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韩忠彦
在大名府外城西北角,靠近漳水的地方,有一处颇为宏大的馆舍,白墙碧瓦,楼阁亭台,走拱飞檐,门户高大,牌楼状的门外还有无精打采的厢军站岗。一看便知是官衙,不过这里也不是寻常的官衙,而是一处接待来往官员的馆驿。
宋朝官员待遇甚好,不仅在任官之所可以舒舒服服的,就是外出旅行也能充分享受大宋封建主义的优越性。馆驿就是用来为旅行的官员们服务的,官员因公外出或者离任赴任,都由所在府路支给馆券,可以沿途入住馆驿,吃喝住宿全都不费一文。
当然了,官人有大小尊卑,不同的级别所享受的待遇也是不一样的,不仅可以入住更高级的房间院落,而且每日得到的膳食供应也不一样。另外,高级官员若是外出公干,还可以得到沿途地方官的招待,一路上吃吃喝喝玩玩,慢悠悠的赶路,比后世的公费旅游还要逍遥。
今天这处位于大名府外城的馆驿看来是来了大官,馆驿门外的大街上停满了车马,还有不少护卫的厢兵和大名府衙的差役、车夫、马府乃至跟随的仆役,满满当当的几乎把整个大街都堵上了。
馆驿当中也有酒肉招待这些从人,一个个都在秋日的北风里面一边缩着脖子一边汁水淋漓的吃喝。
看来今日是大名府这里的高官亲自到馆驿之中,给途径的什么大官摆酒置宴,接风洗尘了。
此时此刻,就在馆驿之中风景最佳,紧挨着漳水的一座两侧楼阁之上,坐着不多几人,居中的就是两个上了年纪的文士,都带着软帽幞头,一身便装,既清爽又潇洒,都是六十岁上下的年纪。其中一位年轻些,正是武好古的新任上司张商英。另外一位年长些,生得气度雍容,蓄着五绺长髯,一看就是宦海沉浮多年的高官。这位就是大名府的父母之官,资政殿学士,知大名府韩忠彦。
这位韩忠彦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是历仕仁宗、英宗、神宗三朝,而且还是“两朝顾命定策元勋”的韩琦韩忠献的长子。而且这韩忠彦还是东华门外的进士出身,可以说是投胎考试双优秀的大宋官僚。
因为他是旧党领袖人物韩琦的长子,所以也被人才日益凋零的旧党视为领袖核心。不过真正了解韩忠彦的人物都知道,韩琦的这个儿子其实是个性格软弱的人物,对于新党构不成什么威胁。
所以韩忠彦虽然是公认的旧党领袖人物,赵煦、章惇对他的打击也就是丢在大名府“靠边站”而已。而韩忠彦和新党人物,表面上也维持着比较和睦的关系。今日还在大名府的馆驿之中设宴,给途径的张商英接风洗尘。
武好古和张叔夜此时也在楼阁之中作陪,他们俩都穿着各自的公服,没有半点潇洒,全都正儿八经坐着。谈笑说话都是凑趣应景,也不说什么公务,倒是谈些诗文字画。武好古也算是个文人,绘画第一是无疑的,毛笔字也非常工整,诗词稍微差一点,但也能应和上两句——他今生也是正经读过书的,虽然不能和弟弟武好文比,不过也能说上几句,况且他还有半片传世的词牌呢!
谈话的内容渐渐转到了界河商市,韩忠彦皱眉道:“天觉兄,这界河商市为何而建,在我朝知道的人恐怕不在少数了,辽人亦有耳目,怎会一无所知?若其洞悉内情,商市之事恐难成功吧?”
张商英闻言瞅了眼武好古,“崇道,你说说吧。”
“喏。”
武好古应了一声,然后反问道:“不知大府所知界河商市是为何而建的?”
韩忠彦答道:“不是为伐辽而建?”
武好古笑道:“那大府定是道听途说了。”
韩忠彦眯起眼睛看着武好古,眉头皱起,也不知在思索什么。武好古却神色不改,笑道:“商市并非为伐辽而建,官家乃仁厚之君,是不愿意宋辽两国开战以致无数生灵涂炭的。”
果然是近幸小人!韩忠彦心想:这武好古的嘴巴还真甜,那今上这样的好战之主都捧成仁君了。
武好古接着说:“而且,单靠一座商市,又如何能恢复燕云之地?欲取燕云,还需精兵强将攻战于野,摧破坚城。若兵战不能胜之,则恢复亦无希望。”
“朝廷不是设了兵学司,现在正准备教练精兵吧?”
武好古摇摇头道:“练兵之事在我朝可是难如登天,而且兵学司之设,只是教授西军小将忠义之道。”
对于枢密院兵学司的作用是很模糊的。章惇也许想通过训练队正、部将的方式练兵。但是他也不敢公开在朝堂上这么说,毕竟统兵、调兵之权分离是宋朝的祖宗家法,其中还涉及到开封将门、西军将门和宫中内官们的利益。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果用枢密院兵学司练将,再由枢密院直接控制“兵学小将”练兵,那就等于突破了祖宗家法,实行文官掌兵了!宋朝的以文御武可不是这么个搞法的……
因此章惇所推的兵学司只说是教授小使臣以下的杂品武臣学问及忠义之道,就等于给大宋的小武官开了一个道德文章补习班,这个可不是文官要去练兵。
韩忠彦一笑:“说的也有点道理……我朝家法自是胜于以往历朝的,只是用兵取胜之道不及汉唐啊!”
武好古道:“大府所言极是。正是因为我朝用兵取胜之道不及汉唐,所以朝廷才要设界河商市,用以监控辽国,以防万一。”
“防万一?”韩忠彦不解道,“防万一辽国南下么?”
“非也,”武好古一叹,“大府难道不知如今的辽国已经有了亡国之兆?”
辽国要亡了?
韩忠彦愣了又愣,这怎么可能?那是惶惶大辽啊!是大宋王朝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为了在辽国可能南下的时候让开封府城拥有一道可以天堑,大宋可是倾举国之力折腾黄河,搞得河道糜烂,水患连年!就在今年的夏季六月和初秋七月,大名府附近黄河决口,差一点就把府城给淹没了。
这样一个不动一兵一卒,就能让大宋损失惨重的铁血强辽怎么可能灭亡?谁又能灭亡大辽?
武好古苦笑说:“辽人当然不会被我朝灭亡了,契丹人的武力再弱,压制我朝的禁军还是绰绰有余的。可是他们现在已经压制不住漠北草原诸部和生女直了……北阻卜之战打了快八年,二室韦与六院部、特满群牧、宫分诸军俱陷于敌,真是损失惨重啊!”
契丹人和北阻卜的战争韩忠彦也有所耳闻,谁胜谁负他不怎么清楚,可是堂堂大辽和一群阻卜游牧之民打了八年还没分胜负,这已经说明不少问题了。
如果不是契丹人的武力衰弱,恐怕就是北阻卜人特别能打了!
“阻卜人会代辽而起?”韩忠彦问。
“也许吧。”武好古装出忧虑的模样,“若真如此,恐怕来日新兴之阻卜,要比如今衰弱之契丹更加危险,实乃我朝之大患啊!”
韩忠彦轻轻点头,接着又问:“可这和界河商市有何关系?”
听到这个问题,武好古原本稍微有点悬着的心,已经完全放了下来。韩忠彦现在追着界河商市问个不停其实是好事,这说明韩忠彦是真的想了解商市因何而设,而非只因为它是新党搞出来的就视之为仇寇。
如今的朝中和后世都有人用“庸懦”来评价韩忠彦其人,不过在武好古看来,“庸懦”也许就是比较讲道理不会乱咬人的意思。
所以武好古就想趁着这次北上途径大名府的机会和韩忠彦拉拉关系,向他解释一下界河商市存在的意义,有可能的话再把自己的弟弟“推销”给韩忠彦做女婿。
这样,即便将来韩忠彦代替章惇做了首相(历史上韩忠彦就当了一段时间的首相),界河商市也有可能继续得到朝廷的支持。至于自己蔡氏忠党的身份,应该也不会由于亲近韩忠彦而丢失的。
毕竟蔡京自己也会因为哲宗的驾崩而倒霉,历史上还是靠着童贯的推荐而受到徽宗重用的,这个时空恐怕要靠自己了……
“大府,”武好古道,“界河商市可以让界河南北之地商贸民生之上混为一体啊。”
什么意思?
韩忠彦愣愣地看着武好古。武好古解释道:“且不论其余,单论民以食为天之事。假若燕云之地明日便归顺我朝,大府以为我朝能拿得住吗?”
会拿不住?
韩忠彦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武好古已经接着往下说了:“下官以为是拿不住的!因为燕云之地在辽国,乃是工商繁盛,万民汇聚之所。单是燕京一城,便有黎民三十万!龙烟铁山,又汇聚矿徒铁工及其家眷不下数万。其余各城,也皆有工商之民和僧徒军兵聚集,此等皆不耕不种之人。而辽国南京道可供耕种之地却是有限的,根本不足以供养这数十万众。因而辽国每年都需从辽东运粮百万石以供燕云诸城食用。若燕云之地归我大宋,朝廷上何处去寻百万石米粮以养数十万燕人?”
第337章 好徒儿乖乖
望着家里的第二号母狮子策马而去,武好古悄悄的吐了口气,现在两只母狮子都不在身边啦!
而且……身边还有一大堆莺莺燕燕,虽然没有极品,不过大部分看着还是比较养眼的。哦,阎婆儿其实是极品!就是上了些年纪。
想到这里,武好古就在马上转过身,打量着刚刚从一辆香车里面钻出来,正在招呼着怡红院的姑娘们下车的阎婆儿。
这个女人还是熟透了的妇人,乍一看有点儿肥腻了,可是仔细瞧瞧,其实也是肥得恰到好处。不该肥的地方就是长了点小膘,该肥的地方则是肥得晃晃荡荡的,隔着衣服都能瞧出滋味来。
还真是个败火的好女人啊!
武好古正有点想入非非的时候,阎婆儿似乎是发现他了,扭着腰晃着*****肥肉就冲他走来了,到了跟前,盈盈行了个福礼,笑道:“大官人,这里有奴奴就行了,请大官人下马入接官亭歇息吧。”
阎婆儿不仅有一副用起来很败火的好身段,而且她的管理能力还非常强——没管理能力怎么开妓院啊?人家可不是寻常的妓女,而是一位“牵手行业”的女资本家啊!
知道阎婆儿的能力,武好古(其实是潘巧莲)就把北上使团这一路的“腐败活动”都承包给她了……武好古是脏官吏商嘛!搞腐败当然是他的活儿了,张商英、张叔夜是不可能自己搞腐败的,他们都是清官啊!
如果没有武好古带着他们腐败一下,这一路上得多无聊啊?这官儿当得多没意思啊?
可武好古这个脏官的本职业务能力其实不大强,他到底只有21岁,前世又生活在基本上消除了腐败的新中国,怎么知道一个封建官僚的腐朽生活应该是什么样的?
好在阎婆儿都知道,她可是真的大红大紫过的,年轻的时候不知道陪过多少大人物,就是现在上了年纪当了老鸨,也经常带着姑娘陪官人出游,自然知道要怎么腐败了。
所以在随着武好古出发之前,阎婆儿就雇好了几十辆大车,除了如花玉面的女伎乐工之外,还带上了专做开封菜的厨子,还带上了各种一路之上能用到的物品食材。另外,武好古还让林万成带了几个家里的护卫,押着整整一车的阿堵之物,专供使团在路上使用。
总之,这一路武大脏官少不了要开销上万缗钱!
当然了,只要和辽国能谈成共建界河商市的事情,武好古的勾当界河市舶司公事的差遣就做实了,这一路上的花销就不算什么了。
市舶司可是个肥得流油的差遣啊!以北宋现在的外贸规模,所有的市舶司一年才收入四五十万缗的商税(和买、搏买收入不算在内),就可想而知那些管市舶司的官儿们捞了多少?
以武好古将要担任勾当公事的界河市舶司为例,一年能交个五万缗给河北东路转运司,张商英就已经非常满意了。如果再能通过搏买、和买的路子弄到一二百匹战马,那武好古简直就是个模范脏官了……当然了,该花的,该送的钱,那是一文都不能少的——做着市舶司的官就别想当什么青天了,宋朝的青天都在御史台,在开封府,在翰林院这种地方,在地方做两使、知州、知府、知县什么的也有不少是清廉的,但是主管市舶司和榷场的官是不可能清的,谁要跟盆清水似的,用不了多久就会丢官的。
总之,一个好脏官的为官之道就是在把差遣办好的同时把腐败也搞好了。
就在武好古琢磨着要怎么做一个封建主义的好脏官的时候,耳边传来了车马声声。
这是谁来了?
武好古转过身,就看见一辆一匹马拉的,打造的非常精巧细致的小车儿缓缓行来。那么既小又漂亮的车看着也不像是装清官的,倒像是给小三座的。
谁的小三?
武好古想了想,不可能是张叔夜的,没听说张叔夜怕老婆,应该是张商英的。这老头娶了个富婆,还被富婆揪着皈依了我佛,想来是个惧内的主儿,也不知他的小三长什么样?
武好古正想着呢,马车就嘎然而停在了离他十来步远的地方,马车的前帘儿一掀,里面出来了一个笑靥如花的少女,正是武好古的好徒儿杜文玉。
“老师!”杜文玉穿着一袭翠衣,俏生生地立在武好古面前,向他欢乐地招手。
武好古有些奇怪地问:“文玉?你是来送为师的吗?”
除了西门青之外,武家的亲朋好友都在开封府城内的武家大宅给武好古送行,当时杜文玉没有出现。武好古还以为小丫头睡懒觉了,没想到自己弄了辆小车跑五里亭来了。
杜文玉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冲着武好古嫣然一笑道:“老师,徒儿是来伺候老师的。”
伺候?有阎婆儿就行……武好古刚想到这里,就觉得好像气氛不对啊。
“文玉,你是要和为师一起北上?”武好古有些不大确定地问。
杜文玉嗔道:“学生自是要陪着老师的,老师不会嫌弃学生鲁钝,不要学生相陪吧?”
陪着自己?
武好古暗暗吸了口气,心道:杜家的这丫头还真是,真是个好徒弟啊!比她的师兄和师弟乖多了。而且也很有天赋,素描的进步很快,看来自己以后一定要把她留在身边,悉心教诲,这样有个十年八年的,她就能成为一代美女画家了。将来也能继承自己在艺术上的衣钵……
“那你的画具带了吗?”武好古问。
“带来了。”杜文玉点点头。
“好!”武好古笑道,“那就跟着我吧!”
“嗯。”杜文玉向武好古羞喜地一瞥,低声道,“徒儿就跟着老师了。”
杜老头的这个孙女果然乖巧啊!
武好古喜滋滋看着娇滴滴的小姑娘,笑道:“文玉,你的素描进步很快,这一路上为师要好好教教你,还要让你见识为师的人体绘画之法。”
“人体绘画?”杜文玉不解地问,“可是人像?”
“不是。”武好古扭头看了一眼正在向一群莺莺燕燕交待事情的阎婆儿,心说:自己一直想找个人体模特儿,怎么就把她给忘了?她才是真正的宋朝豪放女啊!
……
“中书,前方好大的车队啊。”
“呵呵,应该是武大郎比我们先到了。”
正在说话的是策马而来的张叔夜和张商英。他们俩人都是清官,奉旨半差的时候自然是轻车简从,各带了七八个从人和几辆马车,就出了城往预订的集合地点,开封城西北金耀门外五里的接官亭而去了。
武好古和护卫张商英、张叔夜的一队几十人的禁军,已经提前赶到了那里等候了。
根据使团出行的计划,张商英、张叔夜、武好古等人在五里亭汇合后,会先在五里亭享用一顿有歌舞助兴的午餐,然后再一块儿起程出发,争取在晚餐前抵达封丘县的馆驿,在那里过夜。第二天再慢腾腾的往距离封丘城不到二十里的长垣县城而去。第三天才会抵达京西北路的滑州境内,在韦城住一个晚上后再去白马津,在白马津有几艘往来国信所安排的官船早就在等候了,上了官船之后,使团就会舒舒服服地向大名府而去……
武好古这个时候已经得知了张商英、张叔夜已经到了,不敢怠慢,连忙和一个姓杨的禁军杂品武官还有阎婆儿、林万成等人一块儿跑来迎接了。
“张中书,张宣奉,好古有礼了。”武好古笑呵呵地唱了个肥喏。
张叔夜很潇洒地翻身下马,冲着武好古拱拱手:“崇道,你来得可早啊。”
张商英则在一个仆人的搀扶下小心翼翼下了马背,然后笑呵呵对武好古道:“大郎,这些车马都是你的?”
“正是。”武好古呵呵笑道,“北去之路甚为苦寒,吾等说不定还要冒雪北行,岂可没有装裹以壮行色?”
张商英皱起眉头道:“大郎,吾等替朝廷办事,岂能说甚底苦寒?你年纪轻轻,出一趟公差还带着恁多的装裹,这样如何能办大事?”
武好古听到这话,一点都不意外,因为阎婆儿早和他说了,大宋的士大夫崖岸高峻,看不上他的“马屁”的……不过拍还是要拍的,人家看不上是态度问题,你拍不拍也是态度问题!
张叔夜倒没有张商英恁般不近人情——他的官是投胎加立功而来的,虽然是文官,但是没有张商英恁般尊贵。在真正的“好汉”们眼中,他不过是挂着文官头衔的武夫罢了。
因此就哈哈笑着打圆场道:“中书,武东门是武人,西军的横行官哪个不是恁般奢侈的?便是上阵打仗,也都带着各种享用的物件儿……”
“咦!”
张叔夜的话还没完,张商英就忽然在武好古身边瞧见了个熟人了,“你不是阎惜惜吗?怎么,怎么和武大郎在一起?”
阎惜惜?她也跟着来了?武好古闻言一愣,但是马上就想了起来,阎婆儿原来的艺名就是阎惜惜!张商英这老清官是认出阎婆儿了……
第339章 何来百万石
听到武好古的一番分析,别说是“庸懦”的韩忠彦了,就连张商英和张叔夜这两个能人,也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之前大家只想到复燕或者不复燕,却从来没想过复燕成功之后拿什么去喂饱几十万甚至更多的燕云城民。
燕云之地入辽都快二百年了!那里早就是辽国国内经济分工的一部分了。用后世的话说,燕云之地是辽国的工商业中心,燕云出品的手工业产品和通过燕云进口的宋朝商品,大多要销往辽国其他地方乃至西域。而土地肥沃的辽国东京道则是辽国的粮食主产区和皮货、药材等出口原料的采集地。而燕云,特别是燕京用手工业品同辽国东京道交换粮食、皮货、药材等物。
也就是说,燕云之地和辽国的其他地方在经济上是互相依存的!甚至到了密不可分的地步!
大宋如果想收复燕云,别的不说,至少要有足够的粮食去喂饱燕云地区的汉人百姓?要不然饭都没得吃,谁还跟你讲民族大义什么的?
而要喂饱燕云百姓,夺取辽国东京道是不敢想的……既然东京道拿不下,那么就只有用宋朝自己的粮食去填补这个空缺了。
可是宋朝有能力每年调集上百万石粮食去燕云吗?现在光是给陕西诸军和开封府运粮食,就已经让朝廷头疼死了,再要给燕云一百万石……恐怕宰相都没人敢做了。
武好古扫视了三人的脸孔,然后笑道:“若无一年百万石米粮输燕,那朝廷得到的就不是燕云之地,而是随时会动地而来的渔阳鼙鼓了!”
看来这燕云之地,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恢复的!
韩忠彦和张商英甚至张叔夜脑海中都冒出了同一个答案!因为每年向燕云之地输送一百万石粮食是不可能的,如果没有该死的“三易回河”还好说。至少河北东路那是沃野千里,府库充盈。但是现在河北东路的大平原年年被水淹,府库里面空的都可以跑马了,自己都要别的地方救济,还这么供养燕云?
至于河北西路和河东路,那里都是多山的地形,出产炭石和瓷器,不怎么产粮食的,根本不可能一年拿出百万石余粮。
再向南过了黄河就更别指望了,有开封府、应天府、河南府这些大城市在,还有陕西的西军,中原地区每年要输入几百万石粮食才够吃,已经让运河系统不堪负重了。
别说从中原调出粮食,就是利用疲敝的运河体系一年输送百万石米粮去燕云也是不可能的。
武好古叹了口气,“可这燕云之地是否恢复却也由不得我朝啊!假若作为大辽柱石的宫分诸军在漠北为阻卜所溃,那大辽分崩离析就是数年间的事情。到时候,我朝能不复燕云之地,而眼睁睁看着那里落入强虏之手吗?
若燕云入了新崛起之强虏之手,那我大宋还能有安泰之日吗?辽国的铁器可是大半出自燕云的!而且燕云还有数百万人口,其中丁壮不下数十万人啊!
大府,我大宋和辽国之间的百年和平,可不仅仅是用五十万岁币换来的,而是我大宋百万禁军累次血战打出来的!”
没错,宋辽之间的和平是双方经过几次血战,都发现没有力量征服对方后采取的不得已路线。
这个和平路线是不可能被代辽而起的强虏轻易继承的——你一个富得流油的大宋摆在那里,人家会不咬上几口就答应五十万的岁币了?哪有那么好说话的胡虏?
想要屈辱的和平,也得重新打过!
也就是说,辽国一旦崩溃,大宋就必有一战。
既然一战难免,那么在辽国崩溃之际收复燕云就没什么不对的了,问题只是怎么收复,以及收复之后怎么将燕云融入大宋。
历史上的宣和北伐前,大宋朝廷压根就没想过这些问题。最后虽然靠花钱收买女真人勉强收复了燕云之。但是却始终没有能力解决燕云之地的吃饭问题和融合问题,结果造成了可怕的灾难。
而武好古作为一个资产阶级奸商脏官,考虑问题当然比较全面了……所以在了解到辽国南京道的工商业和需要从辽东输入米粮的情况之后,马上就想到了几十万燕云城民的吃饭和工作问题。
几十万燕人没饭吃没工作,不乱起来才怪呢!历史上就算是女真不被盟入侵,郭药师那个坑货多半也会变成个安禄山。
“可界河商市也产不出百万石米粮啊?”韩忠彦问。
武好古笑道:“大府,界河商市是一个海港商市啊!
现在辽东运往燕京的百万石米粮都是从界河入海,再往燕京而去的。不过由于内河水浅,辽人只能用小船海运辽东米粮,常常会翻船的。如果界河商市起来,那界河商市一定会变成辽粮入燕的转运中枢。
虽然界河商市依旧不会产出米粮,但是运粮的船只,装卸的码头,存粮的仓库都会搞起来,到时候就能从海州运送淮粮入燕了。”
粮食其实还是有的,只是有能力输出大量米粮的产粮区在淮南和江南,而要将数以百万石的米粮从江淮运往燕京只能走水路。要走陆路的话,在路上消耗损失的粮食会比运到燕京的数量还要多,而且还要征调大量的民伕,劳民伤财,得不偿失。
而水路运输只能依靠海运,因为现在的运河体系光是应付开封府、应天府、河南府和西军的消耗就不堪负重了,根本无力再为燕云供粮。
而航海是一种需要长期积累和投入才能拥有的能力,不是哪天心血来潮造点大木船就能有海军和远洋船队了。百年海军什么的肯定是夸张,不过大宋如果想要在二十年后拥有一支可以向燕云运送粮食的船队——可以运粮去燕云的船队一样可以运兵去辽东——那么就必须从现在开始投入,而且最好还要拿下为辽国运粮的买卖。只有这样才能保持船队,并且让队伍得到锻炼。
在将来的抗金斗争中,这样一支强大的海上力量可是最宝贵的力量啊!
也不说运送百万石米粮了,就算一年运个五十万石,也需要维持数百艘海船的庞大船队!
韩忠彦捋着胡须,在心里反复琢磨着武好古的话。虽然他打心底里就认定武好古是个近幸,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近幸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至少他给建设界河商市找到了一个非常站得住脚的理由……将来无论走灭辽还是援辽,无论是兵战还是收买,仿佛都离不开界河商市和以界河商市为基地的庞大船队啊。
看来这界河商市,还是应该要办下去的!
而这个武好古……虽然是近幸,但还是可以用一用的。
……
在大名府城南,有一处气象万千的深宅大院,正是潘家将门的祖宅,武好古在一年前曾经到过这里,还在这里画下了人类历史上第一幅油画《潘素儿的微笑》,同时也奠定了自己在人类绘画史上无法超越的宗师地位。
呃,大艺术家啊!
今天,大艺术家武好古再一次来到这座已经焕然一新的大宅门前。
这一次故地重游是为了那个似乎不大看得上自己的弟弟武好文的终身大事——武好古现在当然是新党了,不过这不等于他的弟弟也要入新党。兄弟分属两党这种事情,在宋朝的新旧两党斗争中并不鲜见。王安石自己的两个老弟王安礼和王安国都是反对变法的旧党!
而且武好古还知道宋徽宗上台后就改变了他哥哥哲宗专用新党并且放权给宰相章惇的政策,而是采取了新旧兼用,异论相搅的老办法——说穿了就是让朝堂上的臣子狗咬狗,他这个皇帝坐收渔人之利。
虽然后世总评价宋徽宗不会做皇帝,可实际上他的帝王心术不比别的皇帝差,就是不会打仗罢了……其实宋朝的皇帝除了赵匡胤谁会打仗?都不会!
在这种情况下,武好古自然也不会让弟弟武好文步自己的后尘加入蔡京门下。而且,自己是近幸吏商,而武好文是走正路的科举士大夫,东华门外的好汉,兄弟二人走不同的路线才对!
所以武好古早就琢磨着给弟弟找个旧党背景的老婆了,因此在开封府的时候,他就找潘巧莲商量过——潘家将门其实也是亲旧党的,潘巧莲和许多旧党大佬家的闺女也都挺熟悉。因而就给武好古推了几个人选,其中最合适的就是相州韩家的闺女了。
也就是韩琦的孙女、曾孙女一辈,人数还是很多的。韩家可是相州大族,从曾祖父韩璆开始就代代做官,到韩琦这一辈更是一门三进士。而韩琦自己有五个儿子,儿子们又都生了一大堆,因而韩家的女儿也有一大堆。
不过武好古自己出面去替弟弟求亲也是不行的,他一近幸吏商没这面子,但是潘家将门的族长潘孝严这些日子正在大名府——他家祖坟又被大水淹了,他是看看要不要迁坟的。
因此潘巧莲就给了武好古一封书信,叫他去找潘孝严出面做媒了。
第340章 烧冷灶
武好古看到的潘孝严似乎在生病,很不景气地靠在一张铺了厚厚一层锦缎卧榻之上,头上缠着白布,卧室之内还弥漫着中药的味道,身边还有两个丫鬟在给他揉肩捶背。
这是怎么了?武好古见到一副病中模样的潘孝严就是一惊,这是要不行了还是怎么着?早知道这样今天就该叫杜文玉带着画具过来,自己顺便帮潘孝严把遗像给画了……
“刺史,您这是……”武好古关切地问。
潘孝严看了眼武好古,苦苦一笑道:“大郎,叫甚底刺史?叫三哥吧。”
原来潘孝严并不是潘家这一辈的长子,而是排行第三,只因为是嫡出,所以才当了一族之长。潘巧莲则是他的十八妹,他们是同辈的,所以娶了潘巧莲的武好古也就和潘孝严同辈了。
“三哥,您这是怎么了?”武好古一边在一把玫瑰椅上坐下,一边发问道。
“别提了!”潘孝严一摆手道,“我家老祖宗的坟给大水淹了!这可如何是好啊?那个坟可是祖坟呐!风水好的不得了,怎么就给淹了……”
原来是潘家的祖坟给大水淹了!
说实在的,这新党主导的三易回河真是坑苦了一帮河北人了。家宅、田地、祖坟,有什么淹什么!前一阵子差点把大名府城都给淹了。河北就这副模样,怎么支持宣和北伐?
和那个北伐相比,怎么把黄河治一治仿佛才更要紧一点。
“三哥,”武好古想了想,“潘家的祖坟还好吧?”
他的意思是坟还在吧?
“好?”潘孝严连连摇头,“好了老夫还能这样?淹了两个月啊!老祖宗就这样水里泡了两个月……这可真是,真是造孽啊……”
“要不给老祖宗挪个地儿?”武好古试探着问。
说实在的,治理黄河这事儿他也没招,就是有招这事儿也不归他管,想来想去也只有给潘家祖宗挪个安全一点的地方,省得老遭水灾。
“挪……肯定是要挪的!”潘孝严叹了口气,“可是如今的这个坟地它是风水宝地,庇佑了潘家一百多年,这样的风水宝地上哪儿去寻?”
有啊,武好古心说:云台仙山就不错啊!赶明个把武家的祖坟也迁一些过去。
潘家的根基干脆也别摆在大名府了,这地方就算不被女真打下来,也得叫黄河给淹没了,还是早早搬去海州吧。
不过这个建议不能这样就提出来,还是得靠忽悠。
武好古想了想说:“三哥,这事不着急,得寻个高人给找块宝地。”他顿了顿,“听说端王最近结识了两个道人,很是灵验,不如请他们给看看?”
“这倒是个办法。”潘孝严说着话咳嗽了几声,不过人倒是精神了一些,看上去暂时还不至于去见祖宗。
“大郎,你来我这里有事吗?”潘孝严这时又问道。
“哦,”武好古笑道,“其实也没甚底大事,就是想请三哥出面,给我家二哥儿做个媒。”
“做媒?你家二哥儿看上了谁家的闺女?”
“也没看上谁家的,”武好古一笑,“就是想攀一攀相州韩家的门第。”
“攀?”潘孝严噗哧一笑,“你家祖上出过女皇帝的,相州韩家怎么能和你家比门第?”
“现在又不是武周李唐,”武好古道,“相州韩家可是出了韩忠献这样的两朝顾命的。”
潘孝严点点头,笑道:“你家二哥儿听说是个才子?”
武好古自嘲道:“是啊,我家的二郎和我可不是一个路数,自小就用功得紧,也是个读书的种子,入太学试也考得好,所以今年就想搏一搏,没准就能在东华门外唱名了。”
潘孝严有些奇怪地问:“大郎,你不是和蔡学士关系匪浅么?怎就不去蔡家宗族里面寻一个?可别说你没那个路子。”
蔡京、蔡卞都是距离宰相只有一步之遥的大官,族里也有不少待字闺中的姑娘,和属于旧党,如今已有点没落的相州韩家相比,兴化蔡家该是更好的联姻对象吧。
而且武好古这个近幸和端王赵佶算是哥们,赵佶可是即位的大热,即便皇位轮不到他,也一定是他儿子的。由赵佶出面去说,蔡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嫁一个族里面的闺女给武好文的。
可是武好古却偏偏不想给弟弟找蔡家的闺女做媳妇,而是瞄上了已经变成冷门的相州韩家。
武好古笑道:“二哥儿和我不一样,他就是个书呆儿,和蔡家的闺女合不来的,还是韩家的女儿合适他。”
武二郎念书当然是很刻苦的,什么大宋才子风流倜傥什么的,都是属于极少数天才书生的,绝大部分在考场上憋出个进士的好男儿都是头悬梁、锥刺股熬出来的。
要整天写诗泡妞游戏人生,最后多半是个穷措大的苦命!哪怕是苏东坡、章惇这号天才,说不定也在没人的时候用功读书呢!
顺便说一句,现在的武大脏官其实也很苦逼的。他是玩“素质教育”的,绘画、骑马、射箭、读书,一样不能落下!而且还得应付官场上的腐败和商场上的各种俗务。
往大名府来的这一路,阎婆儿安排的娱乐活动他就没从头到尾参加过,别人尽兴的时候,他就会悄悄溜走去跟着林万成习武,或者去和杜文玉一块儿写生,再有点时间还要读书充电——蔡京给的“蔡注”《三新经义》,还有慕容老儿给他的官修武经七书和《慕容兵法》草稿,武好古都在认真研读。
武好古又是习武又是读兵书的,当然不是为了上战场杀敌了,而是准备四年后的科举。进士无论如何都要中一个的,哪怕中文进士有困难,搞个武进士也行啊!
因为没有一个进士出身,在官场上低人一等不说,也不利于他日后办学……自己都憋不出个进士,还有脸教学生?
言归正传,武好古要替武二郎寻一个韩家闺女做老婆也不是因为武二郎太书呆,而是想烧一下旧党的冷灶。
别看旧党现在不景气,等哲宗皇帝一死,他们就又要抖起来了。到时候武好古和韩忠彦是亲戚了,对方下手整治的时候总可以轻一点吧?这样还是幼苗期的界河商市就能获得宝贵的发展期了。
不过武好古本人是不能入旧党的,旧党也瞧不上他一个近幸吏商,最多就是一个能用的脏官——旧党也是需要脏官的嘛!要不然旧党大官们怎么享受封建主义腐朽的生活?
而武好文是可以入旧党的,因为根据宋朝官场的游戏规则,武好文的官场生涯是从东华门外唱名开始的,不是武好古保举他入仕的,所以和武好古没有关系。
潘孝严想了想,已经明白了武好古的心思,点点头道:“相州韩家子嗣众多,待字闺中的闺女也不少,寻常的支脉你家二郎想必也瞧不上的,怎么都得是韩忠献这一支的。”
韩家在相州是大族,家里面的男丁好几百,混的好的也就是韩琦的后代,五个儿子(总共生了六个,一个早死了)全都是高官,其中还有一个尚了宋神宗的齐国公主。
“最好是韩大府这一支的。”武好古又进一步提出了要求。
尚齐国公主的是韩琦的六子韩嘉彦,他和韩琦的五子韩粹彦都只有三十多岁,没有待嫁的女儿。剩下就是长子韩忠彦、次子韩端彦和四子韩纯彦了。在这三个支脉中,当然是韩忠彦家的闺女最好了。
说着话,武好古就取出了自己亲笔画的《武好文写真图》交给了潘孝严。潘孝严拿过画卷,展开看了看。相当英俊的一个少年,看上去比武好古还要俊,而且还多了几分书卷之气。
“倒是不错,”潘孝严点点头,“若真能高中,定能和韩大府的女儿相配。也罢,老夫就替你走这一遭。”
“那便多谢三哥了。”
……
“画得倒是不错啊!”
当天晚上,病中的潘孝严就带着《武好文写真图》去大名府衙拜访了韩忠彦。
“人也不错。”潘孝严笑道,“太学里面的才子,和武好古不一样,那点聪明都用在了道德文章上面了,这一科很可能高中啊!”
韩忠彦点点头,“其实那武好古也是极聪明的,年纪轻轻就是画中第一人,还赚下了诺大的家业,对于北面之事也看得通透。若是生在汉唐,必然是个治事的能臣,在我朝却是少了一个进士的身份。”
武好古也算是士族出身,又能讨官家和亲王的欢心,治家理政的能力看上去也不错。如果生在投胎做官的士族门阀时代无疑是能混到重臣的。不过在宋朝,想要荐跻两府,文进士身份还是必须的。
所以武好古的前途,应该不会太好。而这个武好文,若是真的能中进士,凭着他哥哥武好古的财力和活动能力,想不飞黄腾达都难啊!
“大府,”这时潘孝严咳嗽了几声,“您可看得上这个武二郎么?”
“看得上,如何看不上?”韩忠彦笑道,“不过这事儿不急,现在是读书要紧,等春闱大比过来,再安排相亲之礼如何?”
“大比之后?”潘孝严似乎不太确定,又追问了一句。
韩忠彦道:“对!不管中不中,都安排相亲。”
第341章 大艺术家
“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拟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细思算、奇葩花卉……”
阎婆儿的声音清柔,伴随着悠扬而有韵律的琴音,一曲柳永的《玉女摇仙佩.佳人》在大名府馆驿之中来回荡漾,犹如天籁。
武好古怎么也没想到,阎婆儿这个骚到骨子里去的艳伎居然有这等琴音歌喉,她分明是个大艺术家啊!
“婆儿操得好琴!唱得好曲!”
当琴声响和歌声响起时,武好古的脸色微微一变,赞扬的话语就脱口而出了,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了。
阎婆儿是自己的家伎啊!自己居然不知道她是个大艺术家,这也忒荒唐了吧?
他的话说出去自是收不回了,在场的韩忠彦、潘孝严和张商英闻听后都大笑了起来。
潘孝严和武好古最熟,当下就笑着说:“大郎你不知道色艺双绝阎惜惜吗?”
色艺双绝?武好古心说:我就知道那娘们是个卖身不卖艺的,哪知道她是个艺术家……
张商英则摇摇头道:“他哪里会知道?惜惜走红的时候,他顶多是个娃娃。”
“是啊,”韩忠彦也道,“一晃十几二十年过去了,我等都老了,只有惜惜姿色依然,还是色艺双绝啊。”
原来阎婆儿真的有大红大紫的时候!武好古心想:可是色艺双绝的女伎在开封府都走卖艺不卖身,就是卖身也悄悄卖的路线,怎么可能像阎婆儿这样吊起来卖?
“只是没有想到,当年恁般任性的阎惜惜,如今也做了人家的家伎。”韩忠彦接着感慨道。
张商英也笑道:“是啊,我在开封府时见到惜惜做了崇道的家伎也着实吃了一惊……崇道啊,你竟然不知道惜惜有此才艺,莫非只顾着她的皮囊,别的都不问了?”
“哈哈,惜惜的皮囊可也是一绝啊!”
“是啊,也就是大郎年轻力壮,换个上了年纪的可受不了……”
“怪不得武大郎这一路天天都在打熬气力,原来是为了应付惜惜啊!”
“哈哈哈……”
三个上了年纪的老官僚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居然就当着武好古和张叔夜两个晚辈的面开起了荤段子。其中的两个还是堂堂的文官大青天啊!
而且一个是新党悍将,一个是旧党大佬。
他们见了面难道不应该好像仇寇一样互相攻击的吗?
其实武好古对新旧两党的斗争情况还是不大了解,在旧党的第一代大佬中,韩琦因为年纪太老,在熙宁六年就还判相州(实际上是养老),熙宁八年就去世了,没有历经新旧两党撕破脸的“元祐更化”和“绍圣绍述”。而且韩琦还有“相三朝,立二帝”的功劳,也就是说英宗和神宗两代皇帝的册立,都有韩琦的功劳,而且韩琦还强迫太皇太后曹氏撤帘归政宋英宗,因此政治地位不容动摇的。
所以在韩琦去世的时候,神宗皇帝还御撰墓碑:“两朝顾命定策元勋”,还“诏韩氏世官于相”——也就是韩氏子孙可以在相州老家做官当知州。韩琦的孙子,也就是韩忠彦的儿子韩治和韩治的儿子韩肖胄都先后出知相州。
另外,蔡京的幼子蔡脩后来还娶了韩琦的孙女,韩粹彦女儿为妻——韩蔡两家成了亲家,后来还有几个韩粹彦的儿子被蔡京给连累了……
总之,北宋的新旧两党表面上斗得你死我活,私底下不少人却关系不错还互相结亲联姻,到底怎么回事也挺复杂的。
而武好古为弟弟武好文提出的亲事,也得到了韩忠彦的允诺。虽然只是口头的允诺,但是潘孝严还是告诉武好古,他弟弟一定能娶上韩家的女儿,无论中没中进士。
当然了,中和不中,娶到的韩娘子肯定不是一个人。若是中了进士,那就肯定能娶上韩忠彦的亲女儿或亲孙女。在大宋进士及第就相当于鱼跃龙门了,之前哪怕是个田舍郎,此时都会成为人上人,便是宰相千金也可配得上了。况且武家也不是穷光蛋,绝不会让韩家的女儿吃上哪怕一点儿苦头。
若是没有中,那么韩忠彦也会收养一个韩家族女嫁给武好文。这样武好文也能得到韩琦孙女婿的名分……有了这个名分,武好文稳稳当当升到太学上舍是没有问题的,有了上舍生的身份一样可以授官的。
而今天的酒宴,就是为了庆祝韩武两家口头定亲而摆的!
因为这场酒宴名义上是武好古做东,所以他不能溜走,才等到了作为压轴节目的阎婆儿的表演。
武好古此刻心中,自然是大感惊讶:这样一位德艺双馨的大艺术家,竟然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后世人们只知道李师师而不知道阎惜惜(阎婆儿的艺名),实在是太过可惜了。
好在自己来到了这个时代,武好古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让阎惜惜和潘素儿一样,名流后世!
不如让就她成为第一个在美术史上留下姓名的人体模特吧!
以后“阎老师”的大名,会在历史上流传上一千年,不,流传上两千年!
当然了,“阎老师”在眼下这个时代,也会因为一幅《阎婆儿写真图》而名声大嘈。因为即将出现的界河商市,就是一个可以展出阎婆儿美妙躯体的地方。
她的画像,将会被悬挂在万大瓦子中的怡红院内……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说服这位阎艺术家了。
“文玉,去把阎老师请来。”
“阎……老师?”
“哦,不是阎老师,是阎婆儿。”
“哦。”
酒宴终于结束了,喝得有点醉醺醺的武好古就借着几分酒劲儿,让杜文玉去请阎婆儿到自己居住的院子中来——因为武好古给管大名府馆驿的官员送了礼物,所以得到了一个院子可以和杜文玉、阎婆儿、林万成等人一起居住。
“甚底?大官人寻奴去……去做甚?”
阎婆儿见到杜文玉的时候,她刚刚安排好今晚陪张叔夜的姑娘……她带来的姑娘已经送出去两个了,一个给了张叔夜,一个给了潘孝严,张商英到底是东华门外唱过名的,这点操守还是有的,只是让阎婆儿陪了一个晚上,然后就一直独睡了,到底是清官啊!
而武好古这个脏官的操守则出乎了阎婆儿的预料,虽然这脏官的目光常常打量阎婆儿的胸脯,可也就是看看而已,既没有要阎婆儿去陪牵手,也没要阎婆儿给安排别的姑娘。
一路上仿佛就是和杜文玉调调情……如果不是知道武好古已经搞大了两个女人的肚子,阎婆儿还以为他有什么毛病呢?
“大概,大概是侍寝吧?”杜文玉撅着小嘴,显得非常无奈。
老师怎么就看上这个老女人了?她那点儿好啊?除了会弹琴唱歌……可自己还会画画呢!
而且阎婆儿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怎么能和自己这个黄花闺女相比?
阎婆儿却非常得意,她早就想勾引武好古了。可武好古却偏偏对她没什么动作,几乎都让她怀疑自己的魅力了。
“前面带路吧。”阎婆儿得意地说。
“哦。”杜文玉没得办法,只好领着阎婆儿进了武好古的房。
武好古住的是个“套间”,外面有厅堂,里面是寝室。阎婆儿和杜文玉到来的时候,武好古就坐在厅堂里面喝着解酒的茶汤。在他的面前,画架子已经支了起来,一堆土法制做的铅笔则摆在一旁的案几上。另外,厅堂里面还点了至少十支大红蜡烛,照得灯火通明。
“奴婢见过老爷。”
阎婆儿行了福礼,还口称奴婢——她并不是武好古的奴婢,只是假装的奴婢,不过一路上还是很认真的在装,显然是个表演艺术家。
“唔。”武好古微有醉意,目光灼灼,望着向自己行礼的阎婆儿道,“阎娘子,你可想名流千古吗?”
名流千古?阎婆儿愣了又愣,这是怎么回事儿?不是侍寝吗?怎么就千古了?
“想的话,”武好古说,“就脱衣服吧。”
什么意思?阎婆儿回头看了一眼同样愣愣的杜文玉,杜文玉小声问:“老师,您的意思是让阎娘子把衣服脱了?”
“脱,”武好古点点头,“统统脱了。”
阎婆儿问:“在这里脱?”
“对!”武好古又道,“文玉,你去把门窗都关紧了。”
杜文玉应了一声,就连忙去关好了窗户,正要出门,却被武好古叫住了。
“文玉,你去哪里?”
“老师,奴……”杜文玉回头一看,只见阎婆儿已经很不要脸的在宽衣解带了,她连忙低下头,“奴,奴……”
“文玉,”武好古不耐烦地打断道,“你留下来。”
留下?
杜文玉的小脸刷的通红起来,低着头不敢说话了。她早就有和武好古牵手的决心,但是她一直以为牵手这个事儿只能两个人牵,从没想过还可以三个人一块儿牵的。
正在杜文玉羞的要寻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武好古又开口了:“文玉,为师现在就教你画人体了,这人体写实绘画,乃是写实绘画中最为高妙之术,可谓博大精深,为师都没教过你两位师哥......“
第343章 辽人的盘算
辰时将至,阳光普照在北流黄河岸边的清州城。
这座小小的州城,是河北东路境内少有的受惠于“三易回河”的城市。因为北流的黄河正好从清州州城以东的平原上流淌而过,并且在几十里外注入了辽宋界河。
改道的黄河在冲毁了清州的大量农田之外,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商机。不计其数的商船会沿着黄河从中原腹地,从开封城下源源不断驶来,全都汇聚到了清州城到黄河入界之口的这段河道上。随船而来的商人会在黄河、界河交界处的清州榷场或者干脆在清州城出售自己的货物,同时再买入辽国商人贩来的商品,然后再逆流而下,将货物贩运去大名府和开封府。
另外,从河北西路的真定府和定州流过来的滹沱河,也会在清州境内注入黄河。这条水道同样会给清州带来大量的货物——此时的定州可是赫赫有名的瓷器重镇,出品质量极佳的定瓷!
不过人货云集对于清州城也不全是好事儿,因为这座靠近辽宋边境的城市实在太小了,根本容纳不下从各方云集而来的商人和货品。
而扩建清州城是不可能的,根据《澶渊之盟》,辽宋边境是不可擅自增筑城池的。而且清州城又正正好好卡在了北流的黄河岸边,是一座可以控扼黄河水道的要塞城市。辽国又如何会同意宋朝增筑清州城?
虽然辽国并没有“顺着”黄河水流(其实是逆流)南下中原的意图,但是他们知道大宋朝廷有多害怕这事儿。
这可是大辽国用来在外交上压迫大宋的王牌,如何能让宋朝用一座坚城堵住辽军泛舟南下的通道?
而在辽国不允许宋朝扩建清州城的同时,大宋这边的官员对于云集清州的船舶人口也头疼得很。那么多人在小小的清州城涌进涌出,会造成很大的治安和人口管理的压力。特别是许多行商船东还带着保押队,携带着弓箭朴刀,人数更是远远超过了驻扎清州的河北禁军。
如果这些奸商和江湖豪客真的闹将起来,清州城的禁军能不能镇压都难说……
另外,河北禁军实际上也和开封府禁军一样,变成了什么都会,就是不会打仗的军队了。
所以清州商业的繁荣,也让清州城和清州境内黄河两岸的六个军寨的驻军,都做起来生意,战斗力自然是直线下降了。
也正因为清州面临的安全问题太扎手,所以河北东路的安抚使司和转运使司眼下都是支持在沧州北部的界河两岸建立一座新的商市。
虽然界河商市存在“不可控”的风险,但是它至少不在黄河岸边。而且在汇聚清州的客商都迁往界河商市之后,清州境内的禁军官兵们也许会将注意力从商业活动上重新转回军事……
……
季秋的北风,已经有了几分寒冬的刺骨,不过对于习惯了北方草原上更加寒冷气候的大辽南京道留守萧保先来说,却是极为舒服的。
他和刚刚升任大辽南京道转运使的马人望,就是这一次清州之会的正副使者。两人是在之前滞留析津府的宋使李忠陪同下(李忠现在是接伴使了),乘坐辽国的官船南来的。
抵达清州城后,就入住了清州城内的迎宾馆,等待宋使张商英、张叔夜等人北来。
馆驿就在清州城内最繁华的地区,望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生得有些白净斯文,还穿着一件汉人书生的儒服,头上戴着软帽幞头的萧保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留守……”站在萧保先身边,和他一样在观察清州城的繁华拥挤的马人望地说问,“您因何叹息?”
萧保先说:“看到敌国富强,民生安乐,我们难道不该叹息吗?”
“富则富矣,强则未必。”
萧保先摇摇头,“大宋是强大的,只是因为宋主蔑视武人,不修战备,因而才在用兵取胜之道上不如我大辽。
可是他们一旦醒悟,以大宋十倍于我的人口,百倍于我的财富,大辽是没有办法抵抗的。”
“留守,您认为大宋已经醒悟了?”马人望有点儿担心地问。
“醒悟了!”萧保先咬咬牙,“慕容忘忧那老匹夫现在不正在帮宋人育将吗?”
慕容忘忧的叛逃辽国方面已经知道了,而且还提出了交涉,不过大宋方面并没有理睬,还让慕容忘忧做了知枢密院兵学司事,最近还开始在西军中挑选25岁以下,有带兵作战经历的杂品武臣去枢密院兵学司受训。
这让大辽国的高层非常担忧!
眼下的辽人,包括马人望这样的汉人重臣在内,是无法想象一座商市会构成什么威胁的——武好古为了推动界河商市的建立所提出的种种观点,如果让辽国的大人物们听了,只会引起轰然大笑。
因为辽国现在还没发展到市民社会,工商不过是依附豪强大族的最末等的存在,怎么可能翻天?
而且,以武当家的辽国对辽宋之间围绕燕云十六州展开的三次争夺战的研究,远比大宋要透彻。因此他们得出了这样的结论:除非宋军可以同时完成攻克燕京坚城和摧破辽国北面大军这两个任务,否则他们是拿不下燕云之地的。
而宋军如果有这样的战斗力,那么辽国失去的也就不是燕云了,而是一切!
正是基于这样的分析,所以辽国的高层对于界河商市的安全问题相当忽视,只要这个商市能马上提供十万二十万缗的钱财去支持漠北战争,辽国君臣就觉得很不错了——他们现在的手头可紧着呢,都到了求寺庙捐钱的地步了。
但是慕容忘忧的兵学司,却让他们看到了危机。
因为宋国的枢密院兵学司显然是在为新军训练基层军官啊!
军官训练完毕,肯定就是练兵了!
以大宋如今的财力和人口,只要有好的军官,练出二十万战力堪比宋初禁军的战兵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如果有了这二十万精锐战兵……辽国可就要亡了!
“留守不必担心,”马人望笑着开解道,“我看宋主设立兵学司只是心血来潮,根本不会真的练兵。”
“不会?”
“不会的,”马人望笑道,“练兵之事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现在不过调教几百个杂品武官而已,还没到给他们授官的时候呢,离募兵制械就更远了……真要到了那一步,恐怕不用我大辽出手,他们宋人自己就得掐起来,到时只要略施小计,就能坏了宋人的练兵大计。”
“小计?”萧保先问,“说说看。”
“容易的很,”马人望道,“可以派人假扮道人,在开封府散步谣言,就说兵学司有龙气。”
“有用?”
“当然有用了,”马人望笑道,“今日兵学司不就是昔日的殿前司吗?”
“也是啊。”萧保先点点头。
马人望又说:“这兵学司在宋国内部的反对者是绝不会少的,只要有点理由,他们就一定会群起攻之,所以我朝根本不必担心。”
……
黄河,两岸麦涛涌动,河水缓缓北流。
数艘官船正缓缓在河上行进,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官船中传来了悠扬的丝竹之音。
张商英脸色有些凝重,已经没有了一路之上的潇洒。
清州城马上就要到了,然后就要同辽国的使臣展开一场谈判了,虽然李忠已经派人送了书信给张商英,告知了辽国大体上同意开设商市。
但是,辽人的支持也不是无条件的,他们希望一次性从大宋这里拿到一笔巨款,以支持漠北越打越久的战争。
而这笔钱,大宋朝廷是不可能出的。因为大宋皇帝根本不希望辽国和阻卜人的战争早日结束。
如果现在要钱的是阻卜,官家赵煦倒是会毫不犹豫地掏出来的……
“大郎,你看这事儿怎么办?能不能筹点钱给辽人?”
说话的张叔夜,他想来想去,仿佛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既然朝廷不能出钱,那就让商人出吧!
张商英也望着武好古。
武好古眉头一蹙,脑筋开始转动起来了。
辽人的要求是合理的。因为大宋对商市有种种盘算,武好古自己也有一个小算盘,辽人就得傻呵呵的上当?他们肯定也有打算,而这打算就是要钱。
可是……这钱能出吗?
十万二十万的对契丹人来说是笔大钱,对大宋根本不算什么。
可问题是,这笔钱是用来援助辽军打仗的,和界河商市成立的目标是相悖的。如果武好古拿出,哦,应该是明着拿出这笔钱,那就是授人以柄了。
若是朝中有人拿这个问题来攻击商市,那界河商市能不能办下去就很难说了。即便商市能办,自己也得被扣上个通番卖国的罪名。
想到这里,武好古微微摇头道:“辽人只是勒索……这钱我们大宋不能出。”
“不出这笔钱,”张商英看着武好古,“事情能够成功?”
武好古思索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能的!一定能成功!”
第342章 第一美女
武好古的话一出口,不仅杜文玉傻了眼,连大宋豪放女阎婆儿都傻了,脱了半身衣衫,涨红了俏脸,不知所措。
三个人牵手的游戏对她而言不算什么,更火爆的都玩过。可是脱光了衣服让人照着画的事情,她别说做了,就是想都不曾想过啊!
而且要画她脱光模样的还是武好古这么一个“宋画第一人”,这幅画说不定会流传下去,到时候连后世都知道元符年间有个臭不要脸的妓女阎婆儿……这个人,可就丢得有点大发了!
另外,自己赤条条的模样很可能被武好古那厮印在《花魁》画册上供千万人观摩,这可有点,有点让人难为情了。
微有醉意的武好古这是则在欣赏刚刚脱了上半身衣裳的阎婆儿的身体,这可是从一个大艺术家的角度在欣赏,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因为武好古给阎婆儿画的一系列人体绘画(当然不是一幅了,这么好的模特武好古上哪儿去找第二个?),流传到后世的,那可都是会被收入世界各国美术学院课本的。
至于原作,那更是故宫博物院、卢浮宫、大英博物院、新中华大都博物馆这种国际最顶尖的博物馆的第一镇馆之宝!
而阎老师本人的名声,一定会远远超过了同时代的李师师和西施、貂蝉、王昭君、杨玉环等四大美女,成为了国际上公认的,拥有最完美身材和容貌的第一美女!
不是大宋第一,也不是中华第一,而是世界和全人类第一!
呃,阎婆儿真有那么漂亮?
用北宋的审美观来看,当然没有那么漂亮了。她现在有点小胖了,胸脯太大,屁股也太大,腰也不够细(也不算粗),手臂和腿都显得太壮,只有脸蛋和皮肤还算是比较上乘的。
不过武好古的油画却让她成为了后世的审美标准!长得不如她的是不够漂亮,长得比她漂亮的则是过了头……只有她才是最标准的美人!这就掌握标准的重要性啊!
便是在阎婆儿生存的北宋末年,她也因为一系列的人体绘画作品,一跃成为了天下第一艳妓。
后来许多到访灯塔商市的权贵豪商,乃至北地豪雄,都不惜万金也要一亲芳泽。在阎婆儿年老色衰之后,还有不少人愿意拿出重金馈赠,只为得见真人一面……
“阎娘子,你怎不脱了?”
武好古这时已经发现了阎婆儿僵立在那里,他这时已经喝多了,有点醉醺醺的,也就没多想什么,直接开口催促了。
阎婆儿心乱如麻,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官人,奴,奴……”
“怎么啦?”武好古瞪着眼睛注视着阎婆儿,“阎娘子,你可是开封第一豪放之女啊,听人说你还在州北瓦子玩过女相扑,这身子早就让千万人看过了,怎就不能让本官一看?”
阎婆儿看上去粗壮是有原因的,她其实也是禁军小武臣的后人,父亲是个玩扑跤的泼皮,兼职是装扮禁军士兵,年轻时在开封府的各处瓦子小有名气,绰号“赛阎王”,还和一个女飐通奸生下了阎婆儿。阎婆儿虽然天生丽质,却也打小从爹娘那里学了扑跤的本事。后来阎婆儿的爹爹和人争跤摔死了,开封城的女相扑又因为朝廷的打压而日益衰微。
所以阎婆儿就没有成为职业摔跤手,而入了青楼,不过后来上书提出禁止女相扑的司马光成了奸党,因此女相扑之禁也有所放松。至少在禁军军汉云集的州北瓦子附近没什么人过问了。那帮军汉已经买不起房子娶不上婆娘了,过个眼瘾再不许,小心他们憋急了给你闹点事儿,到时候开封府和宰执重臣都有麻烦。
因此阎婆儿也就有了登台表演的机会,不过她摔跤的本事远没有身材容貌好,在台上总是输多赢少。
“可是,可是……”阎婆儿还想强辩两句,却被武好古大声打断。
“可是甚底?你在州北瓦子是让人白看了身子,有甚好处?今日让我画了躯体,来日你就能名扬天下了!到时候李师师和墨娘子她们统统不如你!”
什么?还能超过李师师和墨娘子?
这画要是别人说出来,阎婆儿肯定不信的,可是出自武好古之口就不同了。现在开封府最红的名伎墨娘子(其实墨娘子不是伎)不就是武好古一手捧红的?之前都没人认识她,可是武好古却让她变成了“万金难求”的超级名伎。
阎婆儿被武好古说得更难为情了,那张俏脸登时更红了,“可是裸身绘画太伤风化,官府会不会……”
“怕个甚,”武好古一挥手,“又不会挂在开封府,将来挂在界河商市的万大瓦子里面……官府哪里管得着?”
说得也是……作为一个名妓和青楼街的资本家,阎婆儿其实是不大在乎脸面的,真正让她害怕的还是官府的惩罚。
而且,她虽然沦落风尘二十年,也曾有过风格无限,但是终究不能和李师师这个级别的花魁名伎相比,总归是差了那么一些。
如今到了半老徐娘的年纪,若能凭着几张羞人的画儿后来居上,倒也是值了。
“那,那好吧。”
阎婆儿涨红了俏脸儿思虑了半晌,终于咬咬牙,豁出去了,“不过,不过奴还有个条件。”
“条件?说吧。”
“大官人不能把奴的光身儿画印在《花魁》画册上。”
武好古闻言噗哧一笑道:“你想印我也不敢呐,要是真印出来,《花魁》画册还不叫官府查封了?”
话虽这么说,可武好古心里面却另有打算。
《花魁》画册的市场定位是北宋的士子文人,真要变成《花花公子》杂志也不见得能卖出去。所以能上《花魁》的大都是“文艺系的”女伎,往往还要配上一首“词牌”,很多都是找李清照这种级别的文人填的词,特有文艺味儿。现在开封、洛阳、大名、应天等中原大城的那些自命风流的文人(也有武人、商人),全都订了《花魁》画册。若是连《花魁》画册都不看,还能说是风流才子?
可是“春宫画”的市场也是有价值的!《花魁》走文艺范,主打高中端市场。将来在界河商市再出个《春宫》,主打低端市场,走量取胜……当然了,《春宫》画册可不能以武好古的名义来办,那样会降低武大艺术家的格调。
可以再起一个笔名,譬如宫崎隽什么的……
另外,武好古还打算在界河大相国寺落成后,进军佛像画(印刷品)市场,佛像画在辽国应该会很大的需求。
“那就一言为定了。”阎婆儿松了口气,终于下了决心,褪去了遮掩住下身的长裙和亵裤,整个儿赤条条站在武好古面前了。
武好古打量着阎婆儿的娇躯,点点头道:“果然是一副好皮囊。”他又指了指不知什么时候从卧室中搬出来的一张卧榻,“阎娘子,今日先画一张躺着的。”
先画一张?阎婆儿心想,难道以后还要画么?这武大郎难道想给自己画一本光溜溜的画册?这可真是太羞人了……
“喏。”阎婆儿应了一声,就遵着武好古的吩咐走向了卧榻,然后深吸了口气,便横躺了上去,还摆出了一个颇为诱人的姿态。
果然是个好模特!
武好古在心里夸了一声,又对站在一边,小脸儿比阎婆儿的脸还要红的杜文玉说:“文玉,站到我身后,看为师怎么画人体……这人体写生可是门大学问啊。要将人体的感觉、动态、结构、形态、神态都画出来,才算是小成了。为师之前也教过你两位师哥和端王一些皮毛,不过真本事都还留着,这次就先教你了。”
先教我?
杜文玉走到武好古身后时,脸蛋还是红彤彤的。
小丫头其实是很有绘画天赋的,而且从小学画,自然能看出赵佶、米友仁、张择端所画的人像都不能和武好古比。武好古的人像,往往姿态万千,形象生动,而且衣服穿得都不多,会展现出大片的肢体部分。而赵佶、米友仁、张择端的人像画其实就画个脸,最多再加两个手,然后就是“吴带当风”了。若是把阎婆儿扒光了给他们画,多半是画不像的。
原来老师是藏着真本事没有教过他们啊!小丫头喜滋滋地想:真本事先教给奴,看来老师最喜欢的学生还是奴啊,奴可一定要好好报答老师……
武好古这时已经拿起铅笔,熟练的在一张宣纸上打稿了——他现在要画的还不是油画,而是一张做为底稿的铅笔素描。因为他也不知道阎婆儿肯给自己画几次?所以得先画几张铅笔素描备着。
另外,也可以让他最乖的好徒弟杜文玉初步了解一下人体写生。武好古可是真心要向杜文玉传给衣钵的,他现在正凭着记忆和自己的理解,攥写一本《人体写生秘笈》,将来也会先传给杜文玉。
第344章 平州张觉
张商英、张叔夜和武好古率领的庞大使团队伍,终于在清州州衙旁的馆驿内安顿了下来。清州城虽然只是一座小城,但是却在黄河改道北流后成为了宋辽使臣往来的必经之地,因而只能在本就狭小的城内建造了两座恢宏富丽的馆驿,一座用迎接辽国来的贵宾,一座则主要给北上的大宋使团居住。
两座馆驿还有清州府衙都在同一条南北走向的大街上,府衙居中,辽使居住的迎宾馆在北,宋朝官员居住的馆驿则居南。
三座建筑一字排开,基本上就占了大街靠西一侧。而在大街靠东一侧,却是商铺酒肆鳞次栉比,好一派繁华热闹。街上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也是极多,大多都是南来北往的客商或是客商们雇佣的护卫伙计。另外还有一些清州当地的平民或驻军兵士,也会担着货品小食,沿街叫卖。喧嚣嘈杂的市井之声,比起开封府的内城也不遑多让了。
武好古又一次从没完没了的酒宴上开溜了——宋朝官僚们的饮宴活动真是让武好古这个“未来人”有点受不了。山珍海味,歌舞助兴,美人陪酒什么的也就算了。当官嘛,总要适当享受一下的。可是这饮宴的时间真个有点长,午宴能吃到傍晚,晚宴常常会通宵达旦,简直就是在拿生命吃喝,也不想想吃那么多油水下去,得多大的运动量才能消耗?而且,宋朝的文官还喜欢一边吃喝一边玩诗词歌赋,对不上来还要罚酒多少杯……
这可真叫武大郎头大了,他那点墨水,怎么应付得了?可别说什么“抄诗”抄成名士,谁真的能背得出那么多诗词?而且现在是北宋末年了,背得诗词年份太早了还不能用。
而且更要命的是,现在宋朝官僚文士的酒宴上不大流行作诗了,又不是皇上赐宴,要做拍马屁的应制诗,那个还容易一点。
毕竟“律诗”只有四种常见律格:仄起仄收、仄起平收、平起仄收、平起平收。还有“五言八句”、“七律七句”和“联句”等几个大类。武好古都学过,总算是会一点的。在会的基础上,你才能用“抄诗”去装逼啊,要不然五言、七律、联句都搞不清,怎么装啊?
可文士饮宴上玩的是“填词”,讲究“以词从乐”,就是依据曲调填上字句,“奉旨填词柳三变”的“填词”就是这么玩的。
要玩填词,文学诗歌的造诣只是其一,你还得有极高的古乐修养。据武好古所知,在如今的北宋末年,可以用来玩填词的“词牌”(又称“曲牌”)有一千六百多个……靠“抄诗”装逼还是可能的,靠“抄词”来装逼就是胡说八道了,一千六百多个曲牌能分清楚?曲牌都搞不清还填什么词?人家出一个“钗头凤”的曲牌,你能拿《沁园春.雪》去顶账吗?
不过武好古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应付,他是“画中第一人”嘛,“以诗作画”或“以词作画”,也是文士饮宴活动中的一个节目。具体的玩法就是张商英这些大文人填个词牌,比如“念奴娇”、“雨霖铃”什么的,然后由阎婆儿等人来弹唱。
要记住那么多曲谱也不可能,所以阎婆儿和跟着她的乐工都带着谱子。而武好古等她们弹唱的时候,就能退出去构图作画了(根据词牌的内容来画),通常不是亲笔,而是让杜文玉来代笔,这样他就可以溜出去忙自己的事儿了。
而武好古自己的事情,主要是完成他的名画《名伎阎惜惜(阎婆儿的艺名和她女儿一样)》,这是一幅油画,画起来可费时间了。
不过今天他从清州知州为张商英举行的接风宴会上偷偷溜走,却不是为了画画,而是要和林万成一块儿去见个人。
“老林教头,”换上了便服的武好古对跟着他悄悄溜出馆驿的林万成道,“你可亲自见到马人望了?”
“见了,”林万成道,“和您画得的一模一样。”
“迎宾馆内的辽人没有起疑吧?”
林万成摇摇头道:“当然没有起疑了,小老儿是装成饭馆伙计进去的。”
老林教头是装成送外卖的老伙计提着酒菜进去的……还别说,他装得还挺像,也不知道是不是年轻的时候在开封府的酒楼里面打过工?
“那就好。”武好古点点头。
两人说话的时候,已经到了清州城内最大的酒楼小樊楼外面。这座小樊楼大约是模仿开封府的丰乐楼(丰乐楼原名樊楼)建造的,主打的也是开封菜,不过也有改良的辽菜——就是那种一桶桶吃肉的辽国菜。
两人走进楼中的时候,一个小二迎面而来,与两人唱了个肥喏之后,笑嘻嘻道:“两位官人来的正好,今日有开封府来的花魁俏金娘献艺,那可是上过《花魁》画册的娘子,二位可要找个好位子?”
“不必,安静一些便好了。”
武好古是认得俏金娘的,她是花了三千缗才上了《花魁》画册(买了个花招儿位)的,是武好古亲自给她画的像。
而且,武好古还和她立了一个写真合同——就是将来俏金娘若是红了,还得给武好古或武好古指定的弟子免费做一次模特。这是用来捧红张择端和杜文玉的办法,给名伎画写真工笔或是油画,再拿去佳士得拍卖,没准就火了。
至于进一步的潜规则,只是武好古想不想的问题……
所以别人稀罕这个“假花魁”,武好古却不当回事儿,就是大部分真花魁的手,他也是想牵就牵的。
林万成这时递给那迎客的小二几个铜板,说道:“给个包间,等会儿还会有个姓马的员外来寻我们,你告诉他我们在哪里。”
“喏。”小二应了一声,就递给了林万成一支红底黑字的小旗,上面写着二楼天三四个字。这也是丰乐楼的做法,因为丰乐楼有五座楼,所以需要用小旗子给顾客指明方向,各楼各层的小二看到旗子也知道该把客人往什么地方领。
武好古和林万成上了楼,林万成将小旗交给了另一个小二,然后就给领进了一间窗外可以看见民宅的包间。
“这个清州城池虽破,百姓的宅子却挺好的。”
在包间里面坐下后,林万成看着窗外的宅子评论道。
“这位客官有所不知,”带着武好古和林万成进来的小二说,“我们这座清州小城这二三十年可是发达了,在河北东路上算是一等一的好地方了。外头这些宅子,都是这些年新建的,主人大多是清州六寨和州城里面的军将。”
“军将也恁般有钱?”林万成问。
“那是啊,”小二道,“现在黄河就打我们清州过,顺着黄河一年总有上万万的货物来去,怎能不发?”
武好古和林万成对视了一眼,看看现在的清州城就能想象将来的界河商市了!
钱途大好啊!
“我们等个人,”林万成又摸出两个铜板打赏了这个小二,“先上一壶茶汤。”
“喏。”
小二拱了拱手,然后就转身出去了。
“东翁,”林万成低声道,“看来您的界河商市真的大有可为啊,怪不得辽人要狮子大开口呢。”
武好古一笑:“商市还没开就想要恁般多的钱,真以为本官的钱都是大风吹来的?”
“可是您不给钱,这商市如何能开得出来?”
“谁说我不给钱了?”武好古冷笑,“我只是不给大辽朝廷钱而已。”
林万成微微皱眉,刚想说话,门外就想起来小二的声音:“二位客官,有两位姓马的客官到访。”
应该是马人望来了。
武好古说:“有请。”
然后就看见包间的大门被人推开了,先是端着茶壶茶碗的小二进来,然后就是马人望领着一个高大的青年走了进来。
武好古打量了一番那位青年,发现他身穿一件蓝色长衫,腰间系着香囊,鬓角插着一支牡丹,皮肤也很白皙,蓄着五绺须髯,五官显得儒雅温和,似乎是个宋朝的文士。
“马员外,”武好古站起身冲马人望拱拱手,然后又看着那青年道,“在下开封武好古,不知足下高姓大名?”
那青年露出灿烂笑容,上前两步拱手道:“在下平州张觉,是马良嗣的同窗。”
张觉?
武好古当然知道这个名字!
历史上因为想要拯救被金人掠走的燕京百姓而起兵归宋的燕云汉人将领,后来被宋朝的燕山宣抚王安中出卖,斩了头颅献给金人。
而在这个时空,武好古又从西门青那里得知了张觉所属的平州义丰张家的情况。平州张家和西门家、慕容家一样,祖上都是幽州镇将。不过在辽国这边张家混得很不错,因为渤海王族大延琳举兵起义的时候,就在沈州遇上平州义丰张家出身的节度副使张杰,还被张杰的诈降欺骗,最后在沈州兵败,之后就开始走下坡路了。由于这次的功劳,张杰被提升为节度使,平州义丰张家也成为了可以和燕四家相比的燕云一等汉人豪族。
第345章 商人的手段
在辽国的时候,武好古就曾经想一会平州张觉,不过却没有得到机会。因为张觉当时去上京考辽国进士去了……最后当然是考上了,在辽国这里,世家子弟考进士很少会考一次以上的,都是一次中奖。
“原来是觉之兄,久仰久仰。”
虽然张觉在后来宋使上被列为奸臣,但是武好古自己也是奸商,奸商和歼臣应该是歼味相投的,于是就客气的招呼起来。
不过张觉却微微皱眉,他听马人望说过武好古,知道武好古是个画师吏商,一介商人而已……
招呼完了之后,武好古又对正准备倒茶的小二道:“小二,你且去吧,多安排些好酒好菜便是了。”
“喏。”小二领了命就去了。
看到小二走了,马人望就笑着对武好古道:“这位张觉之和赵钟哥也是至交好友,都是慕容先生的学生,志向也是相同的,年初中了进士后就在南京转运使司做了录事。这次老夫就带着他一起来大宋这里见见世面。”
慕容忘忧奔宋这事儿,在辽国也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毕竟这老头办了个香山书院,不少燕云豪强子弟都是他的学生。
不过慕容老头的学生却没有受什么牵连,该做官的还在继续做官,毕竟他们都是投胎高手!
“马良嗣如今还在燕京做官吗?”武好古这时问了一句。
“还在做警巡副使,”马人望笑道,“崇道你若到了界河商市的任上,应该能经常和他打交道的。”
在辽国这边,商市、榷场的治安都是警巡院负责,缉私也是警巡院的差事。而商市、榷场、市舶司等等,又都归转运使司管辖。所以武好古在今后一段时间主要的交涉对象,就是马人望和马植,这倒是很不错的。
武好古和马人望、张觉已经分宾主落座了。林万成则客串起了倒茶的小厮,给武好古等人倒上了茶汤,然后就出门守着了。
武好古笑道,“马漕司这话是不是说界河商市的设立已成定局?”
“定局?”
马人望不置可否,只笑了笑道:“有你武崇道在,想必不是定局,也能变成定局吧?”
马人望的话一出口,他身旁的张觉立即就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张觉是知道武好古是宋朝这边的“近幸吏商”,还有从七品的横行官官位,着实不低了。可是他却不认为武好古在这一次辽宋会谈中能发挥什么作用?
毕竟武好古只是一个吏商,而且年纪又那么轻……
武好古淡淡一笑,“你们要多少钱?”
“至少十万缗,”马人望笑道,“不难办吧?”
武好古摇摇头:“难办!”
“怎么?你手头的钱不够?”
武好古笑道:“钱不是问题,问题是不能给你们!”
张觉有点被惊呆了,十万缗啊!不是十万钱,而是一亿钱(按照1000钱兑1缗),怎么听着这武好古的口气仿佛是笔小数目?
“不能给?”马人望愣了愣,“为何?”
“不为何,”武好古摇摇头,“十万缗钱有,但是不能这样没个名目就给出去……要不然朝廷那边不能交代。”
“这……”马人望看着武好古,“你们要甚底名目?”
武好古笑了笑:“木料,燕山上郁郁葱葱的都是树,砍点木头给我不难吧?一料木头我出300文。砍个五十万料木头就有十五万缗了……你们大辽总有七八万缗的赚头吧?当然了,这些钱都不能给铜的,只能给绢。”
所谓的“料”是木工名词,就是一根木料的意思,至于规格是武好古也不清楚。哦,这个时代船的大小也是讲“多少料”的,也就是这条船用了多少木料的意思。
武好古准备在界河商市发展造船业,同时还要大规模的营建商市,自然需要很多的木料。
而这些木料是很难从河北东、西两路取得的。倒不是没有树,而是不许砍伐。因为树据说可以防骑兵——也不知道大宋的那些文官的脑洞是怎么开的?他们难道认为契丹会骑着马撞到树上去吗?人家是游牧民族啊,马术那么糟糕还游个屁牧?
而且……树木被砍伐后是可以用来打造攻城器械的!攻城器械都是很大个的,运输不变,一般都是就近砍伐树木打造的。
总之,宋朝河北的树木是不大好砍的,砍上几十万颗搞不好都够得上叛国的大罪了,所以要砍只能去砍辽国的树了。这是好事啊,多砍一点辽国的树,以后大宋北伐的时候,禁军的骑兵就不容易撞上去了。
而在辽国的燕山地区砍树的成本也不高。也不说用徭役民伕去砍,把任务分派给大族,再一根木料给个200文的,就要多少都有了。所以大辽朝廷是可以从这笔交易中赚到钱的。
当然了,这买卖普通的商人可做不了!
另外,大宋是禁止铜钱外流的。不过宋朝的绢对辽国而言也相当于钱,因为钱对商品经济并不发达的辽国意义也不大。而且辽国现在还控制着陆上丝路,拿到的绢帛也可以出口给回鹘(回鹘也是个中间商)。
“50万料木头不是问题……”马人望从来就没想过树木防骑兵的问题,不过他还是摇摇头,“可是这和你们提前支付10万缗钱是两回事啊。”
武好古笑道:“50万料木头怎么够用?以后界河商市还要开设船厂、炭厂、木器厂,木料可是大买卖!将来一年50万料都有可能,漕司可有意经营则个?”
说着话,武好古又伸出一根手指,“多了不敢保证,只要漕司愿意和下官合股做木料生意,一年一千万钱总是能分到的。而且,下官可以先预支一年的分红给漕司。萧留守那边,也可以预支一年的分红。不知可否?”
两千万钱,按照宋朝这里七百多钱折一缗计算,就是两万七八千缗的贿赂,哦,应该是“预支分红”就这样出去了!
这个手笔,让作陪的张觉倒吸了一口凉气儿:这武好古得多有钱啊?
“这个……”马人望犹豫了,他当然是清官,自然是不受贿的,不过马家做点生意是完全合法的。人家门阀啊,屈尊降贵做点买卖不可以吗?做买卖就有分红,提前分一点,也没什么吧?
“实不相瞒,”马人望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本官是觉得辽木南运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若是大辽朝廷一年内收入个四五万的,也能缓解财用紧张。只是那萧留守他是燕王的妻兄……”
萧保先当然也是清官了,而且他还是耶律延禧的大舅子,他妹妹将来是要做皇后的。
有了这层关系,想要用钱收买萧保先就有难度了。
“人各有好,”武好古笑道,“不知这位萧保先喜欢甚底?”
马人望道:“这萧保先虽是奚人,但是却倾慕汉家的文采风物,尤其喜好吟诗填词,而且自命风流。”
“哦,是吗?”武好古点点头。
张觉这时插话道:“对了,这些时日萧留守还常常往小樊楼跑。”
“来小樊楼?”武好古一愣,“来吃开封菜?”
张觉摇摇头,“仿佛是迷上了一个开封来的花魁娘子。”
“是俏金娘?”
张觉点点头,脸上也露出的倾慕的神采,“就是她……她可是开封府来的花魁啊,不仅人漂亮,而且弹得好琴,唱得好曲,琴棋书画也是无一不通的。”
正说着的时候,包间的房门忽然被林万成推开了。
然后就看见一个马人望的随从探进半个身子,“主公,萧留守微服而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武好古想了想,问道:“俏金娘可登台献艺了?”
“还没有,不过也快了。”回答的是林万成。
武好古道:“叫她来陪我喝酒,马上。”
什么?张觉被武好古的话惊了一下,那可是开封府的花魁娘子啊!武好古若是个中了进士的才子也就罢了,可他只是一介商人,怎么能这样把俏金娘呼来唤去?
“喏。”
林万成应了一声就去了,也没带什么信物,其实他自己就是个标志——他是武好古的老护卫嘛!开封府青楼圈里谁不知道?还有不少上了年纪的名伎想要勾引他老人家呢!
武好古看到林万成去了,就对马人望、张觉道:“二位若不方便和萧保先见面,就暂且回避,我就在这里和俏金娘一起喝两杯,等着会会萧保先。”
“也好,”马人望笑道,“那老夫和张觉之就先告辞了。觉之,我们走吧。”
“哦,那就告辞了。”
张觉实在是不大了解武好古这个商人的手段,将信将疑的跟着马人望出了包间,下楼的时候,却忽然看见俏金娘抱着一架瑶琴,穿着身红衣,快步跟着林万成走上了楼,一边走还一边问:“林老爹,大官人总算想起奴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什么?张觉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这武好古到底是什么路数?居然能让俏金娘这样女子为之倾倒?
第346章 好姑娘,交朋友
一名女子走进了武好古所在的雅间儿,见她身穿一件绛红色绣着蔷薇图案的蜀锦褙子,云鬓高耸,妩媚动人。
女子到了端坐在方桌后面喝茶的武好古身旁,就是盈盈一福,柔声道:“奴家金娘,见过武大官人。”
来人就是俏金娘,是清州小樊楼从开封府请来的当红头牌,也是小樊楼现在的台柱子。
虽然才来到清州不过一月有余,俏金娘就已经打出了名号。
这其中当然也有小樊楼和《花魁》画册的功劳,为了尽快让俏金娘成为清州头牌名伎,小樊楼特地在开封府定了三千册盗版《花魁》画册(都是登了俏金娘花招儿的那一期)带回清州,然后还模仿墨娘子“潘家园题诗赠画”,在清州小樊楼也来了一回,而且俏金娘还顺便抚琴献唱,搞得很像一回事儿。
顺便一提,墨娘子在开封府潘家园举行的“题诗赠画”,名义上是赠,可是有资格去潘家园的都是什么人啊?那里是潘美的赐第,没点身份的人怎么进得去?
而那些有身份的人,又怎么可能白白接受佳人馈赠?所以墨娘子收到的礼物,其价值远远超过送出去的画册……而且还能得个不贪财的名声,真是一举两得啊。
照葫芦画瓢的俏金娘自然也收到了不少礼物,付给《花魁》画册的三千缗“广告费”不仅全部收回,而且还有不少富裕。
那三千缗,花得可太值了!
当然了,除了《花魁》画册的威力和小樊楼的炒作,俏金娘也确有些本领。
能弹得一手好琴,小唱的功夫也极为出色,琴棋书画,皆有涉猎,可称得上是一位才女。加上她相貌美艳,还能跳得好舞蹈。才能被《花魁》画册和小樊楼迅速捧红。
不过在清州走红和在开封府走红可不是一回事儿,别看俏金娘在清州红了,可是在开封府,她仍然是不值一提的二流三流角伎。
现在的规矩就是,要在开封府大红,就必须以花魁的名义登上《花魁》画册!如果能得到一个属于自己的《花魁写真集》,那才是真正的大红大紫。
这样的女伎,别说在开封府,就是在整个天下,都是万众倾慕的红行首。
而能够决定俏金娘成为花魁,拥有自己的写真集的那个人,现在就坐在她的面前。
就是那个今年只有二十出头的画中第一人武好古!不知不觉间,武好古已经将开封府花魁的门槛拿在自己手里面了。
武好古看着眼前的美人,淡淡笑了笑,“有笔墨纸砚吗?”
“有。”俏金娘道,“奴就叫金妈妈去拿。”
俏金娘姓金,是个姓金的过气女伎的养女。过气的女伎如果没有成为富豪官员的侍妾,通常会买几个姿色上乘的女孩加以调教,再将她们带入青楼勾栏,最后抽头分成,安享晚年。俏金娘的“妈妈”就是这样一个过气的女伎,现在跟着俏金娘到了清州小樊楼,就在武好古所在的包房外面站着,不敢进门。
别看这位金娘子也算半红不紫过,就算比武好古大得多的官也交际过,但是在武好古跟前却不敢半分造次。
因为那些比武好古官大的不过是“玩家”,而武好古现在则是开封府乃至整个大宋“娱乐圈”的王者。只要他愿意,俏金娘就一定能盖过李师师和墨娘子,成为大宋第一名伎。到时候,她的晚年生活可就多姿多彩啦!
所以在得知武好古想要笔墨纸砚后,这位已经上了年纪,早就风韵不在,而且还有些肥胖的女人仿佛一下焕发了青春,飞也似的就向她和俏金娘居住的小樊楼的后院跑去了。
金娘子去拿笔墨纸砚的时候,俏金娘就抱着瑶琴俏生生站在武好古的身旁,不似一个万千宠爱集一身的红行首,倒像是个正在伺候主人的小丫鬟。
不过俏金娘却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因为她知道绝大多数以花魁名义登上《花魁》画册女伎,在武好古面前也是这个待遇。这种情况在武好古前世是想都不敢想的,都是相当于后世一线二线女明星的女人,眼巴巴的等着你来潜规则,想怎么潜都行,可偏偏没有功夫一个个“潜”……他太忙了,当奸商,做奸臣,还妄图反对少数民族南下,一件件,一桩桩都需要花时间花精力,而且家里还有两只嗷嗷叫的母狮子!
“金娘子,有件事情请你帮个忙。”
武好古突然开口了。
“好的。”俏金娘二话不说,马上就应了下来,也不讲什么条件。
这样的态度,倒让武好古对她另眼相看了。
“坐。”武好古一抬手,示意俏金娘坐下说话。
俏金娘依言而坐,娴娴静静地看着武好古。
“你也不问我叫你做甚?”武好古问。
“只要是大官人吩咐的,奴一定照办。”
俏金娘的回答让武好古非常满意,看来这是个听话的好姑娘。既然是好姑娘,那就应该好好利用,好好栽培了——武好古可不仅仅是个宋朝“娱乐圈”大亨,他现在还是个大特务,很快就要有个勾当谍报事的差遣了。作为大特务,自然要培养和利用女特务了……
武好古问:“这些日子有个辽国的大贵人天天都来捧你的场,你可知道?”
“知道。”俏金娘回答并不让人意外。看人识人也是女伎必修的基本功,和才艺姿色一样重要。
武好古又问:“你知道他的身份?”
俏金娘道:“不知具体是何人,但应该是辽国使团中的大官。”
武好古说:“他应该是大辽南京留守萧保先,辽国太子(其实不是太子)妃的兄长。”武好古顿了顿,又道,“你可知在辽国,这等亲贵都是可以出将入相,大权在握的吗?”
“奴不大清楚……”俏金娘想了想,问,“大官人想叫奴去勾引那辽人?”
“不必。”武好古摇摇头,“勾引就落下乘了……你要做他的红颜知己,而我也要和他交朋友。
金娘子,你告诉我这朋友该怎么交吧。”
一个大宋的吏商特务要和一个未来辽国皇帝的大舅子交朋友……这可真是民族大团结的典范了。
至于交上了朋友之后要怎么利用,哦,应该是帮朋友的忙,武好古现在已经挺拿手的了。
而俏金娘这样的红行首,自不必说,个个都是交朋友的好手了。武好古现在也算是宋朝娱乐圈的大亨了,自然知道女伎这一行,卖艺卖身其实都不如卖交际。真正想大红大紫,都得靠交际。
而交际不一定要上床牵手的,关键要看交际的对象是谁?如果是慕容老爷爷的兵学司的同学们,那不用废话,直接牵就是了。可是萧保先这种附庸风雅的货要泡的是才女,要和人家做红颜知己,哪能直接牵手?多没意境啊!
俏金娘当下思索了一番,便对武好古道:“大官人,那辽国贵人曾经花大价钱点了奴的唱,都是东坡先生的曲牌。”
“原来喜欢苏东坡。”
苏东坡的官运虽然很差,都去亚龙湾看海了,但是他在文坛上的人气却很高。“苏黄米蔡”四大家之首是当之无愧的!而且在辽国那边,苏东坡的人气更旺,凡是附庸风雅的辽国大贵人,都能咏上几句苏东坡的词。
“他的文采如何?”武好古又问。
“奴不知。”俏金娘回答道。
两人说话的时候,俏金娘的“妈妈”,已经把文房四宝拿进来了,小心翼翼摆在了武好古的跟前,然后倒退着走了出去。
“替我研墨。”武好古道。
“喏。”
俏金娘站起身,到了武好古跟前,就往一方名贵的丛台澄泥砚中加了些许茶水,然后又用一块东坡墨(相传是苏东坡在亚龙湾看海时发明的,实际上是墨商借着苏东坡的名气打广告)研磨了起来。
武好古看到墨磨得差不多了,就提起毛笔就开始在宣纸上写诗,俏金娘则立在武好古身后,低声念诵:“霭霭停云,濛濛时雨;八表同昏,平路伊阻;静寄东轩,春醪独抚;良朋悠邈,搔首延伫;停云在空,黯其将雨;嗟我怀人,道修且阻;眷此区区,俯仰再抚;良辰过鸟,逝不我伫。”
念完后,俏金娘就问:“大官人,这是东坡先生的新作?”
“对,”武好古道,“我离开开封府前才拿到抄本,有好几首《和陶诗》,都去年末今年初才写得的。”
苏东坡虽然是“奸党”,但是他的诗词却是在开封府“娱乐圈”大热的,因而武好古这个蔡氏忠党之徒,也会在第一时间得到东坡诗作的抄本——现在专门有人在做这个买卖的!
武好古问:“金娘子,可能唱么?”
这是在考俏金娘了。
诗词都是可以唱的,不过要在第一时间找对曲牌弹唱出来也不容易。
“能。”俏金娘马上点了点头。
“那好,”武好古笑道,“就在这里唱给我听,唱得响一些,要让楼下的人都听见。
老林教头,把门打开,再叫小二上酒菜吧。”
第347章 兄弟之邦
“金娘子,金娘子可在里面吗?”
武好古正一边品尝着小樊楼的开封菜一边听俏金娘唱曲儿的时候,忽听门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然后就听见俏金娘的“妈妈”开口道:“萧大官人,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萧大官人自然是萧保先了!他原本在楼下一个最好的位子坐着,等着听俏金娘唱曲儿。可是等人半天也不见俏金娘的人影,就在萧保先有点不耐烦的时候,俏金娘优美动听的歌声,却从小樊楼二楼的什么地方传出了。而所唱的歌词,似乎是一首四言绝句,做得非常工整,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
就在萧保先品味着诗句的时候,耳边不知道谁提了一句,说这首诗是苏东坡的新作,还说有一批东坡新作到了清州城……萧保先可是苏东坡的粉丝啊,这下他再也按耐不住了,马上就上了二楼,想要去见见俏金娘,顺便问问她有没有别的东坡新作。
萧保先上了二楼,循着歌声就到了武好古所在的包间之外,房门敞开着,但是金妈妈却守在门外,挡住了萧保先。
“哦,我是在楼下听见金娘子的歌声……这歌词是谁做的?”
“是东坡先生。”金妈妈笑着说,“今日有个俏金娘的知己从开封府过来,还带来了东坡先生的新作。”
“那知己是……”
这时包间里面的歌声忽然停住了,然后就听见俏金娘的声音传来:“既有佳客,便请入内相见吧。”
萧保先闻言,就迈步走进了包间,然后就看见一个俏金娘正和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文士对面而坐,两人中间的一张方桌子上摆了些酒菜和一张瑶琴,另外还有文房四宝和一张写满了字的宣纸。
“萧员外,”俏金娘站起身,向萧保先行了个福礼,“奴给您介绍则个,这位是开封府来的画商武崇道武员外……武员外,这位是沧州来的萧员外。”
武好古站起身,拱了拱手,笑道:“萧员外,在下开封武好古。”
“武好古?”萧保先仿佛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使劲儿想了想,“啊,画中第一人?你是画中第一人?”
武好古心想:这个萧保先果然是个文艺中年,不仅喜欢苏东坡的诗词,听开封花魁的小唱,而且还知道自己这个画中第一人。
显然是可以交个朋友的!
想到这里,武好古拱拱手笑道:“画中第一人是不敢称的,在下就是一介画师而已。这一次有些俗务来清州,顺便给金娘子带来一本新出的东坡先生的诗集。
我看萧员外想来也喜欢东坡先生的诗和金娘子的歌,不如一起把酒听歌如何?”
“把酒听歌?好啊!”萧保先笑着点点头,然后就一屁股坐了下来,倒也没有半分的做作。
这人虽然附庸风雅,不过看上去也是个豪爽的性子。武好古心道:只要能投其所好,和他结交并不困难。
俏金娘又展开歌喉,将苏东坡的《和陶停云四首》中的第一首又吟唱了一遍。
“好诗,好歌!”萧保先抚掌大笑着问,“金娘子,还有吗?”
“今日没有了。”武好古替俏金娘答道,“今日在下是从清州知州的接风酒宴上偷跑出来的,来的匆忙,竟把诗集忘了,幸好还记得其中的一首,就先叫金娘子唱了。”
萧保先一愣,“清州知州的接风酒宴?”
武好古一笑:“在下有个官身,还谋了个差遣,是作为张中书的随员来清州的。”
他居然是张商英的随员?张商英弄个画商当随员想做什么?萧保先听了武好古的话就是一愣,显然辽国的情报工作和宋国一样糟糕,根本不知道武好古这个吏商近幸现在混得多好——也许是负责搜集宋朝情报的辽国官员认为武好古一个吏商不重要,不值得调查和报告吧?
武好古给俏金娘递了个眼色,俏金娘就替萧保先问了:“武大官人,您不好好在开封府,大老远的跑来清州有甚意思?”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嘛!”武好古笑道,“我虽然有个官身,但终究是个商人,总有牟利的。”
也对!萧保先心说:商人就是唯利是图的!这个武好古一定是看到了界河商市有利可图才跟着张商英来的。只是这界河商市有什么大利呢?
“清州有大利可图?”俏金娘问。
武好古笑道:“清州的利我们这些汴梁子也不好插手了,不过朝廷最近和辽人在商量开个界河商市,以后宋辽交易就不在清州了,都要挪去沧州北面界河之畔的新商市。
而且这界河商市还要大建,不仅要做贸易,还要兴产业,殖黎民,将来或许会有十万商户云集于斯,可是北方头一等的商埠了。金娘子,我看你也别回开封府去了,将来就在界河商市居住吧。”
这个建议不错!萧保先轻轻点头,对武好古这个商人的印象又好了不少。
“唉,”俏金娘摇摇头,“界河真要繁华起来都不知多少年后了……而且辽人也不一定会答应吧?”
“说的也是,”武好古轻轻点头。“不过辽人一定会答应的!”
萧保先有些不爱听了,大辽的事情,你一个宋朝的吏商怎么会知道?
“为何?”俏金娘问。
“因为他们也有钱赚啊!”武好古笑道,“这商市可是宋辽合建,再由商会买扑经营的,买扑之金,自是两国平分……光这一项,辽国将来就能年入数万乃至十万缗啊!
而且,这个商市是位于宋辽之间,和榷场一样,可以让宋辽两国之人往来出入和长期定居的。
金娘子,你想想啊,这不等于将小半个繁华似锦的开封府城,还有不计其数的金银财帛都搬到界河边上了?这可是要真的把辽国当成兄弟之邦了。若是宋辽要开战,恁般多的财富不是转瞬就被夺去了吗?”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啊!
萧保先忽然发现武好古这个吏商说到问题的点子上去了!
那么大个商市,若真有十万商户云集,那这个商市的规模岂不是要赶上析津府城了?
这么个商市——商市可不是析津府城这样的堡垒,哪怕有城墙也不会有多高多坚固——摆在大辽的嘴巴边上,这不就是把大辽当成兄弟之邦了?要不然宋人不得天天担心被契丹铁骑打进来大肆抢掠?
这事儿,对眼下的辽国是有利的!
眼下的辽国已经有点应付不了西北阻卜人(最近西阻卜又闹起来了,耶律洪基都想借西夏的兵力一起镇压了)了,而高丽人和女直人眼看就要打仗,他们一旦决出胜负,那可就是高句丽或是渤海国复兴了……在契丹人看来,高丽人如果打败了生女直,那无疑就会进化成高句丽,吞下鸭绿江北的大片生女直土地,还会进一步威胁辽国东京道!
而女直完颜部一旦战胜高句丽,那无疑将会拥有一统女直诸部的威信,到时候最不济也是个“大渤海国”,而且是初兴的大渤海!
所以辽国是必须要干涉高丽—女直战争的!必须要让女直和高丽人保持均势,一直相互征战下去。
而要达到这个目的,辽宋之间不仅不能爆发冲突,最好还能在某种程度上达成默契——必须要让宋人意识到,女直人统一起来或是高句丽再现,不仅对辽国是威胁,对大宋同样是很不利的……
现在宋人主动提出的界河商市,分明就是要把辽国当成兄弟之邦了,辽国怎么能因为一点暂时不能满足的经济利益就把宋人往外推呢?
真要这么做,那真是太愚蠢了。
想到这里,萧保先忽然大笑着站了起来,冲着武好古一拱手道:“你说得有些道理,今日便到此了,明日黄昏,某家再来这里听金娘子唱诗,你也来吧……对了,在下是辽人萧保先!”
“萧……保先?”武好古装出一副懵懂的模样,自言自语道,“仿佛在哪里听过。”
“哈哈哈,”萧保先大笑,“回去问问张中书吧,某家先走一步了!”
……
“留守,您说甚底?这界河商市一成,我们和宋国就是兄弟之邦了?”
“是啊!”
马人望听到萧保先万分肯定的回答,一下子也有点懵了。武好古那厮给萧保先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他之前还担心宋国强大了要威胁大辽的南京道,现在怎么就变成兄弟之邦了?
萧保先说:“这道理,一介商人都看得分明……宋朝建商市于界河,就是将十数万人口,数百亿(钱)财帛,都置于我大辽铁骑触手可及的位置上。他们若真要背盟,我大辽岂不是发财了?”
好像有点道理!
马人望思索了一下,点点头道:“既如此,那宋人若不肯提前支付十万缗,我们该怎么办?”
萧保先皱皱眉,“钱还是需要的,如今朝廷府库太过空虚,都在向寺庙要钱了。”
马人望眼珠子转了转,“不如这样吧……我们不如卖点东西给宋人。”
“卖甚底?”
“木料!”
第348章 友谊之城
清州城馆驿。
“你说甚底?你见着萧保先了?”
喝得醉醺醺的张商英在阎婆儿的搀扶下刚回到馆驿,正分不清东西南北的时候,武好古忽然来向他报告“巧遇萧保先”的事情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张商英寻思:莫不是喝醉了?萧保先不是辽人的正使,还是辽国的南京留守么?本官都没见呢,武好古怎么先见着了?
“阎娘子,快扶中书到坐塌上去,再弄些醒酒的茶汤了。”
“喏。”
武好古吩咐阎娘子把醉了的张商英扶到一张坐塌上,让他倚着靠背后,又叫她去拿茶汤了。
看见阎娘子出去,武好古又说道:“中书,方才下官去小樊楼听俏金娘唱曲,不知怎的,萧保先也在那里,便遇上了。”
“遇上就遇上呗……不对,萧保先不是那个辽使么?我们明天才见他呢,到时候又得喝个酩酊大醉了!”
张商英说着胡话,看来真是喝多了。在大宋朝做官还真是得有好酒量才行,应酬实在太多,而且宋人好酒的程度也超过了后世人们的想象。要不然开封府城内也不会有72家可能酿酒发卖的正店了。
除了酒,色也是一个规模巨大的产业!青楼妓馆遍布宋朝的大小城市,上等烟花女子几乎就是后世的娱乐明星!此外赌也是一个巨大的产业……呃,这宋朝的城市产业结构可不大健康的说。
而武好古现在已经在“色”这个行业中占据了最高端——一流奸商卖标准嘛!现在花魁的标准就在武好古手里!
酒这个行业,武好古则有了“二锅头”,只等界河商市开张,武好古就要新建“灯塔酒业”了。
至于赌,武好古也是不会放过的。界河商市的万达,不,是万大瓦子就会是赌业云集之地!
阎婆儿已经急急拿了茶汤进来,给张商英灌了一碗,然后就见这醉青天吐了阎婆儿一身,才稍稍清醒了一些。
“阎娘子,你去吧。”武好古赶忙打发自己的“御用模特”去洗刷干净,然后才对张商英道:“中书,可好些了?”
“好些了,就是头疼……”张商英摸了摸额头,苦笑道,“做官不易啊,现在想想还是苏东坡轻松快活。”
武好古笑道:“只是东坡先生一大把年纪,呆在儋州真是可惜了。”
“可惜?”张商英眉头皱起,看着武好古。
武好古笑道:“他的字儿可值钱了……一个月写上一纸,拿去佳士得行至少能卖出一万五,一年就是十八万啊!依我看,朝廷该罚他卖字抵罪。”
“卖字抵罪……”张商英笑得前俯后仰,“你年纪轻轻,怎就掉进钱眼里去了?和你说吧,现在有不少人想要禁止奸党的书画传世,统统都要毁禁。你手中若有,还是早点发卖了吧。”
“我不怕的,”武好古一挥手道,“我家藏的那纸东坡先生的真迹是端王所赐。”
张商英一时语塞,看着武好古若有所思:这个吏商好像话中有话啊!是在告诉自己他是端王的人吗?
武好古接着又道:“而且毁禁苏东坡的字画没甚底意思……文玩字画,不仅要好,而且还要稀。东坡先生的字本就不多,要是再毁了一部分,等将来风头一过就是天价了。”
张商英闻言点点头,“仿佛也有道理。”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讨论苏东坡的话题,而是问道:“萧保先知道你的身份了?”
“知道,”武好古道,“他知道下官的身份。他还和下官说:界河商市一开,辽宋两国就是兄弟之邦了,以后应该互相扶植,使南北得以相安。”
“哦?那么说此次的谈判会很顺利?”
武好古道:“看来中书可以很快回朝复命了。”
张商英点点头:“可是他的兄弟之邦……怎么听着是话里有话呢?崇道,你明白他的意思吗?”
“明白,”武好古道,“他是说我们把一个汇聚十万商民亿兆财富的商市摆在界河之畔,辽国的嘴边,就是把辽国当成了兄弟。”
“这个……”张商英被武好古这话一说,脑袋一下子又有点发懵了,“萧保先说的有理啊!”
“的确有理,”武好古说,“所以商市不可完全无备。”
“可是又该如何防备?”张商英问,“禁军厢兵都不可能入驻的,也不可能筑城防护,要不然就违反了澶渊之盟了。”
武好古想了想,道:“商市应该有堤坝保护。”
“堤坝?”
“对,”武好古道,“一个半圆形的堤坝,将商市南岸保护起来,免被水淹……自打黄河入界之后,界河水量就大增,隔个三五年就会泛滥一次,今夏就泛滥过,因此界河商市必须有堤坝防护。要不然大水一没,损失可就惨重了。”
“可堤坝终究不是城墙,形制也不一样啊。”张商英明白武好古的意思,是要借口界河水患,把堤坝修成防御的土墙,可是堤坝终究不能修得跟城墙一样。
堤坝因为要承受长时间的水泡和水压,因此多修造成大坡度的梯形,是比较容易攀爬的,而且高度也有限,能修到两丈高就顶天了,再高就很难说得过去了。虽然界河商市的堤坝外面还可以挖个防走私的壕沟,可是这种壕沟能有多宽?不能和护城河相比的。
“堤坝之上还可以修房子啊,”武好古说,“房子可以有围墙。”
其实武好古早就计划好了,界河商市的防洪堤坝不需要修多高,有个一丈到一丈半就足够了,也不需要将对外的一面削成崖壁状,但是要有足够的厚度,能够在外侧形成大角度的斜坡。
同时,堤坝顶部必须有相当的宽度,以便修筑客家土楼样式的房屋和一道一丈左右的围墙。“土楼”应当是正方形的,正方形的一角向围墙之外伸出,高度则在两到三丈之间,而和土楼连接在一起的围墙并不是半圆形的,而是一多面形,大体呈弧状走向的夯土包砖墙体。
“可是就算有了围墙,”张商英摇摇头,“没有兵也不行啊。”
“怎么会没有兵?”武好古一笑,“我大宋还有《保甲法》,廓坊户也适用《保甲法》的。”
武好古其实是在“玩法”,因为界河商市是在“辽宋之间”,是个模糊地带,是否适用大宋的《保甲法》是有待商榷的。
而且界河商市是由商会管制,若真的有上万商户,那可就是二十个都保了……若是真的贯彻《保甲法》,上万保丁可就置于商会领导之下了。
另外,商会管制的可不仅是界河南市,还包括界河以北的北市!居住在界河商市的也不仅是宋人,也包括辽人、高丽人、阻卜人、回鹘人,甚至日本人……
“这样也行,”张商英也没多想,毕竟《保甲法》是大宋朝廷自己制定的。“只要界河商民严守《保甲法》,朝廷也不会有异议的。”
“那是自然。”武好古说,“可以在同辽国的谈判中提出,商市仿效我朝行《保甲法》,仿效辽国设警巡院。”
武好古提出这两条意见,就是想用宋辽条约的形式,确认界河商市的保丁和警巡院合法。
“就这样。”张商英想了想又道,“商市的选址和大小,辽人不会有异议吧?”
“不会的。”武好古非常肯定地说,“不过是三万亩土地,又不白拿他们的。”
根据武好古制定的计划,界河商市南北各有三万亩土地的面积,合在一起相当于后世的二十几平方公里。
不过界河北市不会进行大开发,大部分会作为堆放木材的堆场,暂时圈养牛羊(贸易品)的牧场存在,只要一小部分会开发成码头、商站和桥头堡。
而在界河南市,真正被开发成商市的也就是一万五千亩(是宋亩,比后世的市亩小10%左右),大约相当于后世的九平方公里。
武好古和萧保先说的“十万户”是不可能的,九平方公里摆不下那么多人。不过一万户应该是有的,常年聚居在那里的人口,多半会超过十万人。
至于商市的大致城市规划,武好古也已经做好了,将会是一个半圆形的,以港口广场为半圆心的布局。
剩下的约9平方公里,则是一条狭长的沿河地带。根据武好古的设想,将会交给灯塔书院、灯塔大学、灯塔海学院和灯塔牧场等使用。
除了灯塔牧场之外,书院、大学和海学院,都会拥有高大的建筑物、围墙和壕沟作为依托,就类似于界河以北汉人豪族的堡寨。
其中灯塔书院因为会拥有最多的师生,所以将是三大学院中占地面积最大的,一旦界河商市因为幽燕沦陷而必须放弃,灯塔书院将会变成对抗少数民族南下的桥头堡。
当然了,界河商市和“灯塔堡垒”的建设并不是一步到位的,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界河商市同样也不是一天建成的。而是会分成几期进行,整个工程将会延续超过二十年!
第349章 共和之骗
在大宋元符二年的秋日,身处黄河岸边的清州城内的人们,很少有人知道,他们正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
这座小而繁华的城市,将会因为眼下正在进行的一场辽宋和谈而名载史册,成为一个新的时代所开启的地点。
实际上开启这个新时代的必要条件,在北宋末年都已经基本具备了。这个朝代在立国之初,就已经摆脱了旧时代的士族门阀和与之配套的庄园经济。这大约也是赵大可以非常容易的推行“杯酒释兵权”政策的原因,他在北宋开国之初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庞大的扎根很深的士族门阀集团,而是一群根基相对浅薄的世兵集团。
五代世兵的根基并不是乡村宗族,而是居住在大城重镇之内的武夫之家,家族规模较小,动员能力也显得不足,而且在五代乱世中遭遇了重创。譬如魏博镇世兵牙团被朱温、罗绍威(节度使)联手诛灭。成德镇牙兵又在内乱和后晋军的讨伐中损失殆尽。强大的幽州镇牙兵集团则被辽国控制,逐步演化成了燕云豪强——在辽国羽翼下的幽州牙兵后裔倒是完成了由世兵向世家的转化,因此其中的一些世家甚至演化成了后来蒙元的汉侯!
不过在宋朝的主体部分,特别是在经济最发达的中原地区,昔日的世兵集团早就不复存在,而其中的相当一部分转化为了城市工商阶级——在禁军云集的开封府城,世兵后裔转入工商的现象尤为普遍,毕竟世兵家族也不计划生育,子孙繁衍众多,也不可能都在禁军谋到差事,转入工商谋生也就非常自然了。而且赵家太祖开国的时候又鼓励一帮交出兵权的军阀去发财,想要发财当然不能靠种地,涉足工商自然也就在所难免了。
因此发展到了北宋末年,开封府、大名府、应天府等地的工商巨富们,都和北宋的开封禁军、河北禁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以说就是一体的!而北宋的工商地位较高,在北宋的几次变法过程中,也屡屡出现商人和宰执之间的斗法,最后都不了了之的原因也在于此。
大宋宰执们的刀子再快,也宰不得开封禁军将门,因为大宋官家就是靠他们去控制开封府和河北的那些“假禁军”的。有了这些“假禁军”保驾,那些能够“御武”的文官才会服服帖帖地做皇权的奴隶。
否则,开封禁军将门一旦被宰执们清洗了,开封禁军就会沦为宰执们的工具而不是皇权的工具。好像也没谁规定过文官不可以黄袍加身吧?
所以凶得不得了的韩琦也就是欺负一下没有根基的狄青、焦用,开封府城内那些祖宗特牛逼的将门资本家、将门艺术家,那可都是老韩青天的好朋友和儿女亲家啊!
实际上,北宋官家的权威,就是建立在来自乡村或江南的科举士大夫和以汴梁为主要舞台的禁军将门之间的平衡之上的。
另外,北宋还有一个挺有意思的门荫规则——门荫官儿大部分是武资,也就是说那些牛逼哄哄的文官大青天的子孙有很大概率会演变成将门子!
比如韩琦的子孙到了南宋就演变成了将门,那个做了权相主持开熙北伐结果被“函首至敌”的韩佗胄(韩琦的曾孙)就是武官出身,他大概也是两宋历史上唯一一个由武官任宰相之人。
也正是因为这个门荫规则的存在,早年被赵家天子用来“御武”的名相们的子孙,现在大多变成了将门子,和原先的老将门同流合污,也变成了“官僚地主资本家艺术家”综合体的一员了。而神宗、哲宗扶植起来的,以南方士大夫为主的新党,实际上就是用来斗这些“官僚地主资本家艺术家”的。
不过斗归斗,斗死斗垮也是不行的……
在北宋开封府的将门资本家圈子里面混了不少时间的武好古,自然已经搞清楚了北宋的将门、工商和文官青天以及赵宋皇室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了。
也正因为如此,由开封工商巨富实际控制的界河商市才能在大宋朝廷层面得到足够的支持。
因为界河商市的大权,实际上是被开封将门掌握的……至少在界河商市成立的初期就是这样的。
而武好古本人,实际上也是个候补的将门之祖——北宋将门并不是一个封闭的团体,是不断可以有新鲜血液加入的。文官宰执的子孙是一个来源,立下大功的武官自然也是一个来源。
如果界河商市和马植在未来的“伐辽复燕”中起到极大的作用,以武好古的钻营手段,谋到一个节度使的官位都是有可能的。
到时候,一个武家将门就能横空出世了!
不过了解后世历史发展的武好古,此时却另有一番盘算……
……
一连三日的秋风秋雨,把清州小城变得阴冷潮湿起来了……
黄河岸边停泊的商船,在风雨之中摇曳。清州小城低矮破旧的城墙,在雨中若隐若现。清州城中的馆驿、迎宾馆、酒楼、妓院高悬的秀旗也被雨水打湿后低垂下来。连往日熙熙攘攘的清州街市,都似乎被这冷到骨子里去的秋雨给冻结了,失去了往日的繁华。
武好古打着雨伞,和自己的女徒弟杜文玉一块儿走在又冷又湿的街道上。并没有走多远,便走进了和清州馆驿同在一条街上的小樊楼内。
迎面上来一个小二已经认得武好古了,唱了个肥喏便道:“大官人,萧员外已经到了,正在天三号包间里面听金娘子唱曲呢。”
武好古摸出个铜板丢给那小二,又将雨伞收起交给了那小二,然后才对杜文玉道:“文玉,我们一起去见见萧大哥和金娘子吧。”
“嗯。”杜文玉点了点头,也收起了自己的雨伞,递给了小二。这些日子她除了跟武好古学习人体写生的技巧之外,就充当起武好古的“女伴”去和萧保先、俏金娘交际。
一来二去的,就已经和萧保先、俏金娘两个混熟了。同时,她对武好古的崇拜也更上了一层楼。
武好古何止是“画中第一”,搞外交拉关系的本事,大概也是数一数二的!居然和辽国的南京留守拉上了关系,处成了莫逆之交。两人见了面简直是无话不谈,诗词、音乐、书画、商业,甚至正在进行的辽宋会谈,也是他们俩议论的事情。
夸张一点来说,清州会谈是张商英和萧保先在明面上谈,暗中却是武好古和萧保先还有马人望在谈——通常见完了萧保先之后,武好古和杜文玉还会同马人望或张觉见面……
未来界河商市的许多规章制度,基本上就在这种暗箱操作中被敲定了。
不必说,实际制定这些规章制度,就是武好古本人!
他就是在两头哄骗中,把界河商市引向了资本主义的不归之路……
“萧大哥,张中书已经点头了!以后这界河商市就依着您的意思,是我们辽宋两国的共和之市了!”
“真的吗?这可太好了!”
今日武好古和萧保先一见面,就告诉对方一个“特大喜讯”,界河商市的商会将会依照萧保先的意思采取“共和制”。
呃,这是萧保先的意思吗?
实际上萧保先自己也搞不大清楚了……那好像是他喝醉后的意思!反正俏金娘和杜文玉是这么说的,应该错不了。
而且“共和制”仿佛也不错——这是马人望说的!
以后的25年里,商市就由商会股东“共和”了,既不是大宋官家金口玉言,也不是大辽天子的谕旨钦命,大小事务都由商会股东们商量着拟定规章,商市里面的吏人也都由商会来任命。
宋辽两家,坐着收钱就是……当然了,管还是要管的,商市的保甲、警巡、堤防等大事,都必须由两朝商议。
另外,若是有两国所通缉的贼人进入商市,也必须由两国共同派员进入缉拿——就是由南京警巡院和河北东路提刑点狱司一起派人去抓!
还有,辽宋两国还可以在界河商市设立“常驻使馆”。这个“常驻使馆”和现在的那些实际上是迎宾馆的使馆可完全不一样。这种使馆不是对方管理的,而是由使臣的派出一方自己管理,而且一年到头都有使臣常驻。
以后两国之间的外交往来就方便了,有什么事情在界河商市中马上就可以谈了,不必万里迢迢派出使团了。
那么好的办法,居然是在喝醉的时候提出来的……萧保先都有点佩服自己了,看起来以后应该多喝点酒,误不了事情的!
当然了,对大宋而言,这个共和制仿佛也是极好的。因为界河商会的股东大多都是开封将门!大宋官家可是把性命都交付给开封将门的,当然不会对他们的忠诚存有任何疑问。
所以界河商市的“商会共和”,实际上还是大宋官家说了算……共和什么的,只是骗骗辽人的。
第350章 范之进下山
秋风秋雨愁煞人,寒宵独跪心如捣……
在这个秋雨阴寒之日,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发愁的。
就在武好古包揽把持的“清州之会”进展顺利的同时,他的那位被逼上梁山的情敌范之进已经下定决心要下山投案了。
他是被逼从贼的,并非出于本意,所以是可以说清楚的……至少在他想来是可以说清楚的。
因此自打上梁山的第一天起,他就准备一有机会就开溜,去阳谷县城找张克公,把自己逼上梁山的事情说清楚,好销了案底去考进士。
只要他考上了进士,武好古和西门青这对奸夫Yin妇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而要下梁山,却也不大容易。虽然他现在并不在“山上”,而是住在孝义黑三郎宋江的庄园里面。可是却被宋江的手下牢牢看管着,哪里容得他“下山投案”?
有没有搞错,梁山好汉怎么可以投案?
没有这个先例啊!京东东路江湖上恁般多的好汉,谁他娘的投过案?
你丫要是被朝廷招安去当鹰犬也就罢了,“梁山上”不少人都做过招安梦,可是投案自首……这说出去梁山好汉的脸儿往哪搁?
再说了,你都投了案还会有好下场吗?人家官府正愁抓不到梁山好汉呢,你要是自己送上去,那还不什么罪名都往你身上安!
还说清楚,还被逼从好汉……什么话!官老爷要这么讲道理,天下就没冤死鬼了!
所以黑宋江一听说范之进要“下山投案”,一颗黑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也,说什么都不肯答应。
不过宋江也是个讲道理的强盗,也没因为范进之想投案就请他吃板刀面,还是把他留在庄园里好吃好喝好招待……这可是“举人上山”啊!是梁山欣欣向荣的标志,京东东路那么多山头,谁家有举人?
这可是梁山的招牌,怎么舍得一刀剁了呢?
可是到了入深秋之后,范之进就有点急了眼了,天天到宋江住的院子外面长跪绝食请愿——秋天是考发解试的时候了,要是误了发解试,那么元符三年的春闱大比就没戏了。
元符三年要中不了进士,那下一波就又得等三年!一想到奸夫Yin妇又可以多逍遥三年,范之进就恨得茶不思饭不想,干脆绝食得了。
今天是个雨天,又阴冷得很,不过决心已定的范之进还是风雨无阻,早上吃了四个肉包子,把孩子交给他娘亲照看后,就打着伞去宋江那个院子门口长跪绝食了……这一跪一绝食,就是一整个白天,粒米不吃,滴水不进,还是很有决心的。
刚刚跪下,宋江的院子就来客人了,来的是梁山上排行三十六的好汉,“笑面三黑子”赵铁牛——他在开封府的时候本不怎么笑,不过上了梁山后就整日笑脸迎人,于是就人送绰号笑面三黑子了。
“哎哟,三十七哥,”赵铁牛看见打着个雨伞跪在地上的范之进,连忙笑着上去招呼,“今儿下雨你也来跪啊。”
范之进的身份可不是喽罗,那是梁山排行三十七的好汉!而且还有了个江湖匪号,大名鼎鼎的“半截举人”是也!
为什么是“半截”?他不老跪着嘛,就矮半截了呗……
“三十六哥,”范之进苦苦一叹,“你也知道的,马上就是发解试了,若是误了日期,那可就又要荒废三年了。”
“你真能考上?”赵铁牛问。
“一定能!”范之进咬咬牙道,“吾读书二十余年,就是为了能在科场扬名,然后报效国家,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虽然如今受了一点挫折,但是志向绝无半点改变。若是宋二哥不许我下山,那我便饿死在他的宅门之外!”
“饿死?”赵铁牛一惊,“三十七哥,你想要绝食?”
“当然!”范之进道,“我已经绝食一月有余了!”
绝食一月?居然没有饿死?难道是神仙吗?
赵铁牛打量了一下范之进,果然发现他瘦了一些,但远不像是饿了一个月的人。他心想:难道“书中自有白米饭”的传说是真的?
“也罢。”赵铁牛道,“我这就去和宋江哥哥说说,求他许你下山去考进士。”
“那就多谢三十六哥了。”范之进好一阵感动,他不顾读书人的体面,向赵铁牛行了个躬身之礼。
“行行行,你莫拜了,某可生受不起。”赵铁牛一摆手,然后就迈步进了院子去见宋江了。
宋江这个时候正在书房里面看账本,是梁山在这个秋天收到的保护费的账。因为之前攻打范家庄在江湖上立了威,梁山眼下的形势相当不错啊,看来今年的年关,兄弟们又能大称分金银了。
正琢磨着要怎么分钱的时候,书房外面传来了赵铁牛的声音:“宋江哥哥在么?”
“三十六哥啊,进来吧。”宋江继续低着头看账本,听见赵铁牛的脚步声后又说了个“坐”字儿。
“宋江哥哥,”赵铁牛坐下后说,“小弟方才进来的时候看见范秀才正在门口跪着,还说已经绝食一个多月了……”
“嗯。”宋江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宋江哥哥,我看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那怎么办?”宋江反问,“总不能让他去投案吧?”
“宋江哥哥,”赵铁牛笑道,“他其实不是要去投案,而是要去考进士。”
“考个甚?他现在还被通缉呢!”宋江冷笑,“真个要下山投案了,他一条性命也就没了。”
“不至于吧?”赵铁牛说,“他又没做甚底。”
“怎么不至于?”宋江哼了一声,“现在阳谷范家垮了,阳谷县就是西门家的天下。三十六哥,你还不知道吧,阳谷西门家最近出了两个武官!这西门大姐还真没跟错人!”
宋朝地方官通常是靠吏员控制地方局面的,而吏员又被地方豪强大族控制。原本阳谷县是西门家、范家分庭抗礼。现在义门范家瓦解,西门家一下又出了两个官人,已然是一家独大了。
所以阳谷县衙中的胥吏,现在都以西门家马首是瞻。范之进要是去阳谷县投案,性命自然就送掉了。
“不能叫他投案去。”赵铁牛最清楚这胥吏黑起来有多可怕,摇摇头道,“不过这进士还是该叫他去考则个……万一中了,我们梁山在官场上可就有人了,若是再有兄弟失了风,也好有个搭救的门路。”
宋江闻言噗哧一笑:“三十六哥,你真不知道规矩?你以为发解试只要是个人就能去考?”
发解试对应试者有“七不准”之规定,其中就有曾犯刑责者不准应试的规矩。现在范之进还被通缉,当然不可能去郓州应试了。
“不去郓州,叫他去大名府考。”
“去大名府?”宋江笑了起来,“你不知道籍非本土,假名冒户者不得应试吗?”
赵铁牛一笑:“抓到了才是假名冒户,抓不到不就可以考了吗?”
“本贯文解怎么弄?”
“有办法的,”赵铁牛道,“前一阵子大名府不是被水淹吗?有不少难民到了郓州,只要能寻到一家死了儿子的,花点钱就能让三十七哥假名冒户了。”
宋江摇摇头道:“不行吧?他还得去大名府下属的县衙开具本贯解文……”
“可以试试看,”赵铁牛道,“三十哥不是和阳谷县尉张克公关系很好吗?也可以求他帮忙,若是能让张县尉送他去大名府,拿到本贯解文是没有问题的。”
“姓张的肯帮忙?他就不怕惹火烧身?”
“不怕,”赵铁牛摇摇头,“他怕甚底?他是将门子,又是进士。”
张克公的确是不怕的,他可是开封将门的骄子,就算包庇了梁山贼寇范之进,也不会有谁吃饱了撑的去揭发调查。
宋江这下有点动心了,其实范之进留在梁山也没啥用,不会杀人,也不会放火,让他去打个劫肯定也不行的。他的一身本事,不就是在科举上面吗?若是真的能中个进士,对梁山肯定也是有好处的。
毕竟范之进是上过山的,又是假名冒户去考科举……这就等于有个把柄在梁山好汉手中了。
另外,范之进还有老娘和儿子呢!
他可以下山,老娘和儿子可还得在山上做客!
……
范之进终于下山了!
梁山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
就在宋江同意范之进下山的次日,“半截进士”就拜别了老娘和梁山众兄弟,跟着赵铁牛一块儿离开了梁山泊周遭,打扮成了个商人,一路赶往阳谷县而去了。
对于范之进而言,这一去可真是破釜沉舟了!若是不中,也就没有三年以后了……道德文章这种事情,也是需要全身心投入的,不可能三天做贼两天读书,这只会荒废了学问。
若是不中,那就只有一死了!骑着一头驴子,走在前往阳谷县的路上,范之进暗下了决心。
这一次赶考,是不成功,则成仁!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回梁山从贼了。
第351章 赶考去也
深秋时节,寒风萧萧,书生在路,长剑在怀。
阳谷范家的十三秀才范之文此时也踏上了赶考之路,他也不是第一次考发解试了,不过和之前的两次应举不同,现在他已经不是阳谷义门范的少族长了。
因为阳谷义门范不存在了!
家分了,也要败了。
本来聚族而居的义门,现在分出了几百户,本来可以遮掩起来的丁口、土地,现在全都暴露出来。而且除了其中的三户,其余的范家人都从官户沦为了普通的民户。
不仅田赋一文少交不得,连丁税、免役钱,也休想少交,还有各种杂税和摊派,也必须要交了。
在这种情况下,几百户范家人中的绝大部分都会渐渐败落,由自耕之农沦为佃客之户。而且,范氏家族现在也没有能力再供着所有的年轻子弟读书上进了。
考进士这种事情,对于个人而言是努力加上天才的问题。而对于一个宗族而言,其实是个概率问题……只要这个宗族有足够多的财力去培养足够多的子弟,也就是基数够大了,再低的概率,也是有可以出成果的。
这就是科举义门的模式为什么能在两宋流行的原因——真正皇封过的义门不多,但是类似的组织管理模式是很流行的——这种模式不仅可以让宗族抱团,以达到占有更多社会资源的目的,同时也因为在族内实行平均主义,可以让更多的子弟得到良好的应试教育。
呃,当然是应试教育了!不管宋朝科举考试的题目看上去有多么“精英”,实际上都是用知识面相当狭窄的儒家伦理道德去选拔人才。
所以选拔出来的人,并不都是真正高素质的精英。当然不排除有真正的精英通过应举步入官场,因为接受精英教育的人也可以考中进士。
比如章惇的侄子章衡就是个射箭百发百中的状元,那是因为他们章家从唐朝开始是世代官宦,子弟当然可以接受高成本的精英教育了。
而对所有子弟进行精英教育的成本,却不是寻常的义门家族可以负担的。大宋封建社会的精英教育怎么也得精通六艺吧?这种东西向来都是贵族和门阀玩的,义门老农民怎么玩?就算要玩,以义门的财力也只能供少数子弟接受六艺精英教育。这样义门就难免转化为等级相对森严的世家门阀了。
至于武好古准备推进的那种六艺书院加大学或军事学院的教育模式,根本就是精英教育的升级版,在宋朝差不多就是高等精英教育了!
六艺只是基础啊!学好了六艺还有大学高等教育或军校的军事精英教育,真是贵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只有富豪和贵族才能自套腰包去承担这两种教育,而要依靠公办(商市办)的话,目前也只能让少数人接受这种程度的高等教育。
以大宋如今的生产力水平,如果要推行六艺书院加大学或军事学院的高等教育模式,那必然会造成极大的不公平,绝大部分进入大学或军事学院的机会都会落入贵族和富豪子弟之手。
而从大学和军事学院毕业的贵族、富豪子弟会因为他们的高素质,理论上又能牢牢掌控大宋社会的最顶层。
而广大的平民知识分子,因为无法打破这种教育的垄断,最多只能充当中低级的官吏。
所以武好古想要实行的“高等精英教育”相对于正在大宋实行的“平民应举教育”而言,是非常不公平的教育模式!至少在高等教育因为生产力的发展而不再高等之前,将会阻塞寒门之路!
不过第三次参加发解试的范之文,现在却深刻体会到了允文允武的精英教育也是可取之处的……贵是贵了一点,但是关键时刻有用啊!
因此范之文虽然并不会舞剑,但他还是背着祖宗留下的黑云长剑踏上了应举之路。
这是为了提醒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范家因为没有武力所遭遇的灾难。
将来自己无论中不中进士,都要把范家祖宗的武艺再捡起来的!
……
天色灰蒙蒙的,下着阴冷的细雨。
阳谷县尉张克公刚刚从西门大宅里出来,他打着柄雨伞正往金拱楼而去——现在阳谷县就是西门家独大了,所以他得去找西门家商量招募弓手的事情。不过西门家的西门鹤不愿意提供弓手,而且还告诉张克公西门家很快就要迁出阳谷县了。
西门家要离开阳谷县对张克公而言倒是个挺好的消息,不管他们去哪儿,只要别在自己眼皮底下混就行了。
所以张克公心情不错,准备去金拱楼吃一顿好的,结果刚走到金拱楼门口,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的子号。
“介仲,介仲兄。”
这是谁啊?
张克公一愣,扭过头四下寻找,就看见两个穿着短衣将雨伞压得很低的小商贩似的人快步走来。两人到了跟前,张克公才突然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面。
是范之进!上了梁山从贼的范之进,虽然瘦了,但肯定是他!
“范九哥,你……”
“介仲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范之进连忙说,“不如我们去金拱楼里面坐一坐?”
“也好。”张克公真是不害怕被牵连的主儿,没有多想就领着范之进和另外一人(是赵铁牛)一块儿入了金拱楼,又钻进了一间僻静的包间,也没叫酒菜,还吩咐小二不得打扰。
“你们先聊,我去外面守着。”
赵铁牛其实也和张克公有点认识,此时却不想多说什么,自己就退了出去,把张克公和范之进两人一起留在了包间里面。
“介仲兄,我,我……”
张克公看着这个和自己还算投缘的朋友,皱着眉头问:“你莫不是来投案的吧?”
投案?
范之进心又有点动,忙问道:“能说得清楚吗?”
“说个屁啊,”张克公摇摇头,“进了大牢,性命就在西门家手里了!而且施知县也是个糊涂官,他才不会管你冤枉不冤枉呢!”
施知县现在就等着升官了,范之进就是冤死了,他也没兴趣过问。
范之进叹了口气,“介仲,我想考发解试。”
“考发解试?”张克公愣了又愣,“你怎么考?”
“我想去大名府考……”
“假名冒籍?”张克公吸了口气,这事儿可不好办啊。
“户册已经有了,”范之进道,“是江湖上的朋友帮助寻到的……大名府冠氏县的廓坊户,也是姓范的。”
在今年夏天和初秋时的水灾中,冠氏县城也被大水淹了,不少廓坊户背井离乡逃难到了郓州,赵铁牛托人在须城寻到一户范姓人,花钱买了他们的户册,让范之进去冒名顶替。
不过买到户册是一回事,拿到本贯解文是另一回事。范之进可不敢直接去冠氏县城,只得找张克公帮忙。
“也罢,”张克公叹了口气,“我和你走一趟大名府,总归能帮你拿到本贯解文的……也不须去冠氏县,就在大名府城拿吧。冠氏县的水虽然退了,城也毁得差不多了,不少人会移居大名府的。我家在那里有点熟人,总能帮你办个户籍的。”
大名府也是个将门子弟比较集中的地方,张克公家里面也有人在大名府的禁军里做官,所以有点门路,总能帮范之进搞到本贯解文的。
……
武好古这时也准备离开清州城回开封府了,清州会谈现在已经结束,《清州之约》的草案已经拟好,只要两边的皇上批准了,界河商市就能正式开始建设了。
这座商市对武好古,对参与其中的开封将门豪商、一部分燕云豪门,以及他们的代理商而言,其实一场大考。这是用实践在检验他们的“执政能力”。因为在界河商市出现前,中国的工商阶层从来没有管理过哪怕一个县的政权。历史上当然有商人宰相,比如秦相吕不韦,也有许多涉及工商的贵族出将入相,但是他们都是作为贵族,依靠“士”去执政的。并不是依靠工商在执政。
而让处于四民末等的工商作为主体去管理一座城市的实践,在这个时空的华夏,是从界河商市开始的——虽然界河商市商会的股东大部分都是贵族,不过大部分贵族老爷们是不会离开繁华富庶的开封府跑去遥远的界河商市的,真正去那里管事的还是他们的承包商。
这就类似于日本的武士最初是给不愿意离开平安京的宅男公家们管理庄园的那些人,后来混着混着就成了割据一方的大名小名,让京都的宅男公家们去吃草了。
顺便再提一点,“承包商”的运营模式在宋朝是非常流行的。连税务和酒务都可以承包出去,何况将门勋贵家营的商业?
就在武好古将一份堪称是“界河商市宪法”的《清州之约》的草案抄本小心收好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乖徒儿杜文玉的声音:“老师,俏金娘来了,就在馆驿大堂候着。”
“哦,”武好古应了一声,“去把她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