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等闲变却故人心(69)
所以,她根本不信他的感情,是吗?
司马易心脏泛起细密的痛楚,巨大的惶恐让他的眸子缓缓变成蓝色,执拗认真地抓着她的手,委屈又坚持,“姐姐,无论世事怎么变,我信自己对你的心,绝不会变的。”
甄善缓缓闭上眼,没有回应他的话。
“姐姐那么不信我吗?”
眸子变成蓝色的司马易没有之前的稳重,如同稚童,执着地想要向她证明什么。
“姐姐,你要怎么才相信我?”
甄善轻轻一叹,“枫叶也看完了,先回去吧。”
“姐姐,要不我挖心给你看!”
“……别闹!”
“那你信我!”
见他真要挖心,甄善赶紧点头,“啊好好好,信信信!”
“真的?”
“嗯嗯,很真!”
“好吧。”
甄善:“……”
你这一副遗憾的语气是个怎么回事?
挖心会死的,你不造吗?
“姐姐,我把那些欺负你的人都撕碎了,你会高兴吗?”
少年睁着一双天真的妖异蓝眸,期待地问道。
他觉得另外一个自己做事实在太磨磨唧唧了,姐姐讨厌的人,直接杀了,将他们的魂魄撕碎,叫他们在最痛苦最绝望中去死,不就好了吗?做什么绕那么多的弯子呢?
可是,姐姐好像更喜欢另一个自己,少年鼓了鼓脸颊,很是委屈。
甄善:“……大概、不用那么着急吧!”
小破孩,两个人格,一个间接地变态,一个直接地变态。
妖妃娘娘很想抹一把脸,佩服一下自己培养变态的能力。
不过,除了那年小破孩将陈放他们杀死外,他倒是没再放出另外一个人格,这些年她都差不多要忘记他那双妖异的蓝色眸子了。
“哦,”少年撇撇嘴。
“你又作甚?”
突然被抱住,胸口还搁着一个脑袋,甄善红唇微抽。
“姐姐好香好暖啊,阿易最喜欢姐姐了。”
褚衣少年紧紧抱着她,声音软软,像是在撒娇。
甄善:“……”
骚年,你不能仗着变成个二傻子,就耍流氓啊!
……
那日枫园过后,八皇子再次过上了禁闭的生活,而那些被他急哄哄招揽的官员也相继倒霉,而娄家首当其冲,娄乐他爹直接被撸掉了官职。
玄机堂,是东玄的一个类似其他朝代钦天监的地方,只是它的权力更大,地位更高,这些年来,都是娄家在掌控,如今娄氏被皇室厌弃,取而代之的是金陵兰氏。
京城权贵们发现,比起娄氏的自大傲慢,兰氏知礼守礼,谦逊明义,从不乱摆臭架子,无论哪家去找他们算个命,看个风水,他们都彬彬有礼,再琐碎,也没有人不耐烦,办事效率更是娄氏的几倍快速。
很快,兰氏就垄断了人心,娄氏再蹦跶也没用了。
只是,娄家人不可能就这样甘心放弃权柄荣耀。
月黑风高,正是魑魅魍魉出行的好时辰。
娄家大宅,家主书房中还亮着灯火,门上映出幢幢人影,看着就是在一群反派在集体商量着搞事情的节奏。
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想搞事,也有人想搞他们。
两道黑色影子如鬼魅一般无视娄家的防御阵法,无声无息地落在书房顶上。
司马易披着漆黑的斗篷,听着底下娄家人在商量怎么除掉兰氏人,以及坏他的名声,如染血的薄唇勾起。
他眸光落在了娄家祠堂那边,无声地笑了一声,身影掠过,还在激动地计划搞事的娄家完全不知死神的脚步已经渐渐走向他们了。
娄氏祠堂修建得很大,那规模只比皇家宗祠低了一个档次,可见他们的野心。
两道黑影落下。
“谁?”
守卫祠堂的娄家人惊醒,然而他们只发出一个字,就被司马易身后的黑色面具人无声地抹了脖子,死都死得很是懵逼,连化为厉鬼的机会都没有。
“去外面守着,靠近者,格杀勿论。”
“是。”
黑色面具后传来机械的男人声音,他的身影掠了出去,祠堂门也随之关上。
司马易站在娄家一排灵位前面,烛火摇摇晃晃,映得那道修长的黑色身影越发诡异。
司马易掀了兜帽,看着那些牌位,漆黑如子夜的眸子渐渐染上妖异的蓝色。
突然,死寂的祠堂回荡着一声笑意,似讽刺,又似孩童看见好玩的玩具般兴趣盎然,特别是在牌位后边涌现丝丝鬼气,他笑得更开心了。
“想出来吗?”
鬼气似僵了一下,随即咆哮着,不甘又怨恨。
司马易哈哈大笑,似喃喃自语,又仿佛在对什么人说着。
“呀,没想到堂堂玄门第一家族,正道楷模,竟然做出抽取别人的运道,镇压其魂魄的事情,真真是太有趣了,也难怪甄乐那种垃圾会投胎在这,原来是蛇鼠一窝呢。”
呼,祠堂烛火熄灭,凛冽的阴风夹杂着尖利的厉鬼嘶吼声。
司马易淡淡抬手,捏住朝他袭来的一团鬼气,指尖微微用力,轻而易举将其捏散。
他脸上笑意消失,妖异蓝眸划过杀意,“你想死吗?”
这时候的司马易可不会忍耐,他看似天真懵懂,实则没有善恶之分,随心所欲,惹他不快的,他就直接撕碎,除甄善是他心里唯一的耐心和柔软,值得他放下所有尖锐的刺。
灵位后的鬼气再次僵住,须臾,它似妥协,缓缓凝成一个人形虚影,朝着司马易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不妥协能如何?实力不济就得认命地趴着。
1000.等闲变却故人心(70)
司马易理所当然地受了,冷哼,扬手一挥,强大的劲风直接将供桌批成两半,一个诡异的血阵出现在他眼前。
他妖异的眸子微眯,啧了一声,随意划开自己的掌心,将血滴在阵心上。
司马易是天生的妖星,未觉醒前弱得一批,觉醒后,跟个人形大杀器也没有什么区别,且他的血还是妖邪鬼物最好的补品。
血落在阵法上,原本死寂的血色符文如同活了一般,快速地蠕动着,嘭,仿佛血花炸开一般,冲天的鬼气直接掀了整个祠堂。
司马易不急不缓地戴上兜帽,眨眼间,他的身影已经不见,只余优雅带着薄薄笑意的声音落入鬼气凝聚的中心。
“娄家人,一个都不能留哦,活一个,本殿就拿你去凑数。”
宛若飓风咆哮的鬼气又僵了一瞬,而后越发地凶狠了。
……
娄家没了!
一夜间被灭门,这消息如同龙卷风一样席卷整个京城,盖过某某权贵的八卦花边,占领了这个秋日的热议头条。
据说那夜,娄家上空百鬼夜行,风云变色,偌大整个宅子被笼罩在阴森恐怖的鬼气中,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一整晚,都是凄厉的惨叫声。
好在兰氏的人及时赶到,封锁了娄家周围,不过,附近的其他住民即使没被波及到,但也吓得够呛,目测是一辈子的阴影了。
最后,还是兰家主亲自出马,付出了不小代价才超度了那些鬼魂,一时间,兰氏在京城的地位又拔高了不少。
就是听说,这次娄家灭门惨案的领头是一个几百年厉鬼,他曾是运道极好、天赋异禀的自由降魔人,却被娄家祖辈所骗,惨被取了运道,命没了,还被镇压在祠堂下,保他们娄家后代繁荣,导致他永世不得超生。
啧啧,娄家可真是造孽不浅啊,难怪被灭门了。
啊呸,活该!
五品楼是京城最热闹的酒楼,这里的八卦新闻最全,京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在这里听到。
二楼角落的一处包厢,小二将两副碗筷当下,恭敬地弯腰问道:“客官还有什么需要吗?”
玄衣少年摆了摆手,“下去吧。”
“好勒。”
小二退了出来,将门关上,晃了晃脑袋,不懂为什么那贵人一个人要用两副碗筷,但贵族们的事情,也不是他一个小二能探究的。
包厢内,司马易给甄善倒了一杯酒,推到她面前,“听说五品楼的桂花酿最是醇香,回味无穷,姐姐试试。”
甄善将眸光从窗外收回,淡淡一笑,也没拒绝。
浓浓的桂花香扑鼻,酒水入喉,初识甘甜柔和,后劲却能叫人神魂颠倒,甄善放下酒杯,“这酒,倒是妙。”
若她是人,恐怕此时要醉一半了。
司马易举杯,一饮而尽,脸颊苍白依旧,一丝红晕都没有。
甄善黛眉微挑,“酒量不错。”
司马易笑笑,“父皇喜欢摆酒宴,喝多了就习惯了。”
甄善道:“你要是醉了,我可不拖你回去。”
司马易靠近她,“姐姐要丢下我吗?”
少年干净的气息混着桂花酒香,热烈又醉人,甄善抬手,食指抵着他的额头,将他推开。
“好好坐着吃饭!”
自从那日在枫园后,这骚年就彻底放飞自己,每天不撩她,就浑身不舒服似的,逮到机会就往她面前凑,若非妖妃娘娘心性够坚定,早就被撩得七荤八素了。
司马易撑着头,漆黑眸子似蒙了一层水雾,温温柔柔,又懵懂青涩,“姐姐秀色可餐,只要能看着你,不吃饭也没关系。”
甄善:“……”
甄善煞风景地说道:“那你一定会饿死的。”
司马易笑开,好似她讲了一个多搞怪的笑话一样。
然鹅,娘娘只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小破孩段位又上升了!
妖妃娘娘认为这个话题不能继续,不然可能出人命--她将人给打死。
“那晚,你说有事要出去,是去了娄家?”
司马易转着酒杯,“我还以为姐姐不问呢。”
甄善默了一下,“你怎知娄家祠堂下镇压着厉鬼?”
若非那晚京城鬼气骤然浓郁,鬼怪躁动,连她都不知道娄家祠堂下竟然还镇压着这么一只大鬼。
司马易道:“越是枝繁叶茂,下面的根系就越多,顾及不到的地方也就越多,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没有什么是不能挖出来的。”
甄善:“……”
行叭,本宫知道你的变态进化之路已经彻底竣工了。
可惜没奖励!
司马易笑意微敛,“姐姐觉得我这次做得不好吗?”
甄善摇头,“没有,娄家自己造的孽迟早要还的,即使你不放出那只厉鬼,百年内对方也能自己冲破封印,到时娄家下场只会更惨,现在是最好的结果了,起码没有殃及其他无辜之人,你也不必担什么因果。”
司马易眸光暖了暖,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轻轻蹭了蹭,“我就知道,姐姐心里是有我的。”
甄善:“……”
骚年,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还有,请停止你的流氓行为,这要是放现代,是可以报警告你性骚扰的你造吗?
娘娘头疼地按了按额角,“你起来!”
司马易伸手,直接抱住她,“我不,我醉了!”
甄善:“……你刚刚不是还说自己酒量好吗?”
再说,醉的人说没醉,同理,没醉的人喜欢假装自己醉了。
1001.等闲变却故人心(71)
司马易整张脸都埋在她的颈窝里,好似真的醉了,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甄善:“……”
“阿易,别闹了!”
司马易再次蹭了蹭她的颈窝,唇瓣还似不小心地擦过她的皮肤,差点让甄善一巴掌把他给扇飞。
他抬起头,黑眸如雨后阳光下的宝石,干净又朦胧,脸颊飘着两朵红云,如润了胭脂的薄唇轻抿,好一懵懂不谙世事的美丽少年。
这特么不是引人犯罪吗?
甄善太阳穴突突直跳!
极好,变态后就流氓,流氓还不够,改色诱,他怎么就这么能耐呢?
娘娘被气笑了,抬手捏着他好看的脸蛋,“司马易,你真以为我不会打你是吧?”
司马易垂眸,羞涩抿唇一笑,“姐姐想怎么打都可,阿易绝不反抗的。”
甄善:“……”
本宫认输,再见!
手臂一空,温香软玉不见了,四皇子殿下瞪眼,也顾不得“醉”了,“姐姐,我错了,你先出来可好。”
可惜,流氓一时爽,找人火葬场。
包厢里安安静静,仿佛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她从未出现过。
“姐姐……”
司马易脸色煞白,指尖忍不住发颤,双眸泛红,少年彷徨无措,心再硬也舍不得了。
甄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身旁的椅子上,眉间溢满无奈。
“姐姐,”司马易虽然再次抱住她,但又害怕她再次消失,只能小心翼翼又委屈苦涩地看着她。
甄善:“……”
不是,到底是谁更委屈一点呢?
这小孩怎么越来越坏了呢?
妖妃娘娘头更疼了,瞪了他一眼,非常不优雅地拿着筷子敲了敲盘子,“吃饭!”
“哦,”司马易乖巧地端起碗,吃一口,给她夹一筷子菜,反正总是要努力地刷着自己的存在感。
甄善佛了,不理他那点小心机,慢条斯理地吃饭,听着外面的人对着娄家人的贬低鄙夷,思绪开始有些恍惚。
只是有些东西不能深想,多想就会心软。
……
娄家没了,娄乐因为深居后宫而逃过一劫,但家族没了,他哭得死去活来,司马沪那叫一个心疼。
冲冠一怒为蓝颜,某个自觉身高有两米七的八皇子殿下很是牛皮地再次无视帝王的命令,禁足期间跑出来,撸起袖子就去找司马易干架。
“司马易!”
同样的配方,同样的蠢货!
从正德殿出来,打算回寿康宫的四皇子殿下听着那声熟悉的吼叫,薄唇几不可见地一抽。
“八皇弟,你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蠢成这样,他这个弟弟也是挺不容易的。
司马沪跟只暴躁的霸王龙,哦不,残疾龙一样冲到司马易的面前。
“是不是你?”
司马易深深地叹了一声,“八皇弟,麻烦你每次问为兄这句话时,能不能先加个前因后果呢?”
司马沪大怒,“你少装蒜!”
司马易道:“本殿不知如何装,不如八皇弟给为兄表演一个?”
司马沪:“……”
“是你对娄家下手的吧?”
司马易皱眉,似头很疼,“八皇弟,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娄家因何覆灭,京城无人不知道。”
司马沪冷笑,“我他妈信你个鬼!”
娄乐在那哭哭啼啼,“四殿下,就算您对臣子有什么意见,您冲着臣子发就是了,缘何故要牵连臣子无辜的家人,他们……”
司马易眸色淡淡,抬手挥了挥,刘公公带着内侍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来,直接反手压着两人。
“把他们送到正德殿父皇那吧。”
话落,不顾那两人的尖声怒骂,司马易一挥袖袍,转身走人,完全没有半点压力地把蠢货丢给便宜爹去收拾。
只是苍蝇这种烦人的东西,一次两次在耳边嗡嗡还能忍受,多了可就无法容忍了。
司马易站在寿康宫门口,看着正殿的方向,眸色幽幽,是时候了。
……
这个冬日尤其寒冷,东玄国北部雪灾频发,然而,在这民不聊生之际,还有官员贪污赈灾款,长文帝因此大怒,处决了不少人,京城的气氛一时有点凝重。
加之天气越来越冷,叫人有种“天要将世界都冰封了”的错觉。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般糟糕的寒冬中,太后的病情加重,四皇子推掉所有事务,日夜侍奉在旁,却还是抵不过阎王爷的召唤。
刚入腊月,太后就熬不住,在半夜薨了,长文帝悲恸万分,举国哀思,京城里里外外一片素缟,天地间仿佛只余这凄淡的白色。
然,就是在这般愁云惨淡中,仿佛人脸上露出个笑意,都是罪大恶极的时候,八皇子又出幺蛾子了。
这日,大雪停下,天灰蒙蒙,送完太后的灵柩,朝臣权贵们带着凄凄惨惨的表情参加了宫里的喪宴,没有歌舞,没有丝竹管乐,死寂好似一群傀儡人在吃饭。
丧宴刚过半,后殿陡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嚎叫声,朝臣们拿着筷子的手猛地哆嗦一下,满脸懵逼。
这时候,哪位英雄还有勇气搞事的?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了吗?
刘公公匆匆忙忙地走到长文帝旁边,附耳说了句什么,原本脸色就不好看的皇帝:“……”
啪,长文帝狠狠摔了筷子,起身就往后殿而去,那背影,杀气腾腾。
不久,“陛下!快传太医啊!”
众朝臣更加懵逼了,但身为忠心下属,他们还是赶紧急急忙忙赶过去。
只见他们的陛下被内侍们七手八脚地抬了出来,嘴角还挂着血。
1002.等闲变却故人心(72)
“陛下!”
随即他们也发现了不对劲,这殿里是什么声音!?
大臣们都是经历人事的老江湖,恍了一下,也意识到什么,脸直接绿了。
一个比较古板的老臣气得直接冲进去,待看清里面极***戏的主角是,差点跟长文帝一样喷血,颤巍巍地捂着胸口:“不成体统,畜生……”
翌日,长文帝刚醒来,瞪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喘着粗气,一字一顿地咬牙下旨,废去司马沪皇子身份,抹了玉牒,逐出皇室,将他和娄乐一起丢入天牢中,再行处置。
朝臣们默,没人站出来反对。
毕竟一个在太后丧礼还罔顾人伦地跟男宠乱来,直接气得皇帝吐血的皇子,怎么可能还有救?陛下没直接杀了他,就是念及父子之情了。
至于四皇子呢?
哦,四殿下因为皇祖母逝世,悲痛过度,气血攻心,送完丧就直接垮了,如今还昏迷不醒呢。
八皇子,哦不,庶民司马沪大逆不道关他什么事?
就是,朝臣们很是头秃,陛下似乎被气过头了,下旨处置了司马沪后,就又昏迷了,宫里其他皇子又差不多被养废了,根本不顶事。
若非有惠贵妃娘娘稳住后宫,几个肱骨大臣和皇室德高望重的长辈勉强维持朝堂,东玄国就要乱套了。
因此,如今天天有朝臣在寿康宫望眼欲穿,盼着四皇子赶紧从悲痛中醒来主持大事才好。
……
外面各种乱,寿康宫却平静如往昔。
天色刚暗,雪又开始下起来了,不多一会儿,房檐和枯树上压着一层厚厚的雪,咯吱咯吱作响,很多时候,甄善都在想,会不会过会儿整个宫殿都被压塌了,白雪掩埋了一切。
然而,无论雪再大,寿康宫都还是安安稳稳地屹立在那,就连那颗老树也安好无虞,它们不会因为天气的恶劣,或是少了个什么人,而改变什么。
甄善撑着伞,走在雪中,雪地上印出一个个脚印,又瞬间被风雪覆盖了。
桃树恹恹地,被风雪打落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唯有偏殿拱门处的一株红梅,傲雪凌寒而开。
甄善在梅树下停下脚步,仰头望着梅树,凤眸淡漠平静。
雪越下越大,似乎要将她和梅树,这世间仅存的颜色淹没。
寝殿中,据说昏迷不醒的四皇子骤然睁开眼,透过昏黄的宫灯,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沙漏,起身捏了捏鼻梁。
殿里安静极了,司马易下意识看向窗户旁,寻找那抹红色的身影,却见榻上空无一人。
他剑眉蹙起,看着透过窗缝,落在窗沿的白色雪花,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么大的风雪,姐姐去哪儿了?
几乎没有犹豫,司马易掀开被子步下床榻,披上大氅,拿着屏风上挂着另一件狐皮大氅和一把雨伞,快步走了出去。
“姐姐?”
呼呼的风雪中,一道焦急的声音落入甄善耳中。
她转头,对着疾步朝她走来的少年露出一抹笑意,“怎么醒了?”
1003.等闲变却故人心(73)
司马易绷着脸,走近她,没说话,只是放下伞,小心拍掉她身上的雪,将搭在臂弯中的大氅给她披上,骨节分明的手指仔细帮她系好带子。
少年不知何时比她高了,如今她都只到他的下巴,他张开手臂,能将她整个人完全揽在怀中。
甄善看着他一系列妥帖又温柔的动作,轻轻一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不怕冷的。”
若论冷,还有什么比她这具承载了强大鬼气阴气的厉鬼身躯更冷的呢?
司马易看了她一眼,安静地帮她整理衣服。
甄善黛眉轻挑,小破孩,胆子大了,还敢瞪她?
寒风吹来,将两人的发丝扬起,纠缠在一起。
甄善无声一叹,伞倾斜,遮住他,“进去吧。”
司马易抿唇,哑声道:“姐姐,你答应过的,无论去哪儿,都会先告诉我的。”
甄善无奈,“我只是出来看看梅花。”
司马易垂眸‘嗯’了一声,却安静地站在她面前,半点没有回去的打算。
甄善:“……”
风雪越来越大,再不会去,明日,这里就该多两具冰雕了。
可少年就是不说话,仿佛在执拗什么。
甄善无奈地揉揉眉心,“阿易,你怎么了?”
司马易抬眸,漆黑的眸子竟有一只已染上妖异的蓝色,“姐姐,会不会有一日,我醒来,再也找不到你了?”
甄善怔了怔,指尖轻点他眉心,“胡想什么呢?”
司马易握住她的手,不容她抽开,“可我感觉,姐姐随后都会走,因为你对这个人世,对所有人都没有眷恋。”
她似这寒冬开在枝头的红梅,来得匆忙,落得也无声无息,不留半分痕迹,不为谁而停留。
甄善脸上温软的笑意淡淡散去,“阿易,司马沪废了,你父皇身体也垮了,剩下的,就等你‘醒’来,东玄江山已经是你的囊中之物了,以后不会再有人能欺你辱你了。”
这凌云顶,她已经陪着他走上去了。
司马易脸色煞白,声线发颤,“所以,你要离开我吗?”
甄善抬手,轻轻抚着他冰冷苍白的侧脸,“两百多年前,我就死了,早不该属于这人世了。”
司马易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贪恋极了她的气息,几乎卑微地祈求,“不走好不好?姐姐,我不想做皇帝,不想要这江山,我求的,自始至终,只有你啊。”
若没有她,他要这江山做什么?做这个皇帝又有什么意思?
甄善闭了闭眼,轻轻顺着他的头发,贴着他耳边,声音温柔到残酷。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是留在原地,没有未来的厉鬼,阿易,你是天定的上位置。”
“你可想过,你走了,我该怎么办?”
“世界不是少了谁,就会末日,没有我,你还拥有许多。”
司马易猛地抬头,妖异的蓝色眸子死死地盯着她,声音从未有过的愤怒,他几乎是嘶吼地喊道:“没有,一直以来,我就只有你,只有你!”
甄善放下冰冷的手,眉眼依旧温柔包容,然而话语却如最尖利的刀,割破他的血肉,刺入他的心脏。
“可阿易,我想走了,我从未想过,要陪你一辈子的,也陪不了一辈子。”
司马易双眸猩红,刺入骨血中的冰冷蔓延全身,让他几乎不堪重负,狼狈得发疯。
寒风凛冽,携着飞雪将她手上的伞打落,恐怖的阴气涌入寿康宫,万鬼嘶嚎。
甄善抬手挡住扑面而来宛若刀子般的风雪,更令人不安的是,她身上鬼气翻涌,仿佛要被前面紫气和阴风交织的一团光影掠夺而去。
那样暴戾不仁的气息令她也头皮发麻。
他哪里来的这般恐怖力量?甄善心里浮起不详的预感。
骤然,一双残忍的妖异眸子落入她眼中,她忍不住瞳孔微缩,险些出手攻击对方。
妖妃娘娘沉默,教会徒弟,欺师灭祖!
司马易天赋太可怕了,又身负逆天的体质,纳天地阴气为己所用,妖魔鬼怪避之俱之,一旦失控简直堪比现代核武器。
如今即使是她,恐怕也不是其对手。
所以因为她违逆了他,他不容了是吗?
“你要杀了我吗?”
甄善突然冷静了下来,淡漠地问道。
好似即使真的被他所杀,她也无所谓一般。
那双眸子颤了颤,嘶吼一声,被他强制召唤到这的魑魅魍魉瞬间化为齑粉。
整个寿康宫成了无数妖邪鬼物的葬身之地。
甄善鬼体有些不稳,触及他眸中划过的诡异光芒,眼中的神采渐渐消失,身体往后倒去。
司马易伸手将她抱住,冰冷的妖异眸子渐渐散去所有戾气,他低头,血一般的薄唇印在她的额头、鼻子,红唇,低低一笑,温柔到疯狂,偏执得令人惊惧。
“姐姐累了,好好睡一觉,我保证,你醒来后,一切都好了,无人再敢骂你欺负你。”
……
那夜的异象,除了降魔人有所察觉,普通人并不知道,只觉得那晚很冷很黑暗。
玄门中人有想去追查的,然而却极快地就被压了下来,连兰氏都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其他人更就不敢去多探究了,省得没命。
而隔天,寿康宫的门终于开了,一袭玄衣,容颜冰冷的司马易走了出来。
可惜,朝臣还没来得及开心,就被他突如其来的血腥手段吓得两股颤颤,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恨不得将自己藏进地缝里。
1004.等闲变却故人心(74)
从前温润仁德的四皇子殿下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变得极其残暴,不在乎什么名声,也不讲任何情面,一出来,本来还只是昏迷的长文帝就直接驾崩了!
新帝登基,以最直接的血腥手段压下所有反对的声音,敢质疑他的人,杀了,敢对他指手画脚的人,砍了,敢阳奉阴违的人,宰了……
短短不到半月,朝堂上有一半以上的大臣都换了新面孔,而玄武门和京城砍头的菜市场,天天都是一片血红色,连大雪都覆盖不住。
京城里,无论权贵还是普通百姓,都怕极了这般残忍的新帝,人人自危,就怕下个血洒白雪的人,就是他们。
但,就是在这血色恐怖中,东玄国权力交替引起的动荡却慢慢地平稳下来,就连北方的雪灾也快速被解决。
能不解决吗?
新帝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他指派的官员,但凡敢贪污受贿,或是尸位素餐、在位摸鱼,一律全被埋在雪地下,成了来年田地的肥料。
按照暴君所说,既然活着没用,那就去死,还能废物利用一下。
这种要命的高压下,东玄官员从未有过的勤政,撸光头发都要好好治理一方,造福百姓啊。
等到开春,随着暴君之名远扬,东玄国上下从未有过的安稳和平,险些让平民百姓怀疑自己生活在大同世界了。
也因此,除了要直面暴君,脑袋上面悬着刀的朝廷官员,百姓对那位传说中的暴君倒没什么恶感,甚至还有好感,就差把暴君的画供起来,可以辟邪挡灾。
众官员:“……”
这些刁民真是无知无畏啊!
一日,春光正明媚,桃花绽放,落英缤纷,暴君又发病!
一连好几道圣旨,叫朝臣们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掘了夏明帝的坟墓,开棺鞭尸?挫骨扬灰?
纳尼?
陛下您是做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梦?死了两百多年的夏明帝哪里招您惹您?您要如此缺德地掘人坟墓?
为妖妃甄善平反!?
哦,原来当年的夏明帝竟然是个世纪渣男,自己断袖爱上男人,把一个无辜女子当做挡箭牌,害得她背负天下骂名?
确实够渣够畜生!
不过,前朝辛秘,陛下您咋知道的那么清楚捏?
还有夏明帝渣的是甄氏,你如此义愤填膺作甚?不知道的,还以为夏明帝抢了您的老婆呢!
再则,平反就平反,您还要给妖妃、咳,甄氏建祠堂,要天下人写忏悔书,磕头认错,这会不会有点夸张了?
又不是他们骂的妖妃!
暴君:父债子偿,你们祖宗骂了,如今你们不该还吗?不服?不服就去掘了你们祖宗的坟墓,找他们讨公道去。
众人:不了不了!
他们写,他们磕头还不行吗?
可不是谁都勇气干掘坟这种缺德事的,何况还是掘自己祖宗的墓。
然而,暴君觉得还不够,还要将琼华宫改为帝王寝宫!?
额……
陛下,那有鬼啊啊啊啊!
不是,好好的,您为什么非要跟前朝的人和事扛上呢?
不少官员怀疑,陛下该不会被妖妃的鬼魂俯身了吧?
要不然,怎么从前好好的一个温和皇子一夜间就成了个人鬼皆俱的暴君呢?还要把当初声名狼藉的妖妃供起来?这是中了什么邪啊?
然而东玄国如今繁荣昌盛,帝王身负国运紫气,是绝不可能被鬼魅近身的。
所以,陛下是话本看多,被里面描绘的美貌妖妃给迷住了吧?然后臆想出来些什么吗?
ennnnnn……
按照暴君疯一般的性子,还真有可能。
朝臣们简直哭瞎,陛下,您好好当个皇帝不好吗?为什么要如此作天作地呢?
住到琼华宫,您就不怕半夜醒来,发现床边有个红色人影,脚不沾地吗?
然而,暴君决定的事,没人可以反对,也没人敢反对,反对的人坟头都长草了。
至于选后纳妃的事情……朝臣们沉默,犹记得某个勇气可嘉的哥们向陛下提过这事,如今后院的火还没灭呢,官职更是被一撸到底。
所以,他们如今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每天都瑟瑟发抖地苟着。
……
哐当,刘公公打开暴室大门的铁链,恭敬地弯腰,“陛下请。”
刘公公原是先帝的贴身大太监,先帝驾崩后,原本宫里人以为他不是被秘密处置,就是被放出宫养老,然而,没想到是,新帝依旧重用他,调他在身边当总管大太监。
这下还有人不懂吗?原来刘公公早就是新帝的人了。
刘公公心里那叫一个冤啊,虽然从前他是偏向四皇子,也有意讨好,但他真的没背叛先帝哇。
可惜,没人相信。
不过,他是个聪明人,既然新帝赏识他,为了命,他都会好好效忠新主子。
司马易赏识刘公公吗?
额,还真没有!
只是绾妃和小茜被甄善送入轮回后,他身边一直没有安排其他的内侍,刚好刘公公这个人,能力不错,有眼力劲,他就顺手留下对方帮自己打理一些琐事。
此时,他抬步走进暴室,仿佛没有闻到里面浓郁的血腥味,神色冷淡地往里面走去。
这个暴室没有关押其他人,是专门为两个人准备的。
幽幽的烛火摇晃,除了两道微弱痛苦的呻吟喘息声,就只有司马易黑色靴子踩在干草上的声音了。
暴室最里面,搁置了两个十字架,司马沪和娄乐以罪人被审判的姿势被绑在上面,他们浑身沾满血迹,不少地方还在滴血,把他们染成两个血人。
1005.等闲变却故人心(75)
而他们的脸,远看只觉有些狰狞,近看才发现那两张脸十分诡异,有些地方长出肉疙瘩,有些地方被削了几块肉,好似他们经常被削肉,然后又重新长出的一样,渗人至极。
然,不止,他们的脸,两人的身上比起脸,只有更惨。
在司马易从寿康宫出来,第一件事不是搞死长文帝,而是将这两个渣滓从天牢提到暴室,下令要他们天天经受鱼鳞剐的刑罚,又不许他们死,用最好的伤药,最好的补品,日日吊着他们。
他们曾经加注在甄善身上的痛苦,司马易要他们千倍百倍奉还。
司马沪无力地掀起眼皮,脸一阵剧烈地抽搐,不知是仇恨,还是惧怕,“司、马、易!”
司马易薄唇微勾,“八皇弟,进来可好?在暴室住得还习惯吗?”
司马沪目龇牙咧,“你、不、得、好、死!”
司马易笑得俊美无双,“是吗?如此,那就得先请八皇弟好好活着,才能看看朕以后是不是会不得好死。”
司马沪恨极:“你……”
娄乐这时突然开口,“四皇子,你见到我姐姐了吧?”
司马易看向他,眸光微眯,“朕可没见过娄家女眷。”
娄乐冷笑,“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哦?”
“她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前世不知道勾搭了多少男人?最是会花言巧语欺骗……啊!”
娄乐挑拨离间的话还没说完,骤然对上一双妖异的眸子,随即一张脸极度扭曲,暴室里都是他凄厉的惨叫声。
司马易手掌间绕着一团黑雾,苍白修长的手指轻绕,咔擦咔擦,娄乐身上的骨头一块一块粉碎。
“你也配说她?”他薄唇冰冷嗜杀地吐出一句话。
“噗!”娄乐直吐血,血块中还混着一条舌头,他整个人跟破布一样,痛苦至极,生不如死,连晕过去缓解一下都做不到。
司马沪绝望嘶吼,“阿乐!司马易,你有什么冲我来,放过他,他是无辜的……阿乐,阿乐……”
司马易啧了一声,“倒没想到八皇弟还是个痴情人,只是,他无不无辜,朕说了算。”
“司马易,我杀了你!”
“八皇弟啊,你总是那么自不量力呢。”
司马易似无奈地摇摇头,下一刻却直接扯断了司马沪的下颚,看着他痛到直翻白眼的样子,心情似很不错地哈哈大笑。
突然,他笑意一僵,那双无情妖异的眸子倏而璨若星辰,只留下一句“别让他们死了”便消失在暴室里。
……
琼华宫
甄善望着头上淡黄色的帷幔,鼻尖萦绕的是熟悉的檀香,她眸中的雾气渐渐消失,转眸,透过屏风,是熟悉的神龛。
她默了一下,缓缓起身,刚想伸手揉揉眉心,叮铃一下声响,再次熟悉到她头皮发麻。
甄善脸色微僵地低头,毫不意外地在她手腕上看到一个手铐,连着长长的铁链将她锁住。
再次被囚禁关小黑屋的妖妃娘娘:“……”
甄善闭了闭眼,忍住一肚子的脏话,磨着后槽牙,“缺儿!”
“嘤嘤嘤,娘娘!”
缺儿挂在她的头发上,偷偷地把自己藏起来。
“出来!”
“娘娘,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甄善:“……”
妖妃娘娘暴躁到想杀人。
先不提她神魂的强大,就说这一世她拥有鬼王的修为,为什么还会被那家伙摄魂?
明明她日日看着他,可什么时候他的力量竟然强大如斯了?
这绝对是个bug,甄善完全无法接受。
这次,从头到尾,她一直十分自信,没有牵挂,实力强大,等事情了结,水晶心染红,她随时都能离开这个小时空。
然而……
这车翻得她自己都懵圈!
娘娘抓狂到不行!
她抬手将缺儿抓了出来,“你说,这些小世界的天道是不是都是他的下属?”
缺儿慌忙地摆手,三连否定,“不是不是不是的。”
甄善凤眸眯起,“没骗本宫?”
缺儿嘤嘤嘤,“娘娘,缺儿何时骗过您啦?”
甄善冷声问道:“那究竟怎么回事?”
缺儿对对手指,“就是、就是娘娘您把上神转世打击太过了,他觉醒了一丝本体力量。”
甄善:“……”
哦,敢情还是她坑的自己!?
“你确定不是他自己故意加的设定?”
比如要是她逆了他的意,他就觉醒起来压制她?
缺儿迷茫:“设定?娘娘,什么设定啊?”
甄善按了按太阳穴,只觉脑壳疼得厉害,听着耳边铁链碰撞的声音,更加烦躁了。
做个玩弄感情,目的达到就甩手走人的渣女怎么就这么难呢?
妖妃娘娘咬牙切齿,哦,敢情他能渣,她就不行了是吗?气成河豚!
还有,“这个铁链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不仅封印了她的力量,还锁住了她的魂魄,让她想来个同归于尽都做不到。
越想越气,甄善直接抛开了自己优雅的偶像包袱,哐哐地摔着铁链,好似这样就能降它给砸断一般。
一只骨节分明,白皙如玉,宛若精雕艺术品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动作很轻柔,却令她无法挣脱,也无法再砸铁链。
甄善僵了僵,抬眸,淡淡看向来人。
少年一身团龙玄衣,眉眼如画,清冷似仙,薄唇微抿,似有些不悦,让原本就气势逼人的他看起来越发叫人发憷。
他垂着眸,眸光落在她的手上,并没有与她对视,仿佛要将她的手盯出一朵花似的。
1006.等闲变却故人心(76)
甄善红唇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怎么?在欣赏自己的杰作吗?”
司马易手一顿,浓密的睫羽轻颤,低低轻喃,“姐姐。”
少年声线很干净,如山间初雪融化,轻轻唤着她时,带着无尽的缱绻,以及丝丝委屈黯然。
甄善眸光微晃,缓缓闭上眼,“解开铁链。”
司马易抿唇,“你会走吗?”
甄善淡淡道:“我给你的承诺,已经做到了,阿易,我不欠你什么。”
司马易倏而看向他,妖异的眸子染上伤痛,“姐姐,这么多年的相依相伴,就剩下你这样一句两清吗?”
甄善看着他,眸光温柔不再,薄凉冷漠,“司马易,有些事情,你非要逼我说得那么清楚吗?”
他脸色煞白,俯身以臣服的姿势单膝跪在她面前,抱着她的腰,见脸埋在她怀中,声线颤抖,“姐姐,那些伤害过你的人,阿易都让他们得到了报应了,以后,谁都不敢再骂你,谁都伤不了你的,你信我好不好?”
“要是阿易做错了什么?你说,我一定改,以后我事事都听你的好不好?你不喜欢的,我什么都不做,你别走,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甄善指尖轻颤,神色却没有半分动容,“这份虚假的温柔,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司马易,你聪明如斯,怎么会看不出当年我那些拙劣的算计呢?”
司马易收紧双臂,“我只知在我被天下所有人唾弃的时候,是姐姐收留我,抚养我,给我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庇护着我到如今,在人人都唾骂我的时候,也只有姐姐……”
他哽咽一下,“姐姐,你说我拥有了天下,你说世界没了谁不会到末日,可知,其实我只有你,没了光,我的世怎么不是尽头呢?”
甄善紧锁着眉头,缓缓闭上眼,“对不起,是我利用了你,从最初见到你,就在算计你,当年你会被打入暴室,也不过是我为了让你看清皇后的面目,好彻底掌控你做的,司马易,我其实跟你母后没什么区别,自私又卑劣。”
司马易浑身发颤,“如果你控制我,任皇后算计,到最后才出手救我不是更好吗?姐姐,你别再说那样的话了,你心里是有我的,对我是心软的是不是?”
甄善眼角泛红,声音却冷漠依旧,“那是因为我发现了司马沪身上的国运紫气,唯有你,才能彻底将他踩在脚下,你在我眼中,自始至终,就只是一个工具。”
“我不信,”司马易死死抓住她的手臂,妖异眸子满是血丝,挣扎地否认、嘶吼,“姐姐,你在骗我对不对?”
甄善缓缓抬手,温柔地轻抚他的侧脸,笑得很柔和很美,可话语似无情到他不堪负荷。
“阿易,姐姐也想留给我们彼此一个美好的回忆,也希望自己在你心中是完美温暖的,可你强求了,所以,不管这刀有多深、多痛,都是你自己要挨的。”
“我不爱你,也不在意你,一直以来,我对你,都只有利用!”
司马易双眸猩红,那种冷到骨子的绝望,比当年被长文帝打入暴室还更加无助痛苦,狼狈到他这些年筑起的自信骄傲分崩离析。
他不该强求的吗?
因他强求,她无情地撕开一切伪装,字字句句如同无形锋利的刀,扎得他的心千疮万孔、鲜血淋漓。
他从不知道原来她对自己这么无情,仿佛这些年他的追随,他的渴求都是笑话。
他把她当作自己唯一的光和温暖,如今,却告诉他,一切不过就是海市蜃楼。
可他爱了啊!
司马易不在乎她对自己的算计利用,不在乎她对自己没有男女之情,可他受不了她心里连自己一丝位置都没有,受不了她转身毫无留恋地离开,把他当成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
司马易放开她的手,狼狈地倒退,疯狂地大笑,眼睛通红,却没有眼泪,干涩到隐隐作痛。
“工具,棋子,哈哈……”
甄善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实力凌驾于她这个鬼王的少年此时竟然连站都站不稳,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苍白如纸,笑得疯狂至极,挥手间,整个佛堂所有东西都成了齑粉,唯独她和身下的床,还好好地放在那。
他看都没再看她一眼,一步一步走了出去,脊背挺直,仿佛在艰难支撑着他最后一丝理智和骄傲。
甄善心脏突然似被一只手紧紧攥住,揪疼得厉害,逼得她有些窒息。
啪嗒,一滴眼泪落在她苍白的手背上。
甄善怔了怔,抬手抚上自己的眼睛,指尖的湿润让她久久回不了伸。
她哭什么?
有什么好哭的?
他痛苦了、绝望了,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就如以往轮回中,她全心全意地想去付出一段感情,最后却只剩下冰冷绝望一样,她不过只是想让他也体验一下这种感觉。
凭什么她就要在这些轮回中挣扎求生,凭什么那些痛苦只有她一人记得,凭什么她每一世要自己送上去给他糟蹋?
嘭!
甄善愤怒地一脚将床边的小桌推倒,上面放了置着莲花的水晶瓶子摔碎在地上。
她看着地上那朵娇艳的莲花,脑海中不觉出现少年不顾霜雪,奔走在偌大的皇宫,只为寻一处温暖泉水,摘一朵莲花,博她一笑。
甄善曲起双脚,将脸埋在膝盖中。
缺儿红着眼眶地飞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她的手,“娘娘。”
1007.等闲变却故人心(77)
“缺儿,我错了吗?”
“没有的,娘娘没错的,一直都没有。”
“缺儿,你知道吗?我当年明知在那样的情况下,我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会对我心生依恋,这些年,我跟他朝夕相处,明知他对我的感情,我却冷眼看着他越陷越深,在他认为自己要得到一切圆满时,我说要离开……这些,我都是故意的。”
“我把你上神转世当傻子在耍,欺骗他的感情,肆意伤害他,你还觉得我没错吗?”
缺儿啜泣,“缺儿知道的,知道其实最难受的是娘娘,您一直都很不安。”
所以她这些年,才会那么纵容司马易,对他心软,怕他背负坏名声,明明可以更简单地报复司马沪他们,却一步一步算计,只为将他从其中摘出来……
其实算计感情,最难受的不是司马易,而是娘娘。
她看似冷情,实则却最重感情,尤其是继承了原主那颗柔软的心。
甄善抬起头,绝美的脸颊流下两道泪痕,凤眸迷茫中刻着深深的痛。
“缺儿,他问我把他当做什么?我也想问,他又把我当成什么呢?每一世,他是新生,什么记忆都没有,可我记得啊,那些伤害,那些痛苦,若是就此了断那就算了,可我明知他薄情到什么程度,却还要去与他纠缠。”
“是,他历劫,我帮他历劫,叫他懂得感情不就好了吗?为什么我一定要回应他的感情?为什么如今我要有罪恶感?被他囚禁在这,难过的却是我?”
为什么她就不能完成任务后拍拍屁股潇洒走人?
凭什么她必须给他圆满?
那谁来给她圆满呢?
她究竟是欠了他什么?
就他可以渣,她不行吗?
甄善越想越愤懑,拖着长长的锁链下床,抬脚就要去踩那朵莲花。
可,许久,她都没踩下去。
她慢慢地弯下腰,将那朵莲花拿起来,捻去上面的碎片,搁在掌心。
什么时候他开始冬日为自己去寻莲花呢?
甄善眸光有些恍惚,记忆如一帧一帧的幻灯片,在眼前略过。
当初很多她强制自己不去在意,不去多想的画面此时都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就比如她手上这朵莲花。
她喜欢摆动花草,每次冬日,即使大雪纷飞,她总会半夜出去看梅花。
他以为她是眷恋冬日里的唯一生机和颜色,明知她是厉鬼之身,不怕雪,不受冻,也没人能伤得了她,却还总是担心她在大雪中出去会遇到危险,便千辛万苦地跑去寻这莲花。
每次见她看着这莲花笑,他一双如黑曜石的眸子就溢满满足,笑得无暇又傻傻的,哪有在外面的一分精明腹黑?
这么多年的相依相伴?
真的就只剩下一句两清吗?
怎么可能呢?
即使是厉鬼之身,她也有情丝、有心啊。
甄善垂眸,定定地看着掌心的莲花,睫羽轻颤。
这一世,他对她是真的好。
若是没有从前的那些伤害,若是她没有记得所有事情,若是……
可惜,没有如果。
……
1008.等闲变却故人心(78)
东玄朝臣们真的很不容易,头顶上司是个神经病,时不时就要发病一次,还是毫无征兆的,因此,他们什么时候倒霉,可能头掉的时候,都还不知道。
真踏马太苦逼了!
最近,暴君又不知道哪里不好了,整天一张冰寒地冻的脸,仿佛谁杀了他全家一般,那不耐烦的样子,比女人来月事还燥,这就苦死了大臣们了。
不是,陛下,您有啥不高兴的您就说呀,大家伙还能一起来参详参详,给您一个解决方案,您别总是摆着一张要砍人头的脸好伐?偶们很慌啊!
再不行,您有病就去吃药,别放弃治疗啊!
一日,广陵王在朝堂上请新帝给自己的儿子赐婚,结果,不知道又怎么踩了祖宗的哪条敏感神经。
嘭!
司马易一脚踹翻了面前的龙案,面无表情地盯着广陵王,吓得他趴在地上发抖,魂都要飞了。
就在广陵王觉得‘吾命休矣’时,暴君冷冷开口,“各地适龄女子选入宫廷中,充实后宫。”
众大臣:嗯……嗯!?
然而他们还没回过神,暴君已经不耐烦地一甩袖子走人了。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首先找回自己声音的是礼部尚书,“陛、陛下意思是要选秀吗?”
管钱的户部尚书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应、应该是的。”
众人一拍手,哦,陛下原来是终于意识到深闺、啊呸,孤家寡人,寂寞了,所以想要温香软玉了。
早说嘛,选秀什么的,他们最喜欢了,这种事陛下根本不用发脾气,他们都会举双手双脚赞成。
大臣们笑得一脸菊花地凑到广陵王身边,直夸他是个大功臣。
广陵王只想去趟茅厕,他内急--被吓的。
……
“贵太妃娘娘,陛下为什么要您来琼华宫啊?”
新帝登基后,荣升惠贵太妃的王氏抬头望着这座华美到极致的宫殿,脚步顿了顿,不知是想到什么,美眸浮起浓郁的哀愁和伤痛。
“太妃娘娘?”
“走吧。”
惠贵太妃摇摇头,没有跟身边的嬷嬷多说什么。
到了琼华宫门口,她转头,看向那些跟着过来的宫人们个个哆嗦着身体,面色惨白得厉害,好似面前的宫殿是十八层地狱一样……
还真差不多,地狱有鬼,琼华宫也有。
惠贵太妃淡淡道:“本宫一人进去即可,你们在外面候着就是。”
“娘娘,”她身边几个心腹宫人嬷嬷担忧地说道,“还是奴婢们陪您进去吧。”
“陛下不喜无关紧要的人进这里。”
话落,惠贵太妃也没再理会他们,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宫人们还想跟,却被突然出现的黑衣面具人拦住,他们惊吓的同时,也才明白主子的意思。
小佛堂门轻轻被推开,惠贵太妃抓着手帕,缓缓地走进来,脸色虽有些发白,但并没有多少恐慌。
这世上,人可比鬼恐怖多了。
佛堂檀香幽幽,清风拂过,幔上挂着的金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惠贵太妃一眼就看到窗边榻上正在修剪花枝的红裙女子。
她怔了怔,惠贵太妃出身大家族,不管是闺中时,还是入宫后,环肥燕瘦,何种美人没见过?
可当她见到眼前的女子时,才明白什么是人间美色,天生尤物。
女子眉如远黛,肤如凝脂,欺霜赛雪,束腰纤纤,柔弱无骨,美得如诗如画般清雅,又妩媚得如妖精般摄魂夺魄。
惠贵太妃终于理解,为什么新帝司马易即使知道这女子非人,却对她如此执着了,纵容世间乱花迷人眼,却不如眼前一朵国色天香。
惠贵太妃回神,上前几步,朝她屈膝行礼,“妾身见过姑娘。”
姑娘?
这称呼倒有意思。
甄善放下手上的剪刀,淡淡一笑,“坐吧。”
“多谢姑娘。”
惠贵太妃坐在她下首的椅子上,同时也发现了她手上的铁链,眸光闪了闪,却当什么都不知道。
甄善将花瓶摆好,挥手,桌上出现一套茶具,“喝茶吗?”
惠贵太妃适应性良好地点头,“有劳您了。”
甄善倒了杯茶给她,红唇微扬,“你倒是有趣,难怪柳念远对你如此念念不忘。”
啪,惠贵太妃手上的杯子掉落在地上,她脸色很苍白,随即垂眸勉强一笑,弯身将杯子拿起来,“抱歉,妾身失仪了。”
甄善看着她,“他付出一切,就是希望你好好的,既然知道了,心里记着他就是了,好好活着才不枉他对你的一片心。”
她能来琼华宫,证明她已经知道了柳念远的存在,而恐怕,柳念远也已经……
这些年,王氏取代皇后掌控了后宫,有了自保的能力,过得不差,甄善也就很少去关注他们了。
柳念远注定会魂飞魄散,甄善不想多与他们交集,免得到了离别之时,徒增伤感。
只是没想到,他希望她永远不要知道他的存在,最后却还是瞒不住。
更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王氏。
惠贵太妃死死握着手上的杯子,浑身都在发抖,几乎忍不住低低地啜泣。
“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惠贵太妃痛到极致,也悔到极致,却注定没法跟着爱人一起走。
甄善垂眸,轻轻叹息一声,没有开口安慰什么。
生离死别,痛失爱人,并不是苍白的语言就能抹平伤痕的。
许久,惠贵太妃渐渐平复了情绪,她低着头擦掉脸上的泪水,抬头,“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1009.等闲变却故人心(79)
甄善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眸中那一丝强撑着的生机,缓缓摇头。
“他走的时候很平静,还让妾身若是能见到您,跟你道一声谢,还有告别。”
甄善原本不想再提柳念远,但惠贵太妃却沙哑着声音说道,即使再痛,也不愿避开他的存在。
他已经不在了,若再无人愿意提起,该是多悲哀?
甄善微怔,笑了笑,“如此便好。”
她默了默,还是问道:“是阿易让你见到他的吗?”
惠贵太妃点头,“先前八皇子被放出来后,娄乐利用娄家人招了邪煞对付妾身和静拂,念远那时已是强弩之末,若非陛下及时赶到,大概我们三人都会丧命在邪煞手上。”
甄善想起司马沪出来后,她确实有一日感觉到宫里有邪煞出没,只是她还没出手,司马易就告诉她已经解决了。
倒没想到这事竟跟柳念远他们有关。
那时他没告诉她具体的情况,许是不想她因柳念远的离开而伤感吧。
甄善沉默几息,缓缓道:“柳念远为人的时候,最是惦念你,成了妖,也心心念念挂碍你,他跟我说过,不舍你为难,不舍你难过,更不舍你受伤,你……”
惠贵太妃唇瓣颤抖,压抑着哭声,“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他就是个傻子。”
甄善递给她一条手帕,“可有这么一个全心全意对你的傻子,也是一种幸,世间十全十美太少了,前路也许难走,但就当是你帮他走下去吧。”
惠贵太妃闭着眼点点头,她深呼吸,看着甄善,“谢谢您。”
甄善淡淡一笑,“你如今在宫里如何?”
“后宫的事务,陛下还是让妾身在掌管,如今只有别人讨好我们母女的份,没人敢为难。”
“嗯,等静拂长大,她出宫建府,你也一起出去吧,这里终究不是久待的地方。”
“是,”惠贵太妃扯了扯唇瓣,“我还想带着他到处走走。”
甄善诧异地看向她。
“是陛下保住了他的兰花妖体不散和最后一丝魂魄,陛下说,也许用香火供奉多年,他能再次入轮回。”
甄善黛眉微挑,眉眼不觉柔和下来,“他倒是有办法。”
惠贵太妃看着自己提起新帝,这位眸中浮起连她都意识到的温柔,无奈叹息一声。
两人都有情,何故到如今的地步?
“姑娘,您觉得陛下这么帮我们,是为了什么?”
甄善笑意敛下,“什么意思?”
惠贵太妃轻笑一声,“您别多想,妾身没有怀疑什么。”
甄善沉默地看着她。
“只因您在他面前多提了几句,只因您帮过念远,所以陛下才会出手帮我们,说句大逆不道的,妾身看得出陛下是个很冷情的人,他不在意我们这些人,也不在意东玄江山,他唯一放在心上的,就只有您。”
甄善指尖微颤,神色却淡淡,“是他让你来当说客的吗?”
惠贵太妃摇头,“他只是怕您一个人太安静了,让妾身来陪您说说话。”
甄善闭了闭眼,“何必呢?根本不值得。”
“值不值得,他都爱上您了。”
“本宫不……”
“您爱不爱陛下,妾身不知道,但您心里真的没有他半分吗?一丝在意和心软都没有吗?您当真,只是当他是工具吗?”
甄善抿了抿唇,很想理直气壮地答个“是”字,却怎么都吐不出那个字。
“姑娘,您看到了妾身和念远的生离死别,我们彼此都爱着对方,中间却夹着太多无可奈何和迫不得已,导致无法相守,空余遗憾,可您和陛下,彼此都有情,即使您非人,但他也有足够的力量去护您,你们并非没有未来。”
惠贵太妃沉沉叹道:“世上苦的有情人已经够多了,您何必再给自己增添苦涩呢?伤人也伤己,如今,陛下脸上再无半分笑意和暖意,您被困在这佛堂里,这真就是您想要的吗?姑娘,何必呢?”
甄善睫羽颤动得厉害,声线微哑,“走到这一步,谁都回不了头的。”
“他一直在原地等您,只要您愿意,从前他都不会有任何芥蒂的。”
“可本宫不想回头。”
甄善睁开眼,眸光薄凉至极,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从未想过回头,更不可能跟他厮守。”
“您……”
“你回去吧,我与他的事情,别再插手了。”
轮回累积的伤痕,不是几句话就能痊愈的,她过不了心里的坎,况且即使她真的能抛开过去,人鬼殊途,他们终究不可能的。
惠贵太妃看着她眉眼的冷淡,无奈地轻叹一声,不再多言,起身告退。
只是她走到了门口时,忽然道:“今日陛下下旨选秀了。”
甄善:“……”
然而让惠贵太妃失望了,即使是听到司马易要纳妃,她依旧神色平静,不起半分波澜。
1010.等闲变却故人心(80)
难道要让甄善前一秒还在大放厥词自己不会爱上对方,下一刻就摆出一副吃醋的妒妇模样吗?
无论甄善心里是怎么想的,她都不会做这种自打脸的蠢事。
而且她说的是“不回头”,是真的,并非矫情。
惠贵太妃摇摇头,开门走了出去,却对上司马易苍白绝望的脸。
她脚步顿了顿,刚想说些什么,他已经转身走了,背影说不出的苦涩孤寂。
“这又是何必呢?”
……
新帝登基,第一次选秀,无论是处于暴君的威慑,还是其他目的,东玄上下都办得如火如荼,各个地方卯足劲地筛选美人,务必做到尽善尽美,让陛下满意。
然而,就在秀女入宫的前几日,大臣们还在做着吹枕头风、平步青云的美梦,暴君又犯病了。
司马易大手一挥,决定征讨近年总是进犯东玄边境的鞑靼。
众朝臣:“……”
陛下,您是不是又忘了吃药了?
好好的打什么仗啊?
可惜,要是能听得进劝谏,暴君就不是暴君了,他决定的事情,无人可以置咄……那个唯一能干涉他的人,如今却被困、也是她把自己困在了琼华宫,对他再不闻不问了。
但其实,在选秀的日子越来越靠近时,不仅朝臣们在期待,司马易也在期待……他抱着最后一丝期望,希望她能阻止他,哪怕只是愿意见他一面,从前的事情他就翻过,他们重新开始。
可,最后他还是绝望了,她绝情如斯,不回头就是不回头,一丝机会都不给他。
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在意了。
司马易心如死灰,却只能把自己逼疯。
……
琼华宫的小佛堂门再次被打开,甄善转眸,逆着光,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眸中,她指尖微微一顿。
“你来了。”
她神色很温柔,没有最初醒来时的恼怒,也没有拒绝他时的冷漠绝情,苍白绝美的脸浮起淡淡的笑意,犹如曾经在寿康宫那般,他每次在外忙完,回去时,总是能得到她这样一个温柔的笑脸。
然而,以往他满心的暖意和情意,如今,情依旧,心里却只剩下苦涩和伤痛。
司马易拢在袖子中的手轻颤,垂下眼帘,遮住眸中的情绪,平静地走到她面前。
甄善看着他,清雅柔和的声音带着一丝叹息,“你瘦了。”
司马易淡淡反问:“你在意吗?”
甄善长长的睫羽颤了颤,“身体是你自己的。”
司马易冷淡道:“所以我怎么糟蹋都与你无关。”
甄善默了默,没再开口,转头摆弄桌子上的花花草草。
一时间,屋子里只有他的呼吸声,以及她手上铁链撞击的声响。
司马易脸色越发惨白,她的平静冷漠逼得他喉间满是腥甜。
到底……到底他该怎么做?
“姐姐。”
少年君王的声音冷淡不再,极是苦涩凄凉。
甄善捏着花枝的手顿住。
“真的一点希望都不能给我吗?”
甄善捏断手上的花,上面的刺扎入她的手指,十指连心,可她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不停地提醒着她已非人类的事实。
“阿易,我应过你很多事,唯有这件,我永远无法答应你。”
司马易唇角溢出一缕鲜血,任着绝望的冰冷贯入他的心脏中,湮灭他所有温暖和光芒。
他的努力和挣扎到最后还是成了一场笑话。
佛堂里死寂一片,没人再开口。
渐渐地,屋子里暗了下来,模糊了两人的身影。
他缓缓俯下身子,咔擦一声,束缚着她的铁链被解开。
甄善僵了僵,却依旧只是沉默。
黑暗遮住了司马易脸上的表情,他的声音很温柔,带着眷恋和黯然,“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话落,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没再停留,也没再回头。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佛堂门口,甄善才缓缓转头,一滴眼泪从眸中滑落。
……
翌日,帝王点兵,亲率大军出征。
琼华宫有一处望月楼,据说是当年夏明帝劳民伤财为她建造的,只因妖妃喜欢望月饮酒。
然而,无人知晓,甄善从未来过这里,喜欢望月饮酒作乐的也从不是她。
今日,是她第一次登上这座被无数人唾骂的望月楼。
甄善站在楼顶,望着玄武门的方向,那里铁甲旌旗,将士们有力的吼叫声回荡在整个皇宫。
她似还能听到他冰冷的声音喊了一句“出发!”
甄善垂了垂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站在这,她转身,走了下去。
却不知,在她转身的瞬间,他往这边看了过来,最后,他黯然地离去。
路过小佛堂前的桃园,看着那片依旧种满青菜的田地,恍惚间,她还能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穿着粗布麻衫,挽着袖子在打理菜田。
“姑娘。”
甄善转身,再次见到惠贵太妃,她还是那样温柔含笑地朝她行礼。
“你怎么来了?”
“陛下之前吩咐过,他离开后让妾身来带您去个地方。”
甄善眸光微闪,缓缓颔首,“走吧。”
“请。”
惠贵太妃将甄善带到暴室前,刘公公早已在那候着,“贵太妃娘娘,您来了。”
“嗯,麻烦公公开门。”
“是。”
惠贵太妃看了甄善一眼,走了进去。
甄善刚踏入暴室,浓郁的血腥味让她黛眉微蹙,只是她没问,随着惠贵太妃往里走去。
“这是?”
甄善脚步顿住,看着十字架上的人,或是说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1011.等闲变却故人心(81)
惠贵太妃面对这么血腥的画面,表情依旧温温柔柔的,“前八皇子司马沪和他的男宠娄乐。”
甄善默了默,“是他做的?”
“是,”惠贵太妃将新帝登基后,关于将夏明帝掘坟挫骨扬灰和为她平反,以及折磨司马沪他们的事情一点一滴告诉她。
“陛下说,他们随姑娘处置,他知道这两人是姑娘在世上最后的因果,他们死了,您就彻底自由了,再无任何东西可以掣肘您了。”
甄善缓缓闭上眼,手指颤得厉害。
难怪,他会说他为她报仇了,再也没有人敢骂她,敢欺负她了。
怎么就这么傻呢?
抓着这份别有用心的好和温暖,当成自己唯一的救赎,为她卑微到这般地步,怎么值得呢?
最后,甄善还是亲手给了司马沪和娄乐一个痛快,只是他们被折磨这么久,魂魄早已残缺,即使能入轮回,恐怕不是转世成牲畜,就是残疾了。
但他们如何,她都没有兴趣去理会了。
结束了原身的因果,甄善撑着红伞,漫无目的地在皇宫里走着。
却不知为何,她总是走到那些拥有两人回忆的地方,寿康宫,枫园,莲花池,浣衣局……
最后,她的脚步还是停留在了琼华宫前面。
她抬手,丝丝鬼气从掌心溢出。
厉鬼之所以能存在于世,就是因为心有执念,靠着强大的因果劫数,如今心愿已了,即使她拥有鬼王之体,也没法长留人世了。
就如当年的小茜和绾妃一样,她们后来其实对投胎已经没了多少兴趣,但若不入轮回,等待她们的就只有魂飞魄散的下场。
甄善闭上眼,隐隐能察觉到天道对自己的排斥。
缺儿关切地看着她,“娘娘,您要现在离开这个世界吗?”
甄善握着伞的手指不觉收紧,没有回答。
缺儿担忧地看着她,却没再多问。
……
甄善最终无视天道的警告,继续留在琼华宫的小佛堂中。
或许没有惠贵太妃今日这些话,她会选择结果了司马沪他们后,就离开。
也或许,若是他如同以往一样,囚禁她后,就打着为她好的名义伤害她、强迫她,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可如今,在知道他傻傻地付出那么多,即使在知道她无情地算计,一次次被她刺伤后,还是雷声大雨点小,舍不得伤害她半分,最后,即使满心疯狂偏执,却只默默一个人离开,选择了放手和成全……
她再做不到无动于衷了。
只是,她暂时留下来又能如何呢?
再见他一面,有什么意义吗?
他们注定无法回头,她也无法久留。
或许见了最后一面,只是对他更深的伤害罢了。
还不若现在走,就让他以为自己是个绝情的女人,也许绝望后,他还能好好地活下去,不必再背负这份无望的感情。
理智如此,然而,甄善少有的一次感情用事了。
惠贵太妃经常到琼华宫,有时是陪她说说话,有时是将战场上的消息带给她。
1012.等闲变却故人心(82)
新帝用兵如神,在战场上,犹如修罗降世,打得鞑靼节节败退。
听说鞑靼那边几次求和,然而司马易根本不买账,继续追着他们往沙漠深处撵,他要让鞑靼百年内再无力敢犯中原半步。
甄善听此,摇头一笑,“狂妄。”
惠贵太妃也笑,“陛下有狂妄的资本。”
甄善望向天际,似乎透过宫墙,看向遥远的战场,“也好,鞑靼好战嗜杀,每次犯境,边境百姓总会遭殃,战败了就求和,前朝至今,多少公主贵女送过去和亲,被生生磋磨而死。”
慧贵太贵妃也是有女儿的母亲,想到若是自己的女儿也被那些畜生糟蹋,嘴角下垂,冷笑道:“陛下就该将那些畜生灭族了才好。”
甄善看了她一眼,没对她的话表示态度。
鞑靼人是凶狠没错,但若没有他们,中原这边怎么会有危机感?
安逸的生活更容易毁掉一个国家,一个民族。
“应该秋收前,陛下就会回来了。”
甄善睫羽轻颤,抿唇不语。
惠贵太妃看着她,“姑娘,您没走,不就是在等陛下吗?”
甄善淡淡道:“我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留下做什么。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甄善闭了闭眼,转移话题,“先前的选秀如何了?”
惠贵太妃掩唇一笑,“还以为姑娘不问呢?”
甄善红唇微抽,“他选秀前期就跑去打仗,我只是好奇那些秀女怎么办了?”
惠贵太妃头疼地按按太阳穴,“所以,妾身恳请您二位,有什么话好好说,别闹别扭了,不然我们这些倒霉蛋也总是跟着难过。”
甄善黛眉微挑,“嗯?”
惠贵太妃哭笑不得道:“陛下亲征前,负责选秀的官员问他选秀的事情,他直接把所有事情推到妾身头上,让妾身去选。”
讲道理,是皇帝的妃子,又不是她的妃子,再说,她也不是新帝的生母,代为选妃是个什么鬼?也就只有那位干得出来这事了!
甄善:“……”
甄善没什么诚意地安慰道:“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惠贵太妃摆手,“只要您二位好好的,妾身就不辛苦了。”
甄善:“反正现在后宫也没什么人,你没事看看那些美人,也能打发一下日子。”
惠贵太妃:“……”
这倒也是!
习惯了后宫的尔虞我诈,新帝的后宫骤然如此安静和谐,她还真是非常不习惯,每天醒来盛装打扮,结果没有几个姐妹一起互相伤害,生活还真是少了几分味道。
惠贵太妃突然翻了个白眼,“要不妾身让那些美人来琼华宫陪您聊聊天好了?”
差点被这位带沟里了!
甄善黛眉挑起,“可以啊,只要她们敢来的话。”
惠贵太妃:“……”
还真没有人敢的!
甄善轻笑一声,眉眼如冰雪融化,清丽无双,倾城绝代。
惠贵太妃呆了呆,心里倒吸一口冷气。
真不愧是能当妖妃的女子,这般美色,她一个女人都差点被勾了魂。
她刚想说什么,却见她神色骤变,周身气息冰冷寒冽。
惠贵太妃惊了一下,“姑娘怎么了?”
甄善眸光落在远处的火烧云,神色凝重下来。
惠贵太妃顺着她的眸光望去,“呀,天边怎么突然布满了火烧云,看来明日可能有暴风雨了。”
甄善抿唇,普通人只看到那是火烧云,却不知,那是邪煞冲天,旱魃出世的异象。
别说风雨了,旱魃出,天下大旱。
如今快到秋收之际,若是让旱魃肆虐,遭殃的就是东玄百姓们了。
“惠贵太妃,你即刻召兰氏家主入宫,告诉他,旱魃出世,叫他集齐玄门势力,在玉门关布下九星困阵,全力阻止旱魃进入中原。”
旱魃?
惠贵太妃虽然不是玄门中人,但旱魃的大名她却是听说过的,也知道此邪煞有多恐怖,脸色很沉重,“妾身马上去,那姑娘您?”
甄善凤眸微眯,“这次旱魃出世的方向,正是边境那边,若我没猜错,应该跟陛下亲征鞑靼有关。”
“您要去边境?”
“嗯。”
“可是……”
“没时间可是了,若是不能阻止旱魃进入中原,东玄注定生灵涂炭。”
话落,甄善也不再多言,身影化作一道流光,往边境方向而去。
惠贵太妃心里虽然担心,但她没办法,只能按着甄善的话赶紧命人去召兰家主。
……
“娘娘,您没事吧?”
甄善站在沙漠边缘,恐怖的热气朝着她涌来,灼得她这具鬼体不稳,脸色苍白到透明。
缺儿连忙帮她撑着雨伞,因果劫数了断,娘娘的力量日渐变弱,即使现在快到黄昏日落,但终究还是白日,日光下赶路,于她而言,不亚于人在火炭上奔走。
缺儿脸上溢满担忧,焦急万分。
甄善稳了稳身体,摇摇头,“没事。”
“娘娘,这边好像被设了阵法。”
甄善眸光微动,“是隔绝阵法。”
她望向沙漠深处,那里煞气涌动,阴气翻滚,以及紫气萦绕。
“是上神转世?”
“嗯,我们后面便是玉门关,这儿的阵法应该是他设下的,以免无辜之人进入沙漠,也隔绝了旱魃的煞气对边关普通人的危害。”
缺儿皱眉,“那现在是上神转世一人在对抗旱魃?”
甄善抿唇,“恐怕是。”
“厉鬼化僵,为旱魃,天道纵容,不死不灭,即使上神转世再强大,也终归是肉体凡胎,怎么奈何这样的怪物?”
1013.等闲变却故人心(完)
“厉鬼化僵,为旱魃,天道纵容,不死不灭,即使上神转世再强大,也终归是肉体凡胎,怎么奈何这样的怪物?”
缺儿有些着急,旱魃这种怪物即使在大能遍地走的修真界,都是一大麻烦,何况是这个低级的灵异世界,简直比核武器还骇人。
甄善眸色沉沉,抬手,凌空画了一道繁复的符文,打在阵法上,眼前景色几次转换,露出了沙漠的原本样貌。
她身影一动,瞬间消失在原地。
随即,漫天黄沙涌动,再次遮掩了进入沙漠的路。
而此时的沙漠深处,司马易身披银色铠甲,手握玄色长剑,一双妖异的蓝眸冰冷地看着面前嘶吼的怪物。
紫气和阴气从他身上涌出,原本是如水火不容的两种力量此时却诡异地融合,形成一条紫黑鳞片相间的巨龙,它仰天长吟一声,朝着旱魃凶狠地撞去。
“吼!”
旱魃的身体被巨龙贯穿,身上的煞气汹涌而出,它愤怒地吼叫,抬起两只如金刚般的长臂,企图撕碎巨龙。
然而,巨龙却死死缠绕在它身上,不断吸取它身上的煞气。
可旱魃的煞气似乎无底洞一般,巨龙最终承受不住,爆体炸开。
“噗!”
被巨龙吸收的煞气反噬在司马易的身体中,即使他体质再特殊,不惧天地邪煞之气,却抵不过还是肉体凡胎,怎么可能受得住旱魃千万年累积的煞气。
司马易喷出一口鲜血,身上银色铠甲被血液染红,他本就苍白的脸此时几乎没了半分血色,指尖滑下的鲜血染红了剑身,然,他的脚步却没晃一步。
“呵,鞑靼那些没用的废物,除了会搞出这么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也没其他本事了。”
他抬手擦掉嘴角的鲜血,嗤笑一声,妖异的眸子变态地冰冷,足尖一点,提剑就劈了过去。
那不要命的架势,那凛冽强大的杀招,好似刚刚被重创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样的自信又傲然,即使旱魃也完全不放在眼中的少年帝王是真的很帅很有范,但前提是大佬你先别伤得快挂了啊。
司马易把旱魃困在这里,单枪匹马地来挑怪,倒不是他有多无私伟大,也不是怕无辜的士兵百姓惨遭毒手,更不在乎东玄江山毁不毁。
只不过是因为觉得尊严被挑衅了,双方交战,鞑靼人竟然用上邪门手段,还唤醒了旱魃,司马易不屑的同时也被激怒。
至于他会不会因此没命,司马易并不是太在意,反正他独自走入沙漠地那一刻,就没想过要活着出去了。
玄剑插入沙地中,司马易嘴角鲜血止不住,或是说他现在就是个血人,只是他丝毫不在意。
旱魃也没好到哪儿去,身体被东削掉一块,西砍掉一截,原本巨人般的身体险些被司马易削成竹竿,要不是它有不死不灭的设定,早死得不能再死了。
“吼!”
旱魃灰白的瞳孔死瞪着司马易,仇恨地嘶吼,却不敢再随意靠近对方了。
它觉得面前这个人类简直比它还怪物!
哪有人类伤成这样还能活的?又哪有人类能吸收它的煞气的?
它不就沉睡了千年吗?怎么醒来后,人类变得如此可怕了?
旱魃觉得好僵尸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先走为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它实力恢复再报仇。
“想走?”
司马易笑得很变态,抬手一掷,玄剑刺入旱魃的胸口,于此同时,他口中念了一句法诀,地上的血汇聚成了一个阵法,死死锁住旱魃。
先前他看着毫无章法地在打旱魃,实际每一步都被他算得刚刚好,那些洒下的血是他的引子,为的就是这一刻。
“吼吼吼!”
旱魃感觉到了这个阵法的恐怖,愤怒又不甘地剧烈挣扎。
“咳咳,”司马易咳出几口血后,疯狂大笑,歪了歪头,“没用的,你什么时候醒来不好呢?偏要这时候,为什么要跟朕作对呢?旱魃又如何?朕想杀的,就没有杀不了。”
“吼!”
旱魃不甘地撕扯着阵法,却没有半点用处,那些血跟活物一般,一点一点钻入它的身体中,不仅吞噬它的煞气,还在摧毁它的魂魄。
司马易躺在黄沙上,任着身上的血流失,望着天际慢慢落下的太阳,根本不理会负隅顽抗的旱魃。
从前的每次日落,他都很高兴,因为他终于可以回到寝殿,可以看到她了。
现在,他回不去了!
司马易眸中渐渐染上苦涩,能回去又如何?
她又不想见到他,也不曾在意过他。
也许,早在他离开京城时,她就走了吧?
旱魃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次真的要栽了,它朝天不甘地大吼,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将身上的煞气全部抽出,咆哮着冲向司马易。
它魂飞魄散,他也别想能有轮回!
司马易根本不在乎,就躺在那,看着那狰狞的煞气朝自己而来。
没有她,活着太累了,太痛了,他不要命,也无所谓轮回。
只是,人之将死,天也会怜悯一分吗?竟是让他再次看到她,即使是幻觉,司马易也满足了。
“姐姐……”
他苦涩一笑,怎么可能会是她呢?
她不在乎自己,如何会因他而焦急恐惧?
“阿易!”
怀中撞入一个冰冷的身体,他被紧紧地抱住,司马易瞳孔紧缩,不是幻觉,不是幻觉……
是她,真的是她!
“不!”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回旋在沙漠上空,只是不知是旱魃消失前极度不甘的咆哮,还是他痛到绝望地嘶吼。
甄善的鬼体开始溃散,点点红色光华从她身上溢出,身体渐渐变得透明。
司马易双臂颤抖得厉害,想要将身上的力量输入她的体内,为她疗伤,却发现自己早已耗尽了所有力量,他瞳孔紧缩,无措、惶恐、绝望。
“对、对,血,姐姐,你赶紧喝,喝了就没事了,会没事的,我会救你的,一定会的……”
甄善握住他搁在自己面前的手,缓缓拨开他紧扣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眸光晃颤,“阿易,陪我再看一次日落,可好?”
司马易抱紧她,怀中几乎没有重量的身体让他心慌乱至极,他看过别人的生离死别,却心无波澜,真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害怕恐惧。
他眸光猩红,唇瓣颤抖,“好、好。”
以往,他从未拒绝过她的任何要求,如今也是。
司马易摇摇晃晃地起身,抱着她往一块大岩石走去。
他将她揽在怀中,手臂松了又紧,没有半分安全感,却又怕自己伤到她。
甄善靠在他怀中,煞气肆虐,身体溃散,痛到麻木,可她心里却是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的安宁平静。
不用算计,不用望着他眸中纯粹的情意而背负罪恶,矛盾又可笑地折磨着自己。
“阿易,你看,晚霞出来了,真美。”
司马易沙哑着声音,眸光却没有离开她一分,“嗯,很美。”
甄善轻轻一笑,单纯明媚,没有任何伪装,“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就是在这样一个布满晚霞的黄昏,那时你还是襁褓中的小婴孩,粉嫩粉嫩的,极是可爱,那时我就在想,怎么会有人忍心遗弃这样的孩子,要是我,即使他是妖星,我也护他如珍宝。”
一滴泪珠落在她脸上,他声线颤抖得厉害,“一直、一直只有你不嫌弃我。”
甄善眸光颤了颤,“阿易,算计你,伤害你,你可恨我?”
司马易摇头,“我只怕……只怕你讨厌我。”
不管她做了什么,她都是他唯一的姐姐,是世上唯一真心护他的人,他怎么可能会恨她?
甄善轻抚他的脸颊,苍白透明的脸上绽放出一抹温柔到极致的笑意,“怎么会?你那么好、那么好。”
司马易将脸埋在她掌心,哭得跟个孩子一样,彷徨无措,“姐姐,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甄善眸中溢满雾气,温柔地拭去他脸上的泪水,缓缓抬起头,吻住他带着腥甜的唇瓣,“阿易,对不起。”
怀中一空,司马易傻傻地愣住,像个迷路再也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姐姐、姐姐……”
护他长大,陪伴他成长,唯一对他温柔、对他包容的姐姐没有了!
是因为他强求她爱他吗?强求她留在身边吗?
“姐姐,我错了,我不了,不强求了,你不爱我,没事的,阿易不逼你了,再也不了……姐姐……姐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