,全军进攻,撞击!把异教徒的战船撞沉!”
第896章 存天理,灭邪魔 七
“撞击!蹲!”
“咔咔咔……”
随着一阵木材碎裂时发出的巨响,赛义德.宛葛素号被一艘高速驰来的阿拉伯式桨帆战船撞了个结实!船体先是向右严重倾斜,然后才在一阵“咔咔咔”的刺耳声响中恢复了平衡。
扶着舵房护板才没有被巨大的冲撞震翻的成贵连忙把目光投向刚刚被撞击的赛义德.宛葛素号的舰舯左舷。只看见一艘明显比赛义德.宛葛素号小一号的阿拉伯式桨帆战船尖锐的舰艏,由于一把匕首,插入了赛义德.宛葛素号的舰体。不过还算幸运,这艘阿拉伯式桨帆船的舰艏插入的并不深,显然是撞击的速度还不够快,而赛义德.宛葛素号的舰体又足够坚固。
现在一大一小两艘阿拉伯式桨帆战船已经咬合在了一起,暂时变成了一体。
“擂鼓!进攻!”
成贵扭头冲着舵房后面的两个东倒西歪的鼓手大吼。
现在可是生死一线的时候!两艘战船“长”在了一起,可不能让它们再分开了。因为切入赛义德.宛葛素号的敌舰的舰艏在造成损伤的同时,也堵住了赛义德.宛葛素号舰体的破口。
一旦这艘敌舰后退,就会给赛义德.宛葛素号造成更大的损伤,海水就会大量的涌入!
当然了,赛义德.宛葛素号非常坚固,桨手甲板以下的两层甲板都有水密隔舱的设计,而且所有的隔舱都已经封死。用后世的话说,这条古代战船拥有足够的冗余浮力,不会轻易沉没。
但是这也不等于赛义德.宛葛素号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承受撞击——每一次撞击,都会对战舰的龙骨构成损害!一旦龙骨折断,赛义德.宛葛素号就会断成两节,到时候可就要完蛋了。
所以现在必须俘获撞上了的那艘阿拉伯桨帆船,将两艘战船紧紧连接在一起,以确保赛义德.宛葛素号可以承受更多的撞击。
“快快快,爆裂箭点火投掷,打它们的甲板,别忘了点火……”
负责指挥舰船“火力”的邓垦刚才扶住的床子弩不知怎么翻倒了,也连累他摔了个狗啃屎!嘴巴不知在什么地方狠狠磕了一下,断了两根门牙,还留了一嘴的血!也不知道会不会危及生命?
不过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挣扎着爬起来就命令手下投掷爆裂箭。现在两艘战船咬在了一起,根本不需要用八牛弩,直接用手就能把爆裂箭丢上敌船的甲板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已经有一支爆裂箭被人大力掷了出去,爆裂箭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刚刚撞击赛义德.宛葛素号的真主之剑号的甲板上。不过没有造成人员伤亡,而是落在了一群正在集结准备跳帮的天方教战士的身边,还引来了一阵哄笑。
不过这群天方教战士的笑声未落,那根看上去有点粗重的巨箭就轰的一声爆裂开来!爆炸的威力并不是很大——不过是填装了一些黑火药而已,之前把真正之矛号变成一艘火船的主要是猛火油,是火药爆燃点着猛火油才烧起来的。
现在真主之剑号并没有被浇上猛火油,所以只有一些黑火药爆燃,威力有限,但还是把木质的巨箭炸得粉碎,木块还有一些小铁片(和黑火药一起装进巨箭的),在爆燃产生的冲击波威力下四下飞溅,其中一部分正好打在列队的天方教战士们的头脸上。没有致命伤,但是却让不少人头破血流,疼得嗷嗷直教。
领头的古拉姆战士刚刚想说几句鼓舞士气的话儿,更多的巨箭又被人投了过来,落点很散,也没命中什么活人,可是这玩意会爆炸啊!大家伙轰地一声都散开,各种找寻掩护。还没等他们藏好,就是连续的爆炸,木屑铁片硝烟在真主之剑号上到处飞舞,打在了没有躲好的天方教战士们头上,受伤的人发出惨叫,没有受伤的也被吓得心惊肉跳。
这是什么呀?好好的短矛怎么就炸了?难道是传说中恶魔的法术?
“存天理!灭邪魔!杀给给……”
硝烟没有散尽,仿佛恶魔嚎叫的呐喊声就响了起来!然后就是拿着小号扇形盾和长刀的“小恶魔”们嗷嗷叫着顺着一架竹梯子爬上了真主之剑号翘起的舰艏。
哦,并不都是小恶魔,还有一个铁塔仿佛的黑恶魔背着一捆爆裂箭最后一个爬了上来。
小恶魔们虽然小,仿佛是一些男孩子,可是却杀气腾腾,嗷嗷叫着就朝天方教的战士们扑上去,见人就砍,真是凶悍的好像是从地狱中冲出来的妖怪童子。
黑恶魔倒是没有猛打猛冲,只是不断从身旁一个打着火把的小恶魔手中接过“短矛”,然后远远的投掷出去。而这个黑恶魔很可能是会魔法的,因为他投掷出去的“短矛”都是会爆炸的。炸得真主之剑号的甲板上一片混乱!比混乱更糟糕的是甲板上的天方教战士们都不知道有火药,全都以为那个黑大个是黑恶魔或是黑巫师……不管是恶魔还是巫师,都是会法术的!这个怎么打啊?
真正之剑号上的古拉姆船头阿卜杜拉在船艉甲板看到硝烟弥漫的这一幕,真的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自己到底在和谁打仗?人类还是妖魔?怎么还能用魔法?刚才一个大招就把真主之刃号给爆了,现在又来了一个黑巫师,还有一群看上去就不像人类的小恶魔战士……这仗要怎么打呀?
被惊呆了的阿卜杜拉一时竟然忘记下令自己的战船“倒车”了——桨手们可以向前划也可以向后划。
他的这一犹豫,六个铁人就被人扶着攀上竹梯,上了真主之剑号的舰艏甲板!然后他们排出一列,后面再跟上一群长枪兵、弓箭手、刀盾手,喊着:“存天理,灭邪魔”的口号,起步向前,开始清场了。
而新选组的“小恶魔武士”们,则退到了铁人们的背后,一起向船艉甲板压过去——“小恶魔武士”们当然还会去攻破桨手甲板的入口,去解放里面的奴隶……
……
“撞啦……咔咔!”
海面上的“撞船事故”还在继续!赛义德.宛葛素号又一次成了一起严重的“撞船事故”的受害者。这次是真主之火号撞上了赛义德.宛葛素号的右舷!
船体发出了让人心惊胆战的连续的“咔嚓”声,显然是什么东西在断裂!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龙骨?
即使龙骨还没有折断,连续遭受到撞击的赛义德.宛葛素号的舰体也坚持不了太久的。因为很快还会有第三次撞击!而第三次撞击,一定会让这艘坚固的战船断成两截!
不过成贵和船上的战士们早就有了准备,不等船只完全恢复平稳,成贵就带着亲兵从船艉甲板下去进了舱室。
舱室里面墨娘子正在安慰一个抖成了一团的赛义德——就是宛思圣的儿子宛穆德。
其实墨娘子也一样害怕,花容失色,脸蛋上的肌肉不自然的颤抖着,说话的声音也在抖:“尊,尊敬的赛义德,光明之神会保佑你的,不会让天方教的恶徒伤害你的生命……”
成贵心想:这个墨娘子还真是会安慰人啊!光明之神怎么可能去保佑一个赛义德?这是屁股问题啊!
“赛义德,圣女……船要沉了!本官护着你们撤走!”
“好好好,赶紧撤到岸上去!”墨娘子说着胡话,就把一个瘫软的赛义德搀扶起来——她这个圣女虽然不会传统武术,但是力量还是很大的!现在又是性命交关的时候,自然爆发出了潜力,扶着比她重上几十斤的宛穆德就出了舱房。
这个时候外面已经一片喊杀了!不过喊杀的内容还是让人放心的。
“存天理!灭邪魔!”
“大宋万胜!大宋万胜……”
喊“存天理!灭邪魔!”的都是云台系的人——这是骑士团的口号!而喊“大宋万胜”的就有点让人啼笑皆非了,居然都方腊带着的忠君爱国的好官兵!
好官兵们的士气现在也高的不行!大家原来都是做贼的,现在不仅当了官兵,而且还遇到一个超级有钱的上司纪忆。出海前的安家费一人就得了几百缗,军饷也是按照御前猛士的标准定的。今次大战前,每人又发了一百缗鼓舞士气。
另外,纪大官人还许诺了,只要打进末罗瑜,就放抢三天!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方腊和他的手下眼睛都杀红了,也和那个大个黑厮(奥巴哈)一样,一边丢爆裂箭,一边就凶神恶煞一样带头冲上了真主之火号。
跟着他们上去的,还有七八个铁甲兵,也在真正之火号上展开了杀阵,从舰艏一路屠到舰艉去了!
“圣女,赛义德,跟着某,上这条船!”成贵已经带着墨莉和宛穆德到了真主之剑号的船艏旁,自己先登了上去,然后又转身要拉宛穆德,就在这个当口,第三次撞击发生了!
这一次是真主之智慧号撞上了真主之火号的船艉!巨大的冲力加在了本就深深切入赛义德.宛葛素号上,就仿佛把一把巨大的锤子敲击着好像凿子一样的真主之火号,一下就将赛义德.宛葛素号的龙骨切成了两段……
第897章 存天理,灭邪魔 八
“撞断了!”
“真主至大!”
欢呼的声音在真主之海号的甲板上响彻。
虽然大家的士气不高,但是看到敌船被毁,还是大声欢呼了起来。大家的士气真是没有办法高起来啊!从真主之刃号被偷袭到现在,蒲家这一边已经损伤了真主之刃、真主之矛两艘战船,另外还有真主之剑号和真主之火号也陷入了苦战,而且明显还是进攻的宋人占优势!
这两艘战船,没准也会很快被宋人夺取。这样蒲家战船队就损失了先后损失了四艘战船啦!
更让人感到担心的,还有宋人的魔法……这是一个大部分人都相信魔法存在的时代。而宋人很可能已经掌握了“火球术”,要不然真主之剑和真主之火上怎么总有火球冒出来啊?
会魔法的敌人应该怎么打?
别说普通的蒲家战士了,就连古拉姆们都有点发怵啊,他们也不会魔法……
现在终于将敌人的战船撞断了,真是谢天谢地啊!
哦,还没有到谢天谢地的时候,因为真主之剑号和真主之火号仿佛要被敌人夺取了。
“主人,快看,真主之剑号和真主之火号上升起了万字符旗!”
蒲阿布刚刚喘了口气,坏消息又从萨拉姆嘴里喷出来了!
两艘“真理”号上同时升起了万字符旗——这面旗帜在宋朝象征的当然不是纳粹了,而是佛教。而纪忆信奉的摩尼教在这个时代则有两个派别,一是墨娘子为代表的正统派,他们的标志是一个相当中国化的明尊盘腿坐在太阳的中央;二是以静明和尚为代表的野路子,他们已经和佛教融为一体,崇拜的是摩尼光佛,也使用万字符文。
而本来应该属于正统派的纪忆,现在却选择了野路子的万字符旗,当然是为了混淆视听。
三佛齐可是佛教的天下!上自国王,下到平民,信奉的都是传自天竺的大乘佛教密宗。天方教的市面并不大,只有为数不多的白番商人才相信……
“该死的宋人……”蒲阿布马上就明白纪忆这厮的坏心思了,“他们一定是想以佛教为号召迷惑三佛齐的昏君,说不定还会声称去波罗国出使取经!到时候咱们蒲家想在三佛齐立足都不可能了!”
在蒲家和大宋之间,三佛齐的国王只要不是傻瓜,就一定知道该怎么选的。
况且,来自天竺波罗国的和尚在三佛齐国是很有影响力的。这些年,他们可没少在国王跟前说蒲家的坏话——蒲家是信天方教的,而波罗王朝同样遭受天方教的迦色尼国的严重威胁,自然会敌视同为天方教徒的蒲家了。
“主人,那就让所有的船都上去,除了真理之海号……怎么都得把真主之剑号和真主之火号夺回来,把宋国来的异教徒都杀光!”
蒲阿布已经杀红了眼,也顾不了附近可能存在的宋国水军大队,也不看从开战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了,毫不犹豫就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当然了,在总攻的序列中,是没有真主之海号的,这是蒲阿布自己的座舰,他还没蠢到把自己的性命都压进去的地步。
……
“墨娘子,快救我,救命啊!”
正在喊救命的是赛义德.宛穆德,刚才赛义德.宛葛素号被撞断的时候,他和墨娘子一块儿都没站稳,从船只舯部断裂的地方掉进海里去了。这胖子虽然会一点水,可现在是在海里啊,和自家花园的池子可不是一回事儿。
幸好落水后的宛穆德捡到一块不大不小的木板,抱着它才勉强没有沉入海底。不过宛穆德还是隐约听到了安拉的召唤,因为还没有为大宋——大食两国的和平交往做出足够的贡献,所以这位广州宛家的公子,天方教未来的大学者还不愿意去安拉的天国。在看到墨娘子正在海水里以优美的“自由式”游来游去抢救落水者的时候,就大声开口呼救了。
好像是听见了宛穆德的呼救,墨娘子就三下两下游到了宛穆德身边,并且亲切地问候:“赛义德,你还活着啊!”
“啊,托您的福,还没淹死……您水性好,快点救救我吧!求求你了......”
“救你?”墨娘子也找了块漂浮的木头抱着,然后伸着欣长的脖子,四下张望。
海上的战斗变得越来越激烈了,之前是赛义德.宛葛素号以一敌众,现在变成了宋军的两艘战船(真理之剑号和真理之火号)对抗天方教蒲家的一大群战船!
两艘宋军控制的战船都被至少三艘天方教的战船围攻!或是被撞,或是接舷而斗。爆炸的声音不时响起,有时候还会有被逼到船舷的天方教战士跳海逃生,而海面上到处都是漂浮的人头……
除了这些,海上还有两截已经翻转过来,但还努力漂浮着的战船残骸,应该是赛义德.宛葛素号的残骸。浮出水面的部分船体表面,还坐着不少汉人水手,呆呆看着海面上的厮杀,仿佛有些惊慌——看来海战的形势还是对大宋不利啊!
想到这里,墨莉也只得轻轻一叹,回头对宛穆德道:“赛义德,咱们一块儿去漂浮的半截船身上暂避吧……最后能不能得救,就得看纪大官人的大队什么时候能赶来了。”
海战的形势,其实没有墨娘子观察到的那么糟糕。虽然赛义德.宛葛素号被撞断的时候,所有的桨手都在船上,没有及时加入真主之剑号和真主之火号上的战斗。
但是十四名铁人以及铁人的辅兵,还有新选组的小恶魔武士,还有方腊的好官兵们,还有邓垦率领的甲板战兵,以及成贵和他的亲卫,都已经登上了真主之剑号和真主之火号。他们的人数虽然有限,但是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却非常惊人!
特别是那十几个全装铁甲兵在真主之剑号和真主之火号的甲板上几乎是无敌的存在。只要他们肩并肩挥舞着陌刀前进,基本上就能无视一切对手了。这种铁甲兵本就是打陆战的配置,水上哪有这样的?这样怎么跳帮?没有人帮忙,他们连跳板都走不了。
而且穿成这样只要落水,基本就是一个字儿——沉!
另外,这些铁人居然还是结阵而战,如墙而进……这是打骑兵呢?甲板上从来都是混战,哪有如墙而进的?
最后,他们还用陌刀这种不讲道理的武器。一挥就是一大片啊!如果是六把陌刀一起挥,武功再高的古拉姆战士也只有跳海去了。
所以天方教战士虽然人数占了绝对优势,源源不断的接舷跳帮,可就是对付不了这十几个铁人。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不知不觉中,双方的交战已经进行了一个多时辰。因为交战开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现在天色已经发暗,再过一会儿就该黄昏了。
蒲阿布茫然的看着远处海上挤成了两团的阿拉伯式桨帆战船,这是八艘战船挤成了两团,都靠在一起,撞在一起,互相厮杀在了一起。
蒲家水军明明占有压倒性的优势,可偏偏打不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宋人真的有什么黑魔法?可怕的念头萦绕在蒲阿布的心头,怎么都无法驱走……
“敌船!发现敌船!”
满脑子都是妖魔鬼怪的蒲阿布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惊慌的发喊。
敌船?
蒲阿布回头看着萨拉姆,这位蒲家的水军古拉姆也完全慌了神,满脸都是惊恐的表情。
因为,他也看见出现在北方海天交际之处的船帆了!不是一面,而是整整一排,一字排开,顺风而来,总有二三十艘!
这怎么可能?
蒲阿布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宋人船队来的也太快了吧?难道他们一直跟在赛义德.宛葛素号背后?
可是自己船队中那么多的船只,那么多的哨兵,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它们?这一定又是什么魔法吧?
“萨拉姆,现在怎么办?”蒲阿布完全没了主张。
萨拉姆被他一问,立即就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了,大声对蒲阿布呼喊道:“主人,敌人离开我们至少还有四十里(目视理论上可以看50里外的船帆,实际上不一定能看到),最快也要一个时辰才能到达。所以咱们还来得及撤退……”
蒲阿布猛地大喝,打断萨拉姆道:“快撤!快撤退!现在马上撤,退回末罗瑜!”
“马上?主人……没有必要那么急,现在还可以收拾船队,打捞落水的战士,然后徐徐后退!”萨拉姆马上提醒道,“我们有50艘船,现在只是损失了4艘,还有46艘,其中不少正在赶来的途中,还有至少6艘和敌人缠在一起。
如果不整队后撤,很有可能会失去正在和敌人纠缠的6艘战船……落水的勇士也没救了,那样损失太大,对人心也……”
下面的话还没说完,蒲阿布已经一把推开了这名忠臣的古拉姆,大声下令道:“真主之海号马上转向,我们离开这里,回末罗瑜去!
这是命令!谁敢不服从的我的命令,杀无赦!”
第898章 存天理,灭邪魔 完
太阳从三佛齐海峡上空划过,渐渐向西洋斜斜行去,将这一大片海面,以及点缀其间大大小小岛屿上的山麓,还有海面上正在交战和追逐的桨帆舰船,都罩进了一派昏黄当中。
因为交战的战场位于三佛齐海峡入口处,所以已经进入尾声的这场海战,后来就被命名为“第一次三佛齐海峡战役”——之所以是第一次,自然因为以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直到第十八次三佛齐海峡战役了!
围绕着三佛齐海峡展开的反复争夺战,现在才刚刚开始呢!
三佛齐海峡控制着一条世界上最有价值的黄金水道!周围三佛齐人、爪哇人、阿拉伯人、朱罗人,还有被武好古和纪忆组织起来的大宋海商,都想将之占为己有。
但是其中的任何一方,包括大宋海商在内,都没有足够的优势可以压倒其余各方——纪忆现在率领的可不是一支以风帆火炮战列舰为主力的近代化海军,而是一支以中式硬帆长桨船为主力的武装商船队。单纯从战船的质量来说,是根本比不过阿拉伯人的,当然他们的航海技术也不如阿拉伯人。
阿拉伯人才是这个时代的海上马车夫,拥有可以逆风航线的三角帆船,有已经形成系统的水战古拉姆的训练培养体制,还有无数经验丰富的航海家。
所谓的百年海贼,就是这群真主旗帜下的商人!
不过阿拉伯人也有弱点,他们没有一个强大的政权在背后做支撑,难免就会各自为战,很难形成合力。另外一个比较致命的弱点就是阿拉伯人自己的武力早就衰弱了。所以他们无法组成真正的海军,只有一个个分散的海贼、海商家族。
而宋朝这边的优势,则恰恰是阿拉伯人所不具有的。他们拥有一个强大的政权。当这个政权想要在万里海疆上有所作为的时候,阿拉伯人就会面对极大的压力。
此外,宋朝虽然是公认的“弱宋”,但是相对契丹、女真和蒙古而言的。对别的战五渣来说,宋军还是挺厉害的。
而阿拉伯人他们的塞尔柱爸爸可是被契丹人仅剩的一丁点余烬就随便虐打的——被大石头暴打的可不衰弱不堪的塞尔柱,而是大塞尔柱的赛贾尔苏丹,国力还算强大,压服了各个塞尔柱小王朝,还击败了喀喇汗王朝(就是黑汗回鹘)和迦色尼王朝,领地一度都扩张到后世的中国境内了!结果就被几千个或许上万个辽兵暴打,一战输光了老本,大塞尔柱也因此一蹶不振。
爸爸都这样不中用,当儿子的——其实连儿子都算不上,顶天是个野在外面没人疼的灰孙子——是个什么德行就可想而知了。
所以在今天的第一次三佛齐海战中,虽然在操船水平上阿拉伯人可以完胜他们的对手。但是当跳帮战开始以后,优势就马上到了宋军一边。最勇敢的古拉姆的水准也就和方腊的“好官兵”差不多,比起新选组那帮不要命的“小孩子”还差一点,至于沿海市舶制置司直辖的铁甲武士,那更是无敌的存在。
因此这场海战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用陆战的方式在进行!
而决定最终结果的,则是蒲阿布的怯懦。
当呼延庆率领的二十九艘战船靠近战场的时候,蒲阿布手中还有足够的本钱。他一共带出来50艘战船,现在仅仅损失了4艘,还有6艘和敌舰纠缠在一起陷入了苦战。
但是剩下的战舰,依然要远远多于呼延庆的舰队!
另外,现在天近黄昏。宋朝水师的操船能力差,又不熟悉三佛齐海峡周围的水域,不大可能在夜间和数量多于自己的阿拉伯舰队展开决战。
所以只要列阵以待,蒲阿布还是可以将自己的主力从战场上带回末罗瑜的。在末罗瑜还有属于三佛齐国的舰队,还有别的阿拉伯海商的舰船。纪忆和呼延庆绝对不敢贸然向末罗瑜进兵——因为宋式帆船没有逆风航行能力,一旦形势不利,想要逃跑都不可能。现在可是冬季,海上大多时候都挂北风的。
可是蒲阿布偏偏丢下他的舰队逃跑了!
“巡检!大食船队散开了,似乎想要分散逃脱。”
“什么?”天理号上,呼延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分散?”他追问了一句。
虽然呼延庆也没多少海战经验,但是最基本的原则是知道的——海战最忌分兵!因为一旦分兵,再集中起来就很难了。海上无边无际的,又受制于风向,谁知道那些散开的帆船漂哪儿去了?
“没错,是分散了。”
“怎么可能?”
呼延庆还是不敢相信,干脆自己畔上了桅杆,拿着望远筒向着南方的海面好一阵东张西望。
海面上的大食帆船果然在散开,向着不同的方向逃跑。只有几艘挤成一团的战船动不了——那里应该正在交战!
“巡检,咱们怎么办?”
呼延庆道:“先去把成巡检他们救出来……”他又想了想,“然后让成巡检带人去取蒲罗中,其他人都去末罗瑜!”
占领蒲罗中岛是立足三佛齐海峡的第一步。根据沿海市舶制置司搜集到的情报,蒲罗中岛属于三佛齐国所有,岛上已经进行了一定的开发,有一个称为龙牙门的要塞港口。
当然了,所谓的要塞不过是一圈木栅栏城寨,附近还有个小小的港口,放了几条快船,负责向过往的商船收税——龙牙门是个水道的名称,因为有一块两丈多高,看着很像龙牙的礁石而得名。
此处虽然非常要紧,但是三佛齐国的中心毕竟在苏门答腊布米岛(苏门答腊岛)上,而且还要重点防备东面的爪哇人和西面的朱罗人,没有余力在蒲罗中岛上布署重兵。
所以就给了纪忆、呼延庆等人突袭夺取的机会!
但是现在呼延庆发现蒲家水师星散,就想要更多的东西了。
“大部去末罗瑜?”
左右的水军机宜都互相看看,其中一人道:“去和三佛齐国交战?”
“不一定要打!”呼延庆说,“但可以把三佛齐的水师封锁在巴当河里……然后再迫使三佛齐国割让蒲罗中岛,并且交出蒲家在三佛齐的财产。”
三佛齐国的首都末罗瑜是一座内陆城市,位于通往大海的巴当河边上。而三佛齐国的水师,一般也驻扎在巴当河的下游港口。
如果当呼延庆的主力舰队赶到时,它们依然没有出海,那么呼延庆就能用战船封锁河口了。
而一旦三佛齐国都的出海口被封锁,那么末罗瑜方面向大宋屈服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毕竟这一次理亏的是三佛齐国!
……
当夜色完全笼罩海面的时候,蒲阿布才算完全放心了。可怕的噩梦终于结束了……呃,应该是结束了!下一次再打海战自己就不出马了,还是让水战古拉姆们去指挥吧。
不过……自己手中还有多少水战古拉姆呢?
“萨拉姆,有几条船跟着我们?”
“尊敬的主人,现在没有一艘船跟着我们……”萨拉姆用报丧一般的语气说道,“我们恐怕要单独返回末罗瑜了。”
“这怎么可能!?不是,不是还有四十条船吗?”
萨拉姆道:“您当然还有许多艘战船,即便没有了,也可以建造新船……但是现在没有一艘船跟着我们!它们都在撤退时走散了。海洋是那样的辽阔,一旦走散,想要找回来可就很难了。”
“真主啊!那,那宋人要是进攻末罗瑜怎么办?”
“那就别去末罗瑜了……”
“什么?不去末罗瑜?”蒲阿布看着萨拉姆,昏暗的灯光下,这个三十多岁的古拉姆战士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眉头紧紧拧着。
“主人,”萨拉姆道,“三佛齐的异教徒不会为了真主而战的……他们很可能会出卖您!”
蒲阿布知道“出卖”是什么意思!那就是把脑袋割下来装在盒子里面送去给宋人!
他今天在三佛齐海峡干的事情,绝对够得上砍头的罪过了!
他和大宋开战了……而且还是惨败!末罗瑜的昏君和奸臣知道真相后,怎么可能不杀了他?说不定全家都保不住。
“不回末罗瑜的话,该去哪里?”
“去亚齐……那里有许多虔诚的天方教徒,”萨拉姆道,“您的封地也在那里。通过印度洋,我们还可以从印度、阿拉伯雇佣战士,总能在那里坚持下去的。
而且逃散的战船中的一部分,也会撤往亚齐。毕竟那里是整个三佛齐国中距离麦加最近的港口!”
“对!对!”蒲阿布点点头,“就去亚齐……我在那里还有力量,还有一支军队,到了那里就不怕宋人了。”
这个蒲阿布也真是有点不负责任,他先是瞒着三佛齐国王在三佛齐海峡和大宋开战,现在又不打一声招呼就窜往亚齐去了。
而三佛齐国的君臣,从头到尾都蒙在鼓里,啥都不知道,自然也没做什么准备。
直到第二天傍晚,呼延庆率领的大二十几艘打着佛教万字符旗的桨帆战船出现在巴当河口……
第899章 全世界佛弟子团结起来 一
呼延庆和元觉大和尚,都站在“天理”号宋式桨帆战船的船艏甲板上,举着望远筒看着眼前的一切。
末罗瑜的港口就展现在他们的面前。
末罗瑜又称末罗游、马来尤,后世的马来人就是由此地而得名的。此处的港口是一座内河港,就建在流经末罗瑜平原的巴当河的如海口附近。依托着港口而出现的,当然是一座繁华而且拥挤的商市。传说中能够庇佑海商一帆风顺的金塔浮屠寺,恢宏壮丽,就伫立在一大堆杂乱的建筑当中。巨大的包金宝塔反射着耀眼的金光,似乎就在展示三佛齐王国拦路收费事业的兴旺发达。
除了金塔浮屠寺之外,末罗瑜港口一带的建筑,大多都是竹木混制,多是随意搭建的房子,也有一些严整富贵的宅院,几乎都散发着浓浓的天方教建筑风格,只少为数不多的几栋是有飞檐斗拱的中式院落。
港口周围都是水稻田,南洋这里的气候温暖多雨,水稻都是一年三熟。在北方的中原大陆还是冰封雪飘的天气时,这里的稻田却是翻涌着金黄色的稻浪,而且一眼都望不到头。稻浪之间,偶尔还可以看到当地人的村落,此时正升起一道道袅袅的炊烟,显得富庶而且安逸。
河道内都是满载货物的商船和星星点点的渔船,商船大多是阿拉伯样式的,也有中式的。渔船则是当地土著的小木舟,一群一群的出海去营生了。而商船想要出港就没那么容易了。必须接受堵在巴当河口外的挂着佛教万字符旗的战船的检查,确实属于宋国汉商的船才可以离开。其他各国商船,一律许入不许出。
通往三佛齐国首都的水道,现在已经被大宋开来的战船给封锁了!
至于三佛齐国的战舟,现在绝大部分散在弯弯曲曲的河道当中,还来不及集中——虽然蒲阿布向三佛齐国的国王和大相报告了“大股海贼”来袭的消息,请他们派出战船在河口外的海面上布防。不过现在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也没看见什么海贼,一帮三佛齐的老爷哪儿还有心思带着船只出海去傻等?
再说了,谁不知道三佛齐海峡一带最大的海贼就是蒲家?如果真的有什么海贼强大到把蒲家海贼都打败了,那么他们就是三佛齐君臣的好朋友了,还剿什么剿啊?大家团结起来搞好三佛齐海峡的拦路收费事业才是正理儿……
所以当打着佛教万字符旗的大宋战船蜂拥到巴当河口实施封锁的时候,三佛齐国的官员和民众,还有被堵在港口中的商人们也没显得太过惊慌。
另外,宋国船队打着的万字符旗象征的神佛也是三佛齐人信仰的!
真正让三佛齐人害怕的婆罗门教的大军,无论是和三佛齐国争斗百年的朱罗王国,还是爪哇岛上的敌人,全都是信奉婆罗门教的。那才是死敌!
河口当中,两只小小的哨船正由船桨驱动,缓缓的向河口外一字排开的大宋战船驶去。在其中一条哨船的船艏甲板上,站着一个穿着丝绸对襟长衫,头上梳了一个发髻的老者。另一条船上,则是个穿着丝绸短衣,带着把长刀的三佛齐武士。
呼延庆已经发现了两条三佛齐的哨船,笑着对旁边的元觉大和尚道:“终于来人了,可真是迟钝啊!咱们的战船都堵住他们的家门了,才来了个人查问,也没看见兵船。呵呵,若是咱们真有什么歹心,早就把那个商埠拿下了。”
元觉双手合十,“善哉,善哉,我们远道而来可不是为了打劫,而是团结天下僧徒,弘扬佛祖正道,拯救天竺佛教圣地的!”
“大师教训的是,”呼延庆也合起手掌,一脸的虔诚,“本官犯了贪戒……”
元觉笑道:“呼延巡检,您这也算不上贪念,咱们那么老远为了拯救佛教圣地而来,也是为了保护三佛齐国免遭外道强国欺侮。三佛齐的君臣也都是佛弟子,也有除魔卫道的责任。现在不要他们出兵助战,给个一二百万军费他们还会不舍得?”
“大师说的也是。”呼延庆笑着,“区区一二百万而已……他们拦着海峡收钱收了几百年,还会在乎这几个小钱?”
“肯定不会在乎的,”元觉道,“他们信佛的,四大皆空嘛!钱财算什么?”
“哈哈哈,对对!”呼延庆笑道,“看来纪正使派你出使三佛齐国算是找对人了。”
元觉笑着对身边的一个小沙弥道:“快去把贫僧的紫衣袈裟和戒刀取来!”
原来元觉这个拜光明佛的假和尚(他没有度牒的)现在不仅有了象征高级僧官的紫衣袈裟,而且还会作为大宋官家的外交僧出访三佛齐王庭!
至于“团结天下僧徒,弘扬佛祖正道,拯救天竺佛教圣地”这套鬼话,一听就知道是云台学宫的风格了。
这可真是有点胡作非为的意思!
也就是海盗(海商)家族出身,又开办了京东商市当了资产阶级领路人的纪忆做得出来——虽然他有很大的权限,可以便宜行事,可以移牒外交。但是这种路数绝对不是传统的儒家官僚能做出来的。
如果换苏辙来主持这次出访,怎么都不可能这样忽悠外国友邦。
……
两个友邦人士已经上了“天理”号,其中一个拿着三佛齐官职的宋国移民,名叫梁友文的老汉。还有一个则是三佛齐国的巴当河口总管,名叫陀旁亚蒲的马来勇士。
“存天理!灭邪魔!护!”
迎接两位友邦使臣的,是十二名穿着全装瘊子甲,持着大陌刀的铁甲武士。当两位使臣被一个大篮子吊上甲板,刚刚战稳的时候,列在两侧的武士就齐声大喝。两个友邦人士都是一抖,名叫梁友文的老汉一脸的诧异,盯着“铁人”们好一阵打量。
而那个巴当河口总管的那张马来面孔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恐惧表情——怎么会有铁甲兵在船上?而且他们的铁甲看起来很坚固啊,用什么武器才能刺穿?
“本官三佛齐国巴当河口商市管事梁友文,”那老汉一开口就是广东腔的汉话,“这位三佛齐国巴当河口的总管陀旁亚蒲贵人,请问你们是……”
“我等是大宋天兵!”天理号上的铁甲兵火长吼了一嗓子,“敌国来使,交出兵刃!”
“交出兵刃!”其余的铁甲兵也跟着大喊。
“这……”梁老汉一愣,心想:这怎么回事?大宋的使臣什么时候那么不讲道理了?
他其实是个宋国出来的海商,因为在广东沿海做了一点坏事(抢劫),回不去家乡,上了年纪以后也不能跑海了,干脆就在三佛齐定居,还和三佛齐国的大相皮袜交上了朋友。在后者的推荐下,做了一个管商市的官员。
虽然很多年没有回过家乡了,可是他对大宋的情况还是了解的——大宋现在还是朗朗乾坤,太平盛世,还是读书人的天下……
“你们真的是大宋的官兵?”老汉看着眼前这十几个面相凶狠的铁人,心底里面就有一种亲切感啊,就仿佛遇上了老战友。
“我等当然是官兵!”那火长一瞪眼珠子,“我等全都是忠君爱国的好官兵!”
他用陌刀一指陀旁亚蒲贵人,兀那蛮子,快快交出兵刃!”
梁友文眉头大皱,“你等怎如此对待三佛齐的贵人?你等来三佛齐作甚的?难不成是奉了官家的大诏要讨伐三佛齐?”
“我等是奉了当今天子的命令去援助天竺波罗国,帮他们抵挡天方教素丹的进攻,以免佛祖悟道修炼之地惨遭外道蹂躏的!”
那个火长还真是个能说会道的好官兵,照着元觉大和尚教给他的话语说的振振有词。
他一脸愤恨地说:“可是当我们的船队驶到蒲罗中岛时,却被你们三佛齐国的水军总督蒲阿布伏击,一共五十条大食样式的战船,全都被咱们打沉了!
现在该轮到末罗瑜的外道妖人授首了!”
“啊!”梁友文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蒲阿布那个公子哥吃错什么药?率领蒲家的50条战船去和宋国开战?而且还全都被打沉了?
好像蒲家的船是一去不回了!即便不是都沉了,应该也损失惨重,不敢回末罗瑜了。
这下可真是把三佛齐给害惨了!
“梁友文!”名叫陀旁亚蒲的马来勇士听不懂汉话,也有点不耐烦了,“宋国人怎么还不把本使迎进船舱?这里可是三佛齐的地盘!他们就不怕……”
“贵人啊!”梁友文跺跺脚,“出大事儿了,三佛齐和大宋已经开战了……蒲阿布带着蒲家的船队在蒲罗中和大宋水师激战一场,全军覆没了!现在大宋天兵是来末罗瑜问罪的!”
什么?陀旁亚蒲听得都快傻了!蒲阿布和大宋开战?他疯了吗?他家里面在大宋好像也有很多买卖,都不要了?为什么呀?
“贵人!”梁友文道,“宋人说他们是奉了天子的旨意去天竺国帮波罗王家的人打天方教的……贵人,您怎么跪下了?您站起来啊,别害怕,大宋是讲道理的礼仪之邦!”
第900章 全世界佛弟子团结起来 二
陀旁亚蒲大贵人被吓成了跪人!梁友文让他别害怕管什么用?他是三佛齐的水军将领,怎么会不知道蒲家海贼有多厉害?三佛齐国可以摆脱和朱罗国的君臣关系,现在还可以在三佛齐海峡称霸,西抗朱罗,东战爪哇,北抵真腊,南接大洋,靠得就是以蒲家为首的一帮亦商亦道的天方教商人。
要不然就靠三佛齐的那些迷信佛教密宗的贵族,怎么可能同时和朱罗、爪哇国开战,而且还坚挺恁多年?现在强大是蒲家水军居然招惹上了大宋,而且叫人打了一个全军覆没!
这可真是两个大难同时临头了!
招惹上大宋是一个大难,三佛齐国两线作战那么多年,早就疲于奔命了,现在再加上一个大宋……莫不是真的要亡国了吧?
第二个大难,当然就是蒲家水师全军覆没了!没有了蒲家水师,三佛齐国在三佛齐海峡上的武力起码减少一半。朱罗国和爪哇国听到这个消息后没准就要来攻打了。
即便他们不来攻打,三佛齐国的水师还有能力拦截强行闯关的那些奸商吗?没有能力拦截,拦路收费的事业怎么办?
如果收不到费了,那么三佛齐国哪儿来那么多钱维持军队、维持朝廷、维持那么多和尚尼姑?
想想都替国王陛下着急啊!
不过最让陀旁亚蒲大贵人害怕的,还是大宋和三佛齐竟然处于交战状态了!
宋人不会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吧?虽然两国交兵时通常也不会杀害对方的外交人员。
可是自己不是三佛齐国王的使臣啊!自己只是一个守河口的小官而已……
……
“……陀旁亚蒲贵人说,蒲阿布虽然是我国的水军总督,但是我国的大王肯定没有命令他袭击大宋天朝的战船,这完全是一场误会啊!所以恳请贵国天兵千万不要进攻巴当商市,一切都好商量,好商量啊!”
正在甲板上跪着说话的是梁友文,他现在也跪了。没有办法啊,他现在客串翻译官,陀旁亚蒲贵人才是正主儿。现在正主儿跪着起不来了,他这个翻译官还能大摇大摆站着?
“你们三佛齐国是信什么教的?”大和尚元觉和呼延庆一起站在船艉甲板上,装模作样地发问。
“信佛的,我们三佛齐国上下都佛弟子,再虔诚不过了!”梁友文连忙双手合十道。
“哦,”元觉大和尚点点头,“那么你们为什么要反对大宋的佛弟子出兵拯救天竺佛教圣地呢?”
这话听着有点奇怪啊!梁友文心说:佛教现在也拿起屠刀拯救圣地了?这还是慈悲为本的佛教吗?大宋的和尚这是怎么了?都变得那么凶了……
“大师,我们没有反对大宋佛弟子出兵天竺啊!”梁友文连忙解释,“那都是蒲家人干的,他们是天方教徒,所以反对拯救佛教圣地啊!”
“可他是你们三佛齐的总督!”元觉和尚哪里肯相信,只是摇头,“你们三佛齐不是佛国吗?怎么会一个天方教的总督?是不是你们三佛齐的国王已经叛教投敌了?”
叛教投敌?
梁友文心道:这个是佛教的话吗?现在中土的佛教怎么这样了?
“不,不,不,”心里怀疑,嘴上还得解释,“我国的大王是再虔诚不过的佛弟子了,年年都给寺庙捐钱的……”
“是吗?”元觉看了看梁友文,“那么说起来你们的国王是支持拯救圣地的?”
“支持!一定是支持的!”
“怎么证明?”元觉问。
还要证明?难道要捐钱给大宋天兵?
梁友文有点傻了。大宋不是只管给人“送”钱的天朝上国吗?现在怎么改向人要钱了?
“不知道天朝上国需要多少证明?”
“这个数!”元觉伸出一个巴掌。
“五……五万两黄金?”梁友文试探着道。
“哼!心不诚!”元觉道,“你们三佛齐国王一定是假的佛弟子!贫僧一定要替佛祖教训他!”
这是什么话?这是大宋官员应该说的话吗?
“五十万两?”梁友文的声音都在颤抖。
元觉点点头,“这还差不多……你回去和三佛齐王说,五十万两黄金虽然不少,但是肯定没有蒲家在三佛齐的财产多吧?只要没收了蒲家的财产,不就什么都有了。而且我们也不一定要黄金,我们要出兵天竺,需要粮食、船只、奴隶、香料、珊瑚、宝石、棉布,各种奇珍异宝,统统都可以抵账的。
另外,你叫那个鸟贵人先给送点好酒好肉上船!在海上漂了恁多日子,洒家和兄弟们的嘴巴里面都快淡出鸟来了。”
这话听着都亲切!梁友文心想:这个穿紫色袈裟的大和尚莫不是干过强盗吧?敲诈勒索的本事可不差啊!
……
陀旁亚蒲大贵人和梁友文两个人抱头鼠窜的回去了,到了巴当商市也不多做停留,安排人送了犒赏的酒肉和淡水给宋国舰队后,连夜就去了一百多里外的末罗瑜城,去给大王陀毕罗和大相皮袜报信儿去了。
末罗瑜城之所以不摆在海边,就是为了防止被敌人攻占。三佛齐国之前的首都渤林邦就是因为太靠近海边,在同爪哇人和朱罗人的战争中就两度沦陷。吸取教训的三佛齐人再也没有胆量在海边建都,干脆就把都城摆在了末罗瑜平原的中央,远离海边,甚至也不在巴当河的岸边。
因为首都的交通并不方便,所以陀旁亚蒲和梁友文走了两天才抵达佛寺环绕下的末罗瑜城堡!
这可是一座相当坚固的城堡啊!建筑在平原上,是用不知道从哪儿运来的巨石砌成。城墙高达两丈有余,城外还有宽阔的护城河。城池附近,还分布着大量的贵族庄园——三佛齐国虽然立足于大海,靠收过路费发家致富,但它并不是一个贸易城邦国家,而是一个封建制的王国。依靠拥有庄园的贵族服兵役维持武力,另外还有15个小一号的封国,主要分布在苏门答腊岛北部(西部)和马来半岛上。而苏门答腊岛的东南部则是国王直辖的地盘,其中的根本之地就是末罗瑜平原,因为这里的土地可以安置大量可以承担兵役的中小贵族。
陀旁亚蒲和梁友文在末罗瑜城外,也都有一座小小的庄园。不过两人也没心思回家,入了末罗瑜城堡就直接去了王宫。
……
“什么?宋国的和尚竟敢质疑本王是虔诚的佛弟子?真是太不像话了……本王和王宫中的美人们都已经出家了,全天下还有比我更虔诚的国王?他们宋国的天子有没有出家做和尚?”
金碧辉煌的王宫寺庙之中,剃了个光头,穿着一袭僧衣的正是三佛齐当今大王陀毕罗。他是个天竺密宗的信徒,王后更是从波罗王朝远嫁而来。因为夫妻二人都沉迷密宗佛教,所以干脆剃度出家。
当然了,和尚国王依旧是国王,除了少几根头发,国王该干的事情他是一件没有落下,要包括广纳妃子——天竺密宗并不禁止僧侣和女性牵手,还称之为“欢喜禅”。
“陛下,大宋国的天子虽然没有出家做和尚,”上了年纪的皮袜大相坐在陀毕罗王的御座旁边,摸着白胡子道,“但是他向天竺国派出了远征军……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的大军就在蒲罗中岛。现在派到巴当河口的,只是先头。”
“二十几条战船还是先头?那全军该有多少?”陀毕罗王看着自己上了年纪的大相。
这位大相是先王留下的重臣,而且他在十几年前还去过开封府朝贡,还得了许多赏赐,受封了一个什么将军。也因此成为了三佛齐国内第一号重臣,后来还成了托孤重臣。
“上百艘战船肯定是有的!”皮袜大相道,“要不然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灭了蒲家的五十条船。”
这个分析是有道理的!
皮袜接着道:“一条战船上包括桨手在内起码有200人,100条船就有20000人了。
另外,宋朝既然要援助波罗王国,就一定会带着运兵的船只。所载的步兵、骑兵,怕也不下20000吧?”
“40000大军?”陀毕罗王倒吸了口凉气,“那么对兵马都派去波罗王国?波罗王到底给了大宋多少好处?”
他娶了波罗王的女儿,都没有派出三佛齐武士去支援波罗王抵抗天方教战士。现在大宋天子一口气派出四万大军,难道也娶了波罗王的女儿?看来娶到的还不止一个,而是一群了……
“大王,”皮袜看了一眼年轻的国王,“波罗王给了大宋多少好处,老臣不知道,但是老臣知道我三佛齐国是无论如何抵达不住四万宋军的……如果大王不想灭国,那就必须应付好这些远来的宋军。尽快打发他们上路才是正理啊!”
“对对对!”陀毕罗王道,“得尽快打发他们,只是50万两黄金也太多了!大相,你和宋国不是有交情吗?不如走一趟,去和他们说说,能不能减少一半,给25万两黄金吧!”
第901章 全世界佛弟子团结起来 三
一只三佛齐人的哨船缓缓驶入了巴当河口,在那个拥挤而繁荣的商市的一个码头上停了下来。
跳板搭了上来,老汉梁友文先从细长的哨船上下来。然后转过身,满脸堆笑着对盘腿坐在哨船中的大宋高僧元觉和尚行了个佛礼,又一指码头上站着的一群穿着花花绿绿丝绸衣服的人说:“大师,请下船吧,三佛齐国的大相就在那边,他是奉了三佛齐国佛子大王的旨意,来此间犒劳天朝大兵的。”
元觉大和尚只是应了一声,双手搭载船帮上,用力一撑就站了起来,然后大摇大摆的就通过跳板上了码头。
那群穿着花花绿绿丝绸衣服的人看到元觉和尚下了船,纷纷迎上前来。当先一个是穿着一件绯色宋朝武官服的老头子,不过长相却不是汉人,而是三佛齐当地的马来尤人。
如果是正经的大宋使臣,看见这身打扮,就该知道这老头一定出使过宋朝,在宋朝受了封赠,算是个大宋的“名誉官员”。不过元觉哪儿知道这个?于是就问身旁的梁友文:“梁老汉,洒家问你,那个穿着大宋官袍之人是谁?”
梁友问道:“大师,那位贵人是三佛齐的大相皮袜,他还是大宋的怀远将军。”
“噫?三佛齐的大相怎么会是大宋的官人?”
元觉的话问的都有点露馅了。
不过他这个使臣不真不要紧,巴当河口外的舰队是假不了的!而且蒲家的战船到现在也没出现,估计是不存在了。
梁友文解释道;“皮袜大相在元祐年间曾经两度入贡大宋,受封了一个怀远将军。”
怀远将军是个正五品的武散官。在宋朝异常混乱的官制之中,文散官是作为文官的阶官存在的。而武散官却不是武官的阶官,只是偶尔授给官员和外国使臣。
“原来如此。”元觉大和尚嘴巴上应着,心里面还是弄不明白——他这个宋朝的僧官连自己的官是几品几级都不知道,更别说不常见的武散官。
不过弄不清也没关系,反正他是来要钱的,其他的不管。
……
“只给20万两黄金?这,这也太少了吧?你们的国王真的是佛弟子?心怎么那么不诚?这样死后去不得光明世界,是要下黑暗地狱的!”
恢宏壮丽的金塔浮屠寺内,高僧元觉正在用摩尼教的黑暗地狱吓唬信奉密宗佛教的皮袜大相。
皮袜去过两次大宋,前前后后在宋朝呆了超过三年,而且在三佛齐这边也和不少宋国商人相善,是精通的汉语的。
但他还是听不懂“光明世界”和“黑暗地狱”是怎么回事?
不过听不懂也没有关系,对方嫌钱少的意思他还是明白的!
“大师,20万两黄金已经很多了!”皮袜一脸肉痛的模样,陀毕罗大王给了他25万两黄金的额度,他得拿5万两提成,剩下就只有20万两了。要再加,那提成就少了……
“是啊,20万两黄金相当于200万两白银,折成铜钱,300万缗都有了。”
梁友文在旁边帮腔——他这几天已经找了刚刚从宋朝过来的天方教商人打听情况,总算知道大宋这几年有点混乱了。主昏臣奸,对外穷兵黩武,对内则轻文重商,重用了一批奸商,而且还弃了老祖宗传下来的儒家道路不要,搞出劳什子《实证论》、《理性论》的……总之一派国之将亡的乱象!
估摸着,这场“保卫佛教圣地”的闹剧,也是那帮昏君奸臣折腾出来的!
索取50万两黄金的事情,多半就是一票远征大军的官员自己私分了(还真给梁友文猜中了),真是贪官当到国际上了。
“太少,太少了……”元觉大和尚的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这次的使团中战士加上官员有一万多人,20万两黄金不大够分啊!
“至少25万!”元觉说,“而且这25万两得是金子,别的东西另算。”
25万两?那不就没得贪了?
皮袜苦着张脸,元觉看了就安慰道:“大相啊,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啊!你家大王不是说出家做和尚了?出家人四大皆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不如拿出了支持我佛的功业,帮助佛光战胜黑暗!这才是大功德啊!”
佛光战胜黑暗?听着咋那么变扭呢?这和尚到底念的是什么经啊?
“而且,这25万两黄金也不是白拿你们的。”元觉和尚接着忽悠。
别看他生得孔武有力,就以为他是靠力气吃饭的魔教妖人——其实他是个宗教领袖,是靠传教布道过日子的,本事就在一张嘴上面。
元觉说:“现在蒲家的船队完了,你们三佛齐国东有爪哇,西有朱罗,他们都是婆罗门外道。而且都对三佛齐虎视眈眈啊!如果没有大宋的庇护,你们三佛齐国还能一直霸占着西洋、南洋间的水道吗?”
“可是大宋离开三佛齐那么远,怎么可能庇护三佛齐国呢?”
元觉笑道:“其实也没有多远啊,从广州南下到三佛齐不过五六千里的水路,如果顺风的话,一日一夜就能行船千里,不过数日就能抵达了。”
“可是一年之中才有短短的数月时间常见北风,而且刮北风的时候就少有南风可借,要北上就不容易了。”皮袜道,“若是南洋此时有变,大宋如何得知?”
在旁充当皮袜幕僚的梁友文这时也补充道:“便是消息送到广州,广州也不能出兵啊,得飞马入京报给天子知道,然后才能安排出兵事宜。这来来去去的,一年两年都过去了。”
宋朝原有的体制是将从中御,地方上的兵权很小,因此对于殖民主义的反动事业来说是非常不利的。隔着几千里乃至几万里的海洋,还想将从中御是做梦。
“今时已不比往日了,”元觉道,“既然大宋天子已经决定出兵天竺,拯救佛家圣地,自然要放权的。现在朝廷已设立沿海市舶制置司,全权负责外海事务及援救波罗王国。
今次打败蒲家海贼的,就是沿海市舶制置司的战船队!除了可以组成战船队之外,沿海市舶制置司还有权在外海开始巡检司,作为节制战船队的衙门。如果三佛齐国愿意和我朝一起为佛教圣地的存亡而战,那么两国自然就是盟友,我朝就会在蒲罗中岛设置巡检司,布置船队了。”
这是在索要蒲罗中岛作为“租界”了。不过纪忆的诈骗手段高明,想出了一个组建佛教同盟去拯救天竺佛教圣地的名目——此时的东南亚地区除了安南之外,都受印度的影响。佛教和婆罗门教在南洋诸国(不包括安南)中分庭抗礼。
其中信奉佛教的有三佛齐、蒲甘(缅甸),信奉婆罗门教的则是吴哥王朝统治下的真腊帝国和爪哇国。
而三佛齐、蒲甘、真腊、爪哇这四个地区大国还受到域外国家的影响。属于儒家圈子的安南国和真腊长期敌对,争夺占城国,从而牵制了真腊国向南、向西扩张。
天竺圈子的朱罗国则和爪哇国结盟,同三佛齐国争斗百年,以争夺三佛齐海峡的统治权。同时又和蒲甘王朝,以及占据佛教圣地的天竺波罗王朝敌对——朱罗国梦想将孟加拉湾变成自己的内湖,不仅跨海攻打三佛齐,还攻打过波罗王朝、蒲甘王朝,以及锡兰这三个佛教国家。
而波罗王朝、蒲甘王朝、锡兰和三佛齐四国,一直以来都存在联系,有时候还会联合同朱罗王国作战,四国间也存在联姻。
所以对南洋的情况比较了解的纪忆,就想拼凑一个佛教大同盟——拯救波罗王朝保护的佛教圣地其实就是个名目。用这个名目,让宋朝介入南洋变得合情合理,也容易争取南洋佛教僧侣的支持。
毕竟,大宋能够投入到南洋的力量是有限的,不存在碾压各国的绝对实力。在这种情况下,拉一派打一派就很有必要了。
当然了,在大宋组建佛教联盟的同时,也不等于一定要和天方教、婆罗门教翻脸开战。
纪忆提出的口号是“拯救佛教圣地”,不是收复“佛教圣地”——现如今波罗王国还没到马上就要灭亡的时候,而入侵西北天竺的迦色尼王朝自己也陷入了分崩离析,根本没有力量征服佛教圣地那烂陀寺。
所以他只是想用“拯救佛教圣地”的名义,将波罗王朝、蒲甘王朝、锡兰和三佛齐四国团结在大宋周围,形成一个佛教联盟,以控制南洋和西洋的商路。
“大师的意思是,”皮袜大相已经觉出一点儿不对的地方了,“大宋的水师以后要常驻蒲罗中岛了?”
“大军远征天竺,路途遥远,风波难测,总是需要一个落脚点的。”元觉道,“如若让大军进入末罗瑜难免会造成兹扰,很不方便,所以就想在蒲罗中这个荒蛮之岛驻扎。国王和大相想来不会反对吧?”
“那你们要驻扎多久呢?”皮袜问。
元觉笑道:“佛祖需要我们驻扎多久,我们就驻扎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