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惊愕
虽然唐老夫人做事向来思虑周到,但白蓉萱却始终觉得事情出乎意料的奇怪,好像自己的那些小心思早就被外祖母猜到了一般,根本无所遁形。
不过当着吴介的面她没有多说,让小圆陪吴介下去用饭。
第二天一早吴介便出了门,等到了晚上才回来,兴高采烈地跑来找白蓉萱,“萱小姐,您知道大方里吗?”
大方里?
白蓉萱从来没有听过,摇了摇头道,“那是什么?一个地名吗?”
“不是!”吴介的眼神里满是兴奋,“是杭州城一个卖酒的铺子,分店很多,有一间离我们家的茶叶铺子很近。我打听如何去绍兴的时候,刚好碰上他们家的掌柜,知道我是唐家人,又要去绍兴,掌柜的很客气地叫我跟他们一起走,他们后天正好要去绍兴送货。”
“居然有这么巧的事儿?”白蓉萱见有人与他同行,总比一个人上路令人安心。她开心地点了点头,“这样也好,你第一次出门,要是有人跟着,我也不用那么担心了。只是从绍兴去宁波,还得是你一个人独行了。”
“您就放心吧。”因为能够出门,吴介显得格外激动,“以后我跟了治少爷,说不定要去更远的地方,这个时候不历练,到时候手忙脚乱一副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样子,只会给治少爷丢脸,我先把路趟熟了,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也知道该怎么办了。”
上海白家波诡云谲,内外房明争暗斗几十年了,人际关系错综复杂,哥哥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从来没有参与过高门大户间的勾心斗角,很难是那些人的对手。何况母亲这些年对白家提也不提,只怕哥哥至今仍不知道将来有一天会回到白家继承三房的家业。这个时候不为他做些准备,到时候他更难适应局面。别的不说,就二房的一家子就够他受得了。好在吴介脑筋灵活,要是能够在一旁帮助哥哥,也能让他的日子过得顺利一些。
白蓉萱叮嘱了吴介几句,又问起他的安排,“那就后天再出门吧,明天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养足了精神,出门在外没那么好玩,是件十分辛苦的事情。”
这一点她深有体会,前世她和吴妈舟车劳顿,走过太多的地方,也受过太多的辛酸吃过太多的苦。
吴介道,“我明天就出去!既然说好了是明天出门,就别在这个时候改口了,免得老夫人和我母亲怀疑,明明说是田产出了问题急着等我回去处理,我肯定是迫不及待要走的,怎么还会这样没事人一样地等着呢?”
这倒也是。
白蓉萱问道,“那你明天去哪里?”
吴介微微一笑,“随便找个地方对付一夜,萱小姐不用担心,我可是连牛棚都住过的人,没什么地方不能待的,反正只熬一夜就行,后天一早我就跟大方里的伙计上路了。”
“好吧。”白蓉萱见他已经拿定了主意,没有多说,“我还是那句话,一定要注意安全,全须全尾的回来,不然我可没办法向你母亲交代。”
“小姐放心。”吴介笑着道,“命是我自己的,我肯定比您更珍惜,要是为了打听相姨娘的事出趟门就缺胳膊断腿的,那也太不值当了,我将来可是要有大作为的人。”
懂得自己的珍贵才能保重自己的安全,看来昨晚自己对他说的那番话还是起了些作用。
白蓉萱这才放他离开。
等吴介出了家门,她便开始不安起来,唯恐这一路上出现什么状况,到最后不好收场。
白蓉萱心神不宁的陪着唐学茹刺绣,足足过了六七天,吴介才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吴介回到唐家的那天,张太太邀请黄氏过门做客,黄氏便拉了白蓉萱作陪。见到小姐不在家,吴介先去见了母亲。吴妈自然不知道儿子这些天居然跑去宁波走了一遭,还以为他就是回乡下去了,一脸平静地问道,“怎么样?田产的问题都解决了?”
吴介点了点头,“不是什么大事儿,已经全部料理清楚了,您不要担心。”
吴妈嗯了两声,见儿子衣服褶褶巴巴的,连忙道,“你快回房洗漱一下,再换套衣服,等萱小姐回来,你别忘了过去给她磕个头!”
这也就是唐家吧,换了别人家哪能让家里的下人三天两头地往外边跑呢?
吴介并非自幼就做下人,虽然之前在乡下生活清苦,但也没到见谁都要跪拜的地步。他来唐家这么久,还只是第一次见唐老夫人和唐氏的时候给她们磕了个头,至于其他人……他总是有些拉不下来脸面。尤其是面对白蓉萱的时候,他更是觉得浑身不自在,对方可比他的年纪还要小呢!
好在白蓉萱也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儿,吴介只当她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干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自己不记得了。
听到母亲提起,他急忙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装作着急回房洗漱,没等吴妈再啰嗦什么,他已经脚步飞快地溜了。
等洗漱过后刚要出门,没想到门外居然站着李嬷嬷。
吴介顿时神情一凛,“嬷嬷,您怎么来了?”
李嬷嬷微微一笑,“老夫人听说你回来了,特意让我来瞧瞧你,一路上可还顺利安全,没出什么意外吧。”
“没有,没有!一切都好。”吴介眼神一变,但表情却格外的淡定,“我正准备去给她老人家磕头呢,只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弄得脏兮兮的,怕惹得老夫人不痛快,这才回房换了套干净衣服……”
没等他啰啰嗦嗦地说完,李嬷嬷已经笑着道,“既然都弄好了,你这就跟我走吧,别让老夫人久等。”
吴介听她话里有话,神情更是一震。老夫人为什么要这个时候见自己?难道是问自己去绍兴见莲小姐时的事情?
吴介虽然紧张,但仍强作镇定地跟着李嬷嬷的脚步去了唐老夫人那里。刚过了晌午,平日这个时候唐老夫人都在午睡,可今天却精神得很,坐在罗汉床山安静地喝着茶。
吴介急忙跪下磕头,“见过老夫人。”
“我算计着日子你也该回来了。”唐老夫人放下茶杯,声音透着几分柔和,“起来吧,你这一路上也累坏了。”
吴介从地上爬了起来,“算不得累,一路上都很顺利,我一到绍兴就打听到了莲小姐的婆家所在,因为当天天色已晚,实在不方便上门,我特意找了个地方住下,等第二天一早换了干净衣衫才登门求见。听说我是从杭州赶去的,莲小姐的婆家管事立刻便把我请进了门……”
他低着头回忆着见到唐学莲的情景,没想到唐老夫人却忽然出声打断了他,“这件事一会儿再说,你这次去宁波,可打听到了什么?”
吴介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向唐老夫人。只见唐老夫人神色淡淡的,眼神中却闪着精光。一旁的李嬷嬷也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吴介张了张嘴,“我……我……”
“你不用怕,照实说就是了。”唐老夫人道,“纸是包不住火的,相氏做了什么事情我心里有数,不然也不可能顺水推舟放你出门了!宁波那边我早就派人打听过了,这次让你去,只是见你年轻反应灵敏,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一些严管事没打听到的东西。”
第三百七十七章·宁波
严管事?
吴介恍然大悟,看来相姨娘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瞒过唐老夫人的慧眼,长房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老人家早已心知肚明,只是按兵不动没有声张罢了。这样的话,自己和萱小姐看似小心没人发现的举动唐老夫人应该也早就知晓了,不过是没有把那层窗户纸捅破罢了。
难怪老夫人会让自己‘顺道’去给唐雪莲送平安符,分明就是有意找了借口让自己出门。
李嬷嬷见吴介瞠目结舌一副震惊不已的模样,笑着提醒道,“这傻小子,平日不是极精明的一个人吗?今日是怎么了?老夫人问你话呢,赶紧说呀。”
说着还冲吴介使了个眼色。
吴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飞快整理了一下思绪,认真地说道,“我对宁波实在不熟,又是一副生面孔,上去就打听别人家里的事情,只怕会被人当作别有用心,到时候说不定有用的东西问不到,还会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万一再引起相家警觉,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所以我到了宁波之后没有急着办事,先是在相家那个小杂货铺周围打听了一番。”
唐老夫人听着满意地点了点头,还与一旁的李嬷嬷说道,“到底是年轻人,这脑筋可活络得紧,别的不说,就这办事的能力就比严管事强了些。”
李嬷嬷笑着道,“严管事是个老实性子,您吩咐什么他就做什么,让他像吴介这样绕着圈子办事,他是学也学不来的。”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沉稳有余,灵活不足。不过他也有他的好处,这些年要不是他守着家里的大小事务,帮着凤君分担,只怕崧舟也不能把心思全都用到外头的事情上,家里也不能过成今天这副模样。”
“可不就是这样吗?”李嬷嬷奉承着说道。
吴介继续道,“相家的杂货铺不太大,店面很小,据说从相姨娘的曾祖父起,相家就一直以这间铺子为生。不过周围的人谈起相家人,都是一副不屑一顾的轻视模样,我在附近守了一天,试着和周围的人了解了一下。原来相家人做生意素来缺斤少两,而且惯会以次充好,客人若是发现了找上门去,他们也咬死了不肯承认,还说是同行故意来泼他们家的脏水,风评十分不好。尤其是到了相姨娘这一辈,她上头有四个哥哥,每个人都觊觎着铺子的管事权,所以每天争论不休,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可能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吧,相家的四个儿媳妇更是一个比一个刁蛮,只要四个人碰在一起便没有不吵的时候,有两次还大打出手,甚至都见了血。尤其以三儿媳妇最为凶猛,她娘家是宁波有名的屠户,这位相家三夫人生的膀大腰圆力大十足,另外三个儿媳妇加在一起也不是她的对手,常备她追着打,所以如今杂货铺最能说上话的人便是相家三爷,另外三个人是敢怒不敢言,整天聚在一起研究着怎么给相家三夜使绊子。之前有段时间因为四兄弟争执得太狠,被相家的死对头抓住了时机,生意差点儿做不下去,幸亏求到了长房大老爷出面帮忙,又是钱又是力的,奔走了半月有余,这才勉强替相家保住了铺子,只是这一下元气大伤,加上相家的名声实在不好,所以到现在也是带死不活的,我在附近观察了一天,一个进门的客人也没有,照这么下去,不出三个月就要关门大吉了。”
唐老夫人听着看了李嬷嬷一眼,冷笑着说道,“你听听,我居然不知道唐家还有这么个多情种子,为了续娶来的姨娘奔走忙活,当初二房有难之际,也没见他这么上心啊!”
李嬷嬷不好说唐崇舟的不是,只能无奈地笑道,“不管怎么说,那头是他的岳家,他是不能见死不救的。”
“哼!”唐老夫人不为所动地摇了摇头,“帮别人之前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自己家的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还想着打肿脸充胖子,那不叫知恩图报而是愚不可及!何况还是相家那种拿不上台面的人家,你且等着看吧,等荣哥议亲的时候只怕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谁家的好女儿会给他做媳妇啊?”
吴介听唐老夫人提起了长房的唐学荣,他心中暗暗一惊,面上还要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说道,“我在相家杂货铺门前待了一整天,别的没打听到,却问出了相家的死对头是谁。原来相家这杂货铺最开始的主人并不姓相而是姓严,相姨娘的曾祖父当时就在严家人的手底下做伙计。那时候相姨娘的曾祖父年纪还不大,严家人见他办事牢靠很是倚重,对他也十分宽厚,甚至有意招他做上门女婿。后来有一年发了大水,当时死了不少人,有很多流民涌入宁波无家可归,食不果腹。严家是当地的大善人,见到那副情景,立刻便安排家里人施粥,可谁知好心没好报,不少流民吃了严家的粥后便腹泻不止,没两天就死了。相姨娘的曾祖父便趁机将严家人诬告到了地方官处,说是严家在米中做了手脚想要害人。那地方官也是个糊涂人,正为流民一事闹心不已,唯恐出了什么差错被上峰降罪,自己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就算是全白费了。流民相继死亡的事情早就传入了他的耳朵,流民虽然不是当地百姓,但却也是一条人命,死一个两个的还好应付,但一下子死了这么多,只怕不容易隐瞒,何况现如今流民人心惶惶,已有民变的泰式,而宁波当时的人手远不够镇压这些外地流民的,地方官正愁该把这件事儿赖在谁的头上。没想到想什么来什么,听了相姨娘曾祖父的话后,他立刻便命人锁了严家的人,把那些有的没的全都怪在了他的头上,严家的杂货铺也被查封了起来。严家当时的掌事人已经上了年纪,牢房哪里是人待的地方,他进去之后又气又急,没两天就撒手人寰了。相姨娘的曾祖父便趁机贿赂了地方官,何况他本身又举报有功,地方官便将严家的杂货铺以十分低廉的价格转到了他的手里。严家的人不服气,还去当时的江宁府上告,可惜江宁府的知府和这位地方官狼狈为奸,所以直接将案子押了下来。严家人被断了生计,差点儿被逼上绝路。”
上次严管事去宁波的时候可没打听到这些,李嬷嬷还是第一次听说严家的事情,她不禁听得津津有味,心急地打听道,“之后怎么样了?”
“公道自在人心,地方官虽然糊涂,但老百姓心里却像明镜似的,谁好谁坏自有分辨。”吴介徐徐说道,“不少当年受过严家恩惠的人见严家无路可走,立刻慷慨解囊,能帮什么就帮什么,有的是一碗米,有的是两个鸡蛋,严家就在这些好心人的帮衬下坚持了下来。”
李嬷嬷长长地松了口气,“阿弥陀佛,可见老天还是给好人留了活路的。”
唐老夫人却什么也没有说,神色淡定地啜了口茶。
吴介继续讲述道,“没过多久,地方官因为贪赃枉法被人举报,没多久就被夺去了官职,新任的地方官倒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严家人便把当年的冤案重新递了上去,新任地方官稍作调查便有了计较,又有当地百姓的联名担保,他重审此案,还了严家的清白。原来当年水灾之后便发生了时疫,那些死去的流民并不是因为吃了严家的粥,而是因为之前接触过得了疫症的尸体。既然严家是清白的,那么当年出面诬告相姨娘的曾祖父便成了众矢之的,不少人围到杂货铺的门前,对他又打又骂,还让他把铺子归还给严家,可惜相姨娘的曾祖父就是个无赖,死占着说什么也不肯走。严家人也有骨气,没过多久便又开了一家铺子,而且因为口碑良好,没过几年就把生意做大了,如今在宁波已有四五家分铺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赞扬
唐老夫人听后对李嬷嬷说道,“看到没有,人能得意一时,终究不能得意一世,可见天底下的事一饮一啄早有天定,就算相家人用卑劣的手段得到了铺子,可终究无法做大做强,就像那蝼蚁一般只能勉强求生罢了。反而是严家人进退得宜,这才是真正的胸襟和本事。”
李嬷嬷点了点头,“老夫人说得是,要不怎么有句老话说善恶到头终有报,人不报天还要报呢!”
唐老夫人幽幽叹了口气道,“相家以这种手段起家,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货色。相氏耳濡目染,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了。偏偏就有那缺心眼的人把鱼目当成了珍珠,八抬大轿娶回了家里,当做娘娘一般供了起来,我只要一想到这些就气不打一处来,想想长房已逝的老太爷和老夫人,哪一个不是堂堂正正做人,没想到生下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来。也是章氏命短死得早,若是她还活着,长房也不至于有这一天。”说到这里,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指着吴介说道,“你奔波一路辛苦极了,坐下来说话吧。”低声吩咐李嬷嬷给他倒了杯茶。
吴介恭恭敬敬的结果茶杯,感激地向老夫人道谢。李嬷嬷笑说道,“我和老夫人说惯了话,总是你一言我一语的,是不是把你的话又打断了?”
吴介异常客气地恭维了几句,继续说道,“我知道严家和相家的恩怨之后,心里琢磨着有些话冒冒失失去找旁人打听只怕是打听不到,还不如直接去问严家的人,像他们这种有世仇的人家,肯定会在暗中盯着对方家里的举动,一旦相家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只怕第一个知道的就是严家。”
唐老夫人笑着道,“难为你年纪轻轻就知道借力打力,还能想到这一点,倒是十分的了不起了。”
吴介被赞扬得十分高兴,“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老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相家再不济也在宁波混了几辈人,我这么一个陌生人到人家的地盘去打听私密,万一要是引起相家的注意,以他们家为人处世的手段,只怕很难全身而退。我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可行,就开始暗中观察严家的人行踪。不过严家家教森严,如今当家人对子女要求极高,连带着下人们做事也都小心谨慎,或许是因为当年曾经引狼入室的关系,所以近来极少与人走动交往,就像个不透风的铁桶一般,想要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还真是不易。”
李嬷嬷好奇地问道,“那你是怎么做的?”
提起自己的办法,吴介有些得意地说道,“我研究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下手的人。这人姓毛,是宁波一个连日子都要过不下去的穷酸鬼,每天的吃喝都要靠别人家接济,按理说一个有手有脚的大活人,只要能吃苦肯定不会落到这步田地,偏偏这姓毛的人是个眼高于顶却又没什么能力的人,年轻的时候读了不少书,可却连个正经的营生也没有,儿子得了病也无药可医,小小的年纪便一命呜呼。他媳妇一看觉得跟着他不是长久之计,带着女儿偷偷溜出了家门自此音讯全无。宁波的人都瞧不起他,便给他起个绰号叫‘毛举人’,嘲讽他读了一辈子的书,到最后却身无旁骛,连个亲人也没有。他这人整日游手好闲,东家串完李家串,谁家的事情都知道一些,又因为严家是出了名的大好人,所以总是有事没事去打秋风,和严家的大老爷处得也算不错。”
唐老夫人听到这里越发满意,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了几分笑容。
吴介继续道,“毛举人家徒四壁吃上顿没下顿,所以肯定见钱眼开,是可以利用买通之人。他和严家的关系不错,走动得也勤,知道的事情肯定比外人更多一些。我仔细一琢磨,觉得可以从他的身上下手,所以故意装作和他偶遇,在饭店里请他吃了一顿饭。他当时正饿得饥肠辘辘,见我大方,还以为碰上了什么冤大头,想要从我身上得到更多的好处,十分地讨好客气,我见到他那样一副嘴脸,心里说不出有多反感。”
唐老夫人道,“你如今年轻,又是初和这些人打交道,难免有些不适应。不过将来跟着治哥回上海之后,像这样谄媚奉承的小人只怕日日都要打交道,提前熟悉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吴介点了点头,“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强压抑住情绪和他攀谈起来。毛举人酒量着实不错,喝了好几壶酒才在我的试探下醉醺醺地说起话来。相家这一辈人里四男一女,只有相姨娘一个女儿,备受相老爷的喜欢,对她尤其得溺爱。等相姨娘到了成亲的年纪之时,因为年轻貌美,又生得一股子狐媚妖娆劲儿,所以虽然相家的风评名声不好,但还是不少人家请了媒人上门提亲。为此相老爷当时不知道有多得意,颇有几分扬眉吐气的感觉。还故意拿话刺激严家,可惜严家人根本不接他的招,气得相老爷吹胡子瞪眼睛的。他不想委屈了女儿,所以挑来挑去没一个看上眼的,那些被相家拒绝了的人家气闷不过,难免要说些难听的话,传来传去的就变成了相姨娘身有不足之症,不是寻常人家的良配之选。相老爷听说之后气得生了一场大病,还放出话来,一定要给女儿找个贵婿,寻常人家肯定是不会嫁的。结果又过了两年,贵婿的影子没找着,登门的媒婆却不见了踪影。这时相老爷才反应过来不好,要是再耽搁下去,女儿就成了大姑娘,到时候还怎么找婆家呀?就这样一来二去的,相姨娘就过了最好的年纪,只能一直养在家里,这也是为什么相姨娘最终会嫁给大老爷做妾的主要原因之一。”
李嬷嬷听着恍然大悟,“难怪呢,当初大老爷要娶相姨娘进门的时候我就琢磨着,相氏这个年纪还没有嫁人,可别是有什么问题。等两人成了亲,相姨娘来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我见她身材曼妙,模样也俊俏,带着一股子风流相,难免觉得她嫁给大老爷是另有所图,不然以她的模样,怎么也不可能沦落到给人做妾的地步,更何况她和大老爷的年纪还差着一大截,怎么看都不般配。”
吴介道,“听毛举人说这位相姨娘在家做姑娘的时候,也不是个安分地主,经常和上头的四个嫂子争吵不说,还自命风流,总是和铺子里的伙计勾勾搭搭的,被相老爷当场抓住了好几次,可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当面答应得好好的,转过身来该干什么干什么,一点儿都没有往心里去。当时那个叫罗秀春的人就在相家的杂货铺里做伙计,因为生得白净俊俏,非常得相姨娘的喜欢。两个人你侬我侬的,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不过相老爷却说什么也不肯答应,非要棒打鸳鸯,相姨娘一咬牙,便跟着罗秀春私奔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私奔
“什……什么?”李嬷嬷听得无比震惊,“这……这……这也太……”
‘太’了个半天,却始终没有下文,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第一次听到这样惊世骇俗的消息,也难怪她会如此的惊愕了。
唐老夫人也端坐了身子,正色问道,“这话是毛举人跟你亲口说的?他当时是怎么说的,你一字一句地学给我听,千万不要差了一句半字的,免得误解了其中的意思。”
吴介回想着当初在酒楼中毛举人醉醺醺的一边抠牙一边神色得意地说话,他学着毛举人的语气道,“你小子不知道,相家的那个姑娘可不是个好鸟,一双狐狸似的眼睛就会往男人身上瞄,但凡是个齐头整脸的,她总要多看几眼。要是碰上那同路货色,两个人便当街眉目传情,比那脂粉胡同里的窑姐强不了多少。不少管家娘子听说丈夫要去相家的杂货铺买东西,一个个恨不得拿绳子把丈夫的手脚捆了,就怕魂儿被相家的小妮子给勾走了。而且这小妮子胆大包天,就没有她不敢做的事情,当初和家里的白脸小伙计私奔,闹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相家的人都要被她丢尽了。”
唐老夫人低头沉吟了片刻,吴介不敢出声,有些不安地偷偷打量着她的脸色。
过了一会儿,唐老夫人说道,“你接着往下说吧。”
“毛举人说相姨娘和罗秀春私奔的时候还卷走了家里不少的钱,为此相家闹得不可开交,相老爷大病一场,要不是救得及时,只怕就要驾鹤西去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跑到严家恭喜,还起哄让严家摆宴席好好庆祝一番。”吴介慢慢地说道,“不过严家的当家人是个正直人,听说之后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看热闹的人见状都称赞严家是真正的好人家,相家就是骑着千里马在后面追,百八十年之内也是无论如何都追赶不上的。严家之所以不愿意落井下石,也是怕和相家再扯上关系。毕竟现如今一个活在天上,一个窝在井底,高下立见,没必要这个时候幸灾乐祸。”
唐老夫人道,“这么看来,这个严家倒的确是不错的人家。只可惜宁波离杭州太远,否则倒是可以结交一番。”
吴介笑道,“相家人在宁波附近找了一圈也没有相姨娘和罗秀春的踪影,天下之大,只要两个人隐姓埋名愿意藏,相家一辈子也不可能找到,就连相老爷都发了话,只当自己没生过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女儿,让她死在外面算了。只是谁都没想到,事情过去了差不多两三个月的时候,相姨娘居然风尘仆仆地自己回来了。”
“她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是跟那个叫罗秀春的人一起回来的?”唐老夫人仔细地问道。
“当时听毛举人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和您问了一模一样的问题。”吴介道,“毛举人告诉我说,相姨娘是自己回来的。整个人灰头土脸的不说,雇了辆马车却连车钱也没有,在相家的大门口闹腾了好一会儿,才被怕事情闹大的相老爷派了管事付了钱打发走了。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外人是一点儿都不得知,只是自那之后相姨娘便被相老爷关在了家里,轻易不许她出门了。”
唐老夫人微微蹙了蹙眉,“她要是不出门,又怎么能认识那糊涂鬼呢?”
她说得‘糊涂鬼’自然是指长房的唐崇舟了。
“老夫人您别急,听我慢慢跟您说。”吴介说了这么多话,嗓子都要冒烟了,他不敢当着唐老夫人的面前喝茶,只能吞两口唾液润润嗓子,“毛举人这个人走街串巷的,虽然人人都瞧不起他,但他胜在脸皮厚,和谁都能攀上交情,所以和谁都能说上几句话,只要给他一口饭,他便给人当牛做马取笑讥弄也乐意。他的这群酒友里有位和相家大有渊源的人,此人就是相家三媳妇的亲弟弟。他们家虽然是屠户出身,家底却十分的殷实,这儿子又是家里唯一的独苗,所以受尽了宠爱优待,家里人说什么话也不背着他。有一次他姐姐回娘家和母亲说悄悄话被他无意中听到了,说的正是相姨娘私奔之事。原来相姨娘和罗秀春一路北上跑到了上海,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过起了快活的小日子。最初的那段时间又美好又惬意,两个人就像从笼子里飞出来的小鸟一般,快活得简直不知该如何才好。何况手里还有钱,一点烦恼也没有,可是过了一段逍遥日子。可上海是什么地方,寸土寸金,睁开眼来就是钱,没有钱便是寸步难行。他们私奔之时从相家偷出来的钱很快便被挥霍一空,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没了钱,两个人连门也不敢出,整日的四目相对,慢慢地就互看不顺眼了。相姨娘这个时候才后悔起来,只是走到这一步,后悔也已经晚了。她只好硬着头皮与罗秀春商量,上海肯定是不能留了,就凭他们两个人三脚猫的本事,只怕累断了腰也没有出头之日,不如回罗秀春的老家,日子虽然不见得大富大贵,但好在有屋瓦遮身,只要两个人肯卖力,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唐老夫人冷笑了一声,“这个罗秀春自然是不肯的了?”
吴介闻声点了点头。
一旁的李嬷嬷便诧异地问道,“老夫人您怎么知道?”
唐老夫人却没有答话,反而冲吴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继续向下说。
吴介道,“最开始罗秀春只是遮遮掩掩的,每次相姨娘和他提起这些的时候他便顾左右而言他,到后来就干脆装听不到了,若是被相姨娘逼得急了,就只会用甜言蜜语来哄人。若是换作旁的女人,只怕也就被他轻而易举地哄骗过去了。只可惜他遇到的是相姨娘,那是个眼珠一转有一百个主意的人。她立刻就察觉到了问题,又是试探又是逼问,闹得极了还要以死相逼,最后罗秀春没办法,只能实话实说了。”
“说……说什么?”李嬷嬷好奇至极,听到这么关键的地方吴介还要卖关子,她心急地催促道,“你赶紧往下说呀!”
只是没等吴介开口,唐老夫人已经慢悠悠地道,“有什么说的,只怕这罗秀春早有家世了吧?”
吴介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问道,“老夫人,您……您怎么猜到的?”
“这还用猜吗?”唐老夫人淡淡一笑,“相氏都多大的年纪了,她自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难道人人都和她一样?那罗秀春和她年纪相仿,上上下下也差不了两三岁,怎么可能没成家呢?”
“正是这样。”吴介干脆地证实了唐老夫人的猜测,“罗秀春确实已经成了家,不但如此,他已经有儿有女,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相姨娘听说之后自然要大闹一番,先是痛骂罗秀春无耻,以各种谎言来蒙骗自己。罗秀春狡辩说自己对相姨娘的心意天地可鉴,自己是情之所钟不能自已,只恨在遇到相姨娘之前便成了家。不过他与妻子完全是依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对妻子毫无感情可言。相姨娘听说之后便逼着他休妻,罗秀春自然是不肯,相姨娘还扬言要去告官,说罗秀春拐带良家妇女。两个人周旋了几天,最终相姨娘和他大闹一场,雇了辆马车回到宁波。这些话都是相姨娘和自己母亲说悄悄话的时候被三媳妇躲在暗处偷听到的,她回到娘家把这当做趣事跟母亲说了,没想到又被自己的弟弟听了去,结果他在酒桌上提起,又给毛举人知道了。”
第三百八十章·传言
唐老夫人听了微微一笑,对李嬷嬷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天底下的坏事都是这样传播开来的。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就愈演愈烈不受控制了。那相姨娘回到相家之后又都做了些什么事儿?”
李嬷嬷沉吟道,“她给家里丢了这么大的人,难道还敢不消停地眯着吗?还能生什么事!”
唐老夫人却淡定自若地摇了摇头,“她天生就不是安生的性子,又怎么能消停得下来?何况她不折腾出花样来,又是怎么遇上崇舟的?”她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对吴介道,“你接着往下说吧。”
吴介应了一声,“相姨娘回到家之后倒是也安分了一段日子,不过外面的传言却没有因此减轻半分,何况相家的人缘又素来不怎么样,于是外头说什么的都有,这件丑事成了旁人茶余饭后最好的话题。因为相姨娘的这档子事儿,相家大爷独子的婚事也没有成,相家的大夫人便趁机闹了起来,还说相老爷若是不出面,他们这一家就要分出去单过,不然因为这么一个败家扯业的东西耽误了后人,他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相姨娘过去仗着爹娘的宠爱在家里说一不二,从来没把四个嫂子放在眼里,对她们颐指气使不说,还经常背地里挑拨离间,闹得相家乌烟瘴气的经常闹不痛快。如今她落了难,这四个嫂子哪有不落井下石的道理,平日里这四个人只要碰在一起便像那乌眼鸡一般,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顺眼,可因为相姨娘的事情,她们四个的态度倒是出奇的一致,非要相老爷给个说法才行。相老爷眼看着家不成家,要是四个儿子都分出去单过,凭他们老两口带着一个没了名声的女儿无论如何都不能把日子过下去。何况女儿再贴心也是女儿,将来给自己养老送终的还得是儿子才行,要是这一次把四个儿子都得罪透了,他将来到老的时候也就难了。思来想去他便拿了主意,要将相姨娘送到庙中修行。”
李嬷嬷和唐老夫人都是信佛之人,尤其是李嬷嬷非常诚心,听了吴介的话后连忙念了句佛,“阿弥陀佛,像这样的人送到寺院里去,只怕会扰了佛门的清静。到时候要是闹出什么丑事,岂不是污了佛门宝地?”
唐老夫人听了笑道,“佛家讲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一个人愿意诚心悔过,佛门广大,总会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李嬷嬷却摇了摇头,“就怕相姨娘并不诚心,你看看她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既然当初和罗秀春一刀两断,怎么这会儿又搅和到了一起?可见她骨子里就带着放浪轻狂,无论什么时候也改不了。”
要不怎么有句话叫‘是狗改不了吃屎’呢?
吴介心里这样想,嘴上却继续道,“嬷嬷请放心,把相姨娘送到庙中修行的事情别说您不愿意,就是相姨娘自己也是一万个不答应,消息刚传到耳朵里,她便开始闹腾起来,寻死觅活地说什么都不肯去。”
唐老夫人道,“佛门清苦,她怎么愿意去忍受这种辛苦呢?”
吴介点头道,“相姨娘的四个嫂子可不管她的死活,甚至派了下人帮着收拾东西,眼不见心不烦,恨不得立刻就把她送出家去。我心里琢磨着,只怕她们心里甚至希望相姨娘就此死了,不但少了个人碍眼,还能让这件事就此平息,不影响相家人在外头走动。只可惜相姨娘并不是真心想死,只是为了让相老爷心软罢了。闹腾了几圈之后,相老爷不知道怎么就被相姨娘说动了,不但绝口不提将她送到寺庙里的事情,还允许她出门了。相家还安排人对外宣扬相姨娘前些日子去乡下探望外祖母,根本就不是与人私奔,这些事情都是严家人看相家人的日子过得和顺看不过眼,特意买通了人故意抹黑。严家人根本不屑与相家争论,所以也没有出面辩驳,一来二去的,外头不少的人都信以为真,传言的风向也为之大变。不过毛举人对我说,这种话也只能骗骗那些不知道相家内情的人,但凡对相家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这是相家在故布疑阵,妄图祸水东引。相姨娘的外祖母在她三四岁的时候便驾鹤西去了,相家人为了敛财还办了一场丧事,毛举人当时还跑去混吃混喝了七天,对此格外记忆犹新,怎么可能又跳出来一个外祖母呢,难道是闹鬼了不成?”
李嬷嬷听着点了点头,“这严家人的心眼也太实诚了一些,像相家这样的人家越是有意避开他们贴得越紧,不如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话说清楚,免得总是和他们家搅和在一起,白白坠了自己家的名声。”
吴介道,“反正消息乱糟糟的,外人又不知道哪件真哪件假,总之有得说就是好的,不少人还把严家和相家的恩怨翻出来讲究了一番。不过自从折腾了这一圈之后,相姨娘那头倒是相安无事,和过去一样不是在家里帮着做事就是去铺子里帮忙,几个嫂子敢怒不敢言,又不敢把相老爷逼得太紧,免得他一怒之下把家产便宜给其他几个儿子。好在相姨娘再怎么厉害也是个女儿家,不但年纪渐大,又生了这样的丑闻,将来不可能有太好的婚事。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相家泼出去的水连盆都不能要,所以相姨娘也不可能翻腾出太大的浪花,这几个嫂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谁成想就是这样,没过多久,相姨娘便勾搭上了长房的大老爷。”
李嬷嬷听他用上了‘勾搭’这样的字眼,连忙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冲他使了个眼色提醒他注意。
吴介这才反应过来,“我……我一时激动,说错了话。”
唐老夫人道,“你们不用避讳我,该说什么就说什么,长房和二房虽然同属一宗,但在我嫁进门之前就已经分家了。如今过了这些年,大家除了这一个姓之外,也没什么瓜葛了。愿意走动就走动,什么时候不愿意走动了,他也不过是个平凡普通的人家罢了。何况这种事素来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相姨娘固然不是什么好货色,但崇舟若是那好样的,也该坐怀不乱才对。只要是别人送到嘴边来的,他也不管是香的臭的,只管张着嘴往里咽,像他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大本事,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是我夸口,这件事儿若是换了崧舟,就算相姨娘再好的手段,只怕也不能称心如愿。”
李嬷嬷笑着道,“可不能这么比,大老爷和咱们家老爷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您这么比可有点儿欺负人家了。”
唐老夫人听着欣慰地笑了笑,“长房到崇州这一辈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老太爷和老夫人对他爱若性命,自小到大一句重话都不敢说,当成了手心里的宝贝疙瘩。那时候两个孩子年纪也小,崇舟总是有事没事跑来找崧舟玩闹。他自己不学无术也就罢了,偏偏还要耽误崧舟的功课,吵得他片刻也没个安生,崧舟又是个认死理的人,每天给自己安排的任务不完成就说什么都不肯睡觉,常常要点灯熬油地挺到后半夜去。我看在长房老太爷和老夫人的面子上,又不好把人拒之门外,只能悄悄提醒崧舟,无论怎样谦让着些就是了,千万不要起什么争执,万一弄伤了崇舟,只怕不好向长房交代。好在崧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有些事宁可自己吃些委屈,也都让着崇舟,这才一直相安无事,后来长房老太爷眼见着身子每况愈下,亲自教导崇舟理家管账,他这才来得少了,我也趁机松了口气。”
第三百八十一章·冷笑
提起过去的情景,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日。李嬷嬷道,“您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您当时还特意叮嘱了家里的下人,见了长房大老爷都客气一些,尤其要留神别让他磕了碰了的,我记得每每大老爷到家里来,严管事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非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才能安心。后来大老爷不来了,严管事走比从前轻快了。”
唐老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李嬷嬷叹着气道,“唐家到这一辈每房都只有这么一根独苗,说起来谁不当宝贝一样?可也没有长房那么惯孩子的,要是早些时候严厉一些,大老爷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稀里糊涂的,遇到事儿就没了主心骨。他和咱们家老爷就差了一生日不到,可这辈子的活法却天壤之别。那时候长房老太爷经常夸口他这个儿子将来必成大器,不知道老太爷九泉之下得知长房今日过成了这副模样,又会是什么心情。”
唐老夫人撇了撇嘴,嫌弃地说道,“他能是什么心情,他自己也是个拎不清的,怎么教养好儿子?在他眼里儿子的一切都是好的,就算放了屁都是香的,别说他已经死了,就算他活着只怕也觉得儿子的所作所为都无比正常,反倒是我们拿着鸡毛当令箭,有些少见多怪了。”
“这倒也是。”提起这些往事,李嬷嬷不无唏嘘地说道,“当初长房的老太爷也是个不省心的,为此老夫人不知道生了多少闷气。好在老夫人是个心里有算计的人,千挑万选的给大老爷找个门好亲事。长房要不是有章夫人苦心经营,不可能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难怪旁人都说妻好一半福,果然是有道理的。”
“哎。”唐老夫人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提起我这老嫂子,也是个苦命的人,嫁到唐家来之后就没过过一天的安稳日子,不是老太爷闹出幺蛾子就是儿子不让人省心。我看她自己活生生就是另外一个章氏,要是没有她,长房早就被老太爷折腾散了。她病重之时能定下章氏,应该也是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儿子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她为人母亲的要是不费心给他找个压得住的妻子,长房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垮了。也是老太爷先她一步逝世,若是那个时候老太爷活着,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和章家这门亲事的。”
“章家的门第的确矮了些。”李嬷嬷道,“当初长房和章家议亲的时候,不少人都觉得是章家高攀了。”
唐老夫人嗤地冷笑一声,“娶妻娶贤,不计妆奁,章家虽然不如长房富庶,但章氏是什么人你是心里有数的,配一百个崇舟也配得起,我还替章氏觉得委屈呢,好好的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瞧您说的。”李嬷嬷尴尬地笑了笑,“长房大老爷虽然没什么建树,但也没您说得这样不济,这些年长房的生意在他手里虽然没有发扬光大,但好在也没有什么闪失,如今生意这么难做,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十分不易了,您可不要拿他和咱们家老爷相比,那才是真正的挑毛拣刺呢。”
唐老夫人摇了摇头,“只不过维持着表面地风光罢了,关起门来过日子,谁知道别人家里的缸里有几碗米啊?不管怎么说,我肯定是希望他们好的,要是长房真出了什么事儿,我们难道还能坐视不理不成?要不是因为这个,你以为我愿意这么一大把年纪还去管他后宅里的事情?管他的小老婆是偷汉子还是养汉子呢,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这些事情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难道到了那天,还能抓着长房老太爷和老夫人的手和他们絮叨起这些?管教子女原本就是父母的事情,崇舟又不是我的儿子,是好是坏那是长房的事情,我是不能插手的,不然外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我呢。当初他做主把芬姐儿和莲姐儿嫁去嘉兴和绍兴的时候,我虽然心里不乐意,可你见我说什么了没有?”
“我都是明白的,您那是给大老爷留着脸面呢。”李嬷嬷为难地说道。
唐老夫人冷笑道,“我给他脸面,他也得要才行呀!一大把年纪后宅里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如今可要怎么收场?你说我要是不管,长房能怎么办?真是万万没想到,我活到这么大的年纪,居然还要帮着管侄子后宅里小老婆的事情,这要是传出去,还不得笑掉别人的大牙?”
李嬷嬷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只能抬头给听得正专注的吴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往下说,好把这个话题岔过去。
吴介会心识意,立刻便道,“我见毛举人把这些事如数家珍一般向我徐徐道来,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问起相姨娘如今的下落,毛举人便告诉我说她被一个绿头乌龟当宝贝一样的娶回了家门……”
李嬷嬷听他用‘绿头乌龟’来形容唐崇舟,吓得脸色大变,急忙出声道,“傻小子,这话也是你能说的?这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以后都不许说了。”
吴介也是说顺了嘴,话一出口便已十分后悔,见状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说错了话,请老夫人不要怪罪!”
说着便要跪下磕头。
唐老夫人摇了摇头,“我这里没有这么多的规矩,不过这些话的确不好听,以后都不要说了。须知祸从口出,虽说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但也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以后跟着治哥回到白家,那头的人际关系错综复杂,行事更要步步谨慎,一步都不能出错,治哥是个只知道的图书的人,你作为他身边服侍的人,更得留神才行。”
吴介听得一身冷汗,“是,我记下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唐老夫人笑了笑,“你坐下继续说吧。”
“是。”吴介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原来那个时候长房的大老爷不知听了谁的劝,觉得杭州的生意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到头了,再没什么大展拳脚的空间,因此想要另寻一个地方找个新路子做一做,后来不知道怎么地就跑去了宁波,又经人介绍认识了相老爷。结果这生意没做成,他倒成了相老爷的新姑爷,把相姨娘娶回了家门。这中间相姨娘是不是使了什么手段不得而知,只是毛举人跟我说……跟我说……”
唐老夫人见他说话吞吞吐吐的,知道接下来的话肯定十分难以出口,她淡定地说道,“我活到这把年纪,什么没见过?你只管往下说就是了。”
吴介这才大着胆子道,“毛举人说相姨娘用美色勾引大老爷,大老爷不是对手,自然只有缴枪不杀的份儿,然后两个人……两个人就做了那种事,没想到还被相家人发觉了给堵在了床上,相姨娘自觉没脸做人要去投湖,又是哭又是闹,相老爷领着几个儿子要抓大老爷去报官,大老爷没办法,只好保证会娶相姨娘进家门,相家人不放心,还特意让他立下了字据,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人。”
李嬷嬷听得目瞪口呆,“这……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个圈套,分明就是相家贼喊捉贼,自己布了一个局引大老爷入瓮,大老爷怎么会看不出来?”
吴介磕磕巴巴地说道,“毛举人说……说……相氏御夫有术,肯定是床上把大老爷伺候得又舒服又妥帖,大老爷丧妻多年,就像那久旱逢甘露一般,自然抵受不住,只怕再也离不了这温柔乡。所以相家人一提,他就上赶子答应了这门婚事。”
“糊涂啊!”李嬷嬷气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婚姻大事又不是儿戏,怎么能这样草率就答应下来?”
第三百八十二章·低调
“事到如今,你还当他是个多精明的人呢?”唐老夫人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别说是娶妻这种头等大事了,正常人家进个下人都要问清楚了底细才行,他都是做了祖父的人了,可办事还是这样顾前不顾后的,年纪也不知道活到了哪儿去。我也知道他一个人拉扯孩子,家里家外的事情都够他忙活的。章氏再好也逝去那些年了,他想娶个可心的人陪伴在自己身边我不反对,但不说打着灯笼好好找一找,最起码也得知根知底吧?这么稀里糊涂地娶了相氏算怎么回事?你们都以为我不待见相氏,是因为她未婚先孕,不说家世,但论作风就不怎么样,实在算不上什么良配,其实我生气的是崇舟这糊涂东西。居然在外头走商的时候和人家的女儿搅和在了一起,我当时就猜到他应该是受制于人,所以才会把婚事定得这样仓促。像他这样的人实难成就大事,所以有今天这样的结果也就没什么可意外的了。”
李嬷嬷叹了口气,“长房大老爷那个人虽然有些四六不靠,但本性却不坏,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给相姨娘利用,被相家吃死了不松口。”
“哼!”唐老夫人淡淡地道,“他又不是四五岁的小孩子,在外面做事这么多年,难道还能凭本性过日子不成?我倒不是要他用尽心机算计别人,但和外人相处的时候也该小心谨慎一些才对,他才去了宁波几趟,居然就把孩子带回来了,长房有他这么一个没出息的人在,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翻天了。”
“不会的,不会的!”李嬷嬷赶忙道,“不是还有您在吗?有您在一旁盯着,单凭相姨娘一个人肯定翻腾不出太大的浪花。”
唐老夫人听着摇了摇头,“我还能活多久,难道能陪他一辈子不成?除非他能死在我前头,否则离了我,长房终究还是要不安生的。再说我又不是长房请去的管事,总不能一直插手管那边的事情吧?就怕最后出力不讨好,两边都得罪透了,没得惹人埋怨。”
李嬷嬷知道唐老夫人的难处,心疼地叹着气道,“您别看长房大老爷,只看咱们这一房吧,长房的名声受损,咱们也跟着受累,总不能让他们把我们带偏了吧?”
“我要不是为了这个,连长房看都不想看一眼。”唐老夫人一脸嫌恶,又对吴介道,“你还打听到了什么,只管往下说吧。”
吴介想了想,“去的时间太短,那毛举人说话也是说一半藏一半的,他是个老油条了,肯定是看出了我心中好奇,所以想要卖个关子,不说是好处吧,总想在我身上多捞点油水的。而且我也怕从他一个人这里打听出来的消息有什么不真不实之处,所以后来就和他分开了。不过我倒是查出了一丝异样,却不知道算不算重要。”
唐老夫人一愣,“你说吧,我听听看。”
吴介道,“按理说相姨娘既有之前与人私奔的事情发生,如今高嫁了之后以相家人的脾气不说大吹大擂,也该耀武扬威才对,不过相家却非常的安静老实,对外绝口不提相姨娘出嫁的事情,所以不少人至今都不知道相姨娘实际上已经嫁人多年了。”
李嬷嬷想了想,“虽说是嫁进了长房,但又不是正儿巴经的夫人,不过是个姨娘罢了,有什么可招摇的?传出去不怕别人笑话吗?”
唐老夫人却敏锐地从吴介的话里听出一丝弦外之音,她琢磨着道,“这也不对!以相氏当时的情况和地位来看,别说是嫁到唐家来做姨娘,就是个做个没名声的小妾也该欢天喜地敲锣打鼓的送过来才对,相家本身又是个压不住事的人家,为什么在这件事儿上表现得如此低调呢?长房上头没有正经夫人,相姨娘又怀着身孕,虽说名义上是个姨娘,但实际上和夫人也没什么区别了,除了新郎官的年纪大了些,无论从哪里看都是相家高攀了,只怕相老爷夫妇做梦都该笑醒了,他们还有什么可不满的?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我们没想到的事情?”
李嬷嬷也想不透,“我脑子蠢笨,实在想不出这里面的门道。”
唐老夫人嘀咕道,“俗话说反常必妖,相家人这次没有按常理出牌,一定是憋着什么主意呢?让我想想……相家压住相氏出嫁的消息是为了什么呢?嗯,一方面肯定是不想太过张扬,以免当年相姨娘和人私奔的旧事再次被人提及。这消息要是传到崇舟的耳朵里,就算相姨娘巧舌如簧花言巧语,只怕崇舟也不会买账。他虽然是个老实人,但这老实人认起死理来,可比常人更要难缠数倍,像相氏这么个小小的姨娘,连封休书都不用写,直接就可以私下处置了。自从相氏从相家出来,那是生是死可就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她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这二来嘛……说不定相氏身上还藏着什么秘密,相家担心秘密败露,所以不敢对外宣之于口,因此相氏嫁人的消息外人知道得不多。”
李嬷嬷不解地问道,“可这纸里包不住火,这么藏着掖着的有什么用?相家少了个女儿,外人难道都是睁眼瞎看不到?何况当初不管怎么说,长房可是用八抬大轿把相氏娶进门的,这么一番吹吹打打的,相家左邻右舍的人家难道也听不见?”
吴介急忙解释道,“嬷嬷别急,我来告诉您此中关键所在。这是因为相氏出嫁的时候,根本就不是从相家出的门,而是在绍兴接的亲。”
唐老夫人听着神色一正,“哎哟,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李嬷嬷在一旁道,“当初大老爷不听劝告,打定主意要把相姨娘娶回家门的时候,您心里正和他呕着气呢,后来娶亲的事情您也没有过问,等大老爷带着相姨娘来给您请安的时候,都已经板上钉钉,就算这样您也没给他们好脸子,赏了相姨娘一对银戒指和一副银镯子就把人打发走了,饭都没有留他们吃。”
“这倒也是。”唐老夫人轻飘飘地说道,“我这个人也是一身的毛病,心里想着什么脸上便要表现出来,一点儿面子情也不愿意给,以后我要是再这样,你记得要提醒我两句才行。”
唐老夫人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平日里很少动气,但若真把她惹火了,只怕也不是自己三两句‘提醒’就能好的。李嬷嬷嘴上答应,但根本没有往心里去,而是好奇地向吴介问道,“相家既然对相姨娘出嫁的事情三缄其口,做得如此隐秘,你又是怎么打听到的?”
第三百八十三章·反常
“说来实在是巧!”吴介笑着解释道,“这次出门时正好赶上大方里的伙计要往绍兴送酒,听说要去的地方一样,我这又是第一次出远门,心下正不安着,便厚着脸皮央求着和他们结伴同行。其中有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伙计十分健谈,一路上对我也颇为照顾,我们两个相处得很好,这件事儿就是从他嘴里听来的。原来相家为了嫁女,特意在绍兴包下了一间客栈,因为办喜事要用酒,当时就是这伙计陪着一起送去的,亲眼见到了长房的大老爷由相家的几个爷们陪着喝酒。我听说之后,唯恐他拿话哄我,所以从莲小姐家里出来后就按照他说的地址找了过去。不知道是担心我别有用心还是怕惹上麻烦,客栈的掌柜对我说他们客栈虽然不大,但总有人包下来办喜事,有时候遇到那出门在外遇到麻烦的可怜人,连丧事也接。因此迎来送往的每天都要接待不少人,连去年的事情都未必能记得,更别说相姨娘出嫁那么久远的前尘往事了。”
唐老夫人道,“做他们这种生意的人最重要的就是眼色,更不愿意惹上麻烦,你这样跑过去打听事情,他们必然会小心谨慎,什么都不会对你说的。”
吴介道,“不过倒也不是一无所获,我从一个伙计那里倒是问出了一些消息。这伙计自打八岁起就在客栈里做跑堂,因为勤快能干很得掌柜的喜欢,已经在店里做了十几年。不过他最近欠下了不少赌债急需偿还,见我在掌柜的那里吃了闭门羹之后,就打起了我的主意。我出门没多久就发现在他在后面偷偷跟着,我见状只好停下来。他便上前来和我讨价还价,让我给他拿点钱,然后他把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我。我听他要得也不是很多,就做主给了。他拿到钱之后便告诉我,几年前的确有户姓相的人家在客栈里办喜事,因为相这个姓氏比较少见,所以他记得特别清楚,另外就是当时的新娘子和新郎官年纪差着一大截,所以格外地记忆犹新。”
唐老夫人对李嬷嬷说道,“这都是些常年和人打交道的滑头,最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相姨娘嫁到唐家来也有七八年了,他还能说出这些外人不可能知道的细节,可见不是在撒谎。”
“我当时也怕他坑骗我,所以问得特别详细。”吴介缓缓说道,“伙计说他听到这家人自称是从宁波来的,而且其中一个被称作二爷的人脾气异常火爆,总是动不动就发火,伙计在人前端茶送水,没少受他的冤枉气。我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后来特意向毛举人打听了一番,毛举人说相家的二爷的确是个火爆性子,小时候生病烧坏了脑子,所以办事冲动易怒,经常吵着吵着就要举刀子杀人,相家人都很忌惮他,轻易不敢和他起什么冲突,怕他发起狠真闹出人命来。”
“嗯!”唐老夫人听着点了点头,“这么一说就全都连上了。相家既担心嫁女惹出不必要的闲话,又怕让崇舟多心怀疑,所以在绍兴接的亲,只是相家人兜了这么大个圈子,却全都白费了。崇舟若是心里有一丁点儿算计,只怕早就琢磨出其中的问题了。他到今天还被蒙在鼓里,你说他糊涂不糊涂?”
最后一句话是对李嬷嬷说的。
李嬷嬷无奈地笑了笑,“大老爷这个人……”
话到此处便戛然而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唐老夫人见吴介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十分满意地说道,“你第一次办事就这样有张有弛,可见是个聪明人,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你劳累了一路,回房休息去吧。回头蓉萱问起的时候,你只管把原话告诉她就行,但是不要提起我,之后她吩咐你去办什么事儿,你都来跟我说一声,若是我这边有事儿走不开,你就告诉李嬷嬷,我怕你们两个没轻没重的打草惊蛇,坏了我的布局。”
吴介听唐老夫人对相姨娘的事情已有安排,心中稍定,谨慎地说道,“是,我全都记下了。”
唐老夫人冲他摆了摆手,吴介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等吴介走后,李嬷嬷便趁着倒茶的功夫凑到唐老夫人的身边,“老夫人,您看这件事儿……”
唐老夫人抬起头盯着李嬷嬷道,“相家肯费这么大个功夫跑到绍兴嫁女,肯定不只是怕丑事败露这么简单,崇舟虽然糊涂,但却不是个傻子,他在宁波来往了那么久,相家的事情不可能没听说过。之所以愿意娶相氏进门,肯定是被相氏用好言好语给蒙骗了,也不知道相氏想了什么借口,把自己私奔的事情堂而皇之地避了过去。”
李嬷嬷道,“说不定大老爷和那些不知内情的人一样,也觉得私奔的消息是严家人放出来的假消息,相氏不过是去乡下陪伴祖母了。”
“嗯,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唐老夫人面色深沉,“如果崇舟事先已经知道了私奔的事情,相家还不嫌费事地跑到绍兴去送亲,其中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说……会不会是……”
李嬷嬷一对上唐老夫人的眼睛便知道她要说什么,闻声连忙道,“不……不会吧?相姨娘当时不是已经怀了身孕吗?相家可能是觉得丢人,所以才不敢声张的吧?”
“你听吴介刚刚的话,觉得相家像是在乎脸面的人吗?那就是一窝上不了台面的臭鱼烂虾,名声对他们来说就像纸片一样,根本就无足轻重。”唐老夫人目光如灼,闪着精光,“我就怀疑这孩子……”
李嬷嬷吓得张大了嘴巴,“怎么会?相姨娘再大的胆子,可也不敢做出这种混淆血脉的事情呀!这要是被人发现,就算被千刀万剐也是轻的了。”
“哼!”唐老夫人冷冷地笑了笑,“你可别小瞧了她,这女人要是疯癫起来,那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她跟人私奔在先,勾引崇舟在后,之后便怀了身孕。你瞧瞧崇舟的身子,这些年的酒肉穿肠,他早就被掏得差不多了,当初怀学莲和学莉的时候费了多大的功夫,怎么到了相氏这里便一击必中,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第三百八十四章·糊涂
李嬷嬷是个老实人,听了唐老夫人的话后惊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过了半晌才道,“要真是如此,相姨娘可就犯了十恶不赦的死罪,就算扒皮抽筋也是咎由自取,连带着相家也别想置身事外,总要给个说法才行。老夫人,您说大老爷会怎么处置相姨娘?”
“姨娘是他自己娶回来的,娶的时候也只不过是象征性的来跟我打了声招呼,处置的时候自然也不用问过我。”唐老夫人神色淡淡的,“只要他不辱没了唐家的名声,要杀要剐都随他的便,我怎么可能会插手管这个事儿?”
李嬷嬷听着点了点头,“老夫人,依我看莉小姐的婚事还是别急着定下来了,万一荣少爷这头真出了什么意外,长房那边总得有个接手的人才行,不然全指着大老爷……就算过得了这一关,后面也是难呀。”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我也是这么想。只是再拖下去,莉姐儿的年纪就更大了,再想找合适可心的人也更难了。我看这件事儿也不宜拖得太久,差不多的时候就该完结了。等我料理完萍姐儿的婚事,正好就赶上了过年,一年到头了,崇舟肯定不会再出门,我正好趁这个机会把事情料理清楚,总不能咱们处置人,正主却不在,等回头他还不得来找我们要人呀!”
李嬷嬷道,“我虽和相姨娘打的交道不多,但也知道她是个极会说话的人。老夫人,您就算要处置她,也得拿了实证才行,不然被她巧舌如簧的敷衍过去,之后就不好抓住她的把柄了。”
“这你放心,我要和她对峙的时候,肯定已经十拿九稳了。”唐老夫人微微一笑,“她这种人能屈能伸,可小瞧不得,就像那石缝里的杂草一般,你不斩草除根一击必杀,但凡给她留下一丝喘息的余地就会死而复生。崇舟又是个糊涂性子,再被相氏三言两语的几句好话给糊弄过去,只怕他会觉得我多事,插手长房的事情不说,还拿子嗣出来说话,分明是在打他的脸呢。”
李嬷嬷强笑道,“不会的,大老爷虽然糊涂,但也没糊涂到地步。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你就别帮着他说话了,他是什么人难道我还不知道吗?”唐老夫人说着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你和我的情分不一样,以后这样的话就不要说了,不然我心里有什么事儿,都没个人倾诉了。”
李嬷嬷叹了口气,“要说大老爷是我眼睁睁看着长大的,小时候虽然被长房的老太爷和老夫人娇惯得顽皮任性了一些,可本性却不坏,谁能想到他到了这个年纪,居然还能摊上这样的事儿?”
“他自小就是个不省心的。”唐老夫人道,“不过这也跟大哥大嫂的教导有关系,从小到大连个‘不’字都没听过的人,自然事事以自我为主,听不得别人一句劝告的话。当初章氏刚和他刚成亲的时候,因为意见不同劝阻了他几句,句句都是好话,可你看他听进去了吗?把章氏气得又委屈又没办法,只能跑到我这里来诉苦。我把他叫来说了几句,可我说一句他有十句在后面等着……哎,崇舟这个人啊,实在太固执了一些。当初他娶相氏的时候我就不答应,还劝他说如果真是喜欢,就抬到家里做个小妾也就是了,可他自己不答应,大吹大擂非要当正经事情来办,如今可好了,八抬大轿娶回来这么个东西,伤风败俗有辱门楣。俗话说来时容易去时难,现在想要往出摘,可就不容易了。”
“哎。”李嬷嬷心疼地望着唐老夫人,“想您这一生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再难的时候都风轻云淡地坚持过来了,谁成想临老临老还能遇上这么糟心的事情!”
“你应该庆幸才对,幸亏是这个时候遇上的,要是再过几年,我就算有心只怕也使不上力气了。人是不得不服老的,人上了岁数,精力就大不如从前了。”唐老夫人说完,又对李嬷嬷道,“回头叮嘱长房那头的人一声,让他行事小心些,见机行事,千万别给相氏瞧出了端倪。相氏那边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让他及时禀告,我得知道她都做了些什么,才能想出应对之策啊。”
“您放心,回头我找个时机悄悄去送信。”李嬷嬷压低了声音道,“不过眼瞅着大老爷就要回来了,相氏有所顾忌,想必不会像之前那么嚣张了。”
“你可不要小瞧了她。”唐老夫人摇了摇头,“相氏不是一般的女人,崇舟现在被她哄骗得像是丢了魂,就算相氏把他卖了,只怕他还得帮着数钱呢。”
李嬷嬷只能轻声答应,“老夫人,您看宁波那边还要不要再派严管事走一趟了?”
“去肯定是要去一趟的,单凭吴介带回来的这几句话能知道什么?”唐老夫人淡定地说道,“不过严管事毕竟上了年纪,现在出趟门就等于要了他半条命,何况他行事虽然稳重,但却远不如吴介头脑灵活。像吴介这样旁敲侧击地打听,他是学也学不会的。我看还让吴介去好了,一来是他年轻脚程快,路上也不用我们太过担心,而且有了这一次的经验,下次再去也知道从哪里下手。二来他将来是要跟着治哥的,如今多历练历练,日后也能帮治哥多分担一些。治哥那是个只知道读书的人,我怕他一时半会适应不了大宅院里的勾心斗角,身边要是再没个可靠机敏的人跟着,我怎么能放心的下?”
李嬷嬷却有心担心地说道,“吴介那孩子肯定是没话说的,只是要用他,势必要惊动萱小姐。萱小姐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呢,没得让她也知道这件事儿跟着糟心,白白的污了她的眼睛。”
想到白蓉萱,唐老夫人的脸上溢出一丝笑容,“也就你还拿她当小孩子看吧,等萍姐儿嫁了人,后面就该是她了,虽然还不着急,但有合适的人家也该定下来了。女儿家的好光阴就这么几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何况她年纪越长,办事就越有章法了。你看看这件事儿,得知了消息之后能够沉得住气,暗中吩咐吴介出去打听罗秀春,别的不说,就这股子沉稳老练的劲儿,我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尚且做不到呢。”
李嬷嬷道,“话是如此,可这种男女之间的事,她知道得太早总归是没好处的。”
唐老夫人却有另一层考虑,“蓉萱身份不一样,和萍姐儿茹姐儿不同。她心思敏感细腻,自小在外家长大,性格上难免有些怯弱,行事缩头缩尾的。你看看她和茹姐儿在一起的时候,永远都是茹姐儿说话的时候多,她说话的时候少。小时候分东西,也从来都是等人选过了之后才轮到她。她这副淡定洒脱不争不抢的性子虽然好,但我却担心她将来随了她母亲,到了婆家软弱可欺,就像那软柿子一般任人揉捏。现在多经历一些事,也算是对她的历练了,只有知道了世间的险恶,她才能更快地成长起来。以后的日子得她自己来过,我们就算有心,又能呵护得了几时?”
第三百八十五章·眼光
李嬷嬷回想到白蓉萱自小到大的点点滴滴,还真就像唐老夫人说得一样,总是乖巧懂事的像是个影子一般,站在唐学萍和唐学茹的身后,好像从来没有自她嘴里说出过‘我想要什么’一类的话。
李嬷嬷点了点头,“您说得有道理。也不是说姑太太不好,可这性子终归是太吃亏了些。碰到那好人家还行,要是遇上了蛮不讲理的人家,这辈子就只有被人拿捏的份儿了。要不怎么说女儿家出嫁就像第二次投胎似的,等到萱小姐和茹小姐定亲的时候,老夫人可得擦亮了眼睛好好给看一看才行。”
提到这些,唐老夫人有些落寞地叹了口气,“我又有什么眼光?当初白家也是我看好的,可后来又怎么样了呢?阿姝还不是落得了这样一个结局,她这辈子全毁在了我的手里,当初要是我能坚决一些,说不定……”
李嬷嬷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唯恐惹得唐老夫人伤心难过,连忙补救般地说道,“话可不是这样说,且不说白家如何,单论姑爷的为人还是没话说的。人长得精神干净不说,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对姑太太更是没有二话,比您还宝贝呢。您没听萱小姐之前说,姑太太到现在还念着他的好呢,可见两人婚后的那些年还是十分恩爱的。”
唐老夫人淡淡地道,“人是不错,就是命短了些。阿姝的这两个孩子里,蓉萱和他父亲倒是有三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波光潋滟得让人看着就喜欢。”
两个人絮叨起了当年白元裴来唐家求亲时的场景。
黄氏带着白蓉萱赶了回来。
唐老夫人这才停住了话,笑着说道,“亲家太太也太小气了一些,居然没留你们吃顿晚饭,就这么把人给送回来了?”
“快别提了!”黄氏一脸欢喜地说道,“何止是留,简直是拼了命地留人,差点儿把我的手臂拉脱臼,要不是我力气更胜一筹,今天说什么也回不来了。”
白蓉萱在一旁微微地笑,帮着李嬷嬷给舅母倒茶。
黄氏接过茶杯顺手放在了角桌上,“你跟我出去折腾了一天,赶紧坐下来歇歇吧,你祖母这里又没有外人,不用你服侍伺候了。”
白蓉萱道,“不过是个张小姐、李小姐凑在一起说了会儿话,怎么就成了折腾?”
提起这个,黄氏好奇地打听道,“对了,我看你和李小姐说得十分投缘,你们小姑娘之间都说了什么?”
应该是对未来的儿媳妇好奇,所以才会这样问吧?
“没说什么呀。”白蓉萱平静地说道,“李小姐第一次来杭州,觉得十分新鲜,我们就随便聊了聊这里的风土人情。李小姐还想去寺里拜佛,特意问了我哪间寺庙的香火旺盛。我们还约了等李家人从上海回来之后,一起去寺庙里上香呢。”
“哎哟,没想到她小小年纪,还信这个。”黄氏满意地笑道,“可见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白蓉萱和唐老夫人交换了个眼神,都觉得她这是准婆婆看儿媳,怎么看怎么顺眼。
唐老夫人问道,“张太太这次请你们过去又是因为什么事儿?李老爷在上海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您老人家也太厉害了一些。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这些事都装在了心里,什么都瞒不过您老的眼睛。”黄氏笑着道,“就是为了李老爷的事情才把我请过去的。李老爷派人送了信回来,李夫人由穆老大夫亲自问诊,如今身子已经大有起色,他们再过几天就要启程回杭州来了。李老爷在信中对我们家好生感激了一番,说要不是有姑太太的这封引荐信,只怕他们连穆老大夫的面也遇不上,得知是姑太太介绍来的,穆老大夫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而且诊脉下药房不假于旁人之后,白家外长房的管事三天两头地跑过去看一眼,生怕他们缺什么少什么,把李老爷感激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李老爷说等回到杭州之后,一定亲自携着家眷带着礼物来给姑太太磕头谢恩。”
唐老夫人摆了摆手,“回头要是李小姐和荛哥的婚事定下来了,大家就是一家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有什么好谢的?你跟他们说,只要李夫人身子早日康复就别什么都强。”
“李老爷不谢,我也是要谢的。”黄氏笑道,“要不是姑太太肯出面帮忙,和李家的这门婚事也未必能成,回头我还要告诉荛哥一声,让他一辈子记着姑姑对他的恩情。”
唐老夫人道,“你有这份心就是好的,阿姝知道了也肯定高兴。不过一家人谢来谢去得实在见外,何况这些年要不是有你和崧舟两个人巨细无遗的费心照顾着,他们娘三还不知道要沦落到什么地步去呢!就算要谢,也该是他们谢你才对。”
自己一个做媳妇的,能被婆婆这样肯定,黄氏的心里暖呼呼的格外受用。
黄氏想到唐氏最初回到唐家的那些年,外面说什么都有。别人家红白喜事来送消息,她都要硬着头皮过去参加,受人指指点点不说,有些人更是当着她的面胡说八道,气得她恨不得冲上去撕烂了那些人的嘴。
为此她生了好大的闷气,晚上睡不着觉时和丈夫诉苦,丈夫安慰她道,“你跟他们置什么气?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是我们没做过的事情,就随便让他们去说好了。我们能管住自己家里的事情,还能管住别人的嘴不成?嘴巴长在别人的脸上,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只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问心无愧就是了。”
丈夫就是这样,无论自己和他说什么事儿,他都不懂得温言细语的好好安慰自己一番,只会摆出大道理来给自己听。
黄氏哭笑不得,“我难道连这个也不懂,还要你跟我说?”
唐崧舟道,“你既然什么都懂,为什么还要生气?”
黄氏被噎得没了词。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不懂风情的人?
黄氏感觉胸口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比之前更加气闷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起床喝一杯水来润润嗓子,一双大手忽然将自己圈到了怀里,耳畔传来了丈夫温柔的声音,“因为我妹妹的事情让你受了委屈,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不过你不用往心里去,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只要我们行的端做得正,别人说两句闲话又有什么了不起?”
黄氏感受到丈夫的心跳,胸口的气闷瞬间烟消云散。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心中柔情无限。
丈夫的温柔,婆婆的肯定……黄氏觉得再没有比自己更幸福的人了,“家里又不是兄弟姊妹多,您这一辈子总共就三个孩子,大姑奶奶走得早,崧舟下头就这么一个妹妹了,咱们要是连她也护不了,以后还有什么脸出门啊?家里虽说没到大富大贵的地步,但一家人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日子还是能过的。何况姑奶奶性子又好,从来不挑三拣四的,非常对我的脾气,这样的姑太太就算再有一百个,家里也养得起。”
一番话听得唐老夫人欣慰地笑了起来。
第三百八十六章·编排
黄氏说这番话,可全是肺腑之言,并非故意逗唐老夫人高兴。
唐老夫人笑着道,“这么说来,倒是我挑三拣四的惹人厌了?”
黄氏微微一愣,但听唐老夫人语气和善,一听就是在说笑的。她忍不住爽朗地笑了起来,“您这是什么话呀,如今家里就属您最大,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怎么就成挑三拣四了?有什么要求您只管提,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保证都能满足您。”
一屋子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唐老夫人一边啜茶一边问道,“李老爷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是不是就能把荛哥的事情定下来了?”
“信上说是十天之内便要返程,不过算上送信的日子,应该再有七八天就回来了。”黄氏笑道,“张太太是个爽快人,心里压根藏不住事,只怕李老爷前脚到她后脚就要给我送信来。我正好还有事情想要和您商量,俗话说低头娶媳妇,抬头嫁女儿,这件事儿断没有让李老爷先开口的道理,还是我们家上赶子一些,免得让李老爷心里不痛快,好好的事情再起什么波澜,倒让张太太夹在中间难做。您说呢?”
唐老夫人听着点了点头,“你想得很有道理,这是应该的。到时候在欢庆楼定了雅间,让崧舟和荛哥过去陪客。这么说来,咱们家的男丁还是少了些,到头来出面的人也就他们爷俩。”
黄氏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是不行了,您就指望荛哥给您多生几个宝贝曾孙儿,好好的撑一撑家门吧。”
这话唐老夫人爱听,脸上的笑容止不住地溢了出来,“那敢情好,只是不知道人家小两口是怎么打算的,我看咱们还是别先急着高兴了。这屋子里的四个人都是做过女儿的,谁家的姑娘不是当成了爹娘心口舍不得的宝贝养大的?可不能娶到家里来就不把人家当回事了,我们唐家没有这样的规矩,凡事还是要依从李小姐自己的意思。”
黄氏连连点头,“是,您放心吧,这些话我会记在心里的。”
白蓉萱在一旁偷偷捂了嘴笑。
唐老夫人见状好奇地问道,“你这是笑什么呢?是在笑我古板还是笑你舅母呢?”
白蓉萱道,“自然是笑舅母了。”
黄氏一呆,“笑我?我有什么好笑的?”
白蓉萱凑到唐老夫人的耳边说道,“明明是舅母自己心急娶儿媳,担心家里稍有怠慢李家会不高兴,可别再搅黄了这门亲事,偏偏要把张太太拉出来做中间人说事儿……”
唐老夫人听着微微笑了起来,“傻丫头,你还没做母亲,等你做了母亲就能懂你舅母的心思了。眼见着儿女年纪大了,这婚事就成了压在她心口的头等大事,遇到了顺心合意的好人家,那真是片刻都等不及,恨不得赶紧娶回家里来才安心。当初你舅舅和你舅母定亲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巴不得地把她早点娶回家来帮我的忙。”
黄氏脸一红,故意瞟了白蓉萱一眼,“蓉萱这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大,现在都敢编排起我来了,看来也得抓紧给她找个好归宿,看她还敢不敢这样笑话我?”
唐老夫人听着一笑,却没有继续往下深说。
白蓉萱的婚事毕竟还夹着一个白家,到时候于情于理都得递个消息过去,不像是唐家的三个孩子,唐老夫人便可以做主拿决定。
黄氏见状只好自然地把话题转移到了别处,“听说这几日大哥也要回来了,若是能赶上,到时候让他陪崧舟一起去见李老爷,他这些年走南闯北的,见识肯定远在崧舟之上,帮着说几句场面话,免得冷场了让人觉得尴尬。”
唐老夫人淡淡地说道,“也好,就是不知道时间对不对得上。他难得回来一趟,家里家外还有不少事儿呢,到时候让严管事给他送个帖子,他若是能来便来,不能来也不用强求。何况整天出门不着家也未必就能长什么见识,有些人哪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能知晓天下事,有些人就算天天出门也未必能知道些什么有用的。撑场面这种事情你还是不要指望他了,也免得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反倒误事。”
白蓉萱听着心中一动。
只是让严管事去送个消息,而不是让舅舅亲自上门去请。按道理这种两家人聚在一起谈论儿女婚事的场面,唐崇舟作为唐家的长辈,肯定要恭恭敬敬地把人请过去才对。
可外祖母的口气却很平淡,仿佛大舅舅唐崇舟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一般,来了可以,不来也没问题……
白蓉萱觉得外祖母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同,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她却又完全说不出来。
黄氏也没想到唐老夫人会这样说,她表现得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之前唐学萍和张自力的议亲之时,唐老夫人还特意叮嘱唐崧舟带了四色礼盒亲自登门去请得唐崇舟,礼数极尽周到,让唐崇舟十分的满意。
怎么这次却彻底的变了?
唐老夫人也知道自己的口气有些重了,她轻轻说道,“你大哥这几年越发不如从前了,只要几杯酒下肚,那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什么话都敢往出说。我看他这些年长进是没有,臭毛病倒是养出了不少。”
黄氏一个做弟妹的,怎么好去指责大伯哥呢?她尴尬地笑了笑,“我都听您的安排。”
唐老夫人这才满意,“你们两个出去了大半日,肯定都已经累了,回去歇一会儿吧,晚饭也不用过来了。”
黄氏心里惦记着家里的事情,也没有和唐老夫人见外,起身说了两句话便出了门。
白蓉萱还想多留一会儿,问问祖母年前什么时候给苏州和南京那边送东西。只是还没等她开口,唐老夫人便先一步说道,“吴介那孩子刚刚回来了,过来给我磕了个头,我吩咐他回房洗漱去了。你赶紧回去见见他,问问他家里的事情可都解决清楚了?顺便打听一下他去绍兴见到了莲姐儿没有?”
白蓉萱一听吴介已经赶回来了,连忙站了起来,急匆匆地向唐老夫人行了个礼,快步出门而去。
唐老夫人望着她的背影道,“还是一身的孩子气,心里藏不住事儿。”
李嬷嬷在一旁道,“您急什么,萱小姐才多大呀?您之前不是还说吗,她这个年纪时,就算换了您也未必有这份稳重劲儿,您且等着瞧吧,过两年等萱小姐再长长,肯定会更懂事更能沉得住气的。”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也对,这孩子在什么年纪就该办什么事儿,这个时候让她成熟懂事做什么?往后的大半生有的是人生给她留着呢,还是别像个小老太婆一样心事重重的了,就该像茹姐儿似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才叫惬意,才是没有辜负光阴岁短呢。”
提起唐学茹,李嬷嬷刚好趁机说道,“提起这个,老夫人您还真准备把茹小姐一直关着呀?眼瞅着萍小姐的好日子就要到了,您就发发慈悲,让她早点儿出来吧。那么一个活泼的好孩子,如今睁开眼睛就对着四面墙,您小心再把她憋出病来。”
唐老夫人犹豫了片刻,“你等我和崧舟商量商量再定,说好的惩罚总不能朝令夕改吧?她以后没了顾忌,还不知道要怎么生事呢!”
第三百八十七章·皱眉
李嬷嬷从不敢劝唐老夫人拿主意,见状没有再吱声。
倒是白蓉萱快步赶回了房间,只见小圆正坐在阶梯上玩沙包。她一见到白蓉萱,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萱小姐,您回来了,我这就给您沏茶去!”
白蓉萱点了点头,“你先别忙,听说吴介回来了?你赶紧去叫他来见我。”
小圆笑嘻嘻地应是,一溜烟的跑远了。
没多久她便跟着吴介走了回来。吴介规规矩矩地向白蓉萱行了一礼,却没有下跪。
好在白蓉萱也不是过分纠结这些虚礼的人,她随意地摆了摆手,“怎么样,你这一路上可还顺利吗?”
吴介看着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但仔细观察的话,他仿佛比刚来唐家的时候长高了一些,这次出门皮肤也更黑了些。吴介微笑着点了点头,“回萱小姐的话,一路上非常顺利,没出什么意外。”
白蓉萱点了点头。
吴介留意到一旁瞪着漆黑明亮眼睛的小圆,他立刻便道,“就是路上行程赶得及,没吃过一顿饱饭,现在饿得肚子有些难受。”
小圆一听,不用白蓉萱吩咐便往门外跑,“我这就去后灶让马婆婆给吴介哥哥做饭吃!”
吴介见状忍不住一笑,等她彻底跑远了才兴奋地向白蓉萱说到,“这一次总算没有白去,我打听到了不少关于相姨娘的事情!”
说着便原原本本地将之前在唐老夫人那里已经说过的话又向白蓉萱重复了一遍。
白蓉萱听说相姨娘没有出嫁之前居然就与罗秀春私奔过,她登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说道,“这怎么可能呢?相家在宁波既然已经声名狼藉,家里的女儿又做了这样的丑事,怎么可能不宣扬出去呢?大舅舅又怎么会和相家的人纠缠在一起?相家允许一个女儿抛头露面最后还和男人做出这种苟合之事,他们家到底做得什么打算啊?”
吴介缓缓解释道,“最开始的确传扬了一阵,不过后来不知道相家用了什么手段,传言便被带偏了,大家都拿了相严两家的过往恩怨说事,好像相姨娘与人的私奔的事情是严家人泼的脏水一般,那些乱传瞎话的人图的就是个嘴上痛快,他们管什么真真假假,什么话拿到嘴里就说,还唯恐不够劲爆,非要添油加醋乱说一通才行。所以这件事儿到后来便成了真假难辨的事情,相信相家的人说是严家人看不惯相家过得好,相信严家的人说是相家的人贼喊捉贼,看热闹的人又不管这些,只要有热闹看就行了。至于大老爷为什么和相家的人搅和在一起,听说是中间有个商贩和长房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他和相老爷走得很近,关系属实不错,所以在中间帮着牵线搭了个桥,就这样把大老爷介绍给了相家认识。相姨娘为什么会抛头露面,我从毛举人那里听说相姨娘在相家做女儿的时候非常得能干,自小到大就比四个哥哥聪明,学什么都快人一头,一笔账五个孩子一同算,最后肯定是相姨娘算得又快又好,而且无论是多么复杂的账目,从来都没有出过一星半点儿的差错。相老爷对她颇为倚重,自小就让她去铺子里帮忙看生意,要不是这样,相姨娘也不会见了谁都乱抛媚眼,惹得那些男人扎了堆似的往相家跑了。毛举人还说……说不定相家人打得就是这个主意呢,他们家的生意本来就不好,因为相姨娘生得有几分姿色,美貌又风骚,所以才总有男人打着买些零碎东西的借口过去和她打情骂俏说上几句话。相家人对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毕竟赚进自己口袋里的真金白银才是关键的,外人说几句闲话指指点点又算得了什么?”
“是啊!”白蓉萱听着赞成地点了点头,“相氏这种人家能教养出什么好女儿?看她和罗秀春私奔后回到家里来的下场就知道了,换作家门严谨的人家就算不把女儿打死也得送进寺庙里做姑子,可相家却像没事儿人一样,还敢把女儿放出来,可见根本就没把这当做一回事。至于大舅舅那边……说不定相家人还是乐见其成的,虽说大舅舅年纪大了一些,但在相家人的眼里也算是家境殷实,家里又没有正房妻子,只有四个女儿……将来女儿都嫁了人,相氏在家里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比嫁进旁人家好很多吗?以她当时的情况,什么好人家会愿意要她?”
何况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好处……等大舅舅一死,这偌大的家业……
白蓉萱想到这里,只觉得以相家的为人,非但不会从中阻拦,说不定还要推波助澜极力促成这件好事儿。
刚好大舅舅就上了贼船,被相姨娘拿捏得死死的,最后居然还答应了这门亲事,厚着脸皮来找唐老夫人成全。
简直就是被猪油蒙住了心智。
白蓉萱想到之前唐老夫人形容唐崇舟的话,越想越觉得贴切。自从章夫人去世之后,他就浑浑噩噩地做事着五不着六,一件靠谱的事情没干成,不靠谱的事情倒是弄出了一大堆。
如今相氏已经成了长房正儿八经地姨娘,下面又有个荣哥傍身,想要动她简直是千难万难,一不小心还要被反咬一口,到时候长房和二房之间的关系彻底决裂,二房就再也没有钳制长房的道理了。
说不定这正中相姨娘的下怀,没了二房在一旁碍事,她大权在握,想要处置一个唐学莉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情?到那时唐崇舟已经年老,就像一只被拔了牙了老虎,就算想反对又有什么用?何况他从来都算不上一只老虎,顶多就是一只家猫罢了。
这个相姨娘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牌!
白蓉萱皱紧了眉头,心里说不出的膈应难受。她虽然重活两世,但与长房之间实在没什么瓜葛纠结,要不是为了唐学莉,她说什么都不会插手处理这件事的。
只是没想到居然又牵扯出了相姨娘与罗秀春之间的苟合之事……
这可真是让人无从下手。
吴介站在一旁,眼见着白蓉萱皱着眉头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几次话到了嘴边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既然唐老夫人特意提醒他不要告诉将两人之间的对话告诉给白蓉萱,那他就还是不要说好了。
唐老夫人作为目前唐家年纪最高的长辈,不但阅历丰富,而且经验老到,相姨娘的这件事她老人家肯定有解决的办法。之所以愿意让白蓉萱插手,也是不想她做屋檐下的乳燕,总需要别人保护,自己终究也要独自面对风雨。
想到这里,吴介咬紧了牙关,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而相姨娘的事情也实在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解决的。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白蓉萱只能关心地问了吴介路上的事情,末了才向他问起唐雪莲的生活情况。
吴介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听说唐学莲过得还算不错,就是婆婆对她总是不大瞧得上眼,动不动就要指使人给儿子纳妾娶姨娘,弄得唐学莲十分不自在。偏偏她丈夫又是个孝子,母亲说什么便是什么,当她的面连个‘不’字也不敢说,气得唐学莲生了好几场大病。好在唐学莲的婆家还有公证的老人,听说了消息之后把唐学莲的丈夫叫去狠狠地骂了一通,告诉他家里自古以来没有纳妾的传统,他若是不怕祖宗怪罪,自可去做这千古第一人,到时候把他的‘丰功伟绩’一笔一画地写在家谱上,也让后世子孙都记得家里曾经出了这么个有能耐的厉害人。
吓得唐学莲的丈夫急忙跑回了家,婆婆也老实安生了不少。
第三百八十八章·心不
前世的记忆隔得太久,连曾经最熟悉的人都变得模糊不清。
白蓉萱回忆里的唐学莲已经十分遥远,只记得她秉性温柔,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一副与世无争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
没想到最后却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可见世事无常,难以预料。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见吴介一脸疲惫之色,叮嘱他回去好好休息,并没有继续多问。
吴介恭敬地退了出去。
白蓉萱坐在床边出神。
吴介这一趟宁波并不算白走,起码知道了相姨娘出嫁之前的不少事情,可接下来要怎么处理,白蓉萱的心里还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看来这件事并不是快刀斩乱麻就能解决的,还是要徐徐图之才行。也免得打草惊蛇,让相姨娘警觉起来。
白蓉萱苦恼地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这才去了母亲那里陪着唐氏用了晚饭。唐氏见女儿有些闷闷不乐的,似乎有什么心事。正好得知吴介回来后,唐氏让吴妈过去看看儿子,儿行千里母担忧,这几天吴介没在家里,吴妈做事总有些心不在焉的,嘴上虽然不说,但在一起多年的唐氏却明白她这是在惦记吴介。
晚饭的时候唐氏没有留下吴妈服侍,让她回去陪儿子吃顿饭。
屋内只剩下母女二人,唐氏便询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去张家出了什么事儿?”
白蓉萱抬起头来,望着母亲满是担心的眸子,微笑着摇了摇头,“去张家能出什么事儿,张太太是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吗?张小姐也是个绵柔的性子,我去了那里只会招待得极尽殷勤,怎么可能会有事儿。我就是觉得有点儿累,也有些想哥哥了,我都好久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在南京好不好。原本说中秋节要回来的,结果又没了音讯,眼看着萍姐就要出嫁了,您说他能不能赶回来送亲呀?”
唐氏比白蓉萱更想念远在千里之外的儿子。当初白修治准备去南京求学之际,唐氏的心里便不怎么愿意。她失去丈夫,身边就只有这两个相依为命的孩子,如今儿子又要远行,让她怎么放心得下?可儿子坚持,母亲也把她叫去安抚了一通,“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知道你心疼儿子,可把他一直绑在身边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害他呀。他是男儿,将来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经历一些磨难和风雨怎么行?当初你哥哥那时候,我是怎么做的你都忘了?白家是什么地方你再清楚不过,再过几年等治哥大一点,必然要回去继承三房的产业,这原本就是他父亲留下的,也算是名正言顺。可以治哥现在心智和能力,你觉得他就算回去了,能够服众压得住场面吗?可别是羊入虎口,再成了二房的开胃菜!你这个时候不放手,等那个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
唐氏听得暗暗心惊,也明白母亲说这一番话的良苦用心。
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
儿子不可能一直养在自己的膝下,他会有更大的抱负和作为,走完他父亲都没有走完的路。自己在他前行的过程中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可也不能去拖他的后腿才对。
最终唐氏咬着牙含着泪送走了儿子。
这会儿听到女儿的话后,她的记忆也变得悠远模糊起来,差一点儿就要想不起儿子的样子。她有些恍惚地说道,“中秋给他送东西的时候,我特意在信里问了他一嘴是否要赶回来,不过到现在也没收到回信,不知道他是怎么打算的!听你舅舅说,如今战事四起,哪里都不太平,如果实在紧张不回来也就不回来了,没什么比他安全更重要的。想必你舅舅和舅母也不会因此而责怪他的。”
白蓉萱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离明年的中秋已经越来越近了,白蓉萱只要一想到前世的种种经历,就觉得胆战心惊。她重活一世,最大的目的就是改变哥哥的命运,让他可以平安到老,一生喜乐。如果老天觉得她贪心要收取代价的话,哪怕是用她的生命来换取哥哥也在所不惜。
反正前世的自己年纪轻轻就已凋零……
白蓉萱多想亲眼看看哥哥,好好地看一看他的脸。
她真的太久太久没有见过哥哥了。
想着想着,白蓉萱的眼眶便红了起来。
唐氏见状连忙道,“你可不要招惹我,我这两天身子才好一点点,要是再哭起来,还不知道要躺到什么时候呢。眼瞅着就到年底了,家里又是学萍的婚事又是新年,你舅母忙得脚不沾地,我不能帮着分担也就算了,还总要劳她费神惦记着,每天都要到我这里来看看,这让我怎么过意得去?我这几日休养得不错,手脚也有力气了,还打算抽空去帮帮她的忙呢!别的忙不行,帮着掌掌眼出个主意还是可以的。”
唐氏的眼光一向不错,年轻的时候衣着打扮就和同龄人不一样,像是被绿叶衬托出来的鲜花,要不当年白元裴西湖一游,怎么就在一大群莺莺燕燕的年轻姑娘中一眼瞧中了唐氏呢?
尤其是唐氏还嫁入了上海白家,见识不凡眼光不俗,黄氏对她十分信任,有什么拿不准的事情都会跑来与她商量,倒好像唐氏是个多么见多识广的厉害人一般。
白蓉萱听了母亲的话,凑到母亲的怀里道,“我不是要惹您伤心,我就是想哥哥了嘛。”
看着女儿撒娇的可爱模样,唐氏一边帮她把鬓边的碎发捋到耳后,一边抱紧了她柔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想念得紧,只是有什么法子呢?他现在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们那些啰啰嗦嗦的关心话递到他那里,能听三成就算是给面子了,我们又不能把手伸那么长,除了干着急有什么办法?”
白蓉萱小声嘀咕道,“要是能去南京看看哥哥就好了。”
唐氏道,“傻丫头,你当出个门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南京离这里千里之遥,比上海还要远呢,太平年月舟车劳顿常人都受不了,何况现在到处都乱糟糟的,万一碰到那些不要命的人怎么办?我这辈子就指着你和治哥两个人活了,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出事,都是要我的命,你可千万不要做这样的打算,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不然我会担心死的。”
白蓉萱只好点头答应了一声。
唐氏满意地笑了笑,“当初你哥哥刚走的那一年,我不止一次地动过这样的念头。心里幻想着他在南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住的是什么地方,身边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每天都看什么书,吃什么饭……后来你祖母劝我说不要多想,孩子离了父母,就像鱼儿进了水里一样,只会过得更欢心愉悦,哪能体会到父母思念子女的良苦用心呀?我当时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可等接到你哥哥的来信一看,信里不是说自己的老师学问多么的好,就是身边的朋友多么地有才,闲暇的时候还要出去爬山游玩,果然一点儿都没有考虑我彻夜难眠担心他的心情。儿子大了,去了更广阔的地方,见识了更博大的世界,只怕心也更野不易收不回来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在焉
“不会的。”白蓉萱听母亲的口气中隐隐透着一丝落寞,她微笑着说道,“哥哥不是那样的人,无论到什么时候,他心里最首要的位置总会留给您。他背井离乡刻苦求学,也是为了让您过上好日子呀。”
“傻丫头,最首要的位置该留给他未来的媳妇,我要来做什么?”唐氏爱怜地摸了摸白蓉萱的头,“只要你们都能平安健康长大,我就再没什么奢求的了,日子好坏有什么要紧的,何况你舅舅、舅母待我向来很好,好得只会让我更加不安愧疚。我心里想着等学萍和学荛成亲的时候,我这个做姑姑的怎么也要好好表示一下才行。我身边也没个人商量,要是问吴妈,无论说什么她都只会让我看着拿主意。我要是有主意又怎么会和人商量呢?正好你来了,你说我是送礼物好还是送私房钱好?”
白蓉萱之前对白家和母亲之间的事情一知半解,又不敢当面去问母亲,唯恐惹得她想到过去的事情伤心难过。唐家对白蓉萱兄妹又素来亲厚,不分彼此,自小到大唐家的孩子有什么他们兄妹就有什么,逢年过节长辈们送的压岁钱也都是一模一样的,白蓉萱小心翼翼地攒了起来,前世去上海的时候就是仗着有这笔钱可以做路费,所以才走得那样的决绝与坚定。
白蓉萱从来也没有打听过母亲手里到底有多少财富,前世从唐家离开的时候,外祖母和舅舅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虽然无奈地交给了她一笔路费,但却一直没有提及唐氏的遗产,之后无论多么艰难,吴妈也始终没有吐露过唐氏的私产,所以白蓉萱自始至终都觉得母亲手上拮据,日子过得很紧张,要不是有唐家接济,只怕会过得非常艰难。
可自从得知母亲由白家出来之前,就已经将三房的产业交给了外长房帮忙打理,如果收益也在母亲手里的话,那就是很大一笔钱了,要真是这样的话,前世外祖母和舅舅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
白蓉萱有些想不通。
难得母亲愿意把自己当做一个大人和自己商量这些事,她试探着说道,“荛哥哥那边的话当然还是送礼物好,他是男孩子有守住家产的责任,您手里要是有好东西可以送他几样,不但是您的一片心意,还可以留给唐家的后人做个念想。毕竟唐家于我们娘几个有大恩,您送什么都不为过……”
唐氏听着郑重地点了点头。
白蓉萱继续道,“至于萍姐姐那边,当然还是私房钱最好。虽说张家的日子过得也很好,但手里有钱和手里没钱的儿媳妇还是不一样的,萍姐姐手里头有自己的钱,使起来也宽松,逢年过节孝敬公婆,打点下人,心里也有底气些,总不好事事都向丈夫婆婆伸手要钱。”
前世白蓉萱吃过太多手里没钱的亏,人生最后的那段日子要是没有孟繁生接济,只怕她和吴妈连稀米粥也吃不上,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活。
唐氏认真地说道,“你说得有道理,可不就是这样吗!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我会看着办的。”
白蓉萱犹豫了一下,借机问道,“妈,你手里很宽裕吗?”
唐氏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女儿会突然这样问,她笑着说道,“怎么,你是要用钱吗?要用多少,妈给你!”
这么大方!
白蓉萱眼睛一亮,“我在家里住着,吃穿都有舅母帮着添置,要钱干什么使?我就是觉得奇怪,一直以为您手里没什么钱,没想到您居然深藏不露,家底藏得什么深。”
“哈哈。”唐氏被女儿逗笑,欢快地说道,“这原是你外祖母的意思,当初咱们娘三回到唐家时,外头风言风语传什么的都有,你祖母担心这个时候漏财会无异于火上加油,传言便愈演愈烈更不好收场了,所以当时就什么也没说。正好你和治哥年纪小,也怕你们知道这些事心里会起别的念头,容易长歪了,这才一直不动声色,准备等你们大一大再告诉的。”
外祖母的这一番考虑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只是为什么母亲去世后,她和舅舅还要隐瞒呢?
难道……
白蓉萱不愿意相信自己心底正在缓缓萌生出来的念头,可之前发生的事情又像在无声验证这一切一般,让白蓉萱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压制,眼看着它快速生长,彻底霸占了心绪。
难道祖母和舅舅对自己的好是假的吗?他们看重的……也不过是白家的家业和财产?
这怎么可能呢?
就在白蓉萱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唐氏忽然淡淡地说道,“当时我还和你祖母商量,这件事儿要隐瞒就隐瞒到底,既不让外人知道,也不要让你和治哥知道。我身子不好,要是有一天我没了,就等到你和治哥都成了家再由你祖母亲口告诉你们。齐大非偶,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有时候儿女的身家太厚,很多好人家顾虑就多,白白错失了好姻缘。”
白蓉萱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前世自己要去上海时,祖母和舅舅什么都没有对自己提,他们是不是准备等自己到上海碰壁后回到杭州,安安稳稳地给自己寻找一个好亲事,等一切水到渠成之后再告诉自己呢?
只是谁也没想到,前世的她被命运推动,从离开杭州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回来了。像一颗浮云柳絮,飘向自己凄凉的人生陌路。
再回头,一切都已无法重来。
可谁又能想到,自己居然会在停止呼吸的那一刻重生呢?
白蓉萱为自己刚刚怀疑过祖母和舅舅愧疚万分,脸都被憋红了。
唐氏没有察觉出她的异样,还在自顾着说道,“你要是用钱只管跟我说,妈这里有,千万别亏着了自己。至于你哥哥那里,你祖母的意思是先不用告诉他,免得让他分神,白白荒废了学业。虽说白家的家底厚,但有学识和没学识还是不一样的。少年时多经历一些,对他总是有好处的。”
白蓉萱没有反驳,陪着母亲说了一会儿话,和吴介吃完了饭的吴妈紧赶着回来伺候。
唐氏道,“你急什么,我这边有蓉萱就行了,怎么也不多陪陪儿子?”
“他年纪比荛少爷还大呢,自小就甩开手惯了,哪还用人陪呀。”吴妈笑着道,“何况我看他有些累了,跟我说话眼皮直打架,我就给他铺了床,让他早些歇了,明天家里有什么事儿,他还要跟着跑腿呢,总不好事事都让严管事出头吧?”
唐氏没有再说。
白蓉萱借机向母亲告辞,唐氏笑着点头答应,看着女儿出了房门。
白蓉萱回到房里,洗漱后就躺在了床上。小圆照旧抱着铺盖跑了进来,白蓉萱知道阻拦也没用,只好无奈地笑了笑。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有了前世上海的经历,白蓉萱有点儿不愿意让哥哥去插手白家的事情,一切就维持现状不好吗?
白家的水太深,以哥哥的为人和能力,他真的能避开各方势力尔虞我诈,顺利接手父亲留下的产业吗?
第三百九十章·生病
白蓉萱回想着前世在上海经历的点点滴滴,情绪便情不自禁有些低落。再一想到哥哥也会走上和她一样的道路,不知道这条艰难的路会不会走得比自己顺利通畅?
虽然和前世自己所要面临的困境已是天翻地覆,但二房却仍依旧横在那里,自从白老太爷去世后他们便一直执掌大权,面对哥哥这样一个不受欢迎的闯入者时,不知道他们会用何种手段来对付他呢?
一想到这些,白蓉萱睡意顿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自己是个女子,对于白家偌大的家产没有丝毫威胁,所以二房只派出白玲珑一个人随随便便给自己点儿脸子羞辱一番就行了。但哥哥却不同,他分割的是二房的根本利益,只怕会成为二房的眼中钉肉中刺,单纯羸弱的哥哥会是他们的对手吗?
白蓉萱的心里五味杂陈,躺在床上一夜没有睡好。或许是夜里着了凉,第二天她的身子便有些不舒服,去给唐老夫人请安的时候也有些病恹恹的。唐老夫人立刻察觉出了异样,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又亲自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果然微微有些发热。
唐老夫人顿时收起了笑脸,严肃地说道,“有些烧,赶紧派人去请大夫来给瞧一瞧。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知道你素来要强,只是此刻却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要是哪里不痛快一会儿就跟大夫照实说,千万不要忍着,知道吗?”
白蓉萱不想麻烦家里,何况也没严重到那个地步,还准备推脱,“不是什么大毛病,我回去躺一躺就好了。”
唐老夫人却异常坚定地摇了摇头,“傻孩子,要是靠躺着就能把病养好,你母亲还用受这些年的罪吗?床板子又不是治病的良药,你就算躺到七老八十该怎样也还是怎样,只会把小病拖成大病。我知道你素来贴心懂事最怕麻烦别人,只不过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眼瞅着就到年底了,你萍姐姐还要嫁人,到时候全家人都喜气洋洋的,只有你生着病怎么能行?你要是真孝顺,就赶紧好起来吧。”又对一旁坐着的黄氏嗔怪道,“都怪你,非要拉着我们蓉萱出去做客,这不就折腾出毛病来了?这次不管医药费花了多少,我只问你要。”
黄氏笑着道,“哎哟哟,您老这摆明是要往我身上赖呀。昨儿回来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知道开玩笑呢,怎么睡了一夜就生病了?您想让我花钱就直说,蓉萱生病我也跟着着急,只要能让她赶紧好起来,我是一句怨言都没有的。”
唐老夫人被她逗笑了,“这还差不多。”
黄氏上前细细端量着白蓉萱的脸色,“怎么样,喉咙痒不痒?头疼不疼?”
白蓉萱摆了摆手,“都没有,就是有些没精神,我休息休息就好了。”
一旁的唐氏却看得分明,想到昨晚上和女儿谈论的事情,知道她肯定是因为思念白修治才得的病。唐氏幽幽叹了口气,又是心疼又是难过。
唐老夫人见状道,“你们娘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当娘的刚好一些,女儿又不舒服了。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我这颗心算是放不下来了,惦记完这个惦记那个,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呀。”
黄氏怕她老人家担心,赶忙说道,“蓉萱年轻底子好,吃两副汤药就好了,倒是阿姝能好起来帮我的忙,我总算可以松口气了,不然事事都要找您来拿主意,您不烦我都要烦了。”
唐老夫人叮嘱白蓉萱赶紧回去休息,没过一会儿崔妈妈就领着安大夫过来了。小圆以为是自己照顾不周所以白蓉萱才生的病,愧疚得躲在一旁悄悄探头探脑,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崔妈妈见状冲她招了招手,“一会儿后灶熬药你要帮忙盯着火,可别熬过时候了,到时候药又苦又涩,萱小姐要吃不下去的。”
小圆一听立刻点了点头,一脸认真地保证道,“妈妈放心,我肯定一眨不眨地盯着,绝不会出错的。”
崔妈妈和白蓉萱都笑了起来。
安大夫替白蓉萱诊了脉,也说是寒气入体有些着凉,吃副药排排汗就没事儿了。崔妈妈放下心来,一边送安大夫出去,一边急匆匆地给唐老夫人和黄氏送信。
唐老夫人听安大夫这样说,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白蓉萱打着养病的名义在床上躺了两天,不只是唐老夫人派了李嬷嬷过来探望,黄氏和唐氏也都来瞧了瞧她,见她吃了药精神很好,一点儿看不出有病的样子,这才齐齐松了口气。唐学茹更是打发春桃过来慰问,还特意带了话过来,“是不是有心偷懒所以才故意装病的?”
春桃说这番话的时候脸红得都能滴出血来,却碍于唐学茹的吩咐不敢不说。
白蓉萱当然不会为难她,“你回去跟她说,让她等我好全了再一起绣花,免得她一个人无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春桃轻声答应了,跑回去转告唐学茹。
就连因为出嫁在即轻易不怎么出院门的唐学萍也带着翠屏过来看望她,弄得白蓉萱特别不好意思。
没想到事情还传到了张家,张芸娘特意让张太太的贴身妈妈过来探病,还带来了不少零嘴,白蓉萱十分内疚,等贴身妈妈走的时候,她再三拜托道,“回去一定要转告芸娘,不是什么大事儿,喝一副药就好了,让她不要担心。”
贴身妈妈笑着出了门。
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白蓉萱不敢再躺下去,认真喝药,没两天就彻底好了过来。
唐老夫人知道后欣慰地点了点头,“这就好,到底是年轻呀。等你们活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最怕家里头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还不如把病生在我身上,也省的担心了。”
黄氏听了连忙道,“哎呀,您是家里的老福星,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宁可把病都投生在我们身上也要让您康泰平安呀,您要是哪里不舒坦,家里的日子还能过吗?”
唐氏也连连点头,“您以后可别说这样的话了,让人听着心里不舒服。”
唐老夫人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是我说错了,我以后都不提这个了。大家都好好的,谁都不要生病,平平安安到百年。”
黄氏笑着道,“这才对嘛,好好地说什么病?呸呸呸,快!大家都呸几声,把这病气霉运都呸走。”
屋内的众人都笑着‘呸’了几声。
唐老夫人心情大好,带着大家去唐学萍那里看嫁妆准备得怎么样了。
唐学萍是唐崧舟与黄氏的长女,自小便懂事守礼,不但对父母言听计从,还要负责教导弟妹,和唐学茹相比,绝对是两人心中的掌上明珠。如今她要出嫁了,黄氏事事都要亲力亲为,自打定亲那天开始就一直在张罗嫁妆,大到梳妆台摆件,小到一针一线,安排的巨细无遗,准备得非常齐整。
唐老夫人看着连连点头,满意地说道,“江南嫁女儿素来有十里红妆之说,搁在大门大户里自然不在话下,可小门小户的人家能把女儿的嫁妆凑齐就不容易了,谁还能挑这个多少?不过张唐两家都在杭州本地,距离也不是很远,这三十六抬嫁妆要是放慢了走,说不定还真能凑成个十里红妆的景象。”
大家一齐笑了起来,唐学萍则羞红了脸,和往日爽快干练的模样大相径庭,颇有几分小女儿的模样。
大家见状笑得更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