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天下豪商TXT下载天下豪商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天下豪商全文阅读

作者:大罗罗     天下豪商txt下载     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74章 论道 四

    侯仲良和他的弟子们,这几日就住在云台学宫界河分院里面等着苏东坡和武好古前来。不过他也没有闲着,而是在考察这所看起来有点古怪的书院。

    这所书院的和侯仲良见过的所有其他的书院都不一样,这间书院里面有太多的“军事设施”了!包括拳馆(健身房)、剑术阁、弓箭馆、马场、校场、修械所、锻剑所等设施。简直就是一所军营而不是一间书院!

    而且,根据张贴出来的《云台学宫章程》的规定,这所书院的纪律也过于森严,甚至超过了禁军的军纪!

    另外,云台学宫博士科的课目也太奇怪了,除了儒学之外还有地理、海外风物、步战(包括步战技能和战术)、骑战(包括骑战技能和骑兵战术)、兵法(战略)、音律、绘画、诗赋等等。

    这所学院怎么看着有点像是枢密院兵学司的翻版呢?摆在界河商市真的合适吗?

    “为天地成仁,为生民取义,为往圣传大道,为天下开太平……”

    站在“仁义博士团大楼”前,侯仲良仰头看着四面迎风飘扬的大旗,低声念出了写在旗帜的四句口号。

    “香山先生,”侯仲良扭过头,看着身边的慕容忘忧,“这四句怎么解释?”

    “这四句的排列只是为了顺口,”慕容忘忧解释道,“真正该摆在第一句的是为往圣传大道!仁义博士团就是为了传播儒家大道而立的。

    为天地成仁,为生民取义的意思则是为了将儒家大道传到天地之间,教化无数生民,就要不惜舍生取义,杀生成仁!”

    侯仲良吸了口气,“那就是……为了传道不惜成仁取义了?”

    “对!”慕容忘忧点点头,“身为仁义博士,当有此决心,以身卫道,舍命传道!”

    慕容忘忧又道:“而为天下开太平则是摆在最后的,当仁义博士不惜成仁取义,而将大道传播到天地之间,教化了无数生民之后,那么致太平的目标也就能够达成了。”

    “原来如此……”侯仲良眉头皱得紧紧的,他知道云台学宫是为传播儒学而建立的。可是他却没有想到武好古的传儒之法是要舍生取义,杀生成仁的。怪不得会有那么多和军略有关的课程,这些所谓的博士,恐怕是真的有可能上战场去传播儒学的!

    “只是这儒学,真的可以用刀剑去传播吗?”侯仲良思索了一会儿,又提出了问题。

    慕容忘忧摸着胡子,笑道:“伊川先生为儒家圆出天理大道,难道不是为了和佛教、天方教争地盘吗?要争地盘,自然少不了手持刀剑的博士。要不然不等你传道,就被别的教派的战士砍死了。”

    这什么话?侯仲良愣了又愣,传播大道怎么还带砍人的?这是儒生还是强盗啊?

    侯仲良摇摇头道:“家师创出天理大道是为了讲理,可没想过要用刀剑去和人争夺。况且,若能用刀剑,还要天理之说何用?”

    “这个问题,老夫可回答不了。”慕容忘忧只是摇头,“不过老夫却知道,这天下间又不少地方是不那么讲道理的,如果手里面没有刀剑,人家才不屑好好和你说话呢!”

    “这话不对吧?”侯仲良道,“据在下所知,佛陀当年就不倚强力传播道统,不也将佛理传到中原乃至契丹了?”

    “此一时,彼一时了!”慕容忘忧道,“佛陀的徒子徒孙们在天竺早就让婆罗门外道和天方教徒杀得不剩下多少了。西域那边情况也不妙,信奉佛教的西域诸国差不多都败亡了,只剩下一个高昌回鹘因为是契丹的藩属,所以没有人敢动,才苟存至今!以往我们儒学大道有缺,因而难以外传,也就不知道传道之艰险。而如今大道以已圆,自当传于四方,所以师圣你很快就会知道刀剑在传道教化中的作用了。”

    侯仲良默然无语,他觉得自己和眼前这个慕容忘忧真是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闻道难道就是为了传道吗?况且天理之道现在只是与闻,距离道德成圣还早着呢!闻道者连自身都没有修到家,又有什么资格将道外传呢?

    ……

    “元晖,子虚,官家还要请高丽国、日本国的儒生来中原观摩论道!”

    在苏东坡离开后的某日,代替他在云台学宫主持大计的黄庭坚将刚刚收到的诏书交给了闻讯赶来的米友仁和花满山。

    “高丽国的儒生倒是现成的,”米友仁说,“只要遣人将此消息送去界河商市告诉老师,老师自然会把吴延宠带去开封府。”

    吴延宠现在还没到界河,不会米友仁知道他一定会去的,即使他不去,也一定会有别的高丽人去,因为高丽人已经付了定金,怎么都要派人来拿货的。

    “只是日本国有点麻烦……”花满山摇摇头,接过话题,“我们倒是和日本京都相国寺的临政法师有过联络,可是联络渠道并不通畅。”

    临政法师就是武好古早些年在开封府市井间的好友傅和尚,他现在是京都相国寺的主持,也算是通天的人物。可是小日本的国情有点奇葩,有个“天皇”,关起门来在几个小岛上妄自尊大,不愿意和外部国家建立正常的邦交。

    黄庭坚皱眉道:“这一次官家可给了咱们云台学宫移书外交之权!如果能和日本国联络上,未来和日本的交往权可就是咱们的了。”

    “移书外交”是北宋时期东亚各国间一种特殊的外交形式,武好古也一直想替云台学宫争取这项权力。但是因为宰执们的反对,一直没有得手。这一次,宋徽宗利用儒家论道大典,把联络高丽和日本的“移书外交”权下放给了云台学宫。

    “那我亲自走一趟日本国吧!”花满山现在已经辞了天涯镇的镇长,有时间走一趟日本了。

    “我叫我的弟子范之文和你一块儿去吧。”米友仁说,“子虚,你这次若能有所进展,哪怕赶不上开封论道也没关系……只要能带回几个日本国的儒生或使臣,一个官身怎么都能保下来的。”

    “好!”因为没有官身丢掉了镇长职务的花满山咬咬牙,“总有办法的!便是骗也要骗几个倭人官吏到我大宋来做遣宋使!”

    “行啊!”米友仁笑了起来,“甭管是骗来的还是雇来的,只要是正经的日本国官员就行了,没有国书也不要紧,只要有那个劳什子太宰府的文书就交代了。”

    ……

    “就让苏东坡进京吧,朕也很想见见这个成名已久的才子,况且实证论道之法的提出乃是儒学盛事,他是云台学宫之长,进京说明也是应该的。

    至于苏辙,就让他继续在颍川居住吧。”

    崇政殿上,官家赵佶终于就二苏是否进京参加论道之事做出了决断。

    为了这件小事儿,今天在崇政殿上居然发生了争吵。新党的宰执们一致反对让二苏入朝,他们的理由是二苏和章惇一样,都是派阀首脑,是结党的小人!如果让他们入京就会将结党营私的不良风气在开封府内蔓延,不利于保持无党君子盈朝的大好局面——新党旧党什么的,现在是不存在的!

    而韩忠彦这个真正的“孤臣”则极力想让二苏入京,他的理由是二苏是武好古的师长,是和二程肩碰肩的大儒。现在武好古和程颐论道其实就是苏门和程门论道,怎么能不让二苏进京呢?至少也得让苏东坡来吧?

    看着一群自称是无党君子的新党联合起来欺负韩忠彦这个老实相公,赵佶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过他也没让二苏兄弟都来开封府,新党固然霸道,但是接下去要立“如母长嫂”为太后的事儿还得靠他们呢。要是让二苏都入了政事堂,这事儿就黄了。

    所以赵佶最后只允许二苏里面比如软弱的苏东坡入朝,而把强硬的苏辙挡在了外面。

    再一次调和了新旧党争之后,赵佶又提起了蓝田府兵试点的事情。

    “京兆府奏报,从蓝田县挑选出的府兵共计1000人,数日前已经抵达府城。安卿,这千名府兵该由谁来训练管辖?”

    安焘出班回道:“循隋唐旧制,府兵应该由军府管辖。隋朝时称骠骑府、车骑府、鹰扬府,唐时改称折冲府。军府设置将军或都尉统辖。军府之上则设立卫府,卫府由皇帝统辖。臣建议循隋唐旧制,重设军府、卫府,以统辖府兵。不过如今只有1000名府兵,先设一军府足以,不必开设卫府,可由殿前司代管,等军府数量增加后,再设卫府不迟。”

    赵佶点点头,又将目光转向首相韩忠彦,韩忠彦道:“军府初设,用人乃是成败之关键,所以臣建议严选军府之将。”

    “如何严选?”赵佶感兴趣地问。

    “选帅重谋,选将自然应该重勇。”韩忠彦说,“陛下或许可以从今年十月的殿前比武中取出的勇士中选出数人去充当军府校尉,专门负责练兵。”

第575章 论道 五

    府兵制的背后,当然又是新一轮党争了!

    府兵的来源肯定是以北方,特别是陕西、河东、河北为主的。虽然现在的府兵制和隋唐不一样,不是兵农合一的,而是连续服役五年的“义务府兵制”。但是五年时间也有限啊,在来回路上花费个一年半载也太久了不是?所以最好还是在靠近前线的几个路募集。

    另外,募集府兵是和“荫二百亩田”挂钩的,一样是荫田(就是免税),荫陕西的田和荫江南的田那根本是不能相比的。江南肥沃富饶的水田一年可以收获两季,如果种植桑树等经济作物收入就更高了。而宋朝的田赋是个田土的好坏挂钩的,所以在陕西六路、河北两路和河东路“荫田二百亩”同在南方“荫田二百亩”的税赋损失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

    为了多收点税赋,朝廷肯定也会在北方相对贫瘠的地区多设军府的。

    所以新府兵制的实行,肯定对北方的豪门大族有利。而这支新军由谁把持,发展的怎么样,自然就是眼下朝廷党争的又一个重点了。

    虽然新旧两党的文官是不能直接把持兵权的,但是他们各自都有军事集团作为盟友存在。新党这边基本上是西军,而旧党则和开封禁军关系密切。

    因此在新府军的军官选择上,新党肯定偏向西军将门。而韩忠彦这个旧党虽然不会让不中用的开封将门去接盘,那是在胡闹,所以韩相公就想出了一个“比武取将”的法子。

    “陛下,比武取士取的只是勇士、力士,徒有勇力之辈只可冲锋陷阵,不可带兵为将。所以臣以为应该从军中选拔经验丰富且有战功的武官,充任军府校尉。”韩忠彦提出的办法,曾布自然要唱反调,而且他也明白“比武取将”对新党是很不利的。因为和新党亲近的西军武士的力气不见得比开封、河北禁军兵将的力气大。

    而且力气是可以通过加强训练得到的,最近开封府的御拳馆不就在为十月份的比试javascript:培训力士吗?

    曾布说得似乎有理,赵佶又转头看向韩忠彦。

    韩忠彦反驳道:“新府军不同于老禁军,会带老禁军的军将不一定能带好新府军。若是陛下觉得力士无谋,不如让武学生、武进士和比武选拔的力士一同充任府兵校尉。这样总能文武兼备,有勇有谋了。”

    什么?让武学生和武进士去带兵!?

    崇政殿内的新党重臣都是一惊,看着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好一副有道老臣模样的韩忠彦,心里都在骂:你个罔顾国家的伪君子!

    赵佶也觉得有点不妥,“武学生和武进士真的能带兵打仗吗?”

    韩忠彦却振振有词道:“陛下,朝廷开设武学,选拔武进士不就是为了选取带兵打仗之士吗?若是武学生和武进士不能打仗,那还要来何用?”

    这话好像也对!赵佶轻轻点头,韩忠彦则接着说:“现在的武进士和武学生被认为不适合带兵,一定是有原因的,也是有办法可以解决的。我们应该找到原因,再想出解决之道,而不是放任武学、武举流于形式。”

    “不知韩卿有何改进的办法?”赵佶又问。

    韩忠彦道:“臣有个建议,不如将改进武学的问题拿到不久之后要举行的论道中去做个题目,也许就能寻到一些办法了。”

    “不可!”知枢密院事安焘马上提出了反对意见,“军国大事岂能容民间学派妄议?”

    安焘知道,韩忠彦的想法是利用这个题目,把论道的重点从大道引向为政之道。

    “怎么是民间学派?”韩忠彦说,“云台学宫是官学,只是略低于国子监。怎么就不能给国子监出个主意?而程颐一样是朝廷的官员,官员议政也不允许吗?况且有朝廷下诏,怎么能算妄议?安枢密你如果解决的办法,尽可以提出来,若是可行就不必再让别人去议论了。”

    这话说得还真难以反驳……而且安焘也的确想不出什么办法,顿时哑口无言了。

    宋徽宗也觉得韩忠彦的话有道理,于是便颔首道:“便依韩卿之言,由国子监和云台学宫讨论武学改进之法,也允许他人进言论策……朕要广开言论,集众人之智,为武学、武举谋个改进之法。”

    “陛下英明!”

    ……

    就在各方面都开始为了即将到来的开封论道准备着什么的时候。作为论道的主角,武好古和苏东坡也在北上途中争论了一路,直到二月十五,两人才赶到了日益繁华起来的北地商城界河。

    武好古和苏东坡争论的事情是关洛学派的天理之说在未来云台学宫学术体系中的位置。

    虽然武好古不相信二程提出的天理人欲的那一套道德神学,但是他也认为这套东西是有用的——理学的作用可是经过后世千年实践检验的。

    虽然因为理学大兴,儒学的求道问道精神几乎丧失殆尽,但是这也从另一方面反映了理学体系的完善。

    因为理学可以比较完美的回答孔子的问题(儒家的大道本来就是个问题),那么儒学的后进就不需要去求解问道,更不需要去向佛教、道教求解,只需要沉浸在自己的体系中就行了。这大概也可以解释明清两个时代中国人日益严重的保守主义倾向。

    从某种角度而言,明清两代的中国人,和宋朝、唐朝乃至更早前的中国人,在思维方式上是有很大不同的。

    不过理学也有它的价值和作用,用西方人的标准来评判,理学其实是客观唯心主义的一个支脉。在客观唯心主义吧客观精神——如上帝、理念、绝对精神、法则、众生业力和天理——看作世界的主宰和本源,并且认为现实的物质世界只是这些客观精神的外化和表现,整个世界都是由抽离物质的宇宙法则或意念的创造物。

    用二程的话说就是“有理则有气”、“有理而后有象,有象而后有数”。如果再要往上探究的话,理学的思想根源大概可以追溯到老庄一派道家理论。

    不过以二程和朱熹为代表的北宋理学家们也不是单纯为了做学问而脑补出天理这个现实世界的主宰和本源的,他们是为了完善儒学的思想体系以对抗佛教、道教而创造出“天理”这个概念的。

    也就是说,二程和其他关、洛学者创造“天理”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对抗宗教。而他们对抗宗教的办法,则是用天理的概念把儒学变得和宗教差不多,而且他们又在无意或是有意之间,走上了道德神学的路线。

    所谓道德神学是基督教神学的一个分支,主张人生实践要以宗教信仰为基础,神的旨意乃是道德生活的第一原则。也就是“存天理,灭人欲”了。

    而道德神学的路线,就是理学被后世批判的原因所在,以至于儒学本身都蒙上了保守和迂腐的色彩。

    “老师,学生以为天理假说是可以和实证探索共存的。万物都各有其理,其理可证。万物又有共同之理,其理尚不可尽证。但是只要先证万物之理,那么最后一定能证天理之真伪。因此眼下天理虽不可证,但是却可以假定其有。因此以实证探索万物之理,乃是相辅相成的。”

    “那是道!万物自然之道!早就有了,二程不过是变了名称而已。而且也没有给出即物穷理的办法,根本就毫无意义。”

    “老师说的也对,不过二程先生的天人一理,将天理、道理合一的论述,还是有其道理的。”

    “骗人的道理!既然万物皆有其理,那么人难道不是万物之一吗?人欲难道不是天理之一吗?凭什么说灭人欲才能存天理?”

    “那是因为儒家先贤对鬼神之说敬而远之,二程没有办法编出一个神仙,就只能由道德入手,使道德和神教合一。以道德证天理,以天理为天神,以天神抗佛、道。”

    “还是骗啊!装出道德君子,其实就是俩骗子,等老夫入了开封府,一定好好说说程叔正。”

    苏东坡现在是了不起了,实证主义在手,批斗起程颐的道德神学那叫一个得心应手,批斗了一路,到了界河商市的武家大宅里面,刚刚安顿下来,就又滔滔不绝批了起来。

    而武好古则不想把程颐的那一条谬论完全打倒——要打倒道德神学还不容易?人欲和天理根本不对立,二程完全在瞎掰。实际上探索万物之理就是一种人欲,探索的动力通常不是穷理,而是为了让探索者可以发家致富过上好日子,这就是欲啊!要是无欲无求了,还穷个屁理?

    可是理学这个道德神学的路线,武好古自己也想拿来用!要不然怎么构建儒学的神学体系呢?

    就在师徒两人论道论得起劲的时候,门外传来了罗汉婢的声音:“老爷,有伊川门人侯仲良求见。”

第576章 论道 六

    “好好好,老夫和伊川先生多年未见,也早就想和他见面论道了,既然伊川先生提出论道,那老夫岂有不去的道理?”

    苏东坡满脸都是和蔼的笑容,用长辈关爱晚辈的目光看着来访的侯仲良,满口答应了程颐的请求——他那么和蔼当然是怕吓着侯仲良了。程颐虽然是大儒,但是他这个大儒是靠道德和学问撑起来的,苏东坡的名气则是嘴炮撑起来的。属于有理没理都能把人说急眼的家伙,要不然也不会被发去儋州了。

    现在嘴炮无敌的苏东坡有了“实证主义”这个理论,那喷起来还不用唾沫星子淹死程颐啊!而程颐又不是宋神宗,可没办法把苏东坡送去儋州的。

    知道苏东坡厉害的侯仲良心里面直打鼓,可是却不好拒绝苏东坡。而且也拒绝不了,苏东坡和程颐才是平辈啊,武好古是晚辈,程颐和武好古论道是有欺负晚辈嫌疑的……

    “东坡先生,武客省……”侯仲良顿了顿,看着武好古,又瞧了瞧着厅堂里面伺候的罗汉婢。

    武好古明白侯子的意思,笑着说:“师圣先生,这里没有外人的。”

    这个金毛小妞不是外人?难道是武好古的女人?侯仲良心说:武好古这厮学问是有一点的,就是人欲太多,天理太少了,终究成不了圣人的……

    “师圣,有话就说吧。”

    苏东坡当然知道侯仲良有什么不能让天理知道的悄悄话要说,多半是和人欲有关的。

    “东坡先生,客省。”侯仲良眉头一皱,有些痛心地说,“家师之所以发起论道,并不是认为实证之说有违儒家大道。而是想借论道的机会,扫除盘踞儒学正宗的王安石的伪学。”

    扫除了伪学,理学就可以做大了?武好古心想:这是大大的人欲啊!这是不对的!

    “老夫也正有此意!”苏东坡拈着胡须,笑呵呵说,“老夫和叔正有何好论的?我们两家都不是显学,本来就应该联手啊!”

    什么?武好古一愣,东坡先生不是批了程颐一路吗?现在怎么要和程颐联手了?该不会在晃点侯仲良这个老实大儒吧?

    苏东坡顿了顿,又抚掌笑道,“其实王安石的新学才是大大的伪学,所谓通经致用根本就是既不通,又无用,就只是生事害人!若是能利用这次的机会一举批倒,那才是真正的儒门盛事!”

    真的要批新学?武好古眉头微皱,现在六个宰执里面有五个是新党,真要批他们的新学,那五个人还不得急眼?

    这事儿不靠谱啊!

    “对对对!”侯仲良重重点头,“就是生事害人,其实一点用也没有。”

    这话说的也不对,武好古想,新政在王安石手中的确没什么用——新政的目的是强兵,所以光捞到钱是没有用的。而强兵的目的因为那场企图一举灭亡西夏的灵武之役的惨败而宣告失败!不过在章惇执政时期,还是通过横山之役取得了对夏作战的优势,所以也不能完全否定新政。

    苏东坡笑着:“不知道程叔正想从何处入手批王?”

    “自然以从‘新’字入手!”侯仲良道,“以复古批新学……只有这样才能把新学批成伪学,把王安石批成儒门败类!”

    好嘛,这回要批王批新了!武好古心说:也不知道会批成什么样子?不对啊,自己怎么好像被两个老家伙当成枪使了?最后不会被他们连累了一并发送去海州吧?

    武好古现在手里面没有几千个以德服人的博士,论起道来还是心虚啊!

    “复古?”苏东坡拈着胡须,“不知程叔正想怎么复?”

    “自然是去法存儒,去伪存真。特别是要批一批王安石的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

    “武客省,东坡先生真的来了界河商市?”

    “是啊……吴州牧,您也想见一见家师?”

    武好古满脸堆笑着问来访的吴延宠,自从苏东坡来了界河,武好古就不再是这里的“男一号”了。凡是来这里的人物,只要够点分量,都想去拜见一下东坡先生。

    现在马植、张觉、马人杰、施国忠都来见过了,萧保先和马人望人在上京,也走不开,也派了门客带着礼物拜访。至于在界河商市开了买卖的大商人,更是以各种名目求见,直把个苏东坡当成了后世的大明星一般了。

    而从高丽国风尘仆仆赶来的吴延宠听说苏东坡来了界河,见了武好古的面也不谈军火贸易了,直接问起了东坡先生。

    “东坡先生方便吗?”

    “方便,当然方便。”武好古心说你是大顾客啊!顾客就是上帝,哦,顾客就是存天理的那个天理!别说要见东坡先生了,就算宋徽宗你都是能见到的。

    “家师这几日在云台学宫讲学,吴州牧随我一同去吧,路上再说说进京的事儿……对了,你家大王同意我方的条件了?”

    “同意了,怎么会不同意?”吴延宠从身边一位随从手中取过一个匣子,让罗汉婢转交给了武好古。

    武好古取过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份合同凭由——这是武好古让担任界河商市裁判所裁判长的前任开封府金牌讼师任真任大状起草的,绝对符合大宋和高丽国律法,滴水不漏。现在合同上面已经加盖了高丽国大王的印玺!

    不过将来能不能执行,还是要看强盛的高丽大国能不能打败“完颜敢达”们了……如果高丽人打败了,就不再说强盛大国,自然只能任凭大辽和大宋联手压迫了。

    若是高丽人打败了“敢达”……武好古心说:那他们就犯了历史虚无主义的错误,是不允许的!

    “还有一份国书,”吴延宠笑道,“是本使带来交给大宋官家的。”

    几百万的大买卖,自然要有国家信用背书的!

    另外,吴延宠还带来了高丽国王的“言语”。

    “客省,”吴延宠笑着,“现在我家大王已经答应了你们的条件,预付的款项也都给了。你们何时可以发货?我高丽大军还等着用呢!”

    “等运河开冻,第一批纲船返回的时候,就会运送兵器到海州,然后装上吴家的海船。”武好古笑道,“顺利的话,四五月份就能把第一批兵器甲胄运到高丽了。”

    吴延宠摸着胡须,笑道:“那便好了……等兵器到了,我高丽大军就可以北出千里长城了。

    那么你们的人何时来接管海州关和釜山关?”

    “这个不急。”武好古一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等你们拿下了曷懒甸和太白山再说吧。”

    “哈哈哈,那就这么说定了。”吴延宠笑着,心里愈发坚定了原本的判断——大宋方面根本不为钱,人家就是要找个借口送兵器给高丽国。

    如果高丽国第一阶段的进攻顺利得手,生女真各部纷纷归顺。那么之后要考虑的就不是怎么还钱,而是两家怎么联手伐辽了。

    对了,还有岁币!一年五十万银绢是怎么都不能少要的……等高丽打败了契丹,高丽国可就是海东上国了!

    “吴州牧,”武好古忽然又开了口,打断了吴延宠的思绪,“在下听说生女真部落悍勇能战,素有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之说。贵国真有必胜把握?”

    “那是契丹人的昏话!”吴延宠笑道,“契丹人就喜欢夸大对手以显示自家的勇武。生女真还不是被契丹人压迫了恁多年?倒是高丽人过去打败了契丹的十万大军。就凭生女真的几千人怎么可能是对手?”

    那是几千人?那是几千个“敢达”好不好啊!武好古心想:还好你们穷,要不然后世多半就没有南韩北朝了……

    “实话和你说了吧,”吴延宠也知道武好古是赵佶的头号心腹,所以就不瞒着他了,“如果单是那几千女真兵马,我家大王才不会派我来大宋采买兵器呢!”

    “哦……”武好古怎么会不明白?当下就笑着说,“明白了,明白了,等入了京,我就把州牧的意思告诉官家。”

    吴延宠笑着,“这个现在大宋一年不是给契丹人五十万岁币吗?若是将来我们两国合力败了契丹,这岁币……”

    “自是转交给高丽国!”武好古笑道,“我朝只要燕云十六州便满足了。”

    话虽这么说,武好古心里面却在盘算着有什么办法能让女真人越过千里长城南下高丽国吗?若是完颜阿骨打能入主开京,或许就不会对大宋的花花江山起什么坏心思了……

    想了一会儿,武好古还是没有什么头绪,便笑着对吴延宠说:“州牧,今日先在某这里用餐,吃完了一块儿去云台学宫,下午家师要将填词的技巧,有兴趣一块儿听听,晚上我再做东,在博士团大楼四层观景台吃饭,家师也会到场的。

    三天后,我就要和家师一同入朝了,州牧是不是随某一起走一遭?”

    “如此甚好!”吴延宠笑着,“本官还带来了国书,正要去开封上呈给大宋官家。”

第577章 论道 七

    “论道的题目,自然和天理有关了。”

    程颐在国子监大堂上,仍然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儿。被后世的儒生们顶礼膜拜的伊川先生,此时已经七十岁了,虽热气力衰竭,脸色也不好看,但是那份饱学鸿儒的气质,却是丝毫也不曾减弱。别说武好古这样的后进晚辈比不了,就连现在国子监祭酒周常和国子监司业刘逵,也不能与之相比。

    相较下来,代表苏东坡和武好古前来国子监的太常少卿张耒和礼部郎中晁补之就显得放松了许多,两人靠着椅背,都是一脸淡定的微笑。

    他们和苏东坡、苏辙都有书信往来,自然知道这一次论道其实是旧党的大反扑!

    一旦得手,二苏先生都是要拜相的!而他们这些苏门学士,自然也要苦尽甘来了。

    不过面子上两人都尽可能显得低调,毕竟现在还是新党势大啊!

    张耒笑道:“不如就取《礼记》上的哀公曰:‘敢问君子何贵乎天道也?’和孔子对曰:‘贵其不己。如日月东西相从而不己也,是天道也。不闭其久,是天道也。无为而成,是天道也,已成而明,是天道也。’为题吧。”

    晁补之则道:“也可以用《论语》上的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万物生焉,天何言哉?’为题。”

    苏东坡的两个弟子当然都研究过《实践证道试论》一书了,所以他们出的题目都是“天道”而非天理,其实就是顺着老子、孔子的天道思想发挥——武好古提出的实证主义,正好就是用来干这个的。

    国子监祭酒周常的脸色有些阴沉,他当然是新党新学的成员,当然知道程颐和苏东坡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这样的人,就该撵去儋州,不让入京!

    现在居然要在国子监堂而皇之的论道……

    国子监司业刘逵轻轻叹着:“伊川先生觉得怎么样?若是没有异议,就用这两题吧。”

    他知道现在的风潮是自家的老岳父吕嘉问鼓动起来的——吕嘉问的宝贝儿子因为两党斗争成了牺牲品,所以巴不得新旧两党狗咬狗,都咬死了才好!

    可是真的咬起来,谁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万一新党新学真的倒了……

    “这两题老夫都觉得不好,不如取《孟子.尽心》中的‘夫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曰小补之哉?’和‘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为题吧。”程颐当然不会由着苏东坡的弟子出题,马上就拿出了孟子的“天人合一”说。

    他的理学其实就是在“天人合一”理论上进一步发展而来的。

    事实上,在孔子“求道”、“求闻道”之后,儒家等于提出了“什么是天道”的问题,而孟子作为孔子之后的儒家亚圣,自然就要试着解答孔子的问题了。

    “天人合一”就是孟子的答案,而后世的理学则是孟子这一思想的终极发展。

    而“天人合一”之论,又可以直指王安石的“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了。

    另外,相比孔子的思想,孟子则更加重视“民”,同时也想要约束“君”,所以才有“君为轻,民为贵,社稷次之”的理论。而孟子的“天人合一”理论,也是用来约束人和君的。

    所以王安石的三不畏完全是对孟子天人合一思想和民贵君轻思想的否定!

    周常和刘逵是什么人?当然知道程颐这位大儒再打什么如意算盘!其实程颐他们是不怕的,今年都七十岁了,而且提出的理论奇奇怪怪,也不是儒家的正统。真正让他们担心的还是苏东坡和武好古这对师徒,特别是后者……

    ……

    “国子监论道的题目有了?”

    在刘逵走进曾布的书房后,正埋头在一堆文稿中的曾相公抬起头,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着大晚上赶过来的访客。

    “有了四题,”刘逵苦笑着,“两题是孔子的天道,两题是孟子的天人合一……相公,这程颐还不死心啊!”

    “不死心就对了!”曾布语调冷冷的,“建中靖国虽有二年,可是元佑党人又如何肯死心?”

    “可是……”刘逵道,“万一论道伤及了王荆公的新学,咱们该怎么办啊?”

    苏东坡一来,论道就已经失去了控制!会论出什么结果,周常和刘逵都不知道了。

    “知道了。”曾布道,“公路,你且回吧,论道的事情我自有办法应付。”

    “那下官就告退了。”刘逵是悄悄赶来的,不方便久留,行了一礼之后,就飘然而退了。

    “子宣,事情不好办啊!”

    刘逵这边刚走,蔡京的声音就从一扇屏风后面传来了。接着就看见一身便服的太府寺卿从屏风后面慢悠悠绕了出来。

    蔡京和曾布素来不合,便是私下里也很少往来,今日也不怎么,蔡京居然趁着夜色,微服来访了。

    “元长,”曾布瞧着他,“你最清楚官家的心思……官家到底是支持谁的?”

    蔡京笑着:“子宣,官家的心思你还不清楚?自是支持刘皇后的。”

    “元长……”曾布拧着眉毛,“都甚时候了?你还说这样的话,而且这话也不能乱说,万一给御史听见,你我都得倒霉。”

    蔡京连连摇头,“论起体察上意,子宣你还是差了一点啊!”

    “怎么说?”曾布当然察觉出一些不寻常了。官家和刘皇后有一腿的事情他也能猜到——这也没什么,人言不足畏嘛!郎才女貌,两情相悦,有什么不可以的?所以曾布也没当回事儿,可是让刘皇后当刘太后这个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蔡京道:“我等的根基不在新学,而在替官家做事……而官家眼下想做的事情,就是立刘皇后当太后!”

    “甚?”曾布看着蔡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立刘皇后当太后!”蔡京又重复了一遍。

    “可是,可是……刘皇后是皇嫂啊!”曾布不敢相信,“怎么可以当太后?而且太后比皇后大啊!”

    太后比皇后大,而现任皇后比先皇皇后大。也就是说,现在后宫第一的是王皇后,然后才是刘皇后。如果刘皇后成为太后,那么王皇后就会变成后宫第二了。

    “王,王皇后是有儿子的!”曾布看着蔡京。

    王皇后的儿子就是未来的钦宗皇帝,现在叫赵亶,封了京兆郡王,今年两岁……听说没生过病,翰林医官都不认识他!估计是随了他爹,茁壮成长是没有问题的。

    谁要是现在帮着宋徽宗把刘皇后变成了刘太后,将来赵亶上了台,那还不得狠狠报复?哪怕是死了,子孙说不定都跟着倒霉。

    至于刘太后,再怎么也是太后了,总不能和官家生个儿子出来吧?

    而且,万一官家在太子成年前就驾崩了,王皇后和刘太后她们谁来临朝听政?

    蔡京苦苦一笑道:“相公,官家的意思我已经说了,该怎么办,您自己看着办吧。”

    ……

    “老师,您真的想当宰相?”

    武好古在南下开封府的官船上(因为苏东坡跟着,武好古就不方便快马加鞭了),终于问出了憋了很久的问题了。

    “怎么啦?”苏东坡眄视着武好古,“你觉得为师没有资格宣麻拜相?”

    “有资格!”武好古顿了顿,“而且也能当上,只要……”

    “说吧,”苏东坡道,“有话就说吧!”

    “只要老师能支持刘皇后当太后!”武好古也掀开了底牌,他现在已经和新党对上了。

    光靠韩忠彦和蔡京是不足以自保了,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让苏党和蔡党并驾齐驱。

    而要让苏东坡宣麻拜相,光靠论道是不够的,还得要苏东坡阿谀献媚。眼下正好就有个阿谀献媚的机会,便是支持刘皇后上位当太后了。

    苏东坡只要在这件事上让宋徽宗满意,拜相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大郎,你再说一遍。”苏东坡扭过头注视着武好古。

    “只要老师能支持刘皇后当太后!”

    “刘皇宫……先帝的刘皇后?”

    武好古苦笑着点了点头。

    “这这这……”苏东坡惊讶地说不出话了,“大郎,你和为师说笑吧?刘皇后是陛下的嫂嫂啊!”

    “长嫂如母嘛!”

    “是如母?还是收继婚?”

    收继婚!这话也敢说……

    “老师,”武好古低声道,“此事的确不妥,所以拖到现在还没有办成。不过官家的决心以下,如果老师肯支持,拜相是没有问题的。”

    “可,可是皇后有儿子啊!”苏东坡摇摇头,一脸的惶恐。

    要是王皇后没有生出儿子,这事儿也就是难看一点,为了当宰相为国家做事,也就干了。可是现在王皇后有儿子,而刘皇后又不能合法生育了……要是官家有个什么万一,那是刘太后临朝还是王太后临朝?两个女人可别在皇宫里面打起来!

    对于老师的惶恐,武好古也只能以无奈的苦笑应之了。如今的这位官家不就是“轻佻”吗?荒唐的事情现在才开始呢,如果苏东坡真的做了相公,将来不知道有多少荒唐要去应付。

第578章 论道 八

    武好古和苏东坡、侯仲良、吴延宠等人联袂入京的时候已经是初夏时节了。开封府初夏的天气就像张小孩脸,说变就变,官船抵达开封府西北接官码头的时候还是好端端的,可没过多久,就已是阴云四合。一声霹雳接着一声霹雳,待到武好古和苏东坡还有一同入京的吴延宠避到码头边的亭阁中的时候,一场暴雨就倾盆而下了。

    亭阁之中还挤着不少来码头迎接苏东坡和高丽国使臣的官员,大多是旧党一派的,有韩忠彦的弟弟驸马都尉,瀛海军节度官查留后韩嘉彦,有登州刺史、驸马都尉、枢密院都承旨王诜,还有武好古的大舅哥潘孝庵,好兄弟高俅,还有勾当往来国信所的童贯,以及苏东坡的两个弟子张耒和晁补之。

    人并不是很多,也不都是为了武好古和苏东坡而来,其中韩嘉彦和童贯是来迎接高丽国使臣吴延宠的。剩下的几位,才是为武好古和苏东坡而来。

    就在几个上了年纪的人物互相寒暄闲聊的时候,潘孝庵和高俅则趁机把武好古从亭阁中拉出来,钻进了边上一座临时搭起了的茅草棚子里面。

    “大郎,先给你道喜了,喜得贵子!”潘孝庵先向武好古道了一喜,“半个月前收到十八的书信,你的那个奥娘子生了,母子平安。”

    “十八姐怎么样?”武好古没有多问奥丽加的情况,“筋肉美人”的身子骨跟头母牛差不多,生个孩子还不容易?真正有点不放心的还是潘巧莲。

    “也挺好的,”潘孝庵道,“信上叫你别担心。”

    “都是叫伊川先生闹得,否则这会儿就能在海州陪着十八姐了……”武好古摇摇头,颇是无奈,“开封府这边怎么样?是不是闹得沸沸扬扬了?”

    “怎么说呢?”潘孝庵皱眉一想,“论道的事情一出来,新党新学就抱团了。”

    高俅叹了口气,插话道:“他们毕竟势大,过去散成一堆还好对付,现在拧成一股绳了……韩相公日子不好过,天天都要舌战**。”

    “这次如果能让二苏先生回朝就好了,否则那帮人就更嚣张了。”

    新党新学因为这一次的论道而抱团也是可以理解的,虽然他们是裁判,可是谁都知道,程颐和苏东坡都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两位先生都是君子,只怕不合官家的心思。”武好古望着亭外如瀑的暴雨和蔽日的乌云,“而且新学的根基深厚,也不是一次论道就可以扳倒的。

    另外,就怕伊川先生和家师说顺了嘴,扯到儒皮法骨的问题上去。一个谤君的罪名压下来,他们二位可承受不住。”

    这个问题,武好古在路上已经和苏东坡反复研究过了。用“实证主义”批新学没有问题,但必须就事论事,新党干得烂事儿不少,一件件拿出来批斗也没什么。但千万不要去扯理论,去挖新政新法的根子,去扯什么民贵君轻……没有那位官家会喜欢这个调调的。

    而且新党新政的根子,其实就是大宋朝的官家们的意思,所以一不小心就会踩地雷的。

    如果不是苏东坡非得要掺和,武好古多半会带着自己的金牌状师团上场论道——每一句话,可都是呈堂证供啊!

    武好古偏头看着潘孝庵和高俅,颇有些无奈地一笑:“且不论这些了,多日不见,今天总要把酒尽欢,不如叫白飞飞和阎惜惜都来吧。”

    “今日只怕无这等福分了,”高俅笑道,“官家知道你今日到达,叫我们两个接你去琼林宫一聚。”

    “已经叫琼林宫了?”武好古展颜笑道,“进度不慢吧?钱可够花吗?从界河商市运来的木料还好用吧?”

    和论道相比,琼林宫才是正事儿!只要武好古能为宋徽宗找钱修园子,哪怕苏东坡被贬了官,新党新学那帮人也动不了武好古!

    “钱够进度自然不慢了,”潘孝庵道,“都亭驿那块地皮搞到二百万,同文馆的地卖了九十万,云雾茶的生意又赚了二三十万,都贴补进去,有三百万出头可用,暂时还够支应。

    不过官家的心大,修完琼林宫后还想把延福宫翻新则个,怕是很快就要花到上千万了……”

    “花就花吧,”武好古笑着,“官家若是不会花钱,还要我等作甚?

    别说是上千万,就是上万万,开封府的地皮上也能出来。”

    “地皮卖完了怎么办?”潘孝庵问。

    武好古道:“那就得未雨绸缪了……现在界河商市和海州天涯镇搞得都不错,将来多半会变成来钱的新路子。

    其实官家喜欢花钱也不是过失,只要咱们这些当臣子的生财有道,官家又能信人,且肯放权就行了。”

    他说的是真心话,宋徽宗在他看来并不太坏,虽然爱乱花钱,但并不是小心眼,性子又疏阔,还是挺好糊弄的。历史上之所以没有好下场,主要还是没有自己这样的忠良辅佐。

    一场暴雨下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结束了,武好古趁着天色放晴,就将苏东坡送去了自家的梨花别院赞助。安顿好了之后,他方才带着周云清,辞别了苏东坡,骑马去了还没有完全建好的琼林宫。

    琼林宫是在琼林苑和金明池的基础上修建的园林式离宫。原来的琼林苑和金明池现在已经被一道红墙给圈了起来,红墙是用黄四郎无意间发明的红砖修葺的,粘合红砖的材料则是“界河泥灰”,就是武好古发明的那种连土法水泥都算不上的东西,不过还是比没有烧过的三合土要好。

    主持界河商市修建的黄植生也没什么专利保护意识,在给李诫的书信中提了红砖和界河泥灰的制作方法,于是实际负责琼林宫修建的李诫就在开封府附近的中牟县建了窑场,专门烧造红砖和界河泥灰。

    有了成本低,产量高的红砖和粘合性能不错的界河泥灰,再加上从界河商市运来的辽国木料,琼林宫的工程进度自然就不慢了。

    当武好古到达的时候,他发现这里已经初具规模。围墙之内,几座恢弘的殿宇已经拔地而起,虽然还是没有上漆的白坯,但是已经显出了森然的气度。

    在原本属于琼林苑的区域,翻新的工作基本完成,殿阁楼宇,都焕然一新,不少地方还描上了色彩艳丽的彩绘。还有几座新建的砖木结构的楼宇,散落在雅致的绿树花丛之侧。

    武好古到达的时候,一身短衫的高俅已经候在原本属于琼林苑的一扇偏门外面。看见武好古和周云清就大声招呼过去,“大郎,周大哥,都和我来吧……周大哥,把剑给我吧。”

    周云清现在也上去了,他那妹子居然也是能和赵佶玩到一块儿的。赵佶可是文武全才!不仅需要有人陪他画画写字吟诗作对,也需要有人和他一起玩马球、蹴鞠、射箭……当然还有扑交!

    另外,赵佶偷偷溜出宫去的时候,周飞燕也能带着宝剑护卫左右……她的武艺可比高俅那个三脚猫好多了!

    不过赵佶并没有封她做妃子,而是让她做了司仗。司仗是个正七品的女官,属于六尚二十四司之一,上级是六尚之一的尚服,所管辖的是后宫仗卫兵器——就是管几个装装样子的女保镖,还真是挺合适周飞燕的。

    入了宫门之后,武好古就跟着高俅在山石小径中穿行,到处都是无声疾行的宫女,偶尔也能看到几个小黄门。武好古也没心思四下张望,他早就已经习惯这种天家气度了。

    如果不出意外,今天晚上他和高俅还有周云清都会在琼林宫中过夜的!武好古要是有兴趣,要个把宫人来陪寝都是一句话——当今的官家,就是这样轻佻的性子。武好古如果不跟着一起轻佻,那可就玩不到一块儿了。

    不知行了多久,在一处飞檐斗拱和山石树木相互掩映成趣当中,武好古忽然听见有人在唱诸宫调。

    “太皡司春,春工着意,和气生旸谷。十里芳菲,尽东风丝丝柳槎金缕;渐次第桃红杏浅,水绿山青,春涨生烟渚。九十日光阴能几?早鸣鸠呼媍,乳燕携雏;乱红满地任风吹,飞絮蒙空有谁主?春色三分,半入池塘,半随尘土……”

    武好古听出来这是《西厢记诸宫调》里面的一段,他听白飞飞和阎婆儿唱过。不过这回听到的却是一个男声。不过唱得真心不错,多半是开封府勾栏巷中的哪位名角吧?

    正琢磨是哪位艺术家进宫表演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一处临水而建的竹木阁子前面。

    引着他的高俅疾行几步,就站在垂下来的竹帘子前面低声禀报:“陛下,武大郎已经到了。”

    里面顿时响起了赵佶的笑声:“大郎,进来吧!”

    走进阁子,武好古首先看到的不是官家赵佶,而是一对穿着戏服的男女,女的正是武好古的老相好白飞飞,而那男子居然是蔡京的长子蔡攸!

第579章 论道 九

    蔡攸唱戏的阁子是新建的,敞亮之极,除了面向黄昏余辉的一面放下了竹帘,其余三面的竹帘都收了起来。三面入眼的都是初夏最繁盛的水景。碧波绿叶,荷花盛开,还有几只小舟荡漾其间。舟上各有几个少女,都是江南越女的装扮,窄袖轻罗,暗露金钏,照影摘花,荡舟采莲。

    大宋官家赵佶一身文士打扮,端坐在一张玫瑰椅子上,手中持着折扇。他身边陪伴着个道姑打扮的美人儿,正是赵佶的皇嫂刘皇后,也慵懒地斜靠在一张玫瑰椅中。

    还有一个相当挺拔的女子,一身精干的短打衣衫,左手中还捏着一柄长剑,剑柄和剑鞘都朴实无华,还有不少磨损的痕迹,显然是经常使用的。这女人大概就是赵佶的新宠周飞燕了。

    潘孝庵也在这亭子里面,做员外打扮,一张日益肥胖的脸孔上挤满了笑容,坐在另一张玫瑰椅上。在潘孝庵身边,另摆着几张空着的玫瑰椅子,看来是给武好古、高俅、蔡攸等人预备的。

    武好古连忙上前,唱喏赔笑道:“小乙哥,清菁散人,二位今日真是好兴致啊!”

    赵佶和武好古等人一起玩的时候,经常以“赵小乙”自居,今天武好古见他一身儒服,就知道该称呼“小乙哥”了。至于“清菁散人”,则是刘皇后常用的一个道号,道教是北宋的国教,先皇后妃闲来无事就喜欢装个女道士玩儿。赵佶自己也喜欢修道,所以刘皇后就常扮成女道士和他一起玩儿。

    赵佶这时发现了跟在武好古身后,嘴巴张得好大的壮汉周云清,觉得有趣,便问:“大郎,和你一起的壮士是谁?”

    “这位是开封府有名的力士周云清周壮士。”

    力士通常指扑交手,周云清虽然会扑交,不过他从来没登台和人比试过,他也不是专业的力士,而是禁军的军官。不过今天的情况特殊,皇帝扮书生,太后(候补的)扮道姑,蔡攸扮个戏子,潘孝庵是个员外,高俅看来是个蹴鞠社的台柱子,周飞燕像个女侠。武好古和周云清也穿着便服,自然不是官人身份了。所以武好古就随口给周云清编了个力士的身份。

    “周云清?飞燕,他是你哥哥?”

    “正是奴家的哥哥,”周女侠笑着回答道,“他一直跟着武画师在界河做事。”

    “好好好,都坐都坐!”赵佶笑着一直空着的几张椅子,对武好古说,“大郎,可等你好久了,怎地今日才到?”

    “这次是陪东坡先生一起来的,所以就走得慢了。”武好古一边说话,一边就在一张玫瑰椅上大模大样坐了下来。蔡攸和白飞飞也不再唱戏了,蔡攸笑吟吟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也不参与赵佶和武好古说话,而是自顾自看着外面采莲的越女。

    白飞飞则出了亭子,过了一会儿就给武好古和周云清端来了热腾腾的云雾茶和几样颇为精致的小点心。

    赵佶笑着问:“苏东坡怎么样?身体还健朗吗?能为朝廷做事吗?”

    武好古知道赵佶话中有话,苏东坡能不能为朝廷做事的关键是能不能为官家做事……

    “再看看吧,”武好古答道,“总要先把论道的事情解决了。”

    “哦。”赵佶点点头,武好古的回答完全在预料之中。苏东坡又不是蔡京……他要有蔡京一半乖巧,宰相早就当上了!

    “论道的题目已经出好了,”赵佶笑着把四道题目都告诉了武好古,然后看着武好古,笑嘻嘻问:“大郎,你能论得了吗?”

    武好古却轻轻一叹:“那两道孟子的题目是伊川先生出的吧?他是在生事儿啊!”

    “生事儿?”赵佶笑问,“不少人都说伊川先生的学问是伪的,你怎么看?”

    “作伪也是学问啊!”武好古道,“而且颇有可用之处。”

    “是吗?”赵佶笑着,“可是新学的人都说他的学问无用啊?”

    “他这个不是实学,”武好古解释道,“不是用来治国的,而是用来治心的。只是关洛之学的人总喜欢把治国治心混为一谈,所以这天理人欲就有点讨厌了。”

    赵佶皱了皱眉头,“蔡攸,你说说看。”

    蔡京的儿子还在看越女采莲,这几个越女是潘孝庵献入宫中的,就是没有经过调教的江南水乡的少女,青涩到了极点,比起那种风情满满的女人,自是别有风味了。

    “啊,小乙哥……那个,那个……”蔡攸也不知道是装糊涂还是真的迷上了谁?被赵佶一唤,完全不知所谓。

    赵佶笑着,“那些越女随你挑一个就是了,大郎、高俅、周云清,你们也一人一个。”

    “多谢了。”

    “谢了。”

    武好古和高俅见多了这种事情,也不奇怪了,周云清则是完全傻掉了。

    这是什么状况?宫里面的女人啊,一人一个……

    赵佶也不理睬周云清,而是继续问蔡攸,“你怎么看关洛之学的治国和治心之术?”

    “这个啊,”蔡攸笑道,“关洛之学怎么治心我真看不懂,不过他们治国的路子我是懂的,就是封建庄园。井田加府兵就得有封建一方的世家大族,就比如蓝田吕氏和相州韩氏这样的。”

    一旁的刘皇后插了句嘴:“若是全天下到处都是那种能召集起府兵的大族,还要朝廷作甚?”

    这话说的……

    武好古只是苦笑,赵佶见到他的表情便问:“大郎,你觉得怎样?”

    “关洛之学的办法会让大族膨胀,也许会重现东汉的局面,并不是好办法。而新学的办法则是推行不能如初意,还为扰民。其实王荆公早就看到这一点,所以才在推行新法的同时改革科举,以经术造士,想要选出能做事,能行新法如本意的官员。只是这经术亦非实学,造士又是拔苗助长,所以新法推行至今,西贼由在,契丹亦存,朝廷依旧没有多少可用之兵。”

    赵佶感兴趣地问:“你和东坡先生有办法?”

    武好古一笑:“且试试看吧,小乙哥不如去听听论道吧。”

    “好!”赵佶抚掌笑道,“今日且尽性,回去后准备几日,五月初十就在国子监论道!到时候我也去一听究竟!”

    “那我和恩师东坡先生就在国子监恭候大驾了。”

    赵佶拍拍手,笑眯眯地问:“好了,现在莫论俗务了……大郎,你是和飞飞一起还是去挑一个越女?”

    ……

    武好古再回梨花别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是和白飞飞一起回来的。现在潘巧莲、西门青、杜文玉、奥丽加都不在武好古身边,只有一个罗汉婢跟随着,因此他就把白飞飞带回梨花别院了……

    他到家的时候,苏东坡正在和两个弟子商量五月初十论道的事情。

    这次论道某种程度上说是新旧两党的又一场碰撞,争夺的是道统!这可不是小事儿。道统这事儿,往小了说就是教育主导权,就相当于后世某岛的“课纲问题”。

    如果道统归了苏门实学(实证主义之学简称实学),那苏东坡就算现在当不了宰相,那么将来等到苏门弟子遍天下的时候,他的三个儿子和一群徒子徒孙也能有宣麻拜相的时候。

    所以这个道统是必须要争夺的!

    “老师,”武好古也加入了议论,“我看咱们批新学的重点应该是经术造士……昨天我试探了则个,应该是可以说说的。”

    “批经术造士?”苏东坡的弟子张耒皱眉问,“崇道,不用经术造士,难道还要用诗赋取士吗?”

    “诗赋取士怕还不如经术吧?”晁补之也道,“我看经术取士是对的,只是错在不应该用王安石的经术!”

    武好古听了这话,暗自叹息:看来科举取士已经大入人心了,不是诗赋就是经术,就不想学实学吗?个个都像文天祥诗里面那样“辛苦遭逢起一经”的,最后也不白辛苦啊!说真的,这种教育还不如西周的六艺呢,人家是辛苦遭逢起一弓,还不射死那帮狗鞑子?

    苏东坡看着几个徒弟,然后笑了笑道:“批经术造士正和为师之意,新法是经过先帝允可的,批得太凶怕又犯了忌讳,老夫可不想再去天涯海角了。所以这经不批了,就批那帮歪嘴的和尚吧!”

    神宗皇帝当然好皇帝了!人家是赵佶的亲爹啊,当着赵佶的面批人家的亲爹怎么能行?所以神宗皇帝的经都是好经,错就错在下面那么多无能昏庸的官吏!

    譬如让神宗皇帝气得吐血的灵夏之役为什么打败了?

    那肯定不是神宗皇帝的英明决策不对,神宗那么神奇,怎么会不对?那当然是指挥作战的军官不对了。一个女人都打不过,怎么对得起读过的兵书还有官家授予的阵图?他们这些人要是都有“平庸之君”李世民麾下的那帮名将打仗的本事,十个梁太后也捉到开封府了,大辽国大概也灭掉多时了……

第580章 论道——大食儒生

    接下来的几天,武好古把各种杂事俗务都推了,就呆在自家的梨花别院里面和苏东坡、张耒、晁补之、苏迨、苏过、吕好问他们几个苏门大儒商量论道的事儿。

    现在没有比这个更大的事儿了!

    依着武好古的意思,他是想再过几年或者十年,等到大石头们都成长起来以后,再去批斗新法新政夺道统的。

    但是现在既然到了这个份上,也就不能让了。儒家正宗必须是苏武(苏轼、武好古)一脉的!

    有了道统,武好古办的那些“大学”才能真正做大啊!现在这样,显学是新学,实学就招不到理想的生员,将来想要做大也很难。最要紧的是,大学毕业以后那些人怎么办?不能都去博士团啊,得有出路啊!

    有出路,才会有人来啊!

    而武好古现在觉得自己很可能找到大宋的出路了,只要能培养出足够多的实证主义博士生,兴许就能好好和完颜家的那帮“敢达”讲民族团结大如天的道理了。

    ……

    在开封府外城南厢的南熏门内,国子监下的三学,今儿跟个庙会似的。一大早就“校门”洞开,守卫的兵卒都得到了命令,不再拦着闲杂人等了,凡是看见穿着官服、儒服的,都可以放行。因为从今天开始,直到五月十五,国子监这里要连续几天举行论道!

    按照国子监祭酒周常和国子监司业刘逵的说法,这可是儒门几十年来所未有的盛事,是本朝文治鼎盛的体现!

    这场儒门论道,不仅吸引了来自大宋各地的鸿儒和饱学之士,而且还有不少大辽、西夏、高丽、大理、日本、安南和大食国的儒生慕名而来!

    什么?还有大食国的儒生?

    还别说,真有一个穿着儒衫,带着东坡巾的白番带着几个随从也到了国子监门口,正好奇张望的时候,马上就有一个八九品的绿袍小官很热情的迎上去了。

    “几位一定是远道而来的吧?”

    “是啊,我们是从大食国来的……”

    当先一个“大食儒生”用一口福建官话回答道。

    “大食国的儒生也来啦?”那个国子监的小文官也不知道大食国有多远,那边有没有儒生。反正上面说了,今天会有很多番邦儒生来听论道的,一律要奉为上宾!

    “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晚生姓白,白斯文。”

    来的居然是白斯文!他是来给武好古送马的!也不是从大食国来的,而是去了趟天竺,弄了一些耳朵尖尖,向内翻卷的马瓦里马冒充大食马想蒙给武好古的……因为都是肩高五尺以上的“特等好马”,所以白斯文没敢把它们牵进城,害怕被人“和买”入宫去当御马,那可就血亏了。所以就把马留在城外的一个庄子上,自己带着几个白番随从先入城。

    谁知道才一入南熏门,就看见国子监门口人山人海的。白斯文觉得奇怪,这还没到春闱大比呢,那么多人哪儿来的?于是就挤上前去探个究竟。

    结果就被守门的官员当成了大食国派来的儒生了——那还了得,大食国都知道咱大宋的儒家论道了,赶紧往里面请吧。

    “快请,先生请了。”这官员那里敢怠慢,满脸堆笑在就想把白斯文请进去。

    白斯文也是纳闷,他一商人,什么时候让一个官员这样礼遇过?不进去仿佛是给脸不要啊!进去的话……不会收钱吧?

    “不收钱,不收钱……这里是国子监,是不收钱的!你们快请进吧,伊川先生和东坡先生的论道很快就要开始了。”

    伊川先生和东坡先生论道?

    白斯文吸了口气,心想:这个机会太难得了,一定得去听听!

    于是也不管自己这个大食国儒生是假的,就带着几个随从,大模大样跟着进了国子监。

    国子监里面很热闹,到处都是穿着儒衫的男子,有上年纪的,也有未及弱冠的。大部分人是没有官身的,所以就在国子监里那个祭孔的广场上乱纷纷站着,广场周围的墙壁上已经贴出了大字公报,上面就是今日论道的题目。根据计划,这次论道一共四道题目,两道是苏门的,两道是程门的。

    因为论道是程颐发起的,所以就先论程颐的题目,论完了再论苏门的题目,再论完了就是自由发挥,再论上几日,大约在五月十五日结束——坐而论道不是考试,所以没有很严格的规定,自由发挥的余地较大。

    有坐而论道,自然就有坐而听道了。不是人人都有坐,不过白斯文这个大食儒生还是可以坐的。他拿到一块腰牌,还被领进了一座大殿,安排在了一个慈眉善目,皮肤有点黑的老和尚身边。

    老和尚看到白斯文的番人长相,笑着向他行了佛礼:“贫僧大理崇恩寺枯荣和尚,这厢有礼了。”

    大理的崇恩寺的和尚啊!

    白斯文也是见多识广的人,当然知道大理崇恩寺是皇家寺院了!而且他还知道大理国的皇上喜欢避位出家,就是在这座崇恩寺修行的。

    “在下大食国巴格达哲理大学,白斯文。”

    白斯文当然不敢说自己是阿拉丁商会的商人,要不然会被赶出去的,所以就报了巴格达哲理大学(就是智慧宫,天方教理性派的大本营)的名号。这个可不比大理国崇恩寺差啊!

    “哲理大学?”大理国的老和尚没听说过,不过还是恭敬行礼,念了声:“阿弥陀佛。”

    白斯文也跟着行礼,念了声:“真主至大。”

    这时又有人在白斯文耳边聊开了,都是用生硬的北地汉话在聊,白斯文可以听懂。

    “听说了吗?这次的论道其实是因为东坡先生新收的一个门徒,名叫武好古的而起。”

    “武好古我知道啊,画中第一人,界河商市元首,是他吗?”

    “对,对,就是他……兄台是辽人,应该去过界河商市吧?”

    “去过啊,界河商市怎么没去过?我还在万大瓦子吃过开封菜,会过阎娘子呢!”

    “那你可知道云台学宫?”

    “知道,吾儿铁牛现在就在云台学宫里面读博士……”

    “博士啊,那可真是了不起了!那么实证论你也一定知道了?”

    “听过一耳朵……具体啥意思就不知道了。”

    “这就是武好古提出来的,伊川先生就是要和苏门学士论一论……”

    什么?武好古那厮提出个什么论,还要和程颐来论?白斯文难以置信:他有这本事?莫不是给了钱收买了程颐吧?

    “有请伊川先生,东坡先生,界河先生(武好古)……”

    忽然间,有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了大殿之内的议论,程颐、苏东坡、武好古这些大儒们要登场论道了!

    且听听吧!白斯文打起精神,一定得听听这厮到底有甚学位。

    ……

    当武好古登场的时候,全场轰动了!

    不是因为他长得特别有魅力,也不是因为他很可能是大宋首富(不算宋徽宗),而是因为他是带着宝剑上场的!

    一把崭新的“瓦雷利亚”式样的长剑就连剑鞘一块儿挂在腰带上。而且不止他一个人是这样,苏东坡、苏迨、苏过、吕好问,人人都带着长剑!

    为了说服这四位带剑,武好古这几天可是不知费了多少口水,最后还送出了四本名家真笔字帖,四人才勉为其难带着宝剑出场了。

    辽国、高丽国、日本国的儒生带把宝剑或者刀子出门那不奇怪,宋朝之前的儒生仗剑走天下也是正常的。孔门七十二贤外加孔子本人,谁不是挎着宝剑带着弓矢去传播大道的?

    可是宋儒讲究的是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的。陈状元(陈尧咨)射个箭都要被欧阳修写文章笑话的……现在苏东坡的四个弟子居然一人带一把宝剑来论道了!

    你这个是想说不过伊川先生的话就用剑刺杀吗?

    太有辱斯文了!

    “东坡先生,你们怎么还带着宝剑?”

    主持论道的国子监祭酒周常有点看不下去,皱着眉头问。

    “老夫和几位学生为何不能服剑?”苏东坡笑着反问。

    周常道:“东坡先生难道没有听过‘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之句吗?”

    “汪德温的小儿之言,岂足道哉?”苏东坡说,“老夫是儒生,自然要依着《礼记》行事,《礼记.少仪》记载:观君子之衣服,服剑,乘马。先贤教诲,老夫不敢有违,因而老夫门下如今人人服剑。”

    汪德温就是汪洙,小时候是神童,做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其中就有一篇《神童诗》广为流传,其中就有“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还有那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也是从他的《神童诗》里面出来的。

    不过这位汪神童长大以后不大神了,科举考试总是落榜,直到一大把年纪才在元符三年(和武好文一届)才中了个进士,还是特奏名的,现在去明州当了个教授。所以苏东坡完全有理由奚落他一番。

    而《礼记.少仪》则记录了春秋战国时期“君子”(包括儒生)的标准穿着,就是要带把宝剑的。

第581章 论道——夺道统

    “依东坡先生所言,男儿欲遂平生志,不仅要五经勤向窗前读,还得服剑乘马善射箭了?”

    国子监司业刘逵笑吟吟地发问。

    这话听着像玩笑,其实却含着一丝杀机。“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是宋真宗《励学篇》里的语句。宋真宗可不是随便苏东坡挖苦的汪神童。他要是乱开炮,回头就得有御史找茬了。

    “先帝的《励学篇》是鼓励无良田、无高楼、无良媒、无人随的寒门士子读书上进的。”苏东坡笑着说,“所谓穷文富武,习武的花销可比读五经高多了,不是贫家士子可以承担的。因此贫家子欲遂平生志,就只能读五经。勤读五经,乃是寒门上进之徒。对刘公路你是不合适的,你的岳丈现在可是海州巨富了,所以刘公路你的儿子还是应该允文允武的。”

    苏东坡的嘴巴真是不饶人,这会儿又把刘逵挖苦了一番。不过他的这番话也不是不能挑毛病,一个歪曲先帝最高指示的罪名大概是可以按上去的。

    当然了,只要东坡先生支持刘皇后当刘太后,那就什么麻烦都没了……

    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了些什么的刘逵没有再和苏东坡斗嘴,而是笑道:“东坡先生,伊川先生,二位请坐吧。”

    坐而论道,当然是要先坐下再论的。不是坐椅子,而是依照古法席地跪坐。苏东坡和程颐坐好后,各子身后的弟子也都席地跪坐。

    首先开口的是程颐的高足侯仲良,他说:“请问苏门诸君,天、地、人,是否只一道也?”

    天、地、人之间是有一个道,还是有三个道,在中国传统的哲学思想中一直是存在争议的。

    这个争议后世的人们不大明白,不过武好古的记忆中存在两世的知识,所以很能理解。“只一道”的意思大概就是存在一个“神”或者是“理”。虽然儒家一般不言鬼神,但是“天理”近乎于神,其实是在向宗教演变了。

    而“非一道”则是“天人相分”(这是荀子的理论),天归天,人归人。天能生物,不能辨物,地能载人,不能治人。这套理论发展一下,也许就是无神仙论了。

    侯仲良一开始就提出这个问题,就是想让苏门在“一道”和“非一道”之间做出选择,然后就能把论道拖向“孟子”和“荀子”两个路线的扯皮了。不过武好古的回答,却是出乎意料的。

    “天、地、人或只一道,或非一道。”武好古说,“既然以实证求道,自不能预设答案。只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只一道’和‘非一道’,对我辈而言,不是答案,乃是假设。

    圣人问道、求道,却很少言及天道,其精髓就在于问和求。孟子言天人合一,荀子说天人相分,其实都是大胆假设。天人或许合一,或许分离。究竟如何,还须后人小心求证,方得其解。

    而伊川先生的天理之说,同样是假设,是在孟子天人合一基础上的假设。所以天理之说可以信,可以不信,但不可以视之为终极之道。不可因为有了天理之说就不去求道,不去问道了。

    伊川先生,你说呢?”

    在苏东坡这些日子的教导下,武好古的嘴炮现在也越来越厉害了,一上来就把实证之说摆到了各种假设验证者的地位。

    这就让程颐很难反驳了,儒学现在还不是宗教,所以天理并不处于不可验证批判的地位。武好古的“假设之说”是站得住脚的。

    “那人之所以异于禽兽,是因为有仁、有义、有礼、有智、有信吗?”程颐开口提问了。

    程颐的问题可不简单!

    天理难证,那就从人欲来反证天理!如果人和禽兽有异是因为有“仁义礼智信”,那么“仁义礼智信”从哪里来?最合理的假设无疑是来自“天道自然”,也就是天理了。这样天理不就在某种程度上得到证明了?

    如果天理让人拥有“仁义礼智信”,以别于禽兽,那么“仁义礼智信”就是天理的一部分,人就应该遵守实行……这其实是道德神学的逻辑。

    “叔正,”苏东坡笑着接过了问题,“我在儋州时常常见到山野之民,他们不知有仁义,更不尊礼法。那他们是人乎?是禽兽乎?”

    “山野之民并非没有‘仁义礼智信’,而是没有人帮助他们发现自己的‘仁义礼智信’。”程颐道,“如果能得到教化,他们就能知道‘仁义礼智信’。而禽兽草木,是没有办法教化的,因为它们根本就没有‘仁义礼智信’。”

    额,这好像是一个生物学的问题……

    武好古吐了口气,笑着问:“伊川先生,世上并不只有‘仁义礼智信’,还有‘众生平等,慈悲为怀’,还有‘归心真主,真主至大’,还有‘人有原罪,神爱世人’。可见人有别于禽兽是因为可以教化,但是所信所知,乃是和教化有关的。而各种教化谁真谁伪,自然也要实践验证的。”

    “如何验证?”程颐眉头大皱,武好古话中有话啊!

    “自然是用教化来验证了!”武好古淡淡地说,“存天道,而绝外道!”

    这话说的……

    程颐的脸色微变,武好古好像在夺自家的道统啊!

    理学讲究的是“存天理,灭人欲”,将灭人欲的道德圣人,当成了证道求道的路径。

    而武好古则拿走了程颐的“天理假说”,然后将“绝外道”当成了证明天理或者天道的途径。

    也就是说,就是要把相信各种外道的蛮夷统统教化了,才能证明天理(天道)和“仁义礼智信”等儒家道德是存在一定关联的。

    “那你相信天人合一之说吗?”程颐追问道。

    “信而求证!”武好古说,“先贤提出假设,我辈当信,然后求证。若不信,又何须求证?若不求证,就是盲信,就是蠢人。”

    武好古这是在构建自己的“神学体系”,神学的基础当然是神和信仰了。天理、天道创造一切和上帝创造一切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基督教《新约.约翰福音》开篇的第一句话就是“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而基督教的“道”,其实也有源头、本源的意思。

    所以构建出一个创造万物“天理体系”的理学,也就接近于宗教,可以回答关于世界观的问题了。

    不过武好古要让实证主义和神学体系共存,所以就提出了“信”和“证”同在的理念。

    “信”和“证”当然不是矛盾的,要不然基督教和天方教体系下怎么会产生和科学和理性派?早期的许多西方科学家不仅信仰基督教,甚至本身就是神职人员。比如开创日心说的哥白尼就是一位教士。

    所以“实证主义”并不属于无神论的范畴——有神是假设,无神同样是假设,都需要小心而反复的求证,才能得出最后的结论。

    而有了“实证主义”,也不等于就不需要信仰了。后世喊出“实践是检验真理唯一标准”的那些人,不都信仰宇宙真理?

    当然了,程颐的那一套理学也不能不加改造就全盘吸收,因为理学的体系虽然比较完善,但是存天理、灭人欲那套太消极,而且也不利于对外传播——道德标准太高了,可就没有人肯跟着玩喽。

    ……

    “东坡先生,武崇道,你们可畏天命?”程颐接着提出了问题。

    其实他并不太在乎武好古的“夺道统”,因为“夺道统”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继承了衣钵。

    “信天理”或是“信天道”,再加上“信而证”,已经构成了一个相当圆满的体系。

    不过这个体系是对大儒大哲而言,不是对寻常人而言的。

    所以在国子监论道的第二天,程颐一开始就拿出了“君子三畏”中的“畏天命”来提问。

    苏东坡回答道:“吾信天道,当畏天命,惧天怒。”

    这个答案,当然也是武好古和苏东坡反复讨论出来的。

    天道、天命、天怒,当然还有归天,凑在一起,才能构成一个比较完善的神学体系。

    神学是少不了天堂、地狱那一套的,连哄带骗加吓唬嘛!

    如果无惧无畏,那就不是神学了。

    武好古补充道:“信天道,当遵守五常、五伦,最后归于天。若不畏天命,则必造天谴,必为天所弃。”

    他进一步解释道:“天道是万物之源,是自然知道。五常、五伦可以解释为天道之德,是人性和天道的联系。最后归于天,则是人死后归于自然,归于本源,得到最后的解脱。而不畏天命,不遵守天道之德,那就会遭到天谴天弃,不得解脱……”

    “那么人言和祖宗呢?”程颐又把问题引向了更加敏感的“深水区”。王安石的“三不足”(其实不是王安石喊出来的,而是别人替他总结的)的第一不足是天命不足畏,这其实是存在争议的,但是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却是比较实在的。

    现在苏东坡和武好古已经将“天理”、“实证”结合起来,创造出了一个相当圆满的体系,如果再能批倒新学,那么新儒家显学怕是要诞生了!

第582章 论道——批斗

    论道,要转向批斗了?

    武好古听到程颐的问题,就知道这程颐和苏东坡这俩老头的人欲来了……

    “人言未必足恤,祖宗未必可法。”苏东坡早有准备,笑着回答道,“是非对错,岂能不加证实只听人言?至于祖宗之法,改之则需谨慎,毕竟成法行之多年,必有其可行之处,若要以新法代之,也少不得假设、求证,以及不断修正。若盲目行事,则变不如不变!”

    “苏东坡,你是在妄议先帝之法吗?”国子监司业刘逵忽然厉声发问,打断了正在开嘴炮的苏东坡。

    苏东坡哼了一声:“这法议都不能议,又如何能变好?不可议,则不能证,不能证,则不能知其优劣好坏。不知其优劣好坏而变,就是盲目求变,这法……如何能越变越好?

    变法本就是上下求索而进之事,行了那么多年的祖宗法度都不合用了,身为晚辈臣子,就真的可以不论不证,只从通经中求出新法?”

    太好了!终于抓到把柄了!苏东坡这是在诽谤新法新政……往大了说就是谤君啊!

    在场主持的周常、刘逵那个高兴啊!

    不过专门请了假来这里旁听的陆佃却是眉头大皱,苏东坡的确在攻击变法,但是人家用上了实证论,让攻击变得非常有力,而且很难反驳。

    另外,苏东坡现在也有小人相助了,想要批斗人家可不容易啊。小人有钱啊,而且这个小人还是民不加赋来钱快,官家又特别会花钱!

    就在陆佃想着要怎么找出铁证来打倒苏东坡的时候,程颐又一次发话了:“子瞻,今日论的乃是大道而非伦理法度,就不必多言变法得失了。如果真的想要议论,不如等你我的大道论完,再请仲修、公路和农师一起来论吧。”

    苏东坡道:“正有此意!”

    这是下战书吗?

    陆佃听到程颐点了自己的名,冷哼一声道:“我对新法态度如何,正叔还不清楚吗?要论新法不要找我,如果要论新学,我倒可以奉陪。”

    “好啊,”苏东坡笑着应道,“那么今日还是论大道,待明后天有时间再论新学吧。”

    “一言为定!”陆佃并不想论,但是程颐和苏东坡公开下了战书,他作为王安石之后的新学领袖,怎么可以当缩头乌龟?

    程颐一笑:“那么,老夫就像东坡先生和武崇道请教天道了。”

    请教天道了!

    下面坐着的听众,包括大食儒生白斯文和大理国的枯荣大和尚,还有在大殿的一扇侧门外坐着听讲的赵佶、高俅、蔡攸都打起精神来了。

    儒家的大道一直不完善,所才在发展到一定程度后遇上了瓶颈,被佛教、道教钻了空子。

    武好古解释道:“天道者,自然也,自然万物之道所合为一,就是天道!此天道,尚未可证,因而是可信之假说。此天道者,可信,可求,可知也。

    只有信天道,才能求天道,只有求天道才能知天道。但是天道难知难求,不可妄想一步登天。

    所以求天道之法必是由小处入手,先求万千小道,再由小入大,汇集而窥大道,证大道。

    至于求道之法,唯有先提出一个可信之假说而后实证。

    实证者,便是事实必由所见、所感、所验、所试而来。人虽万物之灵长,但是也非生而知道万事万物,必须由学习、探索、感知、验证而得到知识,同时在此过程中推论还没有实证过的知识,便是可信之假说了。当假说的知识得到了反复实证,总结出规律定律,便是人所掌握的知识了,也就是道。

    当人掌握了万千的道之后,我们所假设的大道,就能得到验证了……”

    武好古滔滔不绝说着自己的天道和实证。整个大殿之内,所有的人都竖着耳朵在听。不论这些人之前是怎么看武好古的,不过现在他们都不得不承认,武好古提出的学说是非常完美的。至少他们找不到漏洞在哪里?

    当然了,找不到漏洞不等于他们人人都能接受这一套理论。

    因为武好古的理论,直接将各路神仙都变成了假说!假说可以证实,也可以证伪,这可就有点犯众怒了。

    大食国儒生白斯文自是眉头大皱,他虽然不是天方教的宗教专家,但是他了解儒学啊,知道儒家过去都是回避大道的。回避大道,就不会和天方教的大道发生冲突,甚至可以用开放的心态接纳天方教的道。

    但是现在……武好古提出的大道理论一旦成为儒家正统,那么儒家就将从回避大道变成验证大道的学派!

    而这真理大道……可以验证吗?

    武好古这厮幸好是在大宋这边,要是去了西方,十有七八就要引发一场宗教战争了!

    坐在白斯文身边的苦荣大和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张胖乎乎,一点都不苦的老脸儿拧成了一团。

    他们大理国是相信儒学的,讲究的是佛治心,儒治国——实际上不仅大理国是这样,大辽国、高丽国、安南国现在都是这个路线。连大宋本国,也有人提出“以儒治国,以道治身,以佛治心”的分工合作方式。

    而武好古现在提出的“天道假说”、“信天道”和“实证求道”合在一起,是既可以治国,又可以治心的。最可恨的是,还可以用来检验别人家的真理……还讲不讲理了?

    宋徽宗赵佶则笑眯眯听着武好古的道理,并没有决出什么不妥。他是相信道教的,而道教的道就可证!羽化登仙,白日飞升,炼丹求长生,算命测字看面相,这不都是在证道?

    要是啥都不灵验,那不就是蒙人吗?那些不会求仙炼丹算卦的教,那才是假货!

    而新学的理论家陆佃这个时候气得已经快不行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他是做学问的,到了现在还不明白吗?

    这场论道压根不是分高下对错,而是在商量怎么一块儿同流合污啊!

    关洛之学的天理元气体系完全可以和苏东坡、武好古的实证假说体系合一啊!

    天理就是一个可信的假说!是可以由实证慢慢检验的……

    且不说苏东坡、程颐、武好古这奸贼小人最后能不能驳倒新学的“通经致用”,就是这么一个圆满的天理假说实证体系,都已经确立了儒家宗师的位置了。

    ……

    “你们上当了!”

    傍晚时分,曾布的相府之内,已经知道白天国子监里面所论之道的曾布,一看见来访的陆佃、周常和刘逵就埋怨起来了。

    “子宣,人家指着鼻子下战书,难道还能避而不战吗?”

    陆佃一边坐下一边说:“若是不战,岂不是要叫天下人耻笑了?”

    “陶山说的对啊!”刘逵也跟着帮腔,“武好古和程颐的那一套用来治心还可以,却不能治国。”

    周常点点头道:“那武好古太年轻了,就算他有天人之资,悟得实证之道,也不可能精通百家经典,所以一定说不过我们的。”

    武好古肯定是悟道了!

    不过悟道和通经不是一个概念,释迦牟尼29岁出家修行,35岁时在菩提树下悟道。耶稣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时才26岁。穆罕默德见到天使加百列时虽然已经40岁了,但是他并没有进过学校,目不识丁。那么25岁的武好古悟得实证之道也就不奇怪了。

    可是武好古却不可能读通了诸子百家之经,没有读通,那怎么能驳倒通经致用呢?

    “武好古自然不通百家之经,可是苏东坡和程颐学究天人啊!”曾布看着眼前的几位,“如果王荆公在,自是不担心的,可是现在……”

    “子宣,”陆佃摇摇头,一脸坚定地说,“苏东坡和程颐的学问虽然高,但是我也不怕他们。因为道理毕竟在我们这一边!”

    曾布心说:道理应该是在我们这一边的!可是人家现在有了很厉害的说理办法了,真要论起来,不一定能赢啊!

    不过避而不论肯定也是不行的,自己缩回去了,将来有理也变没理了。

    “好吧,”曾布点了点头,“你们且回去休息一晚上,养足精神再和他们好好论一论吧!”

    ……

    “老师,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当然是要把新学批成伪学了!”

    “不是这个……”

    “那是哪一个?”

    “长嫂如母……”

    “大郎,你现在是大儒了,能不能别说这个了?”

    梨花别院里面,武好古听了苏东坡的话,心里面只有一声叹息了。不就是拍马屁吗?不就是阿谀奉承吗?不就是当一回小人吗?有什么嘛……将来还不知道谁写历史呢!你在乎这个有啥意思?现在要紧的是权啊,大权在握才能用天理假说和实证主义拯救国家民族。

    要不然将来就是脱脱帖木耳那个蛮夷写《宋史》了,咱才不要他来说好话呢!

    看到武好古愁眉苦脸,苏东坡笑道:“大郎,你别想那么多了,好好休息,明天咱们一块儿去驳倒王安石留下的伪学。”

第583章 论道——东坡悟道

    五月十二日,国子监大殿。

    新一天的论道又开始了。和之前的两日不一样,论道的阵营已经发生变化了,不是苏门和程门论道,而是苏程两家联手和新学论道了。

    就和陆佃在一天前所猜到的一样,苏东坡和程颐虽然不合,但是他们两家的道是合的。没有程颐的天理学说,就是武好古一时间也不可能变儒学为儒教——那可是关洛大儒们耗尽心血脑补出来的学说,武好古能补出来不真成天人了?

    所以在两天的论道之后理学和实学的融合已经是大势所趋了!

    而新学现在就是理学和实学共同的敌人了。

    “陶山先生,晚辈想请教何为致用?”

    武好古才不会去和陆佃论经呢!他就熟读过儒家的五经,诸子百家和儒家各个冷门分支的那些经他又没怎么读,自然不通了。

    不过他却知道王安石的通经致用一开始就错了!因为那些“经”并不是实学,怎么致用?要致用得去云台学宫里学习。

    “学以致用,就是要将所学的本领用在做事情上面。”陆佃皱着眉头说。

    “做何事情?”武好古又问。

    “一是富国、二是强兵。”陆佃说,“先帝之所以要变成法,行新政就是因为国用不足,兵将孱弱。若不变法,现在恐怕已经天下大乱了。”

    其实他不知道,变了法,天下照样大乱,完颜“敢达”照样打过来……

    “陶山先生自是精通新学了?”这时苏东坡插话了。

    陆佃说:“精通不敢,但还是有所心得的。”

    苏东坡一乐,“那陶山先生是会赚钱还是会打仗?”

    “你……”陆佃一愣,怎么碰到一个抬扛的!怪不得先帝要把你赶去儋州了。

    “我是书生,”陆佃说,“不大会赚钱,也不会打仗。”

    “如今新学你最好了,”苏东坡笑着,“你既不会赚钱,又不会打仗……这新学哪里致用了?”

    “新学不是这样用的。”陆佃瞪了苏东坡一眼,“而是由新学引出新法,由新法来富国强兵。”

    “可是现在这个新学好多人在学啊,”苏东坡笑得更厉害了,满脸都是嘲讽,“全天下的士子都在学,需要那么多人一块儿跟着变法?变法有你们几个就够了,执行才需要全天下的士子啊!”

    “这……”陆佃被苏东坡一问,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不是说好了论道吗?怎么扔开新学不说,尽扯没有用的话题。

    周常看到陆佃被问住了,马上开口帮腔道:“东坡先生,天下士子学习新学自是为了可以更好的贯彻新法。”

    “那他们会赚钱,会打仗吗?”

    “……”

    苏东坡怎么回事?

    不仅陆佃、周常、刘逵三人愣住了,大殿里面听讲的众人也都愣愣的,不知道苏东坡今天抬得是什么杠?

    苏东坡笑了笑道:“儒家的经典说的都是治世之理,并不是实用之学。经读得再好,到了陶山先生这种程度,也就是考个状元,并不能靠这些‘经’去做事实的。所以周仲修说学了新学的经典就能做好新法,我是不能理解的。

    不过现在我的徒儿武好古提出了实证论道,这样就能用实证来论一论了。

    譬如《保马法》和新学有何关联?是不是学了新学的经典就能保住马了?”

    养马得学畜牧、兽医……

    苏东坡又道:“再比如《市易法》,学了王荆公的新学就能做买卖了?我们大宋那么多大商人,都是学新学出来的?

    还有那个《青苗法》,新学学好了就会放债收利钱了?

    还有《将兵法》,这个是最要紧的!学了新学就会打仗了?国家有强敌环伺,我辈读书人就该投笔从戎,可是新学经义有多少和戎事有关?《三经新义》也不教杀人啊!

    依老夫看,所谓通经致用,一开始就错了!王荆公所创各项新法未必不好,但是所行多非本意,究其原因,还不是下面的官员没有致用之才?而官员们谁没有读过《三经新义》?可是养马、做买卖、收债、杀人的本事,你们新学一样没有,叫下面的人如何致用?”

    苏东坡的话真是缺了大德了,那么高大上的新学就用来养马、收债、杀人和做买卖?

    不过话虽然不中听,道理却也不是没有……王安石的通经致用之说在所有的新法里面,大概是最荒唐的了。

    一方面要致用,一方面又不教有用的。就弄出一帮书呆子官员,养马也不行,收债也不会,杀人也杀不了,做买卖肯定赔……这新法能好得了吗?

    光是一个通经致用不行,其他就不用讨论了。变法变出花来也得有好的官员去执行啊!没有人执行,什么法都是空的。

    苏东坡仿佛有些感慨地说:“其实老夫在主管云台学宫之前,也不知道王荆公错在哪里?不过现在,老夫已经知道了!

    王荆公从一开始就错了!变法是错的,因为大宋的问题不是出在没有好的法,而是出在没有致用的人才!

    官员们所学的根本不是实用之学,所以办不好实事……而理财、养马、冶铁、打造兵器、训练士卒、冲锋陷阵、运筹帷幄,其实都是实学!我们这些官员不懂,不会,干不了!我们干不了,任何新法都是空的,都是没有用的。现在当务之急不是变法,而是办学,办好云台学宫这样传授实用之学的学校。

    陆陶山,周仲修,刘公路,你们扪心自问,我说的对也不对?”

    这回连武好古都傻了!

    原来是苏东坡悟道了!不过这也难怪,武好古先是开了个教实学的云台学宫,后又拿出了实证主义哲学。苏东坡在云台学宫呆了那么久,天天在接触这些东西,要是再悟不了,那还是聪明绝顶的苏东坡吗?

    还是不对啊!苏东坡全都悟了,怎么自己不知道?武好古扭头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苏东坡。

    怎么看都像一只老狐狸啊!怪不得这些日子他总做宰相梦,该不会……这次的论道就是个陷阱吧?他和程颐说好的,借着这个机会把新党新学踩在脚下,然后自己上去做宰相?

    一定是这样的!武好古想起来了,苏东坡和侯仲良从界河商市开始就在商量,商量了一路啊!

    “好!东坡先生所言极是!”

    这时忽然有人拍着手嚷嚷了起来,被苏东坡一番嬉笑怒骂加挖苦说得有点心烦意乱的陆佃猛地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不知道是谁正大马金刀的坐在一扇侧门门口摆着的椅子上。陆佃是个近视眼,也没戴眼镜,自然看不清对方的脸面。

    这人说谁啊?那么讨厌!有些心烦的陆佃大声问:“何人喧哗!?”

    那人被他训斥得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站了起来,迈开步子就走到了陆佃跟前,笑嘻嘻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对苏东坡道:“东坡先生,我是开封布衣赵小乙,有些事情想向您请教。”

    苏东坡笑着站了起来,“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去换个地方慢慢说吧。”

    “好!去我家!”那自称赵小乙的青年笑着。

    赵小乙当然就是赵佶了!

    在场的陆佃、周常、刘逵都认得赵佶,这下全都傻眼了。

    这下连谗言,哦,是忠言都没得进了。赵佶都拉着苏东坡上家里去了。这下好了,等着苏东坡宣麻拜相的消息吧!陆佃刚才还怼了赵佶一句,干脆回家就写奏章请郡吧……

    而苏东坡也不是韩忠彦,他的嘴炮多厉害啊!而且门徒又多,他要上了台,曾布的相位估计也坐不牢靠了。

    新党的麻烦可大了!

    ……

    “子宣,刘皇后当太后的事儿,你考虑的怎样了?”

    当天晚上,太府寺卿蔡京笑吟吟出现在了曾布的书房里面。刚一坐下,就问起了刘皇后的事儿。

    曾布则是垂头丧气,他已经知道赵佶在下午和苏东坡、武好古一块儿去了延福宫的事儿,也知道苏东坡在今天的论道中说了什么?

    和之前想象的不一样,人家根本没有要踩死新学的意思,也没把新学当成伪学来批斗,而是在学以致用的问题上做了一篇大文章,不仅驳倒了陆佃,还让微服旁听的官家拍手叫好。

    苏东坡的宰相,已经稳了!御史台再上弹章控告他也没用了。

    “元长,”曾布叹了口气,看着蔡京,“王皇后是有儿子的,你不怕吗?”

    “不怕!”蔡京道,“官家是有福寿的。”

    让刘皇后做太后就是一场没必要的赌局,如果赵佶活得够长,那也坏不了大局。要是赵佶没几年就死了,那事情就麻烦了,搞不好就是一场宫变!所以曾布一直顶着压力不肯松口。

    “行了,”曾布苦笑,“那我请郡海州吧,去看看武好古和苏东坡办起来的云台学宫。这右相,就推荐你去做了。”

    “那就多谢子宣兄了。”蔡京笑了起来,“子宣兄放心,有我在朝中,怎么都能保住建中靖国的局面的。”

第584章 解放思想

    “曾子宣和陆农师一起请郡了!子瞻,还是你厉害啊!”

    韩忠彦的宰相当了已经快两年了,可是却没有几天舒心日子,特别是向太后薨逝后,他就一直被曾布为首的熙宁奸党欺负。到了后来范纯礼也被赶出了开封,他成了元佑忠党在政事堂里面的光杆司令,更是度日如年,都已经在打请郡大名府的主意了。

    没想到一场似乎是偶然发生的论道却被苏东坡抓住机会,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眼看就要宣麻了。

    苏东坡一宣麻,韩忠彦在朝中的日子可就要好过多了。所以今天得知了曾布和陆佃同时请郡的消息后,草草的在政事堂处理了一下政务,就借口身体不适早早离开,去了武好古和苏东坡居住的梨花别院。

    “相公,”武好古是韩忠彦的亲戚,所以相处时比较随便,听说曾布和陆佃一起走人,就替苏东坡问了,“您觉得家师会顶替谁的位置?”

    “应该是陆师农的尚书右丞。”韩忠彦道,“若是子由能回来,倒是可以做右相的。”

    苏轼的资历其实比苏辙还要老一些,但是他倒霉也早,因为乌台诗案误了前程,所以现在的官位和资格都不足以任次相。

    “次相一定会给蔡元长了!”武好古眉头微皱。

    蔡京可不是好相与的!

    “你也觉得是蔡京?”韩忠彦点点头,“曾布在辞章上推荐的也是他。”

    苏东坡笑着:“蔡元长也不错,是个办事的人。”

    “蔡元长办事的本事确实很好,”韩忠彦也道,“如今朝中能超过他的,大约也只有崇道你了。怎么样?是不是今年考个发解试,明年拿个进士?”

    高中进士对寻常的读书人而言几乎是一生梦想的起步,可是对武好古而言真的不算什么了。

    国子监论道之后,武好古大儒的地位不可动摇——儒学世界观的缺口是他和程颐补上的,补得非常圆满,几乎没有漏洞。而且,他提出的“假设说”和“实践论”完全符合孔子的想法,就是让孔子复生,七十二贤里面也一定有武好古。

    所以他只要去考,哪怕文章不是那么好,赵佶把他的名字加在进士名录中也不会引起什么争议,哪怕不考,赵佶也有理由给武好古赐进士出身了。

    不过武好古却有不能当进士和转文资的理由。

    “相公,我可考不了进士啊,”武好古苦笑道,“界河商市和海州还有一大堆事情呢!官家的享用可是要胜于历代的,如果没有人替他一年赚个几百万,相公和老师可就不安稳了。”

    苏东坡皱了下眉,“官家如今的花用很厉害?”

    韩忠彦点点头道:“官家可不是能躬行节俭以先天下的君王,在花用方面本朝的先帝们都是不能比的。不过官家肯放权,能用人。

    所以崇道就有了发挥的余地,这两年多亏了他经营筹措,官家的那些额外花用都没有从朝廷的收入和封桩库中取用。要是没有崇道理财经营的本事,老夫这个宰相怕是早干不下去了!若是崇道生在神宗皇帝那时,恐怕也没有熙宁新政的必要了。”

    在韩琦、韩忠彦两父子看来,熙宁新政的所谓“强兵”的扯淡,要强兵还会废《更戍法》和马政?

    这两个政策明明就是为了开源节流,结果弄得开封禁军和河北禁军完全荒废,马政也彻底完蛋。现在光是西军有点战斗力,其他地方的禁军都成老百姓了。

    不过熙宁新政的富国倒是真的,至少现在国库和内藏、左藏里面还存了几千万,只要官家不是奢用无度,倒是能过好多年不缺花用的日子。

    只是如今的这位官家,怎么看都是在往奢侈的方向上发展啊!修缮琼林苑的工程现在已经变成了修筑琼林宫的大工了,听实际负责工程都料的李诫(他那个八十多岁的爸爸死了,继续守孝中)说,官家最终的打算可能是把琼林宫再扩为琼林城……

    幸好营造琼林官、琼林城的费用是武好古、潘孝庵帮着筹集的,要不然政事堂还不愁死?

    苏东坡轻轻叹着:“人无完人,君王也是人啊,节俭勤政之君不肯放权,肯放权的又……”

    “老师,官家的花用我有办法筹措的。”武好古笑着和苏东坡说,“一不扰民,二不加赋,由着他花钱吧……官家可以大手大脚花用了,才会心情舒畅,我们做臣子的才有好日子过啊。”

    “你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奸臣说的?”苏东坡看着自己的学生,有点哭笑不得。

    “怎生是奸臣?”武好古正色道,“若无官家知遇和拂照,我哪有今日荣华?而且官家是真心待我,我怎能不竭诚以报?老师,您以后可千万别在花钱的问题上和官家争执啊!”

    这可是涉及到“官性”的原则性问题啊!宋徽宗这样的官家在武好古看来那是好官家,又肯放权,器量也大,还特别够朋友,和他在一起根本没有那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那么好的官家,上下几千年中有几个?

    而他比较爱花钱也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不就是钱嘛!

    “你要真有办法弄钱,老夫自然不多嘴了。”苏东坡看着学生,“老夫要是当了相公,就学王禹玉做个三旨相公。”

    武好古笑着:“老师要真肯做过三旨相公,那可就是国家之福了。有您和韩相公庇护着,陕西六路和河北两路还有河东路的府兵,咱们的云台学宫,还有界河商市和海州天涯市就可以安安稳稳搞起来了。”

    现在赵佶这个皇帝肯定是和武好古穿一条裤子的——宫里的女人都能和武好古分享,从古至今的皇帝里面也没谁了。如果政事堂里面还有两个宰相做靠山,那么武好古要做事情就很容易了。

    苏东坡觉得武好古有点消极了,不过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徒弟善于作伪,也不与他论“三旨相公”的话题。另挑话头:“现在倒是四方平静,风调雨顺,本朝开国以来没有比这还安稳的日子了。不过军政废弛,官吏不能办事,兵将不堪用的隐患都还在。如果不能趁着无事的时候加以改进,将来一旦有事,怕是雪崩的局面了。”

    武好古知道苏东坡想要加快办实学的事儿,武好古道:“老师,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如今的人是本朝立国的一百六十多年中树起来的,不可能很快改变,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把《天理说》和《实证论》变成显学。”

    《天理说》和《实证论》在逻辑上基本没有漏洞了,那么接下去的问题就是用它们变成和儒家五经一样的显学了——这事儿再要紧没有了!这就相当于后世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大讨论,这是大变革的序幕,解放了人们的思想,破除了教条主义的束缚,为改革开放扫清了思想上的障碍。

    而在北宋末年,解放思想的意义同样是非凡的。因为武好古知道宋朝的官员和士子其实都是很教条的——那可是一百六十多年洗脑洗出来的!

    韩忠彦问:“云台学宫这样的实学也该多办一些吧?国子监下的三学我看就可以往实学的路数上改。”

    “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武好古摇摇头,“老师不够啊,课本也不大齐备,应付云台学宫和界河分院都有点吃力了。如果改革国子监的步子太大,只怕稍有不慎就授人以柄。

    我看呐,还是在国子监的课程中加入《天理说》、《实证论》、击剑、乘马、射箭和算学这六门新的课程,经义方面的内容可以减少一点。都考进国子监了,谁不是精通五经?

    另外,国子监的学制也不大合理。太学、武学的生员入校一年就要淘汰掉七八成,没有必要啊。我看应该立足于让大部分生员完成三年学业。生员数量应该减少,每年招生三百个就行了。而且也不必分太学、武学了,全都归入太学,走允文允武的路线。”

    “这不是和云台学宫的博士科差不多了?”苏东坡笑着,“这样也好,至少能骑马射箭持刃格斗,也算有点实学了。”

    韩忠彦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若能让国子监的一部分生员考个武举,府兵的军官倒是有着落了。”

    三人正在说话的时候,武好古的“大秘”武诚兰走进来递上一张名帖,“禀客省,外面有位白番商人,还带来几匹大马,说是阿拉丁商会的白斯文,今次入京来给客省送大食良马。”

    “终于来了!”武好古笑着接过名帖。

    苏东坡问:“大郎,你还喜欢养马?这大食国的马花费不菲吧?”

    “花费自然是高的,兴许要索价几万缗吧?不过这是种马,”武好古笑道,“学生已经有两匹波斯种马,养在界河商市,现在又有了大食马,相信可以养出界河良马了。

    韩相公,老师,咱们一起去见一见大食国来的宝马如何?”

第585章 新的考验

    “这马的耳朵好奇怪啊!”

    “是啊,两只耳朵都快碰上了,样子看上去有点古灵精怪。”

    “这是大食马吗?白员外,你可别骗我。”

    在梨花别院的马厩外面,武好古、苏东坡和韩忠彦正很好奇的打量着三匹深棕色和粟色,肌肉发达,体态匀称,肩高超过五尺的“大马”。不过最吸引这三个大宋官僚注意的,还是这三匹“大食马”的耳朵。这三匹马的耳朵很奇怪,尖部向内翻卷,几乎碰在了一起,再配上大大的,分得很开的眼睛,显得特别乖萌。

    武好古其实已经知道这不是阿拉伯马了,他前世虽然没见过阿拉伯马,不过却画过阿拉伯马——《拿破仑越过圣贝尔纳山》中拿破仑胯下的马就是阿拉伯马。所以武好古很清楚阿拉伯马是没有这么萌萌的长相的。

    不过长得萌不等于马不好,这是两个概念。武好古现在已经有点懂马了。看到这三匹马的肩高、肌肉、身材,他就知道这是三匹好马了。

    梨花别院里面还有懂行的马伕,是林万成替武好古从禁军里面挖来的老马伕,此时附在武好古耳边低声道:“老爷,马是好马,都是公的,年纪也小,小底验过马齿了,上下齿刚刚长齐,应该在三岁左右。不过这马看着很机灵,估计不大好调教,最好连马伕一起留下……”

    武好古点点头,他知道马根据马种的不同也有笨和聪明之分的,一般来说聪明的马很顽皮,很难调教,还认人。要从小养大的,它就会很听话,如果是半道买下的,就要费很大的劲儿调教了。如果是母马还好点,公马特别是小公马就非常难弄。阉割当然是个可以让调皮的公马变得温顺听话的办法,不过阉割以后就不能配种了。所以把熟悉马匹性情的马伕一起“买”下,的确是个好办法。

    “白员外,”武好古笑着问,“你这不是大食马啊,也不是波斯的,更不可能是弗林(欧洲)的,应该是……”他想了想,“是天竺马吧?”

    还给武好古蒙着了!不过这也不难,阿拉伯马肯定不是,波斯马武好古也认识。欧洲更不可能了,中亚的也不可能,欧洲和中亚距离更远,运输成本更高。那就只剩下印度的阿三马了。

    “还真瞒不过客省……”白斯文的牛皮吹破了,不过一点也不脸红,还是一副恭喜发财的笑模样,“这马名叫天竺折耳马,是用大食马和波斯马还有天竺本土的马杂交出来的,耐严寒酷暑,可以长途疾驰,马蹄坚硬似铁,是难得的良马。”

    “开个价吧。”武好古笑道。

    “一万缗!”白斯文伸出一根手指,“一匹一万缗!”

    苏东坡讶异了一声:“那么贵?”

    白斯文笑着给苏东坡施了一礼:“东坡先生,这马卖给武客省,非万缗不可,您如果喜欢,给小底写一幅字,小底就拿一匹马交换。”

    苏东坡哈哈笑了起来,他当然不会用字儿去换马了,不过白斯文的马屁还是拍得东坡先生非常高兴。

    “行啊!”武好古一笑,“也不还价了。

    不过我有两个条件,一是养马的马伕你得给我留下;二是这马我还要,还是公马,三岁以内,不过以后我不出一万缗了,最多三千缗。”

    “三千?不行,不行……”白斯文的脑袋晃得跟波浪鼓似的,“成本都不够啊,天竺也很远的,海路小半年才能到啊。”

    “我派人去泉州取马。”武好古摆摆手说,“泉州市舶司那边,一应开销也算我的,这样行了吗?”

    从印度运一匹马到泉州,一千缗的成本肯定是够了,这还是考虑了中途病死和翻船淹死的风险了。但是一匹肩高五尺的“御马”要一路过关斩将牵来开封府,没个三千缗的买路钱是想都别想的……这马在大宋太扎眼了!

    武好古自然知道其中的关节,不过过去他也没办法,只能花钱了。但是现在他有办法了,可以在泉州设立一个名义上隶属于殿前御马直的“采马务”。这样不仅可以在泉州设个据点,而且还能避免在北运途中被一层层扒皮。

    “这倒是可以做了。”白斯文笑着,“那就一言为定……客省,您这儿有贵客,小底不叨扰了,改日小底拟好了合同再来?”

    “合同你去共和楼,去和苏大郎商量。”武好古说,“现在你去前厅稍候一会儿,待会儿我让人领你去账房拿钱吧。”

    “多谢客省了。”白斯文行了一礼,然后又向苏东坡和没有表露身份的韩忠彦行了礼,才转身离开。将三匹天竺折耳马和两个生得黑漆漆的阿三马伕都留给了武好古。

    ……

    曾布的府中,这个时候也有几个来客。他虽然已经请郡,但是官家并没有马上批准。宰相请郡,怎么都得装模作样慰留上几次才算完,所以曾布暂时还不能去海州享他的清福。

    另外,在章惇隐退之后,他就是新党领袖了,这个位子也不是说退就退的。

    而且现在新党新学有了雪崩的可能,曾布也不能那么不负责任一走了之,总要交代一下吧?

    “蔡元长是唯一能担当右相之人,”曾布叹了口气,拿起茶杯啜了一口,“大家以后帮衬一些吧。”

    在场的几个新党要员闻言都将目光投向了蔡京,蔡京则拱拱手:“如今局势艰难,还望诸位和蔡某同心应对。”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服是不服的,但是也没办法。现在新党形势困难,特别需要一个和官家要好的领袖。而蔡京早早就巴结上了官家,自然是最佳的人选了。

    和曾布一起请郡的陆佃皱着眉头道:“子宣,其实苏东坡说的那番话也有道理,咱们搞了那么多年的新政,总是不大顺手,究其原因,还是办事的人不行啊。如果大家都像蔡元长一样能办事,新政早就成功了。”

    曾布点了点头,“师农,你想怎地?说吧。”

    “还是得兴官学,”陆佃说,“王荆公很早就大兴官学,可惜没有找准路子,还是想从经义中寻出路。”

    “师农,”蔡京皱着眉头,“你的意思是办实学官学?”

    “也不能都是实学,”陆佃想了想,“经义还是要的……现在他们有了《天理说》和《实证论》,咱们可不能再把《三经新义》丢了,要不然就真的是道统尽失了。”

    “不如把科举也废了吧,”蔡京笑道,“王荆公当年就想怎么干的。现在这个方向更明确了,办官学,教实学,废科举,以后就用国子监学校取士。”

    这个想法并不是刚刚出现在蔡京的脑海中,历史上他主政的时候就一度废除了科举制度,改用学校取士。不过这次废除科举的改革持续时间不长,在宋徽宗执政的晚期,就因为反对意见太多而恢复了科举考试。

    “不妥吧?”副相许将马上提出了不同意见,“科举是寒门上升之途,若是废了,天下寒门士子怎么办?”

    “可以入学校啊。”蔡京道。

    “入学校只怕不公啊!”许将摇着头,“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对,对,对,科举是国家根本之策,焉可轻废?”

    “现在有科举,地方上的发解试也常有舞弊,若是没有了科举,专用学校取士,天知道会弄出多少私相授受。”

    蔡京眉头大皱,他没想到自己提出的这个建议,居然会在新党内部引发一片反对。

    当然了,反对的人也都是出于公心。这一点蔡京是很清楚的,因为废科举兴学校,对他们这些人的子侄是大大有利的。

    宰相子弟,什么样的学校进不去?可是好学校就这么点儿,官位子也是有限的。如果将来都走学校取士,岂不是上进之途被豪门子弟垄断?寒门子弟,又要到哪里去做官呢?

    “或许可以改革科举取士的内容?”陆佃试探着说,“可以增加算学、律学等等。”

    “还有骑马、射箭和击剑,”蔡京说,“官家是有雄心的。”

    “不妥不妥,”这回是曾布摇头了,“穷文富武……科举要是考了骑射之术,一样断了寒门士子的进途。”

    “那怎么办?”蔡京眉头大皱,“给苏东坡那么一蛊惑,官家肯定要改革取士之法了。如果咱们不能抓住机会,那么韩忠彦和苏东坡就要主导了。”

    “这个……”曾布眯着眼睛,思索了片刻,“不如这样,咱们上奏请求改革,但是怎么改,还须实证检验。”

    “好办法!”蔡京马上拍了拍巴掌,“改是一定要改的,怎么改的难题又出给了苏东坡和武好古,若是改好了,我们有倡议之功,若是改不好,那么实证之论也就存疑了。”

    曾布轻轻摇头:“谈何容易?这科举啊,是不好,但是又少不了。要改革,那就是动了天下士子的晋升之途,一不小心就会犯众怒!昔日王荆公行了那么多的新法,唯有科举之法,是想动而不敢动的!”

第586章 东坡宣麻

    崇政殿。

    大宋帝国多才多艺的英明官家赵佶现在心情很好,因为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英明了。在他的英明领导下,大宋的文治现在已经达到了一个历朝历代都没有的高峰!昔日圣人孔夫子都没有寻到的答案,现在被大宋的儒生们攻克了!

    用《实证论》的标准来说,就是用实践证明了赵佶的英明伟大和大宋文治的鼎盛。真是太英明了,大宋百姓真不知道几辈修来的福气,居然有了这样英明的官家。

    除了文治鼎盛之外,赵佶的“武功”也有了一点盖世的苗头了。他低头盯着铺在御案上的高丽国大王王颙的国书。“世为盟好”四个字一入眼,就像有什么东西吸住了赵佶的目光,久久都没有挪开——高丽国的大王在国书上给了准话了!等高丽国打败了生女真,吞了他们的地盘,高丽国就和大宋正式结盟!

    现在的高丽国可是辽国的藩属啊,而且还不完全是名义上的藩属。这样的国家是没有资格和大宋结盟的,如果要和大宋结盟,就意味着高丽要和大辽撕破脸了……撕破脸后那可要打起来了!

    这对大宋而言,无疑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说不定再过上几年,文治武功就都齐全了,以后就能安心悠游享用了。

    不过这几年还是要好好励精图治一番的,府兵得赶紧建起了,禁军也得好生整顿,殿前精锐也得严选精练,界河商市也得加紧发展好作为日后用兵的转运据点……

    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啊!也不知道苏东坡能有什么安定天下的妙计?可惜武好古的年纪太轻,又是个武官,要不然让他去政事堂或是枢密院,大概会有不少良策献上来吧?

    想到这里,赵佶终于把目光转向了崇政殿中的宰执和两制,人数比起国子监论道之前略少了一些。曾布和陆佃今天又一次递交了请郡的折子,这已经是第三次请郡了。按照惯例,不必再慰留也可以了,不如就许可两人外放州郡吧。

    赵佶抬起头来,“曾卿、陆卿已经第三次请郡,其志颇坚,朕若不再慰留,可是亏待了有功老臣?”

    之前章惇九次请郡都被慰留,现在曾布只请了三次郡就许可,的确有些亏待了。

    “陛下!”韩忠彦当先上前,“曾布、陆佃去意已决,两度慰留已经够了,若陛下还想厚待他们,可以多给一些爵禄和实封。”

    “韩卿言之有理。”赵佶点点头。

    他其实早就想把曾布撵走了,曾布虽然沾了那么一点定策的功劳,但是为相两年多来也没什么建树,只是一味建议“绍述”。可“绍述”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虽然在哲宗执政期间的确取得对西夏作战的胜利,但是灭亡西夏的希望仍然没有出现,更不要说和辽国开战收复燕云十六州了。而且国家每年花费几千万缗养一群不能打的弱兵的局面也没有多少改变。

    而在曾布和新党无所建树的同时,旧党倒是接连拿出了两个不花多少钱的强兵之法。一是依靠职田维持的御前骑士;二是“义务府兵”制。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效果怎么样,但是总归不会比新党的办法还差吧?

    “那么就让曾布以观文殿大学士知海州,再加实封二百户。陆佃赠资政殿学士,知亳州,也加封二百户实封吧。”

    所谓二百户实封其实也是虚的,根本没有二百民户归曾布、陆佃调用,不过就是一户多给个几十文钱的俸禄罢了。

    打发了曾布、陆佃后,政事堂里面就空出两个位子了。

    就在翰林学士起草制书的时候,赵佶又开始讨论右相和尚书右丞的人选了。

    “现在右仆射和右丞空缺,”赵佶说,“谁人可以继任?”

    “陛下,”韩忠彦道,“臣推荐太府寺卿蔡京出任右仆射,提举云台学宫事苏轼出任右丞。”

    赵佶微微点头,这两个人选都是他满意的,蔡京乖巧能办事儿。而苏东坡不仅是大儒,而且还有武好古这个学生的帮衬,应该也不会差的。

    “诸卿可有异议?”

    “臣等并无异议。”

    赵佶脸上早就写了标准答案了,谁还会说错话?赵佶道:“那就拟旨吧。”

    崇政殿中的翰林学士很快就起草好了四份任免宰相的诏书,送到了赵佶跟前。赵佶看了一遍,就笑着拿过朱笔,签字画押,盖上印章。

    ……

    在等待宣麻的这段时间里,苏东坡和他的学生武好古一块儿搬到了城内的武家大宅居住。

    由于潘巧莲、西门青都不在,武好文又去蓝田县做官,武好文的妻子韩娘子则去了韩忠彦的相府暂住。所以这座大宅院中一度显得有些清冷。

    但是现在搬进了苏东坡、苏迨、苏过、吕好问、武好古,还有刚刚从海州赶来的俏金娘母女,还有服侍这一大群人的丫鬟、仆役,诺大的武家宅院也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不过苏东坡、苏迨、苏过和吕好问并没有要搬出去另外找房子的意思,倒不是房子难找,当然也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苏家父子和吕好问、武好古这些日子还有一件相当重要的事情要聚在一起做完——他们必须尽快完成《天理说》和《实证论》两书的编纂和修订。

    除了他们,程颐和侯仲良这些日子也常来武家大宅,和苏门中人一块儿编书。

    之前的国子监论道毫无疑问就是苏门、程门合起来把新学坑了!

    其实苏东坡的次子苏迨就是二程和张载的学生!苏门、程门的矛盾不过是苏东坡和程颐互相看不惯,并不是根本性的。而且两派都被新学欺负了好些年,绝对有共同点敌人,所以暗中联手,也就一点不奇怪了。

    而现在,则是把两派学问融合起来,共同把持儒家正统的时候了。

    实际上,“理学”和“实学”也的确是可以互相融合的。这两个学派如果放到21世纪,那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但是在北宋末年,却是另一种形势了。

    如果没有天理假说,实证派是没有传播儒学的能力的——实证派的理论无知妇孺和各种蛮夷根本听不懂。就算有带剑的博士去以德服人,也达不到教化的目的。

    至于能听懂《实证论》的外国学者……那就更要多生几个心眼了!

    实证主义是“工具”,是“方法”,而且也不是儒学专用的。他们完全可以不接受儒学,只接受《实证论》,这对大宋可没有一分钱的好处。

    所以天理假说,才是儒学外传的主流思想,实证主义则是用来批评外道和发展自然科学(求道)的工具。

    一本侯仲良、苏迨根据程颐的言论整理出来的《天理说》拿在苏东坡手中,字里行间满是武好古做的注释和修改。程颐的路数其实就是变儒学为儒教,而为了让这种改变拥有权威性,程颐就必须从儒家经典中去寻找理论根据——这是一本正经的胡说,所以很难的,让武好古这个“大儒”来弄得话,多半编不到那么圆。

    不过程颐的“天理学说”有过于注重道德的缺点——也有点强使人成圣的意思。所以这个缺点也限制了理学的扩散,武好古现在所做的修改,主要就是降低道德标准。

    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统统都要改掉。另外还要加上“传道证道”的理论……

    大概因为心里有心事,苏东坡今天有些烦躁,几个时辰过去了,并没有看进几个字。

    就在这时,书房门开了,不是苏东坡等待的消息,而是苏东坡的儿子苏迨走了进来,表情有些为难,“侯师圣刚刚来了。”

    “哦。”苏东坡随口应了一声,侯仲良昨日拿了武好古修改的《天理说》去了程颐那边,程正叔那个呆子一定不满意武好古的篡改。

    “……说伊川先生对大郎的修改非常不满。”

    苏东坡放下书,冷淡地一笑:“等老夫做了右丞,给他的弟子安排则个,他就满意了。”

    程颐和苏东坡的联手当然是有条件的,不仅《天理说》要成为显学,而且程门子弟也要尽可能安排做官。

    儒家学派嘛,当然是学而优则仕的,要是没得做官,学习的动力在哪里?

    程颐自己七十岁了,也不想那么多了,可是他的学生还有很多没有做过官呢!作为恩师,当然要为弟子考虑了。

    苏东坡看着儿子苏迨,“仲豫,为父过去不走运,也连累了你和迈儿(苏迈)、过儿(苏过)。现在机会来了,也是时候给你们安排了……”

    他话刚说到这里,就听见书房门外响起了武好古的声音:“老师,好消息,御药院的杨都知来宣麻了!”

    终于宣麻了!

    苏东坡咧嘴笑了起来,看着儿子道:“回头给你安排一个崇政殿说书怎么样?”

    苏迨是哲宗绍圣元年的进士,论资格也可以做个上县知县了,不过知县的前途怎么能和崇政殿说书相比?况且苏迨参与编纂了《天理说》和《实证论》,如何不能去崇政殿?

第587章 君子之约

    东京汴梁开封府。

    六月盛夏,热浪滚滚。

    炽烈的阳光没有半分遮挡,直直的落到了大地之上。

    水滴落到晒得发烫的路面上,转眼就会消失不见。连空气都在阳光下晃动着,使得远处的景物都变得模糊起来。

    开封府城西的金明池上,尚有着一点凉意。碧绿的荷叶铺满了半幅湖面,朵朵白莲亭亭玉立。只是看看,便觉得心静而凉起来。

    往年的这个时候,金明池周遭就会变成开封府的士子佳人还有官员们消暑纳凉的一个去处。每到傍晚落日时分,画舫轻舟都会遍布湖面,丝竹轻歌悠然飘荡。可是今年这个夏日,金明池的这片凉意却被高大的红墙和水门包裹了起来,不再对外开放了。

    不过今日诺大的湖面上,此时还是有几只轻舟,载着穿着清凉,戴着遮阳的竹笠的采莲少女,在荷叶青莲之间穿行。

    一艘轻舟划到了金明池中央一座四方形的人工小岛的岸边停好了,几个莺莺燕燕的少女挎着装满了一个个莲篷的小篮子,上了小岛,然后就熟门熟路的向岛上那座五殿相连的水心殿而去。

    水心殿顾名思义,就是矗立在金明池水面中央的殿宇,共有五座殿宇相连。远远观去,只见水面之上赫然立着重殿玉宇,雄楼杰阁,非常壮观。

    少女们嬉笑着走进了面向南方临水而建的一座殿阁。

    殿阁之内,有着丝竹歌舞。

    一队宫廷乐工坐在殿中角落处,前面摆着一幅帘幕,将他们和殿阁的其他部分区隔开来。而在殿阁中心,六名色艺俱佳的舞姬,正随着乐曲跳着热情奔放的胡旋舞。艳丽动人的舞姿,让坐在殿中观看的几个官人都看得目眩神迷。

    这是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蔡京在奉旨视察琼林宫的施工进度。

    自从蔡京当上右相之后,本来不在政事堂视线中的琼林宫建设工程,不知怎么就成了蔡右相最关心的事情了。隔三差五的,就会向官家赵佶请旨,到琼林宫视察一番。

    这位蔡右相的视察可不是装装样子,没有一点实际作用的,因为世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叫做意境。

    武好古虽然是当世无双的画家,但是他骨子里却不是文人,不是艺术家,而是一个商人——哪怕是贩卖艺术品和文化的商人,终究还是商人。哪怕他现在当了大儒,仍然少了几分高级文士才有的意境。

    另外,他的审美观难免受到前世的影响。喜欢的是西洋风格(他是学油画的嘛),而且脑海中总有“完颜敢达”汹涌南来的阴影,有点缺乏安全感。所以就特别喜欢高大、威严、整齐和坚固的建筑了。

    恨不能把琼林宫修成个沃邦式星堡再架上大炮……

    而提举琼林宫修造所的潘孝庵出身开封潘家将门,又是“开银行”的商人,自然更缺少文人的高雅意境了。所以也不可能造出让赵佶这样的“才艺无双”的帝王满意的离宫。

    至于高俅,更是连文人的边都不沾,对盖园子这种事情就更没什么感觉了。

    所以一直以来负责琼林宫修造所设计工作,其实就是蔡京的儿子蔡攸。细论起来,他才是和赵佶最合得来的世家子和文人名士。而他的那位会办事的老爹蔡京,肯定也为这座美轮美奂的离宫别院暗中出了不少主意。

    而今天,武好古和潘孝庵向宋徽宗请了旨,邀蔡京到刚刚整修好的金明池视察的目的,除了联络感情,也是想请他点评一下金明池的装修。看看有什么应该改进的地方。

    身为一个忠臣,为官家办事儿,就应该是尽心尽力!

    保养的极好的蔡大忠臣右手捋着乌黑浓密的须髯,半眯起的眼眸中藏着深如渊海的心思。看着墨娘子调教出来的舞姬,心中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个采莲的越女笑吟吟地将一蓝子莲蓬递到了蔡京跟前,蔡京看着莲蓬,又打量了一番跟前的少女。笑着点点头:“大郎,这个心思好啊,是谁想出来的?”

    一旁的武好古笑着说:“是蔡大哥儿的点子,潘十一哥张罗的。”

    在场的潘孝庵也笑道:“琼林宫能有现在这样的局面,安居兄可是居功至伟啊!”

    “呵呵,倒是会用心思,”蔡京笑着,“若是能把这份心思用在读书上就好了。”

    蔡攸今天没有来,他在父亲蔡京当上右相后就请了长假,回家闭门读书了。

    现在已经是六月盛夏了,再过不久就是开封府解试的时候了。蔡攸现在还缺个进士功名,能不去用功吗?

    虽然赵佶肯定会帮着开后门,但是走前门总比走后门要过得硬!

    除了开国那一辈靠刀子杀出来,靠阴谋诡计赚进来的宰执,后来能位列政事堂的重臣,谁是后门进士?

    武好古笑道:“蔡大哥儿今科必中的,荐跻二府也不过时间问题。蔡相公,说不定您还能和蔡大哥父子同列宰执呢。”

    蔡京摸着胡子大笑:“大郎你可真会说笑,吾那儿郎便是今科高中,能做到宰执起码也得二十个春秋,老夫今年都五十六了,二十年后即便不入土,也得回家养老了。”

    武好古摇着头,“您可不能那么早养老,如今朝中论及行政做事,谁能和您相比?您要是那么早退了,一大摊子事儿谁来做啊?”

    “不是还有你吗?”蔡京笑吟吟看着武好古,“论起做事,别人比不了老夫,可老夫却比不了你啊!

    最多再有十年,你就该进政事堂。”

    “我可当不了那样的官。”武好古笑着,“我是武官,而且也中不了进士啊。”

    “武官可以知枢密院啊,”蔡京笑道,“直到仁宗朝还有武资出身的枢密使。

    相传神宗曾有遗训,能复全燕之境者胙本邦,疏王爵。大郎,你要是能得了这份大功,一个知枢密院事还做不了吗?”

    宋朝对异姓王爵的控制是很严的,除了开国时期和后来的统一战争过程中封了几个活着的异姓王,之后的三百多年中就极少有人在世时封异姓王,绝大部分异姓王都是追封的。

    而宋神宗那个复燕封王的遗训也不是写在遗诏里面的——哪敢啊!遗诏要颁布天下的,让辽人知道还了得?而是口说无凭的事儿,不过童贯倒是因此封了个王,不过最后也没啥好下场。

    武好古看着蔡京,笑着摇摇头:“恢复燕云谈何容易。”

    蔡京笑得更开心了,“谈何容易,就是有希望了,对吗?”

    武好古沉默着点点头。

    收复燕云当然是有希望的,童贯都收复了,何况自己?虽然自己打仗的本事多半还不如童贯。但是自己有钱,有主义,有界河商市,有云台学宫,有仁义博士团,还有大石头……

    可以说是要经济有经济,要政治有政治,要军事有军事!

    如果这个时空的大宋还有谁可以收复燕云,那毫无疑问就是武好古了!

    而武好古如果要把目标放在复燕封王上了,那可就不能转文资做宰相了,撑死了就是个知枢密院事。

    “大郎,你真的能收复燕云?”潘孝庵看着武好古点头,也是吃了一惊,虽然武好古现在成天带着宝剑,但是他的武官毕竟是假的。

    别说是假的武官,就是真的,你让西军的那些名将过来,谁敢夸口打契丹啊?

    “能!不过……”武好古看着蔡京,“相公,恢复全燕是天下间的头等大事吧?”

    “确实是头等!”蔡京道,“也是官家所望!”

    “这事儿,”武好古顿了顿,“的确只有我能办好!”

    “对,”蔡京笑道,“只有大郎你能办好,西军的那些人是不行的。

    因为他们没有钱,也得不到官家的信用,更无法蛊惑燕地的豪强名门。所以我知道这事儿只有你来了!”

    复燕云其实是五分经济,三分政治,一分外交,一分军事!

    历史上的童贯既没有经济上的准备,也没有政治上的准备,只有外交上联络了女真和军事上很不充分的准备,也勉强成功了。

    这事儿如果让武好古来,估计不需要动武,靠收买和拉拢,靠界河商市对燕云经济的辐射,就能兵不血刃收复全燕了。

    而全燕如果得复——不是被打成白地,而是全须全尾的收复,那么以燕云的力量抵抗女真也就是可能的了。

    不过这事儿并不容易做到。

    “既然相公知道此事只有我才能做到,”武好古看着蔡京说,“那么北方之事,就得听我的,不能胡来,也不能冒进。”

    蔡京笑着:“行啊!北方之事,你说怎么办,老夫就在朝会上怎么提。”

    “好!”武好古举起酒杯,对着蔡京笑道,“那咱们就合力同心,一块儿为官家,为大宋收复了燕云失地!”

    “就是这样啊!”蔡京大笑了起来,“咱们文武合力,定能随了官家的心愿!”说着话,他也举起了酒杯,“老夫就先干为尽了!”

第588章 没有永远的朋友

    大宋西京洛阳城内外,和开封府的拥挤繁华相比,又是截然不同的味道了。

    如果说开封府是一位正值妖娆年华,姿色无双,引得万千宠爱的美艳佳人。那么作为汉唐故都,被壮丽山河所簇拥的洛阳,则是美人迟暮,风韵犹存。虽然没有了昔日的荣华喧闹,却有一种宁静幽雅之美,有一种跳出红尘,笑看风云的气度。

    而这种山河壮丽,底蕴深厚的迟暮之美,并不是武好古那样的商人可以欣赏的。开封府的烈火烹油在武好古看来都显得过时,他钟爱的是半只脚已经踏进了资本主义深渊的界河商市,而不是城内外遍布公卿园林,处处弥漫着仿佛永不消逝的太平安乐气氛的洛阳城。

    所以身为洛阳人(武好古祖居洛阳)的武好古,即便在发迹之后,也没有去过洛阳,更不用说在洛阳购置园林长住了。

    不过他的二弟武好文,却是异常钟爱繁华以逝的洛阳城。因为他虽然长与开封商家,但是却没有沾上多少商人的市侩,始终是一位出淤泥而不染的士大夫。

    在他看来,开封府是政治的舞台,界河商市和海州是充满铜臭的商场,洛阳才是高贵而宁静的士大夫之乡。而这里,还是旧党和关、洛之学的大本营。在洛阳拥有一座园林,在将来退隐之后可以居住其间,同一般旧党君子和关洛大儒诗书往来,大约就是他入仕之后,在个人享受方面最大的梦想了。

    这样的梦想,对于首富的兄弟而言,似乎就是开开口的事情。不过他却并不愿意多花哥哥的钱,本朝毕竟是厚养官员的,他又是少年得志,今年不到二十二岁就做到了知县。而且因为试点府兵成功,减了一年的磨勘,而且还得到了越级升迁,跳过了文林郎,直接升到了正九登仕郎。虽然还是个九品芝麻官,却已经是选人四阶中的第三阶,再升一级。只要再来一次“超转资”(有进士出身的文官可以越级升迁,称为超转资),就能跨入京官的序列了。

    以他这样宰相女婿,天子垂青,科举第六的资历,二十五岁之前怎么也该位列京官了。有这等光明的前途,还需要为在洛阳买个园林接受商人兄长的馈赠吗?

    虽然还没有在洛阳购置宅邸,但是武好文依旧把洛阳当成了家乡,上次去蓝田上任的途中,就在洛阳白波的祖宅中小住。这一次奉命上京的途中,也在洛阳停留,他想在洛阳城南伊皋镇上的伊皋书院上住上几日。

    因为他得知自己的老师侯仲良和师公程颐,前些日子回到了洛阳的伊皋书院。

    这座书院本是文彦博赠送给程颐的旧园,周遭良田数千亩,也都属于书院所有。

    被书院的一位知客在前引着,武好文穿廊过户。他看着前面知客所穿的衣服,竟然不比他这个首富弟弟兼宰相弟弟身上的差多少。同时他又发现陈旧不堪的书院里面到处堆放着质地优良的建筑材料,还有一看就是有点身价的都料匠和大匠在绘制着什么图样。

    在廊道上左绕右转,最后武好文在知客的带领下,终于走进了一间门额上端端正正的写着“天理一”三个大字的小厅中。厅门内,迎面便是一张单扇屏的立式屏风,上面挂着一幅画有儒生舌战“剑客”的白描人物画。见到这图画,武好文就是一愣,呆呆的站住了。

    因为他认出这幅画是李公麟的手笔!

    “望道,这是李龙眠托人从龙眠山送来的《坐而论道图》,画得是‘国子监论道’的场景。”

    侯仲良的声音隔着屏风传了过来,武好文连忙绕过屏风,就看见侯仲良和程颐对面而坐,正在对弈。

    武好文连忙上前,躬身向两人行礼:“弟子拜见老师,师公。”

    程颐指了指旁边一张玫瑰椅子,“坐!”

    武好古看过去,发现椅子旁边有一张案几,几上放着两本崭新的线装书。

    他依言在椅子上坐好,拿起线装书看了看,封皮上分别写着《天理说》和《实证论》。

    “先看看。”程颐又说。

    武好文闻言就开始翻看,先看起《天理说》,然后再看《实证论》。就在他看书的时候,一个书院的仆役还端来了刚刚点好的云雾山茶。一股清香,顿时在不算太大的厅堂内漂浮起来。

    不过武好文并没有留意茶香,他完全被手中的两本线装书吸引了。虽然他早就了解程颐的“天理”和武好古的“实证”。但是他从没想到这两者可以如此和谐的融为一体,非常圆满,似乎毫无破绽,至少他看不出破绽在哪里?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武好文放下手中的《实证论》的时候,他发现程颐和侯仲良的对弈已经结束,两个大儒正捧着茶碗,笑吟吟看着武好古。

    “怎么样?”

    程颐开口了,说得话多了一点:“……圣人之问,终于在我辈手中得以圆满回答了。”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从现在开始,关、洛之学,要变成显学了。”

    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吧?武好文心里想着:《天理说》和《实证论》解决的只是“道”和“求道”的问题。其实是儒学对佛、道等神鬼之说的反击。但是并没有涉及儒家最核心的东西,也就是伦理纲常和治国理政之说。

    现在的情况,不过是《天理说》、《实证论》和王安石注释的五经并驾齐驱。后者恐怕还占了多数……

    武好文想了想,又问:“是不是《天理说》和《实证论》要入科举了?”

    “没错,”侯仲良说,“日前官家已经批准了东坡先生上的奏章,要各地官学从明年开始教授《天理说》和《实证论》,再下一次的科举考试就要考了……儒门怕是要从此多事了!”

    “多事?”武好文皱着眉头,“难道是新学还要和咱们斗?”

    “岂止新学?”程颐道。

    “除了新学还有谁和咱们过不去?”武好文有些不明白了。虽然《天理说》和《实证论》有侵犯佛门、道门的嫌疑。可是道教本身就喜欢搞实证啊!炼丹求仙,算卦飞升,哪个不能验证?所以道教和《实证论》是可以相容的。剩下一个佛教,连国教都不是,还想挑战儒家的道统?

    “实证论可以证天理说,也可以证五经!”程颐一字一顿地说。

    武好文吃惊的猛摇头,五经怎么可以用实证论去检验?这怎么可以?

    程颐身子略略前倾,看着武好文道:“圣人所治之《诗》、《书》、《礼》、《易》、《春秋》,还有《礼记》、《论语》、《孟子》这些儒家的经典,可以用《实证论》去检验吗?”

    “不能!”武好文斩钉截铁地回答。

    程颐点了点头,“望道,你这次上京一定可以见到官家,千万记得提醒官家《实证论》的错谬之处。”

    “……学生明白!”武好文略一思忖,便点头称是,程颐说得的确没错。《实证论》最大的错谬就是一切皆可验证,包括儒家经典!

    程颐脸上露出了微笑,“你在蓝田试点府兵已经成功,此次入京面君之后,必然会有新的职官。若是有可能,你要争取做上崇政殿说书。”

    崇政殿说书是宋仁宗时设立的职官,掌为皇帝讲书说史,解释经义,并备顾问。是个非常重要,而且几乎通天的职位!依着惯例,这个职位应该是正七品的朝官才能担任。不过宋朝有很多“权发遣”,可以让低级官员担任高级职务。

    对于武好文这样的宠臣,越级担任说书也没什么不行的,而且他还是程门弟子和武好古的弟弟,对于《天理说》和《实证论》的理解应该非常到位吧?

    “可是弟子的学问不足,怕是很难担当啊!”武好文心里还是有点打鼓。

    “老夫让师圣跟着你去就是了。”程颐笑道,“东坡先生已经推荐他做国子监教授了,你有不明白的,可以直接向他请教。”

    “弟子明白了!”武好文送了口气,有侯仲良这个老师跟着,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另外,等自己到了开封府,一定要先和哥哥武好古说一说这事儿……

    程颐和侯仲良则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那么一点战意。道统之争,哪儿那么容易结束?这才刚刚开始呢!

    之前程颐答应和苏东坡联手做局坑新学的事儿已经过去了,程门理学已经拿到了显学的地位,但这是不够的!必须得把《实证论》从显学的位置上挤掉……这个《实证论》的危害太大了,它是一种辨证之法啊!万物皆可证!这是坏人心的邪说!虽然可以打击佛教,但同样也可以用来检验儒家经典啊!

    和佛教相比,儒家其实更害怕这一套。因为佛教说佛说,儒家是子曰,佛是万能之神,子不过是肉骨凡胎……神无错,人岂能无过?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104/ 第一时间欣赏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作者:大罗罗所写的《天下豪商》为转载作品,天下豪商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天下豪商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天下豪商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天下豪商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天下豪商介绍:
大宋元符年间,画师武浩来到了繁华似锦赵氏天下。

走在宛如清明上河图般繁华的汴梁街头,武浩却想到了29年后,女真铁骑,席卷南下,将这烈火烹油一般的盛世景象,全都毁了个干干净净。

可是一介布衣,纵然知晓大厦将倾,又哪来的挽天之力?

只想着在大难之中独善其身的武浩,却在汴梁街市之中,遇到了将为天子的文青赵佶……

于是天下豪商,应运而生,从今往后,世间兴亡,就由商人的资本来主宰吧!
书友群:431301049天下豪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豪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豪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