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9.此情可待成追忆(59)
甄善眸光幽深,“忘了我说的,痛不在自己身上,那些名门正派就不知痛。”
“善善,你……”
“别担心,血洗武林这事,我不会去做,没必要。”
她可不想因为那些挂羊头卖狗肉的“名门正派”让自己背负业障。
颜煦与她十指相扣,轻声道:“只是不想那些你手脏了。”
要杀,也是由他来。
甄善眸光染上点点温柔的光华,“放心,只是让他们后院着火,自顾不暇罢了。”
“善善,让我帮你。”
他们共担风雨。
她笑,“好。”
……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很大,整个风雪楼银装素裹,梨花树枝头落满白雪,远远望去,宛若梨花绽开。
甄善披着流云刺绣的白色曳地大氅,兜帽遮住还没巴掌大的小脸,双手抱着一个银色锦缎包着的暖炉,行走间,白色绒毛雪地靴若隐若现。
纷纷扬扬的白雪没有落到她身上,梦柒举着油纸伞紧跟在她身后。
“少主,天气这么冷,清晨寒风尤其刺骨,您……”
“没事,我想采些树上的初雪煮茶。”
“属下可以帮您。”
甄善摇头,兜帽滚边的绒毛随风轻动,“总是在房间待着,身体也不见得好哪儿去,出来走走也是好的。”
梦柒有点为难,“莲焰公子走前吩咐属下,天寒绝对不能让您出来的,要是他回来,知道您下雪了还出屋子的话……”
甄善唇角扬起一抹笑意,“你不告诉他,他怎么会知道呢?”
梦柒:“……”
“少主,您采初雪是想给莲焰公子煮茶吗?”
甄善也没不好意思,颔首,“应该最晚太阳落山前他就会回来了。”
只是这次事情不简单,她安排得再妥当,心中总是有一分不安。
玩心机手段,甄善上次主要还是胜在出其不意,并不代表颜楚好对付。
那人的城府,不可小觑。
梦柒揶揄,“少主,想莲焰公子了吗?”
“熊孩子出外,做家长的能不担心吗?”
梦柒:“……”
少主,您这话要是被莲焰公子听到,估摸那位又得闹个不停了。
她还想说什么,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随之,风雪楼的弟子搀扶着脸色惨白的梦无出现在她们眼前,铺满白雪的地上,被她印出一个又一个的血印,格外刺眼。
甄善一惊,大步上前,“梦无!”
见到甄善,梦无原本渐渐失神的眼睛亮了起来,猛地伸手抓住她的大氅,气若游丝,“少、少主,莲……公子,被、被颜楚设计……”
“梦无,先别说话,我先帮你治伤。”
梦无无力地摇头,她的伤她知道,没救了,撑着最后一口气,将话说完,“公、公子从前……书、书童被虐杀,以二、二小姐威、威胁,公子中……中计,其、其他人都没、没了……”
想到自己那些惨死的同伴,梦无干涸的双眸滑下两行泪,来不及再与甄善说一句话,紧抓着她衣服的手滑落,再无气息!
“老大!”
梦柒和其他风雪楼弟子悲痛哭喊。
甄善凤眸微睁,眸光颤动,白色大氅上留下的鲜红血迹让她痛苦地闭上眼。
“梦无。”
……
七日前,江陵那甄善留下的暗桩传来消息,颜楚最近不再灭那些小门小派了,准备主动大批死士,屠杀落霞山庄下的村庄,借此嫁祸给风雪楼,引朝廷势力干涉其中。
江湖之事,向来最是忌讳朝廷牵扯其中,一旦真被颜楚坐实了罪名,风雪楼腹背受敌。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甄善再自信,再睿智无双,也没自大到认为以自己一人之力,去对抗整个皇朝,而安然保下风雪楼。
原本,她是想亲自过去,颜煦却死活不愿。
他说,他怎么都是从下在落霞山庄长大,对那里最是熟悉不过,况且,他又非纨绔子弟,这些年,江陵那边,也有一些可信的人脉。
这件事,由他去处理,是最好的。
再说,以他的武功,脱身还难吗?
甄善不是不信他,却十分忌惮颜楚那个疯子,本打算退让一步,两人一起去,颜煦立即以师父师娘闭关,风雪楼不能无人坐镇的缘由阻止她。
风绝和空星若自然也知道如今风雪楼风雨飘摇,为了不让所有重担都压到甄善肩膀上,风绝在醒来后不久就闭关恢复内力,而空星若在帮他护法。
而事情紧急,他们也没多少时间拖延,实在被他磨得没脾气,她也只好同意,启动江陵那边所有暗桩协助她,并为他们安排好后路。
昨日她收到他的信件,告诉她,那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当,颜楚这次势力被重创,短时间内应该是作不了妖。
但,她安排好一切,却偏偏没想到……
也许,颜楚这次最想要的结果根本就不是什么引朝廷掺和其中,而本就是颜煦和她,自然,只要控制他们其中一人,另一个自会投鼠忌器。
当然,若是他们不出手,颜楚真的屠杀了那些无辜村落,引来朝廷,嫁祸风雪楼,对他也没什么坏处。
甄善亲自帮梦无换了一身衣服,看着床上苍白的少女,眸中划过一丝痛色。
“梦无,走好。”
“少主,”梦柒眼眶红得厉害。
“嗯,梦无的后事安排好,不要去惊动师父和师娘,我离开后,风雪楼的所有机关阵法全部开启,传我令,即日起,所有风雪楼弟子不许踏出这里半步,直到……尘埃落定。”
“少主!”
梦柒一惊,尘埃落定?
要么少主回到这里,要么……
而少主的意思,是不带她们去吗?
怎么能?
甄善转身,轻拍她的肩膀,“梦柒,你虽不善武功,但向来稳重,心思细腻,好好守着这里。”
“少主,您不能一个人去啊!”
甄善眸色幽幽,“你们去了也无用。”
“那至少等楼主出关……”
甄善摇头,“师父师娘年事已高,这些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少主……”
“好了,梦柒,记住我的话。”
梦柒哽咽,“少主,您一定要安然回来。”
甄善牵了牵唇瓣,没回答她,再看了一眼梦无,转身离开。
……
610.此情可待成追忆(60)
落霞山庄
竹林风飒飒,寒凉刺骨。
一张石桌上,摆着一副棋盘,黑白棋子交错,两杯热茶,烟雾渺渺,恍惚间,那清秀温和的青衣男子执起而落,轻轻一笑。
“阿棋。”
一声低低呢喃,思极念极,也……悔极恨极。
颜楚依旧白衣胜雪,只是从前如瀑的乌发,如今鬓间已白,本就苍白的脸色如今更是没有一丝人气,那双墨眸,自那人没了之后,就一直布满血丝,压抑、疯魔,也绝望。
他缓缓伸手,想要触碰梦中的那道身影,却突然,烟雾散去,什么都没有。
颜楚眸光越发猩红,痛得浑身不堪重负。
阿棋……
倏而,颜楚猛地转眸,神色狰狞地看着从竹林一头缓缓走来的白色身影。
对那道嗜血憎恨的眼神,甄善似无感,身披着白色大氅,走到石桌前,凤眸清淡地看着他。
“你还敢直接出现在我面前?”颜楚声线满是杀意。
“你费尽心思,不就是为了引我来吗?”
比起颜楚的激动,甄善倒平静异常。
“只怪我没在看到你的第一面,将你挫骨扬灰!”
“那时,你可舍不得。”
而且,他也没这个实力。
“呵,甄善,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笑到什么时候?”
“笑?”甄善眸色越发凉淡,“你何时看到我在笑?”
颜楚看着这女人平静绝美的容颜,却恨不得叫她现在万箭穿心。
可就这样让她死,未免太便宜她了。
阿棋没了,他终日活在地狱煎熬,他又岂会让凶手安好一分?
甄善似看出他在想什么,“颜楚,他在的时候,你白般算计,千般利用,如今人没了,你再来追悔又如何?说到凶手,你何尝不是其中之一?”
颜楚神色愈发狰狞,“若不是你……”
“我?难道最初不是颜庄主你先贪心不足吗?”
“甄善!”颜楚怒吼一声,随即,他闭了闭眼,压下心中汹涌的杀意。
“我已如身在地狱没有分别了,但你们,同样也得为他陪葬。”
甄善不置可否,“颜煦在哪儿?”
“呵呵,”颜楚疯狂大笑,“若我告诉你,我将他给剐了呢?”
甄善拢在袖中的手指攥紧,神色无异,“你不会。”
“不会?呵,你是觉得我们之间还会有兄弟情吗?”
甄善眸色微冷,“他曾经真心将你视为亲人、兄长,可你对他,至始至终,只有怨恨、嫉妒和利用。”
兄弟情?
不说别的,就单是颜煦护着她这一点,颜楚就恨不得宰了他,哪里来的情谊?
颜楚冷笑,“我不该怨恨他吗?凭什么一母同胞,我生来胎毒缠身,每个月都被折磨得生不如死,还要被世人嘲笑为短命鬼,而他比谁都健康,自小天赋卓然,小时候,是别人眼中的神童,长大后,是人人称赞的第一公子,谁知,是不是胎中时,他让我做了他的替死鬼?我如何不能恨?”
更恨的是,当年,他明明可以救自己的,可他就是死活不配合,让自己继续遭受胎毒的折磨,明明是他颜煦先说可以为兄长做任何事的。
呵,骗子,也可能,颜煦还就巴不得他死呢,这样的话,落霞山庄的一切不都是他的吗?
甄善只觉心中可笑至极,出生健康是原罪?
想到从前,他那双浅淡眸子总是晕着一丝悲凉,自嘲地告诉自己,“他曾想过,若是他在胎中就直接死了,是不会更好?也免得因一副健康的身体,被所有亲人所憎恶。”
颜楚脸色一闪而逝地僵硬,随即讽刺一笑,“双生子,本是天敌。”
甄善垂眸,“也许吧。”
颜楚不想再跟她说这个话题,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他们之间,只有不死不休。
“甄善,你那么聪明,不若猜猜我接下来的计划?”
“不是让我给孟棋陪葬吗?”
“自然,我要你为他赎罪。”
“可以,放了颜煦。”
“你觉得可能吗?”
甄善淡淡一笑,凤眸一片幽暗,“颜楚,我知道你现在不怕死,就算我拿血洗整个落霞山庄威胁你,你恐怕也无所谓,但,若是颜煦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介意也丧尽天良,毁了孟棋的尸骨,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噌,长剑携着恐怖的杀意袭来,甄善淡淡侧开身体,指尖一弹,冰凌将剑身弹开,身影掠过,瞬间逼近颜楚,冰冷的真气覆盖在掌心,颜楚手上的剑被冻结,断开,同时,他的脖子被扼住。
“颜楚,梦无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也想着,先前,直接出手杀了你,多好。”
甄善眸光平静不再,凝着冰寒的杀意,冷冷道。
颜楚被制住,可他却没有半点慌张,嘲讽一笑,“你和颜煦一样蠢。”
若是他,定毫不犹豫地直接抹去威胁,而不是因着什么乱七八糟的顾虑和原则,置身边的人于危险之中。
管它畜生不畜生,丧尽天良又如何?他都是为了自己爱的人好。
甄善冷冷地看着他。
他所谓的好,却不一定就是对方所想要的。
一步错,步步错,最后只会无路可走,天地不容。
最初,颜煦可以来暗杀了颜楚,她也可以,但如此,余生真的就能安宁吗?
不会的,甚至可能要更多人来陪葬,包括风雪楼。
这路,一开始就走不通,颜煦和她都明白。
“颜楚,这就是为何,你如今,一无所有了!”
颜楚脸上的冷笑僵住,“你闭嘴!”
甄善撤回手,“我人在这,挫骨扬灰,千刀万剐,随便你,颜煦,放他离开。”
“呵呵,好,反正我也从来没有想过真要了我那好弟弟的命。”
颜楚抬手,几个黑衣人出现,用铁链将甄善直接捆起来。
甄善也不还手,只淡淡道:“不知颜庄主信不信,但人真的有轮回的。”
颜楚眸光一厉,“压下去!”
……
漆黑地牢中,身上锁着铁链的甄善闭着眼睛坐在稻草上,靠着墙,似没有听到老鼠蟑螂作乱的声音,也没闻到那刺鼻的味道。
以颜楚对她的恨意,怎么可能给她安排个好的地牢。
但甄善还真无所谓。
“娘娘、娘娘,”缺儿飞进地牢,心疼地喊道。
611.此情可待成追忆(61)
甄善缓缓睁开眼,见它金色眼眸含着泪水,小脸满是心疼,轻笑,“回来了?”
缺儿难过地点点头,随即飞到她的脚边,小心翼翼地帮她擦掉衣摆沾上的灰尘。
甄善眸光微暖,“没事,嬅儿那边如何了?”
“颜楚将您关之后,就召集武林正派,说要公开处置您,我听到消息,不放心您,就给甄嬅下了点小术法,让她看似风寒昏迷。”
甄善黛眉微蹙。
“娘娘放心,不会有任何副作用的,七日后,她就会恢复如常。”
她摇头,“这小时空,不存在法术灵力,你动用术法,可有碍?”
缺儿可爱的小脸红了红,无论多少次,娘娘的关心总是能让它心花怒放。
“没事的,娘娘别担心,您看缺儿不是好好的吗?”
就是先前被天雷追了一路,险些被劈成黑炭球。
甄善自然知道它在安慰自己,轻声叹道:“不要勉强自己。”
缺儿眉眼一弯,乖巧道:“不会哒。”
甄善眸色柔了柔,温凉的指尖轻轻抚了抚它的头发。
缺儿摇了摇小脑袋,舒服地眯了眯眼睛,想到什么,“娘娘,上神转世,好似没有在落霞山庄里。”
“好像?”
甄善有些诧异,缺儿虽不知每一世的真神转世确切身份,但靠得近了,它还是能寻得到对方的灵魂气息的,刚刚它的话,怎么如此不确定?
缺儿扯了扯小辫子,苦恼地说道:“风水玄学在哪个小时空都是存在的,落霞山庄所在的地方,原本磁场就有些特别,加之建筑特点,坐落方位形成的风水,怎么说呢?就是福祸两极,要么一时鼎盛到了极点,要么就会灾祸连连不断,或者两极同时存在。”
甄善眸色微动,可不就是吗?
颜家两代,个个惊才绝艳,山庄牢牢掌控一方势力,兴旺非常,但偏偏,家人矛盾连连,反目成仇,实在叫人唏嘘。
“所以,因这儿的风水问题,你无法准确察觉到颜煦的气息?”
缺儿点点头,“上神转世本就出生在这里,这个地方满是他的气息,这本就起了混淆作用,加之这个地方的特殊磁场,缺儿一时也难确定他所在的位置。”
甄善吐了一口气,“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但想来关键时刻,倒霉惯了的甄善也没多少失望。
“都快那个颜楚太卑鄙了,”缺儿愤愤道。
“恩怨纠葛,各自立场不同,并无谁更卑鄙一说。”
她眸光若清秋的月色,薄凉又澄澈,不染半分尘埃,言语淡淡,没有一丝恨意。
她和颜煦、颜楚之间的恩怨,真的去纠缠谁对谁错,哪里能理得清?
“娘娘为何不杀了他呢?”
甄善微怔,“这事,颜楚说我和他都很蠢。”
“缺儿也不解。”
娘娘和初神转世都并非心慈手软的圣母圣父,为何偏偏在颜楚身上就手下留情呢?
甄善淡淡一笑,“有所为有所不为,理智不是歇斯底里、丧心病狂,颜楚是颜煦的亲兄长,长兄如父,纵然他再错,再有威胁,他也不能死在颜煦的刀下。”
缺儿抿唇,“可若杀一人,能救百人,为何不做?”
甄善看向它,眸色微柔,“缺儿长大了。”
但于这个问题,她却没答。
因她也没有答案。
纠缠于人世,纷纷乱乱,哪有一条笔直不曲的路?
越是轮回在人世间,她越是明白。
纵使她神魂强大,累积无数岁月的记忆,是有能力轻易夺人性命、毁灭时空,可偏偏,她永远都无法改变人心。
能做的,唯有让自己保持清醒罢了。
缺儿看着她眸中染上一丝沧桑,也不敢再问,转移话题,也是心中真的担忧,“娘娘,您说颜楚会不会对上神转世做什么?”
“会,但他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颜楚此人,心性极其冷酷,亲生父母和兄弟,只要能达成他的目的,他利用起来,毫不犹豫,绝无手软,可有一人,他倾付了所有的感情和心软。
涉及孟棋的事情,即便轮回一说,虚无缥缈,可颜楚依旧不敢不重视,不敢不顾虑。
他已经一无所有了,也许绝望中最后能期待的就是来世,能与那人重逢。
甄善的能力,颜楚很明白,她的话,不管他信不信,都会顾忌。
况且,“我现在在他手上,一来他不会狗急跳墙了,二来,他还要留着颜煦折磨我,不会真杀了他。”
这也是为何,甄善会主动自投罗网。
缺儿抿唇,“娘娘,您放心,缺儿一定会帮您找到上神转世,让他平安离开的。”
甄善笑了笑,“嗯。”
缺儿伸手,递给她一个药瓶,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娘娘,您自己要好好保重身体。”
地牢里的环境恶劣,又湿又寒,娘娘的身体那么虚弱,如何受得了?
612.此情可待成追忆(62)
甄善也不想赌今世这幅病恹恹的身体,接过药,“别担心。”
“那,娘娘,缺儿走了。”
“去吧。”
……
吃了药,甄善原想靠着墙壁休息一会儿,地牢的门却突然被打开。
一道披着青色大氅的娇小身影慢慢走进来,兜帽落下,还是个熟人呢。
罗婉站在铁栏外,居高临下地看着甄善,似在欣赏她的狼狈,可触及她那张若皎月春华、清丽绝美的容颜,眼中又不可抑制地满是嫉妒。
这女人,即使身陷囹圄,就算坐在肮脏的稻草上,也如云端仙子,纤尘不染。
她这个所谓的武林第一美人,在对方面前,黯然失色。
呵呵,贱人,狐狸精,就是凭这张脸不知廉耻勾引自己的小叔子!
罗婉恨不得冲上前,抓花她的脸,让她变成一个丑八怪。
甄善无需读心术,单看她那扭曲的眼神,也知道她在想什么,“罗小姐,与其在这嫉妒我的美貌,不若多修修自己的德行,免得太丑。”
“你……”
“至于想抓花我的脸?”甄善唇瓣虽带着笑意,凤眸却冷如寒冰,“你可以进来试试。”
罗婉鼻子险些气歪,但她还真不敢进去。
风雪楼少主雪姬一身武功,诡异强大,杀人于无形,就算她现在被铁链缩着,可谁知她还藏着什么手段?
可她今日就是来看对方笑话的,哪里甘心如此被讽刺一顿,灰溜溜离开?
“呵呵,邪魔外道就是邪魔外道,心狠手辣,不知廉耻。”
甄善纤细如玉的手指绕着一丝青丝,幽幽道:“至少他就是喜欢我这个邪魔外道呢。”
罗婉脸色那叫一个狰狞,尖声骂道:“你这个贱人!”
“罗小姐,本少主呢,劝你没事多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多丑,那就会明白自己为何没人要了。”
甄善叹息一声,十分好心地给她建议道。
“你你你……”罗婉指着她,抖得更羊癫疯似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吐血倒地似的。
娘娘表示:嗯,非常好看,原本郁郁的心情变得甚不错。
果然,美好的心情就是要建立在那些自己看不顺眼的人的痛苦吐血上。
不过,娘娘考虑着要不要削了她的手指呢?
罗婉对上她冰冷幽深的眸光,手一僵,不觉缩了回来,头皮发麻,倒也因此,坚强地站稳住,没吐血倒地。
她想到什么,阴阳怪气地笑着,“甄善,你不过是个嫁了人的破鞋,他对你,就是觉得好玩罢了,你真以为他会喜欢你?”
“难不成他还喜欢你?”
“那当然,我当初可是对他舍命相救,为了我,他还特意退了你妹妹的婚事,说等我身体好了,就会娶我,”罗婉满脸得意。
甄善神色是变,但却不是失落,也不是伤心,而是十分地耐人寻味,还夹带一丝同情,“罗小姐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颜煦他连你的名字都忘了呢。”
“你胡说!”
甄善似怜悯地轻叹,“我曾问过他,为何要与我妹妹退婚?你猜猜他如何答?”
罗婉心里有不好预感,却控制不住问道:“他怎么说?”
甄善黛眉轻挑,“他说啊,与我师父一战的最后,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一个烦人的女人,脑子有病地冲到他前面,害他胜之不武,十分不耐,可虽是自以为是,但那不知是谁的女人也算是救了他,没办法,只好把人医好,再给对方一个条件,好让解决这个麻烦。”
这话,说得十分没风度,又不绅士,也大约只有颜煦那熊性子说得出来。
但不否认,虽有点不厚道,但他对其他女人的无情,却让她心里十分熨帖。
罗婉的脸色已经不是狰狞可以形容的了,“贱人,你胡说八道!”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心里不清楚?”
“你……甄善,知道我为什么能在这吗?为什么知道你的身份吗?”
“哦,不知道。”
“你……”罗婉一噎,捏了捏手指,忍住心中滔天的怒气和恨意,故作得意,“是清霜公子告诉我的,他说,会让我跟阿煦成婚,我会成为他唯一的妻子,甄善,你这个贱人,什么都不是!”
甄善明白了,颜楚就是特意派她来恶心自己啊。
她默了默,“颜楚给你准备的婚礼,是什么时候?”
罗婉一愣,意想中,对方的不甘心和痛苦没有,她还平静地询问自己的婚礼?好似还要给自己送份子钱?
她究竟什么意思?
“你不爱颜煦?”
“与你无关,婚礼什么时候?”
“果然是个无情的贱人!”
甄善眸色一冷,指尖一弹,一支冰凌直接划过罗婉的耳朵,落入后面的墙体中。
耳朵传来冰寒刺痛的感觉,罗婉尖叫一声,跌坐在地上,“贱人,你竟敢……”
“下次就是你的脑袋了!”
613.此情可待成追忆(63)
罗婉见她指尖冰寒的真气萦绕,吓得面色惨白,“你你敢……等、等武林正派一起处置你这个魔头后,我们就成婚。”
话落,罗婉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甄善却没管她,心中谈不上有多失望,也算是意料之中。
经过还魂草的事情,颜楚对她防了又防,半点空子都不会给她,又怎么会在这期间,让颜煦提前出现在她面前呢?
叫罗婉来告诉她,颜煦和别的女人的婚礼,是想让死后也不得安宁吗?
呵!
“咳咳,”甄善捂唇轻咳了几声,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可这地牢的寒气却依旧不断钻入她的体内,摧残她这幅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伸手,看着白得几乎透明,可见青色血管的双手,自嘲一笑。
其实,那些什么武林正派也不用着急着杀她,把她关在这十天半个月的,估摸,她也就差不多没命了。
但,甄善闭了闭眼睛,在没确定他安好,没断了风雪楼的危险前,她不能倒下,更不能死。
……
腊八这日,武林各派应清霜公子之约,齐聚落霞山庄,共同商讨如何处置那丧心病狂的魔女雪姬。
“把她带上来。”
颜楚冷漠的声音落下,铁链落在地上,丁零当啷的声音传来,众人不觉转头,十分好奇传说中狠辣又神秘的雪姬到底是何等任务。
却见一道纤细柔弱的身影缓缓步入大厅中,众人愣住。
待看清她的容貌后,大厅中安静得几乎只有杂乱呼吸的声音了。
几乎没有一个人不惊艳她的风华,演技不够的男人眼中都不觉露出了痴迷。
太美了!
“咳咳。”
众人回神,尴尬又艰难地移开目光。
甄善无视那些恶心的眸光,这淡淡看了一眼颜楚,便垂下眼帘,不言不语。
“你就是雪姬?”一个掌门问道。
甄善看都不看对方一眼,继续沉默。
“你……”
随后,不管那些人怎么问,她都不理会,孤傲地站在大厅中央,似在鄙夷和蔑视着他们所谓的这些名门正派。
原本垂涎她容貌的人,此刻也憋着一肚子的火,再被颜楚几句话挑拨,个个开始对她喊打喊杀了,仿佛她不死,这世间就没太平一样。
“依老夫看,直接处以火刑。”
“张门主说得在理,也只有大火,才能烧得掉那魔头身上的罪恶。”
“火刑,那还是太便宜了,那魔女手染我们正派无数英豪鲜血,滚钉板,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对,放干她的血,祭奠那些无辜冤魂,也给风雪楼那等邪派一个下马威!”
听着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自诩君子正义的掌门、门主,一个个比邪派还恶毒的言语,甄善眸中划过一丝讥讽,神色却依旧半分不变,仿佛那些人说的不是她一般。
她如此,倒是唬住了众人,又觉得她有恃无恐,想到背后风雪楼,心揣揣,很怕成为了对方报复的出头鸟。
因此,有一个门主非常“正义”地说道:“各位说的都不错,不过,那魔头是颜庄主千辛万苦才抓到的,先前还残忍地残害了庄主夫人,杀妻之仇,不共戴天,处决方式,不如就由颜庄主决定吧。”
众人赶紧顺着台阶下,点点头,纷纷附和。
614.此情可待成追忆(64)
坐在主位上颜煦原本脸色寡淡地听着下面的人讨论着各种杀人手段,突然被抛了锅,他墨眸眯了眯,心中冷笑一声。
明明是被甄善那女人的态度吓到,忌惮风雪楼如今还没灭,怕被暗中报复,所以想把所有仇恨都给落霞山庄背,却还要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颜煦有一点说得很对,他们这些名门正派,着实叫人恶心得厉害。
呵!
但,颜楚也无所谓,这个女人,确实要他来亲自处置,否则,如何告慰阿棋的在天之灵?
他起身,看着甄善,墨眸冷极恨极。
甄善淡淡抬眸,云淡风轻。
颜楚心中越恨,害死阿棋,她还能如此心安理得?
甄善嗤笑,那他虐杀了颜煦的书童,打死梦无,他心里又何尝有一分愧疚?
笑?
颜楚双拳紧握,他倒要看看待会她还笑不笑得出来?
……
甄善被带到落霞山庄的刑堂,只见此时大堂上铺着一条火炭,炭烧得乌黑赤红,偶尔噼啪一声,还有火星溅出。
众人惊了惊,走火炭是民间是一种祭祀活动,但能走到这上面的,都是那些脚下常年长着厚厚的茧子,事先还会涂上烫伤药的大汉,颜庄主这是要雪姬来走这个?
啧啧,就她那细皮嫩肉的样子,这下去了,双腿肯定得废了啊。
但,她杀了颜夫人,颜庄主想让用这种方式折磨她,祭奠自己的夫人,也无可厚非。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就等着看好戏。
甄善扫了一眼这火炭路,冷冷地看着颜楚。
“你不走,我就命人拿烙铁在颜煦身上烙下一个又一个痕迹,放心,会保证他不死的。”
密语传音入耳,甄善凤眸凛冽如冰,杀意惊人。
众人一惊,皆握住剑柄,就怕这魔女暴走。
甄善没理会他们,闭了闭眼,赤着脚,踏上火炭。
恐怖的灼烧痛感从脚下传来,她脸色一白,指甲掐入掌心,才忍住移开脚。
倒不是她受不住这种疼痛,刀山油锅她都下过,只是,这具身体常年病弱,对疼痛的感觉异常敏感。
加之她所习功法属于寒性,对火烧的痛感被放大,身体基本无法承受。
火星钻入皮肉、仿佛在炙烤灵魂的剧痛,甄善全身都在发颤,身体摇摇欲坠。
她脸已经没有半点血色,额头满是冷汗,下唇被要出血,拖着铁链,一步一步踏着火炭。
但,她没有求饶,更没痛呼一声,眸光依旧平静冷漠,若非脸色过于惨白,众人还以为她没有痛感。
有些所谓武林大侠面上似露出不忍,然而,却无人出声帮她求情一句。
甄善也不需要。
她只要拖住颜楚,让缺儿找到颜煦就行。
啪,她冷汗如雨下,溅落在火炭上,滋滋冒着白烟,听得人心直发寒。
“姐姐!”
一声惊雷,甄善神色冷漠不再,她猛地转身。
嬅儿?
甄嬅清澈的杏眸泪如泉涌,脸上没有半分血色,一声“姐姐”,满是思念和痛苦。
此时,她提着裙子急冲冲地往刑堂里冲。
“嬅儿,你怎么会在这?过来!”
原本一直远远躲在人后,不敢看甄善一眼的甄氏夫妇,一见到小女儿,脸色大变,甄父急忙喊道。
风雪楼少主雪姬是甄家病秧子嫡女这件事,绝不能让外人知晓,否则,甄家不保。
甄嬅什么都听不到,她看着自己的亲姐姐赤脚踩在火炭上,被这群虚伪恶心的名门正派折磨,而自己的父母却眼睁睁地看着,无动于衷,她怎么还有理智?
甄善眸光晃颤,想要让她离开,话到嘴边,却不能说。
有个魔头姐姐,她余生都不会安然的。
眼见甄夫人拨开人群,要去拉住她,甄善心下微松,闭了闭眼,神色恢复冷漠,转回头,忍着钻心刺骨的烫伤,继续往前移动。
只是,许是心神不宁,甄善身体一晃,整个人跌到火炭上,炙热的炭火几乎要将整个人焚烬。
甄善强撑着运起真气,稍微阻隔自己的衣服被烧着,免得真被活活烧死。
双手被烫得通红,甄善狼狈地爬起来,正好对上颜楚幽暗似痛快的眼神,她脸色惨白,却依旧无波无澜。
颜楚冷笑一声,眸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光芒。
“姐姐,姐姐,不……”
“嬅儿!”
凄厉的尖叫声传来,甄善呼吸一窒,一声一声痛苦绝望的呼唤让她心不断往下沉,僵硬地转身,血色瞬间染红了她的双眸。
她眼睁睁地看着一柄贯穿她妹妹胸口的剑缓缓被拔出,鲜血如柱,那向来澄净漂亮的杏眸渐渐暗淡下去,娇小的身影倒在血泊中。
“姐……姐……”
“啊!”
甄善凤眸睁大,绝望的尖叫声夹着恐怖的内力回荡在整个刑堂,刺得众人耳鸣吐血。
嘭!
束缚在她身上的铁链被寒冰凝结,随着她大喝一声,寸寸崩断,颤碎的铁链狠狠撞开那些企图杀她的人。
615.此情可待成追忆(65)
甄善凤眸染血,身影掠过,扬袖,脚下的火炭打向阻她的护卫,招招致命,恶魔临世。
“嬅儿,”甄善抱起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指尖发颤地拿起银针,想为她止血。
“姐、姐……”
甄嬅嘴角不断冒着血,瞳孔不断地在扩散,可她却撑着看着自己的姐姐,无力地抬手,抓住她的手腕。
“嬅儿,你别说话,姐姐会救你的,没事的,没事……”
“姐、姐,你说……我能、来、找、找你……我、我来……好想、想……”
话未落,一口气却散了,那双甄善护了十多年的干净杏眸再也睁不开了。
“嬅、嬅儿……嬅儿!”
甄善双眸血红干涸,喉咙断断续续地唤着她,沙哑、绝望。
“我的嬅儿,我的女儿,”甄夫人猛地推开甄善,抱着女儿的遗体,失声痛哭,“你这个祸害,我到底欠了你什么?我们母女到底欠了你们母女什么,你还我女儿啊!”
甄善僵硬地被她推开,耳边全是甄夫人凄厉的哭喊质问。
她唇角鲜血不断溢出,凤眸愈发猩红。
忽而,青丝被风扬起,甄善猛地看向凶手,眸光嗜血而残忍。
罗婉提着满是鲜血的剑,脸上原本地痛快笑意在甄善挣脱铁链时就僵住,不动神色地往颜楚那边褪去。
此时,她突然感觉到一道冰冷残戾如同实质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僵住,随即不管不顾地冲到护着颜楚的死士后面。
然而,她还没喘一口气,转身,嘭,她面前的死士身体猛然被炸成碎块,鲜血喷德她满脸都是,罗婉还来不及尖叫,甄善那张美丽却苍白如鬼的容颜却突然在眼前放大。
罗婉瞳孔一缩,面色煞白,尖叫声卡住,喉咙被狠狠扼住。
“救……救命!”
“哈哈……”
甄善骤然大笑,本是如悦耳动听的笑声却如无数钢针,刺入人的脑中,罗婉瞬间七窍流血,痛得整张脸完全扭曲变形。
嘭!
“啊!”
在罗婉的惨叫声中,她的四肢仿佛被四匹马拉住,活生生扯断。
甄善不管溅到脸上的血,将只剩躯干的罗婉摔在地上,五指一收,一柄长剑飞入她手中。
她缓缓低头,青丝滑落,原本如画如仙的女子,此时满身鲜血,修罗附体。
她抬手,长剑狠狠刺入不断抽搐的罗婉身体中,拔出,再一剑落下,直到将她剁成肉泥,甄善才歪了歪脑袋,似满意了。
她慢慢转身,凤眸猩红地扫过面色青灰、惊惧不定的众人,红唇勾起,温柔低喃,“轮到你们了哦!”
“雪姬,你、你想做什么?”
“冤有头债有主,罗婉已经被你虐杀了,你还想如何?”
“你、你要是敢动我们,就不怕风雪楼被群起而攻之,你自己迟早也死无葬身之地吗?”
“呵呵,死无葬身之地?”
甄善笑了,转眸,长剑脱手,直接削了那个说她“死无葬身之地”的“名门正派”的头。
她抬起双手,强大的真气将其他两个叫嚣得最大声的蠢货吸了过来,五指成爪,狠狠一拧,三颗脑袋一起滚到其他的“正派人士”面前。
胆子小的要么吓晕过去,要么被吓得直吐。
“女魔头发狂,众人莫退,一起齐力杀了她!”
颜楚被死士护在最后面,突然高声喊道。
“对,我们这么多人,还怕她一个吗?”
“杀了她,杀了她!”
甄善冷笑连连,杀她吗?
很好,她死无葬身之地前,总是不介意先让别人尸骨无存呢。
颜楚看着甄善如弑神杀佛的修罗一般,即使已然重伤,却依旧杀得江湖那些所谓的正派高手七零八落,到处窜逃,眼神幽暗。
他还是小看了她。
不过,颜楚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再强大又如何?
有了弱点,就算是恶魔转世,照样也能不堪一击。
他从袖子中拿出一个陶埙,幽幽的埙声诡谲不详。
强大的剑气扫来,甄善眸光一凝,足尖一点,闪身避过。
随之,一道黑色身影落入刑堂中,她凤眸骤然紧缩。
只见面前男子一袭黑缎束袖锦袍,眉如墨画,面如冠玉,身长玉立,风华傲然,手持一柄银色长剑,剑身流转着火焰的光芒,映着上面的莲花纹栩栩如生。
“是莲焰公子!”有人惊呼!
“太好了,莲焰公子,赶紧救救我们,拿下这残暴可怕的女魔头。”
“莲焰公子,她刚刚杀了您的未婚妻,您要为罗姑娘讨个公道啊!”
“对,请莲焰公子为武林正道除了这个妖女。”
甄善没有理会那些蠢货的叫嚣,只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他的容貌和那日与自己分别时没有半分变化,可神色却再没了那时的温柔缱绻、依依不舍,一片漠然,甄善心刺痛,“颜、煦!”
忽而,埙声又起,本不动的颜煦炼华一挽,无情地刺向甄善。
616.此情可待成追忆(66)
她眸光一颤,身影向后退去,炼华炽热的剑气激起她的青丝,明明未伤到,可甄善却觉得比刚刚赤脚踩在火炭上更加痛苦难受。
甄善倏而转眸看向颜楚,见他拿着陶埙,勾唇对自己笑着,复仇的恶意快意几乎让他眉眼扭曲。
“你该死!”
甄善眸色愈发嗜血狠戾,挥袖,几根银针打开炼华,转身朝着颜楚掠去。
“滚!”
一道冰凌将颜楚身前的死士的脑袋全穿了个洞,可就在甄善毁了颜楚的陶埙,手停在他的脖子时,后背传来剧痛。
她喷出一口鲜血,却还是一掌拍向颜楚。
轰!
颜楚身体狠狠撞到墙上,不知死活。
与此同时,炼华直接穿过她的心脏,鲜血滴落在地上,染红谁的眼。
“颜、颜煦!”
两行清泪从她眸中落下,甄善低低地唤着他的名字,温柔至极,也痛苦至极。
颜煦手一颤,猛地拔出炼华,脚步往后退去,头疼欲裂。
哐,炼华掉落在地上,颜煦双手捂着头,剑眉拧起,喉咙发出沙哑痛苦的低吼。
甄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不稳,可见他这样,她捂着不断涌出鲜血的心脏,挪着脚步,想走到他面前,一动,整个人却直接摔倒在地上。
她伸着手,将要触碰那个蹲在地上,茫然捂着头,痛苦至极的男子。
颜煦、颜煦!
而原本躲在后面观望的“正派人士”见甄善奄奄一息的样子,眼中闪过精光,提着剑,就想砍下她的脑袋,企图扬名立万。
“竖子尔敢?”
随着一声暴怒声起,破空而来的无形刀刃直接劈了那些打算靠近甄善的人。
风绝和空星若领着风雪楼的弟子冲了进来。
然而,映入他们眸中的却是倒在血泊中的甄善。
“阿善!”
“少主!”
风绝和空星若赶紧上前,风雪楼的弟子虽很着急,但还是围在他们附近,握着刀剑,眸光凶狠地盯着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
空星若扶起甄善,颤抖着手给她止血,可触及到她胸口的伤口,眸中染上绝望。
“阿善,你、你撑住,师娘这就救你……”
甄善咳出一口血,用体内仅剩的一丝真气维持着最后一点生机,“师娘,扶我到他那边。”
空星若看向甩开风绝的手,捂着头低吼的颜煦,还有他旁边满是鲜血的炼华,瞳孔一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师、师娘,不、不怪他!”
空星若忍着泪,浑身发颤,抬头,对着风绝吼道:“你还不把他丢过来!”
“颜煦,颜煦,你、醒醒,是、是我……”
甄善撑着身体,满是鲜血的手握住他的手腕,温柔地轻唤着他。
不知是她的声音太温柔,还是心中对她的执念太深,颜煦缓缓地安静下来,自己还主动地挪了挪脚步,靠近她一分,像只乖巧的大狗狗,蹲在她身旁。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甄善笑得很苦涩,艰难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颜煦似被她摸得很舒服,唇瓣还溢出乖巧地咕噜咕噜的声音。
“乖,抬眸看看我,可好?”
他仿佛不太懂她的意思,歪了歪脑袋,才慢慢地抬头。
可那双原本或桀骜或狡黠或傲娇不可一世或温柔满足的浅淡眸子,如今一片空洞,没有任何焦点。
而随着他抬头,隐在衣领下,不详诡异的紫色纹路也落入她眼中。
甄善眸光晃颤得厉害,破碎的心脏不知是痛苦,还是悔恨。
“这是?”
空星若也震惊不已,颜楚竟然给自己亲弟弟下了盘铃毒。
此毒是皇室秘药,能毁掉意志强大,不受控制的死士的神志,将其彻底变成行尸走肉,只会服从特别指令的傀儡。
如此恶毒!
617.此情可待成追忆(完)
甄善闭了闭眼,唇瓣发颤,倏而睁眼,凤眸划过一丝决绝,低低道:“师娘,若是有一日他能清醒,告诉他,我从未怪他。”
“阿善,”空星若哽咽,“你没了,他该怎么办?”
甄善轻抚他的侧脸,眸光温柔缱绻,“余生,我希望他心安然,无论他想做什么,我都支持。”
颜煦迷茫地看着她,只觉被她抚着很舒服,看着很舒服,不觉摇摇脑袋,脸轻轻蹭着她的手,薄唇牵了牵,乖巧又安静。
甄善眼角泛红,眸中满是不舍。
她曾想着了却这一切恩怨,就跟他归隐,只羡鸳鸯不羡仙,可……她终究没有这个命。
如今,嬅儿没了,而他变成这个样子,若说不悔,是假的。
本以为千万般谋划,以身入囹圄,能换得他们平安,却原来,宿命怎么都躲不过。
“颜煦,你从来不是多余,也不欠任何人的,知道吗?”
颜煦眨眨眼,不知为何,薄唇抿了抿。
甄善眉眼晕开浅浅的笑意,倏而指间出现几根银针,刺入他周身几个大穴,并指,点在他的眉心,汹涌的真气没入他的体内,缓缓将盘铃毒吸入她身体中。
颜煦浅淡眸子睁大,身体发颤,想要挣扎,却挣不开,只能痛苦地低吼。
他脖子的紫色纹路渐渐消失,可甄善身上的皮肤却寸寸开裂,鲜血将她身上的白衣全部染红。
她瞳孔开始涣散,整个人摇摇欲坠,若非风绝不断给她输入真气,只怕那一丝生机早就断了。
“噗!”
甄善再次呕出一口血,手无力地垂下,但看着他脖子上的纹路彻底消失,眸光有了焦点,她红唇微微扬起,“颜、颜煦!”
颜煦脑中好似有什么枷锁断裂,虽依旧一片混沌,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已经能听得懂别人的言语。
那一声声包含温柔怜惜的呼唤叫他心脏不断收紧,细密的疼痛让他茫然又难受。
他不经寻着呼唤看向她,苍白美丽的容颜入眸,那双温柔的凤眸仿佛是他心之归属,心脏的痛苦渐渐缓和了,从灵魂涌出的渴望让他伸手想要去触碰她。
甄善艰难抬手,想再碰一碰他,却最终只能失力滑落,双眸不舍地阖上,任由魂魄离体。
“阿善!”
风绝和空星若泪如雨下,失声痛哭。
“少主!”
风雪楼的弟子亦泣不成声。
颜煦双手僵在半空,茫然地看着她,不懂她为什么闭上眼不看他了,是他做错了什么吗?是他不乖吗?
颜煦跪在她面前,如一个迷茫的孩童,双手轻轻拉着她垂落在身侧的手,薄唇挪动,“啊啊,啊啊……”醒醒,醒醒。
他听话的,他很乖的,醒醒看看他好不好?
……
落霞山庄一战,以风雪楼少主雪姬一人,重创武林名门正派,整个刑堂血肉横飞,尸体成山,如同修罗场。
幸存的人回去后,心有余悸,惶惶难安,想着风雪楼不灭,就如悬在头上的一把刀,叫他们终日不得安宁。
因此,他们原本打算召集自家的精英力量,联合众门派一起围殴风雪楼。
可那些领头们还没出动,不是半夜半梦半醒间脑袋突然没了,被自己的徒弟或是兄弟给夺了位,就是门派下的产业问题百出,根本被动摇。
要么门派所在地区的其他家族帮派兴起,跟他们强势争起地盘来,或是被其他邪派骚扰得一个头两个大,哪里还有精力和时间去管其他。
几年后,江湖哪里还寻得半丝风雪楼的踪影,就算真的有,当年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也没精力去管了。
这些年,武林格局全变,从前那些不入他们眼的家族门派如雨后春笋,不断冒出,与他们分庭抗礼。
明教取代风雪楼的位置,成了江湖人人喊打喊杀的最大邪派,加之朝廷也来掺一脚武林恩怨……
如此形势下,谁还有心思去管一个消失了踪迹的邪派?就连当初正派第一的落霞山庄都成了历史了。
时间,真的能带去许多东西,武林正义,更多也就是利益驱使罢了。
不过,当年落霞山庄的刑堂血洗还是成了经年人人口中的谈资,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人人唾骂雪姬丧尽天良,到最后,她强大的实力倒成了后辈们眼中的传奇。
还有人专门去研究当年的案件,却发现原来丧心病狂的并非上辈口中那个女魔头,而是当初人人称颂的清霜公子颜楚。
真相大白,可逝去的也都逝去了,众人除了唏嘘一声,什么都没有。
但终归在时间的冲刷中,黑白分明。
然而,世间纷纷扰扰,利益驱动,同样的悲剧,依旧不可避免。
甄善虽无法改变人心,但却能利用人心去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
她的计划是成功了,在那场动荡是非中保住了风雪楼。
然而,她最该护住的两人,却一死一伤,连她自己都惨痛身陨。
纵她心有七窍,却挡不住世事无常。
甄善看着安静坐在冰棺旁边,浅淡眸子紧紧凝视着她遗体的黑衣男子,那颗从来平静不起一丝波澜的心,宛若被一根针扎了一下。
当年,她的遗体被带回来后,她师娘暂时保住她身体不腐坏,而她师父千里迢迢去极寒之地寻找寒玉,两人耗尽心血,给她打造了这副冰棺,保她尸身不坏。
而这些年,颜煦的记忆一直都没有恢复,神智如同稚童,他不懂“死亡”是什么,风绝他们也不敢告诉他,只是跟他说,她太累了,睡着了。
颜煦懵懂地点头,他只知眼前的人对她很重要很重要,所以他日日守着她,要等她醒来,想她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想要再看她对自己笑,想要听她叫自己,想……
“善、善,善、善……”
他缓缓启唇,磕磕绊绊,却还是坚定地唤着她的名字。
随即,他似求表扬的小孩子,眸光亮晶晶地看着她,好像在告诉她,他学会讲话了,他第一个学的就是叫她的名字,她……应他一声可好?
可冰棺中苍白又美丽的女子依旧安睡,没有任何回应。
颜煦委屈地垂下眼帘,是他说得还不够好,是不是?
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甄善眸光一颤,魂魄飘到他旁边,即使碰不到他,她还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温柔一笑,“我在。”
缺儿在一旁不断抹着眼泪,“呜呜,娘娘,对不起。”
都是它没用,那日离开后,天道突然对它发难,不断阻碍着它,将它暂时困住,害娘娘和初神尊上受了那么多苦。
甄善摇头,“你的力量本就超脱小时空之外,以这方天道的力量,应该困不住你的,是规则。”
规则出手,意味这本就是他们的宿命,不容她去改变。
也是她太过于依赖缺儿的力量了。
缺儿咬牙切齿,“王八蛋!”
给它等着,初神尊上归位后,它铁定告状告死那混账玩意儿。
甄善看着他伸手,隔着冰棺,蹭了蹭她的手,似想跟那日一样,轻轻拉着她,啊啊地希望她醒来。
她心弦被拨动,凤眸划过一丝幽冷的光芒。
缺儿倒说得没错,确实王八蛋,看他们生离死别,痛苦怅惘,很高兴吗?
还是赤诚的人,终究都没好下场呢?
甄善手贴在他的脸颊,轻声唤着,“颜煦。”
此时,她不经怀疑,自己在这些小时空中轮回的意义,真的只是帮真神转世渡情劫吗?
还是,所谓情劫,就真在一个“劫”字,永不得善终?
所以,是宿命注定要他们不得幸福?
何其可笑!
“善善……”
甄善心一颤,缓缓闭上眼,轻吐出一口浊气,驱逐心魔。
她眸色深深,百世轮回宿命,涉及规则,暂不是她能抗衡的,如今为难自己,深陷其中,不过自取灭亡罢了。
甄善望着他如孩童般干净的浅淡眸子,轻轻一笑。
宿命如何?我都会陪着你的,即使你看不到。
……
618.颜楚番外
那日,风绝和空星若不仅带回甄善和颜煦,也将重伤的颜楚绑了回来,丢入地牢中。
空星若命人给他最好的伤药,不许他死。
随之,在他醒来后,她命人天天在他面前毁去孟棋的遗物,让他日日撕心裂肺,刻骨绝望。
阿善和阿煦所受的苦,他也要一一偿还。
当年,她好心救治颜家夫妻,告诉他们还魂草的生长地,却不想,最后害得她视若女儿的徒弟死得那么悲惨。
有时,她真的后悔,如果当初不救他们就好了。
颜楚眼睁睁地看着孟棋的遗物被毁去,怨恨至极,他宁愿他们将他千刀万剐。
可他嘶吼过,威胁过,恶毒诅咒过,哀求过。
然而,没人理会。
直到这世间,属于孟棋的东西,一点点消散在他面前,颜楚心死如灰。
一日又一日,除了定时有人给他送饭送药,没有任何人跟他说过一句话,安静又冰冷,任黑暗慢慢吞噬着自己。
他躺在冰冷的地上,睁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静静地等着死亡的到来。
但后悔吗?
不,他有什么要后悔的?
是他们先害死阿棋的,他以牙还牙,百倍奉还,错了吗?
只是,为什么?
梦中,阿棋,你都不愿来见我一面呢?
我为你报仇你了,是不是你恨我没能护住你的遗物呢?
对不起!
我要死了,你来见见我可好?
颜楚意识越来越弱,恍惚间,耳边是簌簌的竹林清风,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响让他心中起了一丝希望。
阿棋,阿棋!
颜楚拼命地挥开眼前浓雾,想要再见他一面。
等他终于走入竹林,然,映入他眼中的却不是那道清秀修长、款款温柔的青色身影,红衣似火,乌发如瀑,雪白侧脸完美无瑕,她是谁?
甄善手指夹着白玉棋子,粉白指甲散发着莹莹光泽,竟比这棋子还要温润无瑕几分。
“颜楚,颜庄主,别来无恙呢。”
声如丝绸,细滑软软,又如玉珠落盘,清脆悦耳,带着一丝魅惑勾人,即使是从不喜女人的颜楚也不觉呼吸停滞半分。
“你……”他皱眉,有些不确定。
甄善缓缓站了起来,转身,衣裙随风轻飘,层层叠叠,如绽放的红莲,一线红唇轻勾,“怎么?不认识我了吗?”
“甄善?”
颜楚墨眸微睁,有些不敢置信。
她的容貌虽与甄善有七分相似,但那女人清冷如高山雪莲,孤傲似寒雪白梅,眉眼总是缠绕着三分病气,弱柳扶风,淡然平静。
而眼前女子容颜更精致绝美,凤眸幽深无底,望去,似能摄魂夺魄,媚骨天成,一举一动间,仿佛能引神魔堕落。
甄善淡淡一笑,算是承认。
“你怎么会在这?”
颜楚脸色沉如墨,回光返照时,见的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反而是这辈子最大的仇人,可想而知,有多咬牙切齿,愤懑不已。
“赶在你死前,来见你,自是来全了我们那段没什么缘分的夫妻情分喽。”
“谁要见你?”
娘娘无奈摊手,幽幽一笑,笑语软哝,话语却气死人不偿命。
“我也不想见你呢,但想着能让你痛苦和不甘心,膈应死你,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来了。”
“呵呵,”颜楚撕了她的心都有了,“那还真是委屈你了。”
甄善赞同颔首,确实很是委屈。
颜楚:“……”
她有病吧!
“阿棋呢?”
颜楚死死瞪着她,就怕这变为厉鬼的女人伤了他。
“转世了。”
颜楚眼睛睁大,所以,他到死也无法再见他一面吗?
“还记得我告诉过你,世间真的有轮回吗?”
甄善无视他的绝望,捋了捋自己的袖子,淡淡地问道。
“你想说什么?”颜楚警惕。
“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呢,是地府的关系户,提前给阎王他们打了招呼,”甄善笑得越发魅惑,“要你和孟棋往后生生世世,永不相见呢。”
能将关系户说得如此理所当然、毫不羞愧,也就只有妖妃娘娘了。
但颜楚此时可没心情去揪这个,他满脑子回荡的都是与孟棋永不相见那句话。
怎么敢?
“贱人,你怎么敢?”
颜楚猩红着双眸,扑上去,就想撕了她。
甄善眸中划过一丝讥讽,淡淡挥手,颜楚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砸落在地上。
她缓步上前,绣着曼珠沙华的红色绣鞋碾在他的手指上,冷冷地睥着他,“我说过呢,你想在我身上怎么复仇,怎么折磨,我无所谓,别动颜煦,可你偏偏将我的话当成耳边风,甚至还把他变成不人不鬼的傀儡,让他亲手杀了我,呵!”
她向来奉行今生恩怨,今生了,可若是有人非要掀她的逆鳞,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妖妃,可不是随便叫着玩的。
颜楚狰狞地瞪着她,狞笑,“是你先害死孟棋,不让颜煦杀你,怎么让你痛彻心扉?”
亲弟弟又如何?
挡着他的路,害死他最重要的人,他自然要他生不如死。
甄善眸色冰寒刺骨,冷笑,“所以,现在,我也要你死不安宁!”
颜楚恨不得撕碎她的魂魄,可却死死被压制,动弹不得。
他讽刺,“甄善,一切因果,你怎么不去怪颜煦,若非他自以为是地去挑衅你师父,重伤他,怎么会有后来的事情?”
那个人,就是个祸害,他就不该出生在这世上。
“那你怎么不说,如果不是你当初对他极尽利用和伤害,他也就不会养成那般桀骜的性子呢?颜楚,是是非非,谁算得清?”
“你要复仇,你要报复,可以,就算你直接给他一刀,我会恨,但此生恩怨我不会带到来世,可偏偏,你半点余地都不留!”
如今他懵懵懂懂还好,可有一日,他若是恢复了记忆,面对着躺在冰棺中的她,要多崩溃绝望,她不敢想象。
“那你当初怎么不把还魂草留给孟棋,你们给我余地了吗?”颜楚嘶吼。
“早在你将他当棋子算计时,你就该想到后果,究竟谁才是害死孟棋的凶手,颜楚,你比谁都清楚。”
还有一句,甄善没说,若当初,但凡颜楚对颜煦有一分真正的兄弟情,那株还魂草她拿了,她也会穷尽所有再帮他化解胎毒。
然而,这人,野心勃勃,残忍绝情,宁愿他负天下人,不愿天下人负他。
但最后,不过一无所有。
“我清楚什么,我什么都不清楚,若是没你和颜煦,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甄善嘲讽勾唇,也不想再同他废话了,挥袖将梦境打破。
地牢中的颜楚猛地睁开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凄厉大吼,“甄善,你不得好死啊!”
甄善立在半空中,冷漠地看着他咽气,看着他的魂魄不甘心地被地府使者勾走。
颜楚身上背着太多血债,根本无法直接进入轮回,地府审判还在等着他呢。
她说他跟孟棋往生不得相见,并非唬他,就他那样,绝对需要到十八层地狱走一圈,再入畜生道偿罪的,而孟棋无功无过,可转世为人,他们如何相遇?
就算相遇了又如何?谁能认识谁?
颜楚,他咎由自取!
只是,恩怨了断,甄善眸色却凉淡如水,并无一丝欣喜。
报仇又如何,嬅儿年华早逝,她和颜煦阴阳相隔,已注定,怎么都挽回不了。
甄善身影闪过,回到自己的墓室,见他捧着花,小心翼翼地一朵一朵放在她冰棺附近,薄唇轻启,一声声地唤着她的名字。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有一点,她和颜楚一样,在最初,都没能好好珍惜所爱之人,空余恨。
619.最是人间留不住(1)
“大刘,听说隔壁镇又闹鬼了?”
“可不是嘛,据说是他们镇那个突然发家的张员外啊,最近夜里,宅子里天天有女人和小孩凄厉的啼哭声。”
“我听隔壁镇的老伙计说,那张家的仆人半夜醒来,阴风阵阵,时不时有白影飘过,地上还凭空出现一个个拖水的脚印。”
“还有,还有,他们家的井水和池塘水夜里总会全变成血水哩。”
“不止,听说啊,那张员外的卧室墙上全是小孩子的血脚印,忒可怕喏。”
“二牛,你咋知的?”
“害,我家那口子的表姨的表姐的三姑母刚好是张员外家的厨娘,她听做张夫人的女管事老姐妹说的。”
“你这牛,绕着脑子晕,呀,就是,这主人家招祸,下面做事的也倒霉。”
“可不是嘛,好不容易为了糊口找到个好差事,现在谁敢再去?”
“不过,最近听说,张员外拿出老底,托人去请了仙人来作法呢。”
“仙人?不会是市集街上那些拿着旗子算命的道士吧?”
“不是不是,听他们说,这次好像真的请到了十分厉害的仙人过来。”
“真的假的?”
“我那口子关系老远那位姑母说的,应该假不了。”
“也不知那张员外造了什么孽,才引了那般祸。”
“谁知道呢?老人不是说,平时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算了算了,别人家的事,咱还是少说,反正我是不敢去看的。”
“这种邪门事,谁敢去凑热闹?”
“还是咱镇平平安安,从没闹这些糟心的事。”
几个果农齐齐点头,“那可不,咱有寒绯娘娘保佑,镇上风调雨顺,个个都是老实人,连那些员外们也十分乐善好施,想闹鬼都难。”
“寒绯娘娘可是最讨厌心怀不正的人,谁敢胡来?”
说着,他们一句接一句开始歌颂起了那位寒绯娘娘,摘完樱桃,还洗了一大盘,拿到不远处山腰一株十分茂盛,树干至少要数十人才能围住的寒绯樱树下的神龛中供奉上,恭敬虔诚地拜了拜,才离开。
五月中旬,原该是寒绯樱花凋落的时节了,然而山上的寒绯樱却依旧开得非常好。
整个山间,如同笼罩在绯色云团中,清风拂过,云团轻动,寒绯花瓣飘飘扬扬,如梦如幻。
而离开的果农们没看到,在这似晚霞花团中,一袭绯色纱裙的女子此时正轻靠在树干上。
她青丝轻挽,只别着一支玉簪,眉若远山之黛,秋水含睛,容色艳绝,以手支着下颚,衣袖滑落,那一截手臂,肤如凝脂,欺霜赛雪,这漫山灿烂美丽的寒绯花,皆成她的背景,不若她姿容的十中之一。
啪嗒,某只原本坐在她肩头的缺儿直直摔了下去,可那表情,却痴汉到不忍直视。
娘娘肿么能这么美腻呢?
甄善黛眉轻挑,在某只傻缺儿要因美色摔成肉饼前,指尖轻动,一丝红线捆住它,将它给捞了起来。
她轻弹它的额头,好笑,“你就不能有点出息吗?”
缺儿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捂着额头,闷闷道:“娘娘,这不能怪缺儿,谁让您那么好看呢?”
这话,娘娘听得心中十分满意,也就不计较它的傻乎乎了。
她青葱如玉的手指轻勾,两颗红通通的饱满樱桃落入手中,将一颗递给它,“缺儿,刚刚那些果农的话,你怎么看?”
缺儿咬了一口甜美多汁的樱桃,听到自家娘娘的问题,啊的一声,歪了歪脑袋,有点纠结道:“人类的亲戚关系好复杂哦。”
甄善:“……”谁问它这个?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还有呢?”
“刚刚他们好像讲了一个鬼故事。”
甄善红唇微抽,抬手,扶了扶额,长叹一声。
突然想起自己被封印智商的那一世,整天,就是两只缺儿在鸡同鸭讲,任何事都抓不住重点,傻不拉几的样子实在没眼看!
“娘娘?”缺儿有点忐忑地看着甄善,它有说错啥吗?
“没事,”甄善眸色复杂地看了它一眼,她就是彻底放弃对它的期待而已。
“哦,”缺儿继续啃它的樱桃。
甄善:“……”
罢了,自己养的缺儿,傻点就傻点吧。
她抬手,绯色花瓣飘落在她掌心,旋转,组成两个掌中小人的形态,她凤眸倏而变得幽深神秘,一丝红色的光芒从她眉心而出,围着两个掌中小人。
光华落下,两个小人化为实体,一男一女,着红色广袖锦袍,男童扎着马尾,女童双丫髻,皆乖巧地站在她的掌心,只是双眼只有黑色瞳仁,没有眼白,木讷又诡异。
甄善朝它们轻吹了一口气,俩小童的黑色瞳仁立即迅速转动起来,原本苍白的脸颊也浮现两个红晕,猩红的唇瓣发出“嘻嘻,嘻嘻”的笑声,在这安静的山间,有些诡异吓人。
甄善眸中却似划过一丝宠溺的笑意,温柔吩咐道:“从今日起,那么两个守在神龛里,替我先守着寒绯镇。”
“嘻嘻、嘻嘻,”两个小人朝着甄善作揖,点着小脑袋。
“去吧。”
“嘻嘻、嘻嘻,”两小童化为两道光芒,落入下面的神龛中。
吃完樱桃的缺儿扯了扯小辫子,“娘娘,您要离开寒绯镇吗?”
甄善颔首,“不离开,怎么帮原身了却执念呢?”
说道这个,娘娘头隐隐作疼。
也不知是不是这些年,她经常当阿飘,这一世,她还真就成了一个名正言顺的阿飘了。
620.最是人间留不住(2)
木有错,娘娘今生,就是一个女鬼,还是一个失去记忆,却特么心有执念的麻烦女阿飘。
原身仅有的记忆中,千年前,她不知为何重伤,一袭红色嫁衣跌跌撞撞地跑到这寒绯山来,然而,倒霉的人,喝水都能呛到。
原身逃亡过程中,体力不支,一脚绊到石头,直接脑袋撞到这株寒绯樱树上,不仅把记忆给撞没,人顺便也给撞扑街了。
真是……
娘娘没啥幸运值的人都忍不住想同情一下。
没被仇家砍死,却被绊倒撞死,这真是太特么悲伤的一个故事了。
甄善再次忍不住默默自己的额头,眉心跳了跳。
她说的对吧,她的原身,至少有一半都是磕脑袋磕没了,心疼自己的脑袋。
咳,回到正题,原身穿着红衣,体质又偏阴,还在阴时死于非命,化为厉鬼是必然的。
原本,死后七日,是她的回魂复仇日,然而,原身很荣幸地失忆了,只知自己有执念,有仇恨,但到底什么执念,仇人是谁,她不造啊!
如此,怎么复仇?
有怨气没处发,原身只能飘荡在这寒绯树附近,对着自己的尸体思考人生,企图唤起记忆。
然而,啥都没想起。
之后,额……
娘娘按了按眉心,她那原身,只有更倒霉,没有最倒霉的。
她死前,血洒在这株当时已有百年的寒绯樱树上,当晚开始,还连续下了七日的暴雨,导致她的尸体渐渐被埋入树下泥土,缠在树根中,与这颗寒绯樱树绑定了起来,成了它的附灵,想下山去附近乡镇调查一下,都不行了。
甄善:“……”
等了七天,她那原身才想起下山这回事,也是位能人,啊不,能鬼啊!
下了不山,原身只有窝在寒绯樱树中修炼了,琢磨着怎么解绑。
幸运的是,这寒绯山偏僻,也没什么修士来,因此,她这厉鬼在这,倒也很安然。
不过,虽说原身是厉鬼,但她心思简单,从不捣乱作怪,还时常帮助一些路过遇难的村民。
一来二去,山下的村民以为是这寒绯樱树有灵,便开始用香烛香火供奉她。
因有积善功德和香火,原身的力量越来越强,渐渐地她能离开寒绯樱树的距离越远。
原身心地不错,感念村民对她的供奉,尽心尽力地帮着他们,除了救助遇难的村民,每年都护着山上的果树生长,让他们不为生计烦忧。
同样,也致使下面整个镇的村民们对她越发信仰追捧,原是想为她修建小庙的,但原身觉得自己也不是神,如何能有庙宇?便托梦给镇长,否了他们修庙的想法。
村民们不敢违逆她,只好在这寒绯樱树下筑了个神龛,尊她为“寒绯娘娘”。
到现在,基本寒绯镇的每家每户,都将请了她的神位到家里供着了。
沧海桑田,一晃就是千年,原身与其说是厉鬼,倒不如说是山神兼任土地神。
但,严格来说,她虽拥有神的强大修为,可因她心有执念,一直无法修成神体,所以,她也不算是真的神。
而这执念……甄善长叹一声。
621.最是人间留不住(3)
在原身的神位被请到寒绯镇时,她就可以离开这座山了,可那时,距离她身死已经是过了三百多年了。
她到了寒绯镇时,想查查关于三百多年的一些事,可说实在的,原身没有记忆,她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从何而来,身世如何,连名字都不知,如何查?
只知她当年身死时身上的嫁衣不是普通人能有的,身上还带着修士才有的灵器。
也就是说,她的出生应该不错,还是个修士。
那她所嫁之人会是谁呢?
婚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她会在婚礼时被重伤,谁伤了她?又怎么跑到这偏僻的寒绯山?
一个个问题,原身脑海中一片混沌。
抱着一丝庆幸,她去查了三百多年前的寒绯镇有什么富贵人家?
还确实有。
然而,跟她没半毛钱关系,只是世代长居在这的地主员外。
况且,这儿根本没什么修仙家族,镇上偶有年轻人想寻仙问道,也是离开,往大城镇去到宗门名下的测试点。
当年的寒绯镇虽没有如今的风调雨顺,但民风淳朴,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大灾祸。
她生前应该不是这儿的人,那她究竟是谁呢?
原身也不知道,她倒是很想出去探查一番,可惜,她因村民供奉才能离开寒绯山到镇里去,再远,就去不了了。
转眼就是千年,原身的记忆依旧没半点恢复的迹象,寒绯镇在她的庇护下,天朗风清,根本没什么厉鬼邪祟作怪。
又因此处偏僻,这么多年,基本没什么外界修士来这,有也是一些修为较低的散修,能知道什么呢?
原身守一方平安,可日升月落,也是无尽的寂寥凄凉,她看着寒绯镇一代人又一代人逝去,那些她曾看着出生,会来她树下跟她说话的孩童不知不觉就长大,再看不到她,一眨眼寿命到了尽头。
谁的时间都在流逝,只有她是被静止的。
心有不甘,却不知不甘为何,终年守着一棵树,不明自己在等什么,终是忍耐不住。
一年前的天狗食日,甄善踏入这方小时空,原身见有人能代替她留在这儿,没有任何犹豫,直接选择入轮回,不再茫然孤寂地逗留世间。
走就走吧,但娘娘红唇微抽,走前竟把一抹执念残魂留下,让她不得不帮她完成执念,否则就是一份因果。
好吧,人家将这些年积累的大半功德都留给她,帮其了却当年的恩怨是非,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终归千年过去了,想查出当年的真相,何其难?
再难也得去查啊!
不过,要追查当年的事情,她首先也得走出这儿才行。
这对原身来说,还挺难的,她虽得地方神灵的传承,但一方神灵本就不能随意离开所属辖区,自然不懂如何解绑她跟寒绯樱树……
额,甄善也解绑不了,她依这棵树修炼千年,两者相伴而生,怎么解?
但只是离开的话,对娘娘来说,倒也不难,就是稍微有些麻烦,这也是为何她来到这儿一年,还窝居山里的原因。
甄善手掌抚在树干上,点点红色光华萦绕,一个繁复的阵法若隐若现,紧随着,一颗翠绿色的水晶缓缓在阵法中凝结,飞入她的掌心中。
寒绯樱树枝叶摇晃,花雨簌簌而下,似在不满。
甄善眸中划过一抹绿色光华,树干上的阵法感应,丝丝神力注入它的脉络中。
她安抚地摸摸树干,“好了,它先借给我一下,等事情办完,我就马上回来,我设了连灵阵法,不会影响你修炼的,也不会影响山中灵脉灵气的。”
寒绯樱树已生了灵智,只是灵植化身,没个上万年是办不到的,刚刚的翠绿水晶就是它灵体的雏形。
甄善如今与它命脉相连,想要离开,就得带走它。
但灵体哪里能随意离开本体,为了不让寒绯樱树受到任何伤害,也不会影响寒绯山的灵脉,甄善这才足足准备了一年之多。
寒绯樱树晃了晃枝叶,花雨轻轻拂过她的脸庞,如同稚孩对大人的眷恋和不舍。
甄善眸光微微一柔,“我走了,小童它们会保护你的,别担心。”
话落她再轻抚了一下树干,身影化作一抹绯色流光,消失在寒绯山间。
……
寒绯镇是个小镇,而且在山里,由几个村庄组成,先前那些果农说的隔壁镇,说是隔壁,距离却半点也不近,得翻过山头,出到外面去。
寒绯镇的果农经常用牛车或驴车载着一车的鲜果到外头去贩卖。
“二牛叔,咱要多久才能离开到风尚镇呢?”
甄善撑着油纸伞,坐在牛车后面,晃着脚,问前方赶车的憨厚中年男子。
她离开寒绯山后,并没有施术飞到外面去,而是,咳,公权私用,动用地方神灵的神通,篡改寒绯镇村民的记忆,给自己安排个合理的身份。
如今的她,是寒绯镇一个地主家的独女寒绯,常年养在深闺,今日,她是偷偷跑出家门,想去外面看看。
没办法,若是不给自己安一个身份,她直接跑出去,来历不明,徒惹嫌疑,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最重要,以后她极可能进入大宗门,而大门派,对新人,别说是弟子,就是仆人,都需要“政审”,查身份过往,身份不明者,大门派根本不会用,免得威胁本派安全和造成修炼功法流失。
娘娘表示寄几木有女主光环,时不时还倒霉到家的,还是乖乖给自己造个合格公民证的好,保险。
622.最是人间留不住(4)
“哎呦,我的大小姐啊,要不,小的还是送您回去吧,这要是让老爷太太知道小的瞒着带您出来,小的这身老骨头哦。”
“放心啦,二牛叔,我留了信件,你要不说,没人知道是你带我出来的,再说咱都快出山了,现在回去,太晚了。”
“那、那您千万别说是小的带您出来的。”
“安啦安啦。”
二牛叔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出了这个山道,再走两支香的时辰就到了。”
甄善再次对寒绯镇的偏远有了一定认知。
所以,原身到底是怎么一身嫁衣跑到这山沟沟的?
原身身上没有剑,也不可能是自己御剑飞来的,当然也可能是传送符和传送阵这些的。
那这定位可真是……
不过,她对这小时空的修者术法还不太了解,先出去再说吧。
……
“呀,二牛,这小姑娘是?”
张府偏门处,一个妇人震惊地看着如同仙女似的甄善,扯了扯二牛叔,问道。
“三姑母,她是我老爷家的老来女寒绯小姐。”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你家老爷有女儿?”
“害,寒绯小姐是老来女,还是在寒绯娘娘诞辰出世,还得了寒绯娘娘赐名,我家老爷那叫一个宝贝,都不让任何人向外提的。”
“那你怎么把她带到这儿了?”
“咳,那什么,小姐想出来走走,走走。”
三姑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牛,胆子可够大的。”
二牛叔笑得比哭还难看。
“好了,把果蔬搬进来吧,今日,仙人就要到了,张老爷可是要招待仙人的,别耽搁了。”
“唉,好的。”
两人在唠嗑的时候,甄善就乖巧地站在旁边,睁着一双无辜漂亮的凤眸看着他们。
三姑母心一软,朝甄善招招手,“小姑娘,进来后,可别乱跑,等二牛干完活,让他带你到镇上去走走。”
她压低声音,“这儿,别多待,知道不?”
甄善怯怯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三姑母。”
“哎,真是个可人的丫头,还没吃饭吧,进来喝碗甜汤。”
“谢谢三姑母。”
甄善坐在厨房的小凳子上,看着他们忙上忙下,在听到有人说仙人来了,正在到处查看,眸色微动。
她借着上茅房的名头离开厨房,避开府里的下人,到据说闹鬼闹得最凶的后院去。
一靠近后院,扑面而来的怨气和阴气,说没鬼谁信呢?
不过,刚刚从外面,这张府的上空就笼罩着一层散不去的阴云,这里面的厉鬼,啧啧,不简单啊。
而且,甄善眸光微闪,婴灵的气息。
要说到厉鬼,女鬼比男鬼更加凶残可怕,而婴灵更胜女鬼,越是单纯无害,被迫害后,戾气越是强盛。
这张府,倒是造了一手好孽呢。
甄善默了默,往阴气最浓郁的地方走去。
看着眼前跟算得上土豪宅院的张府格格不入的破败小院,还有随时可能倒下的木门上面贴着一张又一张符纸,这符纸有些新,看着是贴上去不久的,甄善黛眉微挑。
只是正想着踹门进去的时候,她身体微顿,暂时不动,安静地等着身后那道无声的气息靠近。
甄善突然转身,对上那道陌生的身影,她凤眸微睁,似被吓住,脚下忍不住向后退去,却似忘了后面是台阶,被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后摔去。
“啊!”
“小心。”
男子一个箭步,伸手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带了起来。
眼前是一张放大的男子容颜,她呼吸都似停止了,一双干净若林间小鹿的凤眸瞪得圆溜溜,迷蒙着一层雾气,委屈又害怕,叫抱着她的男子不知为何心中浮起一丝罪恶感。
他赶紧放开她,退后一步,“姑娘,刚一情急,在下唐突了。”
面前男子,腰悬佩剑,长身玉立,一袭绀青色束袖锦袍,温润淡雅,君子端方。
他容颜如玉,一双浅淡眸子晕着薄薄笑意,望之,若山间一抹清风,和煦清幽。
只是,此时,他似对刚刚的行为很是愧疚,有些拘束地向她道歉。
甄善手不安地捏着自己的裙子,若水蜜桃一般粉嫩多汁的唇瓣轻轻咬住,忐忑地看了他一眼,俏脸嫣红,“没、没事。”
“在下季昀,姑娘可是这府中家眷?”
季昀轻声问道,声若其人,温润清雅,闻之,如浮云流水,空谷琴响。
“啊?”甄善迷茫地看着他,随即,赶紧摆手,“不、不是的,我、我是……”
“仙人怎么来这了?”
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大腹便便,长得有点油腻的中年男人,正是这府里的主人张员外,此时,他带着一群人赶了过来。
“大师兄,您是不是又迷路了?”
身着青色劲装的少年少女上前,围在季昀身边叽叽喳喳地问道。
“咦,你是谁?”
听到张员外的声音,那少年少女也朝甄善看去,两人瞬间呆住了。
修士能驻颜,修为高的还能调整自己的容貌,修仙界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可眼前女子……
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
“大、大师兄,她、她是花仙吗?”
少女睁着一双单纯的美眸,惊呼道。
反正,她是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子的。
“小悦,不可无礼,”季昀温声道。
她身旁明朗俊秀的少年看向张员外,“这是你女儿?”
虽是问句,但少年满脸都写着不可能,反正他是不信这长得猥琐猥琐的张员外能有这么玲珑剔透的女儿的。
623.最是人间留不住(5)
季昀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弟,“阿维。”
季维撇了撇嘴,但也乖乖不说话了。
张员外尴尬地笑笑,看向甄善,“请问姑娘,你是?”
“我……”
甄善一时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
“事情就这样的,”三姑母弯着腰,擦擦汗,将甄善的来历说一遍。
“现在府里事情那么多了,你们不帮着就算了,还竟是来添乱,带走带走,”张员外不耐地挥挥手。
若是平时,看到这么一个出身不咋样,还美得跟天仙一样的女子,他必是要打算打算一番,可最近,他都被宅子里的鬼折腾得快崩溃了,哪里还有心情想这些?
“是是是,”三姑母赶紧过去想拉着甄善离开。
“这里有古怪,”甄善轻咬唇瓣,小声说道。
“哎呀,小姑奶奶,你说什么呢?赶紧走……”
“等等,”季昀出声,他抬步走向甄善,“寒姑娘,你刚刚说什么?”
三姑母见仙人走过来,不敢放肆,不安地看着站在原地。
甄善看了看季昀,有点无措。
季昀对上她澄净的眸光,放缓声音,“寒姑娘,在下并无恶意,只是你说这儿古怪,何解?”
见他眸光和煦,神色温和,甄善似微微松了一口气,歪了歪头,“你们没看到吗?”
“看到什么?”
季悦和季维突然从季昀身后冒出,同时出声。
甄善吓了一条,轻咬唇瓣,好似想跑开。
季昀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两人脸色微变,赶紧退后一步。
季悦瞪了季维一眼,都怪你。
季维也不客气回瞪过去,还是你长得丑,把人吓着。
季悦:“……”你才丑,你全家都丑。
季维赞同点头,嗯,咱同宗,你终于意识到自己丑了。
季悦捏紧拳头,磨了磨牙,若不是大师兄在这,她一定弄死这个小三。
季维挑了挑眉,笑得一脸欠扁,来啊,来打我,脸在这,给你打。
嘭!
季悦一拳就过去,揍了不止,抬脚,还碾了碾,“姑娘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贱的人!”
然打人一时爽,结局火葬场。
面对四面八方的眼神,季悦:“……”
哦呵呵,她现在说这是误会,有人相信吗?
季昀笑得依旧清风和煦,仿佛没有看到师弟师妹不成体统的样子,拿起一块玉简,灵识扫过,似记录下什么,随即转眸,不再管他们。
季悦:“……”
顶着满脸脚印的季维:“……”
大师兄,别记别记,您听偶们说,这都是误会哇!
“失礼了,”季昀向似惊到的甄善温和地点点头,歉意道。
“没、没有。”
“寒姑娘刚刚说看到什么?”
甄善抬手指了指破旧的院子,“这里,上面,黑色的怨气。”
季昀浅淡微怔。
“什么?什么?”
季悦和季维也不期期艾艾,眼神杀对方了,赶紧蹦过来,不过摄于季昀,两人也不敢太过靠近甄善,震惊万分,“你看得见怨气?”
修士是能感天地灵气,但除非修为高到像他们大师兄的级别,或是天生阴阳眼,否则,他们想要厉鬼等阴物,必须先得用术法给自己开天眼。
至于怨气阴气这些无形的存在,能感知,但看到?
天方夜谭呢?
他们第一反应,就是这女孩在胡说。
可两人也是修士,自然能感觉到这个破院子确实古怪,阴气极重。
那……
但话说,她不是山野小镇出来的普通女孩子吗?
莫非是什么隐居山林的高人?
两个私下最爱偷爱小话本的少年少女霎时眸光热切地看向甄善。
甄善:“……”
这两位真的是来狩猎除邪的吗?
真不是猴子派来的逗比吗?
就这样,真的不会被厉鬼反杀吗?
能活到现在,他们两人也真是挺不容易的。
季昀温润的唇角都有些保持不住了,深呼吸,“寒姑娘,你继续说。”
甄善并指,指尖夹着一朵鲜艳的寒绯樱花,抬手,将它抛向上空。
只见飞到破院上空时,滋滋作响,花瓣渐渐被染黑,转瞬化为烟灰。
“寒绯樱花蕴含一丝灵气,灵气与怨气相克,这里,怨气深重。”
张员外吓个半死,“这、这这……”
季昀眸色微动,“寒姑娘也是修士?”
甄善摇头,“我不是。”
“那你如何会法术?”季维问道。
甄善抿唇,不答。
倒是三姑母一拍大腿,“那肯定寒绯娘娘教的了。”
“寒绯娘娘?”
三姑母巴拉巴拉地跟季昀他们介绍起来。
“真的假的?这里附近有神灵?”季维不怎么相信地问道。
这里并非人杰地灵的地方,灵气稀薄,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衍生神灵啊。
“阿维,不可乱言,”季昀呵斥道,修仙人,对于神灵虽不似百姓那般崇拜信仰,但也必须心存敬意。
“仙人不知,寒绯镇虽在山里,但自从有了寒绯娘娘,代代平安,从未有什么大灾大难,更没有什么妖邪鬼怪,”哪像他们镇,啥事都有。
三姑母小心地看了张员外一眼,最后一句话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