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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罗罗     天下豪商txt下载     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64章 房奴杀人狂

    吕惠卿接过了幕僚奉上的报捷文书,细细看了起来。现在送到熙州帅府的报捷文书是洮西帅司主管机宜文字武好文在巴金城写的,当时多罗巴已经投降,邈川尚未克复,宗哥川大捷也没发生,宗哥城、青唐城同样没有拿下。

    不过即便在这份不完整的捷报上,熙河军取得的胜利仍然让人难以置信!甚至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多半是有人在冒功虚报了……

    根据武好文的报告,巴金城大捷、驴马坡大捷、陇朱黑城大捷和麻宗山大捷的功臣,都是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这两支官家“亲训”之军。

    而担任都指挥使的又是御前三幸近之一的高俅!

    所以这事儿还真不好办啊……如果是西军的将官,哪怕是经营几代的将门,吕惠卿也是想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的。

    可是高俅,那是官家的忠犬!打狗还得看主人,人家可是陪着官家一起蹴鞠,一起玩女人的爱犬,和王赡那个倒霉蛋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而如今的这位官家仿佛又有点护短,朝中多少人弹劾过武好古,可人家照样当界河城主,照样大把捞钱……

    朝中谁不知道,现在高俅、武好古和潘孝庵这三个小人互为援引,早就结成了奸党!

    而且高俅、武好古、潘孝庵这三个奸佞小人背后可还有个奸相苏东坡!

    苏大奸相虽然是自家的老冤家,可眼下大家还得互相利用,暂时还不能再翻脸,要不然就斗不过蔡京了。

    其实苏东坡和吕惠卿的私交并不好,甚至还是相互仇视的政敌。苏东坡担任知制诰的时候曾经草贬奸臣吕惠卿诏书,把吕惠卿骂了个够呛。而苏辙更是一再弹劾攻击吕惠卿,双方可以说是有不解之仇。

    但是政坛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现在苏东坡病重,苏辙则不愿意迎合赵佶的新政。未来可以在政事堂里面和蔡京狗咬狗的,也只有吕惠卿这个新党、旧党都憎恨的恶人了。

    所以苏东坡才拉了一把吕惠卿,把他当成了一枚破坏新党团结的棋子来用。

    而苏东坡的用心,当然瞒不过蔡京了,所以作为蔡京党羽的钟傅就受命给吕惠卿上眼药了。

    “相公,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所取得的战绩实在可疑。如果帅司不严加查验,枢密院也一定会提出质疑。到时候朝廷还是会责成帅司并漕司严查的。”

    说话的就是钟傅,他在陕西六路任职多年的文官钟傅今年五十多岁,生得仪表堂堂,略显清癯,又带着一股子久在军中之人才有的肃杀之气。

    和一般进士出身的高级文官不同,钟傅是个军功路子上来的文官。他早年是李宪的幕僚,在李宪克复兰州时举荐为推官。之后就一直在西北任职,直到元佑更化才因为新党成色而罢官羁管。到了章惇上台后又官复原职,还入对面君,被哲宗大用。和陶节夫一样,成了章楶的左膀右臂。

    后来章惇倒台,他又再度丢官罢职,贬到连州别驾海州安置。直到不久之前,才被蔡京启用,派到吕惠卿身边担任副使兼知熙州事。

    因为半辈子在西北军前任官,所以文资的钟傅对军中的各种黑幕是了如指掌的。

    在他看来,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取得那么多的斩首和俘虏——开封禁军出了名的弱,怎么可能打出这样的战绩?虚报冒功是肯定的!

    而这事儿正是给吕惠卿上眼药的机会啊!让吕惠卿得罪“三幸近”,无疑是阻止他入政事堂的最佳方法。

    如果吕惠卿不去揭露高俅冒功虚报的罪行也没关系,朝中还有御史台呢!吕惠卿是什么人啊?当了那么多年的阃帅,是知兵的老臣,又不是第一次当安抚。这样的老臣怎么可能被高俅这个第一次带兵的新手欺骗?如果不揭发,不调查,那就是在替高俅沆瀣一气!

    而且露布报捷的又不是高俅这个殿前御马直都指挥使,而是吕惠卿主管的熙河、泾原两路帅司。到时候怎么可能不被御史弹劾?

    须发皆白的吕惠卿看起来的心平气和,轻轻捋着胡须,看着钟傅:“弱翁所言极是!那么多的斩首和俘虏的确可疑……必须得仔细核查。弱翁你久在西北军中,熟知各项军务,不如就替老夫走一趟,顺便视察一番洮西军务吧。”

    吕惠卿也是老狐狸,半个黑锅已经丢给钟傅了。

    “下官自当效劳。”钟傅并没有拒绝,还是笑吟吟说,“不过那么多人头要数,下官一人怕也不成,还是得向相公讨要几个帮手。”

    “你想要谁?”吕惠卿问。

    “种师极和张叔夜,就要这二人相助。”

    吕惠卿捏着胡须,笑道:“好!就调此二人助你。”

    ……

    钟傅和种师极一起从熙州出发赶往洮西前线视察的时候,涉嫌杀良冒功的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的将士们,正士气高昂的在向古骨龙城行军。

    这又是一次两三百里的长途行军,从青唐城出发,沿着湟水一路急行军,在邈川城折返北上,沿乳酪河北上到南宗堡以北的浩亹河沿岸,再沿浩亹河西进,逼近古骨龙城下寨。

    如果换成寻常的宋军,没有六天时间根本走不完。而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最多只需要三天就能走完!激励大家奋力行军的,自然还是脑袋!这回是西贼的脑袋了!这可比藩人的脑袋值钱,整整贵了一倍,五颗脑袋就能换到开封府的一个三居室啦!

    虽然之前的一系列战斗中,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已经获取了超过一万八枚首级和一万九千多个俘虏,但是绝大部分的人仍然没有凑够一套房的额度。

    这是很自然的,一共就三万七千多不到三万八嘛!有4000个房奴猛士,1000名御前骑士,2000名骑士随从还有1000名蓝田县来的府兵加入了“猎头”作战。

    虽然骑士随从和府兵的战绩不多,但是也拿下了三四千,剩下大约三万四的斩首和俘虏给五千人分,平均不到七个。

    其中有一千余人已经成功凑齐了十个(高太尉欠债了,已经暗入文字向赵佶求房了)斩首或俘虏,剩下的人大多只有五个六个的战绩。

    眼看都打到青海了,所有的蕃部都认识到民族团结的重要性,牵着牛啊羊啊花姑娘啊来青唐城犒劳大伙儿了,那些没凑够脑袋的房奴能不着急吗?

    就在大家都快急死的时候,高太尉给大家伙带来了特大喜讯——古骨龙城那边又来了好多西贼脑袋,大家赶快去割啊!

    而且高俅还宣布了西贼脑袋的价钱贵一倍!手里有六个脑袋(俘虏)的主儿,只要再给俩西贼的脑袋,房子就到手啦!

    眼看着房子即将到手,大家伙行军的劲头那个足啊,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古骨龙城砍人了!

    西贼厉害?

    房奴们才不怕呢!如果他们在巴金城就遇上西贼,多少是有点害怕的,但现在……人人都双手沾满了蕃人的鲜血!个个都是房奴杀人狂了,还怕西贼?

    房奴着急赶路,而西贼大首领仁多保忠这个时候比他们还要急!他是因为没有人给他送粮食而着急上火。

    他辛辛苦苦来一次,总不能空手而回吧?而现在湟州、鄯州都被宋军拿下了,廓州好像不战而降了。仁多家以后就不大好再问这里的蕃人要东西了,这回不得多要点?

    要东西当然也是有讲究的,不能说咱仁多家要没饭吃了,求你们给点儿吧……这不成要饭的了?

    所以仁多保忠就打出了要替蕃人复国的旗号,要求湟中一带的蕃部去归顺。

    这一招仁多家族用过很多次,每次都能忽悠到不少西蕃部落出粮出兵。

    可这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连多日,愣是没有一个蕃部派人过来(主要是高俅的房奴兵以德服人,让大家明白了只有搞好民族团结,才能共同建设封建主义富饶家园的道理),只有古骨龙城这里的温家拿出了一万石粮食。

    可这点粮食应付不了多久啊,仁多保忠带来了两万大军,其中一半是骑兵,战马驮马超过三万匹。人吃马嚼的,一天光是粮食(包括马匹的精料)就得耗费十万斤以上,就是一千石啊!一万石只够维持十天的……

    十天以后,粮食耗尽,就只能灰溜溜的撤军了。如果不想撤军,那就得开战!且不说能不能打赢,仁多保忠这个右厢统军已经有点被晋王察哥给架空了,如果擅自开战,只怕这脑袋要挨捶啊!

    难道湟州、鄯州、廓州之地,就此归了大宋?

    就在仁多保忠琢磨是要抢一把走,还是什么都不拿,就这样灰溜溜的撤回仁多泉城的时候,温阿吴急匆匆的来了。

    “统军,宋国的兵马到了!”

    仁多保忠眉头一蹙,“多少人?到哪儿了?”

    温阿吴道:“步骑大约两万,已经过了南宗堡了。统军,打还是不打?”

第665章 紧逼,对峙

    仁多保忠没有在第一时间决定开战或是撤走,而是想先看看对手的虚实再做决定。

    如果对手是支弱兵,那就不妨开战,给宋人一个下马威,同时也让兴州的朝廷知道自家的厉害,早点把晋王察哥那个小孩子召回去。

    如果来的是强兵,那就只能徐徐退兵了。反正贻误战机,坐失河湟的也不是自己,而是晋王察哥,将来兴庆府朝廷追究责任也问不到自己……

    盘算停当后,仁多保忠就带着几十个亲随出了古骨龙城。走了没多远,就不能再走了。

    因为一队宋军的骑士,已经在距离古骨龙城不是太远的浩亹河西岸,展开了队形,而且还向温家摆在浩亹河西岸的兵马发起了进攻!

    这些宋人的骑兵是童贯、高俅派出的先头部队,一半是殿前御马直的骑士,由杨可弼率领,约有两个都,加上随从不到六百骑。另一半是历精城乔家派出的轻骑,由乔家少主乔阿埋带领,充当侦骑硬探——就是那位跟随多罗巴在巩藏岭前的驴马坡被王厚打败的乔阿埋。

    现在他已经认识到蕃汉一家,民族团结的道理了。所以在童贯、高俅率军从历精城下路过的时候,主动献出了50匹龙种马、50副青唐瘊子甲以及大批的粮草,还亲自率领族中弓马最娴熟的600名勇士随征……

    童贯则亲口保证乔氏家族可以世镇历精城,还答应给乔阿埋保举个官职。

    总之,乔阿埋现在是大宋这边的人啦!从历精城到古骨龙城的这一路,他指挥的600蕃家勇士都非常尽职的在大军前后左右巡逻,确保行军图中不被“十分之一张房契”袭扰……

    不过到达浩亹河西岸的时候,杨可弼没有再让乔阿埋的蕃军出力,而是派出了自己麾下的骑士,以都为单位出击,用列阵冲锋的战术很快杀散了数量比他们还要多一些的温家骑兵。还抢下了一座浮桥的桥头堡,不过并没有等他们过桥,守在东岸的温家骑兵就放火把浮桥点着了,将宋人的军马暂时阻挡在浩亹河的西岸。

    而宋人的骑士们也没有试着渡河,而是开始用随身携带的小斧子收割人头了。

    目睹了这场短促而又激烈的战斗之后,仁多保忠终于知道多罗巴和溪赊罗撒是怎么输掉战争的了——他们遇到的对手果然强悍无比,和寻常的宋军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看来察哥那个小孩子没有说错,宋人真的出了一个有点作为的君王,练出一些真正的精兵了。

    大白高国,也要面对真正的强敌了!

    在心里哀叹了一番后,仁多保忠就想返回古骨龙城安排撤退。

    就在这时,他身边的一个亲卫忽然喊了一声:“统军,宋人的大队到了!”

    大队到了?

    那么快?

    仁多保忠在马镫上立起身子,向西面的一处山口望去。

    ……

    童贯和高俅的旗号,已经缓缓出现在河岸附近。大队大队的宋军骑士簇拥着他们,两人的神色当中,满满的都是刚愎自傲之色。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河谷,并不是荒地,而是种植了青稞,金黄的颜色,铺满了河谷,显示出了那么一丁点的富饶。一座架在浩亹河上的浮桥正在喷吐着烟焰,火势已经大得无法挽救,先期赶到的骑士和随从,都已经下马将养马力,还结成了随时准备冲击的阵势。乔家的蕃骑还不断在河滩和青稞田中奔跑,似乎在搜索漏网的温家骑兵。

    在浩亹河对岸,除了一座依山而建的山寨和金黄一片的青稞田,就是城下密密麻麻的营帐。

    大白高国白色的战旗,正在营地上空,猎猎飘扬!

    西夏的大军,还没有撤走!

    看到“脑袋们”还在,跟着高俅、童贯抵达浩亹河西岸的宋军将士们,都举起兵刃欢呼:“割脑袋,换房子!”

    高俅和童贯也都长出了口气:这伙西贼没走就好!能够击败两三万西贼,这功劳可比斩杀俘虏三四万蕃人都要大啊。

    虽然“欠债”的高俅只把西贼脑袋的价值定在了两倍于蕃人脑袋的水准上。可是对枢密院和兵部而已,一颗西贼的脑袋,至少相当于五颗蕃贼的脑袋!

    如果这次能在浩亹河边斩下一万颗西贼的头颅,那么高俅和童贯立即就会变成官家所倚重的大将了!

    “大官,这一仗要怎么打?”

    高俅看着浩亹河对岸西夏大军的营地,眉头紧皱。

    他这个“名将”其实不会打仗的。他只会数人头,做记录,发房契,打白条——不打白条不行了,那帮房奴打疯了,砍了近两万颗脑袋还抓了近两万俘虏。现在凑齐“一张房契”的房奴已经超过了1000人。所以远在开封府的赵佶不得不拿出更多的国有土地去盖房子了!

    另外,凑齐“一张房契”的房奴们现在都有点提不起精神了。所以高俅这段时间还在给他们打气鼓劲儿:三居室的筒子楼是不是小了一点?要是生二胎、生三胎的话不够住啊!要不来个独门独户的“石库门”吧。十颗人头就算是头期,好房子先住上了,剩下的可以慢慢还,或者慢慢砍。

    倒是有不少房奴被他说得心动了,不过这事儿高俅也不能完全做主,得由赵佶来拍板!必须给房奴兵们定下更高的人生目标才行啊!

    要么是更大的房子;要么就是辟雍学宫所属小学的入学指标;要么就是货真价实官职——不是只有官,没有职的那种注水货,而是真的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上任捞钱的官儿!

    总之,房奴兵正在悄悄的,甚至是不知不觉的向军功爵进化……

    “咱们先逼近浩亹河下寨,和西贼对峙。”童贯思索着说,“西贼若弃古骨龙城而走,我们就尾衔追击!此处距离仁多泉城有300里,西贼的右厢军并不都是轻骑,而是步骑兼有。若步军行军,三百里山路至少走6天……咱们和他们拼行军,累也能累垮他们!”

    御龙猛士直最强悍的地方并不是战场厮杀,而是行军!那是五十万禁军里面最能走路的4000人啊!武松那样的壮士在里面连前200名都进不去。这帮人的行军能力有多强就可想而知了。

    “如果他们不退呢?”高俅问,“咱们难道就这样和西贼对峙下去?”

    童贯笑了笑:“咱们吃蕃人,他们吃谁的?古骨龙城的乔家自己才多少人?能养得起两三万西贼?而且这里距离仁多泉城有300里,运粮可不容易啊!”

    “好办法!”高俅笑着,“还是大官你会用兵啊!”

    童贯笑着:“还是有个小麻烦。”

    “哦?”高俅看着童贯。

    童贯道:“咱们好像还没和西贼开战啊!”

    “哈哈,”高俅笑道,“官家的心思咱还不清楚?开战不是随时的事情?只要咱们能打出个大捷,还怕那些文官嚼舌头吗?”

    童贯笑了笑,心说高俅这厮也是得意过头了,忘记自己毕竟是个武官。

    他若是个东华门外唱名的文官,自然是不怕什么的,可是这武官的身份,一个善开边衅的罪名,恐怕得吃不了兜着走啊。

    不过那么大的功劳摆在那里,白白放过也的确可惜了……

    想到这里,童贯又道:“若是西贼先下手,咱们再反击,应该就没问题了。”

    高俅笑道:“好好,下官省得了,自会安排妥当的。”

    事情可没那么简单!大宋朝廷的那些文官可精明着呢!不过童贯这个监军倒是容易把自己给摘干净,真要有黑锅,都让高俅去背吧。

    ……

    “统军,宋人在浩亹河对岸下寨了!”

    仁多安忠的声音忽然在仁多保忠耳边响起了,仁多保忠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族弟不知什么时候也从古骨龙城出来了。

    “是啊,他们下寨了!”

    仁多保忠又转过头,看着河对岸正在挖掘壕沟,构筑土墙的宋军。

    寨子修得有些马虎,并不是西军一贯的扎硬寨的风格。不过正在给施工的宋军兵士警戒的那些披甲的步兵,还有已经下马的骑士,看上去却杀气腾腾!

    以仁多保忠带兵多年的经验,他一眼就能看出那些都是精锐!是右厢军过去没有见过的精锐。

    特别是那些披坚执锐的甲士,让仁多保忠非常忌惮,甚至超过了宋军的骑士。

    因为这些甲士是披甲步行而来,而且是和骑兵前后脚到达的。也就是说,他们的行军速度很可能可以跟得上骑兵!这可扎手啊!自己部下的步兵有一万三千,走得肯定没他们快,如果自己撤兵的时候人家跟在后面,那可怎么办?

    另外,这些甲士都手执长枪,腰挎弓箭,并没有携带宋军中最犀利的弩……他们很可能是一支不分弓手和枪矛兵的步军。

    看来这支宋军很不简单啊!

    “统军,”仁多安忠道,“他们的营寨看上去不大牢靠,要不今晚派出勇士渡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劫营吗?”仁多保忠皱着眉头,一旦劫营就是全面开战了!

    赢了还好,如果输了,察哥那小子正好以此为借口夺了自己的右厢卓罗监军司监军兼统军的职位……

    “还是先派出军使吧!”仁多保忠想了想,说,“看看能不能让宋军退往南宗堡。”

第666章 一个比一个坏

    “我家统军无意和东朝开衅,愿意和东朝以抹牟岭为界,互不侵犯。”

    被仁多保忠派到童贯、高俅军中的使者也姓仁多,名讹答,是保忠的一个侄子,能言一口流利的汉话,看上去也颇为精明。

    他提出的条件也不算苛刻,就是以古骨龙城以南的抹牟岭为宋夏两国的新边界。也就是说,古骨龙城这么个破地方归西夏所有了。

    童贯大马金刀的坐在刚刚扎好的营帐之内听来使说话,装模作样拈着胡须,看上去一点儿不像个阉人。

    “唔,”童贯点点头,“本官知道了!”

    他没有说“咱家”,而是用了“本官”,自然是要隐藏自己宦官身份了。之所以不让西夏来使知道自己有残疾,并不是因为自卑,而是为了施行骗局。

    他要尽可能的让仁多保忠的大军在古骨龙城多留些日子。他们留得越久,军粮的消耗就会越多。兵无粮自乱是个常识,而存粮一少领兵的将军就心慌则是个容易让人忽略的情况。

    只要仁多保忠一发慌,对付起来就更容易了。

    如果对方知道童贯是手握大权的洮西监军,那么他就不大容易拖延了。

    另外,童贯主动代替高俅和王禀接见西夏使臣的目的还有欺瞒上峰……他可不会将仁多保忠的和平条件报给洮西抚司和熙宁、泾原两路帅司。

    “本官这就将仁多统军的要求报给上峰,”童贯笑着,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儿,“最多五天就能给你们答复了。”

    仁多讹答看到童贯很好说话,又进一步加码道:“我家统军还希望贵军能够立即退往南宗堡,以免双方发生误会。”

    “这个……”童贯摸着胡子,“你家统军若不带兵过来,本官又怎会前来防守?本官也是有将令在身的,怎能无令而退?这事儿还得等上面的命令。最多就是几日,还等不得吗?”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也很客气,不过就是不肯退走……

    仁多讹答也没什么话好说了,人家就是个正将(童贯自称的身份),就这么点权力,说破天也没用,所以就起身告辞,去回报仁多保忠了。

    “统军,宋人的头头是个正将,操开封口音,姓童,四十多岁,颇是威武。”

    回到古骨龙城的仁多讹答除了将童贯的回答告知仁多保忠,还说了他在宋营中打探到的情况。

    “姓童?开封口音?”仁多保忠眉头大皱,“不是西军的?”

    “似乎不是,”仁多讹答说,“不仅那位童正将操开封口音,连他的护卫亲随也多是说开封话的。”

    仁多讹答曾经作为西夏使团的随员在开封府呆过一段时间,还记得开封话是什么样子的。

    “统军,”一旁的仁多安忠提醒说,“他们会不会就是晋王所说的宋主通过御前演武所选拔的精兵?”

    “多半是的!”仁多保忠眉头紧蹙。

    “统军,那咱们要不要今晚就撤?”

    仁多保忠摇了摇头:“再等等……再等六天,如果宋军不撤,咱们也得撤了。”

    仁多安忠想了想,又问:“要不要让温家的人先走?”

    温家在唃厮罗时代就投靠了西夏,是铁杆的亲夏派,而且因为信仰苯教,在湟中蕃部中也没多少朋友。一旦失去西夏的支持,很有可能被消灭。

    而温家和仁多家的关系非常密切,两家还互相通婚,所以仁多保忠不好意思丢下他们自己逃走。

    “也好,”仁多保忠点点头,“就让他们先走!”

    这其实是个非常错误的决定!因为温家毕竟不是军队,而是一个庞大的蕃人家族,要举族迁移的话可是坛坛罐罐的一大堆啊!几百里的山路得走多久?

    如果不是童贯装得毫无恶意,仁多保忠也许会狠下心丢下温家。可是现在看起来问题不大,应该打不起来……

    ……

    就在仁多保忠安排自家的世交温家举族迁移的时候,童贯、高俅派出的信使,则快马加鞭赶去了洮西帅司的驻地通川堡。

    “仁多保忠在古骨龙城?”

    听到仁多保忠领兵去了古骨龙城,王厚还没怎么惊讶,和他驻兵一处的张叔夜却兴奋了起来。

    他是肩负秘密使命的,就是用青唐之地拉拢仁多保忠!但是因为盖朱城—通川堡之间两军对峙,剑拔弩张,而且晋王察哥也在盖朱城,防守得非常严实,根本找不到机会去联络仁多保忠。

    正着急上火不知道咋办的时候,童贯突然派人送来消息,仁多保忠居然带兵去了古骨龙城!

    这可真是天佑大宋啊!

    “嵇仲,你这是……”

    王厚有些奇怪地看着张叔夜。西夏右厢军分兵并不是什么大好多消息,因为宋军熙河军同样分兵了。王厚、张叔夜手头的兵力只有两万几千,即便动用驻守兰州的番汉兵马,也不到五万。那么点兵力根本不足以摧破当面对西夏右厢兵马。

    至于命令童贯、高俅在古骨龙城开战,把握仿佛也不大。虽然仁多保忠以常败闻名,但是他手头至少有两三万西夏军,这可不是两三万蕃军可比的。

    童贯和高俅指挥的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加上辅兵还不足8000人,打起来可没把握。

    “安抚,”张叔夜道,“我得去一趟古骨龙城前线了。”

    “去古骨龙城前线?”王厚看着张叔夜。

    张叔夜冲着节堂里面的幕僚和王厚的亲兵扫了一眼,王厚马上会意,挥挥手打发他们离开。

    张叔夜才压低声音道:“安抚,官家给了下官密旨,要招降仁多保忠。”

    “招降仁多保忠?”王厚吃了一惊,“怎么可能?而且也没意义啊……”

    话一出口,王厚才觉得有点失言——那可是官家的意思!怎么会没意义呢?

    张叔夜笑了笑道:“这是官家和蔡相公定的计策,预备用青唐之地招降仁多一族。然后在仁多保忠的协助下夺取卓罗城、喀罗川和秦王川!安抚,你觉得可有意义?能做得到吗?”

    “用青唐之地……”王厚吸了口气儿,官家这回可下血本了!

    “青唐富饶,仁多保忠也许会动心。”王厚思索着说,“但是保忠累败之将,在仁多一族中威望不高,恐怕只能带出一部分人。

    至于仁多保忠帮着咱们拿下卓罗城、喀罗川和秦王川……怕是不容易吧?”

    “怎么不容易?”

    张叔夜笑道:“现在西贼晋王察哥已经亲到卓罗川坐镇了,右厢军中非仁多一门的人还有许多啊。

    而且秦王川是西贼要害命脉,一旦我军进入,怕是有一场国运之战要打了!”

    驻军秦王川的事情王厚不是没有想过,但那是建立在能够重创西夏右厢军的基础之上的。而现在西夏右厢军根本不会出击,想要重创就只能硬碰硬的去攻打他们固守的堡垒,风险很大……而仁多保忠还有多少影响力,能不能助宋军重创西夏右厢军都不好说。

    所以王厚也有点拿不定主意。

    张叔夜笑了笑,并没有把蔡京的后招告诉王厚——其实蔡京并不指望秦王川大捷,这对蔡京没有好处。因为指挥熙宁、泾原两军的是吕惠卿。他要是在秦王川大胜,那么在苏东坡死后成为右相就是必然了。

    所以蔡京真正想得到的是无定河大捷!只要秦王川这边能够吸引西夏主力,那么陶节夫就能拿下无定河流域诸城堡了。拿下无定河流域的功劳,远比占领一个小小的秦王川要大,而且秦王川是西夏命脉所在,哪里那么容易被占据?熙宁军的苦战,最后很可能成了陶节夫在无定河建立大功的垫脚石!

    ……

    张叔夜是身负王命的,无论王厚怎么看待招降仁多保忠一事,都不能阻止张叔夜的行动。所以张叔夜立即就动身离开通川堡,马不停蹄赶赴古骨龙城前线。

    从通川堡前往古骨龙城并不太远,张叔夜带着随从亲卫,一人双马,只花了一天半时就感到了在浩亹河驻扎的高永年、童贯和高俅军中。

    高永年比张叔夜早来一天,还带来了一万两千番汉兵马,使得古骨龙城前线宋军的人数增加到两万。

    这种规模的增兵,也让浩亹河对岸的仁多保忠陷入了惶恐。浩亹河两岸的地势虽然险要,但是这条河流却不深,有许多浅滩可以涉渡,想要靠河流阻挡宋军是不可能的。

    而且,仁多保忠手头的军粮正已经所剩不多,根本不可能依托浩亹河据守。而是要沿着浩亹河向西北撤退,撤往仁多泉城。也就是说,宋军完全可以和他一样,也沿着浩亹河进军,然后在途中找个水浅的地方渡河就行了。

    “统军,宋军派来了军使。”

    就在仁多保忠感到惶恐的时候,宋军的军使来了。

    被童贯派来的是乔阿埋,乔阿埋给仁多保忠带来了一个有点意想不到的消息——宋国的知兰州事张叔夜奉了熙宁、泾原两路抚帅吕惠卿的命令,要和他面对面谈判两国划界之事。

第667章 保忠还是忠的

    张叔夜是以谈判两国划界的名义邀仁多保忠见面的,保忠当然不能拒绝了,这本就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儿啊!

    现在的情况,哪怕宋人想要得到古骨龙城,仁多保忠也要烧高香感谢佛祖了……

    双方见面的地点,在古骨龙城东南,浩亹河的一处浅滩。两人在骑兵的护卫下抵达河边,然后再独自骑马走到浅滩中间,面对面谈判。

    仁多保忠高大的身形骑在马上,虽然没有携带任何兵刃,却穿了一副青唐瘊子甲,显得威风凛凛。

    而和他见面的张叔夜,则是一身文官的常服,同样没有携带兵刃。不过他的身形也同样魁梧,还有久在西北军中养成的杀气,看上去更像一个将军而不是文官。

    “本官知兰州事张叔夜,来人可是仁多统军?”

    张叔夜看着对面策马而来的仁多保忠,明知故问道。

    “某家正是仁多保忠。”仁多保忠也能说汉话,一口的陇西话,久在西北的张叔夜完全能听明白。

    仁多保忠接着说:“本官奉命驻军古骨龙城,不为开衅,只为避免战火波及我国。”

    “你国?”张叔夜冷笑着,“仁多统军难道忘了乾顺已经受封为大宋西平王,定难军节度使了吗?”

    “张知州,”仁多保忠看着面色不悦的张叔夜,皱着眉头道,“我大白高国已经立国六十多年,国主受大宋官职只是一个名义。”

    “是吗?”张叔夜继续冷笑,“不知统军愿意接受这样的名义吗?”

    仁多保忠脸色大变,看着张叔夜:“张知州,你这话是何意?”

    张叔夜淡淡地道:“我大宋天子久闻统军善抚羌人,又因为青唐路途遥远,难以掌控,所以想请统军出任大宋的青唐城主,知鄯州事,世袭莽替!”

    什么?青唐城主,知鄯州事,还世袭莽替?

    仁多保忠的心脏急剧跳动起来了!青唐城周遭可是肥沃富饶之土,青海周边更是地势平坦,水草丰美,宜耕宜牧,比喀罗川、仁多泉城这些破地方不在好了多少倍。

    昔日李元昊就垂涎青唐富庶,率部前来争夺,结果被唃厮罗用坚守城池和游击战的办法给打败了。之后西夏就再没机会入主青唐,没想到现在大宋朝廷居然拿出青唐城来拉拢仁多家了!可真下了血本啊!

    只是仁多家世代都是大白高国的世选名门,深受国恩,族中还有不少子弟在兴庆府做官呢……

    “怎么样?”张叔夜笑着,“这个条件够好了吧?统军愿意归顺我朝吗?”

    不归顺是不是就要开打了?仁多保忠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不远处的宋军大营,营寨依旧不怎么坚固,不过驻扎在那里的军队却比刚开始的时候多了不止一倍啊!

    仁多保忠收回了目光,冷冷看着对面笑容可掬的张叔夜,然后僵硬地点点头:“张知州,在下早就有归顺之意。不过我族毕竟世受国恩……总归需要一些时日进行布置。”

    “是吗?”张叔夜不置可否。

    仁多保忠又道:“若是知州信得过在下,就让在下先领兵退守仁多泉城,那里是我仁多一族的老巢。又紧挨着青唐城,只要能让在下整顿一番,最多一个月,就能举族归附了。”

    仁多保忠的话似乎合情合理,他虽然是仁多家族的族长,但是因为老打败仗,所以没有绝对的权威。想要举族背叛,必须说服族中其他的长老,还要尽可能召回在兴庆府做官的子弟。而仁多泉城是仁多家的聚居地,不少族中长老就居住在那里,仁多保忠的家眷也在仁多泉城。

    “如此甚好,”张叔夜笑道,“那么明日你我再见一面,盟誓立约,仁多家再交出人质如何?”

    “好!”仁多保忠重重点头,“一言为定!”

    ……

    “归顺?”

    “仁多保忠归顺?”

    “那么爽快?”

    “只怕有诈吧?”

    “定然有诈!”

    宋军大营的帅帐之中,童贯、高永年和高俅听说仁多保忠要归顺的消息,都显得非常吃惊。

    高俅的脸色是最难看的,他的弟兄们可都伸长了脖子等着上阵割脑袋的,怎么就归顺了?

    到手的功劳眼看就没了!而且,张叔夜这厮还是用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浴血奋战打下来的青唐城去拉拢仁多保忠的……

    张叔夜的目光从三人脸上扫过,然后笑了起来:“仁多保忠有没有诈,一试便知。”

    仁多保忠答应的太痛快了,张叔夜也觉得可疑。

    “怎么试?”高俅插话问。

    张叔夜瞅了高俅一眼,微微皱眉,这厮有点跋扈了!他毕竟是个品级不高的武官,只是相当于正将的级别,却压根不把童贯、高永年还有自己放在眼里……

    童贯却是一点儿也不在乎,还笑吟吟的提出建议道:“今夜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就开拔,沿着浩亹河向西北开进,抢在仁多保忠前面把他的退路给封了,他就不得不归顺了。”

    “好!就这么办!”高俅笑着,“某家统带的儿郎都急得不行,总算可以上阵割西贼的脑袋了。”

    骄兵啊!

    张叔夜眉头大皱,高俅的底细他再清楚不过了,虽然也和高家将门沾点儿边,但并不知兵,也没有在开封禁军里面混过。不过是苏东坡、王诜和当今官家的府中小吏出身。就因为带了一支汇集天下精锐的强兵,又遇上了几个蠢笨的对手,才侥幸取得大捷。但是骄傲跋扈如此,实在有点不像话了,对国家,对他自己,都不是好事儿啊!

    “高都统,你觉得如何?”童贯笑着问担任熙河军都统制的高永年。

    高永年道:“还某家带2000轻骑先行吧。仁多保忠那厮让古骨龙城的温家族人先走了……某家可以带人从浩亹河西岸急行,抄到那群温家老弱前面,用温家人去堵仁多保忠。大官和高都指挥再率领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从背后追击,一定可以打垮仁多保忠的。”

    这厮也够狠毒的!

    张叔夜也是久在军中的文官,如何不明白高永年的打算。这厮是要绕到温家一族的人马前面,然后用刀剑驱赶温家人去冲仁多保忠的大军。

    浩亹河两岸的道路是很窄的,很容易发生拥堵。而要堵上仁多保忠的两三万大军也不一定要用房奴猛士,用温家蕃部的平民也是一样的。

    只要有个一两万拖家带口,拉着大车,载着行李的老百姓堵在路上,甚至惊恐奔逃和仁多保忠的兵马撞在一起。如果仁多保忠背后再有几千杀红了眼的骑士、猛士……到时候仁多保忠想不归顺也不行了。

    张叔夜都有点同情仁多保忠和温家的妇孺了。

    不过慈不掌兵的道理,张叔夜还是非常清楚的!所以他明智的选择了装糊涂。

    张叔夜笑着对高俅说:“师严,某家就和你一块儿,咱们从后面辇仁多保忠如何?”

    “行啊!”高俅笑道,“狠狠割他几千个脑袋,把仁多杀成‘人少’,他就不敢不降了!”

    ……

    “传令下去,准备七天的干粮,全都分发给兵士,今晚开拔撤兵!”

    同一时间,仁多保忠也在安排大军开拔,而且趁着夜色退兵!仁多保忠果然还是忠的,至少现在还没到不得不反的地步。

    青唐城虽好,但是仁多保忠也是世受西夏皇恩的世选重臣,他的儿子还在兴庆府做官,他怎么肯轻易背叛国家?就算要叛国投敌,也得好好谋划一番。

    再说了,他虽然是一直挨揍的常败将军,但是宋军不大会打歼灭战。所以仁多保忠总是溃而不灭,败了许多次,却也没赔光老本。因此他也不觉得和宋军扛上一仗会有什么灾难性的后果。

    “安忠,”仁多保忠又把自己的心腹安忠叫道身边,“你带5000步军殿后,多备矛杖符牌铁蒺藜,若是宋人追来,须得结阵相抗,徐徐进退,可明白吗?”

    “省得了。”仁多安忠满口应着,然后又问,“统军,今天你和宋人谈了甚底?”

    仁多保忠哼哼了一声,冲节堂里面的心腹勇士打了个眼色,勇士们会意而退,保忠才压低声音说:“宋人想招降咱们,说是要把青唐城给咱家。”

    “青唐城?”仁多安忠瞪着眼睛看着保忠,“真,真的吗?”

    “谁知道?宋人狡诈的很!”仁多保忠摇摇头,“不过古骨龙城不能呆了,得退回矬子山(仁多泉城所在)再说。”

    “回矬子山……不会卓罗城了?”仁多安忠又追问了一句。

    他当然是想要青唐城的,他的儿子还不够资格去兴庆府当人质。而且青唐城是偏安之基,经营好了仁多家族是可以在青海之畔称王的!而继续呆在西夏阵营中,仁多家族就只能充当宋夏交兵的消耗品。而且西夏现在是大族凋零,王室独大,仁多家作为大族之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步了那些被消灭的党项豪门的后尘,还是去青唐城当土霸王安心……

    仁多保忠瞅了眼一脸期盼的安忠,低声道:“回不回卓罗城得看情况。”

第668章 宋人果然狡诈

    仁多保忠的人在忙着和青稞面烙饼的时候,高永年已经率领着2000一人双马的番汉轻骑出发了。托了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们的福,高永年麾下的轻骑也得到了拥护民族团结的蕃部提供的大量补给。其中就有大量的酥油糌粑和生腌牦牛肉,所以根本不必费时准备行军粮,直接出发就行了。

    而且高永年的军队也没等到天黑,大白天就大摇大摆的出了营寨,然后就沿着浩亹河西岸的河滩,向西北方向进发了。

    因为是白天出发,在浩亹河对岸的西夏哨兵很快就把宋军骑兵出动的消息报告给了正忙着布置撤退的仁多保忠和仁多安忠。

    “宋人果然狡诈!”

    仁多保忠早就知道那些宋人没有那么容易被自己的诈降忽悠住了,可是现在才什么时候啊?刚刚和张叔夜见面没两个时常,宋人就识破自己了?

    恐怕他们早就做了截断自家退路的打算,看来一场恶战难免了!

    “统军,咱们也马上发兵吧!”仁多安忠建议立即出兵和宋军抢时间。

    “出动的宋军骑兵有多少?”仁多保忠问。

    “约有2000人,一人双马。”

    浩亹河并不宽阔,所以西夏军的哨探看得非常清楚。

    仁多保忠接着又问:“有没有背马矟?”

    “没有。”

    听到这个答复仁多保忠稍稍放了些心。马矟不是硬木马枪,不仅长度远超后者,而且矟杆比较柔软,可刺可抽,矟头很长,形状扁平,很容易刺入敌方盔甲的缝隙,威力很大。同时,马矟的使用难度也远超过硬木马枪,因此能够使用马矟一般都是武艺高强的骑士,而不是普通的骑兵。

    因此精通兵法,老于战阵的仁多保忠一看到背着长长的马矟行军的御前骑士,就知道这支骑兵的战斗力很可能和察哥带来的1000名铁鹞子仿佛。自家旗下的轻骑兵,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

    “统军,”仁多讹答也道,“给某2000骑,某去会会这支宋军骑兵吧。”

    “不可分兵浪战,万一中了埋伏就糟糕了。”

    仁多保忠马上否决了仁多讹答的建议——仁多讹答的建议太冒险了,因为浩亹河两岸的地形狭窄,山峦交错,非常复杂,也容易打埋伏。

    现在宋军的2000骑已经出击了,如果仁多讹答也率2000骑跟随。对方很有可能顺势在仁多讹答前方设伏,还有可能再派出一队骑士尾随。到时候前后夹击,仁多讹答的2000骑就没了。

    “命令各部继续准备撤兵,不必惊慌。”

    仁多保忠稍加思索,又说:“这次撤兵必须结阵而走,务必做到其徐如林,让宋人无懈可击。若是宋人想要和咱们一战,那就让他们知道党项勇士的厉害!

    党项,可不是软弱稀烂的吐蕃!”

    “喏!”

    ……

    夜色当中,无数的火把出现在了浩亹河东岸,先是密密麻麻的一大片,而后又化成了一条细长的火龙,在浩亹河东岸狭窄的山路上徐徐而进。

    浩亹河沿岸的地形,就是由西北往东南的山脉,山脉中间夹着浩亹河谷,古骨龙城所在的地方则是整个浩亹河谷中少有的开阔地带。其他地方,地形非常狭窄,部队运动较为困难,更不用说开战了。

    而在这样的地形上,骑兵,特别是轻骑兵的威力很难发挥。所以仁多保忠将自己的10000步兵一分为二,分别摆在队伍的前方和后方。后方的5000步兵交给了仁多安忠,前方的5000步兵则由仁多讹答统帅。保忠自己则统带10000轻骑以及辎重车队,走在队伍中间。

    “前后都是步兵,看上去颇是严整,看来仁多保忠这厮还是有点本事的。”

    仁多保忠的大军一动,浩亹河对岸的宋军就察觉到了。不过童贯、高俅并没有马上下令部队出动。而是和张叔夜一起登上了望楼,看着仿佛望不到边的火把在黑夜中缓缓移动。

    “有甚本事?”童贯听了张叔夜的评论,只是笑笑,“这厮要真有本事,咱家率部赶到的时候他就该一走了之。”

    张叔夜笑道:“贼不走空!好不容易来一次湟州,空着手回去多不甘心?”

    “古骨龙城仿佛着火了!”

    高俅这时大惊小怪的嚷嚷起来了。黑夜中,火光已经从位于半山腰上的古骨龙城窜起来了。

    “这是自然的,”张叔夜不慌不忙道,“仁多保忠不会把古骨龙城留给咱们的,不过咱们也看不上蕃人自己修的寨子。”

    吐蕃人的建筑水平其实也不差,修建了许多恢弘的寺庙宫殿,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自从吐蕃帝国崩溃,吐蕃人的文明就出现了倒退。特别是河湟的宗喀吐蕃直接变成了部落联盟,能造什么城寨啊?

    所以河湟一带坚固一点的城池,基本上都是汉人建造的。不是盛唐的遗物,就是王韶开边后宋人的作品。

    “御龙甲士何时出击?”高俅有着着急了。

    “不急。”童贯摇摇头,“饶他们半天,天亮再出发。”

    高俅道:“会不会让仁多保忠跑了?”

    “跑不了的,”童贯笑了,“300里山路呢!他这样徐徐而行,不得七八天才能走完?”

    张叔夜也笑道:“仁多的兵走不过御龙猛士的……不过御龙猛士也不必很快追上去,算好时候,最好在五六天后交战。在这之前,就让殿前骑士和熙河路的番汉骑兵去削弱他们。”

    童贯笑着点点头,这个张叔夜果然是知兵的。山路行军是拼体力的,特别是有敌人在后面追赶的时候!不仅体力消耗巨大,士兵的精神也会非常紧张。如果再有小股追兵一路袭扰,那绝对是要把人累垮拖垮的!

    等到五天六天之后,再让御龙猛士出击,用不到4000人打垮仁多保忠的20000人都没什么问题!只要把仁多保忠打垮了,仁多家也就不得不归顺了,要不然仁多泉城和矬子山都得被宋军血洗!

    “那今晚就让仁多保忠那厮好过了?”高俅这个战场小白又一次好奇地发问。

    张叔夜摇摇头:“好过不了,高都统已经率2000轻骑先行了。”

    ……

    “敌袭!宋狗!”

    一声凄厉的呐喊声,打破了仁多保忠所部前军行军时候的沉闷和压抑!

    随即,示警的金鼓之声也响亮而起。正指挥前军的五千步卒开进的仁多讹答立即下令部队停止前进,展开防御。

    这些西夏的步卒虽然不是赫赫有名的横山步跋子,但是也非常精锐。而且他们连夜撤兵,也早就有了遇敌的思想准备。各级军官都有条不紊的大声下令,率领各自的部下展开防御。西夏的步卒虽然不像宋军那样重视弓弩,但是弓箭兵仍然占了一定的比重,立即就在狭窄的地形上一排排布列开来。张弓搭箭,准备迎敌。还有一些后队的步兵再仁多讹答的指挥下,依托河岸展开,或是冲上了路边的山坡,抢占至高点。

    布置妥帖之后,仁多讹答才带着亲兵上了前沿查看究竟。原来是在前队之前开路的小队,遭到了小股宋军的伏击,挨了一阵箭雨,射翻了五人,其中三人并无大碍,还有两人伤重。

    “该死的宋狗!”仁多讹答骂了一句,不过也不敢冒进。“传令,结阵而行!前几排的兵士举着盾牌,后排准备好长杖矛和弓箭,随时准备接战!”

    “喏!”

    摆出随时准备接战的阵型后,仁多保忠的大军行进了没多少路,又是一声凄厉的喊声响起:“敌袭!宋狗!”

    宋军的轻骑兵又出现了!

    不过这次没有放冷箭,而是直接骑着战马在仁多讹答的步兵前方晃悠。

    仁多讹答的步兵当然不可能去和宋军的小股骑兵交手,也追不上人家啊!所以也只能命令步兵结阵,长杖矛在前,弓箭在后,徐徐而进。

    走了没多久,宋军箭雨再次来袭!

    高永年带着的2000轻骑也是熙河军的精锐,虽然没有御前骑士那么厉害,可以用马矟打墙式冲锋,但是这些轻骑射箭的功夫都很好。出击的时候不仅带着马弓,还带着八九斗的竹木步弓。这都是硬弓,使用重箭也能对六七十步开外的轻甲目标够成伤害。如果仁多保忠的步兵都配了步人甲,倒是不怕他们的弓箭。但是西夏右厢军怎么会有恁般好的装备?能有一件不全的皮甲就不错了。

    结果就被宋军轻骑兵的弓箭射倒了七八个,伤亡是不重的,但是对西夏军兵士精神上的折磨,却实在不轻。这样的状况,以往都是汉人步兵需要面对的!可是现在,局势仿佛逆转过来了。

    而这种折磨,现在才刚刚开始呢!

    而且,现在出手的只是高永年所部分出的打埋伏的500骑,目的只是迟滞仁多保忠所部的行军。等到明天天一亮,还会有更多的番汉轻骑被童贯派出去,沿着浩亹河两岸前进,追赶仁多保忠的兵马。然后对他们展开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袭扰,直到把他们拖垮、累垮……

第669章 杀良、杀降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浩亹河两岸,河谷当中,雨雾弥漫,对面数十步之外就难以分辨。雨势虽然比昨晚最盛的时候小了一点,可仍然是淅淅沥沥的落个不住。现在已经是孟秋时节了,秋雨如油,浇得浩亹河两岸的山路湿滑到了极处。

    高永年带着一千五百骑,只是牵着马一步步的在山道当中走着。大家都是浑身湿透,但还是冒雨前行。高永年走在队伍的前方,步履稳健,只是警惕的四下打量。

    现在已经是七月初六了。高永年是三天前从古骨龙城附近的宋军大营出发,在当晚留下500骑设伏断后,其余的1500骑就一路跟随着高永年西进,向仁多泉城靠近。

    他们的目标当然不是仁多一门的巢穴仁多泉城了,1500轻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夺取这座城池的。高永年的目标,是七天前从古骨龙城出发的拥有一两万人的温氏蕃人部族。

    一两万人的部族在河湟一带算是不大不小,如果这算成“帐”,大约就是两三千的样子。按照一帐出一兵计算,能拿出3000人就是极限了。

    不过古骨龙城温氏部族现在肯定没有3000能战的兵力了,因为他们也派人参加了多罗巴的军队,在巴金城、瓦吹城、陇朱黑城、驴马坡、巩藏岭等战场上消耗殆尽了。

    另外,为了遮护仁多保忠的大军。温家还努力派出轻骑,在浩亹河以西布防,结果大多被高俅的骑士割了脑袋去换房子了……

    经过了这两次减员后,古骨龙城温氏部落的壮士,只剩下了不到1000人,根本不值一提了。

    虽然族长温阿吴征召了族中的老幼男子,依旧凑起了3000名战士。不过他并没有多余的装备和马匹去武装新征集起来的战士。毕竟古骨龙城温氏部族并不富裕,而且仁多保忠为了自己的军队能有更多的马匹,夺走了温家的大部分堪用的走马、战马。现在温家新征召起来的战士,只有软弓和劣质的刀矛,而且自身的武艺和体力也不行,战斗力几乎为零!

    不过还好,仁多统军并没有抛弃温氏部族,把他们扔在古骨龙城自生自灭,而是让他们先一步离开古骨龙城,前往仁多泉城。

    虽然自家的部族到了仁多泉城后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说不定会沦为仁多家族的奴仆,不过温阿吴并不在乎。他这个族长,早就被穷困衰落,毫无希望的部族给拖累得有点烦了。

    只要仁多保忠能给他安排大白高国的官职,让他去繁华的城市生活,他就请愿交出自家的一万几千口人……

    不过想要达成这个理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因为从古骨龙城通往仁多泉城的300里山路实在不大好走。而且温氏部族不仅拖家带口,还带着许多坛坛罐罐,还有活命的粮食。无论他这个族长怎么催促,一天也就走个二三十里。七天下来,走了不过一百七五十里。至少还要七天,才能赶到仁多泉城。

    也不知道古骨龙城那边怎么样了?

    骑在一匹小矮马上缓缓而行的温阿吴,这个时候脑子里面想到的都是古骨龙城那边的情况……也不知道仁多保忠的军队和宋军有没有打起来?如果打起来的话,也不知道谁胜谁负?

    “大族长!有一队人马在河对岸!”

    不知道是谁忽然喊了一嗓子,打断了温阿吴的思绪。他连忙扭头向浩亹河对岸望去,什么都没有看见。

    在哪儿呢?

    “后面!在后面……”

    温阿吴连忙往后看去,果然在蒙蒙雨雾中有不少人牵着马在走路。他们是谁啊?是大白高国的勇士吗?

    “阿宝,”温阿吴喊道,“带几个人找个浅滩过河去看看。”

    “好的!”

    名叫阿宝的头领应了一声,马上带了几个温家的骑士,上了走马,沿着浩亹河的河滩奔走了一会儿,就找到了一处浅滩,然后涉水过河到了东岸。

    这几个温家的骑士也够糊涂的,压根没想到来的很可能是宋人的骑兵,居然大摇大摆撞了上去,结果被一群凶神恶煞似的宋军骑兵杀了两个,其余的三个包括温阿宝自己都给活捉了,仿佛小鸡似的拎到了高永年跟前。

    “问问他是怎么过河的?”

    高永年这时候也早就发现浩亹河逶迤前行的蕃人了。不过他一时找不到可以过河的浅滩,毕竟昨晚下了一场大雨,河水的水位见长!而且宋军对浩亹河一带的地形并不熟悉,不知道哪里有可以涉渡的浅滩。他正准备派人去搜索,温阿宝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小底带老爷过河,老爷莫杀了小底……”

    阿宝早就被吓丢了魂儿,被拎到高永年跟前的时候,磕头如捣蒜一般。

    “好!”高永年笑着,用吐蕃话说,“只要你肯带路,本官保你做温部大族长!”

    高永年倒不是在忽悠人,只是这一战后,还有没有古骨龙城温部可就不好说了。

    因为他这次就是来带兵杀良的。

    不杀良,不杀降,又怎么驱赶温家的部众去堵仁多保忠的生路!

    ……

    “族长,族长!敌袭!宋狗来了……”

    一个温部的勇士气喘吁吁的拉住了温阿吴坐骑的缰绳。张大嘴巴朝前方一处浅滩那里指着。温阿吴听到“敌袭”和“宋狗”,顿时头脑一片空白。

    宋军怎么就来了?一定是搞错了吧?他们是从哪儿来的?仁多保忠难道已经被宋人打得全军覆没了?这也太快了吧?

    惨叫声,喊杀声,马蹄踏过河水的嘈杂声,还有温部老弱的哭喊声,顿时就响了起来。

    从前方浅滩冲过来的这伙宋军,也不知道和温家蕃部有什么仇,上来就乱砍乱杀,也不管是战士还是妇孺。

    “快快快,快去请降!”温阿吴哪里敢有反抗的念头,连忙吩咐自己的亲信去投降。

    河湟蕃部从来不以投降为耻的,他们本来就被夹在宋夏之间,两边都是不能招惹的存在。而大宋相对西夏又是比较好糊弄的,哪怕之前跟随西夏入侵汉土,杀了多少汉家的农夫,掠了多少汉人的女子,只要请求归附,照样可以得到大宋官家授予的官爵赏赐。

    所以温阿吴在反应过来后,也没有太慌张,更没有想到自家部落的末日已经到了。

    被他派去请降的心腹很快就连滚带爬的回来了,而且还带来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消息。

    宋人不同意温部归顺!还说什么犯我大宋者,虽远必诛!是要“诛”的,不给投降!

    这怎么可能!?

    温阿吴浑身冰冷,极目四顾,自家的部落已经被对方一击而溃了,扶老携幼,哭喊着逃跑,辎重、车辆、行李,还有宝贵的粮食,全都顾不上了,丢弃的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族长,快逃啊!”几个温阿吴的心腹总算没有忘记他们呆若木鸡的族长,拉着温阿吴的马就向东奔逃……

    ……

    仁多保忠这个时候脸色就如眼下的天气一样,阴沉沉的。

    大宋的追兵就在背后!数千人的铁甲步兵,还有上千使用马矟的骑士,还有人数不详的轻骑,一路尾随着他们。而且还不时发起骚扰性的攻击!让殿后的几千西夏步兵,有点疲于应付。

    而在大军的前方,小股的宋人骑兵也不停设伏、袭扰,虽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但同样让前军的步兵有点难以应付。

    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因为来自前后两个方向的袭扰,让仁多保忠的大军在浩亹河两岸的山路上行进缓慢!走了三天,才走了大约一百里一十里。照这个速度走下去,大军走到断粮恐怕也到不了仁多泉城!

    他的两个心腹,仁多安忠和仁多讹答不止一次来劝说了,要么和宋人拼了,要么干脆就去谋个青唐之主吧……

    不过仁多保忠到现在也没松口,只是命令大军徐徐前行。

    ……

    高俅的脸色,也和仁多保忠一样难看。因为童贯那个腌渍货又一次拒绝发起决战,说是时机未到……西贼看上去还没有被累垮!

    这个阉货以为自家的猛士和骑士真的有使不完的力气吗?他们又不是铁打的汉子,这些日子转战两千里都有了,一个个看着都瘦了一圈,早就是疲惫之师了。之所以没有垮掉,除了人家的底子好——那可是50万禁军里面选出来的壮汉,搁后世就特种兵——就是开封府的房子在支持。

    但是再壮的汉子,也禁不住这样消耗啊!

    就在高俅又一次想去找童贯请战的时候,马蹄声响起,他回头一看,原来是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童大监军到了!

    “师严,”童贯大声道:“让兄弟们休息吧。”

    “休息?”高俅看了看天,“现在还早啊!”

    “今天可能要大战了,高永年的轻骑把温部的人堵上了。”童贯低声道,“让兄弟们好好歇歇,再吃顿热乎的……然后就开始进攻吧!告诉大家,割完这一茬人头,咱们就要回兰州了!”

第670章 房奴的最后一战 上

    在地势狭窄的浩亹河战场这里。

    淅淅沥沥的雨滴终于止住了,随着一点太阳光刺破了堆积在天空中的乌云,撒到浩亹河谷之中,之前冒雨行军的双方,都不约而同停止了前进。似乎都想趁着出太阳,把打湿了的衣被军姿马草之类的都拿出来晾晒一番。

    快马飞快的从仁多保忠大军的临时宿营地中飞驰而出,向西北疾奔而去,把一个刚刚坐下来掏出干粮想要饱餐一顿的西夏军小头领惊了一下:“这是咋啦?恁多日不见骑兵大举出击,今日怎就一次出动上千骑了?”

    出动的骑兵不是一骑两骑,而是起码上千骑兵,都持着马枪,背着弓箭,披上了皮甲,一副要出击作战的模样儿。

    另一个西夏军小官一边把战袍挂上交错的长矛杖头上,一边笑着:“那些宋狗的轻骑扰了俺们三天,也该让俺们大白高国的骑兵去收拾他们了……”

    “可是只有千余骑能管用吗?宋人的骑兵人数不少啊!”

    两个军官对望了一眼,心里面都冒出了同样的疑问:仁多统军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啊?手里明明有上万轻骑,怎不多派些去?

    实际上,仁多保忠派出去的1000轻骑不是去和高永年的2000轻骑交战的,而是去阻拦被高永年驱赶而来的一两万温部的部众。

    仁多保忠坐在一个马扎上面,周围都是他的心腹战将,人人都捧着刚刚煮好的热茶,啃着青稞面饼和腌牦牛肉干。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神色凝重。

    宋人的骑兵这回真的是卑鄙无耻到了极点,居然对温部的老弱妇孺举起了屠刀,驱赶了一两万人,乱纷纷的向自家这边而来了。

    幸好温部的族长温阿吴来的及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仁多保忠,要不然真要迎面撞上了。

    可是知道了宋人的阴谋,也不等于可以让这一两万温部部众消失不见啊。除非西夏军出手把他们都屠了!

    屠杀对西夏军队而言不是什么问题,可是他们背后还有一支宋人的精锐跟随。如果他们趁着自家屠杀温部的时候发起突击,那仁多保忠的两万大军可就要首尾难顾了。

    到了这个时候,仁多保忠心里面其实已经非常动摇了,现在的宋军怎么变得既凶狠,又阴险了?如果仁多家的主力在浩亹河战场上全军覆没了,他们会不会把仁多泉城也屠了?早知道宋人这样坏,自家在古骨龙城就该归顺过去……

    就在仁多保忠犹豫着要不要马上投降的时候,令人恐惧的,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已经从东南方向传来了!

    “割脑袋!换房子!”

    “割脑袋!换房子啦……”

    正在欢呼的,当然是高俅麾下的房奴和骑士了。

    高俅已经向他们宣布了决战即将开始!而且还再一次重申了西贼脑袋的价值——一颗西贼脑袋顶两颗西蕃脑袋!

    最后,高俅还宣布:今天要打的,是他们在近期的最后一战了。等打完此战,大家就要去兰州休整了,说不定等到这一场战争结束,大家都不会再有上战场割脑袋的机会了。

    所以,今天一定要砍下足够多的人头!

    “割脑袋!换房子!”

    每名御前骑士和御龙猛士在这一刻都绷紧了,爆发出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吼声,

    “割脑袋!换房子!”

    呼声有如山呼海啸一般席卷过整个河谷。也扫过了仁多保忠大军的上空,因为是几千人一块儿呐喊,口音又各有不同,所以非常嘈杂,哪怕能听懂汉语的党项人,一时不明白对方在吼什么?不过他们还是能感觉到这些宋军的冲天战意!

    这是怎么回事儿?

    和宋朝打了一辈子的仗的仁多保忠听到这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声,既惊恐,又感到不可思议。

    惊恐是因为仁多保忠知道自己的步兵已经非常疲劳了。在将近四天的时间里,仁多的步兵就不断遭到敌方轻骑兵的袭扰。虽然并没有造成多大的损失,但是却始终处于高度紧张之中,疲惫不堪。面对宋军轻骑的袭扰,他也派出了自家的轻骑,冒着被伏击的风险,企图将对手驱离。可效果却相当不理想!往前方派出的轻骑还好点儿,总算能把宋人的小股骑兵撵走。

    可是往后方派出的轻骑,却遭到了宋军甲骑的打击!几乎是有去无回——轻骑未必打不过甲骑,但是浩亹河谷的地形太过狭窄,不利于轻骑发挥灵活机动。失去了灵活机动的轻骑,遇上御前骑士的长矟,自然讨不了好。而且不少御前骑士还换上了高大神俊的河湟马甚至龙种马,仁多保忠的轻骑遇上他们连跑都跑不掉,损失那叫一个惨重啊!

    看到骑士兄弟们喜气洋洋的带着“五分之一张房契”从前方回来,御龙猛士直的那些房奴早就忍不住想上去割“房契”了。

    可是童贯却一直压着不让打,他要等到敌人的士气和体力都被消磨得差不多了,才发起最后的进攻!这个军事宦官还是很会打仗的,特别是手中掌握着一支从50万大宋禁军里选拔出来的精兵的时候。

    而现在,时机差不多已经到了!

    ……

    高俅和王禀都手按宝剑,上了第一线督战。大队大队的铁甲兵就在他们前方组成了方阵。人人身披重铠,戴兜鍪,所有人都举盾持剑,没有人持着长枪。而在高俅、王禀的身后,则是大批持着弓箭的铁甲兵。因为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弓弦弓身吸饱了水汽,要比平常软上三分,对于身披铠甲的士兵,基本上就只能听个响了。可是对于铁甲数量并不多的仁多家步卒而言,却还是能够造成伤害的。

    所以,指挥铁甲兵从巴金城一路打过来的王禀就出了个损招,在双方步兵搏斗的时候放箭……反正自家的铁甲兵不怎么怕箭雨,而西夏人却受不了利箭的覆盖。

    “勒鼓!进军!”

    童贯锵踉一声抽出宝剑,向前方一指,同时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咚咚咚”的战鼓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了,和房奴兵呐喊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曲最壮丽的大合奏。

    “弟兄们,结阵而斗,不可散乱!”

    武松率领的一个指挥,今次又轮到了头阵,这个还剩四百五十余人的指挥结成了一个五十乘九的密集横阵,喊着“割脑袋、换房子”的口号就滚动着向前。

    他们的队形算不上严整,只是一大群人肩并肩拥挤在一起,盾牌也连着盾牌,形成了一堵从高处看弯弯曲曲的盾墙。

    仁多保忠这个时候也上了一线,在亲卫的簇拥下,立马在已经列好阵势的步卒背后。

    看到宋军的盾墙推进,仁多保忠就知道要糟糕了。铁甲盾墙那是专克各种步兵的。西夏的刀盾兵、长杖矛兵、弓箭兵都对付不了他们。只有骑兵冲阵可以克住没有多少长枪的铁甲盾墙。

    可是浩亹河两岸的地形太狭窄,所以步兵一旦展开阵形,骑兵进出的通道就被完全封死了。

    也正因为地形如此,高俅和王禀才会以盾剑突阵。

    凄厉的进军号角,这个时候也吹响了。

    上千名西夏步卒,也列成了阵型,开始冲锋了。他们采用的是“花队”迎敌。也就是将长矛杖、刀盾、弓箭手混编在一起。

    而被仁多保忠摆在最前面的则是长矛杖兵。所谓长矛杖其实就是一种长枪类的武器,是西夏的制式武器,长十一尺,也就是三米多的一根长枪。对付骑兵很厉害,对步兵的威胁也不小,既可以刺,又可以从上往下砸。

    不过最先迎接双方步兵的,并不是敌人手中的长矛杖或是长剑,而是漫天而来的剑雨!

    就在两军的前沿相距大约二三十步的时候,羽箭就像密集的雨滴一样,覆盖在了双方兵士的身体上。

    和几乎无甲的蕃人勇士不一样,西夏的步卒的披甲率不低,其中最精锐的披铁甲,而仁多保忠的右厢军差一点,大多是披甲,不过冲在最前面的长矛杖兵也都有铁甲护身。所以宋人的箭雨攻击并没有取得什么战绩。

    紧接着,剧烈的碰撞声、长矛的折断声,还有垂死的惨叫声就在战场上响了起来。

    伤亡首先发生在宋军这边!哪怕几十斤重的步人甲,在接住奔跑的惯性刺来的长矛杖跟前,还是和纸糊的没有什么两样。几根从盾牌的间隙插进去的长矛杖很快就取得了战果,随着矛杖拔出,血腥的气味就在战场上蔓延开来了。

    不过更多的长矛杖还是被厚重坚固的藤盾抵挡住了!

    站在第一排的武松手中的藤盾也传来了一股巨大的冲力,让他这个六尺壮汉都险些没有站稳,好在他身后还有自家的兄弟,用盾牌抵在了他的背上。

    刺击只是枪阵攻击的开始,而在刺击之后,并不是收回三米多长的长矛杖再刺,而是高高举起长矛杖,再用力拍打。

    熟悉长枪战法的武宋和他的部下,纷纷将藤盾举起,互助了头部,然后将长剑伸出,指向前方,呐喊着发起了冲击……

第671章 房奴的最后一战 下

    被长矛杖砸到的滋味也是很不好受的,三米多长的长矛杖,在杠杆效应之下,挟着劲风,凌空劈下,要是砸在兜鍪上不死也得晕菜了。不过藤盾还是可以勉强抵挡的,只是拍击的力量巨大,以致于武松的胳膊都发麻了。

    而他右手中持着的长剑,也不是破甲的利器,必须刺入甲叶的缝隙或者没有铁甲遮护的面部才能杀伤敌人。但是武宋左手持着的盾牌却是可以用来破甲的利器。在抵挡了一记长矛杖的拍击之后,武松顾不得手臂酸软发麻,就把盾牌放回到了身前,然后猛的向前一扑,连人带盾,一下子撞在了一个西夏的长矛杖兵身上。这个长矛杖兵一下没站稳,就向后倒去。不过也没倒地,而是被后面的同袍战友扶了一下。而就在他的身体摇摇晃晃的时候,武松瞅准机会,一剑刺向那人的眼睛。

    锋利的宝剑刺猛地刺进了那人的眼眶,惨叫声响起,温热的鲜血飙射在了武松的脸颊上。

    看着那名和自己差不多高矮的党项壮汉惨叫着倒下,武松没有时间去收获对方的头颅,而是再次举起盾牌。因为又有一根该死的长矛杖砸下来了。那是站在刚刚被武松杀死(还没死透)的西夏武士背后的另一个西夏战士在进行攻击。

    “篷”的一声巨响,武松的左臂又是一阵发麻。不过他还是抵挡住了长矛杖的攻击,他是连老虎都能揍的武松武二郎啊!

    “结阵!并肩!向前挤……”

    武松并没有被西夏人的攻击激怒,而是大声招呼着自家的兵士保持阵形,稳步向前。

    步兵阵战比的不是个人的勇武,而是团体的力量。而“挤”则是最基本的步兵阵战之法。

    当两支结成战阵的步兵撞在一起后,就会互相挤压对方,直到将对方挤垮。

    手持长矛杖的西夏武士在贴身近战中并没有什么优势,所以很快就成了房奴甲士们剑下的亡魂。但是西夏人的刀盾兵很快就填补了进来。

    现在是盾牌对盾牌,刀剑对刀剑了!虽然西夏的刀盾手大多只有皮甲护身,挡不住御龙猛士直配备的长剑刺击。但是拥有盾牌和长刀的他们,在肉搏阵战中也不是太吃亏。虽然伤亡比对手稍大,但还是可以抵挡住房奴兵的冲击。

    双方的阵战,很快就陷入了胶着!

    就在这时,御龙猛士直的弓箭手加入了战斗!和绝大部分宋军对“注箭之士”、“举刀之兵”和“矛矟之军”进行划分不同。御龙猛士直实行的“身备三仗、箭矛俱发”的训练要求。所以同样的4000御龙猛士,在作战效率上足可以顶得上两三倍的寻常禁军。

    由于御龙猛士是人人披甲的重步兵,因此他们的弓箭手并不怎么惧怕对方的箭镞,可以尽可能的抵近前沿。现在他们就几乎站在武松所指挥的四百多剑盾兵背后放箭,因为距离近,所以直接选择了抛射重箭。而且,他们也不大顾及前排的宋军和对手搅在了一起,直接就用羽箭覆盖下去了!

    一支重箭打在了武松的陷阵兜鍪上,并没有射穿,但还是砸得武二郎眼冒金星,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连忙举起藤盾护住要害。不过他的对手并没有趁机发起攻击,因为他也被近距离发射的重箭命中了!不过他可没有武松那么好运,而被一箭射中面门,惨叫着倒了下去。

    看到对手倒了下去,武松也不敢冒进,而是大喊着:“举盾!举盾!”

    藤盾被高高举起,遮护住了兜鍪,不再害怕从背后或者前方射来的利箭了。

    战场上的两军对射并不会持续多久,因为没有力气——射箭可是个体力活儿!哪怕是武松这样的壮汉,一次射个20箭也得手臂酸痛休息上好半天。而且御龙猛士直的勇士都要留着力气割脑袋,所以他们虽然人人都能射得一手好箭,但是却也不愿意把力气都花在射箭上。所以一般就是射上10箭到点儿,换一批人再射。

    不过他们的10箭却是连珠射,也不一定是齐射,多半是密集的乱箭,一个指挥四百五六十人,就在最短的时间里抛射出去四千几百支重箭,把正在和武松等人鏖战的西夏人射了个损失惨重。连阵形都变得混乱起来了!

    瞅准机会的武松,再次大呼进攻。举盾持剑,蒙着头就往上猛攻。一下子就撞上了变得有点混乱的西夏步兵……

    “被攻破了!”

    “无妨,不过是第一阵!”

    仁多保忠脸色铁青的在给自己的心腹仁多安忠打气,这伙宋军铁甲兵的攻势果然凌厉!那么短的时间,就突破了自家的第一道防御,整整500名西夏的步卒,就被数量差不多的对手给碾压了。

    不过战胜的宋军仿佛也已经力竭,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停留在原地不动了(其实是在割脑袋)。又过了一会儿,这伙重步兵就分成两队,从有点儿陡峭的山坡和浩亹河河滩边缘撤退了。在他们的背后,数量相同的宋军重步兵已经做好了进攻的准备,不过这一次他们前排的士兵,变成了半持长枪,半持刀盾。很显然,高俅和王禀现在也还在摸索御龙猛士的战术。

    “禀高太尉、王太尉,第三指挥一共取得266枚西贼首级!自损33人,伤18人。”

    武松很快就到了高俅、王禀跟前,通报了此战的损失和战果。

    西贼的战斗力,果然不是蕃人可比的!虽然也得到了266颗首级,但是付出的代价却是33人阵亡,18人重伤。这样的战绩,还是在友军的重箭疾袭打乱了西贼阵形的情况下取得的。

    “好!”王禀点了点头,“收拾好首级,稍后某和高太尉会亲自点验。”

    高俅也道:“先去休息吧。”

    “喏!”

    因为浩亹河战场太过狭窄,双方的兵力都展不开,只能以数百人的小部队反复交锋。

    真正要决出胜负,只怕得好几天了!

    不过已经在一处高坡上建立了本阵的童贯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队伍有吃不完的粮食,南宗堡、临宗堡一带拥护民族团结的蕃部正已经得到命令,正源源不断的把酥油糌粑和生腌牦牛肉送来浩亹河前线。足够宋军吃上很久了!

    但是仁多保忠的大军却一定没有多少军粮了!

    现在的攻击,其实只是为了吸引住仁多保忠的兵力,让他没有办法快速逃走,只要仁多保忠逃不掉,他就只能归顺大宋了。

    在确定前方的交战将会陷入胶着后,童贯将高永年的副将东上閤门副使安永国唤到了身边,吩咐道:“安东门,咱家命你带8000轻骑涉渡浩亹河,走浩亹河东岸绕到西贼前方,去和高太尉合兵一处!”

    “喏!”

    安永国应了一声,就带着几个亲随下了山坡,去调兵遣将了。而8000轻骑渡河的动静,当然瞒不过仁多保忠派出的哨探。

    “统军,他们一定是要去和咱们前方的那股轻骑会师的!”仁多安忠有点紧张地说,“那么多人要是和咱们前方的那股轻骑会师了,咱们可就回不去仁多泉城了!”

    靠高永年的两千三千人当然挡不住仁多保忠的两万人。可一旦高永年手中有了一万人,那仁多保忠的大军可就死定了。因为仁多保忠手里已经没有多少军粮了,只要再拖上几天,大军断了炊,打不死也都饿死了。

    “统军,”仁多安忠又道,“这边由某家将5000步兵顶着,您赶紧带人向西打,可不能让宋军的骑兵把咱们堵上。”

    “好吧,就这样吧……”

    仁多保忠也没什么主意了,他本来就是屡北屡战的主儿,要不然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不过他的行动,早就在童贯、高永年的算计之中。温部的一两万个妇孺老弱,这个时候正声震野的拥塞在浩亹河西岸的山路上,完全堵住了仁多保忠的去路。

    仁多保忠杀起蕃人来当然不会手软,当机立断就下令前军砍杀出一条血路。可是一两万人砍杀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特别是其中不少人还拿着武器,而西夏军队又无法展开太多的兵力,只能一次投入几百人。而且高永年派出迟滞西夏军的轻骑,这个时候已经弃马登山,居高临下施放羽箭阻止西夏军进攻。

    而在另一边,高永年带着另外1500轻骑也没闲着,同样用屠刀长枪驱赶这些无辜的蕃人,去充当阻挡西夏军前进的人肉障碍。

    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两旁则是山高水深,对于老弱妇孺而言,同样难以逾越。人潮就这样在山路上挤成一团,哭喊声震天,交相践踏。不知道多少无辜,就这样在宋夏两国的交兵中,被碾做尘泥。

    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而仁多保忠的前途,却在这场无端的杀戮中,节节高升……因为一旦高永年彻底封死了他的逃路,他就只有接受张叔夜的招安,成为青唐新一代的王者!

    这大概就是杀人放火金腰带吧?

第672章 常败为王

    战争是残酷的,中世纪的战争,则更加残酷!因为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去制裁对平民进行屠杀的战争罪犯。

    童贯、高永年,还有仁多保忠这三个罪犯,肯定不会被送上战犯法庭,接受正义的审判。

    实际上他们仨都是浩亹河这场血腥杀戮的受益者!

    而被杀戮的温部百姓,虽然哭声震天,虽然苦苦哀求,虽然四散逃窜,虽然是完全无辜的。但是面对想要夺路而逃的西夏人和一心想拿他们当肉盾的宋人,他们的泪水,他们的哀求,他们的生命,都是没有价值的!

    西夏的步兵在仁多保忠的命令下,根本不管这些蕃人是哪边的,只是枪刺刀砍,如墙而进。惨叫声不断响起,还有不少人实在没有办法,好像下饺子一样纷纷跳入水流颇急的浩亹河。偏偏他们所处的这一段河道并没有什么浅滩,对于不怎么会水的蕃人而言,落入湍急的河水中,恐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还有不少拥有武力的蕃人想要拼命,挥舞着刀枪扑向西夏军的战阵。可是他们哪里是如墙而进的西夏长矛杖兵的对手?不过转眼的功夫,就被攒刺的长矛杖一一捅死。

    但是这些蕃人的命运虽然凄惨,但还是阻挡住了西夏军队的行动。其实也不需要他们阻挡太久,因为涉水过河的宋军轻骑,很就和高永年会师了。

    得到增援的高永年,立即命令部队利用温部蕃人丢弃的车辆辎重堆砌起了一道简易的防御工事,再插上骑枪,撒了铁蒺藜,用来阻挡想要突围的仁多保忠。

    同一时间,宋军的八个铁甲兵指挥,也在王禀的调动下,轮番上阵。不断挤压仁多安忠指挥的后队步兵。九百多名御前骑士,也都做好了冲阵的准备,只等仁多安忠的队伍崩溃,就要发起突击!

    仁多安忠也尽了最大的努力,督促士卒在前线拼命抵抗,甚至身处宋军弓箭打击的范围之内鼓舞士气,大呼酣战。

    但是他的对手高俅和王禀也不含糊,同样披上青唐甲上了第一线。高俅也豁出去了,拿着一叠白条在那里使劲吆喝:“最后一战啦!打完就要休整啦!还没凑够人头的弟兄加把劲呀!难道有谁甘心空着手回开封府?”

    听到他的喊话,那些还差一个两个人头的房奴兵都向疯了一样作战。他们冒着雨点般落下的箭镞,或是用长枪拍击,或是用盾牌撞击,或是挥剑刺击。而且一轮一轮的上阵,越打越急,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

    交战从白天打到了夜晚,随着夜色降临,苦战了一天的西夏步兵都盼着对方鸣金收兵。

    可是打疯了的房奴哪里肯收手?

    高俅哑着喉咙还在喊:“再加把劲儿啊!高都统已经把仁多保忠的退路切断了,仁多保忠随时有可能投降,他要降了,咱们就没得割人头了……”

    敌人投降,房奴兵们当然也能记功受赏。但那是“集体功”,或是赏赐绢帛铜钱,或是一定级别之下人人皆转一官。但是不能用来换房子啊!

    惨烈的厮杀,仍然在夜色掩护下展开。而且比白天的时候,还要更加惨烈几倍。

    眼看就要失去斩首换房机会的房奴兵们,完全拼出了性命。哪怕就是伤亡不轻,也绝不肯放弃进攻。他们舍命而战,节节推进,终于把仁多安忠的几千西夏步兵熬到了崩溃的边缘!

    仁多保忠已经顾不得另一头的战斗了,带着亲卫亲临督阵。但是苦战了一整天的后卫部队太疲惫了,他们已经四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而且所有人都目睹了大队的宋军骑兵从浩亹河对岸通过,绕到自家大军的前面了——大家都已经知道,通往仁多泉城的道路被宋军切断了!

    在这种情况下,士气的低落是不可避免的,偏偏又遇上了一群不知道吃错什么药的宋军,不仅特别能打,而且打起来就没完没了,士气还永远满格!

    仁多保忠的右厢军步兵能坚持到现在,实在是超常发挥了。战到后半夜时,疲劳和低落的士气,还有惨重的伤亡,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了。

    而最后引起崩溃的,则是张叔夜的一个小小的计谋。他早就选了几十个会说党项语言的番汉兵士,还教了他们劝降的说辞。就等着西夏军队快要抵挡不住的时候去喊话——他可不想让一帮杀红了眼的房奴打顺了手,把仁多保忠给宰了。

    如果没有仁多保忠的归顺,官家和蔡相公的大棋可就要下不成了!

    所以看到打得差不多了,张叔夜就让这几十名番汉兵士上前,趁着房奴兵一轮攻势结束,开始割脑袋的时候,大声发喊起来。

    “仁多统军,大宋官家无意赶尽杀绝,只要你肯归顺,就让你当青唐之主,世袭莽替……青唐之地,就归仁多家所有了!”

    仁多保忠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有点忠的!可是苦战到绝望的那些西夏步兵却不干了。

    青唐之主啊!富得流油(按照西夏的标准)的青唐之地都给仁多家了,还打个屁啊!而且还打不过……呃,打败仗还打出个青唐王了!仁多统军真是好福气啊!

    “统军,不行了,派出军使请降吧!”仁多安忠哭丧着脸对保忠道,“青唐之地啊……”

    就在仁多保忠心烦意乱的时候,“割脑袋!换房子”的喊杀声,又一次响彻了战场。

    因为之前的劝降,本来以为必死的西夏步卒们突然看到了生的希望!特别是这些步卒中还有很多来自仁多一族,他们看到的不仅是活下去,而且还能很好的活下去。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仅剩的斗争,完全丧失,在房奴兵的攻击之下,竟然全线崩溃了!

    “快快快!把所有的指挥都投进去!让骑士也上去……”

    高俅的嗓子完全哑了,可是依旧难以抑制自己的兴奋。

    西夏人被打崩了,被他高俅的兵打崩了!

    打败蕃人没有什么,熙宁军已经打崩过他们两回了,如果不是后勤问题不得不放弃,根本就不会有第三次河湟开边。

    可是西贼就没有那么容易打崩了,哪怕打败了,也很难获得大量的斩首或生俘。

    这一次,至少有2万颗西贼的脑袋啊!

    自从宋夏交兵开始,一次斩首2万的胜利,大宋应该还没有得到过吧?

    这样的胜利,再打出几次,西夏不亡也不可能了。

    “高师严,别打了!”张叔夜御龙猛士、御前骑士潮水一样向前涌动,连忙驱马赶到了高俅身边,大声阻止进攻。

    “官家要招降仁多保忠的!”张叔夜大声道,“再打下去,就把仁多保忠打死了!”

    高俅哑着嗓子问:“招降那厮还有何用?不如砍杀了拉倒!”

    张叔夜脸色一沉:“某有官家的旨意,你高师严也看过了,莫不是连官家的话都不听了?”

    “这……”

    高俅心想:官家在开封府,离着好几千里的……听捷报不就完了,多什么事儿啊?

    “高师严!”张叔夜看着高俅不啃声,火气也有点上来,“官家正在筹谋一举灭亡西贼的大计,若是教你坏了,你就算斩了仁多保忠也是有罪!”

    高俅叹了口气儿,“行行行,你也别吓唬某了,某这就鸣金收兵,行了吧?”

    “快快快……”张叔夜听着喊杀声一阵高过一阵,也急了眼儿,这么打下去,没准真的把仁多保忠杀了。

    高俅没有办法,他再得宠也是个武官,而且赵佶也不是没他不行。于是只能传令鸣金!

    ……

    仁多保忠真的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宋军的甲士几乎都杀到跟前了,一个个发疯一样,仿佛是从地狱里冲出来的。如果不是仁多安忠拼了命带人抵挡,仁多保忠的脑袋这会儿已经变成房子了……至少能值一套大一点的石库门啊!

    不过他的脑袋只是暂时保住了,因为那些凶神一样的宋军已经击溃了仁多安忠率领的5000步卒,还在混战中杀了不少赶来救援的轻骑,并且大大压缩了仁多保忠所部的战线。

    如果不是他们自己鸣金收兵,恐怕仁多保忠的两万大军,得给人家杀掉一半!

    然而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一万多人猥集在一个狭长的区域里面,口粮所剩无几,士气低落到了极点,别说击退那些铁甲步兵和骑士了,就是向仁多泉城突围都不可能了。

    “安忠!”仁多保忠长长叹了口气,“看来是天要亡我大白高国了……”

    “统军,”仁多安忠道,“大白高国咱们救不了啦!宋国出了天可汗,天可汗来了,便是景宗复生,也还是没救的。”

    是啊,李元昊要遇上李世民还有什么活路?

    “也罢!”仁多保忠苦苦一叹,“安忠,麻烦你走一趟宋营。”

    “统军,您答应宋人的条件了?”仁多安忠急切地问。他没有仁多保忠那么爱国,而且大白高国也没给他太多的好处。

    如果大宋真能给青唐城,那仁多家将来就有可能成为偏安之王,他的前途不比现在好吗?怎么都有一个相公可以当吧?

    仁多保忠苦笑:“答应了,都答应了……大白高国要完了!”

第673章 敌在开封府 一

    浩亹河大捷和仁多保忠归顺大宋的消息传到洮西帅司所在的通川堡的时候,钟傅、王厚和武好文正在帅司的节堂里面争吵。

    哦,准确的说,应该是年轻气盛的武好文一个人在和熙宁、泾原两路经略安抚副使钟傅吵架!

    而王厚只是在为难,他根本不敢相信一个连京官都不是的选人,敢和两路副帅吵架。钟傅可是正六品的文官,堂堂的朝臣,还是蔡相公的心腹啊!

    武好文的后台韩忠彦早就倒台去判大名府了,他怎么敢和钟傅这样的大员吵架?难道右相苏东坡力挺他?好像苏东坡也不可能为了一个选人去坏了官场的规矩吧?

    官场的规矩,就是文官比武官牛,同样是文官,官大一级压死人,况且钟傅大了不止一级!

    而且钟傅提出的要求也不过分……他不过是不相信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的斩首、生俘数字,想要减少一半而已。

    这种事情在西北军中很多见的——报功的斩首不一定是斩出来的,很多时候是上级下级商量出来的。

    下级报1000,上级给你打个对折算500,一点不过分啊……哪有武好文的话说得那么死,快四万的斩首生俘都是真的!少一个甘愿待罪听参。

    这不是不给钟傅面子吗?不能这样做官啊……

    “不行,绝对不行!”武好文的脑袋摇得跟个波浪鼓似也,“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的斩首、生俘数字绝不会有假的。因为他们的斩首、生俘是可以换到开封府的房子的!所以高太尉、王太尉一定会严格点验,不会容他们虚报冒领的。”

    武好文还真没说错,高俅高太尉真的是很认真在数人头、发房契、打白条……他这个官,说穿了就是靠媚上逢迎,但同时还是能分清楚轻重缓急。现在赵佶一心想建功立业,高俅当然得用心数好人头了,这个又不难,要再办砸了,官家的宠幸说不定就没有了。

    至于捞钱喝兵血什么的,他高太尉现在还稀罕这俩小钱?他跟着武好古投了共和行,投了界河商市,身家早就不止一个百万缗了。

    按照北宋官场上的逻辑,他已经是德不配财了——多大官才能捞多少钱啊!他的钱都捞到宰执级别了,官才是个使臣。而且他也不似武好古是凭着赚钱的本事做官,带着官家和勋贵们共同致富。

    所以深谙官场潜规则的高俅现在早就不捞钱了,他得赶紧攒功劳升官儿!如果能打出一家将门,这份富贵才能安稳的传给子孙。

    “不会吗?”钟傅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他可是堂堂的两路副帅,而且还在西北军中多年,是辅佐过李宪和章楶的老臣了。

    现在居然被武好文这个嘴巴上毛都没长齐的后生晚辈这样怼,他能不生气么?

    “不会!”武好文连连摇头,“下官可以为高太尉、王太尉担保。”

    钟傅哼了一声:“你担保?你一个选人,你有何资格担保?”

    武好文被他一怼,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敬了。其实他是有这个资格的,因为赵小乙和冯二娘已经建立了不大纯洁的友谊……

    王厚不知道武好文的特殊背景,却知道钟傅的厉害,上一次开拓河湟的时候,钟傅就是勾当熙河、泾原、秦凤三路公事,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光是这个资历,王厚就得帮着他说话。不过王厚也在开封府呆过,知道武氏兄弟都是官家的宠臣。而且武好文的哥哥武好古还是右相苏东坡的得意门生。苏东坡虽然对付不了蔡京的心腹钟傅,但是要整自己这个武资的洮西安抚还不是小事一桩?

    王厚说真的都有点羡慕自己的对手嵬名察哥了,察哥只需要琢磨怎么收拾敌人,不必考虑兴庆府那边射来的暗箭和各种各样的瞎指挥。

    而大宋的武官,永远得一边和敌人打仗,一边应付没完没了的政争,还得忍受文官的欺负,还得被官家或者一窍不通的文官瞎折腾……

    面对两个后台都挺硬的文官的争吵,王厚也真是左右为难,只好开口打圆场:“不如这样吧,暂时不要上报斩首、生俘,待钟使相派人调查后,再行上报如何?”

    钟傅正想点头答应,武好文却道:“斩首、生俘数目已经上报官家了。”

    “已经上报?”王厚一愣。

    “是暗入文字!”武好文的回答让钟傅和王厚都吃了一惊,“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乃是天子亲兵,一举一动,都要及时上报天听。所以下官和高太尉,早就通过走马上报了。

    而且高太尉已经把400张房契发放下去了,不足部分还打了欠条了。使相难道以为我们还能收回那些房契么?”

    “怎地不能?若有虚报冒领,就该收回格赏,还要从重治罪!”

    钟傅本来就被武好文惹得有点火了。自己一个两路副帅,居然被一个选人当面顶撞。如果这个武好文是个武官,他早就下令拿人并且军法从事了。可武好文偏偏是个进士出身的文官,而且还是个有后台的进士文官……

    有后台的武好文根本不买他的账,当时就反驳道:“使相是想毁了天子的这支精兵么?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自巴金堡初战开始,一路转战瓦吹寨、驴马坡、陇朱黑城、麻宗山、宗哥川,现在还在浩亹河与西贼苦战,眼看又要大捷。几乎无役不予,且战无不胜!而且洮西帅司还没有给过一文钱一尺绢的赏赐,将士们如此用命,无非是为了得到开封府的房产。

    现在仗快打完了却翻脸不认账,你可讲理么?你就不怕乱了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的军心?就不怕坏了官家讨伐西贼的大计?”

    这话说的已经有点诛心了!武好文实际上是在用哗变威胁钟傅。哗变这种事情,在北宋历史上并不少见。但是哗变的都是驻扎地方的军队,没有开封禁军哗变的,更加没有殿前军哗变的先例。

    毕竟殿前军军饷优厚,不时还能得到官家的厚赏,又很少上前线,完全是享福的兵,还哗哪门子变?真当自己是五代十国的牙兵集团啊?

    而且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的待遇多好,钟傅也是知道的。骑士有1500亩职田,还有不少额外的赏赐。御龙猛士则有禁军上军四倍的收入。这样的兵怎么可能哗变?

    所以武好文的威胁根本无效,钟傅只是冷笑:“本官奉了吕相公钧命,就是要严查虚报冒功!倒要看看,有谁敢扰乱军心?”

    他的话中也带着杀机!军兵闹事是一回事儿,有人扰乱军心,煽动哗变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这个可是殿前军的精锐啊!要是让人煽动起来哗变了,无论有没有理,官家都容不得这支兵了。

    毕竟殿前军能不能打并不重要,乖不乖才是最要紧的。

    而眼前这支砍人脑袋以万计的殿前精锐,实在不能用“乖”去形容了……

    就在武好文和钟傅争吵不休的时候,王厚的一个幕僚送来了浩亹河大捷和仁多保忠归顺的喜讯。

    “斩首一万四千八百,生俘虏八千二百十一,其中西贼首级三千八百五十六,西贼俘虏三千零五十一,贼酋仁多保忠归顺!大捷啊,空前大捷!”

    武好文接过战报看了眼,就大声嚷嚷起来了:“钟使相,此战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又立下了首功!”

    是首功么?钟傅心说:首功明明就是张叔夜,要不是他设计招降了仁多保忠,浩亹河大战可有的好打了!

    不过这话钟傅也没和武好文明说,而是扭头对王厚道:“处道,不如咱们就立即动身前往古骨龙城,去会一会仁多保忠这个贼酋吧。”

    他去古骨龙城的目的当然不仅是和仁多保忠见面,还想去数人头——北宋军队并不特别讲究“首功”的,其实也砍不到多少啦。所以下面的部队也不会把那些臭烘烘的脑袋保留太久,一般来说让上级的抚司官员验看过就挖坑埋了。至于生俘也不会被抓去卖掉,最多扣押一段时间也就放了。

    因此钟傅要去一一点验湟州、鄯州战场上的首级和生俘是不可能的,只能和武好文打嘴仗,实在有点掉价。但是浩亹河战场上的首级和俘虏还在,正好去验看。

    另外,钟傅还想趁机插手卓罗城和秦王川的战事。王厚是洮西经略安抚使,而卓罗城和秦王川在黄河以北,根本不是洮西帅司可以管辖的。

    所以一定会成立新的经略安抚使司,钟傅现在是两路安抚副使,完全有资格担任这个新抚司的经略安抚使。

    而且在眼下的兰州以北战场上,除了他这个两路副使,还有谁有资格领导对卓罗城和秦王川的进攻?其实他自己请命到洮西抚司调查斩首、生俘数目,还带了种师极这个老将,便存了建功立业的心思。

    王厚、高永年和童贯都是洮西抚司的官,怎么可以越界指挥黄河以北的战事?知兰州事张叔夜倒是有资格,可是他的官太小,也没有指挥大战的经验。

    因此钟傅觉得自己就是唯一的选择!

第674章 敌在开封府 二

    钟傅这回真的挺遭人恨的,因为他不仅要找房奴们的麻烦,而且还要抢了张叔夜、高永年和童贯的大功。

    就在钟傅、王厚、种师极和武好文等人往古骨龙城紧赶慢赶的时候,张叔夜、高永年、童贯,还有刚刚因为打败仗打成了王者的仁多保忠正在被烧毁的古骨龙城附近的宋军大营中商量怎么拿下卓罗城和秦王川——光靠打败仗当上大(念dai)王还是有点牵强,仁多保忠还是要替新主子立点儿大功的。

    而要帮着新主子立功,当然就要出卖旧主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仁多保忠的良心当然是痛的,但是童贯和张叔夜也不含糊。不仅放走了被俘的仁多家的兵士,还拿出了油酥糌粑给已经快断粮的仁多军,让仁多安忠带领他们去镇压仁多泉城。同时,还派出军使护送仁多讹答带领的2000骑兵去接管青唐城的防务!

    这可真是拿出了最大的诚意了!

    而且除了诚意之外,宋军的铁甲步兵也把仁多保忠彻底打服了。一天一夜的血战,发了疯一样的猛功,打崩了仁多安忠指挥的5000步卒,还击溃了不知多少仁多家的请骑兵。战后点验人数,不包括被俘在内,仁多保忠的20000大军只余下了不足13500。

    也就是说,一日一夜的血战再加上之前的零星战斗就让仁多家损失了6500多人——表面上看,仁多的军队似乎是损失了三成多。但实际上的损失更加惊人,因为仁多保忠的两万大军是包括“正兵”和“负赡兵”的。

    根据西夏的军制,一个正军应该配属三个负赡兵。不过只有驻守兴、灵的精锐才能按照这个标准配属。右厢军的正军和负赡兵的比例通常只有1:1。

    因此在仁多保忠率领的两万大军中,正军只有一万人。而在一日一夜的激战中,被斩杀的三千八百多人,几乎都是正军!

    这一战打完,仁多泉城恐怕要多出不知多少孤儿寡妇了。

    如果不是张叔夜强令高俅鸣金收兵,打疯了的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还会杀掉更多的仁多家的战士,而且早晚会把仁多保忠的20000大军全部消灭!

    虽然仁多保忠在这场浩亹河大战中犯了不少错误,可是他打了那么多年的败仗,犯的错误还能少吗?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受过那么大的损失。

    所以久历战阵的仁多保忠非常清楚,浩亹河大战的惨败,主要原因就是宋军拥有了一支过去不曾拥有的强兵。至少在仁多保忠这一辈子,是从来都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宋军精锐。

    再加上“天可汗赵佶”的传说,仁多保忠现在已经心服口服,对大白高国的前途完全失望了。

    大宋有了天可汗,大白高国算是完了……作为大白高国的忠臣,仁多保忠自然是应该在这个时候殉国的。但他同时还是仁多一族的族长!为了一族老少,他又如何能拒绝在青海称王的前途?

    ……

    “童大官、高太尉、张太守,”仁多保忠冲着三人拱拱手,“如今在卓罗城坐镇的是大白……是西贼的伪晋王,都统军嵬名察哥。此贼虽然年轻,但是极有手段,且深得西贼酋首嵬名乾顺信任,手持尚方令锤。

    和他同来的还有1000铁鹞子和3000负赡兵,后来又调来了2000卫戍军和5000负赡兵。

    而且察哥多少有些手段,又在右厢军中当过副使,有不少兵将被他笼络,可能不会听从在下号令了。”

    和宋朝过去的开封兵都是豆腐架子的状况不一样,西夏的精锐都集中在兴、灵二州,计有25000卫戍军,3000铁鹞子和5000质子军。一共33000人(只算正军),都是西夏战斗力最强,装备最好的军队。

    此外,西夏军队还有“擒生”、“泼喜”、“山讹”(步跋子)、“撞令郎”等军号名目。不过这些军队都是分散于各个军司属下,实际上就是西夏的地方驻军。战斗力根本不能和卫戍、铁鹞子和质子军相比。

    “1000铁鹞子和2000卫戍军可以交给殿前军去对付。”童贯笑着说,“咱们的5000殿前军如何,仁多大首领也见识过了!”

    其实高俅、王禀麾下的殿前军已经没有5000那么多了。在浩亹河大战后,还能作战的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的总数已经不足4000了。

    不过历经大战的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已经从新兵(也不都是新兵)成长为了久历沙场的老兵。如果能充分调动他们的积极性,还是足可以击败嵬名察哥率领的1000铁鹞子和2000卫戍军的。

    仁多保忠也同意童贯的看法,点了点头,又说:“有殿前军在,察哥的确是赢不了的。那在下就献上一计吧!

    三位可以用进攻秦王川之法调动察哥的主力,然后再以精兵奇袭盖朱城和卓罗城以北,喀罗川边上的仁寿山城。”

    “仁寿山城?”

    “在哪儿?”

    “有甚紧要的?”

    童贯、高永年和张叔夜三人都没听说过仁寿山城这个地名,更不知道那里有什么紧要的。

    仁多保忠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仁寿山城乃是右厢军司的屯粮之地!”

    “屯粮之地?”

    高永年和张叔夜都兴奋了起来。

    西北这边打仗,后勤才是千难万难的。如果能因粮与敌,那么卓罗城—秦王川之战可就胜券在握了!

    仁多保忠点点头道:“仁寿山城是在下执掌右厢军后在喀罗川深处修建的一座山城,城内囤积了上百万石的黄米、青稞和马料,还有不计其数的干草。”

    “上百万石?”

    “恁么多!?”

    “岂不是可以供二十万大军吃上一年了?”

    上百万石的米粮对界河商市来说不算什么,从辽东海运,从海州海运,只要有钱,别说一百万石,就是一千万石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可是兰州这里也积攒上十万石都不容易!两千里不足百分之十的送大率让洛阳白波到兰州的补给线变得异常昂贵。所以只能从熙河路的蕃部那里筹集,但是这些蕃部人口不多,占领的土地也比较贫瘠,又能供应多少?

    所以粮食供应,一直是熙河路作战的一大瓶颈。因为军粮不足,宋军就无法向黄河以北投入大军打持久战。

    而没有足够的兵力,熙河军当然不可能击败西夏的右厢军,夺取河西走廊的入口,将西夏一切为二了。

    仁多保忠点点头说:“西贼在右厢军的防区有两处屯粮之地,一处就是仁寿山城;还一处就是秦王川。

    秦王川的水土在河西还算是肥美,因此一直以来就是西贼屯田之地。而在秦王川收割的黄米,大都原地贮藏。经年累月以来,也有二三十万石的储备。如果能以数千精锐潜行通过水波城的辖区,就能奇袭秦王川粮仓。而据住粮仓,就可以长久自守,并且威胁河西和兴灵之间的交通。

    所以对察哥而言,秦王川是不容有失之地!”

    仁多保忠的计策已经非常清楚的显现出来了。首先是以数千精兵——也就是那群殿前房奴了——去奇袭秦王川粮仓,将之占据。

    由于秦王川的地理位置,嵬名察哥必然率领精锐去反扑。不过察哥也不是没有头脑的统帅,在他离开喀罗川的同时,位于喀罗川中下游的盖朱城、卓罗城一定是严防死守。不过仁多保忠还安排了第二次奇袭,奇袭喀罗川深处的仁寿山城,一举夺取西夏右厢军的大粮仓。

    仁寿山城和秦王川粮仓一失,察哥指挥的右厢军就得挨饿了。而没有这两大粮仓的支持,兴庆府也就没有办法派出大军到秦王川—卓罗城一带打持久战。

    这样察哥早晚得带着右厢军撤退,喀罗川、秦王川一带,就都会落入宋军之手。

    那么河西走廊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宋军切断!

    “如果偷过水波城?又如何奇袭仁寿山城?”

    童贯接着问起了最关键的问题。

    “水波城的守军中有在下的心腹,只要朝廷大军下手够快,抢在察哥清洗水波守军之前,偷过不是问题。”

    仁多保忠到底在右厢军掌权多年,心腹多少还是有一些的,而且他现在还有了青唐之王的前途,他说:“至于仁寿山城……在下亲自带路,走喀罗川中的小路,再走暗道入城。”

    仁寿山城是仁多保忠主持修建的,修建的时候就考虑到有可能作为右厢军在喀罗川最后的大据点,遭遇宋军的围攻,所以修建了用于反攻的暗道。

    “好!”童贯拍着巴掌,大笑了起来,“果然妙计!仁多大首领,若是此战得胜。咱家就保举大首领领有宗哥城以西全部青海之地!”

    仁多保忠说:“此计若要成功,须得尽速进兵。如果等察哥有了准备,恐怕就很难偷过水波城了。”

    童贯拈着自己宝贵的胡须,笑着点头道:“再休整一日,明日大军就开往通川堡,最多再有五日,殿前军就能偷过水波城了。”

    很显然,在童贯和仁多保忠的计划中,殿前军的4000精锐,仍然是成败的关键……

第675章 敌在开封府 三

    童贯、高永年和张叔夜踏破兴灵,破灭西夏,建不世之功的美梦并没有做太久,就因为钟傅、王厚等人的到来,而破灭了七七八八。

    钟傅和王厚一行人也赶得紧急,近二百里路花了一天一夜就走完了。

    等他们抵达古骨龙城(已经被烧毁)下的时候,童贯、高永年、张叔夜、仁多保忠、高俅、王禀,以及包括辅兵在内的不到7000殿前军,还有高永年精心挑选出来的4000番汉精骑,已经收拾好了行装,准备开拔去通川堡了。

    11000大军还没有开拔,钟傅就带人驱马赶来了!

    看着钟傅风尘仆仆的出现,其他人还好,张叔夜和童贯心里面马上就是咯噔一下。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忙活了半天,即将到口的大功,就要被熙宁、泾原两路经略安抚副使钟傅给夺走了。

    没有钟傅这厮,张叔夜认为自己这个知兰州事毫无疑问就是黄河以北作战的主帅,至少是名义上的主帅!

    因为无论是喀罗川还是秦王川,其实都是兰州的附属地区。而且喀罗川—秦王川一战还必须动员兰州的番汉兵马。没有他这个知兰州事配合根本行不通!

    另外,官家拉拢仁多保忠的密旨是张叔夜拿着的。密旨上还有“便宜行事”这四个字,张叔夜自然可以拉着虎皮当大旗,在仁多保忠的协助下进军喀罗川和秦王川了。

    而童贯的看法和张叔夜一样,也以为自己是喀罗川—秦王川一战的主帅。因为兰州的兵马也是洮西抚司管辖,他是监洮西军,王厚不在时就是三军主帅了。

    之前浩亹河大战的宋军主帅不就是他童贯吗?接下去的喀罗川—秦王川他不当统帅谁来当啊?王厚吗?王厚还要安抚新得到的湟州、廓州和半个鄯州(还有半个分给了仁多家)呢。

    虽然童贯和张叔夜都想当主帅,但是他们还不至于为了帅印咬起来。毕竟一主帅,一监军的配置也能摆平。

    可是钟傅的到来,却让他们两人大感失望了。

    钟傅是两路副使,地位仅次于吕惠卿!而且又主持过熙河路的军事,他一到了,自然就是主帅了……

    高永年也和童贯、张叔夜一样,心里一沉,感觉一下子不好了。因为他看到了种师极跟着钟傅来了!种师极是西军宿将,地位不在高永年之下,而且种家在西军中声望极高。种师极一来,自然要和高永年一起统兵了,甚至还会替代高永年,成为统兵厮杀的主将。

    而当钟傅道出自己的来意之后,连高俅和王禀都感觉不好了。

    点验首级和俘虏?

    这是什么意思?首级和俘虏已经点验好了,现在已经两千出头的房奴和骑士凑出一套房子的脑袋了。剩下的另一半人也差不多,再砍一两个西贼就齐活儿了。所以喉咙都喊破的高俅没费多大劲儿,就把部队的战意又鼓起来了。

    可是现在熙宁、泾原两路抚司却派出一个副使来点验首级、生俘了!

    高俅可不是阅历不足的武好文,他怎么会不知道“上官永无错”的官场真理?

    钟傅自己就是上官,而且还是吕惠卿这个更大的上官派出来的。他们俩肯定是不相信斩首和俘虏数目啊!

    而上官是不会错的,那么斩首和俘虏数目就一定是错的!

    这两个数目如果是错的,那么说好的房子就要跳票了……如果是五代时期的殿前精锐让人这样忽悠,恐怕连皇帝都要给换掉了。现在的殿前军倒不会那样胡来,哗变大概也不会,但是想让他们再上战场去拼命恐怕就不可能了。

    毕竟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这些日子连续苦战,早就是疲惫之师了,要求休整上一个月也是应该的。

    再说了,房子都没了,人家还有啥劲头上战场?高俅高太尉还有啥脸面带着他们上战场?

    “钟使相,”高俅硬着头皮策马上前,然后下马行了揖拜之礼,“下官殿前御马直都指挥使高俅有礼了。”

    钟傅骑在马上,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脸上仿佛挂了冰霜似的,一点好脸色都不给。

    他当然知道高俅是官家的心腹!但是高俅是旧党一边的人——他是东坡门下出身,又走王诜的门路成为了官家在潜邸的心腹,而且还和元佑奸党的总后台高太后沾着点亲。

    这样的人,现在还是殿前军精兵的都指挥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钟傅和高俅,是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了。

    不,在西北建立了诺大功劳的高俅,现在就是整个新党的眼中钉了,比武好古还要可怕。

    武好古只是有钱,还提出劳什子《实证论》,但是他在开封府没有实力的。一旦宠幸他的官家不在了,也许一道圣旨就家破人亡了。

    可是高俅握有几千人的殿前精兵!关键时刻,是可以发动政变的……当年艺祖皇帝,不就是凭着殿前军精锐夺了后周天下的吗?

    “高都指挥,”钟傅沉着声音问,“你上报的斩首生俘颇多,可曾一一点验,不会有人杀良冒功和虚报数目吧?”

    “不,不会……”

    话一出口,高俅忽然就脸色大变了。杀良的事情还真有!不过不是殿前军干的,而是高永年指挥的熙河军和仁多保忠的军队干的。

    当然了,这种“杀良”并不是为了冒功,而是作战需要……当时要不用温部蕃人去堵仁多保忠的路。仁多保忠早就跑回仁多泉城了!

    而高永年的部队是奉命“杀良”,也就顺手砍了一些蕃部“良民”(准确说他们是西夏良民)的脑袋报功了。

    现在“杀良”现场还在浩亹河岸边没有处理呢!要是让钟傅去看了,那么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了。

    “那就劳烦你前面带路,”钟傅道,“本官要点验首级!”

    “可是,”高俅哑着嗓子说,“可是下官还得带兵出击……”

    “出击?”钟傅问,“打谁啊?”

    “打西贼,”高俅说,“仁多大首领献了一计,可以一举拿下喀罗川和秦王川。下官统带的殿前军要打头阵的……”

    殿前军要打头阵!

    高俅这么说,当然是想让钟傅饶一把了。现在要是追究什么杀良,什么虚报。那么殿前军的几千人可就上不了战场了。没有他们,熙宁军是很难打败嵬名察哥指挥的铁鹞子和卫戍军的。

    可钟傅怎么可能让别人去立功,自己跟着打酱油?在这里,他才是老大!

    “就是要越过黄河攻入西贼境内了?”钟傅沉着声问,“有抚司的将令吗?”

    “将令?”高俅回头看了看童贯和张叔夜。

    张叔夜脸色铁青,就在马上拱拱手道:“使相,下官有密旨在手,许便宜行事。”

    密旨?

    还便宜行事?

    这回轮到钟傅皱眉头了,官家怎么能越过熙河、泾原抚司给下面的一个知州下调兵打仗的中旨呢?

    这不是把打仗当成儿戏了?令出多门是用兵大忌啊!

    本朝因为疑心病太大,已经把军前的指挥权拆了又拆,搞什么大小相制,文武相制,将兵不知,还用中官监军甚至直接领兵。都乱得一塌糊涂了,现在还来中旨调兵,以后还怎么指挥打仗?

    “中旨在哪里?”钟傅道,“本官看看。”

    张叔夜没有办法,阴着脸儿从怀里掏出个折子,双手递给了钟傅。钟傅展开一看,上面是熟悉的瘦金体,不仅是中旨,还是手诏。

    不过内容却是招降仁多保忠,所谓的便宜行事,也应该是在招降仁多保忠时有效。

    这个张叔夜的胆子不小啊!

    “哼!”钟傅冷哼一声,“中旨并不是说和西贼交兵的。张嵇仲,你误解官家的意思了。”

    “……”

    张叔夜无话可说,钟傅则下令说:“大军再休整一日,待本官判明情况后,再决定是否出击。”

    钟傅要夺指挥权了!

    不,不是夺,他本来就有权!他是熙河、泾原两路经略安抚副使啊。吕惠卿数下来就是他最大。现在吕惠卿不在,大家自然听他的。

    而且他手中还有两路帅司签发的将令:视察洮西、熙宁军务!

    “喏!”

    诸将没有办法,只好领了钟傅的将令。

    钟傅点点头,然后对高俅说:“带本官去点验首级吧!”

    高俅一叹,躬身行礼道:“喏!”

    首级,堆得像个小山似的,因为天气比较炎热,现在已经开始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儿了。当钟傅带着种师极,还有强忍着呕吐感觉到武好文,以及垂头丧气的高俅抵达的时候。一衣衫褴褛的温部妇孺,正麻木的在高永年麾下的蕃军驱使下在刨坑,似乎准备掩埋首级和尸体。

    而尸体,特别是穿着老百姓衣服的尸体,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甚至还有孩童的,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堆满了一大片的河谷地带。

    其中相当一部分,没有了脑袋!

    “哼!”钟傅脸色铁青,半转过身,看着好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蔫了的高俅,“高俅!你可知罪?”

第676章 敌在开封府 四

    高俅当然不会为高永年背这个锅了!争功甩锅也是官场真理啊!况且这个锅根本就不是高俅的,他凭什么背下来?

    “回禀使相,这里的温部百姓尸体和殿前军没有一点关系!”高俅连忙高声辩解,“当时仁多保忠令古骨龙城的温部百姓先行迁往仁多泉城。因而熙河路的高都统便亲率2000番汉轻骑走浩亹河东岸绕到温部百姓之前,驱赶百姓以塞仁多保忠之退路,所以才造成温部百姓伤亡的!而下官率领的殿前军一直尾随仁多保忠之后,与其殿军苦战多日,方才取胜!此事童大官,张知州,甚至仁多大首领都可以作证的!请使相明鉴啊!”

    高俅这番话一出来,武好文也在一旁帮腔了:“原来杀良冒功的是熙河军啊!使相,您看这事儿该怎么办?”

    这下钟傅也感觉不好了!殿前军肯定要撂挑子了,那么下面就得靠熙河军去打。而高永年是熙河军都统制,还在熙河军中多年,无论番军汉军都摆得平。现在杀良冒功的锅甩到了高永年和熙河军头上了,那熙河军的士气不得啪啪的往下掉啊?而且高永年也没心思打仗了,他得忙着甩锅自保,还得和揭发他的高俅掐架……

    殿前军和熙河军都撂了挑子,谁去和嵬名察哥的西夏右厢军打?

    不行,必须得保住高永年!

    “胡说!”钟傅面色一沉,“熙河军怎么会杀良冒功?这些蕃人一定都是西贼杀的!”

    高俅吐了口气:“既然这些蕃人都是西贼所杀,那一定和殿前军无关了。”

    钟傅哼哼道:“和殿前军有没有关系,本官明查后自有定论,岂容你一个武官多嘴,而且你是武官,怎可如此跋扈?”

    跋扈是罪过啊!特别是高俅这样带着精兵斩了那么多敌人首级的“名将”,一个跋扈的罪名搞不好是要闹出人命的!

    “下官不敢……”高俅马上退缩了,他可不敢和钟傅硬怼,最多回开封府后向官家进谗言,哦,是忠言!

    “那钟使相怎可不经过查实,就断定杀良之事和熙河军无关?”武好文这时又插话了,他不怕钟傅的,他是进士第六,官家心腹,怕你一个没出身(没进士)的文官?

    而且他是洮西抚司的主管机宜文字。之前抚司取得的大功他都有份儿,论功行赏下来,朝臣虽然升不到,但是京官肯定是比较大的,多半能有个从七品!再回开封府就去混御史台,到时候弹劾死你这个大奸臣……

    钟傅被武好文这么一怼,也知道坏事儿了。他不能死保高永年,因为他想起来武好文有暗入文字之权!这种特权一般只有亲贵和内官才有,武好古一个文官选人竟然也有这样的权力……这说明他是官家在熙河军中的耳目!

    钟傅如果压下熙河军杀良的事情,武好文一个小报告上去,好大一个包庇纵容的黑锅就压下来了!

    “武机宜,”钟傅扫了一眼武好文,“你说的对!本官唐突了……那么就着你去查明熙河军杀良之事吧。”

    一个黑锅顺利出手,丢给武好文了!武好文要是查过了头,高永年和熙河军闹将起来,坏了官家的大事儿,那可就把自己害苦了。

    可是黑锅还有好多!首先是殿前军的斩首、生俘数目必须核实,说是核实,其实就是在原本的数目上打个折。上官永无错吗!这事儿对上官也是个锅啊!可以用来打压下官,同时又得背上基层消极怠工的锅。

    所以宋军其他部队要先讲好价码,拿到赏赐再上阵也不是没道理的。开打之前是上官、下官求着大头兵,打完可就是大头兵求着上官、下官了。

    赵佶通过御前演武在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中建立起的信用,这回算是被钟傅完全弄倒了。再要让这帮老爷兵上战场,可就不大容易了。

    而在从张叔夜和高永年那里了解了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在之前的湟州、鄯州,以及浩亹河血战中的表现。又从仁多保忠那里了解了西夏右厢军的情况后。

    钟傅也感到有点扎手了,他本来以为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虽然厉害,也不可能强过西军的精锐。开封军嘛,这牌子多倒,在西北谁不知道?

    可没想到,他们居然是湟州、鄯州之战和浩亹河血战的绝对主力。除了通川堡之战没他们参加,其余各场大战都靠他们冲锋陷阵,而且把所有的对手都打得惨败。

    更加让钟傅感到扎手的是,在童贯、张叔夜、仁多保忠制定的奇袭仁寿山城和秦王川的计划中,出动的11000大军中,殿前军(包括辅兵)就占了7000人。如果他们不出动,靠4000熙河军还不是送人头?

    所以在接管了前线指挥权后,钟傅马上就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执行奇袭仁寿山城和秦王川的计划了。

    没兵可派啊!

    7000殿前军(包括辅兵)需要用至少14000熙宁军精兵去替代。可是浩亹河前方根本没有那么多熙宁军,这就得先返回通川堡或兰州,再和王厚、张叔夜商量调集兵力的事情。

    而这个过程得花费多少时间?驻扎的军队可在前线野战的军队是不一样的,不是说开拔就开拔的……光是“下官”们和大头兵谈打仗的条件,恐怕就得两三天吧?

    而且张叔夜肯配合吗?王厚、高永年是武官,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听话。可张叔夜是文官啊,而且也是蔡相公的人,用青唐城招降仁多保忠的计划就是他提出的,现在还成功了!就这份功劳,张叔夜转上两三个官没问题。何苦去冒险开战?万一打不赢,不就把前面的功劳也赔进去了?

    “使相,进兵卓罗城和秦王川可非同小可,没有圣上的旨意,我等边臣恐怕不能擅自做主吧?”

    还没有回到通川堡,在半道上张叔夜就开始推卸责任了。

    “是啊,”监军洮西的童贯也和张叔夜一个意思,他说,“殿前精锐连日苦战,已经是疲惫之师,不休整月余,恐难当大任。而熙河、泾原大兵未集。冒然开战,只怕胜负难料啊!”

    他的话说得也不错啊!看看正无精打采在行军的7000殿前军就知道了……一个个都跟斗败了的公鸡似的,全都蔫了,不好好休整,怎么可能上阵?

    而且这群大头兵一个个还都骂骂咧咧的,怨声载道啊!

    “俺们这种贼配军就是命贱,打生打死恁多天,全都白废了!”

    “不打了,再不打了,还是回北沧州种地去吧!”

    “是啊,说好的轮番服役,可咱们这些沧州骑士都已经多少日子没回家了?”

    “两位太尉,俺们这些御龙猛士也打不动了,行行好,让俺们留条活命回开封府吧……”

    士兵们一边慢腾腾的走,一边说着怪话。而高俅、王禀,还有殿前军的其他军官,也都一个个不吱声,任由军心动摇,士气低落。

    看到军官们不管,士兵们的胆子更大,怪话越说越响,都传到了钟傅的耳朵里面。

    钟傅脸色阴沉地看着童贯,“童监军,难道殿前军中没有军法吗?”

    童贯皮笑肉不笑,“殿前军嘛,自然是不能和西军精锐相比的。而且他们这些日子的确打得苦了,又没得到熙河、泾原帅司一文钱一尺布。现在有点怨言也是正常的!而且咱家一个阉人,虽有洮西监军之职,但是也不好管太多殿前军的事情啊!”

    这个皮球踢得一点毛病没有。首先殿前军和西军是不一样的!西军童贯可以真的管,殿前军却只能挂个名。因为殿前军要真的让童贯这个阉人管了,那岂不是成了唐朝的神策军?

    大宋禁军的潜规则就是这样,殿前军是开封将门的地盘,宦官不得染指。之前童贯可以指挥,是因为高俅、王禀战场经验太差,心里没底,愿意听童贯的“建议”。

    所以钟傅尽管去弹劾,童贯根本不怕!

    而且殿前军士气低落也是有原因的,就是熙河、泾原帅司没给赏赐!

    因此无论官司打到哪里,童贯都不会输的。

    钟傅已经明白了,这支殿前军自己是用不了啦!既然自己用不了,那他们就别在西北呆着了。

    他点点头道:“童大官说的也是……这数千殿前儿郎的确打得苦了,不如让他们回开封府休整吧。”

    把一支不能打仗,整天发牢骚的军队留在兰州,是一点意思都没有的。还不如把他们撵走,反正没有殿前军,西军也打了那么多年了。

    另外,这些殿前军上报的斩首和生俘数目怎么点算,也是个让人头疼的麻烦。高俅是软了,可是洮西帅司主管机宜文字武好文却不像肯服软的样子。

    钟傅虽然官大,但是拿武好文也没什么招儿。武好古是有出身的进士官儿。钟傅最多就是把他从熙宁、泾原两路赶走,然后再告他一状。

    钟傅已经拿定了主意,最好能把这支殿前军和武好文一起赶出熙宁、泾原两路,省得他们给自己找麻烦!

第677章 敌在开封府 五

    建中靖国三年七月中旬,丰收的季节即将到来。

    熙河州城,古城狄道,这个时候也笼罩在一片丰收的喜悦之中。除了丰收的喜悦,从湟州、鄯州传来的军报,也让这座地处西北前线的小城,沉浸在少有的欢乐气氛当中。倒不是因为熙宁军打出了大捷,而是因为熙宁军在这次河湟开边中的损失微乎其微。

    而且,距离熙州最远,也是最难控制的鄯州西部,已经移交给了归顺大宋的仁多保忠控制。

    这就意味着熙州的民伕和兵将所承担的徭义、兵役,也比想象中要轻得多。

    另外,西蕃王子溪赊罗撒和他的追随者,也在仁多泉城被仁多家逮捕,现在正在押往熙州的途中。

    溪赊罗撒的被俘,也意味着唃厮罗后人们对大宋帝国的反抗,遭遇了最沉重的挫败。再加上之前湟州、鄯州蕃部的惨败和大量丁壮的损失,总归能让那里的蕃人安分上几十年吧?

    现在唯一让熙州的人们感到担心的事情,就是因为仁多保忠的反叛,很可能引发西夏和宋朝的又一轮决战!

    狄道城内,熙河、泾源两路经略安抚使司的节堂之上,身兼两路阃帅的吕惠卿,正一边品着官家托走马承受送来的云雾山茶,一边笑吟吟看着幕僚替他起草的报捷的奏章。

    堂下,几名文士正襟危坐,谁也没有开口。他们看着吕惠卿,等等着他的发问。

    这几人,都是吕惠卿的幕僚。

    “钟弱翁在做甚?”

    吕惠卿突然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虐。

    他已经70出头了,入仕几十年,沉沉浮浮看的太多了,那点儿棱角,那点儿锐气,早就消失不见,只剩下了老奸巨猾。

    而老奸比小奸更难对付的地方,就是能把狐狸尾巴夹紧,叫对头找不到毛病。

    这一次吕惠卿在熙宁、泾原军中就是只不露尾巴的老狐狸。在之前的战事中,他这个两路大帅显得一点儿存在感都没有。没有去前沿视察,也没有给王厚、童贯、张叔夜下达过任何命令。当然,也没有干涉过洮西帅司的指挥。

    他就是个甩手大帅,唯一的工作,大概就是修改幕僚替他起草好了的捷报。

    然后,露布飞捷,送往开封府去。

    如果不是钟傅要揪着殿前军高得让人生疑的斩首、生俘数目,他也只当没看见,直接报上去拉倒。

    反正现在湟州、鄯州、廓州已经拿下,仁多保忠也归顺了。官家的指示,熙河军百分之百完成!他这个大帅就是尊泥塑木雕,也是功不可没。

    而在这个时候,最要紧的不是再接再厉,而是求稳!

    身为老狐狸,吕惠卿对于宋军虎头蛇尾的毛病再清楚不过了。刚开始的时候君臣一心,上下团结,将士用命。一般总能打出个好的开局。可是有了好的开局,接下去糟心的事情就该来了。

    因为宋军喜欢分权相制,所以三军往往没有一个明确的节帅。开始的时候各方面还能配合,凑合着打几仗。可要打到后面,争功甩锅,互相扯皮拖后腿甚至拆台的大戏就要开始上演了,极少会有意外的。

    另外,开封府朝廷的毛病,吕惠卿也是再清楚不过了。远在开封府的朝廷根本搞不清战场上的情况,只能依靠阃臣、监军、走马的奏章掌握情况。

    而这些奏章往往会在战事顺利的情况下夸大胜利,而在战事不利的情况下夸大敌情。

    所以胜利的时候,朝廷通常会盲目乐观,然后提高原定的目标,让前线部队去完成不可能的任务。而在失败的时候,又会被前线的报告惊吓,向敌人做出不必要的让步。

    如今大宋中枢掌权的蔡京和苏东坡,都没有主持军务的经验。官家虽有雄才,但是年纪太轻,也没有经验。所以更容易上当!

    因此在吕惠卿这只成了精的狐狸看来,熙宁军能够打到如今的程度,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还能指望什么?一举破灭西夏么?不可能的……夺取卓罗城和秦王川?如果钟傅不去拆台,或许会取得成功。

    但是现在,熙宁军和殿前军锐气已丧,而西夏那边也已经有了防备。偷袭是不可能得手的,而强攻实力又不够。

    所以虚张声势,恐吓嵬名察哥,吸引兴庆府的主力前来增援才是上策。

    熙宁、泾原帅司的幕僚当然明白吕惠卿的想法,其中一人忙起身道:“回相公话,那钟弱翁正在谋划设立河西经略安抚司,还想挤掉张嵇仲兼任知兰州事。”

    吕惠卿眉头一簇,自言自语道:“还不肯见好就收么?”

    幕僚忙分析道:“他如何肯收?西贼先是在浩亹河惨败,然后仁多保忠又带着大半个仁多家倒戈。他们的右厢卓罗军司至少去了三万大军!而且还得洗了仁多保忠留在右厢军中的亲族。整个右厢军的战力至少没了一半!更不用说士气低弱,人心惶惶了。”

    吕惠卿闻听,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钟弱问已经错过了时机,而且每拖延一日,打胜的把握就小了一分。

    给老夫起草奏章,建议用虚张声势和小规模的交兵吸引西贼兵力到右厢军,以便为东线决战创造必胜之机。”

    另一个幕僚低声问:“相公,难道就这样将破灭西贼的首功让给陶节夫了?”

    吕惠卿哼笑了一声:“老夫的功劳还不够么?苏东坡要是没了,一个右相总是有的。何必再生枝节?再说了,被钟弱翁那么一搅和,王厚、高永年都没干劲儿了。童贯还说要入京述职,高俅也说殿前军已经疲惫不堪,要开回开封府休整。这仗还怎么打?靠熙河路的人马能行吗?”

    “或许可以从泾原路调兵。”一个幕僚说,“钟傅带着种师极,恐怕就有用泾原兵的打算。”

    吕惠卿呵呵一笑:“就让他自己去向朝廷请旨吧!反正老夫是不支持他轻敌冒进的。”

    ……

    吕惠卿并不知道,此时的西夏右厢军正是人心惶恐到了极点的时候儿。

    因为仁多保忠是兵败后投降的,两万大军在浩亹河惨败,在全军覆没在即的时候,才不得不投降大宋。这样的局面,可比单纯的仁多保忠被大宋用青唐之地拉拢更加动摇人心!

    蛮夷是畏威而不怀德的!两万仁多大军惨败,在几近覆灭的投降在许多人看来是理所应当的。打不过还不臣服,难道等着人家杀到仁多泉城屠了一族老幼?

    而且宋朝给仁多家的条件也真的非常有诱惑力,宗哥城以西的全部青唐之地,包括那座连夏景宗元昊都没有能打下来的青唐城。

    这下仁多家族在卓罗城一线的亲族,包括几个仁多家族的世代姻亲,都变得不可信了——宗哥城以西的青唐之地大着呢!往西甚至可以征服青海附近的阿柴诸部和黄头回纥,打开通往西州回鹘和黑汗回鹘的通道。往宗哥城西南开拓还可以压服吐蕃脱斯麻各部,甚至可以将势力扩充到雪域高原!

    这么大的地盘,靠仁多一族怎么可能吃得下去?

    因此西夏右厢军中和仁多家亲近的部族都起了叛逃的心思!以后跟着仁多家混,好歹被嵬名家当成对抗大宋的肉盾啊!

    在这种情况下,嵬名察哥既不能马上在右厢军中大开杀戒进行清洗,又不能对这种人心浮动的局面坐视不理。只能一边进行安抚,一边撤换仁多家或者和仁多家关系密切的将佐。可这些被撤的将佐都不是孤家寡人——西夏也和辽国一样,都是世选大族的天下,孑然一身的官员即便有,也不可能在右厢军带兵啊。所以这些人离开的时候,都把自己带来的族兵家丁也拉走了,这些人可都是精锐!而嵬名察哥应该害怕酿成兵变,给宋军可乘之机,也不敢对这些离开的将佐和精锐大开杀戒。

    这样一来右厢军的精锐迅速流失,战斗力也急剧下滑!

    对此嵬名察哥除了向兴庆府求援之外,就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了!他一方面派出心腹的卫戍军控制了仁寿山城,准备好了引火之物,随时就要烧毁来不及转运的存粮;一方面,察哥还将右厢军司从卓罗城迁往了秦王川,控制住了秦王川的粮仓,还派人将仁寿山城的粮食源源不断运往秦王川储存,以备持久之需。

    很显然,仁多保忠能够想到的事情,嵬名察哥也在第一时间就预料到了。

    不过对于卓罗城、盖朱城、水波城等等据点。察哥也没什么办法了,在得到兴庆府派来的大量增援部队之前,他能够控制的右厢精锐数量太少,根本不可能分兵把口,只能做好在秦王川坚守遏敌的准备。

    如果钟傅在这个时候发起进攻,哪怕没有殿前军的参与,也一定能很快推进到秦王川一线!

    而兴庆府方面,在得知了西线的危局之后,已经陷入了一片惶恐之中。

    除了向大辽上国求援和拼命动员军队之外,嵬名乾顺和他的大臣们就只能烧香拜佛,祈求佛祖保佑宋军暂时不要进攻,好让察哥有时间调整布防了……

第678章 敌在开封府 六

    赵佶变得越来越勤政了,到了快三更半夜的时候,他都还没去安歇。当然,也没有偷偷溜出宫去享受开封府的夜生活,而是双眼晶亮,精神旺健的在崇政殿中处理军国大事。

    在崇政殿的一间偏殿中,灯火通明,大宋圣君,候补天可汗赵佶,正守着一张地图台,专心致志地摆弄一堆象征着军队的小旗。

    地图的中央,画得是大宋西北民族分裂主义势力西贼及其周边态势。

    从这张地图上看,西贼已经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啦!大宋已经在西贼的东部,横山一带集中起了庞大的兵力。在横山一线的小旗密密麻麻,代表着泾原、环庆、鄜延、河东等路的精锐。已经调动到位的总兵力加起来少说也有20万——包括空额和辅兵……

    呃,哪怕有不少空额,集合起来的四路精锐,还是足够击败西贼布署在无定河流域的左厢军。在先帝哲宗夺取了横山—天都山一线后,宋军在地形上已经对无定河流域的西贼够成了高屋建瓴之势。

    只要西贼的铁鹞子和卫戍军不能东出无定河,那么以这20万(含空额)大军,就足够能夺取无定河流域的银、石、夏、宥等州了。

    这几个州一旦到手,大宋就能将从关中、河东、河北等地征集来的“义务制府兵”发去屯田。不出三年,屯田的府兵应该就能存出300万石以上的粮草。再加从洛阳白波运过去的,还有从陕西六路征收到的粮食,怎么都能凑出1000万石了。

    有了那么多粮食,兴庆府和西平府应该就不难夺取了!哪怕是打持久战,也能把西贼给耗死在兴平二府!

    这一次赵佶“亲自”拟定的西征方案,怎么看都比他老爹神宗皇帝发动的五路伐夏要靠谱多了。

    赵佶根本不指望毕其功于一役,而是要和西贼持久!也不求灭亡西贼,只求能迫使西贼西迁。

    这个要求不高吧?

    而且到目前为止,这个计划可是执行得非常顺利啊!熙宁、泾原帅司的露布报捷和童贯、高俅、武好文的暗入文字,都已经到了开封府。

    大捷啊!超乎想象的大捷!在很短的时间内,自己亲自挑选出来的殿前骑士(骑士其实是武好古选出来的)和御龙猛士势如破竹一般扫荡了湟、鄯、廓等州蕃部,还一举摧破了仁多保忠的两万大军!迫使仁多保忠举族归顺!

    而在这个过程中,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还斩获俘虏西蕃、西贼壮士不下三万!这样的战绩,大概可以和唐太宗李世民的玄甲骑相比了吧?

    赵佶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是很多丝的自得。怪不得那些蛮夷都在背后叫自家做“天可汗”。看来自家用兵的本事,在古来的帝王之中,也只有本朝太祖,唐太宗,或许还有汉光武可以相比了!

    那么英明神武的官家出现在大宋,还真是上天在眷顾大宋的百姓啊!

    不过在一片大好的形势之中,也出现了一些不大和谐的事情。

    首先就是前线的将帅好好的忽然争吵起来了。

    熙河、泾原两路副使钟傅上奏控告高俅纵兵杀良冒功,还跋扈无礼。洮西抚司主管机宜文字武好文则上奏告高永年纵兵杀郎,还告钟傅克扣赏赐,扇摇军心。童贯则密奏高永年杀良和钟傅贻误军机——如果不是钟傅揪着杀良和斩首数目不放,现在卓罗城和秦王川都已经拿下来了!

    好好的怎么吵起来了?这可真是让圣君赵佶有点糊涂了。

    至于杀良和虚报斩首什么的……或许有吧?

    杀良什么的,赵佶其实不是很在乎,反正也不是大宋的子民,杀掉一点有什么呀!何必大惊小怪?钟傅和武好文两个都是书呆子吧?这种事情报上来干什么呀?就当没发生过不好吗?

    不过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的斩首数目的确太多了,这才是个大问题,斩首加俘虏都三万多了!

    如果这些斩首和俘虏数目都认下来,那可就是三千多套房子啊!

    赵佶忽然发现自己一个堂堂官家,居然也会为了没房子而操心了……这也太荒唐了吧?官家也没房子了!

    一想到糟心的房子,赵佶就想到自己的老朋友武好古了。

    这事儿得问他了!

    “官家,该歇息了。”杨戬再一次过来,规劝赵佶早点休息,“您连着几日都睡得那么迟,一定会让太后和皇后娘娘担心的。”

    赵佶应了一声,却问起了一件和睡觉无关的事儿:“给武大郎的中旨发出去了吗?”

    给武好古中旨是赵佶今天在崇政殿问对后亲笔写的。因为他发现自己没房子了,3000多套(其实不需要那么多,有2500多套就够了)啊,哪儿有啊!得让武好古快回来想办法,要真没办法的话,就得拿杀良冒功说事儿,只能对不起高俅了……

    ……

    夜幕降临。

    四十余支有小孩手臂粗细的巨烛高燃,照得界河商市市政所大楼内招待客人的大厅中亮如白昼。

    这样数目的蜡烛可不便宜,就是宫中也极少会一次点那么许多。倒不是用不起,而是为了装装样子,显得简朴……圣君嘛,当然不能太奢侈了!

    不过武好古倒是不在乎被人说他奢侈。有的时候,他还得刻意浪费一点财物,以显示自己特别有钱。只有这样人家才会相信界河市舶司和界河商市的财力。

    所以今天武好古就让政所大厅点上了掺了香料的白蜡烛——这玩意也是界河商市的产品。蜡烛商人们从四川运来大块白蜡(一种树虫的分泌物),再加上海路运来的香料、棉线和染料,就在界河商市加工成带有香味的各色蜡烛。然后贩卖给辽国、高丽和日本国。

    蜡烛的光芒照耀下,武好古和西门青,正在招待即将要远航海外的大宋坏人们……

    就是武好古和西门青从沙门岛上搜罗来的坏人!一开始有三百多个,后来又补充了一批,现在有了七百二十四个坏人。

    武好古已经大致上看过他们的简历了,有杀人的,有放火的,有当山贼的,有当飞贼的,有当水贼的……不仅有男坏人,还有十几个女坏人,都给武好古搜罗到了沙门岛受训。由呼延庆和周皋负责改造他们,现在都已经改过自新,准备做一个对大宋帝国有用的坏人了。

    哦,那个周大侠现在也改造好了。不过他不会被打发出海,而是当了武好古的家臣。以后会专门负责在沙门岛上教育坏人,这事儿不能总让西门青来干啊!所以就提拔了周大侠。

    改造好了的坏人们,今天都到了界河商市,还被请到了政所大楼吃酒——吃践行酒!

    他们马上就要分成三波,分别乘坐三艘武好古购买来的帆船,琉球号、台湾号、吕宋号,去海外开创一番属于坏人的事业了!

    对,就是坏人才能干成的事业!

    殖民开拓这种事情,就得坏人打头阵啊。你要让中原这边老实巴交的农民出去,这就不是殖民,而是劳务输出了。

    至于要多少朝廷大军去保护殖民海外的农民,那就更不靠谱了。朝廷大军才不愿意去海外蛮荒之地呢!他们有福不享,去自讨苦吃吗?

    这事儿就得武装起来的坏人们打头阵,先去清理一下地盘,抓一点土著当奴隶,开发出一片可以让汉人居住的土地。然后就是神棍,哦,应该是博士跟进。给小坏人(坏人当然要娶老婆了,或是从大宋娶汉人女子,或是抢土著女子)们灌输“存天理,灭人欲”的大道。让他们不要忘记父辈的伟大理想——将孔孟之道和华夏文明,传播到天之涯,海之角!

    最后,才是来自旧大陆的贫民去新世界寻求新的生活和梦想……

    当然了,在将来的历史书上,现在聚集在界河商市政所的,肯定不是坏人,而是一群满怀理想,准备用自己的一生去开启大航海时代的伟人。

    武好古看着未来的伟人们,今天有七百多个“伟人”在界河商市政所用餐,政所的大厅根本容纳不下。所以只有不到一半人和武好古坐在一块儿。这些都是有过杀人放火罪行的“伟人”,都是开拓殖民的骨干!

    而和武好古、西门青坐在同一张桌子旁的,则是大侠周铁锤,大刀刘达,铁拳王宝,金刚牛季,还有呼延庆、周皋等人。

    其中刘达、王宝、牛季三人,已经被武好古指派为一个约莫240人的武装开拓团的首领了。

    现在酒宴已经进行到了人人尽兴的时候了,趁着这几个家伙还没有喝醉,武好古准备和他们最后交待一番了。

    他嗯咳了一声,正在喝酒吃肉的几个人,都放下酒杯食物,将目光投向了武好古。

    武好古笑着,“这几日北风已经起来了,明日你们就要乘船出海。除了琉球号、台湾号、吕宋号外,市舶司的战船招财号也会跟随同往!一定可以把你们安然护送到目的地。

    另外,还会给你们送去足够维持一年的食物,还会给你们留下武器和甲胄。再过一年,市舶司还会派遣商船、战船去给你们送补给之物。如果你们已经在岛上开出一个局面,本官将会保举你们做世镇海岛之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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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豪商介绍:
大宋元符年间,画师武浩来到了繁华似锦赵氏天下。

走在宛如清明上河图般繁华的汴梁街头,武浩却想到了29年后,女真铁骑,席卷南下,将这烈火烹油一般的盛世景象,全都毁了个干干净净。

可是一介布衣,纵然知晓大厦将倾,又哪来的挽天之力?

只想着在大难之中独善其身的武浩,却在汴梁街市之中,遇到了将为天子的文青赵佶……

于是天下豪商,应运而生,从今往后,世间兴亡,就由商人的资本来主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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