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七章战前预敌阵
三日之期,转瞬而逝。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自地平面升起,大地终于抛开虚假的平静。佐野领这块不大的平原,东西两端人声鼎沸,炊烟袅袅。
刚用完早膳的斯波义银,在阵中迎来了访客。
上杉辉虎今天的气色不错,似乎睡得很踏实,让义银不由自主得羡慕她的自信淡定。
“谦信公,今日您不去左翼坐镇?要与我共组本阵,指挥战事?”
义银点点头,说道。
“左翼已经安排妥当,真田众两支备队先手,山中幸盛麾下关东侍所的四支备队二手,岛胜猛带关东斯波领两支备队,组成三手。
我呆在左翼看不清全局,不如与你共坐本阵,预防突发情况,你意下如何?”
上杉辉虎笑着点头道。
“我当然愿意。”
越后大军这次出动了三十支备队七千多人,再加上马回众,弓矢众,物见番,使番等等专职姬武士,共有八千余战兵。
日本战国初期,无论战略战术还是组织动员,都简陋不堪。所以往往以领国为单位,在国内进行村斗为主。
但随着武家大名在百余年的乱世中,逐步建立有效的动员体系,扩大到一国乃至数国的领地,军队的人数与组织力也在不断上升。
例如,这次的佐野领合战。
越后大军八千战兵,连同后勤人员,这就是三四万大军。北条家出兵更多,两万战兵算上后勤农兵足足有八九万人马。
这要是放在以前的村斗,农兵也是要上阵的。一个备队有四五十姬武士,二百足轻,再加上五六百农兵,能膨胀到八百人。
但随着武家大名的体量变大,出国作战的补给线拉长,农兵已经渐渐退出队列。只有地方小武家会在防御领地时,使用农兵助战。
而做大做强的武家大名,往往开始组建半脱产的常备,军势出战的职能划分也越来越详细明确。
越后大军这次,就是以上杉辉虎为总大将组成军势。斯波义银身为幕府特使,屈居副将。
本阵中有执笔负责文书发送,印信收藏,记录往来军令。
军奉行负责为总大将运筹,管理马回众,弓矢众,兵粮奉行等人员的具体调配。
军目付管监督军纪,以及物见番侦查,使番传送消息等等。
而随着军势人数膨胀,总大将也会划分出独立军团,交给侍大将管理,有相对独立的指挥权。
关东侍所与上杉家之间复杂的政治关系不谈,在这次作战中,关东侍所属于左翼的独立军团。
如今,斯波义银希望进入本阵,与上杉辉虎一齐指挥,就相当于把军队的指挥权再次统一起来。
上杉辉虎不知道真田信繁大闹关东侍所军议的破事,她以为这是斯波义银为了战局考虑,主动统一指挥权,当然很高兴。
她想要上前握住义银的手,却被他缩手躲开,还挨了一白眼,只好自己搓搓手呵呵一笑。
义银见她傻兮兮那样,忍不住叹了口气。
马上就要打仗了,周遭都是忙碌的麾下姬武士,两位主君正是众人目光的焦点。这混蛋竟然要在这里对自己动手动脚,真是不懂事。
上杉辉虎可不管这些,只要这场合战大胜,关东攻略便走上了推进的快行道。那么上杉斯波合流之事,也该提上来议一议了。
她知道这里是斯波义银的本阵,周遭都是关东侍所的姬武士,所以才刻意表示亲密。
两家合流的大局,绝不能因为这些关东侍所武家的好恶而动摇。
看见上杉辉虎眼中闪烁着自信又危险的光华,义银心头一紧,不敢让她再有什么唐突举动,赶紧转移话题。
“你来找我,是准备要下山开战了?”
上杉辉虎见他谈起正事,只能按耐住自己的猴急,沉声说道。
“士卒正在用餐,再过一顿饭功夫,全军会按计划下山。
前方已有回报,北条营中也起了炊烟无数,不久都该出动了吧。”
义银点点头,说道。
“你觉得北条氏政会怎么布阵?”
上杉辉虎笑了笑,用肯定的口气说道。
“估计是鱼鳞阵吧。
北条大军人多势众,北条氏政越是想赢,就会越谨慎。拼消耗,打呆仗,是她最稳妥的取胜之法。”
义银想了想,点头赞同。
上杉辉虎主动下战书,必定让占据人数优势的北条氏政大喜,渴望一战成名。
这是她成为家督之后,首次带兵出战,此战胜负对她日后能否驾驭北条家业,影响太大。她不太可能冒险,定会选用最稳妥的战术。
北条氏政带的也是精锐之师,不会怀疑自己军势的战力,最稳妥的打法就是拼人数,而鱼鳞阵最契合她现在的想法。
将主要兵力在中央集结,分作若干鱼鳞状的小阵,梯次推进交战。先用少量部队消耗越后大军的气力,然后逐步加大强度与人数。
鱼鳞阵的这种进攻方式,会放大北条家的人数优势。只要北条氏政愿意承受损失,不怕死人,这血肉磨盘迟早能把越后大军磨崩溃。
义银不禁皱眉道。
“那我们还是用鹤翼阵吗?需不需要针对性做一些改变?”
上杉辉虎坚决得摇摇头,自信说道。
“不必,我就是要让她得意,让她在优势中慢慢期待胜利,最后压上全军。
我已经命令色部胜长负责右翼,将下越众与其余地方部众十支备队放在南线,死守不退。
鱼鳞阵一开始压上,人数不会太多,北条氏政必然寄希望于中央突破。北条左右两翼的任务是稳住阵线,南线压力不会很大。
而我会集中柿崎景家的常备,斋藤朝信麾下的直臣旗本众,以直属的精锐备队死守本阵前沿,等她来攻。
我们的鹤翼阵,左右两翼可进可退。
南线的右翼死守不退,中部的我来消磨她的锐气和耐心。等北条氏政的耐心耗尽,全军压上之时,就该轮到谦信公您的左翼发力了。
只要左翼能迅速从北线突入,打乱北条氏政的阵型。我就有把握拉出本阵人马全力反扑,打崩北条氏政的大军。”
第九百九十八章出阵倒计时
斯波义银思索半晌,点点头。
“我将五十骑板甲重骑交给了岛胜猛,再加上关东斯波领的姬武士团骑马紧随铁骑出击,可以凑出一百五十骑,足以改变战局。
但要辛苦你了,铁骑出击便是一锤定音,所以择时很重要,你的本阵要坚持许久。”
上杉辉虎露齿一笑,杀气侧漏说道。
“柿崎景家,斋藤朝信追随我多年,她们麾下备队是我最精锐的部众。我把她们留在中央,不是为了坚守,而是准备反击。
北条氏政以为人数多过我两倍半,就敢与我合战争锋。我今日就要告诉她,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我要打得北条家这些软脚虾知道害怕,从此以后,即便军势多我十倍,也不敢出城与我野战!”
义银无奈苦笑,这自大狂永远是牛b轰轰,自信到让人无语。
北条精锐哪有这么好打?
但此时正是战前,他不能打压上杉辉虎的自信心,只能甜甜一笑,柔声说道。
“我相信你。”
听到义银软软说出这四个字,上杉辉虎的骨头都要酥了。她呵呵傻笑两声,忽然想起一事,有些不好意思。
“谦信公,我有一事不知当讲否?”
“但说无妨。”
“那个。。色部胜长托我转问一声,海津城的色部长实能否归家?
她说她年事渐长,常常感觉力不从心,希望女儿能够回家,协助她操持家业。”
上杉辉虎说得扭捏,斯波义银却是第一时间明白她的意思。
当初川中岛合战,斯波义银被御台人抛弃在战场,三名御台人首领都受到了严惩。
本庄繁长沦为扬北众叛徒,为拆散扬北众集团立下大功,也因此名声扫地,只能跟着山中幸盛这个她以前看不起的幸进之臣混饭吃。
新发田重家被岛胜猛一刀砍死,新发田长敦气恼得发动新发田之乱,最后切腹自尽,家业泯灭。
而色部长实,因为斯波义银顾忌到她身后的色部胜长,把她明升暗降,丢在北信的海津城,消磨青春。
上杉武田两家罢战休兵,海津城附近的松代领都被义银恩赏给了真田信繁。
色部长实说是海津城代,可手下连看城门的士卒都凑不齐,出门就是松代领,根本没人鸟她。
她年纪轻轻,文武双全,却被丢在犄角旮旯虚度光阴,这惩罚也算是另类的狠厉。
如今时间过去一年,色部胜长借着这次战事,请上杉辉虎前来求情,想把色部长实捞回去。
她女儿抛弃御台所于战场,以后在关东侍所肯定是没得混,就请御台所高抬贵手,让她回家算了。
义银看了眼上杉辉虎,见她羞愧得挪开目光。
上杉辉虎对御台人三姬在川中岛合战中抛弃斯波义银,也是大为光火。但这次战事重要,她需要色部胜长带领部众死守南线。
色部胜长毫不犹豫接下重任,只提了这一个请求,上杉辉虎还真不好拒绝。
上杉辉虎觉得自己对不起心上人,害怕心上人以为她不重视他,这才扭扭捏捏,也是有趣。
斯波义银无所谓得笑了笑,说道。
“既然色部胜长请你出面,我当然愿意卸下色部长实的城代之职,让她回家协助母亲主持家业。
海津城就在松代领中,转由真田信繁负责。至于色部长实的御台人名分就留着吧,只是以后在家好好做事,不用再来关东侍所了。”
斯波义银也是给色部胜长一个面子,把色部长实放回,又不剥夺她的御台人名分,这样她才好安心过活。
武家极重颜面,虽然大家都知道色部长实是因为弃主才被惩罚,驱逐出关东侍所。
但如果连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剥夺了她的御台人身份。那她也只好切腹谢罪,没有脸再活了。
如今义银留她一个体面,希望色部胜长能理解这份好意。至少上杉辉虎很满意,觉得义银给了自己面子。
她笑呵呵点头道。
“谦信公仁义。”
义银微笑摇摇头,不再考虑这件小事。大战在即,要忙活的事还多着呢。
———
北条氏政稳坐马扎,在本阵幕府中看似威风凛凛。其实她的心思随着外间长短不一的号令而上下,忐忑不安。
此时,一名使番匆匆进入幕内,鞠躬行礼。
“殿下,敌军正在下山布阵,左右两翼展开,形如鹤翼。关东侍所确定在左翼,于北线布阵。”
北条氏政蹭的一声站了起来,拍手叫好,左右踱步,笑颜如花。
“好!长尾逆贼这点心思,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将这消息传给左右翼,请镰仓殿,富永康景大人心里有数,稳住两翼阵脚。
命令本阵各队准备,按计划布阵鱼鳞,各部依次列队。”
她看了眼一旁的日晷,继续说道。
“从现在算起,三刻后列阵前进,暂时先这样吧。”
“嗨!”
两万战兵蓄势待发,北条氏政的命令被一条条传递到各方大佬手中,再被扩散到全军。
三刻之后,外间阵鼓声大作,姬武士的训斥此起彼伏,哄哄嚷嚷如地雷滚滚,大军终于动了起来。
———
一望无垠的平原上,目光可测的地平线,一条由人组成的黑线越来越深,隐隐约约传来阵鼓声。
大小山的山势往东南走,延绵的小丘称为只木山。随着只木山向东,平原上另有一处高地,称为冈崎山。
上杉辉虎下山后,将本阵设在冈崎高地,眺望东面的秋山川。
秋山川是佐野领中部南北流向的一条小河川,原本就可以涉渡。如今秋冬进入枯水期,水位更低,几乎变成一条淹没脚踝的小溪。
虽然秋山川不影响涉渡作战,却是双方东西布阵的天然分割线。
越后大军在西,北条大军在东,隔着秋山川布阵成型。
越后一方如大鹏展翅,南北两翼展开,露出中部阵线,呈现C字形态。
而北条氏政阵中如鱼鳞点点,两翼后屈收敛,中部丰满裹实,呈现O字形态。
此战的双方就像是在赌,是C先抱爆了O,还是O先撑爆了C。
上杉辉虎与北条氏政相距十里,却似心有灵犀一般,一齐望向太阳,战书约定的时间已到。
“出阵!碾碎她们!”
第九百九十九章战后就清算
悠扬的法螺声此起彼伏,阵阵鼓声带动着军列向前,人头涌涌,长枪如林,靠近小溪。
在越后大军左翼一阵的后方,望着自己麾下的先手备队缓缓踏入战场,真田信繁忍不住问向身边的海野利一。
“你还真说服了她们打先手,今天数万大军交锋,先手组可是第一批进入血肉磨盘。”
真田信繁麾下两支备队,分别来自东吾妻众与西吾妻众。她率领西吾妻的滋野三族吞并了东吾妻众,滋野各家饱得打嗝。
如今,滋野三族觉得没必要继续努力,东吾妻众被肃逆评议众搞得人心惶惶,无心作战。
这种情况下,海野利一还能让两支备队争相担当先手组,抢着第一批上阵,让她好生佩服。
海野利一淡然道。
“她们当然会愿意,因为肃逆评议众将在战后取消,您会重新评估这次肃逆的扩散程度。
若有冤屈,可以直接向您申诉,返还清白与领地。”
真田信繁摇摇头,觉得海野利一的为人处世,腹黑至极。
当初她把羽尾幸世母女四人推到台前,让她们把持东吾妻的肃逆评议众大局,将东吾妻众整得死去活来。
如今她轻轻一句话,可以申诉,在吾妻郡众姬耳边,就是晴天霹雳。
东吾妻众虽然被整得惨,但当初率先降伏的斋藤则实与池田重安,还没有受到严重波及,手中仍有不小的实力。
而西吾妻的滋野三族中,羽尾家吃了大头,当初并列称雌的镰原家早就心存不满。
如今,海野利一再变规则,各方心中顿时波澜起伏,思索对策。
已经被整死的那些东吾妻武家不提,但凡能坚持到现在的,都是在东吾妻经营多年,盘根错节的老武家。
这些人要是以申诉为由,展开报复,滋野三族也是心慌。
羽尾幸世要保住收获,镰原幸重想把羽尾家拉下马来,斋藤则实与池田重安既要自保家业,也希望反击夺回受损的利益。
东西吾妻的武家们被海野利一一招肃逆结束,申诉开始的回转,搞得心浮气躁,围着她的指挥棒开始转悠。
这一战,谁都不敢懈怠,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作战。此战损失惨重的事小,战后吾妻郡内清算的事大。
至于战败,谁都没想过。
看到阵后那上百套装满板甲的木箱子,谁还能认为越后大军会战败?战场是御台所准备好的,装备是斯波家的财力堆砌,赢定了。
羽尾幸世抢到首发,带着滋野三族的备队担任先手,算是得偿所愿。
真田信繁指着前方,说道。
“羽尾幸世带队上阵,有镰原幸重看着,她不敢消极避战。
第一批上阵,她们的损失可不小,战后该如何恩赏她们的军功?”
海野利一冷冷说道。
“羽尾幸世与长女幸全把持肃逆评议众,擅自扩大肃逆,肆意制造冤案,搅得西吾妻天翻地覆。
羽尾家次女幸光,三女辉幸,身为岩柜城代,嵩山城代,滥用职权,辜负主上您的一片殷切期望。
羽尾一门上下无能又无耻,此战之功也抵消不了她们的罪行,必须受到严厉的处置。”
真田信繁撇撇嘴。
当初是海野利一给她们机会,将大把权力送与羽尾一家四口,让她们克制不住自己的贪婪。
如今翻脸无情,只等着战后各家痛打落水狗,顺势干掉羽尾全家,真特么的坏透了。
真田信繁低声问道。
“看来,羽尾幸世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海野利一冷冷一笑,说道。
“羽尾家除了长女驱逐出境,其余姬武士全部喝令切腹谢罪,领地罚没,夫孺贬斥为奴。
这些土地人口将属于您,当然,此战有功之臣也应该被分配一些,作为恩赏。
主上,您觉得呢?”
真田信繁看着海野利一的三无表情,背脊生寒,觉得冷!
羽尾跌倒,真田吃饱,海野利一这一手真是太恶毒了。
不但铲除了吾妻郡中的隐患,还让这次真田众的辛苦作战,有了丰厚的恩赏。除了羽尾幸世与她的族人,所有人都会满意。
羽尾家除了长女幸全是长野业正的八媳妇,给了面子被驱逐出吾妻郡,其他族人一个不放过。从此,吾妻郡再无羽尾家立锥之地。
真田信繁脸上有点僵,那天她在斯波义银面前放肆之后,海野利一被她活活气哭。
回来之后,海野利一的气质更冷,手段也越发凌厉。仿佛在用事实告诉真田信繁,我们没有时间了,必须快上猛干。
真田信繁甩甩头,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女人嘛,想做就做了,没什么可后悔的。
她拍拍身旁的木箱,指着里面的板甲说道。
“我们何时上阵?”
海野利一望着远处已经开始交锋的战场,说道。
“不急。
虽然现在是枯水期,但重甲涉水不利,还需要等候时机。等前线支持不住后退,对方的本阵迁移过河再说。”
真田信繁皱眉道。
“我们才两支备队,只怕坚持不到那会儿。”
“向二阵借兵,调山中幸盛的备队先上。”
“她能同意?”
“御台所在本阵观察前沿,他一定不会让我们早早冒头,引起北条家警觉。
我们只需要知会山中幸盛一声,她定会向本阵请示,求得御台所授意做事。”
听到海野利一这么说,真田信繁忍不住哼了一声。
山中幸盛就是个按部就班的庸人,也不知道御台所看重她什么,一拨一动的木头人。
真田信繁望着天上的太阳,两军近三万人,布阵也迟缓。上午已经过去了一半,这才开始交战。
她对身后等候的真田御台人,喊了一声。
“轮到我们还早着呢,都坐下休息,保持体力!”
真田信繁率先坐在放板甲的木箱上,无聊得很。此地距离前沿数里,有北线山势的坡度遮掩,北条家看不清一阵后的情况。
真田信繁及其亲信一百人,都在此地集结,身上穿着,棉布潮湿后多层重叠捶平缝合的棉甲。
她们身旁放着板甲的箱子,阵后还有等候的一批农兵,随时准备帮她们披甲上阵。
真田信繁眺望前沿,双目战意满溢,渴望一战。
第一千章各个心思重
左翼的前沿,率领备队担当先手组的羽尾幸世还不知道,自家的命运已经注定。
她正全神贯注,指挥备队向前,妄图以此战军功,换取战后吾妻郡清算时候的主动权。
双方的先手备队站在小溪边,稍作停滞。身后弓矢众走到前面,向对岸覆盖射击。
“举枪!晃!”
长枪如林,左右摇摆,将稀稀疏疏的箭矢拨打开。
长枪是千百年来,冷兵器战争淘汰下来的战场王者,成为泛用性最强的武器。
农业时代的职业兵太少,大规模军队往往以参差不齐的兵员,少量训练就要上阵。长枪稍加训练就能组成枪阵作战,杀伤力也不弱。
比起其他各类兵器,一捆长枪打造便宜,运输方便,是大规模作战最经济实惠的武器,渐渐占据了战场的主流。
打仗打的是经济,长枪为王不是因为它强,是因为性价比最高。如果要说强,最强的士卒其实是弓兵。
弓兵必须是臂力强大的彪悍之士,经过多年训练才能稳定多次开弓弦。这是力量与技术结合的高技术兵种,营养不良的士卒干不了。
战场上,弓兵配备弓矢不超过三十支,因为射不完。往往三连射,五连射后就要休息,一场大战三十支矢还没用完,人就脱力了。
而日本的弓矢众更弱,大多是气力不济的足轻,用着弓力极弱的竹弓,一轮覆盖射击造成不了多少伤亡。
而专业练习弓术,使用和弓的姬武士,往往担任更重要的职务,除了狙击对方大将,很少出手。
双方弓矢众的覆盖射击,更像是打压对方士气的功能性行为。而这次参战的大多是精锐,对这些软弱无力的弓矢,应对有序。
三轮覆盖射后,见对方长枪拨开弓矢,阵型不乱。阵后的备队大将呼喊弓矢众从两侧退却,长枪阵开始下水。
枯水期的小溪只到脚踝,但被河水冲刷得表面光华的卵石,却很容易造成步伐踉跄。
双方小心下水,枪头向前倾斜六十度,缓缓靠近,渐渐接触到对方的长枪。
一般备队枪阵使用的长枪,在二间半到三间。超过三间的超长枪太难使用,虽然一寸长一寸强,但效果不佳,只限于对付骑兵。
除了织田信长这个粮食太多,养了多支脱产备队的有粮大佬,一般很少有武家会要求足轻使用三间半的超长枪。
双方备队的长枪长度相仿,稍稍试探后,便开始相互拨动对方长枪,意图打乱对方阵型,伺机敲击敌人。
羽尾幸世在阵后大呼小叫,指挥着备队作战。
西吾妻这支备队是由滋野三族组成,备队里姬武士数量偏多,山民又桀骜彪悍,战力不弱,一时占了上风。
对岸的足利义氏看着先手组渐渐失利,哼了一声。
此战是关东侍所对阵关东将军,政治含义很重,她对麾下备队的表现非常不满意。
“先手组再上去一队。”
足利义氏冷冷下令,她人多,一对一打不过,大不了并肩上。
随着北条一方增兵,羽尾幸世的压力越来越大,又一支备队上来,隐隐包抄她的侧翼。
枪阵最强的是正面,但难以防范侧后。这时候,她只能跟着扩展一线人数。但固定人数之下,枪阵的厚度也就变薄了。
队伍乱哄哄的向两翼扩大,阵脚有些不稳。另一边的镰原幸重挤了过来,对羽尾幸世吼道。
“这样不行,队伍会乱!
向后面慢慢退,在岸边站稳。让后面的备队上来,协助我们守住河岸。”
羽尾幸世抬头看了眼太阳,她才守了两刻功夫。这么快就退却,阵后的真田信繁会怎么看她?会不会影响战后的军功分配?
见她犹豫,镰原幸重忍不住哼了一声,说道。
“想想我们阵后的重甲,御台所原本就没打算守在水里!我们退,是诱敌深入,是御台所希望看到的局面!”
镰原幸重可不像羽尾幸世那么患得患失,她在肃逆评议众没有权力。羽尾幸世利用肃逆胡作非为,如今风向变了,慌了,关她屁事!
看看阵后的重甲,御台所就是希望她们缓步后退,营造时机。把力敌不支的样子演像了就行,干嘛拿麾下姬武士的命去拼?
滋野三族组成的备队,中间利益关系可深着呢,羽尾幸世的小心思谁不明白?为御台所而战没问题,但为羽尾幸世去拼命,谁肯?
见阵型越发不稳,羽尾幸世咬咬牙,下令道。
“全军缓缓后退,阵型不要乱!举旗示意后方,请真田大人把东吾妻那些人派上来帮忙!”
见羽尾幸世妥协,镰原幸重赶紧低头,掩盖自己忍不住的笑容。
———
接到前方请求的真田信繁微微皱眉,问向身边的海野利一。
“羽尾幸世怎么回事,这才多久就扛不住了?整条阵线就她先后退,她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海野利一摇摇头,说道。
“镰原幸重在备队里,羽尾幸世一个人说了不算,不拖她后腿才是怪事。”
真田信繁对此非常愤怒,说道。
“这是勾心斗角的地方吗?简直混账,耽误大事!”
海野利一指着前面说道。
“镰原幸重也是老狐狸,绊子要使,事情也不耽误。
您看,备队死守河岸不退,对方在水里立足不稳,一时攻不上来,她们以一敌二也不容易。
对方北线的旗帜是不是镰仓足利家?指挥者难道是新的镰仓殿?这才二刻功夫,就把第二支备队拉上来了,看来心很急。”
真田信繁冷哼一声。
“都是借口,就是私心太重,因私废公,战后的确该整顿一番。
根津贞盛!望月幸忠!”
阵后两人听到主上传唤,出列鞠躬,真田信繁指着前面说道。
“望月幸忠,你去替我训斥羽尾幸世,镰原幸重,看住她们。
她们怎么斗我不管,但特么的后退也要演得像个样子,若是被对方察觉有异,我剥了她们的皮!
根津贞盛,你去东吾妻的备队,带她们上去助战。看住斋藤则实,池田重安,免得她们也跟着心思重,坏了大局。”
第一千零一章因忠或因睡
真田信繁骂骂咧咧,她不得不向二阵的山中幸盛求援,实在是觉得面上无光。最后想起一事,喊住根津贞盛。
“那两个三好家奸细呢?一齐带过去,跟随东吾妻的备队作战。这战打完人不死,算她们将功赎罪。”
根津贞盛嗨了一声,往阵后领人去了。见到两人之时,三好伊三还是那身裹头法师打扮,而由利镰之助已经颤悠悠站不稳。
“你们两个,随我去前线。”
根津贞盛话音未落,早被数万人大场面吓到的由利镰之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哇哇哭了出来。
“我不要去,我不想死!我要回家,我没有罪,我不是奸细!”
三好伊三叹了一声,想要扶一把。由利镰之助一巴掌打掉她伸出的手,指着她鼻子骂道。
“都是你害的!我叫你不要来,求你不要来,你就是不听,一定要来关东这个鬼地方!
你这个祸害!”
三好伊三半跪在地,与瘫在地上的由利镰之助目光平视,把住她的肩膀说道。
“对不起,但我们必须去,不然你真的会死。军令如山,你懂吗?”
由利镰之助愣愣看着她出神,一旁的根津贞盛不耐烦得骂道。
“这世道倒霉的人多了,哪里只冤枉你一个?人在战场上还要讨价还价,你是真想找死吗?
快点起来!我给你们找两副具足,你们好好跟着我,又不是让你去第一排送死。”
三好伊三抬头谢道。
“多谢关照。”
根津贞盛叹了口气。
“知道你们倒霉,但上阵杀敌总比在山里晃悠好。这乱世怎么着都是死,活命全靠自己挣。
快一点,我还要去前面传达军令。要是耽搁了大事,我才真是死得冤枉。”
三好伊三站了起来,把手伸向由利镰之助,说道。
“相信我,上阵之时我会护着你。就算死,也是我先死。”
由利镰之助望着她诚恳的脸庞,伸手握紧她的手,就像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咬牙切齿道。
“他爹的,最后信你一回!”
———
二阵后的山中幸盛接到真田信繁传讯,也是不自觉望向天空。
“接敌不到三刻,一阵就熬不住了?是不是太快了?”
她身旁的本庄繁长冷笑道。
“真田信繁不是很狂妄吗?这时候怎么不狂了?”
山中幸盛想了想,说道。
“大局要紧,先不和她计较。派使番去本阵告知御台所,请求明令示下。”
加地景纲嗨了一声,派人出去。本庄繁长微微皱眉,说道。
“御台所应该会答应真田信繁的请求,命令我们提前出击。
但若是此时出击,正午前后我们至少要前压一半兵力。太快加入战场,会影响下午的战力。”
打仗是力气活,战斗时间越长,先发的军势越乏力,需要回撤修整。
下午是人最疲乏的时候,如果二阵提前上场,那时候未必顶得住北条大军的人数优势。
山中幸盛语重心长说道。
“若是御台所下令,我们要坚决执行。”
本庄繁长低头嗨了一声,心中不情不愿。她才华过人,早已看清这次合战,是决定关东攻略走向的大决战。
她的建议是希望山中幸盛慢点上阵,替下越众争取最大的军功利益。如果二阵打成了添油战术,成全的是真田信繁。
斯波义银把板甲姬武士分成三批,真田信繁一线拼命,岛胜猛的骑兵是用来破阵的,山中幸盛的这部分人稳住阵脚。
若是二阵的下越四支备队提前上阵,就是帮真田信繁消耗敌军气力。
等之后真田众那些板甲姬武士发力,协同岛胜猛的铁甲骑兵一举击溃了北线敌军,这军功怎么分?
岛胜猛破阵的功劳肯定最大,真田众这些抵抗在一线的板甲姬武士,功劳也不小。
山中幸盛麾下稳住阵脚的板甲姬武士看似碌碌无为,四支备队消耗敌军气力也不显眼,这不是帮别人搭台唱戏做嫁衣吗?
此战功勋,甚至能决定关东侍所各方在战后的地位排序,本庄繁长当然希望下越众能拿到大功。
可这些话她不好明说,只能暗示。谁知道,山中幸盛铁了心听御台所的话行事,这不是抢着干苦活累活的傻子吗?凭什么啊!
本庄繁长不满,加地景纲派出使番后也不说话,大家谁都不笨,气氛凝重。
山中幸盛见她们如此,不得不劝说道。
“论能力,关东侍所人才济济,岛胜猛,真田信繁,甚至你们都不在我之下。
可为什么御台所会任命我为关东侍所执事?就因为我忠诚。
本庄姬,加地姬,有几句话不好听,但今日我想对你们说说。”
本庄繁长与加地景纲一齐微微鞠躬,等候山中幸盛的训示。
“扬北众已经散了。
中条,色部,安田各家都融入上杉家臣团。而你们两个,是上杉殿下厌恶不用之人。
为何厌恶?想来你们也明白。本庄姬,你在川中岛合战弃主。加地姬,你们佐佐木党掀起新发田之乱。
有这两件事在前,除非等到上杉殿下离世,否则上杉家不会再给你们出头的机会。
你们的运气不错,御台所胸襟开阔,容得下你们,愿意给你们机会。
所以你们更应该日夜感恩,多想想怎么为御台所出力。计较个人得失的事,少琢磨一点。”
山中幸盛言辞恳切,加地景纲为之动容。她想起斯波义银对加地家的再造之恩,深深鞠躬说道。
“山中大人说得很对,我会铭记在心。御台所对加地家恩同再造,加地景纲感激涕零,永世不忘。”
山中幸盛微微一笑。
“你明白就好,记住,忠诚是最重要的。
御台所公平公正,只要我们秉持忠心做事,他都会看在眼中,不会错漏我们的恩赏。”
山中幸盛望向本庄繁长,眼神似乎在问,你觉得呢?
本庄繁长当然不敢反对,她的履历劣迹斑斑。现在还能混口饭吃,已经是斯波义银仁慈。
她跟着深深鞠躬,表示了自己的赞同,可心中却是不以为然。
只要忠诚就可以得到信赖?就有丰厚的恩赏?就能位居高位?别她爹的开玩笑了!
本庄繁长低头掩饰自己的嫉妒之色,腹诽心谤。
山中幸盛,你能有今天,就是因为你陪御台所睡过觉!否则,就你这个只懂得唯命是从的愚忠之徒,能干成什么大事?
老娘要是和御台所睡过觉,办起事来比你强十倍,百倍!我呸!
第一千零二章恰似狗男女
不管本庄繁长心中如何妒火高炽,她都没有拒绝的权力。只能装作顺从,听命于山中幸盛。
而本阵的斯波义银接到左翼传讯,也是吃了一惊,走出幕府,从高地眺望北线一侧。
上杉辉虎紧跟在后,问道。
“谦信公,是出了什么问题?”
义银摇头道。
“算不上什么问题,是北线的敌军有些心急,过早投入了军势。
真田信繁的先手已经全部填了上去,只怕撑不过正午。”
上杉辉虎跟着望去,皱眉道。
“北条右翼突进得过于急切,和中部有些脱节,带动北条中军也不得不跟进。”
义银指着敌军北线,笑道。
“看见那面足利家纹没有?应该是北条氏康扶持的伪关东将军,足利义氏。
她大概知道北线是关东侍所的军势,出于政治考虑,这才心急火燎,提前发动了猛攻。”
上杉辉虎冷笑道。
“蠢货。”
数万人的合战不是逞一时之勇,就能打出完胜的小合战。巨大的战场需要持续投入预备队,进行一场持久战。
战事还未过正午,足利义氏就开始加大力度,逼着军势进入冲击态势,她这种行为的性价比很低。
关东侍所的先手组尚未疲惫,过多的敌军导致先手组死扛,陷入防守劣势。但换而言之,防守远比进攻节约力气。
而对面的足利义氏为了保持攻势,必须不断加大力度,投入更多军势,才能维持现在的优势局面。
过早打破了均势,不但打乱北线敌军自己的节奏,还带动了北条中军跟上,以防止阵线出现漏洞。
足利义氏的急躁,一方面让自己的预备队减少,难以应对突发情况。另一方面,也是逼着中军的北条氏政配合,制造了更多漏洞。
斯波义银想了一下,说道。
“这也许是个机会,把足利义氏的后手备队率先消耗掉,将北条氏政的本阵骗过河,一举击溃。”
上杉辉虎想了一下,问道。
“这样引诱她们,会不会太明显了?北条军中也不全是傻子,总有人会察觉到不对劲。”
照两人原本的计划,此战应该是正正经经开战,在午后因为人数上的劣势,且战且退,引诱敌军过河,再用板甲姬武士来一锤定音。
可现在,因为足利义氏的急躁,似乎可以提前把敌军北线的右翼引过河,带动北条氏政的本阵前移,打一个突袭。
这样的话,越后大军就不需要与对方僵持太长时间,军队的损失也会小很多。
但是,上杉辉虎担心被北条一方看出引蛇出洞的计划。她们要是回缩阵型不上当,那今天的准备就都白费了。
义银还是觉得很有把握,说道。
“北条氏政出兵佐野领,就是毛毛躁躁的模样,她的急切根本遮掩不住。而此时足利义氏的举动,也说明了她迫切希望战胜关东侍所。
她们一个新任北条家督,一个新任关东将军,两人的一举一动都是急不可耐,这说明什么?”
上杉辉虎心有明悟,说道。
“她们这是要证明自己。”
义银点头称是,斩钉截铁道。
“她们都是刚才上位,立足未稳,需要一场大胜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只要我们露出破绽,她们就会跟进。因为北条大军有二万人,她们不相信自己会输,最多是损失大一些。只要能战胜我们,就值得。
这是一场政治仗,老臣宿将越是劝阻,她们就越是要过河,证明自己的正确。”
上杉辉虎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
“我明白。
就像是我母亲刚过世那会儿,我不但要亲征出战,还必须百战百胜,不然就压不住府中长尾家内外的骄兵悍将。”
义银点点头,说道。
“我会让二阵的山中幸盛派兵去河岸协防,先稳住前沿,然后慢慢向后收缩,引足利义氏过河。
你的本部跟着向后退,但南线的色部胜长让她死守河岸,不准后退分毫。”
上杉辉虎噗嗤一笑,说道。
“好。我们回缩拳头,给北条氏政来一下狠的,一定要打得她满地找牙。”
双方先手组在秋山川僵持,若是北线大后退,中线跟退,战线就变成了一条从西北到东南的斜线。
北线敌军的足利义氏急躁,必然深入西岸跟进。北条氏政若是相信了自己的优势,想要速胜,就必然跟着过河,防止与北线脱节。
而南线的色部胜长死守不退,南线的北条军势无法突破秋山川,就没办法过河防护北条中军侧翼。
这时候,要是义银藏在阵后的板甲姬武士团杀出来,打崩了疲惫的北线足利义氏,直接包抄北条氏政的中军,她的麻烦就大了。
秋山川虽然在枯水期,形同小溪,但那到底是一条河,足以减缓大军撤退的速度。
只要上杉辉虎的中军粘住北条中军,不让北条大军轻易撤退。岛胜猛的铁甲骑兵,会让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武家们明白,什么叫绝望。
十二世纪的十字军诸国,就是利用阵地战优势,用重骑重步吊打中东王朝轻装部队,甚至引导中东王朝反思,诞生了马木留克军团。
斯波义银与上杉辉虎相视一笑,一时心灵相通,笑出了几分狗男女的氛围。
义银低头咳嗽一声,转身回到本阵幕府中,心里埋怨自己怎么回事?这种错误的暗示,以后绝不能给她。
身后的上杉辉虎见他如此,呵呵一笑,以为他是害羞,笑着跟进幕府中。
———
本阵派出使番,将斯波义银的命令送到山中幸盛这里,她开始下令道。
“本庄姬,你带备队先上去,准备接替真田众的备队。记住,缓缓回撤,把敌军引上岸。”
“嗨!”
本庄繁长虽然心里不情愿,但军令已下,她只能执行,于是带兵向前。
山中幸盛望着她离去的身影,轻声对加地景纲说道。
“你做好准备,随时带队上前支援。我与板甲姬武士要稳固阵脚,不会轻易出击。
你替我看住本庄繁长,她私心太重,别让她误了御台所的大事。”
“嗨!”
第一千零三章暴怒的氏政
加地景纲鞠躬行礼,心头暗喜。
果然,山中幸盛并不喜欢本庄繁长。此人就是个反复无常的叛徒,山中幸盛怎么可能相信她呢?
加地景纲匆匆回去自己备队主持军务,山中幸盛察觉到她难以抑制的愉悦,却装作不知。
山中幸盛已经不是当初的傻白甜,她被这些下越众坑了多少次?要不是斯波义银真心护着她,早被坑死了。
即便加地景纲确有忠心,山中幸盛也不敢轻易放弃本庄繁长这个制衡的棋子。
因为拆散扬北众武家集团的手段太过阴毒,本庄繁长与加地景纲是水火不容,相互看不上。
山中幸盛自己带领的下越御台人,除了本庄一系的姬武士,其他人也都看本庄繁长不顺眼。
本庄繁长的基本盘是下越最北段的本庄城,她利用斯波义银给予的商路特权,拼命拉拢当地武家,总算安抚住了核心领地的不满。
而加地景纲的地盘在下越中部,新发田之乱结束后,斯波义银把三家佐佐木乱党的地盘,交给了加地景纲。
这一次,双方各自带了两支备队过来,组成山中幸盛麾下的关东侍所军势。
山中幸盛说是关东侍所执事,其实连掌控的下越众一百名御台人,也是大半跟着加地景纲,小半跟着本庄繁长。
她的地位很尴尬,但双方又心甘情愿为她所用,因为斯波义银是真的宠她。
本庄繁长出于无奈,加地景纲出于感恩,但两人考虑更多的还是前途,才对山中幸盛毕恭毕敬。
麾下这些下越众虽然心里嘀咕山中幸盛能力不足,但御台所就是相信她,给她权力,谁敢炸毛?
因为不解御台所对山中幸盛的宠信,甚至传出了山中幸盛是女宠,陪主君睡过觉的谣言。
本庄繁长有时候嫉妒得想不通,也要暗自毁谤几句。只能说,同人不同命,好命一生平安。
本庄繁长与加地景纲两人先后离开,山中幸盛低头想了一阵,不禁摇头。
许多事她并不是真的糊涂,但她真把话说明白了,又能如何?
这些人根本不是敬佩她的能力,才跟着她的。只是觉得她深受主君恩宠,跟着她混有大把前途可以挣,这才愿意被她驱使。
山中幸盛不甘心被人看成斯波义银的幸臣,但如果没有这层虎皮把这些功利武家笼络住,她又有什么资本去和岛胜猛斗呢?
时也命也,越陷越深。
———
北条氏政稳坐在本阵中,志得意满。
越后大军的确骁勇善战,但也就是比普通姬武士强一些而已,北条大军完全能够应付。
随着双方先手交锋,走向僵持,北条氏政的心却是越来越稳。北条大军拥有绝对的人数优势,这种僵持局面是她乐意看见的。
人的体力是有限的,不可能不吃不喝得一直战斗下去。备队需要轮休,需要吃饭,需要预备队。
只要越后大军无法打破僵局,随着时间的流逝,体力的下降,北条大军迟早会占据上风。
北条氏政看向太阳,见它一点点挪向正午。她心中有数,午后,才是战局从量变走向质变的关键时刻。
半个上午的体力消耗,上杉家的预备队必须接应前沿备队,让她们喘口气。到那时候,就是自己加大攻势,用人数取胜的时机。
正在她得意之时,本阵幕府外匆匆走入一名使番,鞠躬行礼后说道。
“殿下,镰仓殿突破了北线。”
“什么!”
北条氏政一下子坐不住,站起来就要往外走。正在此时,北条纲成大步走进幕府,见到北条氏政,急声喊道。
“氏政殿下,情况不对,敌军动向有问题!”
北条氏政心头一跳,赶紧询问道。
“纲成大人,出了什么事?”
“敌军正在后退,退得相当快,就像是有意引诱我们过河一样。”
北条氏政面上一沉,心里顿时不乐意,但她还是耐着性子说道。
“是北线的镰仓殿突破过河,上杉辉虎的中军害怕被侧翼夹击,不得不退。”
北条纲成摇摇头,坚持己见。
“不可能。
正午都没到,才打了这点时间,敌军北线怎么可能守不住?越后大军此来带得都是精锐,不可能出现这种问题。”
北条氏政忍着怒气,说道。
“北线是属于斯波义银的关东侍所部众,这些人战力参差不齐,不如上杉辉虎的备队精锐,被打得节节败退,完全是正常的。”
北条纲成还是坚决摇头,说道。
“不对,这件事绝对不正常。
就算关东侍所战力不足,镰仓殿的备队也不是我方强军,怎么可能半个上午都坚持不了?”
北条氏政终于压不住怒火,冷哼一声。
“纲成大人的意思是镰仓殿占了上风有问题?她的备队就不该有本事突破敌军北线咯?”
北条纲成一愣,见北条氏政面有怒色,解释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其中可能有诈,上杉辉虎也许在引诱我们过河。
她的南线纹丝不动,北线与中军却因为些许小挫折,便连连后退。这事情不正常,人人都能察觉到其中古怪。”
听到北条纲成信誓旦旦,说人人都能察觉不对,北条氏政怒道。
“北条纲成!你太无礼了!
你说这有问题,那不对劲,把镰仓殿麾下姬武士奋勇作战的战果,全部贬低得一文不值,说成敌军的阴谋。
那么你告诉我,上杉辉虎能有什么谋划,需要引镰仓殿过河?
敌我双方的军势,早已被风魔忍探查的清清楚楚。这方圆数十里,就我们两支大军在作战,上杉辉虎还能有其他依仗吗?
如果没有,她把阵线后撤,除了浮动自己的军心,还能怎么样?我们有二万战兵,整整两万战兵!用人堆都能堆死她!”
北条纲成一时哑口无言。
这场合战,敌我双方的队列是清清楚楚。她以多年作战的敏锐直觉,感觉到了阴谋的气息。但北条氏政的质问,她却无法回答。
因为她也不知道,上杉辉虎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一千零四章凶猛的攻势
见北条纲成无言以对,北条氏政心中一阵痛快。
这些老家伙就知道倚老卖老,见不得镰仓殿立功,更不相信我北条氏政的能力。
她自信满满说道。
“上杉辉虎能有什么阴谋?无非是战力不足,提前收缩,用后退换取时间,抵消人数上的劣势。
这时候决不能让她有喘息的机会,必须迅速贴上去,继续给予越后大军压力,使得她们无暇修整。”
北条纲成怒目圆睁,简直一派胡言!她就要反驳,却被身边的清水康英一把拉住,对她微微摇头。
大道寺盛昌与多目元忠两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不在,一门众中资格最老的北条龙山在北线,替足利义氏压阵。
北条纲成与北条氏政在河越城就有嫌隙,关系僵硬。不管她说出什么道理,北条氏政都不可能听得进去。
大战中,质疑总大将的决策是非常失礼的行为。北条氏政要是真发起火来,能拦得住她的长辈老臣可都不在啊。
北条纲成也知道自己的言行举止不妥当,但她总觉得不能让北条氏政乱来,于是低声说道。
“清水大人,与我一起劝劝家督吧?”
清水康英赶紧摇头拒绝,撇清关系。
拉一把北条纲成是不想双方闹得太僵,她可是奥伊豆众首领,属于北条家督直领的下属武家,脑子坏了才会跟着去顶撞现任家督。
但眼看北条纲成又要进言,她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我军人多势众,即便上杉辉虎有什么阴谋诡计,只要我们小心一些,作战奋勇,越后大军翻不起什么波澜,无非就是战损大一些。
但此战是家督继位后的立威之战,至关重要。想想氏康殿下的托付,纲成大人,您一定要冷静。”
北条纲成沉默半晌,缓缓点头。
北条氏康吩咐过她,请她尽力为北条氏政考虑,利用此战的机会树立起新家督的威严。这时候质疑家督的决定,实是有损家督威望。
北条纲成想了再想,最后还是决定闭口不言,她也不相信上杉辉虎有什么翻盘的办法。
正如清水康英所言,就是损失大一点吧。为了新老家督权力的顺利交接,这点损失可以容忍。
随着北条纲成沉默,北条氏政身边再无掣肘,激动得下令道。
“中军过河追击,本阵前移,鼓舞士气!
派人去告诉镰仓殿,我就在她身侧,让她安心继续突破北线。一切有我在,放心向前!
再派人去南线告知富永康景,就说我的本阵准备过河,让她速速攻破南线,不要拖了我和镰仓殿的后腿!
这场合战,我要让上杉辉虎终生难忘,哈哈哈哈。”
见众姬俯首称嗨,北条氏政激动得挥手向前,气吞山河,手握乾坤的气概瞬间涌上心头。
大女人,当如是也!
———
“顶住!顶住!”
真田众的两支备队并肩支撑。
应对不断越过河流,向她们围攻上来的北条军势,缓缓后退,以防被对方包抄侧翼。
足利义氏已经打疯了,还没到正午,她又调集了三支备队过河。超过一千两百人的枪阵左右拉开,对真田众五百人的军势实施压制。
羽尾幸世冲上一线,砍死两个脱离本阵前突的敌军足轻,然后躲过左右刺来的几支长枪,迅速后退回到己方的阵列。
劫后余生的她重重喘息两下,凶狠的表现吓阻了敌军少许时间,暂时稳住了一线。
“举枪!不要抖!稳住枪杆!”
她叫骂几句,回到阵后,找到真田信繁派来督战的望月幸忠,说道。
“敌军太多,为了阻挡她们,备队体力消耗太大,足轻们已经有些力竭。
我们坚持不了太久,后面的备队什么时候上来?”
望月幸忠凝望前方,说道。
“退,继续慢慢退。二阵的援军马上就会上来,在她们到来之前,我们不能崩溃。”
羽尾幸世摇摇头,说道。
“熬不了多久,足轻已经疲惫,士气扛不住。”
望月幸忠扫了她一眼,对一旁的镰原幸重喊道。
“镰原大人,你带自家旗本与我一起在阵后督战。敢有临阵脱逃者,格杀勿论!”
“嗨!”
羽尾幸世面色铁青,她就是提个建议,没想到望月幸忠这么不给面子。瞅了眼一脸无辜的镰原幸重,她强忍住没有说话。
———
另一边,刚才上来的东吾妻众,还不如战斗许久的西吾妻众能熬。这些人以岩柜城斋藤家的降臣为主,战力不强,士气更弱。
见到前沿隐隐有崩溃的征兆,根津贞盛训斥道。
“斋藤则实大人,池田重安大人,枪阵必须维持住,缓缓后退。此战关系重大,如果你们的备队在这里溃散,主上绝不会原谅你们!
战后,吾妻郡就要重新审议,羽尾幸世把持肃逆评议众,倒行逆施的罪行。你们就能通过申诉拿回土地,帮助亲族重建家业。
现在,羽尾幸世的备队就在旁边。如果你们崩溃,她们却坚持住了。你们明不明白,这将意味着什么?”
斋藤则实与池田重安对视一眼,咬牙切齿说道。
“我去一线,请根津大人您在这里看顾全局。”
“我也去!”
两人提起长枪,带着旗本向前冲,去前沿稳固枪阵。
正在此时,侧翼的敌军已经包抄上来,几支袭来的长枪吓得边缘足轻连连后退,带动阵脚大乱。
根津贞盛双目赤红,拔刀就要砍死几个后退最快的足轻。
这时,她的身边略过一条身影,奔向侧翼。穿着简易具足的三好伊三,手持一把镰枪冲了上去。
一枪刺死站位靠前的足轻,顺势横扫外侧,把旁边一名足轻枭首,最后矮身闪过敌军十人队带队姬武士的长枪刺击。
三好伊三向后地滚,躲过几名敌军跟上的刺击,将镰枪一撩,砍断几人小腿,顺势后退。
敌军几人横在阵前,断腿者哀嚎滚爬,一时堵住了枪阵前进的道路,包抄之势瞬间停滞下来。
“好!”
根津贞盛忍不住为她喝彩。
刺即成长枪,斩即成剃刀,割即成钩镰,这位近幾来的三好家姬武士,原来师从宝藏院流枪术。
第一千零五章功名马上取
根津贞盛在阵后看得叫好,突出阵外的三好伊三却没脱离危险。
两军交战,最重要的不是个人武艺高强,而是时时刻刻注意不要落单。
任你天下无敌,战场上四面八方的长枪不停歇乱刺,都能把你变成马蜂窝。
三好伊三虽然退得快,但她滚地离开的速度,比不上对方姬武士奔跑追杀的速度。
只见对方瞄着破绽,就要一枪刺穿她的脖子。此时,斜里撩起一把长枪,挑开对方姬武士的枪杆,一手将三好伊三拉回自己阵中。
三好伊三死里逃生,一头冷汗,抬头看见把自己拉回来的由利镰之助,后怕道。
“谢谢。”
由利镰之助白了她一眼。
“谢个p,你说要保护我的安全,自己跑出去找死啊?
说好的,你要死在我前面。你要这么快就挂了,我可怎么办?你给我老实呆着!听到没有?”
三好伊三微微一笑,点头道。
“好!”
那名追杀她的姬武士快步后撤,只听碰的一声,胸口出现一个血洞,随后扑倒在地,气绝身亡。
笕十藏放下手中铁炮,对身边根津贞盛说道。
“主上让我前来通报,本庄繁长带了二阵的两支备队上来。我们从北线退让,留出南边给她们上来协防。
御台所有令,加速后退,把敌军右翼尽可能引到深处。”
“好!”
笕十藏就此别过,又去另一边通知望月幸忠。
片刻之后,阵鼓声声从身后传来,本庄繁长指挥自己的两支备队上前接应。
午时已至,关东侍所四支备队再次挡住了敌军五支备队的攻势,勾着她们往西面退却。
———
刚才随大军过河的足利义氏看见关东侍所的支援,不怒反笑。
北条氏政已经同意从北线打开局面,不但中军会过河保护她的侧翼,还从本阵抽掉精锐,协助她延续攻势。
越后大军不过八千人,北线的关东侍所能有多少人马?八支备队,还是十支备队?
刚才午时,关东侍所已经派出四支备队阻拦,必然后继无力!
足利义氏笑道。
“再派三支备队上去。”
一旁的北条龙山微微皱眉,插嘴道。
“且慢。镰仓殿,我们的攻势是否太快了?中军还未全部过河,若是与本阵脱节,只怕有些不合适。”
足利义氏权力不大,但关东将军的血统家格太高,北条龙山不好指责她轻兵冒进,宛转迂回得提醒了一句。
足利义氏微微一笑,说道。
“龙山大人放心,我并非冒进。氏政殿下已经派人来讯,赞同我急攻北线的做法。
关东侍所是幕府放置在越后,笼络关东武家的机构。您也看到了,其所笼络的武家,战力远不如上杉辉虎本部兵马强悍。
这才多少时间,就被我打得连连后退,难以坚持。
氏政殿下的意思,是让我从越后大军虚弱的左翼入手,打爆北线,夹击上杉辉虎的中军,完胜此战。”
足利义氏句句不离北条氏政的指示,让北条龙山虽然觉得不妥,却无话可说。她不在本阵,对总大将的命令只能听从,不好反驳。
北条氏政继位后初次领兵,此战的政治意义很重。北条家的骄兵悍将也不敢太过桀骜,自作主张行事。
至少从战局上来看,北条大军用现在的打法战胜越后大军,不成问题,那就不要太计较北条氏政战术上的一些急躁错漏。
毕竟,这是家督初次独当一面,即便战损大一些,也要维护家督的威严。
见北条龙山不说话,足利义氏微微一笑,继续下令,心中冷笑。北条家的老人们对她还是不放心,指指点点如同教导稚童一般。
好在,这一仗要赢了。只要打赢此战,她就拿到猛攻击溃北线的首功,地位也就更加稳固。
———
随着时间流逝,越后大军的左翼也就是北线,不断后撤。带着足利义氏麾下北条军势,向西深入。
中部的上杉辉虎军势跟着后撤,留出了过河后的落脚点。北条氏政顺势渡过秋山川,前移本阵。
南线的色部胜长带领地方备队死守河岸不退,富永康景几次强攻,都无法度过秋山川。
整个越后大军的阵线,形成了从西北到东南的斜线。又像是一个深深收回的拳头,准备打出一个炸裂的左勾拳。
———
真田信繁凝视着前沿,战场已经从河岸完全站上了平原。朝她所在的位置靠近了二里地,而且还在不断接近。
海野利一匆匆从阵后走了过来,冷声说道。
“山中幸盛把加地景纲派过来,剩下两支备队都给带来了。
她说,关东斯波领两支备队中的姬武士大多被抽掉,除了五十名铁甲骑兵,岛胜猛另外又组织了一百骑马姬武士参与冲阵。
这最后两支缺少姬武士的备队不能再动,山中幸盛要留着以防不测。加地景纲出阵后,我们就可以准备出击了。”
真田信繁哼哼道。
“以防不测?这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岛胜猛?
岛胜猛也是狠厉,关东斯波领移民的关西姬武士才几个人?
她组建了一百五十人的骑马姬武士出战,连备队的姬武士都被抽出来,这是要孤注一掷。
与山中幸盛相比,还是她豁得出来,算个娘们。”
海野利一看了她一眼,告诫道。
“此战非同小可。
即便如此,二百五十具板甲中,御台所还是留下一百具给山中幸盛,就是为防万一。
山中幸盛体察上意,做好自己的本分。不求争功,但求无过,这才是御台所希望她做的。
此人看起来并不像表面那么平庸,对于御台所的用意,自己的处境,理解深刻透彻。
您既然想走一条艰难的道路,就不要小看任何对手。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更何况,你的对手是一群勇猛的雌狮,切记切记。”
真田信繁默默点头,最后坦然一笑。
“我管她们是狮子还是野狗,反正都不会是我的对手。
功名利禄马上取,枪在手,跟我走,谁都别想阻挡我的脚步!”
她跳上箱子,对着身后休息的真田御台人们,大吼一声。
“都把饭团拿出来吃!吃饱了和我打仗去!”
“嗨!”
第一千零六章越后大功臣
本庄繁长与加地景纲顶了上去,越后大军左翼的一阵二阵备队,已经全部冲上一线。
太阳向西缓缓下降,秋后的平原上,午后阳光懒洋洋照射大地,引人昏沉欲睡,倍感疲惫。
而战场上,四处是姬武士暴怒的训斥,呼喊。一堆堆士卒抱团结阵,厮杀成群。
随着时间流逝,双方的阵线已经从泾渭分明,变得犬牙交错。一支支十人队在疲惫中,再难保持严密的队列。
阵线散成一颗颗小点,双方纠缠在一起,只能依靠旗帜来辩识敌我。
关东侍所各支备队大将都带着自己的旗本杀上一线,这时候不能再退了。再退,阵型就要崩散。
北条义氏带着旗本众,已经过河深入西岸三里地,望着乱成一团的前沿,她哈哈大笑起来。
“龙山大人,把预备队都压上去吧,敌军要崩溃了。”
北条龙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关东侍所一共派出一千二三百人,不会超过七支备队,这个人数比预计中少了一些。
她说道。
“镰仓殿,对方还有预备队,我们现在全军压上,为时尚早。”
北条义氏指指太阳,下午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时间,她说道。
“我知道她们还有预备队,但时机到了。敌军先手两支备队坚持太久,撑不住了。只要我们全军出击,她们马上就会崩溃。
即便关东侍所藏着一两支备队支援,也无法顶住崩溃的阵线。她们兵力不足,就不该藏着掩着,这时候再想上阵救场,也来不及了。”
北条龙山望了眼太阳,默默点头。
足利义氏的判断没错,对方先手坚持了这么久没有崩溃,非常不容易。
她们的体力早就跟不上了,现在完全是靠意志力在硬撑,任何一根新出现的稻草都可能引发崩溃。
军阵崩溃之后,再想稳住阵脚,重新恢复阵型是不可能的。
北条龙山想了又想,思索己方除了战损大一些,全军扑上几乎没有其他危险,于是点点头。
“那就请镰仓殿下令吧。不过,我的赤备不会参与其中,还请您体谅。”
虽然赞同足利义氏的看法,但身为沙场老将的谨慎,还是让北条龙山选择留下自己的赤备,以防万一。
足利义氏微微一笑,说道。
“有您压阵,我也安心。”
她心中不屑置辩。
这场进攻的意义非同寻常,是北条家击溃越后大军的关键一击。北条龙山老糊涂,这个大军功不想分一杯羹,足利义氏也懒得再提。
她双目中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渴望,大喝道。
“命令阵后的预备队上阵,全部投入战场,我要她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打崩对方的左翼!
还有,派人去中军告知氏政殿下,我已全军压上,很快就会击溃敌军北线。
请她全力缠住上杉辉虎的中军,等我从北线南下之时,夹击上杉辉虎本阵。
祝我们,武运昌隆!”
———
冈崎山,上杉辉虎本阵。
斯波义银与上杉辉虎再一次站在幕布外,望着远处的战场。
南线的色部胜长不负期望,死死钉在河岸边。北条方的富永康景使尽浑身解数,就是无法突破防线,跟上中军步伐。
北条中军与南线军势之间,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空隙,阵型被撕裂成两段。
斯波义银不禁问道。
“色部胜长还撑得住吗?南线的北条家国众都不是弱旅,人数也比她多得多。
她楔入前沿不退,中军的北条氏政随时能威胁她的侧翼,能不能坚持住?”
上杉辉虎冷冷一笑。
“北条氏政现在是一心要与北线的足利义氏配合,强行击溃我的本阵。
她过河之后一直粘着我的本部人马不放,根本没有派兵去南线侧击,协助富永康景过河。
只是布防了一些零散人马看住南线侧翼,以防色部胜长突袭,妨碍她的大计实施。”
上杉辉虎说到大计两字,忍不住笑出声来。
斯波义银摇摇头,叹道。
“利益熏心,不知所谓。”
虽然对方很配合的进军,让他完成了自己的战术构想,但义银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声,坑妈。
北条氏康多年的苦心经营,今日只怕要毁于一旦。
南线富永康景带领的北条军势,都是外围国众。虽然调教多年,对北条家也算忠心,但这份忠心是建立在北条家的强势之上。
而过河的北条氏政中军,她派遣支援北线的军势,那都是北条氏康攒了一辈子的棺材本。
斯波义银看了眼兴奋异常的上杉辉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如果北条氏政大败,北条核心军势被消灭在这里,北条家就真的完蛋了。
上杉辉虎咦了一声,指着北线对义银说道。
“谦信公,您快看,足利义氏竟然这么快就全军扑上。”
义银眯眼眺望,北条大军如重锤一般砸向摇摇欲坠的越后大军左翼,把关东侍所几支苦苦支撑的备队,打得摇摇欲坠,几近崩溃。
他摇摇头,说道。
“太早了,足利义氏真是我军第一功臣,战后不要太为难她了吧?”
上杉辉虎哈哈一笑。
“都听您的,这种功臣的确不好苛责,给她留条性命吧。当然,前提是她等会儿别死在战场上。”
两人调侃两句,义银提醒道。
“北条氏政的中军会配合跟进,这场戏也该收场了。”
上杉辉虎望着前沿,说道。
“我马上下令,让柿崎景家她们发起反击,缠住北条中军,不让她们有机会退走。”
———
越后大军左翼,拉锯的阵线已经距离真田信繁所在地不足两里。前方的厮杀声越来越近,海野利一有些紧张得望向真田信繁。
真田信繁正慢慢吃下最后一口饭团,混着水吞咽掉。她拍拍肚子,遗憾道。
“七分饱。”
海野利一忍不住说道。
“主上,前面快顶不住了。”
真田信繁看向她,见她的三无表情上,带着一丝奇怪的不和谐。
“六娘,你紧张了?”
海野利一低头不语,真田信繁拍拍她的肩膀,对阵后等候的农兵喊道。
“你们,上来帮我们穿甲!”
喊完,真田信繁低声对海野利一说道。
“你留在这里,观我破敌。”
第一千零七章跟我去死吧
海野利一目光一颤。
“大家都上阵了,我怎么可以不去?”
真田信繁咧嘴一笑。
“抱歉,板甲不够分,没有你的份。”
冷冰冰的表情,掩盖不住海野利一愤怒的气势。
“看不起我吗?”
真田信繁摇摇头,说道。
“真田众谁死了都可以,只有你死了,我会痛不欲生。
你是我的脑袋,我最重要的智囊。听我的,呆在这里,等我把胜利给你带回来。
你运筹帷幄,我决胜千里,我们是最佳搭档!”
真田信繁笑着说胡话,海野利一的面色铁青,最后化作一个狠狠的拥抱。她抱住真田信繁,死死勒住对方的脖子,声音有些颤抖。
“活着回来。”
真田信繁吓了一跳,被她勒在肩膀上,有些喘不过气,面上却是温柔在笑,斩钉截铁回答。
“好。”
海野利一跳开两步,拍拍自己的衣服和手,一脸嫌弃。
“反正我的军功不能少,那是我运筹帷幄该得到的。”
真田信繁竖起大拇指,露齿一笑。
“嗯,大功一件!等着,等我把你的功劳拿回来!”
说完,真田信繁不再废话,在农兵帮助下,迅速披甲。
里面的棉甲贴身,外面罩着板甲,一身武装就像是西欧板甲下马骑士出现在武家的战场上。
她望着身后渐渐变成铁罐头的部属们,对着正在披甲的她们,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嘿!都看过来!听我说话!
你们是滋野三族的精英,是和我一起在山里长大的姐妹!还记得我们的童年吗?山野里撒欢有趣吗?非常开心,就是有点饿!
你们个个武艺高强,吃苦耐劳,是最棒的姬武士。
但是在我去找你们之前,你们都在做什么?没有进入关东侍所当御台人之前,你们都在做什么?
你们在受穷!在受苦!山里贫瘠土地一年的守成,只够你们吃五个月!每天面向黄土,背朝烈日,种那点不够吃半年的田!
没办法,只能出去抢。你们小时候是姐妹,长大了却要相互争斗,抢夺自己姐妹的口粮!
我们比山外的武家更凶狠,更不怕死。凭什么她们在山外吃香喝辣,我们在山里半饥不饱!
你们告诉我,这公平吗!”
真田信繁停下了话头,看着就要穿完整套板甲的真田御台人们。全场鸦雀无声,只有远方战场的厮杀声若隐若现。
半晌之后,就在真田信繁怀疑自己说错什么,冷场的那一刻,一个姬武士喊出声来。
“不公平!”
就像悲愤中的第一声呐喊,一群人开始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喊。
“不公平!这不公平!”
真田信繁哈哈大笑,喝骂道。
“有什么不公平的!这就是现实!你们都该谢谢我!感激我!
是我,带着你们出山吃上了白米饭。是我,带着你们的族人出山,让她们有了更肥沃的土地。
你们有了地位和尊严,她们有了粮食和希望,大家甚至有了自己的领民,不用再辛苦下田!
告诉我,你们爱我!愿意为我去死!”
“。。。”
全场姬武士面面相觑,不知道真田信繁是不是又浪了?一旁海野利一扶着额头大声叹息,想打人。
真田信繁耸耸肩,发现板甲太重,有点耸不动,她继续说道。
“好吧,我不用你们爱,我有喜欢的人了!但你们今天必须跟着我去死!
有没有听见前面的冲杀声,那是我们的敌人来了。她们要击败我们,夺走我们的土地,抢走我们的粮食,扼杀我们的未来。
想想你们的丈夫,孩子,父母,族人,如果我们战败在这里,她们就会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她们会被赶回山里,继续过着半饥不饱的日子!对了,还有怀念,怀念曾经拥有过的幸福,活得痛不欲生!
现在,你们告诉我,愿不愿意跟我去死!去为你们在乎的身边人,争回一个美好的未来!”
随着她的话声落下,农兵颤悠悠递上她的覆面甲,这是最后一件装备。
真田信繁伸手接过面甲,扣在头盔上,掩盖自己的面容。然后默默回头,拿起长枪向前沿走去。
在她身后,真田姬武士一个个取过覆面甲扣好,跟上她的脚步。
不知道是谁喊起来口号,一队人渐渐走出了步操队列,那是千百次训练后的下意识重复。
“一二一!一二一!”
海野利一默默看着她们前进,天地间仿佛只有她们几乎一致的脚步声,与响彻云霄的一二一。
———
根津贞盛大喊一声,一刀劈断刺来的长枪。她用力过猛,只觉得浑身无力,顺势单膝跪地。
周围已经乱成一团,阵型濒临溃散,对方姬武士丢下断枪,抽出打刀冲着她的脖子砍。
生死存亡之际,一杆长枪如毒蛇出洞,刺向对方的咽喉。敌军姬武士大惊失色,横刀要挡。
长枪之后的人影直接冲撞上去,连人带枪把她撞翻在地,双手脱枪,拔出肋差在她怀中猛刺。
“啊啊啊啊!”
正在低头刺击的她没注意到身边几杆长枪刺来,身后掠过一把镰枪,将几杆长枪拨开。
“由利镰之助!”
已经被战场上鲜血淋漓的局面刺激到疯狂的由利镰之助,被这一声大喝震醒,连滚带爬向后翻。
三好伊三护着她后退,根津贞盛已经咬牙站了起来,手持打刀保护她们的侧翼。
由利镰之助爬起来,嘴里带着哭腔骂道。
“混蛋啊啊啊!我们还要坚持多久,多久!”
根津贞盛深深吐出一口气,大喊道。
“很快!坚持下去!”
由利镰之助一把抹去眼泪,哭着站起来,护住三好伊三的另一侧,三人结成小阵。
她们面前,敌军一支支刚才进入战场的备队体力充沛,把原本就快支撑不住的真田众两支备队,打得七零八落。
———
足利义氏哈哈大笑,她坐在马扎上,远望战场。手中军配团扇一扫,意气风发。
“向前!向前!不要害怕牺牲,碾碎她们!”
正在此时,西北方传来一阵悠长的法螺声。她一愣,下意识从马扎上站起来。
西北是大小山的山势延伸,地势略高于平原,望不到太远。而此时,一支队列出现在地平线上,距离前沿不足一里。
深入北线的北条军势,望着这支出现在侧翼的敌军,略有骚动。因为她们看见了反光,那是精钢在太阳底下反射的银白光华。
第一千零八章铁甲军冲锋
关东大地上,从未出现过这么一支军队,浑身包裹着精钢板甲,似钢铁人偶。她们站位密集,却又整齐划一,如同一人。
“向右看齐!向前看!”
一百人展开队列,站成两排,望着队列之首的那名姬武士。
真田信繁抓紧自己的长枪,大喊道。
“听我口令!全体都有!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铁甲军像是一堵墙,从西北缓步走来,她们步伐一致,走动的声响共振,咚咚咚咚砸在北条军势的心头。
———
“真田信繁大人来了!大家加把劲!把这些混蛋赶回去!”
望月幸忠,根津贞盛,笕十藏等等,一个个真田众的姬武士大声喊叫,趁着对方愣神的功夫,重新把就快崩溃的军阵聚拢起来。
远处的足利义氏暴跳如雷。
“怕什么!不过是一百左右的战兵而已!就算从侧翼袭来,又能改变什么!她们能改变什么!
进攻!继续进攻!侧翼去两支备队,把这队奇怪的战兵干掉!干掉!”
足利义氏心头浮起不祥的预感,她不是蠢人,此时出现的铁甲军必然有出现的理由。
难道,自己中计了?
她浑身一颤,不敢想象失败后的局面,她已经带军深入太远。
她身边的北条龙山见她如此失态,叹了口气,越俎代庖下令道。
“弓矢众!弓矢众呢!命令她们上去覆盖射击,五轮速射!”
使番愣了一愣,看向足利义氏。足利义氏暴怒,上前踢翻这名使番。
“赶紧去传令!你没听到龙山大人的话吗!”
使番爬起来往外冲,足利义氏气喘吁吁,面红耳赤。北条龙山上前一步,低声宽慰道。
“镰仓殿,稳住心神,我们还没有输。对方也许有后手,但我还在,五色备的赤备还在。”
足利义氏望着她沉静似水的双目,渐渐缓了过来,点点头。
不错,北条龙山是北条家老一辈的悍将,她的赤备都是精锐姬武士,我们不会输!
———
北线双方是东西对峙,因为西北出现的这支板甲姬武士大队,引得东面的北条军势一阵骚动。
因为她们已经深入西边,这支铁甲军出现的地方是她们的侧翼。
两军长枪结阵,最怕侧翼突袭。好在北条大军人多势众,很快分出两支备队,向北布防,准备阻挡这支突如其来的铁甲军。
随着足利义氏的命令下达,在阵后待命的弓矢众,全部集结向北移动,配合北部布防的两支备队。
真田信繁喊着一二一,带队前进。虽然脚步不快,但她从高地下坡,直线距离不过一里,很快就接近了敌军侧翼。
两支北条备队都是屏息以待,别说麾下姬武士没见过世面,连领军大将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军队。
全身板甲的真田姬武士像是一群会移动的铁罐头,越是接近看清她们的装备,越是让对战的敌军感到绝望。
这她爹的怎么打?
弓矢众走到阵前,指挥的姬武士仔细观察距离,等真田姬武士踏入八十步,便开始喊起来。
“前方八十步,覆盖射!”
百余把竹弓向前上方六十度,听从口令射出了弓矢。
“取箭,射!”
“再取箭,射!”
三轮速射覆盖,将身后备队的眼光引向前方,期盼这些铁甲军只是虚有其表,会在箭雨下重创。
———
见对面的弓矢众站上一线,举弓抛射,真田信繁大声喝令。
“一二一,立正!稍息!全体都有,低头!遮目!”
真田姬武士们同时停下脚步,微微低头,用左手遮住眼睛。她们的全身甲只露出了眼睛,这是最大的弱点。
三分之一厘米厚度的精钢板甲,根本不是对面弓矢众的竹弓可以突破的。只要保护好眼睛,她们便无所畏惧。
果然,从天而降的弓矢划过板甲,留下一道道拉痕。
这批板甲不单单防御力极强,制造上也是使用欧式冲压技术。水压冲击出来的光华表面,拱线弧度,会微妙得将物理攻击偏移。
此时的关东还未传播开铁炮,传统的弓矢众根本无法伤害到板甲姬武士们,箭矢纷纷打滑弹开。
三轮覆盖射之后,真田信繁再次喊道。
“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全体都有,齐步走!一二一。。”
———
铁甲军再次向前,对面的敌方军阵一片骚动,足轻们恐惧得看着这些武装到牙齿的板甲姬武士。
她们被包裹在刀枪不入的铁甲中,步伐几乎完全一致,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杀人机器。
北条姬武士们怒吼着敲打骚动的足轻,勉强压住阵脚。此刻,前方弓矢众的首领已经满头大汗。
这都是些哪里来的怪物?箭矢对她们完全没有作用!她想要下令撤退,但想起后方的命令是五轮射,咬牙看向前方。
再次启动的铁甲军速度不快,已经走到了五十步,这个距离足够她再指使两轮覆盖射。
射完两轮就撤,弓矢众首领暗下决心,喊道。
“举弓向前!两轮速射准备!”
———
真田信繁观察着越来越接近的敌阵,似乎能看清对方畏惧的表情,骚动的阵列。
在发现对方弓矢众再次举起弓,已经实验过身上板甲的防护力到底有多强,真田信繁不愿保守防御,她要抢先打乱对方的节奏。
她大喝道。
“右手持枪,准备突阵!全体都有,跑步前进!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一百名真田姬武士同时举枪向前,枪头前压四十五度,枪尾夹在右臂腋下,手握枪杆。
哗的一声,经过无数次训练的动作整齐,就像是一个人。她们的身体微微向前倾斜,蓄势待发。
体重五十公斤的姬武士,带着十五公斤的板甲。她们距离敌阵还有不到五十步,就像是一群渴望鲜血的钢铁巨兽。
她们冲了出去。
———
咚咚。。咚咚。。铁甲军忽然发动的冲锋,让北条一方的弓矢众猝不及防。
她们乱哄哄射出手中箭矢,果然没有任何用处,却看见一个个铁面人朝自己杀过来。
这些铁甲军竟然连面甲都是精钢,只露出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
第一千零九章完美杀戮者
北条弓矢众中出现第一个逃兵,她哇哇大叫,丢弃手中的弓,拼命往后跑。
她的动作就像是崩断了所有人的心弦,弓矢众纷纷开始向后跑,顿时将身后的备队阵型冲得大乱。
弓矢众首领双目圆睁,大喊大叫。
“不要乱!从两边撤,不要跑进枪阵!你们这些混蛋啊啊啊!”
她的语气中似乎带着哭腔,因为她的失误,导致弓矢众冲击己方的枪阵。战后不论胜负,她都会被严厉处罚,难逃一死。
她咬牙丢弃自己的和弓,拔出打刀,朝着铁甲军冲了过去,就像是一只飞蛾扑火。
“哇啊啊啊啊,畜牲!”
无视她的大呼小叫,真田信繁甩出一枪砸在她的肚子上,把她掀翻在地,身后三支长枪同时将她刺穿。
大军冲势带起她的身体,远远摔了出去,然后一群铁甲军在她身上践踏而过,只留下一具残如破娃娃的尸体在地。
弓矢众倒卷备队枪阵,乱成一团,铁甲军挺枪杀入敌阵,原本就惶惶不安的足轻们开始四散逃逸。
真田姬武士们杀入敌阵,她们的板甲是十五世纪以后的精钢板甲,这时代的板甲因为钢材拥有足够的防御力,导致盾牌渐渐弃用。
她们碾着逃跑的弓矢众,双手持枪直接撞击敌军枪阵。因为足轻逃跑而稀疏的枪阵,根本挡不住这些铁甲凶兽。
北条备队的长枪在弧面板甲上滑过,而她们自己却被铁甲军的长枪直接刺穿。
一轮撞击后,北条两支备队的中心直接出现一个空洞,恐惧像声波一般朝四周扩散。
还在坚守阵地的足轻们再也不顾姬武士的威胁,转身逃跑,只想离这些怪物越远越好。
弓矢众在逃跑,足轻跟着跑,把压阵的姬武士冲得东倒西歪。这时候斩杀再多的临阵脱逃者,也没法稳住溃散的军心。
侧翼战场的溃败,直接影响到正面战场的稳定。眼看形势不对,两名备队大将都是北条悍将,带着自己的旗本杀上一线。
她们高呼周围的姬武士向自己靠拢,双目赤红想要绝地反击,几乎同时杀向真田信繁的铁甲军。
真田信繁见两支逆流的姬武士队列冲着自己而来,大喊道。
“全体都有!紧急集合!”
在她一声令下,所有真田姬武士像是被拨动了开关的机器人一般,停滞一下后迅速放弃追击,以真田信繁为核心,再次结阵。
“向右看齐!向前看!”
当两支北条备队大将聚拢到一起,想要逆流反击之时,她们发现对手并没有四散追击,而是结阵以待,冷静等着她们。
两人面面相觑,武家中从没有出现过这么一支行令禁止的强军,她们是完美的杀戮机器。
北条两位备队大将心头浮起深深的绝望,赢不了,绝对赢不了。其中一名北条大将挺枪向前,大喊道。
“大殿在上!臣下先行一步!比良坂再聚!北条家武运昌隆!”
在她身后,北条姬武士们几乎同时大叫着冲锋上来,义无反顾。她们不能退,身后就是北条大军侧翼,不容有失。
真田信繁冷冷看着这些敢死的姬武士,大喝一声。
“挺枪!冲锋!”
一百名姬武士排成两列,后列交错站在前列中间后面,右手握杆夹在腋下,左手控制前杆,矮身冲了上去。
两队人碰撞在一起,北条姬武士的鲜血溅射在精钢板甲上,死伤惨重。
血肉之躯永远无法与钢铁抗衡,这些姬武士身穿兜胴不超过五公斤,护不住全身,怎么与内衬棉甲,外着板甲的真田姬武士抗衡。
随着这些精锐阵亡,两支北条备队彻底崩溃,弓矢众与足轻们哭喊着逃跑,从侧面搅乱了自己的阵线。
正西面的关东侍所六支备队,她们所受的压力瞬间缓和,纷纷振奋精神,呼喊坚持到底。
———
远处的足利义氏眺望前沿乱成一团,面色越来越难看。
到了此时此刻,她已经顾不得颜面扫地,低声下气对身边的北条龙山说道。
“龙山大人,对方这支铁甲军勇猛不凡,这样下去整个右翼就会被她们击穿。我恳请您麾下的赤备上阵,拦住她们。”
足利义氏微微鞠躬,以她关东将军的身份,这已经是非常屈辱的请求姿态。
北条龙山看了她一眼,有些犹豫。不是她不愿意帮忙,只是觉得心里不安。
对方铁甲军的出现虽然突然,实力也很强大,但她自持赤备精锐,上阵还能应付。可她担心的是,对方还有没有其他后手?
足利义氏太心急,她把手中全部的军势压了上去,赤备已经是北条大军右翼最后的预备队。
如果北条龙山带着赤备上阵后,敌军又出现新的后手,足利义氏就没有任何预备队再应付变局。到那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足利义氏见她沉思,急切道。
“龙山大人,不能再犹豫了。
请看,对方的铁甲军已经开始驱逐我们的逃兵,逼迫她们冲击我们的军阵。
再犹豫,前线就要崩溃了!”
足利义氏满头大汗。
要是北条大军因为她的急功近利而惨败,她回去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简直不敢去想。
北条龙山眯了眯眼,见足利义氏吓得面色发白,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之前一意孤行不听劝告,如今却要别人出来擦P股,真是个混账东西。
但足利义氏说的不错,这样下去不行,那些奇怪的铁甲军一定会冲垮整条战线,北条龙山必须带着赤备上阵阻击。
她厉声道。
“镰仓殿,请您马上派人去往中军,请氏政殿下再派军势过来支援。至少要求来两支备队,以防不测,可否?”
足利义氏连忙点头答应。
“你放心,我马上让使番去中军求援,你赶紧带赤备上阵吧!”
北条龙山叹了一声,向足利义氏深深一鞠躬,然后大步走出去。
足利义氏见北条龙山终于被说动,松了口气。她对北条家的赤备有信心,那可是五色备中仅次于黄备的精锐。
第一千零一十章上杉来冲阵
可想起北条龙山的嘱咐,足利义氏又不禁有些为难。
如果这支铁甲军真是关东侍所最后的援军,自己被吓得往中军求援,颜面上会不会太难看?也许不用求援就可以过关呢?
足利义氏怀揣着小心思,考虑要不要扯下面子向北条氏政求援。
但她与北条龙山都不曾想过,中军是否还有余力派出援军?全力反扑的上杉辉虎还能让北条氏政派出援军吗?
———
上杉辉虎一脚踹翻眼前的使番,骂道。
“她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使番迅速重新跪好,恭敬回答。
“柿崎景家大人说,北条大军攻势如潮,她一时难以从防御转为反击,请殿下再给她一点时间。”
上杉辉虎哼哼不理她,看向一旁的另几名使番。
“斋藤朝信她们几个,也是这个意思?”
几名使番低头嗨了一声,深深鞠躬不敢再说。
上杉辉虎左右踱步,就像是一只暴躁的困兽,大骂道。
“她们有没有脑子!到底在想些什么!真田信繁已经发动,随后岛胜猛的骑马姬武士就要冲阵。
现在不粘住北条氏政,等岛胜猛冲锋之后,对方发现不对,必然选择断尾求生,大军转进!”
斯波义银叹了一声,说道。
“你先冷静一下。”
上杉辉虎怒目而视。
“您让我怎么冷静?她们这是要让你我谋划的这一切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斯波义银摇摇头。
柿崎景家她们不是没有反击的余力,只是对北线关东侍所武家的能力心怀疑虑。
若是岛胜猛的冲阵没有击溃北线,倒卷北条氏政的中军。上杉辉虎麾下这些大佬,就要用自己的精锐去硬刚北条精锐,战损很大。
上次与武田晴信的川中岛合战就是如此,这些人心里发怵,害怕今天又是一场尸横遍野的血战,当然不希望自己冲在最前面。
如果北线的关东侍所如期攻破足利义氏的北线敌军,柿崎景家与斋藤朝信这些人肯定会第一时间反扑,争取更大的战功。
但是时机已过,北条氏政的中军将拥有足够的时间撤退,而不是被纠缠在战场上,难以脱身。
斯波义银无奈,上杉辉虎却是愤怒。这次合战的战术完美,北线斯波义银麾下的关东侍所诸武家奋勇作战,就快要完成她们的任务。
如果因为上杉家的中军拖沓,合战未尽全功,上杉辉虎还有什么脸对关东侍所的武家们呼来喝去?
她看了眼愁眉不展的斯波义银,双目渐渐泛起骇人的红光。
北条大军如果逃脱,关东攻略又要消耗多少岁月?上杉家臣团若是不用心,关东侍所武家怎么肯妥协,让斯波义银嫁给自己?
上杉辉虎怒由心头起,恶从胆边生,她大喊一声。
“旗本集合!跟我出去!”
她大踏步走出幕府,召集附近十几名心腹旗本,骑马冲出本阵。
斯波义银摇摇头,以为她要亲自去找柿崎景家,逼着麾下这些重臣加速反击。
他心里计算着时间。
真田信繁顺利攻入足利义氏侧翼,打乱了北条大军的北线,岛胜猛很快就会带着铁甲骑兵出动。
不知道上杉辉虎能否赶得及,让上杉部众迅速反攻,缠住北条氏政的中军?
正在他低头思索的时候,阵外传来一阵喧哗,蒲生氏乡冲进幕府,大喊道。
“御台所,大事不好!”
斯波义银心情正差,皱眉说道。
“又怎么了?遇事要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魄,天塌不下来。”
蒲生氏乡面色发白,颤声道。
“御台所,上杉殿下带兵突入敌军阵中,身边只带了十几名旗本。”
“什么!”
斯波义银气急败坏,冲出幕府观看前沿。一处交锋前沿有十几名骑马姬武士杀出一丝缺口,但四周越来越多的敌军已经围了上去。
“上杉辉虎,卧槽泥亲马!”
斯波义银骂完,回头对蒲生氏乡大喊道。
“还愣什么,同心众整军,随我出击!”
蒲生氏乡讪讪道。
“御台所,您答应过我们,今日不会。。”
斯波义银拉起她的领口,把她架在自己面前,眼对眼,呼吸打在她的脸上。
“我说准备出击,听到没有?”
“嗨!”
蒲生氏乡红着脸跑出去召集同心众,斯波义银快步回到幕府内,对等候传令的几名使番说道。
“去,去告诉那些上杉家的胆小鬼,让她们睁大眼睛看清楚,她们的主君带着十几名旗本冲进了北条氏政的大军之中!
我现在就上阵去与她并肩作战,那些胆小鬼跟不跟进,让她们自己想清楚!
滚!快滚去告诉她们!”
使番们迅速跑出本阵幕府,奔向四方,斯波义银看着身边随侍的井伊直政,肃然道。
“走,上阵去!”
当斯波义银再次走出幕府,蒲生氏乡已经牵马执鞭,恭敬等候。
义银取过她双手奉上的马鞭,一跃上马,回望越中战后尚未补充的斯波同心众残余大萝莉们,心中不忍,今日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他强压下心中惆怅,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对着蒲生氏乡喝道。
“竖起我的御旗与军旗!诸姬,随我冲阵杀敌!”
“天命在斯波!天命在斯波!”
一行人从冈崎山冲下,一面足利白旗,一面书写厌离秽土,欣求净土的厌欣旗,飘扬在骑军上方。
———
上杉辉虎一时恼怒,拉起自己身边的十几名旗本,直接冲向北条家的阵线。此举不但吓尿了斯波义银,也吓尿了北条氏政。
本阵中眺望前沿的北条氏政,指着被捅破的前沿一角,向左右询问。
“那队骑马姬武士勇不可当,领头的是上杉家哪位悍将?”
有物见番在旁,目光锐利识人。她仔细看了几眼,几乎不敢相信,看了再看,惹得北条氏政发怒说道。
“你到底认不认识?不认识就直说!”
“殿下,那是乱龙旗。。那。。似乎是上杉辉虎本人。。”
“什么!”
北条氏政惊得一时无语,随后心头涌起一阵狂喜。
“命令周围的备队围上去!围住她!杀了她!斩获上杉辉虎首级者,恩赏知行千石!”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进击的辉虎
随着北条氏政一声令下,北条部众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涌向上杉辉虎。如同一波波巨浪无情砸在海岩上,一波未平一波再起。
上杉辉虎只觉得北条战兵前赴后继,不畏生死向她杀来。
她与旗本众虽然刚才加入战局,体力充沛,战马横冲直撞。但随后北条军势不怕死得冲杀上来,汗水打湿内衣,她渐渐感觉吃力。
上杉辉虎回望身后的两面军旗,一面是自己的乱龙旗,一面是斯波义银的毘字旗,只觉得身体里又涌起了新的力量。
我不会输!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我要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姬武士,迎娶天下最尊贵的男人!
“杀!”
上杉辉虎声嘶力竭的呐喊,带动旗本振作精神,一齐策动战马,再次杀出血路,席卷敌军前沿。
因为她的努力,也因为北条氏政的重赏,北条中军乱成一团,有被上杉辉虎击溃的军势,也有被重赏刺激硬挤过来的军势。
正在上杉辉虎陷入重围,战马再难以提速冲出去的当口,又一队二十余人的骑马姬武士杀了进来。
斯波义银长枪横扫,杀戮模式下,被他甩中者倒毙近半,强行击溃了一角,与上杉辉虎并肩。
上杉辉虎见他到来,大喊道。
“您怎么来了?这里很危险!”
斯波义银气不打一出来,大骂道。
“上杉辉虎,你是我见过最最最最最混蛋的大混蛋!”
上杉辉虎见他如此失态,却死死护住自己一侧,关怀之意溢于言表,心里畅快之极。
她哈哈大笑,在嘈杂的战场上,无人在意两人间的大喊大叫。
“对!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最有福气的大混蛋!哈哈哈,斯波义银,我爱你!”
说着,她再次发动战马冲锋,继续搅乱对方的阵线深处。斯波义银气得哇哇大叫,不得已,骑军紧跟一齐冲锋,越陷越深。
此时,上杉辉虎的中军开始响起连绵不断的法螺声,使番终于把主君陷入敌阵的消息传到了各位大佬耳边。
她们可以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不能不相信传令的本阵使番。所有人都是一个念头,冲!
上杉辉虎不能死,上杉家走到这一步,所有人的荣华富贵,特别是中军这些直臣侧近旗本们的命运,全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不管是上杉辉虎的心腹爱将,还是她们麾下的家臣,所有人都激烈得行动起来,全力攻击北条氏政的中军。
这也是上杉决意陷阵的原因,比起谩骂强令,还是直接上阵冲锋更有说服力,手下这些混蛋难道敢看着她去死?只能跟着冲了!
上杉中军开始反击,备队的枪阵奋力前突。精锐姬武士们一队队杀出,不断深入敌军阵中,舍生忘死向两位主君靠拢。
———
原本就有些混乱的北条中军前沿,被分割成小块。前沿各处的敌军突入,让北条枪阵就要崩溃。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数,北条氏政有些惊慌,她在本阵暴跳如雷,骂道。
“怎么回事!前沿那些备队在做什么?十几个人的骑军都干不掉!杀掉上杉辉虎,越后大军就完了!”
北条纲成忍无可忍,站出来喊道。
“闭嘴!冷静!”
北条氏政被她骇人的气势震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训斥她不守尊卑,不敬家督。
北条纲成踏上几步,走到北条氏政面前,吓得她向后退了一步。
北条纲成伸出双手搭上她的肩膀,双目盯着她,说道。
“冷静!冷静下来!想想您的计划,氏政殿下!
上杉辉虎的突袭让我们猝不及防,但她的战兵不够多。您原本就想要与她硬碰硬,消耗掉她的军力,对不对?
稳住,我们能赢!”
北条氏政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点点头。北条纲成退下几步,深深鞠躬致歉道。
“非常对不起,我僭越失礼,还请家督责罚。”
“不,纲成大人没有错,是我失态了。”
北条氏政心头一暖,对这个忠心耿耿的长辈忽然起了一丝愧疚。她并不是没有脾气,只是一直在包容自己。
自己领军以来,一直防着她。其实,以北条纲成在军中的威望,真要反对自己的决策,自己又怎么拦得住她呢?
北条氏政心里有些后悔,这一战打到现在这个局面,北条大军的损失不会小,只能说是惨胜。
北条纲成见她心有戚戚,更是着急,现在是感慨的时候吗?前沿正在被冲击,随时可能崩溃!
望了眼混乱的军阵,北条纲成请战道。
“氏政殿下,我们还有预备队,让我带着她们上去吧。不管损失有多大,一定要赢下这场合战。”
北条氏政被她一语点醒。
是啊,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别管损失大不大,要先竭尽全力打赢合战,不然后果更加严重。
北条氏政咬牙点头,说道。
“我把所有的预备队都给你,纲成大人,你一定要坚持到右翼的镰仓殿攻破北线,南下夹击。
上杉辉虎看似来势汹汹,其实她的战兵远不如我们多,已经全部投入战场。只要抗住这一波,她就没有军力继续打下去,唯有战败!”
北条纲成沉浸战阵多年,哪里需要北条氏政这个毛丫头教她怎么打仗?只是此时此刻,必须顾及新家督的威望颜面。
她点头道。
“氏政殿下放心,我会稳住战线,慢慢投入预备队,消磨上杉辉虎的军力,挫败她们的士气。
等到敌军气力与军心不济之时,便是我们的战机。”
北条氏政满意点点头,但她没注意到,北条纲成根本没有提及足利义氏的北线。
北条纲成对这位在北线打得急切的新关东将军,心存疑虑,并不指望她顺利击溃北线敌军。她能拖住北线,别来打扰中军对决就行。
北条纲成的胜算,是上杉辉虎已经全军压上,不管越后大军如何折腾,她们的战兵还是比北条大军少了一大半。
只要北条纲成稳得住战线,忍得住损失,上杉中军攻势衰竭的那一刻,就是北条大军反攻取胜的时候。
北条纲成朝北条氏政鞠躬告别,她终于得到战场的指挥权,大步走出本阵,去为北条家夺取合战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