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九十八章 杀己!
举世皆敌!
秦桑默然。
怪不得第一剑侍一直没说过什么拉拢或者威胁的话,这就是最大的威胁。
他身上已经深深打上了紫微帝尊的烙印,不会因他个人意志而改变。
至少现在来看,第一剑侍和天越上人没有对他不利,反而送给他许多机缘。
若非如此,他不可能这么顺利迈入炼虚。
第一剑侍的表情云淡风轻,似乎只是开了个玩笑。
秦桑收起思绪,轻吐气息,继续问道:“前辈准备如何安置我,继续托庇于道庭,还是送回上一界,藏身小千,默默潜修,以待来时?”
“道庭自顾不暇,庇护不了你。至于上一界,你也回不去了……”
第一剑侍思索片刻,方道:“他最后选择将剑阁和佩剑送入此界,肯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此界绝非普通的小千世界。当年我被吸引而来,试图靠近,便隐隐有一丝不安,本能感到威胁和忌惮,感知深受影响,却不敢强闯,找了很久才锁定帝剑。最后为了阻止你,不得已冒险出手。没有帝剑气息指引,我早已失去此界踪迹了……”
果然!
秦桑猜出当年的经过,仍有一个疑惑无法解开。
第一剑侍至少是大乘期强者,寻找剑灵却用这么粗陋的手段,只能隔空呼唤。
破开界壁,搜索一界又能费多少功夫?
总不能,大乘期强者进入小千世界,还会受到小千世界的天道压制?
而且,天越上人显然和第一剑侍结识已久。
秦桑猜测,天越上人曾经在仙殿,也就是第一剑侍口中的‘剑阁’,得到过剑道传承,才会引起第一剑侍注意,甚至可能成为了她的传人。
既然如此,天越上人为何不告诉她风暴界的方位?
只有一种可能,天越上人飞升之后,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所以,之前从未有飞升之人返回风暴界。
“第一剑侍和天越上人都找不到风暴界,我又能做什么?琉璃、青羊观,风暴界的故人……”
秦桑目露怅然。
他以为具山治治坛通往风暴界,孜孜不倦探索治坛,试图找到一条回程之路,完成当年承诺。
却不料,那条路根本不存在!
唯一称得上安慰的,阻断道途的天道魔音已经没有了,而他临行前为表露心意,将上乘镇灵香和天玲珑的灵胚送给琉璃……
只望她能自行突破,大千再会!
“孽河之中,一直有一位神秘强者摆渡行舟。从小千世界飞升的修士,倘若不幸被卷入孽河,便会被接引入大千……”
说话间,第一剑侍的身影越来越淡。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相信秦桑能走到今天,当能明晓利害,无须别人叮嘱。
秦桑却还有很多疑问。
只见第一剑侍身影迅速淡化,消失之前,又想起一事,犹豫道:“伱修炼的那部妖族功法,以后要慎重……”
声音缥缈,人影已无踪。
秦桑一怔,她说的功法难道是《天妖炼形》?
这部功法总不会又牵扯到什么大因果吧?
秦桑不禁腹诽。
第一剑侍的语气和神情,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大概是功法本身存在问题。
以人身修妖法,秦桑早就预料到会有隐患。
不过,第一剑侍只提醒他慎重,没有让他直接停止修炼此法,是不是表示问题不是非常严重,或者她也拿捏不准?
……
“我有身体啦!”
“我有身体啦!”
……
秦桑的思绪被朱雀欢快的叫声打断。
第一剑侍离开,朱雀又嚣张起来,飞到秦桑面前,举起一对儿短小翅膀,在秦桑面前转个不停,炫耀它圆滚滚、毛茸茸的小肚子。
传说凤舞美轮美奂,可惜朱雀幼灵还没有适应新的身体,动作僵硬,全无丝毫美感。
它曾立誓,找到捏它脖子的人,必报大仇,看来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秦桑微微皱眉,提醒道:“天凤真羽给你塑灵用了,那些凤凰真火,就算有你一半好了。我还损失了太阳神树这件至宝,你想好怎么赔我了吗?”
朱雀当场就要炸毛,眼珠一转,却昂起脖子,趾高气扬起来,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理直气壮道:“本朱雀是被迫的!你敢不敢去向罪魁祸首……”
‘咔嚓!’
晴天霹雳。
苍穹现血雷,散发暴虐之气。
朱雀全身一抖,缩了缩脖子,‘咻’地一下,钻进秦桑袖口。
秦桑无奈的摇了摇头,看了眼已经失去威能的太阳神树,将此宝收起,望着天上的血雷,神情凝重。
‘轰隆隆!’
血雷犹如一条条血蟒,撕裂虚空。
‘呲啦!’
陡然间,一道粗壮无比的血雷爆发,横贯长空,仿佛贯穿此界,将天穹劈开。
这道血雷久久不散,接着分裂出无数血色闪电,妖异的血光照耀天地。
苍天好像真的裂开了,一条血河倒灌进来。
继明月、天雷、金日、星海之后,此界又迎来了新的天象。
对此界生灵而言,这些血雷比以往那些更令人恐惧。
‘哗!’
天上忽然下起暴雨,雨滴是血色的。
四治区域位于血河下方,雨势最急,但血雨在快速扩散,蔓延一界!
雨水看起来是真实的,落到地面却不会留下丝毫痕迹。
但地上生灵都能感受到浓浓的死亡和暴虐气息,本能生出无尽的恐惧,驱使他们躲避血雨。
鼓声消停,仍有凶兽在孽原和孽海边缘徘徊,感受到血雨的气息,纷纷仓皇而逃。
“第一剑侍声称要送上一座大乘道场,这难道是大乘期强者陨落的天象?”
秦桑震惊不已,“他们真的杀了一位大乘期强者!”
‘唰!’
忽有一道剑光,分开血雨,破空而来,插在秦桑面前的虚空。
剑身微颤,现出青衣童子。
看着秦桑,青衣童子露出温和的笑容,“秦桑,我对你很熟悉,可惜阴差阳错,你还不认得我……主人亲自为我取名地杀,到后来,别人多叫我紫微童子。”
“秦桑见过地杀前辈。”
秦桑拱手行礼。
不知是不是和地杀剑相处久了,秦桑面对青衣童子,没有在第一剑侍面前的那种拘束之感。
青衣童子温声道:“你我之间,不必那么生分,你能够得到主人的传承,便也是我的后辈。我希望看到,并将助你秉承主人之志,攻克万难,登临大千之巅,成仙得道!并且,我还要你借你之力,帮我寻找其他剑身碎片……”
秦桑看向地杀剑本体,“前辈是说剑柄?”
青衣童子点头,“剑柄应该也被主人打入了某座剑阁,剑阁被那些人用手段召回大千,却不知有没有被取走……可惜我恢复的力量又耗尽了,还要继续沉睡,帮不到你太多。”
顿了顿,青衣童子看向秦桑眉心,“将你的本命灵剑唤出来。”
秦桑依言唤出云游剑。
‘嗖!’
云游剑落入青衣童子手中,锋芒尽敛,安静地躺在他手心。
青衣童子轻抚剑身,目中闪过追忆之色,迟疑了一下,轻声问道:“你会留下它吗?”
秦桑一怔,意识到青衣童子问的是剑灵。
当灵宝的灵胎孕育出剑灵,面临蜕变之时,面临两种选择。
一个炼化剑灵入器身,成就真宝。
一个诞生剑灵,成为后天灵宝。
据他所知,绝大部分剑修选择前者,唯我唯剑,能够更好地淬炼剑心!
“当然!”
秦桑毫不犹豫回答。
云游剑寄托着云游子复生的希望,岂能放弃!
“好!好!好!”
青衣童子连道三声好,抬起一指,点在剑身,指尖飞出一点青光。
青光如水,流遍剑身,缓缓向剑身内部渗去。
秦桑见状又惊又喜。
方才见第一剑侍为朱雀塑灵,他本想询问可否帮云游子重获新生,可第一剑侍离去的太快了,青衣童子也是一位大能,而且是剑灵之身,应该也有这种能力。
他忙将原委和盘托出。
“无妨,我此举是在助它早日蜕变,不会损伤灵胎分毫,对你那位故人的真灵也不会有任何不利影响,不过……”
青衣童子思索了一会儿,接着道,“谁也不知道,仅仅经由这点真灵蜕变而生的剑灵,究竟还是不是你那位故人,能否恢复以往的记忆……”
他的语气并不乐观。
秦桑皱眉,陷入沉思。
世间恐怕没有多少人比青衣童子更了解器灵了,他的判断,几乎可以当作真理。
“如果蜕变的器灵,没有丝毫以前的记忆,算是新生吗?这是云游子前辈想要的结果吗?”
秦桑目露忧色,满怀不甘。
他期待和云游子前辈把酒言欢的那一天。
难道世间真的没有复生之法?
只愿青衣童子的判断是错的,秦桑凝视云游剑,心中暗想。
随着青光源源不断从青衣童子指尖涌出,融入剑身。
云游剑的剑身显得愈发澄澈,宛若世间最纯净之物。
剑光轻轻颤动,仿佛剑身内部有一个正在跳动的灵胎,在青光的滋养下逐渐成长和壮大。
最终,青光逐渐淡去。
青衣童子收回手指,将云游剑还给秦桑,满脸疲惫道:“在灵胎吸收这些力量前,莫要轻易动剑。”
此刻,云游剑虽没有变成剑胚,剑身轻盈似水。
“多谢前辈相助。”
秦桑躬身道谢,牢牢记下。
事实上,知晓《元神养剑章》的来历后,秦桑便打定主意,以后绝不在旁人面前动用云游剑!
“你身上好像还有其他器灵的气息。”
青衣童子又道。
秦桑心中一动,取出五行冕,“前辈说的是它?”
青衣童子点了点头,召至面前,端详片刻,察觉五行冕不同流俗,不禁轻咦一声。
“有意思……竟是未经天劫,先塑灵身!”
他抬起一只手,对五行冕虚抓一下,五行冕闪过五色流光,旋即便有一股黑色魔气狂涌出来。
魔气翻滚不定。
青衣童子沉吟片刻,直接探手进入魔气。
下一刻,魔气快速回拢,内部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轮廓。
秦桑凝目望去,见是一个看起来六七岁的女童,眉宇之间,和当年魔灵附身的坤道相差仿佛,双目紧闭,正在沉睡。
青衣童子虚托着女童,滚滚魔气纷纷融入女童体内,使她变得更加清晰凝实。
“这就是五行冕器灵?”
秦桑感觉到,她身上的魔意仍在,比起以前,被压制了很多。
“她距离蜕变仅一步之遥,但被魔气所困。我已帮她压制魔气,你以后设法消磨掉她身上的魔意,便能渡劫蜕变,成为真正的后天灵宝!”
做完这些,青衣童子的气息更微弱了,“入大千后,莫忘此事。若能复原本体,我恢复的速度会快很多。当年主人将剑经铭刻在碎片,和剑阁一起送走。找到剑柄,才能得到后面部分的剑经。”
剑经!
秦桑闻言一愣,“前辈难道不知到合体期以后的功法?”
他本以为,剑灵复苏,便能传他后续功法。
青衣童子摇头。
“当年主人未给这部剑经取名,因为他觉得剑经还不够完美,你现在修炼的剑经,和我记忆的有很大不同,应是融入了主人最后的领悟。
我记得原本的剑经,等你突破合体,如果那时还没有找到,我应该恢复了一些,便助你推演。
你修为尚低,现在传你反而会令你道途错乱。
不过,对杀道的领悟肯定是相通的,在化神期你应该有所明悟,可知主人在炼虚期如何做的?”
秦桑洗耳恭听,只听青衣童子沉声道:“杀当杀之人!”
这个答案令秦桑无比意外。
谁人当杀,如何评判?
“合体期呢?”秦桑连声追问。
“杀己!”
青衣童子的回答再次出人意料。
他惜字如金,只为秦桑指引方向,不做解释,让他自己领悟,否则反而不美。
秦桑还想追问,却见青衣童子不愿继续多说,身影一晃,便要遁回本体沉睡,连忙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剑经之中,可有炼神秘术?”
没有玉佛,他根本不可能修炼剑经。
如果没有秘术配合,强修剑经是什么后果,青竹前辈就是明证。
而且,雷祖之力逼出了玉佛的极限。
秦桑意识到,他未来不能总靠玉佛,现在就要未雨绸缪。
不料,青衣童子露出崇敬和自豪的表情。
“主人修的是杀道,行的是尸路,蹈的是血海,何需什么秘术!”
消失之时,青衣童子深深看了眼秦桑。
这正是他们如此器重秦桑的原因。
尘世间,又有几人能有这等心性和意志,完完本本修炼这部剑经?
只愿他能够不负众望!
第一千八百九十九章 剑指开天关,携界入大千!
青衣童子重归本体,剑身碎裂。
秦桑接住碎片,手臂有些发抖。
内狮子印的威能正在消退,他一直在竭力坚持,愈发虚弱。
碎片无法像之前那般自行重组,且感应不到剑灵的气息,秦桑不由暗暗心惊。
剑灵的状态显然更差了。
“雷祖能够遮掩地杀剑的气机?”
秦桑感知自己的箓坛,陷入沉思。
箓坛内,雷祖依然只是一道虚影,似乎没有太多神异之处。
就在这时,天上金光普照,漫天血雨被清洗一空,还此界朗朗乾坤。
张天师乘帝车而返,视线落到秦桑身上,目蕴威严。
秦桑心中凛然,正欲稽首行礼。
只听张天师沉声道。
“弟子张海蟾,今执道经师宝印,代传天师敕命,令出九天金阙……念汝重启神庭,阻却妖魔,德行兼备,功在千秋!特封正三品九天金阙上仙,神霄玉枢使,执掌五雷使院印!”
五雷使院印,乃五雷院使君之印。
五雷院和天枢院、北极驱邪院不同,乃是雷霆玉府的内院之一,雷霆诸司之一。
如今,天枢院和北极驱邪院诸司的主官多由正四品真人担任,是因为道门衰微,修为最高不过两位真君,其他等而下之。
五雷院使君,在道门鼎盛之时,可谓位高权重,如今却敕封给了秦桑这个外人。
而且,秦桑以炼虚初期修为,竟然获封正三品仙官,执掌五雷院!
不过,秦桑虽有名却无实。
雷霆玉府不可能听他号令,道庭百废待兴,也不会拨给他一兵一卒。
尽管只是一个名分,有这道敕命在,秦桑日后行走大千,便能以道庭仙官的名义行事,无人敢质疑他的身份。
张天师口吐成文,火炼赤书,字方一丈,八角垂芒,覆于诸天,流金之势,焕耀太空。
金光漫卷,敕命金书化为一幅卷轴,投向秦桑。
随敕命金书飞来的,还有一枚方印。
秦桑心有所感,唤出箓坛。
‘嗖!嗖!’
一道金光和一道雷光齐至,双双投入坛中,显化敕命金书和五雷使院印。
“又是一枚残印……”
秦桑腹诽,这些年他见到的道门宝物,多是残缺,巡天神辇亦是如此。
五雷使院印,印文用雷纹写就,有电光环绕,可惜印身裂纹纵横,印纽更是残缺的。
不过,比巡天神辇好一些,残印威能尚存。
就在这时,箓坛之中,忽然传出霹雳雷声,雷祖神意迸射雷光,导致箓坛狂震。
秦桑惊觉,雷祖神意隐隐显化出一尊闪电环绕的神像虚影,他将得到一尊非比寻常的护坛神将,但这这尊护坛神将显然有些超出箓坛极限,立现失控之兆!
这才明白,之前应是有人在他和雷祖之间布了一道屏障,以防雷祖突然成为护坛神将,威能太强,他无法适应导致箓坛不稳,更有甚者,引发炸坛。
接下来要靠他自己稳住箓坛,承纳雷祖,才能真正成为他的护坛神将,才能遮掩地杀剑的气机!
这恐怕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
在这期间,还是有可能被人发现的,正值道门回归大千的关键时候,必将万众瞩目,道门不想再牵扯进这份因果,节外生枝,所以要将秦桑送走。
箓坛又乱了,对此刻的秦桑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他脸色煞白,竭力稳固箓坛,旋即便发现五雷使院印闪耀雷光,似有异状,下意识将神识灌注印中,无暇体会神印威能,顿觉轻松了许多。
五雷使院印和雷祖神意显然有莫大的关连,乃是一枚雷部神印,能帮他稳固箓坛,但这只是暂时的,秦桑必须趁这段时间,尽快找一处洞府藏身。
就在这时,秦桑余光瞥见,身边的云海射出一道流光,被张天师收入袖中。
“巡天神辇被收走了……”
刚闪过此念,便见张天师冲他反掌虚按。
秦桑只觉被一股轻柔之力环绕。
“不好!”
秦桑暗叫,视线急扫。
千钧一发之际,秦桑眼疾手快,鼓足余力,将黑色妖鹏焦黑的妖尸吸摄过来。
旋即便觉身体重若千钧,不由自主向下坠落。
没有神庭边界,没有大地。
下方仿佛是无尽的深渊,空无之域。
……
送走秦桑。
张天师举目望向深空。
血雷尚未散尽。
有一点细微的金光,穿越虚空风暴而来,逐渐在深空形成一个金色的漩涡,接着一根金丝垂落。
当金丝伸出漩涡,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陡然顿住,前端轻轻摇摆,好像是在犹豫。
张天师冷哼一声,祭起道经师宝印,印现金文,轰然撞向漩涡。
‘轰!’
漩涡崩裂。
金丝节节断裂。
与此同时,张天师剑指指天,凌空虚划,留下一道贯穿天宇的指痕。
这一指竟破开了天壁!
以指痕为中心,爆发虚空风暴,风云激荡,天雷滚滚,乌云翻滚着涌向指痕两边。
犹如打开了天门。
天门后是无尽的黑暗,充斥着恐怖的风暴。
这些风暴不仅是虚空风暴,风暴后还有无尽的黑暗,散发着和孽原、孽海近似的气息,比孽原和孽海更混乱和可怕。
那里就是孽河,大千世界!
神庭暴露,无从遮掩,与其拖延,不如直接开天门,入大千!
张天师乘帝车飞至天门前,端坐于帝座,身下便是神庭。
神庭现世,星辉和金光交相辉映,神异非凡,照彻四方八极。
孽原和孽海里,大凶蜷缩在巢穴里,瑟瑟发抖。
道门修士呆呆望着上天,看着苍天的裂痕,修为高深者能够看到裂痕下的帝车,以及帝座上那道伟岸的身影!
苍天裂开,地动山摇,翻江倒海,如同末日。
又仿佛张天师驾驭神庭,撬动大地,带着此界众生一起,举界飞升!
‘轰隆隆……’
天门后,一道金光迅速湮灭,正是那根金丝。
‘砰!砰!砰!’
金丝不敌道经师宝印,但没有完全退去,最后留下一段,在远方停留,好像在观望。
就在这时。
风暴中忽现万丈霞光。
霞光过处,扫却一切黑暗,风暴竟也有被镇压的迹象,给人一种宁静祥和之感。
在霞光深处,竟有一座八品莲台,徐徐转动,向天门飞来。
八品莲台出现后,那根金丝又在蠢蠢欲动。
张天师看到莲台,眉头紧皱,满脸凝重,紧握道经师宝印,正欲出手。
忽然,远处又现出一道青光,竟直奔八品莲台而去,最终化作一柄玉如意,打中莲台。
‘砰!’
霞光皆散。
八品莲台轻颤了一下,迟疑片刻,收敛宝光,退回黑暗深处。
那根金丝转动愈急,好像迟疑不决。
黑暗深处,隐隐又有异动。
张天师目露异色,望向青光飞来的方向,旋即便见一位老者现身,驾云而来。
老者须发皆白,身着青衫道袍,道骨仙风,清净自然。
老道将玉如意召回手中,含笑望着张天师。
张天师紧握帝座扶手,注视老道,微微欠身,沉声问道:“可是丹鼎派的道友?”
老者微微颔首,打了个稽首,“惜乎自神庭倾颓,符箓不彰。今开天门,神庭归位,善哉幸哉。贫道道玄,在此迎候天师!”
说罢,老者昂首挺身,朗声高歌。
“诸天炁荡荡,我道日兴隆!”
“轰隆隆……”
宛如大道震鸣!
张天师目露精光,肃然起身,郑重还礼,高歌相和,“诸天炁荡荡,我道日兴隆!”
声传界内,万众皆闻。
道门众修无不胸怀激荡,法剑拄地,单膝跪下,神情狂热,齐声高歌。
“诸天炁荡荡,我道日兴隆!”
“诸天炁荡荡,我道日兴隆!”
……
玉音朗朗,声震乾坤!
……
‘呼呼呼!’
耳畔狂风呼啸。
秦桑不断下坠,仿佛下方永远没有尽头。
他好像落入了一片黑雾里面,四面八方都被黑色的雾气笼罩,没有尽头。
黑气并不平静,充满乱流。
“这里就是孽河吗?”
正当秦桑彷徨之际,忽见远处有一点光,有一道人影,定睛一看,发现是天越上人。
天越上人背负神剑,衣襟染血,隔空对秦桑拱了拱手。
不等秦桑回应,天越上人便转身离去,消失在雾气深处。
秦桑挣扎着想要叫住天越上人,转眼便失去了对方的踪影。
下坠仍在继续。
秦桑想起一些传说,感觉自己像是被贬入九幽冥府的罪仙,传说中的地府鬼域也不过如此了。
内狮子印的威能在飞快消退,他的状态越来越糟糕。
更雪上加霜的是,庇护他的力量也在消散。
倘若被卷入孽河,凭他自己,真的能够活到别人来救吗?
周围的黑雾越来越浓,没有其他事物存在,一片死寂,令人绝望。
就在秦桑万分忐忑之时。
‘哗!’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声,秦桑回头,见有淡淡的灯光传来。
一叶扁舟从黑雾中驶出,舟身轻盈,浮在雾气中,船头上竖着一根桅杆,上面挂着一盏纸灯。
灯光就是从纸灯发出来,白惨惨的灯光在黑雾中显得异常诡异。
灯下有一人,头戴斗笠,几乎将全身都遮住了。
秦桑感觉下坠之势戛然而止,发现自己已经落在舟上。
“多谢前辈相救。”
秦桑定了定神,忍着伤痛,冲着船头之人恭恭敬敬行礼。
没有回应。
秦桑等了片刻,抬起头,发现那人盘坐在船头,一动不动,身下的扁舟在黑雾中疾驰。
斗笠之下,似是虚无,又似有黑纱浮动,好似一个孤单的鬼魂,总之不像是一个人。
秦桑想起第一剑侍说过,这个神秘人存在很久了,正常人不可能在孽河这么久,未必是活物。
他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待在原地,这才有心思观察周围的环境。
扁舟行于孽河,非常平稳,只有微弱的纸灯光芒,灯光悠悠照着前路。
无法用快慢来形容,秦桑也不知行进了多远,扁舟带着他,行驶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黑色长河里。
渐渐地,秦桑看到了一处不一样的风景。
在黑雾深处,秦桑看到了一束蓝光,正要定睛观察,那束光便从视野中消失,稍纵即逝。
尽管时间短暂,秦桑成功捕捉到了光的源头,那是好像是一片蔚蓝的大海,悬浮着一座座巨型冰山,散发出蓝盈盈的光。
接着,秦桑又看到很多和黑雾格格不入的景象。
有孕育万灵,生机勃勃的世界,有人、有妖,还有千奇百怪的生灵。
有一片死寂的灰暗世界。
还有遍地岩浆,却有无数火灵在岩浆中跳跃玩耍。
也有类似的水灵世界、风灵世界……
有的密集,有的稀疏,甚至还有两个世界连在一起。
有的新生,有的正走向衰亡。
孽河边缘漂浮着不计其数的光球,孕育出无数小千世界,多数是混乱或死寂的,越接近孽河越是如此。
看到这些奇异景象,秦桑明悟,这就是一个个小千世界,竟然孕育在孽河!
秦桑想起,在风暴界时,看到归墟内部的长长黑影,难道那就是孽河显化?
正当秦桑看得入神之时,忽然感觉眼前一暗,发现船头之人不知何时站在了面前,心中一惊,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第一剑侍可没告诉过他这种情况。
斗笠边缘垂下黑纱,将此人的身体完全遮住了。
斗笠人就这么站在秦桑面前,似乎在隔着斗笠看他,一语不发。
越是如此,秦桑越觉得诡异,心底发凉。
这时,秦桑发现低垂着脑袋,正面对着的,其实是自己的右手边,斗笠人好像不是在盯着自己,而是自己的右手。
旋即,秦桑便察觉到千钧戒内出现了异动。
“是拙玉和那枚白棋!”
秦桑立刻打开千钧戒。
‘唰!’
光芒一闪,飞出两物。
斗笠下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掌,毫无血色,犹如鬼手,虚托住它们。
‘咔嚓!’
拙玉碎裂。
秦桑心中一惊,却也不敢阻止,屏气凝息,他现在羸弱不堪,毫无还手之力,只希望此人拿走宝物,能将他安然送去大千世界。
拙玉中射出一道黑光,竟是一枚黑棋!
黑棋方现,白棋立刻便有感应,两枚棋子互相吸引,环绕彼此旋转起来。
两枚棋子转动的轨迹形成太极,阴阳分明。
斗笠人似乎在凝视两枚棋子,片刻后却转过身去,如魂魄般飘向船头,依旧坐在原地。
眼看棋子将要跌落,秦桑连忙伸手接住,看向斗篷人。
“前辈……”
秦桑欲言又止,忽觉眼前一花,视野内一片光明。
孽河、扁舟和神秘人皆已不见。
碧波万顷。
安宁祥和。
(第六卷完!)
1.第七卷《演义》,敬请期待。
2.前几天就感冒了,一直没好利索,因为到卷尾,不好再请假,强撑着更新。
现在就一个感觉,累,非常累。
我要好好睡几天,调整一下,暂定休息五天。
第一千九百章 百年
春和景明。
鱼跃鸢飞。
清新气息充盈口鼻,秦桑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这里没有六天故气!
天地元气安定,而且远比风暴界浓郁。
大千世界!
终于不用再时时刻刻为天道紊乱而担忧,不必再依靠箓坛生存。
这说明他已经脱离孽河的范围。
秦桑环顾四周,波光粼粼,一碧万顷,完全看不到孽河的影子,神秘人和扁舟也都不见踪影,突兀消失。
“孽河在大千世界会是什么表现?一条黑色的河流?一望无际的黑雾?抑或鲜为人知的神秘之地?这里是孽河之畔,还是被送到了特定的某个地方?”
秦桑疑惑,不知被神秘人送到了哪里,他丝毫没有察觉神秘人是怎么离开的。
无人能够回答秦桑这些疑问,第一剑侍和剑灵也没有告诉过他这些事情。
“咳咳咳……”
秦桑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感到体内一阵阵刀割般的剧痛。
内狮子印威能消退,伤势雪上加霜,体内空虚,还要竭力维持护坛神将,强烈的虚弱之感袭来,秦桑险些一头栽进水里。
朱雀飞出来,身上涌起一团赤红火气,接住秦桑。
“找一找,附近有没有荒岛……”
秦桑艰难道。
当务之急是疗伤和稳固雷祖,不要求多好的灵脉,只求一个安全的洞府,能够静修。
无论小千世界还是大千世界,上佳的灵脉估计都是有主的。
秦桑现在要尽可能避免接触修行者,大千世界不知有多少人,正在寻找紫薇帝剑和紫微帝尊的传人。
四面八方的景色没有任何区别,朱雀随便选了个方向,贴着水面飞行。
她初获新生,扑棱着小翅膀,托着秦桑飞,看起来颇为艰难,但不耽误嘴上埋怨秦桑。
“在你身边,不是被追,就是被打!”
“你现在可别死啊……”
“等我长大,能自保了你再死!”
……
随着内狮子印威能消退,秦桑的生机在流逝,开始还以为这死鸟良心发现,后面险些被气笑了。
他们的行动很小心,天目蝶警戒,朱雀放慢速度,只飞了一炷香时间,天目蝶便传来意念,看到了陆地。
片刻后,一些起伏的轮廓出现在水面尽头。
“岛屿还是陆地?”
秦桑不知自己是在海里还是河湖之中,正思忖间,神色微微一动,“有修仙者的气息,好像最高只有金丹期……”
选定一处礁石,朱雀将秦桑放下,天目蝶隐去身形,独自飞向陆地。
蝴蝶翩翩,天目蝶的所见所闻,亦能被秦桑感知到。
这里显然是有人烟的。
天目蝶飞到岸边,见有几艘绑在岸边的渔船,不是那种能够抵御海上风浪的大船。
接着果然就看到了袅袅炊烟,一个有百余户的村落座落在山脚下,四周都有开垦的良田。
已是日暮时分,田里的村民们停止劳作,荷锄而归,走在田间的小路上。
有的说说笑笑,不疾不徐走着,有的腹中饥饿,快步而返。
一派宁静祥和景象。
这些村民和风暴界的凡人并无区别,但身体康健、红光满面,可见谈不上富足,也能算衣食无忧。
无人看到,一只彩蝶轻轻越过村落,飞到山巅,升至高处。
如果这里是岛屿,也是一座堪比大陆的巨岛。
远方群山起伏,连绵不断,依稀可见阡陌交通,村镇座座。
可以说是十里一村、百里一城,大道平直广阔,并无盗匪,纵然夜色将近,仍有商贾往来。
天目蝶停顿片刻,继续向前飞,翻山越岭,来到一座山前。
此非险峻奇绝之峰,但可谓纳万千灵秀于一处,灵气浓郁,是不错的修行之地。
秦桑感知到的修行者气息,正是源自此山。
山上有一道观,名烟水观,分前山后山,许多庙宇都是这种格局。
前山接纳凡人香客,香火鼎盛,山道上络绎不绝。
后山是禁地,乃是修行道场。
天目蝶悄悄飞进道观,发现后山设有护山大阵,隔绝凡尘,但阵法并不强,在秦桑和天目蝶眼里漏洞百出。
没有冒然闯入,天目蝶落在一处山石上,运转天目神通,再三确认,道观里修为最高者只是一位金丹后期修士。
通过此人所居静室的位置可以判断,此人乃是烟水观地位最高之人。
夜色朦胧。
天目蝶停留一会儿,又继续向前,飞了一圈,回到礁石。
“附近不乏修行之人,但多为散修,只有道观里的那位修为最高。金丹后期就能够占据这座道场,而且道观建筑古朴,看起来已经存在多年,而不经战乱,是个安静疗伤的好去处……”
秦桑做出决定,命朱雀和天目蝶带他向烟水观飞去。
登上陆地后,他们的动作依然很小心。
因为秦桑发现,这里也是有神明的,凡人城中皆有供奉城隍。
城隍庙人烟旺盛,明显有超凡的气息存在,不过并不强。
土地庙、山神庙亦然,但并非每座山都有山神,譬如烟水观附近的山脉都没有山神。
此情此景,和初入符箓界时看到的相似,但这里没有作乱的凶兽。
不知大千世界的神道又是什么实力,秦桑仍保持着那份小心,暂时不和他们接触。
抵达烟水观,秦桑没有惊动任何人,悄然穿过大阵,在后山择了一处幽静山壁,开辟洞府,布设阵禁,定居下来。
……
洞府内陈设简陋。
秦桑盘坐在石床上,双目紧闭。
天目蝶落在他左肩。
朱雀则趴在他右肩,脑袋埋进身体里,蜷成一团,似一团火,陷入沉睡。
第一剑侍为朱雀塑灵,此举无异于重塑道基,朱雀想要恢复以前的实力,想要‘长大’,先要将道基稳固下来。
秦桑感知箓坛。
此时箓坛里收了两妖一虫,桂侯、雒侯和火玉蜈蚣。
秦桑本打算修复太乙星舆,便再赴具山治治坛,所以离开剑心岛时,将两妖侯也带了出来。
雷祖降临时,它们受到的冲击远比秦桑这个正主要轻微得多,可能雷祖降临箓坛、冲散内真,震动箓坛的缘故,导致它们状态还不如天目蝶,全都陷入了昏迷,不知情况如何。
看着两名妖侯,秦桑不由泛起心思,他的身份万万不能泄漏,但之前不止一次在人前动用七魄杀阵和云游剑,包括擒获这两名妖侯时。
上一界姑且叫符箓界。
在符箓界时,曾经见识他施展剑术的修士和妖修,道门想必都有安排。
这两名妖侯只能他自己处理。
两妖的性命拿捏在他手里,之前对它们还有过承诺,倒也不至于灭口,留在身边听用,想必跑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虽步入炼虚,但根基不牢,接下来必然要长时间闭关,也需要几个可用之人。
稳妥起见,等恢复修为,再抹去它们的记忆。
“不知道庭会怎么安排莫道友……”
秦桑想起莫行道,可惜他们之前的约定不可能完成了。
道庭会将莫行道带入大千世界,但这不是莫行道想要的,道庭应该不会滥杀无辜,却未必放走莫行道,或许会给莫行道指出一条明路。
秦桑自身难保,顾不得旁人,收拢杂念,查看体内的伤势。
‘砰!砰!砰!’
十几个玉瓶悬浮在秦桑面前,接连开启,飞出一枚枚丹丸,依次被秦桑吞下。
吃过内狮子印威能消退的苦头,秦桑早有准备,这些丹药能够帮他尽快稳住伤势,不至恶化。
炼化药力后,秦桑又取出黑色妖鹏的尸体。
‘噗!’
尸体取出,立刻便有一股被雷劈的焦糊气味,充斥洞府。
秦桑挥袖,涤清难闻的气味,查看妖尸。
妖鹏全身黑乎乎一团,肉身多有破坏之处,但剩下的妖骨、血肉、妖丹也是无价之宝。
看起来,妖鹏身上的宝物都已毁于雷霆之下,正当秦桑大感失望之时,察觉它腹中有一物,剖腹取出,发现是一枚珊瑚宝珠。
“果然是芥子类法器!”
秦桑大喜,钻研多时,终于解开珊瑚宝珠上的禁制。
不出所料,里面尽是妖鹏多年来的珍藏,不乏疗伤圣药。
秦桑要的就是这些,将其他宝物囫囵收起,留下丹药,对疗伤更有把握了。
体内仍有残余的蛇毒,不再是威胁,秦桑将其压制在体内,准备用来炼体。
待伤势稍稍好转,秦桑便唤出箓坛,查看护坛神将。
纵然有五雷使院印镇坛,雷祖虚影出现了明显的躁动迹象,仅凭五雷使院印,快要无力维持了。
虽然雷祖虚影没有彻底失控,但这种状态是无法完全掩盖地杀剑气机的,在大能面前根本无所遁形,幸好神秘人没有因为阴阳棋子将他留下。
至少要等雷祖虚影稳固才能外出游历。
秦桑沉心入定,查看五雷使院印,并感应雷祖虚影。
“嘶!这枚神印里竟有雷法传承!”
秦桑又惊又喜,没想到五雷使院印不仅是身份的象征,印中还记录有一些雷道功法,以及最重要的,各种雷符!
激召神雷符、光烛金乡、乾坤传令符、补云作霖法、策役天皇咒……
秦桑几乎沉醉在浩瀚雷法之中,不停感叹道门底蕴之深厚、雷法之高妙。
他修持高上神霄箓,但没有得到过真正的传承,只学会五雷天心正印符等三种雷符。
这些正好弥补的他在雷法一道的欠缺。
“张天师给我送了份大礼啊!”
秦桑暗叹。
他修为提升太急,《天妖炼形》尚未追上来,许多神通在遇到炼虚期的对手时难有发挥。
云游剑和七魄杀阵用不得,无异于断了他一臂。
他不会改换功法,但可以择取部分雷符修持,作为日后的主要对敌手段。
不急于参详雷法,秦桑借助五雷使院印,感知雷祖虚影。
忽然,秦桑皱起眉头。
“和神庭的感应中断了……”
他感应不到神庭,也感应不到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不知是联系真的断了,还是他修为不够。
“道经有云:道门修士在外亦能请神召将、震慑妖邪,难道是夸大之言?神庭不会出事了吧?”
秦桑不由担忧起来,道门算是他们的盟友,他当然不希望盟友出事。
失去联系,会不会影响他的护坛神将,秦桑暂时不清楚,但有很多显然易见的不利后果。
大千世界广阔无边。
如此一来,他不能确定神庭的方位,便不知张天师将在何处开辟道场。
日后稳定雷祖,秦桑也无法去寻求托庇,如无根浮萍,飘零在大千世界。
还有,五雷使院印中的大部分符咒传承都和请神、变神、召役雷神有关,这部分符咒也将失效,不能修持了。
秦桑摇了摇头,收起杂念。
渐渐地,秦桑确认,有五雷使院印相助,稳固雷祖虚影不难,只是需要漫长的时间。
……
春来冬去。
寒暑交替。
转眼已是百年春秋。
那面山壁上的青苔更厚了,底部堆满了厚厚的落叶,荒草丛生。
此地罕有人至,百年来烟水观又迎来几波新的弟子,也不乏修行有成的弟子下山历练,但无人发觉,山壁后另有乾坤。
这百年来,秦桑只在二十年前清醒过一次。
那一日。
烟水观观主修为臻至金丹期巅峰,打磨多年,决意冲击元婴瓶颈。
秦桑被天地元气的异动惊醒,视线透过山壁,望向道院里的一座静室。
只可惜,天地元气的异象只维持了一刻钟,便云开雾散,未能引下天劫。
秦桑摇了摇头,幽幽一叹,继续入定。
这一日,是他进入大千世界的第一百零五年。
山壁内。
秦桑又在外面开辟出一间,作为雒侯和桂侯的洞府。
而秦桑的洞府里也多出了一张床。
床上躺着一个女童,正是五行冕的器灵,沉睡至今。
女童身边依偎着一只朱雀,同样在呼呼大睡。
秦桑盘膝而坐,久久不动。
此刻,箓坛悬浮在他面前,护坛神将之位,雷祖的虚影明显更加清晰和凝实了。
‘咔嚓……’
洞府内霹雳阵阵,被阵禁隔绝,并未惊动道观修士。
忽然,箓坛爆发刺目雷光,转瞬便收敛入坛,便见雷祖虚影一手持敕命金书、一手托着五雷使院印,稳坐坛中。
秦桑悠然醒转,望着箓坛,暗暗点头。
“应当万无一失了!”
第一千九百零一章 指痕
秦桑神识进入气海,看到地杀剑的碎片,和百年前比起来,没有任何变化。
百年时光,对剑灵而言只是弹指一挥间,它恢复所需的时间,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雷祖坛中坐,能够掩饰地杀剑的气机。
按照第一剑侍的说法,纵是当面,世间能识破他的也寥寥无几。
“呼……”
秦桑长舒一口气,最大的隐患总算解决了。
内视己身,在这段时间,雷祖虚影稳定的同时,他的伤势也基本恢复。
“该离开烟水观了,找一个灵气浓郁之地,开辟洞府继续闭关,稳固根基……”
秦桑思索着接下来的计划。
他自知,自己虽入炼虚,还无法和真正的炼虚期修士相比较。
他相当于刚入化神后期,就直接拔升到炼虚。
必须先稳固虚浮的道基,才能继续修炼,急于求成,日后必定隐患重重。
尽管稳固道基对灵气的要求没那么高,烟水观这处道场也不足以支撑了。
秦桑神色微动,视线转到身旁的石床上,看到五行冕器灵和朱雀。
朱雀随时能够苏醒。
五行冕器灵被剑灵塑造出来后,便一直沉睡,秦桑将器灵放在身边,时不时查看器灵的状态,感觉器灵体内的魔气只是被压制,百年来并未消磨掉多少。
至于元神中的云游剑,秦桑隐隐感到,剑身之中有一个灵胎,似婴儿般一呼一吸,微微起伏,却不知何时才能破壳而出。
洞府内忽然浮现七彩霞光。
秦桑露出笑容,抬起手掌,天目蝶轻轻落在他的掌心。
一人一蝶血脉相连,秦桑感知到天目蝶传来有些迫切的意念,正在讨要什么。
秦桑轻抚蝶翅,柔声道:“滢花丹都被你吃光了,等我出去,找一位大丹师,为你炼丹……”
在符箓界时,秦桑完全不用为滢花丹发愁,每次从具山治治坛返回,灵虚大师都提前将滢花丹送来,而秦桑只需要付出一些丹方。
本以为是运气好,遇到灵虚大师这种痴人,如今方知另有隐情。
现在滢花丹早已耗尽了,他专心疗伤和稳定护坛神将,天目蝶的修为明显慢了下来,仍在第五变中期。
若在符箓界,定然已经突破第五变后期了。
这就是强行拔升境界的坏处,法宝、神通、灵虫乃至力道修为都远远落后,需要慢慢弥补。
“请其他丹师炼丹,恐怕不会像灵虚大师那般好相与……”
秦桑并不担心,他缴了一位妖王的珍藏,也算身家不菲。
想到这里,秦桑取出妖鹏的珊瑚宝珠,将里面的宝物倾倒出来,这才有闲情开始仔细甄别。
这些宝物,他也无法认全,能够大致分清其中的灵材、灵药。
从中秦桑还发现了灵宝,有一个是妖鹏曾经用来攻击他的雷镜。
拿起雷镜查看,秦桑不禁摇头,不出所料,此宝没有通宝诀,且并不认可他。
对此,秦桑毫不意外。
因为通宝诀的限制,御使灵宝要求非常苛刻。
化神之后的几次争斗,秦桑愈发感觉到,斩杀对手得到的灵宝,绝大部分是无法使用的,而这恰恰是最有价值的战利品。
能够修炼到这等境界的对手,无一不是神通诡谲,宝物众多。
如果只收获一些灵材、灵药和异宝,收益和风险明显是不对等的,得不偿失。
非是深仇大恨,或者巨大的利益牵扯,最好避免两虎相争。
秦桑在妖鹏的遗物里找到三件灵宝,雷镜和另一段红绸都没有通宝诀。
拿起最后一件灵宝时,秦桑神色微动,此宝内部竟铭刻了通宝诀!
意外之喜!
此宝两头尖翘,表面灰扑扑的,形如木舟,秦桑看罢,便知为何没见过妖鹏使用此宝。
原来此宝名为土行舟,乃是一件土遁类灵宝。
对秦桑而言,此宝遁速远不及雷遁,但在某些环境能够发挥奇效,便收了起来。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炼体所需的宝物,也是秦桑需要的。
至于妖鹏珍藏的功法妖术,都不适合人族修炼。
将所有宝物分门别类整理一番,秦桑留下那些灵材。
接着,秦桑屈指轻弹,伴随着一声剑吟,灰莺剑跃出千钧戒。
自从云游剑恢复,此剑便没了用武之地,没想到现在又捡起来。
秦桑从承影剑获得杀剑传承,也曾得到天越上人悉心指点,自己也在剑道精研多年,是以并不打算放弃剑道。
他只是不能轻易动用七魄杀阵和云游剑,可以使用别的剑术。
某种程度上,剑道的潜力是最大的。
七魄杀阵和天越上人的那道‘剑光’,为他打开了剑域的大门,指明了一条路,以剑阵演剑域!
如果他能够在炼虚期参悟出真正的剑域,对自身的实力,必然是极大的提升。
当然,他参悟剑域时,要尽可能抹去七魄杀阵的影子,最好是借鉴七魄杀阵,然后以其他剑阵推演。
秦桑不由想到七宿分野剑阵,这是他现今掌握的威力最强,最为精妙的剑阵。
不过,单单以此阵演化剑域,稍显单薄。
秦桑思绪翻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向灰莺剑,重炼灵剑,以此剑为胚,助其进阶灵宝,应该不难。
这时,秦桑又从千钧戒取出一物。
霎时间,赤红辉光充斥洞府。
他取出之物正是太阳神树,形状如故,但枝条上没有了太阳神鸟。
树身仍散发着朱雀真火的气息。
秦桑记得,当年炼制神树,融入了绿铜块、神秘白铜和九命玄龟龟甲等宝物。
如今再看,秦桑惊奇发现,九命玄龟龟甲已经完全和神秘白铜融合,甚至绿铜块也几乎融入进去,它们失去本貌,难分彼此,并融合了朱雀真火。
“是因为常年经受朱雀真火淬炼的缘故?我无意间炼制出了什么东西?”
秦桑也颇感惊奇,他可能炼制出一种世间前所未有的灵材。
“绿铜块原本是一块真宝碎片吗?或许可以用来炼制什么。”
秦桑若有所思,暂时没有思路,便收了起来。
一件件、一桩桩整理下来,秦桑发现太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还有……”
秦桑心神微动,眉心立现阴阳二气。
一黑一白两股气息从眉心飞出,气旋内,两枚棋子环绕彼此旋转。
黑棋之前被封印在拙玉之中,被孽河摆渡人打碎拙玉,便和白棋互相吸引。
秦桑也曾想探究阴阳棋子的来历,以及孽河摆渡人的意图,但毫无头绪。
“如果孽海摆渡人和棋子之间存在什么渊源,为何不将棋子留下,也不给我指示?还是说,棋子只是勾起了他的兴趣,但品阶不够高,不入他法眼?”
秦桑百思不得其解,想要探究黑白棋子,也没有进展。
之前,秦桑尝试运转《阴阳天斗秘术》,借以参悟黑白棋子。
可能是《阴阳天斗秘术》残缺的缘故,黑白棋子并无明显反应。
秦桑将黑白棋子收入紫府,贴近阴阳甲,可阴阳甲也无法获得增益,显然仍未找准门径。
他将黑白棋子纳入手心,感到一阵温凉之意。
参悟此宝,绝非朝夕之功。
好在,步入炼虚之后,寿元几乎无尽,六九天劫每三千年降临一次,他的时间很充裕。
化神至炼虚,这种蜕变可谓翻天覆地,说是逆天改命也不为过。
尽管受人摆布,秦桑也获得了惊天的好处。
至少到现在,秦桑对天越上人和第一剑侍并无恶感。
一个时辰后,秦桑长身而起,将朱雀塞进袖中,然后祭起五行冕,分出一道五色光华,射向五行冕器灵,将其召回本体。
推门出去。
外间,桂侯和雒侯一人占据半边洞府,显得局促。
可没有秦桑的命令,他们不敢外出。
“见过老爷!”
看到秦桑,二妖立刻跪地叩拜。
它们原本称秦桑为主人,后来不知怎地改呼老爷,秦桑不在意这些小事,便随它们去了。
雒侯依旧是以精魄存世,桂侯则已经完全恢复了,并且又有精进。
秦桑打量二妖,道:“你们已经猜出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吧?”
二妖对视一眼,桂侯瞪大眼睛,语气激动,“老爷真的带着我等飞升了?”
神庭之乱发生时,它们被收进箓坛,对外界的变化一无所知。
熟悉的六天故气消失了,在之前绝无可能,大圣府也不行。
只有一种情况,他们离开了那一界!
世间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传说,没想到竟会应在它们身上!
二妖岂能不激动,不再被六天故气困扰,未来便有无限可能,无疑是天大的好事。
况且,他们追随的主人,并非穷恶之辈。
若被鬼方国的同道知晓,只怕羡慕得眼睛都红了,二妖美滋滋想着。
“虽不中,亦不远矣。初入大千,前路莫测,贫道尚且战战兢兢,你们也应明白谨言慎行的道理,追随在贫道身边,自不会亏待你们。但有些秘密,还是忘了为好。”
秦桑淡淡道。
二妖皆是聪敏之辈,心领神会,明白自己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放开心神,伏地道:“任凭老爷处置。”
……
清晨时分。
烟水观香客如云。
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个特殊的香客,在三清殿上了一炷香,负手望着神像好一会儿,移步向后山走去。
他似乎对这里颇为熟悉,穿过后门,在山道间缓步而行。
越往前行,愈发清幽,露水打湿石阶,不见旁人经过。
将入后山时,那人忽然止步。
前方很快转出一个小道士,看到那人,吓了一跳,连忙行礼,“这位居士有礼了,后山乃本观高真的道场,不……”
说到一半,小道士才发觉此人也穿着道袍。
来人正是秦桑,他看了眼后山道观,含笑道:“劳烦小道友通禀,贫道远道而来,云游至此,特来拜访贵观主。”
察觉到秦桑视线,小道士神色一正,后山道观被大阵掩盖,能看到道观,说明对方也是修行人,且境界远高于他。
秦桑被引入道观不久,烟水观观主清修的院落,便被急匆匆的脚步声打破寂静。
……
“贫道清风,见过于观主,冒昧来访,打扰道友静修了。”
秦桑在客堂安坐,看到一位清秀年轻,举止却颇为沉稳的道士进来,知是本观观主,起身施了一礼。
“既是我辈中人,何必见外?”
于观主也是爽朗之人,命人换上他珍藏的灵茶,和秦桑寒暄几句,问起秦桑的来意,“不知清风道友仙乡何处,可是要挂单本观?此事易尔……”
秦桑摇头,编了个来历,道:“不怕于观主笑话,贫道准备不足,有些迷失方向,不知此间是何方地界,拜访同道是其一,问路是其二,寻仙访圣是其三,敢问附近可有仙城坊市,哪里能够寻访高人?”
“道友胆识过人,竟游历如此之远!”
于观主面露惊讶之色,对秦桑佩服不已,秦桑显露的气息和他相当,而他万万不敢独自云游太远,贸然闯入陌生地界。
说着,他手指南方,“此为蠡湖,我烟水观位于陈国境内,道友应该也看出来了,附近都是凡人国度,坊市是有的,修行者亦不少见,只是很难找到道友所说的高人……”
这时,于观主注意到,秦桑以手指蘸茶水,在桌上描画,便说的详细些。
“自此向北,一些名山大川或有元婴期前辈隐修,若要寻仙访圣,须一直往东行,据说有仙家福地、仙宗大派,贫道慕名已久,却一直未能成行,无法指点道友更多。还有……”
于观主又想起什么,忽然语气凝重道:“道友若要西行,千万小心,切记见荒山便返!”
大千世界的道门也称元婴期,道庭的那一套,连自家同道也不认。
秦桑若有所思,起身拱了拱手,“多谢道友款待,贫道便不叨扰了。”
于观主亲自将秦桑送出道观,目送他下山,心神微松,对方来历不明,能够礼送出境最好。
最近修仙界似乎不太安宁,此人真是云游之人?
于观主沉思着,穿过客堂,正欲返回静室,无意间瞥了眼桌上的指痕,忽然僵住,如遭雷击。
这哪里是水渍,竟是一片烟雨朦胧,藏山纳水,蕴含无尽玄妙。
一炷香后,观中弟子第一次见观主失态。
于观主顾不得体内激荡的真元,冲出山外,满脸急切,可哪里还有对方的身影,只得对空深施一礼,朗声高呼:“前辈点化之恩,晚辈永世不忘!”
第一千九百零二章 云都山
秦桑脚下生云,不疾不徐御空飞行。
于观主距离元婴仅一线之隔,所谓的点化不过随手之劳。
下方的群山大川尽收眼底。
凡人如蚁,休养生息,比起百年前,并没有什么变化。
回想于观主说过的山川地理,秦桑举目望向东方,他要寻找一位炼丹宗师。
能够炼制滢花丹,并且保证一定的成功几率,丹师的修为至少要在化神期。
欲寻这等高修,须往东行,据传东方有仙山名云都,乃天下灵脉所出之地,仙家云集。
另外,于观主警告他说,如若往西,到达人烟稀疏之地,亦有重重山脉,其内不乏仙山灵川,但那里多有妖魔邪修潜藏,杀戮时有发生,局势非常混乱。
于观主仅金丹期修为,视野受到修为限制,不过秦桑通过他说的这些内容,对周围的环境也能有大概的判断。
想要真正了解这方修仙界,以及位于大千世界何方,首先要去云都山,所以秦桑沿着蠡湖水岸,径直往东飞行。
不多时,秦桑遥遥望到了蠡湖东岸,这里并非尽头,蠡湖只是一个庞大水系的一部分。
东岸引出一条大江,继续往东奔流,烟水观的典籍记载,循着江水一直向东,便能抵达云都山。
秦桑没有特地加快遁速或者隐藏行迹,仅仅驾驭一团白云在天上飞行。
“妖灵精怪、城隍土地、仙道修士……”
无须刻意放开神识,秦桑便能感知到沿途那些超凡的气息。
他看到有凡人上山打猎,言行无状,触怒了山中妖怪,被一口吞下。
看到有满身凶煞的妖怪,试图袭击村落,获取血食,被土地请来城隍斩杀。
也看到修士仗剑行走,斩妖除魔,解救被欺压的山神。
还看到一身清气的狼妖,和两名修士、山神共坐而饮,谈叙诗文。
有开智不久的小妖,小心翼翼探索这个世界;有居于神庙、庇护凡人的神灵;也有一心修行、不问世事的修仙者。
秦桑不由感叹:“好一个大千世界!”
总体而言,这里和其他修仙界相比,无疑是非常平和的。
但有一点不容忽视,这里的天地元气,肯定无法和云都山相提并论。
云都山是否也是这般呢?
白云悠悠。
飞过大大小小的江段湖泊,秦桑神色微动,化去脚下白云,飘然向下方一座山峰落去。
此山远离尘嚣,人迹罕至,山中有一个坊市,名曰洪山坊市。
洪山坊市背后有仙道宗门,每隔半年开市一次,为期半月。
这个宗门有元婴修士坐镇,公正严明,是以洪山坊市在附近广为人知,甚至不乏神灵妖修前来交易,只要不是以人族为血食的妖魔,在坊市里不会受到任何歧视。
于观主是洪山坊市的常客,许多外界的消息,都是从洪山坊市打听得来。
临行前,于观主送给秦桑一张名刺,在坊市行事方便些。
最近恰好是开市的日期。
秦桑落到坊市外的一块山石上,不准备拿出于观主的名刺,直接放开和元婴期相当的气息。
片刻后,坊市内果然有反应,飞出一道虹光,微微一顿,疾飞而来,现出一名老者,正是洪山坊市的主人,号鲁阳叟。
见是陌生面孔,修为又不逊于自己,鲁阳叟言行都带着警惕。
秦桑恍若未觉,又编造了一番说辞,道明来意:“贫道久闻云都山乃仙家胜地,高修无数,欲往云都山求取灵丹,苦于对云都山并不熟悉,担心举止失度、犯了忌讳,路经贵府,冒昧请道友指点一二。”
鲁阳叟闻言,神色稍缓,沉吟道:“敢问清风道友欲求什么品阶的丹药?老朽恰好也交好几位丹道大师,可以代为引荐。”
秦桑直言道:“多谢道友!可是此丹罕见,只怕要请化神期的丹道宗师亲自出手。”
“嘶!”
鲁阳叟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摇头苦笑,“原来如此,难怪道友不远万里而来,要炼制这等灵丹,道友只能去云鼎城碰碰运气。”
“云鼎城?”
秦桑反问,“是在云都山中?”
“不错!”
鲁阳叟点头,“云都山中的仙城,名字里多有个‘云’字。诸多仙城之中,云鼎城也是名气极大的,在云都山无人不知,称得上丹道圣地。云鼎城的城主便是一位化神期的前辈,精通丹道,许多丹师慕名而来,在城中便能受其庇护,地位崇高,据说云都天也对城主礼敬有加,但想要请动城主并非易事……”
解释的同时,鲁阳叟还取出一枚玉简,里面记录一张堪舆图,囊括云都山部分区域,上面标注着一些仙城宗门的方位。
秦桑道了声谢,分出神识查看。
所谓‘云都天’,指的是云都山里一个仙道大宗,宗门的名字就是云都山!
如今,谁也说不清是仙山因宗门而得名,抑或反之。
为了区别,也是表示对这个宗门的敬重,云都山修士尊之以‘天’,呼云都天。
云都天也担得上这个尊号,不仅是云都山内第一大派,山门占据的主峰耸入云霄,世人无法得见,如在天上。
秦桑看得仔细,心中也在思索。
“化神期修士便能占据一座仙城,庇护其他丹师,并受到云都天重视,可能丹道造诣极高。但也侧面说明,在云都山,化神期修士亦是强者,云都天难道只是有炼虚修士坐镇的宗门?”
大千世界也不可能处处都有合体、大乘,或许他落到的这方修仙界较为偏远。
“多谢道友。”
秦桑执意付了报酬。
这张堪舆图定是鲁阳叟宗门珍藏,修仙界风云莫测,绘制堪舆图也要冒风险的。
辞别鲁阳叟,秦桑破空而去。
鲁阳叟望着远去的遁光,没有看出什么异常,只当是一个小插曲。
秦桑得了堪舆图,看遍了此间风物,便加快速度,直奔云鼎城。
飞过千山万水。
山势明显险峻起来,江河水势汹涌,不适宜凡人居住。
人烟逐渐稀少,难以成国。
相应的,灵气也逐渐浓郁,修行者和修仙门派也渐渐多了起来。
又飞越无数崇山峻岭。
“不愧叫云都山。”
秦桑暗暗感叹,尚未抵达腹地,群山便被白雾环绕,山顶白云更是常年不散,和雾气相接,仿若所有山脉都笼罩在云海之中,无怪乎被世人称为仙境。
云雾之间,山影朦胧,清新自然。
在云都山,位于腹地中心的主峰被云都天占据,其他宗门、仙城各自占据灵峰,环绕云都天而列。
云都山地域之辽阔,远超常人想象。
秦桑的感慨有一部分就是为此,据他估算,从洪山坊市飞到这里,便已经相当于横穿风暴界的中州,尚未抵达所谓的云都山腹地,还不知云都山腹地有多大。
山内山外的修行者,都要仰云都天之鼻息,一宗势力,辽阔如斯。
大千世界,名不虚传!
云鼎城也在云都山腹地,不过是在腹地的边缘,位于云都天西北侧。
继续飞驰一阵,云雾没有变得更浓郁,秦桑想了想,维持化神初期的气息,不疾不徐向云鼎城飞去。
来到堪舆图上标注的区域,秦桑发现山间的雾气竟消失了,都往天上汇去,形成遮天蔽日的云盖。
四面八方,雾气源源不断被吸引而来,秦桑目光一转,看到云盖内部有阵法形成的云路,飞身上去,沿着云路缓步而行。
云盖上方碧蓝如洗,如行走在天上。
这些云路连通四面八方,向中心交汇,秦桑很快便遇到了同行者。
正如鲁阳叟所言,云鼎城名气大,前来求丹的修行者很多,不久云路便熙熙攘攘。
当亲眼看到云鼎城全貌,秦桑也不由露出新奇之色。
此城的外形竟真的是一尊巨大的云鼎!
巨鼎坐落在云海之间,鼎壁便是城墙,却是镂空的,能够看到了内部的一些景象。
城池中的人们生活在鼎中。
鼎内云桥交错,一座座殿宇楼阁也如白云搭建的一般,入目一片白色,其他颜色只是点缀。
仙城分为数层,都是通过云桥相连,每一层错落有致,最下层是山顶,上方完全由云雾构建,越高越显得神秘。
此情此景,让秦桑想到了神庭的雷城。
秦桑此时站在南门前,发现城门前的排查并不严密。
云鼎城居住着丹师,多数以炼丹为生,当然要对外开放。
不出所料,他刚靠近云鼎城便引起了关注,守卫统领迎上前来,主动行礼,“这位前辈可是为求丹而来?”
“正是,”秦桑点头。
“城主有令,化神期前辈可直入仙城第六层,前辈有请!”
云鼎城共分七层,第七层便是城主府邸。
守卫统领语气恭敬,得到秦桑首肯,转过身在前领路。
见由守卫统领亲自带路,附近的修士纷纷看过来,猜测秦桑的身份,但又不敢过分窥视。
秦桑神色如常,随守卫统领进城,观赏城内风景,不知不觉便已登上第六层。
居高临下,却只能模糊看到下方几层的景象,可见有阵法阻隔。
城内显然得到了通禀,守卫统领带着秦桑进入一座大殿,早有一名修士等在那里。
“元婴后期。”
秦桑一眼看破此人修为,又看到此人法衣上的纹饰,心知此人在云鼎城地位不低。
那名修士身着白色法衣,胸前绘着一方小鼎,国字脸,举止稳重,望之便给人一种可靠之感。
他屏退守卫,躬身一礼,“晚辈范如圭,乃师尊座下四弟子,见过前辈。”
“贫道清风,为求丹而来,不知可否有幸,请尊师亲自开炉炼丹?”
秦桑点头回礼,直截了当。
范如圭不置可否,只道:“敢问前辈欲求何丹?师尊正在炼丹,分身乏术,若需师尊出手,晚辈自会通禀。”
“贫道所求之丹,估计你们未曾见过。这是丹方,贫道之前也搜集了一些灵药……”
说着,秦桑取出一枚玉简,递给范如圭。
听秦桑说是云鼎城未曾见过的丹方,范如圭神色如常,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不料接过玉简一看便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秦桑观察范如圭的神态,等了一会儿,笑道:“贫道之言,没有夸大吧?”
范如圭如梦方醒,神态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激动,不住道:“这丹方……这丹方……”
秦桑故意皱眉,“范道友,这丹方难道有什么问题?此方乃是贫道意外从一本古籍得来,据那本古籍记载,乃是得自巫族传承,和我人族迥异,贫道还担心人族的丹师无法炼制,难道只是胡乱编造之言?”
“不!不!不!”
范如圭连连摇头,“其中有些灵药,名称和当世不同,但丹方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这药理……竟是传说中的巫族传承,难怪!难怪!”
传说中的巫族!
秦桑皱眉追问,“云鼎城以前没得到过这类巫族的丹方?”
“确实是初次得见,”范如圭老实回道,“还要多谢前辈带来这张丹方,晚辈方知世间还有这种丹道,师尊得知,定也会非常欢喜。”
听到这些,秦桑不由暗叹。
巫族在这里竟然也是传说,除非巫族在大千世界已经衰落,或者这里也和符箓界一样自成一界,否则果然是偏远之地。
看来,短时间内想要寻找流萤和鬼母,也是不成了。
“也罢!也不知巫神山那座星台是不是通往巫族,万一被我引来的那位,是和鬼母同族的巫族大乘,却被第一剑侍和张真君联手斩杀在孽河,见面后怎么向她交代?”
秦桑闪过此念,继续问道:“既然是巫族传承,道友可有把握?”
范如圭连声道:“前辈放心,师尊丹道冠绝云都山,定能炼成此丹!且师尊早有规矩,若是求丹之人带来新的丹方,初次开炉,不取任何报酬,直至丹成!此后每次开炉,报酬减半,并会调动仙城之力,帮助求丹者寻觅灵药!当然,购买灵药的灵石和宝物要前辈来出。”
新丹方对丹师还是有很大吸引力的,灵虚大师也不完全是受人之托。
秦桑暗想,递上一个芥子袋,“贫道只搜集到这些,缺少之物,还望尊师代为寻找。”
推荐一本大神之作,很多书友应该都看过,喜欢的可以去看一下。
我本他乡客,无意成仙。
深山修道二十年,师父让宋游下山,去见识妖魔鬼怪,人生百态,去寻访名山大川,传说中的仙,说那才是真正的修行。
没有想到,走遍大江南北,仙人竟是我自己。
第一千九百零三章 洞府
范如圭带着丹方和灵药,匆匆离开。
这座大殿就是云顶山为他安排的洞府,在炼成滢花丹之前,不收取灵石。
殿外还有侍女,随时听候吩咐。
范如圭走后不久,秦桑也离开大殿,屏退左右,独自在城中闲逛。
云鼎城丹道兴盛,由此带起交易之风,在城中盛行。
许多修士得到宝物,不辞辛劳,来云鼎城出手。
是以,城内不仅有交易丹药的地方,亦有形形色色的店家、商铺、拍卖行,分门别类,井井有条,其中还有专门交易洞府的地方,名为福地坊。
得知云鼎城还有这样的地方,秦桑也被勾起了兴趣,移步向福地坊走去。
滢花丹有了着落,该为自己的洞府考虑了。
如今,秦桑对云都山修仙界有了大概的了解,并随着接触的本土修士越来越多,他发现这里完全没有其他飞升之人的消息。
如果此地是孽河出口,飞升之地,不可能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秦桑猜测,孽河摆渡人送人进入大千,应该是随机的,没有特定的地点。
想在这里等琉璃他们飞升重逢,是不可能的。
不过,秦桑并不打算离开。
他刚入大千,之前‘飞升’的故人渺无音讯,寻找剑阁和地杀剑剑柄也没有任何头绪。
大千世界,强者如云。
至少等他在炼虚期站稳脚跟,有和其他炼虚修士争锋的实力,再考虑外出游历。
既然如此,在何处修炼都是一样的。
第一剑侍并未给他设置时限,比如要求他必须去做什么事,在多少年内取得什么成就。
大乘强者之间的斗法,离他太远,秦桑决定不受这些因果影响,依然按照自己的习惯和想法去做。
既然决定在云都山驻足,不得不考虑云都天的想法。
俗语有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当云都天发现,附近竟隐藏着一位炼虚期修士,定会寝食难安,必然要查清秦桑的来意。
如果云都天有合体期老祖坐镇,秦桑可不想让合体期修士登门拜访。
如果云都天老祖只有炼虚期,也免不了一次次试探、算计,导致秦桑无法安心修炼。
秦桑也考虑过,要不要光明正大拜访云都天,谋个客卿长老之位,应当不难。
但他深知,无论什么地方,总少不了利益牵扯。
云都天可以独霸云都山,放眼云都山外,更广阔的天地,肯定有能够和云都天抗衡的宗门、对头,甚至让云都天俯首的大势力。
一旦被拉进这张大网里,总会有不由自主的时候。
身入漩涡,牵涉因果,岂是那么容易全身而退的?
暂时来看,他仅仅暂时在这里落脚,对云都天并无所求,也就不必自寻烦恼了。
“最好离云都天远些,甚至不要待在云都山……”
秦桑思来想去,觉得鱼龙混杂的西部荒山,可能更适合自己潜修。
思索间,秦桑已经来到福地坊前,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气派的牌楼,上书‘福地坊’三个烫金大字。
秦桑微微驻足,凝视金字,进入大千世界后他就发觉了,这里的语言文字和符箓界、风暴界存在差别,但可以看出是一脉相承。
符箓界是道庭分割大千,自封一界,风暴界又是从何处得到的传承?
总不能,所有小千世界都能够自发发端出,和大千世界一样的文字!
牌楼后有数座如同用白云搭建的云楼,精致考究,秦桑选择最外面的一座云楼,迈步而入,当即有一名俏丽侍女迎了上来。
秦桑道明来意,侍女脸上的笑容更明媚了,婷婷袅袅,领着秦桑走进另一座明显更华贵的云楼,见到一名青衫老者。
“陆管事,这位清风仙长欲求购元婴级的洞府,”侍女欠身行礼道。
福地坊将按照修行境界将洞府分级,直观明了。
陆管事亦是笑脸相迎,“清风道友欲购洞府,来我们福地坊就对了!承蒙云都山诸多道友信任,本坊不仅有自己掌握的洞府道场,还有旁人委托,多年积累,难以计数,能够满足道友任何需求!道友去其他地方,绝不可能这么齐全!”
听起来和凡间的牙行没什么区别。
“陆道友口气很大,但贫道更相信眼见为实,”秦桑淡然道。
陆管事也不着恼,笑眯眯拿出一本金册。
秦桑翻开金册,暗赞福地坊不愧久负盛名,玉简内不仅有洞府的各种信息,神识探入,还能看到清晰的留影,一目了然。
这些洞府基本都位于云都山,其中一部分隐去了准确地址,只标注大概方位。
秦桑一一看过,神色毫无变化。
陆管事察言观色,道:“道友无须担忧,这些洞府绝对是安全的,交易之时,可以请城中执事做见证。道友就算不信任我等,也应该相信城主大人在云都山的威信,况且上面还有云都天盯着,哪个猖狂之徒敢在云都山造次?”
“有没有比这些更好的洞府?”
秦桑合拢金册,问道。
“这……”
陆管事迟疑道,“在下相信道友定能出得起价钱,只是越好的洞府牵扯越多,不能看作简单的买卖……当然,如果道友的背景足够深厚,可以忽略这些。”
不等秦桑回答,陆管事又补充道:“本坊还有难定品级的洞府,但要考验买主的眼力。”
“道友指的是那些云都山腹地的洞府吧?云都山之外呢,也这般苛刻?”
秦桑反问。
陆管事一怔,“确实有云都山外的道友委托,但本坊无法验证真假,云鼎城也鞭长莫及。本坊只做个中人,其余一概不管,道友千万考虑清楚了。”
说着,陆管事又取出另一本金册。
里面的内容果然如陆管事所言。
这里面也有秦桑想要的,位于西部荒山的洞府,福地坊称那里为暮落山域。
一个个描述的天花乱坠,无不是顶尖道场,但修士都不傻,很多摆在这里几百年上千年,无人问津。
这其中有多少真实,又有多少是在钓鱼?
秦桑不担心自身安危,但他也不想白跑一趟,就算反钓对方也得不到什么好东西,属实无趣。
看起来靠谱些的,又难以满足秦桑的要求。
秦桑决定从那些因各种缘故,无法定级的洞府挑出几个,亲自走一趟。
这些洞府,有的暗藏玄机,有的存在危险,主人实力不够,不敢深探。
其中亦是真假混杂,全凭眼力。
以秦桑的见识,不难发现一些有意思的信息。
就在这时,陆管事神色微微一动,想起一件事。
“清风道友,你如果寻找这种洞府,最近恰好有一个,洞府的主人就在城中。”
“哦?”秦桑抬起头,“说来听听。”
“说起来,此子有些特别,只有炼气期修为,却扬言手里有一座洞府的消息,至少是元婴级!要求买主必须用各种重宝交换,偏偏他自己不见兔子不撒鹰,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幸好是在云鼎城,否则早已被人吃干抹净……道友若感兴趣,在下这便召他前来。”
陆管事边说边摇头,显然也不看好那人。
“炼气期?那便是祖上遗德了,左右无事,劳烦道友将此人请来,”秦桑点头道。
陆管事连道无妨,告了声罪,出去吩咐。
秦桑留在静室,翻看金册。
一刻钟后。
秦桑感知到两道气息向静室走来,一个是陆管事,另一个只有炼气期修为,气息急促,似乎非常紧张。
很快,房门敲响,陆管事将少年送进来,自己默默退了出去。
秦桑放下金册,打量少年。
少年看起来十六七岁,样貌清秀,眉宇之间有忧愁之色凝聚,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阴郁的气息。
少年不敢坐下,双手在袖中紧紧握着,局促地站在那里。
“是,是前辈想买我的洞府?”
少年太过迫切,甚至忘了行礼和自报家门。
“那要先看看你那座洞府能否满足贫道的要求,还有你想要什么,值不值得这个价钱。”
秦桑的语气不疾不徐,指了指对面,“坐下说吧。”
少年摇头,急切道:“前辈放心,晚辈绝没有半点儿夸大,那座洞府至少是元婴级!”
“你亲眼见过?”秦桑反问。
少年僵住,嗫嚅道:“晚辈、晚辈虽没有见过,但绝不敢欺骗前辈……”
秦桑笑了,“你区区炼气期,未曾亲眼目睹,就敢这么笃定?”
“是我爹告诉我的,我爹生前有金丹后期修为,他绝不会骗我!他发现那条灵脉,可以开辟洞府,但附近存在危险,回家筹备时,却出了意外……”
说起,少年的神情突然暗淡下来,眼底闪过一丝仇恨。
少年的神态变化被秦桑看在眼里。
秦桑没有继续逼问,转而问道:“听说你有一件信物?”
少年脸上露出警惕之色,道:“只要前辈满足我那些要求,我便将信物拿出来,我爹说过,拿着信物就能找到洞府。”
踟躇片刻,少年又小心透露了一些关于灵脉信息。
“竟是在那里。”
秦桑心念一动。
那条灵脉位于云都山和暮落山域之间,相当于烟水观的北方。
陈国向北,经过一些凡人国家,也会逐渐荒凉。
那里不像暮落山域那般混乱,是修士也不愿久留的地方,据说那里地底炎脉纵横,且炎脉力量狂暴,随时可能爆发,元气混乱,酷热难当。
比起修行圣地云都山,堪称天壤之别。
和那些凡人国家一样,适合修行的地方不多,早已被人占据。
依少年的说法,那条灵脉不仅灵气充沛,周围的炎脉非常平静,是难得的宝地,但周围有强大的火灵游荡。
这种环境,能不能帮助朱雀‘成长’?
秦桑之前也考虑过此事,思忖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金丹后期修士的眼力,还是可以信任的,况且此人尚未靠近,就能感知到充沛的灵气,里面或许另有乾坤。
“一枚紫源丹,一块浣漓石,一件水行上品法宝!”
少年脱口而出。
他双手握得更紧。
之前,陆管事听到他这些条件连连摇头,后面果然无人问津。
洞府虽好,却要付出这么大代价,还要亲自清理火灵,元婴修士也不会做这个冤大头。
“紫源丹是什么丹药?”秦桑问。
少年一呆,看向秦桑的眼神流露出异样,连紫源丹都不知道,此人当真是陆管事说的那位强者?
“紫源丹可以助金丹修士突破元婴,”少年茫然解释道。
秦桑了然,“你现在就敢觊觎元婴,中间隔着筑基、金丹双重关卡,就不怕太过好高骛远?”
他不禁想起自己当年,得知九幻天兰可以炼制结婴丹药,心情何等激荡。
少年的野心比他当年还大。
“晚辈有信心独自冲破这两重关卡,我一定要成为元婴修士!”
少年沉声道,眼底恨意更浓。
虽不知全貌,秦桑也能猜出一二。
他取出一枚范如圭给他的令牌,注入真元。
不多时,那名带他入城的守卫统领便匆匆进入福地坊,看也不看少年,来到秦桑面前,躬身行礼。
秦桑抛给他一袋灵石,“这些够不够换取一枚紫源丹?”
少年终于看到希望,脸色突然涨红起来,眼神之中充满激动。
守卫统领瞥了少年一眼,“回禀道长,足够了,在下这便去取丹。”
说罢,守卫统领便快步离去。
“好了,有云鼎城守卫和陆管事见证,你现在可以相信贫道了吧?”
秦桑看向少年。
陆管事站在静室门前,厉声道:“小子,见好就收,以后可没有这么好的机缘了。老夫最后提醒你一句,最好不要玩什么花样,否则不用道长亲自出手,就算你逃出云鼎城,老夫也能找到你!”
少年打了个哆嗦,以他的修为,能在陆管事和秦桑面前据理力争,坚持到现在,已经殊为不易。
“请前辈稍待,我这就去将信物取来。”
冲出福地坊,少年深吸一口气,用力挥了挥双拳,向城中某处跑去。
守卫统领很快返回,接着少年也急匆匆冲进静室,将手中信物交给秦桑。
这是一枚火红如玉的方形石头。
秦桑拿在手中,略微感应,心中不由一动。
第一千九百零四章 法身
信物入手,秦桑便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波动,是一种很隐蔽的禁制。
元婴修士若一时不察,也有可能忽略掉。
这枚信物,应该是某个阵法的一部分,但仅凭信物很难判断那座阵法的作用。
此物之所以被当作信物,应是在靠近阵法时,彼此产生感应。
秦桑猜测,少年父子之前应该没有发现,或者知晓此物存在奇异之处,但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这让秦桑对信物产生了些许兴趣,决定留下,对立在一旁的守卫统领道:“劳烦道友再跑一趟,取一枚浣漓石和一件水行上品法宝。”
少年紧张得额头冒汗,听到此言,夙愿得偿,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整个人险些瘫倒在地。
守卫统领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收了灵石,领命而去。
秦桑仔细询问种种细节。
少年这时再也没有丝毫隐瞒,知无不言。
双方交流了好一阵,守卫统领才返回福地坊,比方才取紫源丹用的时间还长,令少年都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守卫统领将一个玉匣和一尊阔口方鼎放到秦桑面前,玉匣里装有一块拳头大小的奇异圆石,澄澈如水晶,内部仿佛包裹着一团清水。
秦桑看出异样,传音询问。
经守卫统领解释方知,这浣漓石价值没有多高,但在云都山非常稀罕,换做旁人,很难找到这等品质的浣漓石。
“都是你的了,拿去吧。”
秦桑示意少年取走桌上之物。
少年拿起浣漓石时,双手微微颤抖,比得到紫源丹还要激动。
终究还是太稚嫩了!
在场三人都是人老成精,少年的表现根本瞒不过他们的法眼,哪里看不出少年的心思。
说不定紫源丹只是障眼法,浣漓石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少年身上肯定还有秘密!
“没听说浣漓石有什么特殊作用啊?”
陆管事闪过此念,见秦桑浑不在意,自顾自翻看金册,而守卫统领目不斜视,毕恭毕敬立在一旁,遂熄了心思,命侍女送走少年。
接下来,秦桑又从金册上挑选了几处洞府,便离开福地坊。
没有让守卫统领继续跟随,秦桑独自在城中闲逛,接触形形色色的云都山修士。
不谈符箓界这个特例,大千世界的风物人情和风暴界有很大不同。
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丰饶!
也许是这个原因,也许云都天治世有方,云都天修士身上的戾气并不重。
在金丹期及以下的低境界,大千世界存在显著优势。
在这里,双灵根修炼的难度,不会比风暴界的天灵根天才大多少。
当然,天灵根在突破金丹期时没有瓶颈,这个差距是双灵根无法弥补的。
倘若他当年被玉佛送到大千世界,可能不必卖身筑基,但也没有后面那些惊心动魄的经历和机缘。
秦桑胡思乱想着,在城中逛了一圈,返回第六层的大殿。
此后,秦桑在云鼎城停留了近一年,期间见到云鼎城城主。
等到第一炉滢花丹炼成,秦桑便取了灵丹,离开云鼎城。
……
出城后,秦桑原路而返,飞出云都山脉,继续向西,渐渐开始看到凡人村落。
接连飞越数个国家,秦桑在一处险峰顶部略微盘旋,化作遁光直坠而下。
此山四面绝壁,猿猴不可攀越。
在山壁之上,存在数个层级,每一层都有屋宇精舍。
越往山顶,规制愈发宏大,在顶部更是建有凡间帝王般的宫殿楼阁,胜在华贵,却失了一分清幽。
只不过,如此华贵的宫殿,却感受不到什么人气,好似空屋。
秦桑并未掩饰气息。
刚刚落下,山顶的一座宫殿便有一道遁光腾空,现出一名灰袍老者。
老者悬浮在宫殿上方,护山大阵的边缘,见是陌生面孔,拱手相询:“不知是何方道友前来,可是我北山宗哪位长老的故旧?”
秦桑挥袖打出福地坊的信符,打量着下方的山峰:“看来贵派已经搬走了?”
见到信符,老者知晓秦桑的来意,语气多了几分亲切:“不错!道友想必在福地坊了解过了,无须老夫多做介绍……只要道友愿意买下,立刻便能入主这座道场!”
秦桑质疑道:“举宗迁移的事情可不多见,这座道场不会有什么难缠的因果吧?”
老者连连摇头,“敝宗宗主有幸在云都山得了一座道场,才决定迁入云都山,道友到云都山澜云城一打听便知。”
交谈间,秦桑默默感知此山以及附近山川的灵脉走向。
如今,即使地下一些细微的灵脉,他也能够清晰感知到。
这座道场不错,足可满足元婴修士在内的一宗修行,若非北山宗要价太高,早已出手。
且此山隐于凡间,也能满足秦桑潜修的要求。
秦桑脑海浮现周围的灵脉地势,洞府、道场好坏与否,也和主人的能力息息相关,北山宗的阵法太粗糙了,不能物尽其用。
堪舆、风水之道,在修仙界也是一门大学问。
倘若布置得当,有上佳的调理地脉之法,甚至可以让道场逐年提升,达到‘养龙’的效果。
秦桑也曾是一宗之主,深谙此道。
如果他亲自出手,布下大阵,迁移灵脉,纳周围山川之灵秀,还能让这里更上一层楼,满足化神修士修炼。
但这样动静太大,且此地根基不足,做到极致,也仅仅能够用来稳固根基,真正开始修炼,还要另觅他处。
只能作为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秦桑和老者交谈了一会儿,道了声再会,便告辞离去。
在凡人地界,秦桑挑选出来的仅有这一处。
离开北山宗,他御空北飞,下方的城池山河以惊人的速度后退。
渐渐地,人烟又开始稀疏起来,秦桑隐隐感知到一股炽热的气息,从前方传来。
在北方,除了少年那处,秦桑还选中了两处洞府,剩下的都在暮落山域。
这里的景致,和云都山又大不相同。
离开凡人栖息的地界不久,秦桑便看到一根冲天火柱,滚烫的岩浆不停喷涌,滚滚黑烟遮天蔽日。
这里的地底并非全被狂暴的炎脉占据,但炽热的气息,导致异常荒凉,到处都是光秃秃的荒山和沙漠戈壁。
凡人根本不可能在这里生存。
这里的火灵之气最为充沛,只要能够承受异常狂暴的灵气,是修炼火行功法的圣地。
越往北飞越荒凉,大地之上,岩浆河纵横,时不时便能看到一座狂喷岩浆的火山,不及中州和西土之间的风暴带,也相去不远了。
不久,秦桑找到第一个目标,洞府位于沉寂的火山之中。
洞府的主人乃是一名元婴修士,看到秦桑,异常热情,对这座洞府赞不绝口,并流露出浓浓地惋惜,为求丹药,不得不卖出洞府。
演技非常精湛,几乎没有破绽,要价也不高。
可惜被秦桑一眼看穿,洞府本身品质远达不到此人吹嘘的程度,是用一种特殊阵法营造的假象。
堂堂元婴修士,行这种事,令人不齿。
若非此人并未动谋财害命的邪念,秦桑就不仅仅是略施惩戒了。
来到下一处,秦桑竟没有找到那座洞府。
飞了一圈,终于被秦桑看出端倪。
此地曾是数条大型炎脉的要冲之地,观其迹象,应是刚爆发不久。
想必是主人感知到炎脉异动,洞府存在不了多久,不得不放弃,走之前还想捞一把,简直和谋财害命无异。
“人心不古!”
秦桑连连摇头,暗道可惜。
根据残余的痕迹判断,此地不失为上佳之选,他若早来一步,是有办法压制炎脉的。
“希望下一处不要让我失望……”
秦桑辨清方向,向西飞了三千余里,取出信物在手,很快便生出感应。
循着指引,秦桑降落在一条岩浆河畔。
河中的岩浆已经干涸,河底堆积着黑色的火山石,裂缝隐隐透着红光。
目标在地下。
秦桑站在这里,已经能够感知到,地底岩浆如海,一头头火灵在岩浆里嬉戏,其中竟有元婴级数的火灵。
除非少年的父亲能够请来元婴修士,否则不可能清理这么多火灵,最多设法瞒过火灵的感知,潜入进去。
秦桑捏着,仔细感应。
“还在岩浆底部……”
他正欲穿过裂缝,忽然停了下来,身影一晃,头顶忽有华光闪现,一股浑然清气冲顶而出,在半空一顿,化作一道人影。
此人眉宇神态和秦桑一般无二,正是秦桑的法身。
突破炼虚时,秦桑走的不是寻常路,至今尚未完全体会法身的妙处。
稳固修为,其中一部分便是要重新梳理突破的过程,体悟那些被忽略的感悟。
秦桑肉身仰首,法身垂目,四目相对,看得皆是自己,感受颇为奇特。
所谓法身,乃是炼虚修士一身真元所聚,某种意义上,可以看做是元婴孕育。
回溯当年突破之时。
在冲破玄关的瞬间,体内元婴陡然膨胀,大至等若人身,因而勾动天地灵机,修士对天人之道的领悟迈入了一个新的境界。
法身离体,等若元婴出窍,却不像元婴那般娇弱。
法身带走修士的真元,调动天地元气,甚至不必元神离体,神识之力亦能延伸而来,无所滞碍,施展道术、御使灵宝与敌人斗法,和真身无异。
如此修士便不必现身,唤出法身对敌,真身隐藏,令敌人无法察觉!
如若法身受到损伤,只需回归本体温养一段时间,便可恢复如初。
但也不能全无顾忌,法身被毁,修士就算不死,一身道基也会遭到摧残,痛不欲生。
不过,察觉到法身将被摧毁,在一定范围内,也可以直接施展回源归真的神通,散去法身,回归本尊,以此躲避劫难。
这种神通,其实早在元婴期时便有体现,正是元婴的瞬移神通。
秦桑尝试过,以他现在的能力,回源归真的范围便可达千里,等根基牢固,还会更远。
由此可见,想杀一位炼虚修士,绝非易事。
除此之外,法身妙用无穷,用来探路再适合不过。
眼前这个地方,还不至于让秦桑如此谨慎,此举也是为了更好地熟悉法身。
真身遁入一处裂缝,盘膝静坐。
法身抬起双手,对着自己打量了一会儿,天目蝶飞到法身肩头。
‘哗!哗!’
雪花飘飘。
周围温度骤然大降。
法身手持四乘螣蛇印,印纽飞出四条螣蛇,在法身掌心游动,非常乖巧。
法身将寒意收拢,掌中如握着一方雪域,穿过地缝,进入地底。
下一刻,视野被刺目红光占据,炽热气息扑面而来。
火灵仍在嬉戏,完全没有察觉到不速之客到来。
秦桑并未清理这些火灵,稍作观察,法身直接沉进岩浆。
岩浆在身边流淌的感受是那般清晰,和真身到来没有任何区别。
接连下沉百里,竟还没有到达岩浆的底部。
而法身手中的信物越发滚烫,比岩浆散发的光芒还要明亮。
法身抬起一指,轻轻点向信物。
信物嗡嗡颤鸣,中心处突然浮现出一个符文,赤红如火。
符文内部火光流动,缓缓转向一个方向。
“在那!”
法身飞遁过去,又走了大概五十余里,信物颤动的幅度更大了,似要挣脱束缚回归。
而在这里,秦桑和天目蝶都发现了下方的异常。
正如秦桑所料,这里存在一个灵阵。
“咦?此阵似乎不简单,可是……”
法身目光一扫,斜着向前掠过百丈,忽然停下,反掌向下按去。
以法身为分界,岩浆忽然出现断层,下方的岩浆不断下压,上面好似存在一层屏障,将厚达百里的岩浆托住。
不一会儿,下方岩浆的表面浮现异样的红芒,以及一些奇特的轮廓。
将这些尽收眼底,法身微微摇头,“果然是一座古阵,可惜……”
找到一座古阵,值得欣喜,运气好能够得到上古修士的传承和宝物。
可惜此阵已残,价值便要大打折扣了。
不过,秦桑的目的是寻找洞府,并无多少失望之意,择取一处破绽,遁入阵中。
出了个远门,回来晚了。
第一千九百零五章 建府
红色的火焰在岩浆表面跳动。
在火海之中,一些地方的火苗远比周围深邃,勾勒出无数奇异的符文,共同组成一个巨大的圆形灵阵,多年来始终隐藏在岩浆湖底。
灵阵的边缘存在明显的缺口,一眼便能看出是残阵。
在这些火苗的下方,许许多多大小不一的火红玉石浸泡在岩浆里,材质和法身手中的信物一致。
可以将它们看作灵阵的根基,明显是人为炼制出来的。
现在显露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下方还有更大的规模,犹如一座宏大的城池,可惜早已残损破败。
法身融入岩浆,在灵阵间穿梭。
天目蝶全力运转法目,帮着分析灵阵。尽管因为修为上差距太大,天目蝶现在能帮到秦桑的地方并不多。
持续下潜,周围的空间逐渐局促起来,玉石最大的堪比屋宇。
法身行进在两块玉石之间,仿佛走在宫殿的狭窄甬道里。
玉石表面火焰浮动,火光的符文像是一幅幅精致的壁画。
“如此宏大的布局,除非有高阶修士亲力亲为,否则背后肯定有一个大势力……难道这附近曾有一个顶级宗门?”
秦桑仔细观察,暗暗揣测。
据他了解,北方火域确实存在一些修仙门派,但是一盘散沙,势力和实力都无法云都山相提并论,也要看云都天的脸色。
“没落了吗?”
法身开始加快速度,毫发无损抵达灵阵中心,终于找到一座玉石垒砌的大殿。
大殿也破败得厉害,顶部坍塌了半边,四面墙壁歪歪斜斜。
殿门上方刻有字迹,原本应该有三个字,现在却只剩最后一个。
乃是一个‘宫’字。
如果知晓是什么宫,就有希望查到灵阵的来历。
可惜秦桑定睛看了好一会儿,也看不出前两个是什么字,至今还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
进入大殿,除了断壁残垣,没有任何宝物,比预想的还要寒酸。
秦桑猜测,可能是突遭变故,这里的主人带着宝物逃走,或者被敌人席卷一空。
灵阵的存在,仅仅为了保护这座不起眼的宫殿吗?
秦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思索了一会儿,法身返回灵阵上方,俯视灵阵,并放开感知,周围的景象浮现在目前。
一条条岩浆河交汇而来,有的平静,有的湍急,甚至还有一些内部暗藏炎火风暴,充满狂躁的气息。
片刻后,法身眼中精光一闪,重返灵阵,但没有去往灵阵中心,而是直奔灵阵一角。
很快,法身找到了目标,这里由九块玉石围在一起,中间是空的。
由于这块空间并不大,并无异常,常人见到只会以为是灵阵造成这种格局,不会细思。
在法身眼里,此地却是阵中最特别的地方!
法身闪身而入,环顾一周,仔细观察九块玉石,渐渐有了把握,虚指点向面前那一块。
‘呼!’
玉石冒火,在烈火焚烧之下,将要融化一般。
雕刻在玉石表面的纹路变得愈发清晰,仿佛龙蛇盘绕。
‘嗖!嗖!嗖!’
这些‘龙蛇’活了过来,浴火而出。
便见一道道火光飞射,射向另一块玉石,那块玉石立刻被点燃,发生类似的变化。
如此持续,直至九块玉石皆被点燃,烈焰熊熊,将此地变成一个火炉。
‘轰!’
法身感到脚下空间开始剧烈震动,火焰飞速旋转,漩涡中闪耀着深邃的火光,犹如打开了一条通往未知空间的通道。
毫不迟疑,法身沉入漩涡,起初感到一阵扭曲之力,很快消退,周围的一切喧嚣也随之消失。
满目赤红!
四面八方,赤火无尽。
这是一个只有火焰的世界,空间不大,却汇聚周围炎脉之力,赤火的威力远比外界恐怖。
这里才是灵阵的真正核心!
法身目光一转,看向空间正中心,那里矗立着一根铜柱。
铜柱有三丈高,两人合抱粗,赤火环绕柱森,其本体也是赤色的,像是用赤铜雕成。
在铜柱表面,雕刻密密麻麻的符文,意义不明。
法身闪身来到铜柱前。
他开始还以为铜柱是某种异宝,布阵之人可能是在利用地底炎脉炼宝。
仔细观察,又觉得并非如此。
经年累月承受烈火淬炼,铜柱材质确实发生了变化,但肯定不是布阵之人的本意。
法身的目光被铜柱表面的符文吸引,陷入沉思,惊奇地发现,他竟也无法完全参透这些铜柱的作用,好似还缺少关键的一环。
这时,秦桑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铜柱或许不止这一根!
如若这个猜测是真,别处可能还有类似的灵阵!
秦桑也没想到此地还会有这种变化,越来越感兴趣了。
法身探出一只手,紧贴在铜柱表面,心神探入铜柱,真元狂涌进去。
‘轰!’
恐怖的火浪将法身淹没。
……
与此同时。
某处岩浆河里,湍急的岩浆正在奔流。
在岩浆河底部,竟有四道人影行走在岩浆里。
四人高矮不一,都穿着宽大的红色斗篷,将全身罩在斗篷下面。
斗篷似能隔绝岩浆,在四人周围形成屏障。
这四人中,一人走在最中间,另三人呈三才之位,环绕在此人周围。
四人一言不发,默默前行。
行进间,中间那人陡然止步,同伴立刻便有察觉,纷纷看了过来。
“炎心玉亮了!”
中间那人发出沙哑的声音。
声音冰冷,令人听到便会感到阵阵寒意,此刻语气却有些许起伏。
他斗篷轻震,飞出一块赤红玉璧,正闪耀着火焰般的光芒。
玉佩悬在四人之间。
位于左后方,身量最高大的一人激动道:“终于亮了!肯定就在附近!”
他的声音更怪异,像是铁片在摩擦。
“你怎么知道一定在附近?”右后方传来女子质疑的声音。
女子的声音截然不同,娇媚至极,轻易便能够勾动男人的心火。
高大之人却没有被魅惑,不满道:“找了这么久,一直没有反应,到这里就亮了,不在附近还能在哪里?”
女子不与他争辩,看向最前方的领头之人:“飞罗大人,能不能直接感应到,或者通过炎心玉的光芒判断远近?”
“不能!”
那位飞罗大人惜字如金,将炎心玉召至身前,淡淡道,“布阵吧。”
“现在?”
女子斗篷转了转,有些迟疑。
“怕个甚!一直偷偷摸摸,都多久没吃到血食了,老子嘴里快淡出鸟来了!多引来几个正好!”
高大之人嘿嘿怪笑,笑声戛然而止。
飞罗大人冷冷瞥了他一眼,道:“只要来的不是云都天的那些老东西,直接杀了,动作麻利点儿。”
“是!”
三人躬身应是,闪身落在飞罗大人周围,纷纷将手从斗篷下伸了出来。
恐怖的是,除了那名女子,其他两人手掌都是青黑干瘪,黑色的指甲散发出浓烈尸毒,好似两具僵尸。
女子的手掌虽然白皙修长,却白的过度了,没有丝毫血色。
三人同时运功,掌心浮现一团绿色的火焰。
绿火分化出火丝,在虚空中蔓延,三人分出的火丝彼此相连,继续扩散。
岩浆河下,绿火和赤火辉映。
一个无比复杂的阵图逐渐成型,那位飞罗大人立足之处乃是阵图窍眼。
他正要动作,面前炎心玉光芒一闪,忽然熄灭了。
四人全都僵住,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继续!”
飞罗大人的斗篷下伸出两只苍白的手掌,虚托着炎心玉。
三人停顿片刻,继续催动绿火,完善阵图。
……
此时。
法身收回真元,将手掌从铜柱上移开,火浪逐渐平息。
“没有反应……”
情况和秦桑预想的不一样,他没能感应到其他铜柱。
要么猜测有误,要么其他灵阵已经全部毁掉,大概率是后者。
法身微微摇头,剩下的这些东西,不值得他继续耗费精力。
秦桑却不知,在远方的某处,四个人不断用各种办法催动炎心玉,却毫无反应。
最后他们在原地停留很长时间,掘地三百里,一寸寸搜索,均一无所获。
……
退回地上,法身融入本尊,秦桑飞到半空俯瞰大地,将下方的景色尽收眼底。
他开始在心中规划。
此地足可作为道场,开辟洞府,但需要另行布阵。
秦桑打算好好斟酌一番,施用得当,或许能作为长久的洞府。
查探过残阵,便知这里的风水应是被高人精心布局过的,灵脉隐于火脉之间,难以察觉,灵气却非常充沛。
秦桑决定保留那根铜柱。
铜柱空间聚火,可以让朱雀栖息,日后开辟为炼器的火室,也能事半功倍,算是意外之喜。
但火脉的格局需要改动,他还想迁移周围灵脉,甚至直接改变地势。
炼虚修士纵无填海之功,也有移山之能!
这么做势必会制造出很大的声势,不过这里地广人稀,谨慎些应当无碍。
在这里,炎脉冲撞,改变地貌的事情时有发生,就算有人以前到过这里,也不会怀疑什么。
秦桑伸出手指,在虚空连点,指尖迸发点点灵光,一团团灵气凭空凝结,幻化出各种形状,变幻成一张张图案,又被秦桑自己否决。
经过一遍遍推敲,一张‘堪舆图’浮现在秦桑面前,此图囊括地上地下,细至每一条炎脉和灵脉,乃至每条岩浆河的走向。
他身影一晃,原地消失,勘察一番后返回原地。
‘唰!’
剑芒乍现。
灰莺剑破天而去,剑影消失在半空。
下一刻,天光骤然暗淡,黑暗甚至盖过了地面的火光,天地元气异动,纷纷向天穹涌去,化作一颗颗星辰。
星辰皆剑星,秦桑正是要借助七宿分野剑阵,遮掩这里的波动。
星辰悬照,颗颗璀璨。
剑阵持续扩张,因为只需要考虑遮掩气机,秦桑放开手脚,调动天地元气支撑剑阵,将百里之外都纳入阵中。
“差不多了。”
秦桑暗道,暂且停手。
在剑阵之外,看不到丝毫异常。
剑阵内部,正在岩浆里嬉戏的火灵,感觉天上的星辰仿佛正对着自己,本能感到不安,慌乱起来。
可是,它们的感知全被切断,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不可能逃出去。
秦桑闭上双目,四乘螣蛇印悬在胸前。
四条螣蛇踏着风雪,分别飞向四方,张口喷出一团团寒气。
寒气垂降,化而为冰。
‘轰!轰!轰!’
地动山摇,一座座冰山从天而降,砸进岩浆河,截断岩浆。
‘哗!’
岩浆高涌。
冰山岿然不动,螣蛇威风凛凛,在天上巡游。
接着,秦桑摊开双手,掌心冲天。
‘轰隆隆!’
天地元气剧烈动荡,顷刻间便诞生出肉眼可见的灵潮。
灵潮从四面八方向秦桑涌来,仿佛有毁天灭地之威,到达秦桑近前,却又立刻平静下来。
天地元气不断聚拢,最终竟凝聚出一个山岳般的巨掌。
秦桑神色微动,巨掌一颤,拍向地面。
‘啪!’
地面崩塌。
大地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大洞,地下的岩浆倒灌出来,形成冲天的岩浆巨浪,许久方才回落。
此时此刻,秦桑身下已然变成了一座岩浆湖。
而秦桑的动作还没有停止。
天地元气随着他的双手而动。
当他指向东方,一股天地元气化为巨剑,劈开大地,接着手指一勾,将地底炎脉抽出来,犹如牵动着一条火龙,和另一条地底炎脉合并,被重新打入地底。
接着,秦桑反掌一按,天地元气下压,地面轰轰震动,裂缝遭到挤压,重新合拢。
当他指向西方,本是河道的地方高高隆起,聚而成山,并在山脉两侧开拓出两条新的河道。
……
填河川、平山岳,皆在反掌之间!
在地势改变的同时,灵脉、炎脉随之迁转,无形中汇入岩浆湖底,海纳百川。
剑阵也会随之扩张收缩,遮掩气机变化。
秦桑尽情体会着掌控天地的感觉,看似声势浩大,实则他的操纵之术太过粗糙,真正的炼虚修士施展道术,可不会这么粗暴。
此地渐渐变成秦桑心目中的模样,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南方,右手轻轻一招。
‘咔嚓!’
雷霆巨响。
一座高耸的石峰拔地而起,凌空飞来,在秦桑面前缓缓转动。
秦桑以掌为刀,削山建府。
简单雕琢一番,送入湖心!
第一千九百零六章 闭关
岩浆翻腾,地底传出阵阵闷雷声。
湖心处岩浆向上翻涌,残阵整体被秦桑托上来,承接住落入岩浆湖的石峰。
经过秦桑之手,残阵也和之前不完全一样的,可以更好地勾连护山大阵。
石峰一部分位于岩浆下方,和残阵相连,矗立在岩浆之中,成为湖心孤峰,此后便是秦桑的道场。
秦桑环顾四周,又修整了一些细微之处,从千钧戒取出各种灵材。
他以掌心为炉,直接淬炼灵材,不多时便炼制出一杆三角宝旗,并连续炼制出共计十九杆。
此旗可以组成一种名曰熠火阵的灵阵,是《重玄册》记录的一种阵法,可以勾连地底炎脉,聚火筑炉,并兼顾守山大阵的作用,用在此处再合适不过。
十九杆中,有一杆大旗是主旗,秦桑甩手一挥,主旗的旗面猎猎作响,宝光四射,如一团烈火,射在湖心石峰。
主旗插在石峰之巅,宝光收敛,隐没不见。
余下十八杆宝旗也纷纷飞起,按照特定的规律,分别落向湖中各处。
一时之间,烈火喧天。
猛烈的混乱持续向四面八方蔓延,地动山摇,在这个过程中又有山河移位,地下更是不断发生着不为人知的异变。
这时,秦桑催动四乘螣蛇印,命螣蛇停止喷吐寒气。
挡路的冰山终于消融,积蓄已久的岩浆冲破束缚,似脱缰的野马,浩浩荡荡,冲刷这片大地,汇入岩浆湖。
足足持续了数个时辰,岩浆才有消退的迹象,回归河道。
这方地界好似经历了改天换地一般。
大地之上,无数岩浆河纵横,犹如一张从岩浆湖发散出去的巨大火网。
地底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宝旗没入岩浆,熠火阵大成,湖面上的巨浪陡然平息。
湖心石峰凭空消失,同时被隐去的还有一切气机波动。
外人来此,只会以为是炎脉爆发,互相冲撞,形成这种景象,就算进入岩浆湖也察觉不到异常。
秦桑召回四乘螣蛇印和灰莺剑。
周围的天光恢复正常,火灵们身上的束缚之力消失,恢复清醒,茫然看着陌生的世界。
灵智低微的,很快忘却忧虑,开始探索。
灵智足够高的火灵则被秦桑拘进岩浆湖,允许它们在湖中栖息,为洞府添几分生气。
秦桑看着这处亲自打造的道场,露出满意之色,一步跨入湖中。
虚空浮现细微的波动,秦桑的身影一闪不见。
只剩下滔天火光,和岩浆涌动的声音。
秦桑落在山顶,召唤箓坛,箓坛之门洞开,飞出三道流光。
桂侯和雒侯二妖落地,跪伏在秦桑面前。
秦桑指了指山下,道:“你们以后便在山中择地修行。”
二妖心思通透,立刻明白秦桑已经找到了真正的道场。
他们对自己有清晰的定位,当即恭声道:“我等定当恪尽职守,绝不使任何外人闯入山中,打扰老爷清修。”
秦桑点点头,“下去吧。”
二妖立刻领命而去,来到山脚处,分别在东西两侧开辟洞府。
‘唰!’
一道红线不停绕着秦桑。
秦桑抬起手,让火玉蜈蚣落在手心,道:“你也去吧。”
火玉蜈蚣蹭了蹭秦桑的手指,化作一道赤电,遁入岩浆湖。
犹记得,初遇这条火玉蜈蚣时,便是在岩浆里。
如今,火玉蜈蚣的修为仍停滞在第四变巅峰。
若要强行为之,秦桑也不是没有办法助推它突破,这般燃烧潜力,却不如让它自行突破,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火玉蜈蚣修为落后太多,四变还是五变对秦桑没什么分别。
他不限制火玉蜈蚣行动,也可以进入铜柱空间修炼,看它的造化了。
一条红线围绕着石峰游荡了一圈,渐渐沉下去。
秦桑为自己的准备的洞府位于山顶,只是一个简单到堪称简陋的石室,无名无碑。
他先是来到底部的残阵,将朱雀放在铜柱上。
朱雀两个小翅膀抖了抖,睡梦中露出惬意的表情,小脑袋扭了扭,钻进翅膀里,抱成一团。
秦桑没有叫醒它,回到自己的洞府。
洞府里有两张石床。
秦桑召唤出五行冕器灵,放在对面,又取出一枚滢花丹喂给天目蝶,便盘膝坐定。
气息逐渐平复,洞府陷入寂静。
功行数个周天,功法在脑海浮现,秦桑默默体悟,从化神后期开始,弥补之前的缺失。
……
“快!抓住它!”
一条岩浆河的上游传来清脆的大叫声。
接着,上游处有明亮的火光闪耀,火光里,一头通体赤红的小鹿正在岩浆上狂奔。
‘啪!啪!啪!’
小鹿四蹄如雨点般踏在岩浆上,炽热的岩浆却无法伤它分毫。
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小鹿的身体并非实体,乃是一头炎脉孕育出的火灵。
小鹿慌不择路,眼睛里充满惊惶,后面似乎有强大的敌人正在追杀它。
不等它逃出多远,后方天边便有一道赤虹射来。
赤虹如电,虹光之中有一条金背大蜈蚣,千足摆动,御火而行,看起来凶恶无比。
在金背蜈蚣的背上,却站着一只形如火鸦的赤羽小鸟,翅膀指着前方。
赤羽小鸟平平无奇,却能命令金背蜈蚣,颐指气使。
双方的距离很快拉近。
金背蜈蚣张口便要喷出一团烈焰。
“啪!”
赤羽小鸟一翅膀扇在金背蜈蚣身上,怒喝,“笨死了!忘了本朱雀怎么教你的?”
金背蜈蚣口中的火焰直接被拍散了,险些摔进岩浆里。
它连忙稳住身形,若是把背上的鸟摔下去,肯定被揍得更狠。
呜咽一声,金背蜈蚣千足摆动,每一根步足的足尖都闪烁赤芒,分出细细的火丝,射向小鹿。
火丝铺天盖地。
小鹿竭力躲闪,却无力逃出火线的范围,终于被一根火丝缠上。
‘啪!’
被缠上的那条鹿腿直接崩散为火,回归本源。
小鹿以为摆脱了火线,不料灵火重新凝聚鹿腿时,那根火丝还紧紧缠在身上,用力一扯,险些栽倒。
一时间,小鹿方寸大乱,而其余火丝已经狂射而来。
这些火丝没有直接缠向小鹿,而是在小鹿周围彼此连结、交错,组成一个精致的火笼。
火笼的每一面、每个空洞、每个弯角都必须一致。
金背蜈蚣身上火光浮动不定,似乎非常吃力,不慎出错,又被扇了一翅膀。
火笼也被打散,小鹿重获生机。
金背蜈蚣也不敢反抗,只能继续追击,在一次次挨打中成长,终于满足了赤羽小鸟的要求,将小鹿困在火笼。
小鹿在火笼里四处乱撞。
赤羽小鸟振翅飞到火笼上方,小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放弃挣扎,趴下去瑟瑟发抖。
“这头火灵不错,带回去养着,交给那两个家伙操练……”
赤羽小鸟自言自语,抬起一个爪子,虚抓了一下。
小鹿被打回原形,化作一团火,一枚赤珠从火中飞了出来,被赤羽小鸟抓住。
金背蜈蚣也飞了过来,眼巴巴看着赤珠,但没有得到赤羽小鸟允许,不敢造次。
“不错!不错!伱这寻宝的能力还是有点儿用的。喏,算你一份功劳!”
赤羽小鸟从玉珠上刮下一点碎屑,剩下的都被它吞进肚子里,打了个饱嗝。
金背蜈蚣只分到一点渣渣,意犹未尽。以往也是这样,找到的宝物基本都进了赤羽小鸟的肚子,它不敢怒也不敢言。
接着,赤羽小鸟如人一般,掐指算了算,“嗯,该回去了,再晚一会儿,那两个烦人的家伙又要聒噪。”
说着,赤羽小鸟落到金背蜈蚣身上,闭目假寐。
金背蜈蚣带上小鹿,任劳任怨往回飞。
不知飞了多远。
前方出现了一座岩浆大湖。
这么大的岩浆湖,在这里也不多见。
金背蜈蚣刚飞到岸边,头顶突然传来一个清淡的声音,“又出去寻宝了?”
虚空中青光一闪,现出一人,正是秦桑。
金背蜈蚣和赤羽小鸟便是火玉蜈蚣和朱雀。
见到主人,金背蜈蚣欣喜异常,仿佛终于能够脱离苦海了。
它身后岩浆河中突然跳出一道身影,正是桂侯,急急忙忙跪在秦桑面前。
“是小妖看顾不周,请老爷责罚。”
秦桑道:“你暗中护卫它们周全,何罪之有?下去吧。”
“是!”桂侯抓住小鹿,飞回道场。
这时,赤羽小鸟羽毛颤了颤,悠然醒转。
“你出关啦。”
在秦桑面前,朱雀也是那般随意,大大咧咧打了声招呼,又恶狠狠扇了火玉蜈蚣一记,“这个笨蛋!本朱雀教了它这么多,还不能突破!”
火玉蜈蚣委委屈屈飞到秦桑身边,低着头,垂头丧气。
“你不也一直没能突破化神期?来我洞府,有事问你……”
说罢,秦桑凭空消失。
“还想告状!回头再收拾你!”
朱雀瞪了眼火玉蜈蚣,一脚把它踹飞湖里,飞进熠火阵,便看到许多火灵在山前列阵,雒侯正在操练。
闲来无事,二妖挑选了一些有潜力的火灵,训练为妖兵。
它们都曾是一方诸侯,麾下妖兵无数,精通此道,如今已是一股不弱的力量。
见到朱雀,雒侯遥遥行礼。
它们虽不知朱雀的来历,看到朱雀对老爷的态度,也能猜出朱雀不简单,每次朱雀外出,桂侯都会暗中护卫,生怕出了什么闪失。
朱雀昂着脑袋,坦然受礼,根本就没有还礼这种想法,大剌剌向山顶飞去。
洞府内。
秦桑缓缓睁开眼睛,视线穿透石门,注视辽阔天地。
“两百年了……”
秦桑幽幽一叹。
两百年,再加上在烟水观的一百年,进入大千世界已经三百多年。
凡人一国,未必能存在三百年。
但在这片火域,时间似乎凝固了,这种千篇一律的景色,就算千年、万年也不会变化。
这两百年,秦桑除了去云鼎城取滢花丹,几乎足不出户,沉浸在修炼之中,但对道场内外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两百年间,不乏有修行者路过岩浆湖,但没有人能够想到,竟有一位炼虚强者在这里修炼。
二妖将道场当成了练兵的校场。
朱雀也在长久的沉睡之后苏醒。
它在沉睡中‘成长’,苏醒后便已经有了化形期巅峰的修为,相当于人族元婴期巅峰。
不料,此后朱雀便停滞下来,和火玉蜈蚣一样,被卡在化神期前。
为朱雀塑灵,可是消耗了朱雀真羽和天凤真羽两根灵羽。
其中任何一根灵羽,如果有人能够全部炼化,肯定也不止化神期的力量。
只能是一种解释,这些能量都消耗在了塑灵这一步。
以秦桑现在的境界,无法理解塑灵的难度究竟有多大,况且被塑造出的是一头朱雀。
当然,也可能是朱雀在打什么主意,故意为之,这家伙心眼多得很,总是自以为精明。
秦桑总觉得,朱雀的潜力肯定不仅如此。
他问过朱雀,朱雀毫不担心。
它不继续沉睡静养,不闭关,也不向秦桑求助,经常带着火玉蜈蚣到处寻宝,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秦桑便不再管它。
至于火玉蜈蚣,进入大千世界,又在这种环境,二百年间也变化不小。
尽管被欺负得厉害,却也得到朱雀亲自指点,是难得的机缘。
迟迟不能突破,也有朱雀故意压着的因素,对它是有好处的。
至于秦桑的变化就更大了。
秦桑内感己身。
二百年时间,对化神修士也不算长。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他要用几十年将修为提升到化神巅峰,然后调理五行,通过五行之道参悟天人合一,一点点打磨,寻找突破的契机。
这个时间,可能比整个化神期修炼的时间还要久,二百年未必能够。
先迈出这一步,再回望、反推,则要容易多了。
如果只是参悟功法,整理修行,完善道途,其实用不了这么久,但他被强行拔升境界摧残了根基,修补道基却是个水磨工夫。
秦桑有成仙的野望,也有足够的耐心,不允许给自己留下任何隐患。
这二百年,秦桑一直忍耐,没有修炼《元神养剑章》第十二层。
如今,道基还需温养一段时间,不过秦桑已有把握万无一失,开始考虑后面的修行了。
闪念间,秦桑感知到朱雀接近,将石门打开。
“进来吧。”
第一千九百零七章 入世
朱雀进入洞府,飞到秦桑对面的石床,伸出小爪子摸了摸五行冕器灵的额头,然后落在器灵手臂上,歪着脑袋看着秦桑。
“她什么时候醒?”
“快了。”
秦桑也看向五行冕器灵,回忆器灵在这些年的变化。
这些年,一直没有和人斗法的机会,秦桑也就没有过多插手,让器灵自己压制魔气。
如今,器灵就是一个穿着黑色衣裙、可爱的小女娃形象,粉雕玉琢,惹人怜爱。
她安静地平躺在石床上,双眼紧闭,小嘴红嘟嘟的像一朵花儿,小手平放在身侧,十指微微蜷着,皮肤和小脸一样白皙水嫩。
看起来就是一个正常的小女娃,正在安睡,人畜无害。
任谁看到这样的女娃,也不会将她和魔头联系起来。
可是,秦桑很清楚,尽管过去三百年,器灵身上几乎感觉不到魔气了,但她体内仍然魔意深种,如附骨之疽,无法根除。
忽然,一团黑色火焰出现在秦桑和朱雀之间,化为火莲,悬在虚空。
秦桑心念微动,莲瓣纷纷张开,显露出莲心的那枚‘莲子’。
因为这枚麒麟源种,秦桑至今无法全力催动神识,在潜移默化中,麒麟源种也有了显著的变化。
之前,麒麟源种只有一丝微弱的波动,且在快速衰弱中。
当秦桑按照朱雀的办法,改变抽取源种精气的策略,麒麟灵昧稳定了下来,并开始逐渐壮大。
现在能够清晰感受到麒麟源种里的那股波动,那是生命的波动。
秦桑预感,可能要到某个临界点了,他自己拿捏不准,问朱雀的意见。
朱雀振翅飞起,绕在火莲飞了一圈,小爪子碰碰火莲又摸摸麒麟源种,落到秦桑肩头,答非所问:“你说……麒麟会不会下蛋?”
这是什么问题?
秦桑发现,这只朱雀的想法越来越天马行空。
这家伙之前教给自己的那些东西,真的靠谱吗?最后不会将麒麟本尊复活过来吧?
秦桑不禁用怀疑的目光打量朱雀,“传说世上五虫,毛之虫三百六十,而麒麟为之长。”
“毛虫就不能下蛋吗?”
朱雀嗤之以鼻,“我觉得你可能要孵一个蛋出来,等它破壳而出,就是麒麟重生之日。”
“你觉得?”
秦桑对这只鸟越来越不放心了。
他注视麒麟源种,回忆这些年的种种感受,以及麒麟灵昧的波动变化。
除了按照朱雀的指点去做,他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也罢,”秦桑微微摇头,“就按你说的办,最后找不到麒麟本源也怪不到别人。反正你的身体已经复原,用不到麒麟本源了。”
“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闻听此言,朱雀突然炸毛,大声嚷嚷,“你敢独吞我那一半,我跟你拼了!”
暴怒的朱雀甚至伸出爪子,想挠秦桑,可惜实力差距太大,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在原地,只能挠空气。
秦桑懒得理它,催动火莲,将麒麟源种收入莲心,莲瓣纷纷合拢。
一缕缕九幽魔火从火莲分离出来,在秦桑意念催动下,结为一幅幅奇异的图纹,有的没入莲心,有的和莲瓣融合,为火莲平添了几分华美之感。
等秦桑忙碌完,朱雀也消停了。
秦桑收了火莲,带着朱雀去往山下的铜柱空间,问道:“那里布置好了吗?”
朱雀还在气头上,别过脑袋不应。
铜柱空间内,除了那根铜柱,还漂浮着几团灵光,颜色各异。
分别是灰莺剑、四乘螣蛇印、明山铠、血剑等物。
之前,秦桑让朱雀改造铜柱空间,朱雀修为不高,但操纵火焰的能力实为秦桑平生仅见,这是天生的神通,仿佛生就便是万火之主,旁人羡慕不来。
正因它有这个能力,许多事可以交给它去做,节省了秦桑许多精力。
这里已有火室的雏形。
“很不错!”
秦桑不吝赞赏。
听到夸奖,朱雀哼了一声,勉强把头扭过来。
秦桑准备将这里打造成火室,而且不是寻常的火室,未来要在这里为自己打造一柄佩剑。
不仅仅是将灰莺剑打造成普通的灵宝,一定要尽善尽美!
另外,四乘螣蛇印等宝物,也能够用重玄观秘术继续祭炼,提升威力和品质。
“开始吧!”
秦桑张开双手,空间内的火焰陡然变得狂暴起来。
朱雀一头扎进火海里面,狂暴的火焰便是有了约束,让秦桑无须顾忌,放开手脚。
秦桑双手牵引着火焰而动,一浪接着一浪,震动从铜柱空间又蔓延向了外界。
‘轰隆隆!’
湖心石峰震动。
岩浆湖也出现了剧烈波澜。
雒侯正在山前操练火灵,火灵们感受到异样,纷纷露出不安的表情。
“你,率领一队往东!”
……
“任何人敢靠近这里,杀无赦!”
雒侯调动道场里所有妖兵,在四方巡视,妖兵纪律严明,令行禁止,俨然是一股不弱的力量。
震动一直持续到数日后的清晨。
朝阳在接天的火光之中升起。
铜柱空间归于平静,景象大变,火焰化作一条条火龙,一端连接地底炎脉,另一端盘绕在铜柱身上,最终所有炎火之力在铜柱顶端交汇。
那里的火光深邃到极点,气息却极为隐晦,看起来只是一团无比平静的火焰,这便是秦桑用重玄观秘术打造的‘火炉’。
秦桑盘坐在边缘,伸手招来灰莺剑,逼出精血,以秘术祭炼。
如此再三,祭炼过后仍旧将这些宝物留在火炉之中淬炼。
一口气做完,纵然秦桑兼修炼体,也感觉体内空虚。
三百年间,《天妖炼形》进境缓慢。
提升也容易,秦桑早已委托云鼎城城主搜集烈毒,可惜毒珠已毁,尽管还能利用《毒神典》中的秘术炼体,但不能像以前那般肆无忌惮。
修炼到第五变巅峰,突破第六变,肯定还要花费时间去参悟。
事情太多,只能分出个轻重缓急,一桩桩去做。
回到洞府,秦桑刚刚推门而入,神色微微一动,看向石床上的器灵。
“呀!她醒了!”
朱雀也察觉到了,叫声充满惊喜,冲进洞府。
器灵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眼皮缓缓睁开,一双眼珠竟然漆黑如墨。
这双眼睛好似幽潭,通达九幽,深不见底。
器灵眼眸里映出朱雀惊奇的表情。
触及她的眼睛,朱雀有种被寒气逼身的感觉,全身都僵硬了,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下子蹿到秦桑身后,指着器灵,有些结巴:“她她她……”
秦桑也看到器灵的眼睛。
这是一双能够将人心神吸进去的魔眼,里面仿佛是无尽的魔域,堕入其中便无法逃脱。
一身黑色的衣裙,不仅没有消减这种感觉,反而加重了。
任何人,只要看到这双眼睛,都不会觉得器灵可爱,反而要大呼魔女、妖童。
哪怕她什么都没做。
刚刚苏醒时,器灵的眼神是空洞的,渐渐露出茫然的神色,犹如初生的婴儿,第一次睁眼看到这个陌生的世界。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朱雀,注意力被朱雀吸引,脑袋随着它转动,动作显得有些僵硬,然后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秦桑。
秦桑身上似乎有什么吸引着她,器灵直勾勾盯着秦桑,目不转睛。
可能是从秦桑的站姿受到了启发,器灵双臂动了动,小手摸索着按住石床,将上身支撑起来,然后缓缓在床上站了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器灵的眼睛一直看着秦桑,茫然之中又添了几分疑惑。
洞府内的情形有些诡异。
秦桑和器灵面对面,四目相对,望着对方,都一言不发。
器灵在默默观察秦桑,秦桑也在打量器灵。
器灵的表情消弱了魔眼的威力。
朱雀的胆子又大了,从秦桑脖子后面探出脑袋,小心翼翼飞到器灵面前。
器灵的注意力又被它吸引过来,仰起小脸观察朱雀。
“喂!小不点,本朱雀是你的主人,叫声主人来听听!”
朱雀见器灵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胆子更大了,咋咋呼呼。
“……主……人……”
器灵似理解了朱雀的意思,小口微张,缓慢而僵硬的复述这两个字。
她好像在体会这两个字的含义,说话时目光却是转到了秦桑身上,夹杂着懵懂、茫然和疑惑,就这么看着他。
朱雀见没有便宜可占,垂头叹气。
五行冕跟在秦桑身边多年,早已留下了秦桑的印记,现在只有秦桑有资格成为五行冕的主人。
器灵之所以有这种表现,也是这个原因。
同为器灵,眼前这个小女娃,和帝授山上的坤道只有容貌相似,气质、神态、心智等等均截然不同。
秦桑迈步走到床边,伸手揉了揉器灵的小脑袋。
器灵没有躲闪,也没有攻击,任由秦桑揉搓头发,微微仰着头,漆黑的眼睛定定看着秦桑,似乎要将这张脸映在心底。
“以后,你就叫小五吧。”
秦桑柔声道。
“我……叫……小五……”
器灵说话顺畅了些,缓缓闭上眼睛,主动向秦桑的大手靠拢,好像很受用。
秦桑也没想到这么顺利,器灵苏醒便将他当成了主人。
看着一脸温顺的小五,他感觉自己收的不是器灵,而是一个女儿。
“喂!小五,你睡觉时可都是本朱雀陪着你!”
朱雀上蹿下跳,也想揉揉小五的脑袋,却又不太敢。
它是知道五行冕威力的,就怕小五一个不顺心,赏它一记大五行禁绝神光,当场就要魂飞魄散。
小五又睁开眼睛,看向朱雀时虽然没有敌意,却也不像面对秦桑时那般温和,有一种令人不敢亲近的冷漠气质。
秦桑牵起小五,走到洞府一侧的石桌旁坐下,让小五坐在对面。
小五学着秦桑坐下,在石凳上正襟危坐。
“灵智很高,只是不通世情……”
秦桑心中暗道,当看到那双注视过来的魔眼时,却又推翻了这种判断。
“不对,她苏醒后,表情始终没有太大的起伏,即使面对我也没有笑过。这双眼睛足以说明她体内魔意未消,如果我不在身边,她还能维持这种平静吗?”
秦桑思索良久,小五一直看着秦桑,一动不动。
“如何才能化解小五身上的魔意?”
秦桑发现这个问题比想象中困难,想要靠时间消磨,让它自己恢复正常,估计是行不通的。
他又能做什么?
“魔意、魔意……”
秦桑想起什么,神色微动。
或许,未必只有强行化去魔意这一条路!
人间一直有一种争论,人之初,究竟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便有了性善论和性恶论。
器灵初生,不就相当于一个本性怀有魔意的婴儿吗。
无论性善论还是性恶论,都认同教化之功,未来的成长才会决定一个人能够成为善人还是恶人。
正所谓历世情、明道理、知善恶……
秦桑心念电闪,却是又想到了自己的修行。
得知《元神养剑章》的来历,秦桑便觉得这个名字配不上紫微帝尊的威名,既然剑灵称剑经无名,他便斗胆,私自名之《紫微剑经》。
《紫微剑经》第十二层,悟道的关键在于杀当杀之人!
这些年,秦桑一直在揣摩这句话含义。
何谓当杀之人?
对秦桑而言,自然是与他结仇之人,但和化神期没什么区别,剑灵根本不必特意提及。
如果将视野从自己身上移开,放眼天地。
炼虚修士追求天人合一,天之弥高、地之弥厚、道之弥深,求道又岂能局限于自己?
有人说天道无私。
可人都有七情六欲,谁也不可能一步登天,悟道首先要从自身出发。
对世人而言,何谓当杀之人?
莫过于残杀无辜,肆意为恶之徒!
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杀星,一朝顿悟,变成一位立志替天行道的侠士,可能性有多大?
纵观《紫微剑经》,从金丹之前,在杀戮中凝聚杀符,到元婴期的迷茫,再到化神期的藏剑归鞘、出剑必有因……
好像真能说得通。
以杀止杀,亦是杀道!
秦桑想起一些神话故事中,仙佛斩出化身下凡入世,历世修行的传说。
或许,自己也该去红尘走一遭。
第一千九百零八章 道士下山
正好趁此机会,带着小五去红尘走一遭,让小五领略一番世情,并验证他的想法。
秦桑斟酌着。
小五一直端正坐在那里,黑色的眼睛里只有秦桑这个主人,对其他事物漠不关心,只有朱雀在她面前转悠时,才会看它一眼,表现非常乖巧。
但越是如此,越显得不正常。
‘婴儿’初生,世间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应该怀有好奇心,而不是这么淡漠。
朱雀的感应也很敏锐,察觉到端倪,老老实实回到秦桑身边,不敢过分撩拨小五。
秦桑心有定计,抬指在身前虚空一点,灵气震荡,浮现一名道人。
道人的长相和秦桑有三分像,头戴方巾,身长玉立,青衫素履,飘然出尘。
眼睛微微一转,道人神情灵动起来,自有一番气度神采,拱手对秦桑行了一礼,举止洒脱飘逸。
到炼虚境界,有些东西不再局限于‘术’的层面。
秦桑没有用什么秘术。
这是他从法身领悟出的另一种妙用,可以看作是神话传说中仙佛的化身。
化身入世,本尊留在道场修行,两不耽误。
当然,那些顶级宗门的传承,上乘的化身、分身秘术,各有各的妙处,秦桑这般分出去的一具化身,肯定是比不了的。
“还差点儿味道……”
秦桑揉着下巴,端详化身,心念微动,化身五官仅仅出现一些细微的改变,却平添了几分沧桑。
“这才像一个云游四方的道士。”
秦桑满意了,手掌一招,火室里一团宝光突然变得明亮,自行飞出火室,破空而去。
化身转身看向门外,抬起右手,那团宝光恰好飞进洞府,落入化身手中。
此宝正是秦桑从妖鹏遗物得到的土行舟。
接着,秦桑身上青光一闪,飞出一物,是一株人形灵木,正是用《后天木人碑》祭炼过的演道树。
‘咻!’
演道树没入化身体内,化身身体顿时变得凝实,好似拥有了一具真正的血肉之躯。
这具化身只有化神期的实力,但能在一定程度操纵天地元气,而寻常化神修士只能借天威。
借助演道树,在灵木之气浓郁的地方,能够发挥出更强实力。
况且还有小五跟着他。
化身进入红尘历练,离开道场千里便无法施展回源归真之术,但秦桑本尊能够感受到化身的经历。
万一出现什么意外,本尊能够及时察觉,又是在红尘行走,秦桑自恃不会有问题。
“将这些也带上……”
秦桑心神沉入箓坛,感应五雷使院印,将印中经义秘籍的拓印下来,化作一道灵光,打入化身眉心。
化身下山行走,闲暇时候正好参悟雷法。
未来,道门雷法可能是他的重要依仗。
“我也去!我也去!”
看到秦桑这些动作,朱雀竟然就猜出来他想干什么,顿时两眼放光,叫着同去。
这里到处都是岩浆火海,平时看不到一个人影,秦桑常年闭关,它只能和火玉蜈蚣在周围寻宝,早就觉得枯燥无味。
下山历练,这么好玩的事情,怎能缺少它?
这家伙一门心思全不在修炼上。
秦桑暗叹,道:“把你羽毛的花纹隐去,可以考虑带你下山。”
“不!”
朱雀跳到门外,满脸警觉。
它和火鸦最大的区别,就是身上奇异而美丽的花纹,时常顾盼自赏。
隐去花纹,它真就和那些火鸦一样丑陋了。
“那你就老实待在山上,和火玉蜈蚣做伴吧!”
秦桑丝毫不留情面,大手一挥,石门‘砰’的一声关上。
……
三天后。
正在操练妖兵的雒侯和桂侯察觉山顶气机变动,仰首上观,只见山顶洞府走出一名道人。
道人牵着一个女童的小手,腾云御风,飘然下山,落在湖畔。
朱雀绕着他们,兴奋地飞来飞去。
“你随他们下山。”
雒侯听到秦桑的声音,毫不迟疑,恭声应命:“遵命。”
雒侯驾起妖风,紧追上去,落在道人身边。
它乃是影马一族,但觉醒搏云青电兽血脉,全身满布青鳞,鳞片缝隙有闪电游走,远比影马雄壮威猛。
青光一闪。
雒侯隐去身上的青鳞和闪电,收起神异,体型也缩小了许多,变成一头颇为神骏的青马,四蹄连踏地面,打了个响鼻。
秦桑之前收服雒侯,准备让雒侯助他闯具山治治坛,答应帮它寻找合适的肉身,意外频发,一直拖到现在,此番便让它一同下山。
桂侯眼中闪过一丝艳羡,雒侯成为老爷化身的坐骑,朝夕相处,是任何人都要羡慕的机缘。
没有老爷允许,它只能羡慕地看着。
不过,留在道场做守山灵兽,也不是没有机会,偶尔得到几句指点,便能让它受益匪浅。
百多年前,它便因此突破化神中期。
桂侯趴在一块山脚的灰石上,目送雒侯,静静想着。
山顶之上。
已经迈入五变后期的天目蝶,立在秦桑本尊肩头,和主人一起,望着山下远去的身影。
夕阳下。
一道人牵着女童的小手,看似缓步而行,一步却能轻松迈出百丈。
一头青马不用牵着,亦步亦趋,跟在他们身后。
还有一只不安分的火鸦,有时趴到青马头上,有时又落在道人肩头,不停叽叽喳喳,破坏了这幅恬静的画面。
道人、女童,一鸟、一马。
渐渐消失在远山。
……
凡间在南方。
他们没有运用特殊的身法,不疾不徐向南行。
这里果然地广人稀,行走多时也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几次,感知到山中存在隐晦的气息,应是修士在这里潜修。
持续南行,地底炎脉逐渐变得安分,大地上开始出现不同的景色,昼夜不息的火光在衰退。
继续走下去,便将从密集如网的岩浆河,向同样荒凉的沙漠过渡。
应该很快就能看到修士活动的身影了。
秦桑忽然站定,小五察觉到,也停了下来,仰着小脑袋,用疑惑的眼神看向秦桑。
这段路程,秦桑没多少可说的,小五很有耐心地跟着他,也不会主动发问。
秦桑抱起小五,将它放在马背上,伸手帮小五合上眼睛,交代道:“小五,以后不要睁开眼睛,在人前就叫我师傅。”
小五没有丝毫抗拒,闭着眼睛,轻声道:“师傅。”
朱雀趴在马头上,脑袋一栽一栽的,昏昏欲睡,被二人交谈惊醒,鸟嘴张了张,刚要开口,被秦桑凌厉的目光逼了回来。
“这里又没有外人,本朱雀说两句话又怎么了……”
朱雀小声嘟囔。
在下山之前,秦桑给它立了很多规矩,包括不可随意开口说话。
为了出去玩,它只能忍辱负重!
……
风沙如刀。
一股股要命的热浪,被狂风从北方带过来,脆弱的草木根本无法承受这种热风,是以周围只有一望无际的黄沙,找不到一处绿洲。
凡人几乎不可能在这里生活。
不过,对修行者而言,这种热浪算不得什么。
此地位于火域的边缘,危险性比火域小得多,能够随时进入火域寻宝,是最佳的落脚地。
不知从多少年前开始,这里便自发形成一处处坊市,后来经历变迁,没有消亡的坊市便合并成了城镇,四火镇的名字沿用至今。
之所以有这个名字,是因为曾有一条炎脉经过这里,四火镇四面皆火。
后来炎脉消亡,也无人去改。
来这里的修士都知道,四火镇之内是安全的,不仅有四面八方汇集来的修士,还有修士繁衍的后人在城内生活。
城内熙熙攘攘,非常热闹。
四火镇的四面也有城墙,城墙更多是摆设,真正庇护四火镇的是一座大阵。
四面城门常开,不禁出入。
“看这情形,是不是烬风要来了?”
西面城门前,一些人正排队入城,两个人感受到身后吹拂而来的热浪,向四周张望,其中一人开口道。
烬风是这里的一种天灾,从火域吹来带火的风,犹如天火,铺天盖地。
烬风不仅景象非常恐怖,威力也令人心惊胆寒。
若是强大的烬风,筑基修士都要躲进四火镇避难。
“不像,”另一人摇头,“听说上一次烬风来临前,天边像被火烧透了一般通红,进入火域寻宝的修士仓皇而逃,蜂拥进城。”
正说着,他们忽然发现,西北方向,风沙中隐隐绰绰,好象有人影。
“不会这么巧吧,真有人逃回来了?”
那人满脸诧异,接着便看到了一个怪异的组合。
当看清马背上的小小身影,忍不住皱眉道:“怎么还有人带着孩子到这里冒险?”
四火镇是安全,但也只限于城内,这么娇嫩的女娃,修士斗法的余波就能让她粉身碎骨。
“慎言!”
同伴一把捂住他的嘴,用眼神警告。
来者是个陌生面孔,敢带着孩子闯荡江湖,谁知道有什么本事?
四火镇藏龙卧虎,言行不谨必遭祸殃,这种事屡见不鲜。
城门前的人都注意到了,默不作声打量秦桑他们。
“这匹马不错!”
“好有灵气的女娃,怎么不睁眼?可惜是个瞎的……”
……
人群响起飘忽的声音,转瞬即逝,不知何人开口。
“小五,前面就是四火镇了,有什么感觉?”秦桑笑问。
“好多人……”
小五虽闭着眼睛,对一切了如指掌。
“是啊,形形色色的人。”
秦桑感慨一声,走向方才议论他们的两个人,拱手道:“二位道友有劳,贫道初来乍到,舟车劳顿,不知城中何处能够歇息,提供吃食果腹?”
“城内最大的酒楼是聚仙楼,食材据说都是从火域猎杀的灵兽……”
“聚仙楼也是有洞府的,只是价格有点儿贵……”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为秦桑指明方向。
秦桑道了声谢,站到后面,老老实实排队。
“果然是高手!”
二人见秦桑直接就认定了聚仙楼,对视一眼。
他们感知不到对方的气息,对方不是有敛息的宝物,就是修为远高过他们。
只要缴足灵石,任何人均可入城。
秦桑没遇到什么刁难,牵马入城,穿街过巷,向聚仙楼走去。
聚仙楼名不虚传。
四火镇城中心,除了一些幽深大宅,就是聚仙楼,凡人是不许进来的。
城外热风炎炎,这里却小桥流水,聚仙楼周围风景甚佳。
秦桑牵马刚到聚仙楼前,门前的小厮便注意到了他们,快步迎出。
他将小五从马背上抱下来。
小厮麻利地接过缰绳,轻轻牵住,热情问道:“不知二位客官住店还是用膳?小的可以先将客官的灵马送去洞府歇脚。”
修士的马岂会是凡马。
不乏有客人带着灵兽入店,聚仙楼自有章程。
秦桑牵着小五的手,往聚仙楼内看了一眼,见一楼是一个大厅,和凡间酒楼一般,摆着一些桌案,客人们推杯换盏。
修士也有喜欢热闹的。
从二楼往上,便是雅间静室。
聚仙楼建造之初便刻入了灵阵,雅间可以变幻出各种风景,客人想在天上摆宴,享受仙家风情,也未必不能满足。
秦桑和小五到来,吸引了大厅一些人的注意,有人看一眼便收回目光,有人则饶有兴致打量这个奇特的组合。
甚至,楼上雅间,也有客人注意到了他们。
三楼。
雅间之内,幻化出仙云瑶池。
美酒佳肴摆在云雾间,酒肉皆散发着灵气,有的杯盏里甚至冒着火红的光,绝非凡物。
几名大汉饮酒吃肉,恣意放纵。
十几名舞姬围绕他们款款起舞,媚态横生,妙处隐现。
“二哥。”
其中一个瘦削精明的男子,饮下一杯酒,动作一顿,支肘捅了捅身边的同伴。
那人抹了一把,脸上酒意尽消,隔阵望向聚仙楼外,凝视片刻,沉声问道:“确定是生面孔?”
“不会错,小丫头这么秀气,以前要是见过这对儿父女,我肯定记得。”
精明男子笃定道。
……
“咱们的生意来了……”
秦桑嘴角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传音给小五。
区区聚仙楼的阵法,又岂能阻隔得了他的感知。
小五懵懵懂懂。
“不必了,我们要进火域寻药,稍作休息便要出城,给贫道的灵马也准备些上等的灵兽血肉,”秦桑摇摇头,牵着小五走进聚仙楼。
第一千九百零九章 登门
秦桑和小五入店,朱雀飞到秦桑肩头,跟着进去。
小厮看到朱雀,犹豫了一下,没有阻止,使了个眼色,让侍女盯紧一点儿。
朱雀不像那头灵马惹眼,只要不影响其他客人,是可以通融的。
秦桑带着小五,在大厅一个靠窗的桌子坐定。
“雪玉液是本店的招牌,是用长在寒火池的九色莲,精心酿造而成的琼浆玉液,四火镇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寒火池乃是火域里一处罕见的寒池,常年冰雪覆盖,周围岩浆如海,而冰雪不化,不仅风景奇特,极冷和极热更是造就了寒池内特有的生灵,形成独特的风味,您一定要尝一尝……”
“这道鱼龙吐珠,用的都是养在寒火池的银龙鱼,珠子乃是用罕见灵兽悠离鸟的顶珠雕琢而成……”
侍女一道道介绍菜品。
秦桑听得津津有味,朱雀已经在砸吧嘴了。
小五也侧起耳朵,一脸认真的模样,但有些还听不太懂。
秦桑便让侍女说得详细些。
直到侍女说得口干舌燥,秦桑才摆手打断。
“什么三百年的银龙鱼,那些就算了,太贵了。姑娘简直是舌绽莲花,听起来,那几种次一等的菜品也是世间罕有的美味佳肴,令人口舌生津。都来一份好了,嗯,雪玉液也来三壶。”
“客官请稍等。”
侍女笑容不减,躬身退下,不一会儿便有小二送来雪玉液,菜肴也陆续呈上。
纯净的玉壶里装着琼浆玉液,淡淡的青色,犹如澄澈的天空。
隔着玉壶,也能感受到充沛的灵气,看来侍女并未夸大。
秦桑倒了一杯。
雪玉液入口甜润,然后便有一股沁凉之意穿喉入腹,最后竟如一团烈火在肚子里炸开,力量却极为温和,炼气期修士也能承受的住,并且能够获得很好的滋养。
“不错!”
秦桑点头赞许,给小五倒了一小杯,“小五也尝尝。”
至于朱雀,根本不用他劳心,自己就拔掉玉壶的塞子,叼着瓶口咕嘟咕嘟干了一壶。
小五小口抿着雪玉液,神情没什么变化,似乎跟普通的水没什么差别。
秦桑又夹了一些菜给小五,是他特意挑选出来的,味道各不相同。
“菜有五味,辛、甘、酸、苦、咸,人生亦如此。让你体会人世辛酸,现在估计比较难,可以先从这些味道开始,仔细品一品试试……”
小五学着秦桑拿起筷子,夹起一片颜色雪白的花瓣,轻轻咀嚼,眉心微微皱了一下。
这是月宸花,味苦,可以入药,被做成菜别有一番滋味。
先品雪玉液,再吃月宸花,小五显然感受到差别了。
朱雀幸灾乐祸,在秦桑肩头笑得直打跌。
秦桑也笑了。
小五一样样品下去,表情逐渐丰富,虽然幅度不大。
“最喜欢哪种?”秦桑问。
小五想了想,小手指了指雪玉液和两盘糕点。
“都是甜食,果然是孩子天性,”秦桑笑着摇头,招呼小五大快朵颐起来。
再晚一会儿,要被朱雀抢光了。
三楼雅间。
舞姬全被赶了出去。
一边觥筹交错,吆五喝六。
另一边,精明男子和那个被叫二哥的壮汉换上清茶,默不作声品茶。
突然,房门被从外面推开,闪进来一个人,凑到二人身边,低声说了几句,最后不屑道:“打探清楚了,银龙鱼都吃不起,不是什么硬茬子。”
“养得起两头灵兽,看样子也是有点儿身家的,”精明男子沉吟道。
“那头青马真不错,”那人嘿嘿笑道。
“干了!”
二哥一拍桌案,“老七,这次任务重,就在城外动手。分你五个兄弟,动作麻利点儿,别惹出什么乱子,免得尹爷难做。”
“是!”
……
品过美食,逛过街市。
做戏做全套,秦桑又去一些商铺买了进火域的必备之物,牵着马慢悠悠向北面城门走去。
出了城,秦桑兴起一股灵风,卷起人马,破空而去。
景色渐至荒凉,北方天边隐现红霞。
正飞过一座无人荒丘,秦桑心有所感,骤然收了灵风,落在荒丘顶部。
雒侯也很会演,四蹄不停点着地面,焦躁不安。
只有朱雀有些忍不住心中的兴奋,好在不会有人特地留意这头不起眼的火鸦。
‘砰!砰!砰!’
秦桑刚刚落下,周围沙土炸开,便闪出六道人影,都是一身黑袍,带着面具,将他们团团围住。
“咦,这道士的灵觉好生敏锐,”其中一人惊讶道。
隔着面具,秦桑也能认出来,此人就是在聚仙楼三楼,议论他们的精明男子。
“贫道初来乍到,正要去火域采药,未曾与人结仇,几位朋友拦住贫道去路,是何用意?若是贫道误闯了宝地,向诸位赔个不是,这便离开。”
秦桑拱了拱手。
“哈哈哈……”
几人狂笑起来。
他们早已在周围布下阵法,有恃无恐。
“道士,看你也是老江湖,真就不懂规矩?把身上的芥子袋都交出来,老实点,咱们兄弟只求财不要命,”精明男子用笑呵呵的语气道。
秦桑的表现却让精明男子莫名有些不安。
只见他神色平静道:“只求财不要命吗?你们若能一直恪守这个准则,倒也不是不能商量。”
“七哥。”
旁边一人,自从现身就一直盯着小五,忽然插言道:“还记得红姥姥要咱们帮她寻找婴童吗?之前大哥送去那么多,说是符合要求的寥寥无几,还差两个。我看这小丫头长得灵气逼人,虽然是个瞎子,说不定会被红姥姥看上。”
说着,又嘿嘿狞笑了两声,“道士,你闺女要是能被红姥姥看中,你可就发达了,到时可别忘了咱们兄弟!”
“红姥姥难道是哪位大能?婴童又是做什么的?”
秦桑转身看向男子,似乎真的心动了,眼神闪过一丝光彩。
“连红姥姥都没听过的,真是别处来的。红姥姥乃是元婴祖师,殇雪宫长老,修的是威名赫赫的《七血化婴功》……”
男子来了兴致,将殇雪宫和红姥姥的底细都一五一十透露出来。
“老十!”
精明男子厉喝,想要打断男子。
男子却充耳不闻,口若悬河。
‘啪!’
一记鞭影狠狠抽在男子身上。
黑袍乃是一件法衣,当场开裂,男子被抽飞老远,变成滚地葫芦,趴在地上仍不知道闭嘴。
“你女儿成了红姥姥的婴童,那可是红姥姥最体己的人儿,就算日后被红姥姥送给别的大能填房,你最少也能捞个老丈人当当,嘿嘿……”
男子魔怔了一般,滔滔不绝。
同伴熟悉的笑声,此刻停在精明男子等人耳中,如同索命的厉鬼一般,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渗入骨髓的寒意。
此时此刻,如果还不知道猎物有问题,他们白白闯荡这么多年。
‘嗖!嗖!嗖!’
众人飞退,精明男子抱拳,沉声道:“是我们有眼无珠,不识高人。今日之事,权当是个误会……”
秦桑却不理会他,暗暗记下殇雪宫和红姥姥,喃喃道:“七血化婴功,听起来是炼制鼎炉和奴侍之类的功法,不像正道路数……”
他看了眼神情毫无波澜的小五。
小五不明白,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童,被抓去做婴童,意味着什么。
“看来站的还是太‘高’了,还要继续向南……”
秦桑甚至在考虑,将小五送去凡间的学堂,过一世凡人生活。
离开前,先将这里的因果了结。
看到秦桑有恃无恐的表现,几人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
又有一人高声喝道:“道士还不速速放了十哥,敢伤我们,你也走不出四火镇的范围!你修为再高,能打过多少人,就不怕斗法时误伤了你闺女!”
“哦?”
秦桑转目看过来,“你们在四火镇还有靠山?”
“四火镇的尹家和苟家,和我们大哥交情莫逆,高手如云,轻易调动四火镇内半数势力,围杀你们易如反掌……”
同样的一幕在精明男子面前重现,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兄弟,中邪似的。
而他至今没有发现秦桑有任何动作,完全看不出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安变成了惊恐。
精明男子暗暗催动身法,正欲逃走,却看到了秦桑的眼睛,听到了一个问题,“你们是什么身份?同伙去了哪里?”
他当场呆立在原地,所有念头化为乌有,只有止不住回答的欲望。
“我们兄弟是北漠十三鹰,此次接了两个委托,路经四火镇,大哥正带人向西,杀赤浪山的洪溪老叟。二哥带人往东,给巢城邹家送几个箱子,黄符封印,大哥不许人打开,我们也不清楚里面有什么……”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北漠十三鹰,久仰久仰。”
秦桑点头。
世道不宁,沙盗盛行。
北漠十三鹰算是最臭名昭著的一支,收受委托,半途还不忘老本行。
“看好他们,我去把其他人抓过来。”
秦桑对小五和雒侯说了一句。
朱雀本来趴在秦桑肩上,觉得在秦桑身边规矩太多,趁机溜到雒侯身上。
秦桑身影一动,忽听身后砰的一声,回头一看,几名沙盗全部化为乌有。
虚空中,五色光华一闪而逝,源头是小五细嫩的手指。
朱雀嗖地一下,用尽毕生力量,逃到秦桑身后,满脸惊惶。
“吓死鸟了!吓死鸟了!”
“老爷……”
雒侯欲言又止,四蹄发颤,战战兢兢,用求救的眼神看着秦桑。
刚刚随手灭杀几人的小五,眼睛紧闭,神情毫无波澜,依旧是那般纯真无暇。
“为什么杀他们?”秦桑柔声问道。
小五认真道:“他们要跑。”
秦桑让她看好沙盗,沙盗想逃,所以杀了。
朱雀不禁打了个冷颤。
它敢在秦桑面前嚣张,是料定秦桑不会拿它怎么样,万一哪天小五会错了意……
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秦桑揉了揉小五的头发,“以后,除非我让你出手,只许用正五行神光,好不好?”
“嗯!”
小五乖乖点头。
“任重而道远啊!”
秦桑暗叹,又想到另一个问题,“自诩行侠仗义,便不能滥用私行。如果小五杀了罪不至死的人,自己是不是也要为那些人讨回公道?世间哪有绝对的公平,不同的立场都会使得善恶倒转,紫微帝尊也不可能分得清绝对的善恶。况且,世道这么乱,真能杀得过来吗?肯定还有我没有领悟关窍……”
……
四火镇东。
一群人正乘灰翼巨鹰在天上飞驰,忽然一阵罡风吹来,轻易破了灰翼巨鹰的护体妖气。
众人纷纷出手也无济于事,只觉一阵昏头转向,狠狠摔在地上,发现被大哥带走的兄弟竟然就在他们身边。
“我曾因和一人有怨,屠杀他一族,无辜之人上百……”
“我记不清劫杀过多少人,男的斩首,女的吸干元阴……”
“我不会吸干她们的元阴,留着慢慢享用,玩腻了再换一个,嘿嘿……”
风沙之中。
沙盗们自顾自诉说着血腥的经历,说着说着便人首两分,血染黄沙。
最终,竟有两人罪不至死,秦桑也颇为意外。
……
城内。
尹家。
会客的厅堂内灯火通明,主座上坐着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
旁边坐在一名手握折扇、神态温和的富态男子。
二人正在商议着什么。
忽然,殿门被从外面推开,门前现出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老者神色微变,眼神陡然变得如鹰隼般凌厉,“谁敢放肆!来人,拿下去!”
他本以为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内眷,定睛一看,却是陌生人。
门外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
老者这才想起来,他为了和古家主商议大事,用阵法将厅堂封锁,竟被人无声破开。
“嘶……”
老者脊背发凉,拍案欲起,却被一股恐怖的力量死死压住。
“你就是尹家家主吧……你又是谁?”
秦桑牵着小五走进厅堂。
富态男子紧了紧手中的折扇,强自镇定,“在下是古家家主,不知道友是?”
“古家,名义上的四火镇之主,”秦桑了然,“古家也和沙盗有染吗?”
这时,老者恢复了理智,沉声道:“正所谓恩怨易解不易结,不知尹家在何处得罪了道友,尹某甘愿赔罪。尹某恩师乃是天梁山大长老虞道子,说不定和道友有些交情。”
第一千九百一十章 鹳老祖
天梁山,虞道子。
秦桑又知道了一个新的名字。
“虞道子知道尹家和北漠十三鹰勾结?”秦桑问。
尹家主神情忽然变得呆滞起来。
“我只是师尊的记名弟子,突破金丹便被送下山,回到四火镇经营尹家,平日难见师尊天颜,北漠十三鹰虽和我尹家有些关系,背后却是黄师兄授意……”
“黄师兄原本是师尊的三弟子,已经有元婴修为,不知犯了何事,突然被师尊逐出师门,成为弃徒,黄师兄便加入了人称三山匪寨之一的暝山……”
“师尊的记名弟子数不胜数,不仅我们尹家,沙漠各地都有势力将后辈送去天梁山,多半会被师尊收为记名弟子……”
“这些记名弟子下山后都和黄师兄有联系,黄师兄命我们暗中招揽沙盗,偶尔会有暝山送来命令,让我们做事和传递消息……”
“若是得了好处,我们至少能分到三成……”
尹家主坐在高椅上,上身挺直,知无不言,将不为人知的隐秘一一道来,仿佛在向上官汇报。
他说的都是烧杀掳掠之事,语气神态却平静的吓人。
古家主看到这诡异的一幕,僵坐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额头突突直跳,身上冷汗都出来了。
“又出来个三山匪寨,看来要一家家找上门去了,”秦桑摇了摇头,看向古家主。
“古家主也是虞道子的记名弟子?”
接触到秦桑的眼神,古家主心脏猛地一揪,忍不住咽了口吐沫。
‘咕咚!’
声音在厅堂里显得非常刺耳,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小心道:“前辈明鉴,我古家和天梁山、三山匪寨绝无半点儿关系,没想到尹家主竟敢豢养沙盗,残杀无辜……”
在秦桑似笑非笑的眼神下,古家主渐渐说不下去了,最后苦笑一声。
“若说在下毫不知情,前辈肯定不信。尹家虽然每次都藏在幕后,难免留下蛛丝马迹,在下确实早就在怀疑了。可是,我古家只能和浑夜城搭上点儿关系,才坐稳四火镇之主的位置,浑夜城又哪里比得上天梁山。在下只能暗中牵制尹家,让他们不敢太明目张胆……
“不瞒前辈,在下确实刚刚知道尹家和三山匪寨的关系。
“幸好天梁山自诩正道,而三山匪寨也有顾忌,如此这般,才能维持脆弱的平衡。真和尹家对上,只怕第二天古家就被沙盗踏平了……”
古家主叫苦不迭,宣泄心中的苦闷和后怕。
他喋喋不休说了一通,却没有任何回应,这才发现,那两人早已不见踪影。
扭头一看,尹家主早已气绝身亡。
“嘶……”
古家主冲出厅堂,只见外面的尹家主近卫全都躺在地上,睡着了一般,无声无息死去。
尹府内还有说话声。
有人死,有人活。
“没被灭门?”
古家主疑惑,有些猜不透神秘人的意图了,飞快返回古家,立刻下令所有古家人即刻回府,不得外出,并暗中派人调查。
很快,有人来报。
“苟家如何了?”古家主急问。
“和尹家走得近的二房和三房,高手十不存一,有的甚至死在自己的静室里。整个苟府乱成一团,消息在城内传开了……”
“因果报应、因果报应……难道世间真有索命的阎罗?”
世人常言,举头三尺有神明。
但修仙者都知道,世间神道衰微,传言也就在南边的凡间有些声量,根本不被修仙者放在眼里。
据说山神土地里也有强者,但无论数量还是势力都无法和修仙者相提并论,此间霸主云都天就是修仙宗门。
古家主挥手屏退属下,瘫坐在椅子上,望着头顶的雕梁画栋,眼神木然。
许久。
屋内响起幽幽的叹息。
“这人呐,作恶太多……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天收了。”
……
阴风阵阵。
天地间灰蒙蒙的。
灰色的雾气,其实是被刮起的沙尘。
此地方圆几百里,沙土都是灰色的,一旦起风,大白天也是天昏地暗,给人一种阴森之感。
风沙之下,雄山峻岭,如数条苍龙匍匐在大地。
山中充满阴森的气息,好似一头吃人的猛兽,令人望而却步。
山脚下出现了几个身影,正缓步向山脉走来。
“这就是暝山。”
秦桑顺路清理了不少沙盗,身上却无半点儿血腥气。
他对三山匪寨有了更深的了解。
三山匪寨是指暝山、罗梦山和季山,据说是北漠势力最大的三股沙盗的老巢,也是沙盗会盟的总舵。
三山勾连,皆有元婴祖师坐镇,虽是沙盗起家,如今却成为了三股深不可测的势力,北漠的修仙门派也对他们非常忌惮。
秦桑望了眼山势,向主峰走去。
他们并未掩饰气息,进入暝山便被察觉。
“来者通名!”
山顶忽然燃起通天火柱,厉喝如雷。
火光下,几道人影若隐若现,气息凌厉,声音带着浓浓的杀意。
话音未落,突被雷声打断。
‘轰隆隆……’
天现雷鸣。
转眼乌云密布,本就因风沙而昏暗的暝山,变得黑不见五指。
‘咔嚓!’
一道闪电从天而降,正中火柱。
在惊叫声中,火光应声而灭,火柱下的那些人并未被雷劈死,不由自主飞上半空。
“我出山劫掠过九次……”
“我曾随山主屠灭三个门派……”
“我抢女人做宠妾,若敢不从,便灭其满门……”
……
在众目睽睽之下,几人自述罪行,声音朗朗,传遍暝山。
述完罪状,天上便降下雷霆,灭杀当场,鲜血书成罪状。
‘轰隆隆!’
雷鸣声响彻暝山。
秦桑在山间似在漫步,速度却一点儿不慢,每经过一个山头,类似的情形都会重演。
‘轰!轰!轰!’
闪电如雨,接踵而至。
此情此景,犹如神罚!
雷云和闪电跟随秦桑移动。
秦桑宛若神明,只不过,在山中人眼里,是一个恐怖的魔神!
雷光之下,暝山亮如白昼,映照出一张张惊恐的面容。
暝山之中,有几人手上没有冤魂?
一时之间,暝山人心惶惶。
暝山主峰,山顶金碧辉煌,不断有人影闪现,其中亦有气息雄浑的元婴修士。
领头之人乃是一个羽扇纶巾的儒雅男子,正是尹家主口中的黄师兄,名为黄道埙。
此刻风度不存,满脸震怒。
“他到底是什么人!哪个不开眼的混账,招惹这种强敌?”
怒吼声在山顶回荡。
众人都默不作声,无人能给他答案。
在他身旁的一个黑袍老者开口道:“之前有消息,北边几股沙盗莫名覆灭,应该就是这人所为,老夫正想下山调查,没想到他敢杀上暝山来。此人实力深不可测,可能是有人误伤了他的后辈,山主稍安勿躁,问个清楚,把人交出去就是……”
黄道埙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喝道:“启佑天九阵!”
说罢,带上黑袍老者等人,驾起遁光向前山飞去。
……
“道庭雷法果然不凡,用来承载初阶高上神霄箓的玉清召雷符,我本以为早已领悟透彻,还能演变出这么多变化……”
秦桑牵马入山,天雷相随。
他却看也不看被雷劈死的那些沙盗,而是在体会雷法。
他从最熟悉的,承载三道法箓的神符入手,逐步参悟五雷院雷法。
短短时间,便取得了不小的进步。
就在这时,前方地动山摇,主峰周围的九座山峰爆发冲霄的玄黄灵光,显然是开启了护山大阵。
两道灵光之间,数道人影破空向他飞来,都已经祭出了各自的法宝,满脸戒备。
领头的黄道埙遥遥对秦桑拱手,“在下暝山山主黄道埙,不知何处得罪了道友,为何……”
话未说完,黄道埙忽见秦桑抬头望来,对他和煦一笑,心脏莫名剧烈跳动了一下。
接着,黄道埙便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马背上那个人畜无害的女童,抬起右手,伸出手指。
一道五色流光从指尖射出来,如女童的手指般纤细。
流光无声。
被流光射中,佑天九阵根基所在的其中一峰,竟轰然爆裂。
一座山峰,就在他们身边发生爆山。
在他们意识里,坚固无比的佑天九阵,竟仿佛不存在一般。
“做得好。”
秦桑轻轻拍了拍小五的小手。
破此阵,他用雷法也能做到,但此次下山有一大半是为了小五,也得让她有点儿参与感。
刚刚合拢的阵势,立刻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漏洞。
黄道埙尚未从震撼中回过神来,身后便响起阵阵自述罪状的声音,雷云遮蔽主峰。
这些声音中,包括暝山的元婴期长老!
“我师尊是天梁山大长老虞道子,你不能杀我!”
黄道埙大为惊恐,失声疾呼。
“这么说,你在山下为恶,有你师父在背后支持?”秦桑问。
“当年,是师尊暗中命我下山……”
黄道埙双眼失神,边说边缓缓飞到高空,在天雷下殒命。
当乌云散去,天雷隐没,暝山寂静若死,少量的幸存者仓皇而逃。
……
遍观火域至沙漠,天梁山也是颇有声威的一个宗门。
宗门内虽无化神修士,但大长老和宗主皆是元婴后期的强者。
不同于妖魔横行的暮落山脉,火域因和云都山相连,这里有名有姓的势力,行事都还算正派,天梁山的名声尚可。
这一日,天梁山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迎客大殿内。
天梁山门主罕见地亲自现身,招待宾客,殿内的气氛却剑拔弩张。
“道友莫非在说笑?我天梁山大长老,岂会和沙盗之属同流合污,简直荒谬,何人胆敢污蔑!”
天梁山门主拍案而起。
他对面的道士和小女孩却丝毫不为所动。
“不愧是名门大派,这些灵果真不错,小五尝尝……”
秦桑递给小五一个果子,看向天梁山门主:“是否污蔑,叫来贵派大长老当面对质,不就清楚了?躲在洞府,当缩头乌龟,就能洗脱罪孽吗?”
最后一句,滚滚如雷,传出大殿,令一宗震动。
“放肆!”
天梁山门主勃然色变,旋即却僵硬当场。
东方雷光耀天,雷霆如龙,冲着一座灵峰直扑而下,天梁山大阵甚至没有来得及阻止。
‘轰!’
山顶炸开,传出凄厉的嘶吼。
一道扭曲的人影冲了出来,全身雷光闪烁,身上缠满了雷索,四肢不由自主张开,如同被挂在半空。
一道鞭龙起电符,直接将虞道子从洞府擒了出来。
天梁山上下,所有的弟子都亲眼看到,高高在上的大长老毫无反抗之力,被抓向迎客大殿。
“你你你……”
天梁山门主颤巍巍指着秦桑,惊怒交加。
“你是谁!你敢杀我,老祖必为我报仇!老祖救我!”
虞道子被拘到殿前,疯狂挣扎,厉声狂吼,状如疯癫。
听到吼声,天梁山门主也愣住了,天梁山如果有什么老祖,岂会被人在门中肆意妄为?
“你上面还有人?”
秦桑哑然失笑,别人都是打了小的来老的,他却是杀了小的主动去找老的。
看天梁山门主的表情,似乎有什么阴谋笼罩天梁山乃至这方修仙界,被他无意间给搅了。
“鹳老祖乃外域大能,潜伏在火源谷。我奉鹳老祖之命,暗中送弟子下山,培植势力为己用,并为老祖搜集各种血药鼎炉,等时机成熟便取代门主……”
虞道子突然放弃挣扎,主动述说起自己的谋划。
说话之时,虞道子神情愈发扭曲,毕竟是元婴后期高手,但也无法摆脱秦桑的控制。
天梁山一片哗然。
天梁山门主也恢复了冷静,看着丑态多端的虞道子,一语不发。
‘砰!’
大长老的身体突然爆炸,和那些沙盗一样,以血肉为墨,在山壁上书写罪状。
累累罪行,罄竹难书。
不知何时,秦桑和小五均不见踪影,天梁山门主一直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
离了天梁山,秦桑突然加快速度,径直向火源谷飞遁。
风驰电掣间,秦桑暗自沉思。
他一路杀到这里,已经记不清诛了多少恶人,对悟道却似没有多少效果。
“是我会错了剑灵的意思,还是这些对手太弱?难道恶人也要分个高低?这位鹳老祖乃是化神中期修士,大小也算个高手,正好用来验证……”
秦桑思忖着,不多时便看到一片火红的河谷。
第一千九百一十一章 落魂渊
远远的,便能见到火源谷上方漂浮的火苗。
火光万点,仿佛河谷里的星辰。
秦桑一眼看穿,这些火光并非自然生成,而是阵法之力显化。
鹳老祖收到了虞道子求救,没有出谷救人,也没有遁走,而是在道场摆开阵势,以逸待劳。
遁光疾若流星,逼近火源谷。
火源谷里的人察觉到了不善的气息,谷内万点火光微微摇曳。
“何方道友,驾临寒舍?”
‘唰!’
秦桑降落在谷口,声音传进火源谷,“贫道清风,阁下就是虞道子口中的鹳老祖?”
谷内。
一块露天的赤石上,盘坐一个古怪的男子,此人露在外面的头脸、双手都光秃秃的,没有一根毛发。
麻麻赖赖的皮肤上,满是怪异的瘢痕,像是被火燎过的痕迹,瘢痕表面却时不时有黑气浮现。
每当某个部位有黑气蔓延,那个部位的血肉都会抽搐一下,淡淡的血色闪过,将黑气压制下去。
此人正是鹳老祖!
他睁开干瘪的眼皮,看向谷外,用沙哑的声音道:“看来虞道子已经被道长杀了,杀得好!”
“哦?阁下知道贫道为何诛杀虞道子?”
秦桑在谷口负手而立,目光扫过万点火光。
“嘿嘿……”
鹳老祖的笑声尖利如鬼啸,给火源谷平添了几分阴森,“无论是何原因,那厮自不量力,招惹到道长,便是死有无辜!这种蠢货,留着他,只会给老夫引来更大的麻烦,所以老夫说道长杀得好!”
“阁下也是杀伐果断之人。”
秦桑直视火源谷,“看来暗中投靠阁下的,不只虞道子一人,少一个元婴后期高手,对阁下也没什么影响,怪不得修仙界暗流涌动,沙盗之患愈演愈烈。”
两人之间有大阵阻隔。
鹳老祖却感觉秦桑的目光如同利剑,穿透阵法屏障,落在他身上。
他瞳孔猛然一缩,沉默了一下,反问:“老夫来到火域,对各派高手都有耳闻,从未听闻有一位清风道长,敢问道长是哪派老祖?”
“无门无派,云游而来。”
秦桑淡淡道。
鹳老祖被噎了一下。
如果真是云游道士,会无缘无故来找他的麻烦?
鹳老祖得知虞道子突然被诛,便猜测可能是他某些地方做的过界了,引起火域三宗的反感,给他一个警告。
在此之前,鹳老祖早有预料,不管多么小心翼翼,既然插手进来,早晚会有这一天。
鹳老祖相信,只要他表现得聪明些,懂得规矩,火域三宗家大业大,不会选择和一个化神中期修士鱼死网破。
鹳老祖认定秦桑是火域三宗里某个宗门的隐世老祖,许是担心后辈遭到报复,不愿暴露身份。
“沙盗之所以为沙盗,便不会离开沙漠,有些人确实无法无天,连老夫的命令也敢不遵,道长放心,那些不开眼的家伙都会被清理。
“至于修仙界的风波,道长言重了。
“火域三宗乃是火域霸主,老夫势单力薄,岂敢挑战三宗的权威。实为有人渴求大道,主动投靠老夫,有些甚至包藏祸心,利用老夫的名头狐假虎威,老夫常年闭关苦修,却是被宵小蒙蔽了。
“其中若有道长的后辈,老夫立刻斩断联系,断了他们的念想。
“不过,那些一心追求上进,矢志追随老夫,共求仙道的同道,总不能全都拒之门外。
“是不是这个道理?”
鹳老祖早有腹稿,主动示弱,却又绵里藏针,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听到这里,秦桑就知道鹳老祖想左了。
来的若是其他人,只为敲打敲打鹳老祖,得到这种回应,基本能够满意而归。
只可惜,鹳老祖流年不利,遇到了秦桑。
秦桑不再废话,右手虚抬。
霎时间,晴天霹雳,火源谷上方雷云密布,万点火光摇曳的幅度骤然加剧。
“你!”
鹳老祖面色大变,飞快思索究竟是哪句话犯了忌讳,旋即便见上空一片银白。
‘轰隆隆!’
天雷惊天动地。
雷云中心酝酿出一点雷光。
所有雷霆都被调动了起来,雷云迸发一道道闪电,肆意游走。
灵气浩荡,万千电蛇雷蛟在雷云之间穿来穿去,形成一张弥天雷网。
雷云中心的雷光仿佛有无穷的吸引力,吸引四面八方的闪电,汇聚而来。
好似百川交汇,雷光愈发刺目,化作一枚高悬天际的神秘雷印,印文若隐若现。
此情此景,和在符箓界时,借雷祖之力施展的五雷天心正印符的情景有几分相似,但声威远逊当年。
“不好!”
鹳老祖大惊失色。
只听‘咔嚓’一声,附近群山,包括火源谷内均纤毫毕现。
雷印迸发恐怖的雷霆,如天雷劈击而下!
漂浮在火源谷上方的万点火光,在这一刻全部凝固了,接着剧烈摇晃了一下,大片大片的火光熄灭。
‘轰!’
群山震动。
火源谷大阵竟被雷击而破,破绽百出。
鹳老祖霍然起身,阴冷的双眼涌现惊骇,张口喷出一团血雾。
刺鼻的血腥气弥漫火源谷,血雾里漂浮着无数苍白的骷髅和扭曲鬼影。
‘哗!’
血雾爆散,化作一团血云,骷髅和幽魂随着血雾翻滚,传出阵阵哀嚎,观其残存的气息,生前竟然都是修士。
吐出血雾,鹳老祖全身黑气上涌,气息大乱。
他强行压制黑气,试图用血雾抵挡雷霆,掐了个法诀,身影一晃,欲要遁入地底。
就在这时,谷口忽然射来一道五色流光,正中鹳老祖。
正五行神光主禁制,他来不及反应,当场僵在原地,脸上凝固着惊恐的表情。
片刻之后,雷霆消失,雷云逐渐散去。
秦桑默默体会着五雷天心正印符,他相当于得到过雷祖指点,如今使来,威力和当年不可同日而语。
高上神霄箓乃是整个道庭雷法的核心精要所在,对法箓领会越深,参悟五雷院雷法也更容易。
片刻后,秦桑收回心神,牵着小五迈步入谷,看到了已经失去反抗之力的鹳老祖。
“在下有眼无珠,不识高人。愿追随道长,从此侍奉左右!”
鹳老祖奋力疾呼。
“你背后可有师门,是受何人指使?”
秦桑问。
“道长明鉴,在下早早被逐出师门,无门无派,原本在暮落山修行,后遭宵小暗算,被逼出暮落山,被迫迁移到此,背后无人指使……”鹳老祖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回答。
这番话还有另一重含义,告诉秦桑,收了他不会担上许多因果,相当于白得一个得力属下。
他的敌人有些来头,但绝对奈何不了眼前这个道士。
蝼蚁尚且偷生。
鹳老祖心存期待,看到秦桑的神情,却感到一丝异样。
对方听到他这番话,好像有些……失望?
只见秦桑轻轻摇头,语气平淡道:“贫道是来杀阁下的,不是来和阁下谈交易的。”
“为什么!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非要杀我!”
鹳老祖怒火中烧,发出厉吼。
他忽然想起秦桑之前问的那些问题。
“就为了那些沙盗?就为了那些死不足惜的蝼蚁?你就要替天行道?替天行道!”
鹳老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像是看到了一个疯子,心底涌起浓浓的荒谬之感,突然发出狂笑。
“哈哈……”
“世间恶人不计其数,修行者有几个手上没有冤魂,你杀得过来吗?你自己就能清清白白?”
“暮落山妖魔无数,你怎么不去暮落山替天行道!你敢不敢杀上落魂渊!”
一声声质问,在火源谷回荡。
秦桑平静地看着鹳老祖,虚指点向鹳老祖眉心,淡然道:“如有必要,会去的……”
笑声戛然而止。
鹳老祖气息全无,眼睛里残留着不甘。
“落魂渊……”
秦桑轻轻念出这三个字。
据他所知,落魂渊是附近唯一能和云都天抗衡的大势力,位于暮落山极深处。
在云都山修士口中,落魂渊皆是邪魔外道,多年来却能和云都天相安无事,由此可见落魂渊的实力。
双方以暮落山为界,云都山修士轻易不会跨过暮落山,井水不犯河水。
以秦桑对云都天的了解,云都天的太上宗主乃是炼虚期修为,但不知是炼虚初期还是更高。
云都山无人敢违抗云都天的命令,没有人见过这位太上宗主出手。太上宗主便是云都天修为最高之人,除非还有隐藏的炼虚修士。
如果落魂渊和云都天实力相当,抑或稍逊于云都天,秦桑为了参悟杀道,并不介意找他们的麻烦。
可是……
秦桑暗暗摇头。
他从四火镇杀到火源谷,无论炼气、筑基,乃至元婴、化神,但凡作恶之徒,毫不留情,仍未感受到那一丝对大道的触动。
“刚刚下山就想要有所成,未免太急功近利了,”秦桑自省。
道法自然。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或许,不必刻意,无须苛求,反而能柳暗花明,水到渠成。
秦桑看向小五,还记得下山的初衷,是为小五消磨魔意。
挥手散去血云里的冤魂。
秦桑取了鹳老祖的遗物,发现宝物不少,却没有令他眼前一亮的。
不过,其中一些东西可以利用。
秦桑脑海中闪过五雷使院印里记载的一些雷霆之道的宝物。
不多时,秦桑等人离开火源谷。
他决定继续南下,但离开前要把鹳老祖的余党清理干净,既然做了,就要有始有终。
“下一个,殇雪宫。”
秦桑目望东方。
两人、一马、一鸟,在夜色中飞驰。
“这次分我一点儿!”
天上传来朱雀不满的叫声,它一直没有出手的机会,早就按捺不住了。
……
和其他门派不同,殇雪宫山门位于地下,围绕一处寒泉而建。
殇雪宫功法特殊,可借炎火之气,淬炼自身阴寒之功。
殇雪宫祖师选择将山门建在此处,将地下直接挖空,一座座冰宫以寒泉为中心排列,鳞次栉比,在阴暗的地下空间闪烁冰蓝光彩,景致绝美。
这一天,殇雪宫犹如遭到了烬风摧残,超过半数冰宫坍塌。
殇雪宫弟子龟缩在完好的区域,看着面目全非的山门,以及被摧毁的护派大阵,有的满脸悲愤,有的两眼茫然。
所有人都能看到,用鲜血刻在一面冰壁上的累累罪状,触目惊心。
“咳咳……”
寒泉旁,两女子搀扶着一名老妪,老妪脸色苍白,咳个不停。
三女均心有余悸,方才她们声称是殇雪宫家事,不料那人一言不合直接破了山门,幸好只诛奸邪,并未滥杀无辜。
“红姥姥自取灭亡,牵连师门,今日不死老身也不会饶她!传令下去,任何人不许外传,老身要去六合门……”
……
殇雪宫、归龙洞、清波山、三山匪寨……
以及如北漠十三鹰一般的各路沙盗。
秦桑不厌其烦,一个接着一个挑过来,所过之处,血染黄沙。
沙盗势力被连根拔起。
……
三山匪寨之一的罗梦山。
秦桑站在山顶,脚下伏尸无数,四周山壁上血书满布。
“该南下了……”
“道长好重的杀性!”
远处忽然传来人声。
在罗梦山外,一座山顶上,不知何时来了一位魁梧的大汉。
大汉身高一丈有余,器宇轩昂,身着火红长袍,长袍上铭刻密密麻麻的符文,显然是一件异宝。
秦桑早知来人,隔山望去,目露奇异之芒:“道友认为沙盗不该杀?还是这些沙盗和道友有什么渊源?”
大汉眼皮急跳,他是亲自去过火源谷的。
忍住后退的冲动,大汉连连摇头,撇清关系,“沙盗为祸世间,人人得而诛之!我等早就想铲除他们,忌惮那魔头的实力,不敢轻举妄动,多谢道长为我们铲除祸患!”
顿了顿,大汉抱拳道,“在下六合门缚萧!不知是否有幸,请道长登门做客,让我火域三宗尽一尽地主之谊。”
“火域三宗,久仰久仰。不过,贫道将往别处游历,来日有缘再会。”
秦桑摇头,牵马欲走。
火域三宗里,六合门的山门离他道场最近,显然还不知周围多了个邻居。
得知秦桑要走,大汉暗暗松了口气,犹豫了一下,忍不住追问:“这……是云都天的意思?”
他也不信,秦桑纯粹为了斩妖除魔。
第一千九百一十二章 叉鱼
这等高手,如果出身云都天,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云都天清理妖魔,定有深意,火域须提前准备,揣摩云都天的意图。
“缚道友想多了。”
秦桑头也不回,渐行渐远。
缚萧望着远去的身影,面露迟疑,终究没有选择追上去。
……
不久后,修士们后知后觉,往日猖獗的沙盗突然销声匿迹。
随着幸存者被人发现,以及各种消息散播开来,沙盗被连根拔起的事迹,渐渐在沙漠乃至火域传开。
有好事者,大着胆子探查三山匪寨,看到满地伏尸,被涂满鲜血罪状的山壁。
青天白日,阴森如地府。
这些人看一眼就匆匆下山,根本不敢停留太久,回去之后,每每回想起都心有余悸。
接着又有消息传出,一些名门大派竟出现内贼,和沙盗有染,同样被清理,有的甚至山门都被打残了。
这些宗门多数选择封山,对此讳莫如深。
令人诧异的是,火域三宗也没有任何反应。
这场风波渐渐平复,自始至终都无人知晓,究竟是何人所为。
许久之后,仍有许多修士感念那位神秘人的义举。
沙盗的惨状,令心怀不轨之徒胆颤心惊,很长时间没有人敢在沙漠兴风作浪,修仙界风气为之一肃。
直至百年后才零零星星出现几波沙盗,很快又被各大仙门联合剿灭。
……
穿沙漠,入戈壁,终于见到一抹绿意。
过了戈壁就是群峰起伏,无尽荒山,不仅凡人无法在这里栖息,连修仙者的身影都很少见。
一朵白云悠悠飞过。
秦桑站在云端,望着下方的风景,忽然道:“你们看这些江河的流向,再往南几百里,就有人烟了,到时咱们找一艘船,乘船南下。”
雒侯没什么意见,下山后它始终恪守身为坐骑的职责。
朱雀突然兴奋了,上下扑腾,不停追问,“凡间是不是真有那么多好吃的?”
一路行来,秦桑为小五解说世情,想起小五对聚仙楼的吃食有些兴趣,便多说了几句。
不料被朱雀听在耳朵里。
“论及调味精细和食材精贵,凡人岂能比得上修仙者?但民以食为天,不同地方又有不同的风土人情,总能让你们不断发现新奇的东西……”
说话间,白云掠过群山,秦桑注意到前方的山势渐缓,河面开阔,河岸开始出现人为修建的工事,道:“前面有人,咱们下去。”
秦桑使了个障眼法,白云向前一纵,接着径直落向河岸的一条山道上。
大河水势还算平缓,两岸各有一个木制的简陋码头,泡在水里的木桩有明显的腐朽痕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从码头登岸,各有一条大路延伸向陆地,越往前走路越窄,最后分出若干小道,消失在山野林间。
两个码头各绑着一艘乌篷船,都是待客的行船,看样子有明确的分工。
东侧的船东是一个干瘦老汉,上上下下,忙着往船上搬材,提水打扫。西侧的船东长得壮实有力,靠在船头,翘着二郎腿,眯眼晒太阳。
还不到开船的时候,两侧的码头上都有客人等着。
老汉不断向客人赔笑,连道:“快了!快了!”
客人们自然不会介意,还有人主动上前搭把手。
壮汉懒得和船客说话,也就没有人和他交流,船客们望着东岸,有些羡慕。
稍稍靠近船边,就能闻到里面发馊的气味,却又不敢在壮汉面前抱怨,只能偷偷捂鼻子,担忧接下来的行程。
秦桑自然而然选择东面这艘船,落在东岸的一条山道上,牵马步行。
“咦,有道士来了。”
“这里哪来的道士?”
“哎呀,好俊的丫头,是不是在马上睡着了?”
……
岸边的船客走来的秦桑,议论纷纷。
待秦桑走得近了,船客们纷纷收声,露出善意的笑容,甚至有人打了个不标准的道躬。
举头三尺有神明,世间道士,无论有没有本事,以礼相待总不会错。
况且眼前道士大袖飘飘,颇有几分出尘气质,说不定真是一位得道高人。
“船家,贫道的马儿有些乏了,能否行个方便?”
秦桑温声问道。
这艘乌篷船不小,容纳一匹马绰绰有余。
“这……”
老汉放下柴禾,搓了搓手,有些为难,“道长的船资,小老儿可以给您免了,只是这马……”
别看现在船客不多,顺江而下,沿途多个码头,直至北廓县城,就只有这两艘船。
两岸百姓进城,都要靠他们,往往过了半程就有些拥挤了。
“船资不用免,让马儿歇歇,等人多了我们就下船,可否?”
秦桑拿出几枚铜钱。
他没有铜钱,捏了一锭银子,从老汉钱箱里换的。
“这,好吧,船资真不用了!”
老汉坚辞不受。
不多时,日上三竿,老汉将柴禾码得整整齐齐,招呼船客上船。
两岸的人数差不多,青马登上船,这边的船身明显沉了一截。
西侧的船东解开缰绳,握住桨,用力一划,乌篷船分水破浪,船速堪比快船,在河面留下一条白线,将他们远远甩在后面。
老汉一点儿也不着急,慢悠悠划着桨,跟船客有说有笑。
众人目光时不时瞄向船尾,秦桑和小五席地而坐,朱雀趴在秦桑肩头打瞌睡,青马立在一旁。
这种组合,任谁都要好奇,但没有人敢过去打扰,生怕一不小心犯了道士忌讳。
他们已经默认秦桑是有道行的,不然怎么敢带着个女娃在外行走?
大河的走势不是直着往南,行过一程,突然转向西去,河面收窄,水势也变得湍急起来,倒是给老汉省了力气。
很快,第二个码头映入众人视野。
码头上只有三人,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脚边放着一个大包袱,看到船,兴奋地连连挥手。
“爷爷……爷爷……”
稚嫩的童声传来,老汉脸上笑出花来,急划了几下,快速靠岸,“伢儿,买到了?”
“嗯嗯!”
小男孩用力点头,“赵叔说最近收成好,做了好多腊肉,好香呢!”
说着,小男孩背起大包袱,嘿了一声,不等船靠稳,三步并作两步跳上船,吓得老汉急忙丢了桨,伸手扶住。
“胡闹!”
老汉抬起手,作势要打。
“嘻嘻……”
小男孩泥鳅似的窜进船舱,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来大呼小叫的声音。
“哇!爷爷今天打了好多鱼啊……”
“哇!还有一条黄牙子!”
“好久没吃过黄牙子,去年那条好香,好肥美!”
……
小男孩大呼小叫,动作却麻利地紧,将锅炉调料搬到船头,从鱼篓里取了宰杀好的鱼,又去船尾搬柴。
“哇!”
忽然看到青马,小男孩忍不住大呼,“好高大威猛的马儿!”
哪个男人不希望拥有一匹宝马,况且是一头如此神骏的马。
小男孩露出神往的表情,盯着青马出神,然后才注意到秦桑和小五。
当看到小五,小男孩又愣住了,呆呆看了一会儿,忽然满脸红晕,胡乱抱起一捆柴禾,蹭蹭蹭跑回船头,靠到爷爷身边,指着船尾期期艾艾道:“爷爷,她……她是瞎子吗?”
老汉又吓了一跳,偷眼观瞧,见船尾没什么反应,松了口气,“人家可能眼睛不舒服,快去做饭吧,爷爷饿了。”
“哦!”
小男孩泱泱回到炉边,娴熟地起锅做饭,船舱里一个青衣汉子出去帮忙。
他们从包袱里取了一块腊肉,洗干净切片,煸出油脂,跟河鱼炖成一锅,不一会儿就香气扑鼻。
忙碌之时,小男孩总是会向船尾偷瞄,小心思根本藏不住。
舱里的船客们都露出善意的笑容,笑的小男孩又羞红了脸,背过身去。
‘咕噜噜……’
河鱼腊肉汤在锅里翻滚。
新鲜的河鱼,醇香的肉脂,浓郁的香气飘进船舱,又飘向船尾。
朱雀一下子精神起来,直勾勾盯着船头,恨不得直接扑进锅里抢一块。
小五抽动了一下小鼻子,也转头‘望’过去,但脸上并没有急切的表情,就这么静静‘看着’。
“这就是人间烟火啊……”
秦桑望着两岸飞快逝去的山景,心生感慨,自己都忘了人间烟火的味道了。
船客们都被勾动了食欲,纷纷从包袱里取出准备好的干粮,就着清水小口啃食。
这时,鱼汤炖好了。
炖汤的是个大铁锅,满满一大锅鱼汤,爷孙俩根本喝不完。
小男孩从乌蓬边取下一串大竹筒,盛满鱼汤,小心端进船舱,递给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脆声道:“姐姐,给你。”
“不不不……”
小姑娘满脸慌张,连连摆手,想要站起来,又生怕打翻男孩手里的鱼汤。
“喝吧!陈大叔是好人,鱼获多的时候,都会熬了鱼汤分着喝,不收钱的!汤多着呢,不够再去盛。”
青衣汉子也端着鱼汤走进来,笑呵呵分给众人,小姑娘才敢伸手去接。
竹筒里不仅有鱼汤,里面还有拇指大小的小鱼,就着干粮吃,比刚才有滋味多了。
小男孩借送汤的机会,偷偷看船尾,突然发觉小五正‘看’过来,脸蛋腾地一下又红了,手里一抖,险些打翻了鱼汤,引起几声惊叫。
然后小男孩才意识到,小五可能看不见,是被鱼汤的香味吸引了。
“好可怜。”
小男孩心里暗想着,见秦桑和小五都没有取出吃食,眼珠一转,快步跑到船头,拽住爷爷的衣角,踮起脚低声说了几句。
见爷爷点头,小男孩高兴地蹦起来,立刻盛满两筒鱼汤,送到船尾,放在秦桑身边,一言不发又跑回船头,取了个碗,挑起那条黄牙子,舔了舔嘴唇,一咬牙全放进去,又用腊肉鱼肉填得满满当当,拿起两块饼,跑着送过来,气喘吁吁。
“爷爷送你们的,吃吧。”
小男孩不敢看小五,对秦桑说了一句,扭头就跑。
朱雀两眼放光,盯住一块腊肉就要伸嘴,被秦桑一下敲在脑袋上,唧唧叫个不停。
秦桑端起碗,带着小五,走到船头。
小男孩正狼吞虎咽,忙低下头,小口啃饼。
“多谢船家。”
秦桑拱手道谢,见老汉连连摆手,笑道,“船家好意,贫道却之不恭。不过有肉岂能无酒,贫道带了些浊酒,船家莫要嫌弃。”
说话间,秦桑伸手入怀,变戏法似得取出一个酒葫芦,拿起两个细竹筒,斟满酒,递给老汉。
“这如何使得……”
酒香着实诱人,老汉小心翼翼接过竹筒,抿了一口,顿觉一股热力直透四肢百骸,身体都轻了三分,常年在河面行船,积郁的寒气似乎都被冲散了。
“好酒!这酒……不便宜吧?”
老汉小声问道。
“贫道云游四方,赶路时须用酒暖身子,自己采药酿了一些,不花钱,”秦桑给小五加了一块腊肉,小五轻轻咀嚼,品尝着这种比聚仙楼粗犷却别样的味道。
“呀!是药酒呢,”老汉看了眼孙子,有点舍不得喝了。
以后孙子要接过这个行当,有这种酒驱寒,也不用像他一样落下病根。
“这酒不烈,小孩子也能喝,可以强身健体,每次抿一点儿,”秦桑起身,拿起一个空的水囊,往里面倒满酒,“一直无人欣赏贫道的手艺,既然船家喜欢,再送你些。”
“够了!够了!谢谢道长!谢谢道长!”老汉受宠若惊。
小男孩对酒没什么兴趣,大口大口吃完,小五一直坐在他对面,时间长了胆子也大了,“你吃完了吗?爷爷在城里给我买了好多玩具,你想玩吗?”
“玩?”
小五仰起头,露出疑惑。
“去吧,他怎么做,你就怎么做,”秦桑摸了摸小五的脑袋。
小五乖巧地站起来,小男孩从船舱抱出来一个百宝箱,装满各式各样的玩具。
秦桑边和老汉谈论乡野世情,边留意着小五。
“这个!你这样……好玩吧?”
小男孩兴高采烈,把一个个玩具都翻了出来,手把手教小五玩。
小五的表情却一直很平淡,所有玩具都翻遍了,也无法搏她一笑。
小男孩不禁挠头,瞥见船边,有绳子绑着一根竹子做的鱼叉,眼睛一亮,拉着小五的袖子跑到船边。
“这是我爷爷亲手给我做的,叉到好几条鱼呢!”
‘哗!’
鱼叉入水,不出所料叉了个空。
小男孩将鱼叉拽回来,交给小五握住,自己把着方向,眼神锐利地盯着河面,“我让你放,你就放……放!”
‘噗!’
河面翻起血水。
小男孩张大嘴巴,眼睛瞪得溜圆。
小五小脸迎着太阳,嘴角似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纯洁无暇。
秦桑缓缓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