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出门
每次说不过就只知道转移话题!
唐学荛怎么会和黄氏顶嘴,只能装作气呼呼的模样把最不爱吃的包子皮也一并吞了下去。
黄氏微微一笑,还想再说些什么,唐崧舟已经陪着唐老夫人回来了。两个人的脸色淡定自然,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甚至唐崧舟比刚刚还轻松了许多,虽然不知道谈了什么,但看样子不是什么大事。黄氏稍稍松了口气,但看丈夫的眼神还是充满了担心。
黄氏忙给唐老夫人和唐崧舟盛粥。
唐老夫人摇头道,“我还不饿,让崧舟自己先吃,回头我饿得时候再说。”
唐崧舟也没什么胃口,但在母亲和妻子的注视下,还是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但喝了两口粥便放下了碗筷,“我这会儿实在吃不下去,等回来再吃吧。”
黄氏不答应,“再吃个包子,免得一会儿没力气。”
唐崧舟忍不住笑道,“又不是去战场厮杀,还要什么力气。你啊……”一副对黄氏无可奈何的样子。
黄氏叹道,“你就算去战场我也没这么担心,江家可比那地方可怕多了。你务必要小心为上,千万别把他们当做好人家放松警惕。看出什么不对劲儿就撤回来,好汉不吃眼前亏,千万不要和江家硬碰硬,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还在,还怕他江家跑了不成?”
唐崧舟笑得更是无奈,“你怎么和妈的口吻一样,她前脚刚说完,你后脚又说了一遍,难道我在你们眼里就是那种遇事连轻重都不会分的人吗?那我这一大把年纪不是白活了?”
黄氏这才明白刚刚唐老夫人把他单独叫走,就是交代叮嘱去了。
她讪讪地望着唐老夫人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这不也是担心你吗……”
唐崧舟无奈至极,但还是听话地吃了个包子。黄氏心里高兴,让他再喝两口粥撑撑肚子。唐学荛看不惯父母这股子腻乎劲儿,起身说道,“我已经吃饱了,这就去后院看看情况,还要跟小十四借两个人,到时候带谁不带谁都要先定下来。”
唐崧舟点了点头,“不用带太多的人,别人见了还以为我们是要上门打架的呢。”
唐学荛笑着答应了,“知道了。”
黄氏却站在唐崧舟的身后拼命给他使眼色,让他不要听唐崧舟的话,尽可能多带一些人,免得吃亏。
唐学荛冲母亲挤了挤眼睛,脚步轻快地去了后院。
唐老夫人该交代的都交代过了,她也不是那种喜欢啰啰嗦嗦一句话反复说好几遍的人,坐在一旁一脸从容地看着儿子和媳妇。唐崧舟在黄氏的劝慰下吃过早饭,唐学荛带着小十四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孙问及严管事。
唐学荛道,“一切准备就绪,我们随时可以出发了。”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又问孙问和严管事,“马车和鼓乐班子也都雇好了?”
不等两人回答,唐学荛已经抢着道,“全部准备好了,都在后门停稳了,江家那三个人也随时可以装车了。”
孙问这边的鼓乐班子不太好雇,他本身对杭州人生地不熟,打听了好几家才找了伙人,勉强把敲锣打鼓吹喇叭的人凑齐了,他也不清楚这些人合不合用,特别怕一会儿掉链子,心里有点儿惴惴不安。
唐老夫人见一切准备妥当,便起身对唐崧舟道,“时间也不早了,既然都准备好了,你们就早点出发吧,早点去早点回来,我让人在家里做饭,你们回来正好吃午饭。”
唐崧舟便起身道,“行,咱们出发吧。”
黄氏本来还想送行到后门口,却被唐崧舟拦了回来,“这种事情你就不要抛头露面了,全交给我们就是了。你留在这里陪着妈说说话,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黄氏心跳如鼓,不安地抓着唐崧舟的手道,“你答应我务必要保全自己,你要是有什么事儿,我下半辈子也不用活了。”
唐崧舟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一脸无语地说道,“孩子们都在,你说这些干什么?”老脸涨得通红,十分不好意思。
唐学荛在一旁插嘴道,“妈,你放心好了。有我在,绝不会让父亲掉一根头发的。”
黄氏眼中含泪,“你记住自己说过的话,你父亲回头要是少了根头发,我唯你是问。”
唐学荛笑着点了点头,唐崧舟当着小十四和孙问的面被黄氏拉拉扯扯得大为尴尬,清了清嗓子便往门外走,“行了行了,别婆婆妈妈的,咱们赶紧走吧,一会儿太阳热起来,我怕江家那位二世祖受不起!”
一行人往后院走,孙问却暗中向小十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留在这里不要跟着过去了。
小十四当然想跟着去看看热闹,哪怕不能去江家,最起码也看看唐家这边摆出的架势。可看到孙问的眼色后,他垂头丧气的停下了步子。自己的把柄在人家手里掐着,哪敢不听命行事啊……孙问这才满意,大步流星的跟上了唐家父子的脚步。
唐老夫人见小十四灰头土脸的模样,忙把他叫到了身边,关心地问道,“好孩子,昨天你在家里也吓坏了吧?”还以为天性活泼的小十四今日这样消沉是因为受到了惊吓,所以才这样蔫声蔫语的。
谁又能想到这么大的窟窿居然是由这个舞勺之年的小孩子一手捅出来的呢?
黄氏也一脸歉意,“哎,我们去的寺院是个尼众院,带着你去不方便,早知道这样就该去普陀寺或是法喜寺的。”
小十四心底不安,羞愧得到了没脸见人的地步,“您别这样说,我一点儿都没怕,就是夜里没睡好,所以现在有点儿没精神罢了。”
唐老夫人也知道他是个胆大心细的孩子,闻声忙道,“昨天夜里乱糟糟的,难怪你休息不好,正好这会儿家里没什么事儿,你快回房眯一会儿,虽说年轻但也不能不顾及身子,我们这边不要你服侍,你回去躺着吧。”
小十四也不敢在唐老夫人面前久待,怕回头她向自己打听昨晚的事情,自己一个不小心再说漏了嘴。唐老夫人和自己的曾祖母一样,都是火眼金睛非常厉害的老人,一句话说不对就可能会引火烧身。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向两位长辈告辞,然后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他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落在唐老夫人和黄氏眼里,却是受惊过度的结果。
等小十四走远了,黄氏才气道,“江家那败类丧心病狂,把好好的一个孩子给吓成了这样,简直就是作孽,也不怕死后坠入十八层地狱,上刀山下油锅,一百年还不清都不让他投胎吗。”
唐老夫人笑了笑,“自打你嫁进门,一向柔和懂事,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见你生这么大的气呢,可见这件事儿确实是触到了你的逆鳞。”
婆媳二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心思却都飘到了后门。也不知道唐崧舟他们出发了没有?
唐崧舟几人一到后门,就被眼前的阵势给惊住了。只见董家的下人整整齐齐地列成了两队,每一个都挺胸抬头笔杆条直,唐家的后门正对着停着一辆马车,却是那种拉脚装货用的,也没有篷子,就用几块木板简单拼凑出来的敞篷车。马车的前头站着几个鼓乐班子的人,都拿着乐器,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唐崧舟。
唐崧舟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叫来了儿子问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唐学荛被问得莫名其妙,“父亲指的是什么?”
唐崧舟道,“董家这些人都要跟我们去吗?”
不等唐学荛回话,孙问已经上前一步道,“老爷,江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我们要提防他们忽然下黑手,多派几个人跟着也安全些。”
唐崧舟皱了皱眉,觉得这样做有些太招摇了。只是孙问也是一片好心,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又指着马车问道,“这车子又是怎么回事?”
严管事连忙道,“回老爷的话,今天是运河渡口那边卸货的日子,市场上稍好一点儿的马车都去那边等客了,就这么一辆还是我托关系求来的呢。”
唐崧舟无奈,看了眼站在最前面的鼓乐班子。这是唐老夫人点名要的,他更不好反对,只能叹了口气作罢。
可这心里怎么就这么不是滋味呢?
第一百六十七章·敲锣
唐崧舟看着眼前的阵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吧。”
唐学荛便对孙问使了个眼色。
孙问会意,招手命董家的几个下人把关在柴房里的江耀祖三人提了出来。三个人身上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烂抹布,各个萎靡不振,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其中江耀祖更是脸如金纸,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半点也没有往日嚣张跋扈。
唐崧舟一见他的模样吓了一跳,指着他问道,“他……他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唐学荛便解释了一番,唐崧舟隐隐觉得有些不好,脸色都青了。不过他也算镇定,知道这时候自乱阵脚也没什么用处,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想着去怎么解决就是了。唐崧舟冷静地呼了口气,“装上马车,我们走!”
董家的下人得了吩咐,把江耀祖三人毫不客气地扔上了马车。剧烈的撞击让江耀祖胯下一疼,龇牙咧嘴得闷声颤抖起来。两个小厮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惊恐,还不知道回到江家后等待两人的将会是什么。
唐学荛见一切安置妥当,大声道,“出发!”
一声令下,前头的鼓乐班子吹打起来,猛地一听,居然还是丧乐。原来他们这一伙人本来就是专门负责白事儿的,因为最近没什么活,孙问一大早找上门他们便问也没问地接下来了。孙问没问清楚,他们自己也没说清楚,两方人马都稀里糊涂的,如今吹吹打打起来,隔壁几乎邻居还以为谁家出了丧事,后门顿时挤出来不少人来看热闹。
一见眼前这种阵仗,都瞪大了眼睛,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孙问差点把自己的脸埋进脖子里,只觉得无比的丢人。
唐学荛却觉得这样挺好。本身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难道吹着喜乐一路去江家吗?
有婆子认出唐崧舟父子俩,胆子稍稍大点儿地就向唐学荛打听,“唐少爷,这……这是怎么了?”
唐学荛之前和张自力已经商量了一番,都觉得没必要替江家遮遮掩掩的,他们做得出来,难道还怕别人说啊?于是他坦坦荡荡地道,“昨天夜里江家的二公子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儿溜进了我家的后院,想必您也知道,我家刚从苏州那边来了亲戚,家里一堆人乱糟糟的,他也不知道怎么进了后罩房,爬到了看门守院的人床上,结果被人家当场给收拾了。”
隔壁邻居家的婆子一听,忙向马车上的人打量。这一看不要紧,立刻就认出了车上的江耀祖。
他平日里在杭州城招摇过市,稍有不顺心逢人就骂见人便打,见到个略齐头整脸的女子也不管人家多大年纪,拦在前面耍无赖,是个臭名远扬的人物。
他去唐家还能有什么好事?
听到的人都心知肚明。
邻居家的婆子恨恨地往马车上瞪了两眼,关心地问道,“家里的夫人和小姐没什么事儿吧?是不是都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唐学荛笑道,“老天保佑,祖宗积德。事情发生的时候,家中的女眷都在法镜寺修福呢,今天早上我才派了马车将祖母和我母亲接了回来,至于我姑姑和姐姐妹妹她们,还在寺院里住着呢。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听我母亲的意思是要做一场法事去去晦气的,等家里都安顿好了,再去接她们回来就是了。”
“阿弥陀佛,真是菩萨庇护!”邻居家的婆子诚心诚意地念起佛来。毕竟唐家的人心地善良,唐老夫人那位活菩萨就不用说了,唐老爷和黄氏也是随和的性格,无论见了谁都会打声招呼,比不得那些狂三作四的人,趾高气扬的眼里没人。
听说家里人都安好,她们也跟着高兴。
唐学荛挺直了肩膀跟上了队伍的步伐。
没用上一盏茶的功夫,这件事儿就被传得沸沸扬扬,和唐学荛与张自力预想的一样,听到的人几乎一边倒地站到了唐家这边。毕竟和唐家的为人处世相比,江耀祖是什么人,大家伙都是无比清楚的。
唐家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的往江家的府邸走去,路上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张自力请来帮着散播消息的人都没怎么出力,大家便指着马车上的江耀祖骂了起来。
“你们说说,这东西能被称为人吗?整天的不务正业,只知道偷香窃玉,江会长就是养条狗也比他强!”
“你可别侮辱那狗了。狗还知道看家护院,对主人忠心耿耿呢,他这败类能比得上狗的一半,江会长做梦都该笑醒了。”
“你们觉得江会长是什么好东西啊?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当爹的不是什么好人,做儿子的依葫芦画瓢,能学出什么好来?江会长为了个三江商会也不知害死了多少人命,江家的手里头还沾着血呢,要是没有商会在后面撑着,他们家只怕早就完了。”
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江家的名声又一次跌落到了谷底,差点儿就到人人喊打的地步了。
偏偏江会长这会儿还在跟江耀宗商量着笼络周郴与郁从筠的事情,两人密谋再从商会调一笔钱出来,然后偷偷运往上海,这一次由江耀宗出面,最好能跟这两家都打通关系,就算不能,也要保证有一家能松口。
江耀宗觉得压力山大,但江家已经被逼到了绝境,几乎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他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心里还在暗暗算计着。那郁从筠满身傲气,自己就算拿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最后也只能得个屁,好处一丁点也捞不着。既然如此,不如全心全意地去算计周郴好了。周郴虽然聪明,但聪明人也有聪明人的好处,他们起码知道什么时候该办什么事儿。
如今这世道,哪个不爱钱呢?
父子二人正在筹谋算计,一个没长眼的小厮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口中大喊着,“老爷,大公子,可不好了!”
江会长近来心气正不顺,闻声顿时火大,啪的一声,愤怒地拍桌而起,指着他喝道,“狼哭鬼嚎的乱叫什么?你老爷和你大公子都好端端地活着,怎么就不好了?家里的运势就是被你们喊没的,瞧我不活剥了你的皮!”
小厮吓得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这是近几年一直跟在江耀宗身边伺候的,非常地忠心。江耀宗知道他这样慌乱,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又怕父亲震怒之下真得错伤无辜,忙插口道,“你忙三火四的干什么?出什么事儿了?”
那小厮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刚刚奉大公子的命令去商会走了一趟,回来的路上看到前面围得水泄不通,而且还敲锣打鼓的,以为有什么热闹可看,因为好奇就凑上去瞧了一眼,结果不瞧不要紧,这一看……我发现咱们家的二公子被人五花大绑地放在了马车上游街呢。”
“什么?”江会长还以为出现了幻觉,指着他叫道,“你再说一遍!”
小厮只好原话重复了一遍,江会长这才敢确定自己听到的都是真的。
江耀宗满脸怒容,走过去一把揪住了小厮的衣领子,“你说!为什么耀祖要被游街?他犯了什么事儿?”
小厮被他的模样吓得差点儿尿裤子,颤颤巍巍地说道,“听说……听说昨儿夜里,二公子跑到了人家的后院,结果被人当场给抓住了……”
一道晴天霹雳,直接击在江会长和江耀宗的天灵穴上。
两个人头疼无比。
近来两人为了家族迁徙上海之事绞尽脑汁,也就忽略了江耀祖这个惹祸精,没想到他才消停了两天,居然又跑出去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
“你给我说清楚,去了谁家的后院?”江耀宗提着小厮的衣领,脸被气得通红,咬牙切齿地问着话。
小厮还没等回话,江家的大门口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吹吹打打的丧乐之声。
唐家的人居然到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热闹
江家守门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眼见着这种情况都慌了手脚,有急匆匆往内院报消息的,也有狗仗人势惯了,一见到自家的二公子生死不知地倒在马车上,一窝蜂似的涌上来十几个,还有拿着棍棒家伙事的,二话不说就往马车身边围着的董家人脸上招呼。
孙问早就预想到了这个结果,马车边守着的正是小杨和他的几个师兄弟。小杨这一路上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觉得这次跟着小十四爷一起惹了大祸了,等回到董家被师父知道,还不知道要被怎么责罚他呢。
一路上惴惴不安魂不守舍,惹得他师兄好奇地打趣他,“你今儿这是怎么了?平日就属你话多,今天还成哑巴了?”
“你懂什么!”另一个师兄笑着替他解围,“咱们这位小师弟昨儿夜里差点儿被一个爷们强上了,心里能舒坦吗?肯定不是滋味啊,你们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人,这时候还笑话他,有没有人性啊?”
小杨没精打采地瞪了他一眼,心里想:顶数你最没人性,这是解围吗?分明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才对!
几个师兄都是小十四口中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那种人,到现在还没搞清楚事情的严重性,更没有将这件事儿和小杨联系到一起,嘻嘻哈哈地乱开着玩笑,要不是顾忌着唐崧舟就在前面领路,他们肯定还要说些更过分的笑话。
小杨彻底地无语了。
不过当江家的人提着棍棒冲上来的时候,还手的本能瞬间让他就忘掉了之前的消沉,侧身躲过对方的攻击,还手便是一掌,直接将一个毫无准备的江家下人打出了一丈开外。
江家门口此刻已经聚集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都是跟着唐家队伍一路追来的,见到小杨和几个师兄纵跃飞身,拳打脚踢,眨眼的功夫江家的十几个下人就都倒在了地上,哎哟哎哟疼得直叫唤。
看热闹的人里不少都吃过江家的亏,眼见着这些平日里耀武扬威做打手的人被别人教训得不能还手,一齐叫起好来,起哄的人越多叫得越响亮,几十几百人一齐喝彩,声音大得宛如惊雷。
江会长匆匆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脸色铁青的江耀宗。两人一看到眼前这样的架势都有点儿傻眼,再往马车上一瞄,火气立刻就涌了上来。
江耀祖像只死猪一样躺在马车上,也不知道死了没有,丢了这么大的人,江会长倒是希望他干脆死了的好。
围观的人一见到江会长出来了,或是想听听他会说些什么,或是畏惧他的手段权势,一时间叫好声戛然而止,整个江家大门口安静得只剩鼓乐班子吹吹打打的声响。
鼓乐班子见状,也都纷纷停了下来。
江耀宗沉着脸往前走了两步,表情冷冽地盯着唐崧舟和唐学荛,咬牙切齿地问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江家在杭州纵横数十年,还从来没受过这样的侮辱呢。
这个唐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是不是不想在杭州待了?
没想到唐崧舟却一脸淡定,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眼神直接越过了他落在江会长的身上。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觉得江耀祖不配,压根就不想和他多说。江耀宗自幼便跟在江会长的跟前儿,走到哪里不被人高看一眼?如此被人轻视还是第一次,他心头火起,当场就要发作。还是江会长清醒,眼见着这种情况对江家十分不利,若是长子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江家便成了众矢之的,指不定要被人如何诟病呢。虽然他对这些也不是特别在乎,但眼前却是能不能成功去上海的关键时刻,他可不能让任何一点儿小事影响到家族的未来和命运。
江会长知道这会儿江家完全处于被动,只能放下了身价,笑着往前走了几步,站到唐崧舟的面前笑容可掬地拱了拱手,“这位是唐老板吧,虽然没和您打过什么交道,但却对你的名声如雷贯耳,今日怎么有空到江府来做客了?快请屋里坐,我让下人给您泡茶。对茶叶您是行家,也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啊……”
他深知有些话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想要先将唐崧舟请到府里去,到时候关上门说话,什么条件都好谈,有些手段也可以用一用。
唐学荛一听,立刻就猜到了江会长的用意。这要是他突然将父亲扣在江家,唐家投鼠忌器,肯定不敢轻举妄动,这件事儿也就只能不了了之了。他正准备出声提醒父亲,唐崧舟已经淡淡地开口道,“我和江会长连点头之交都称不上,更不敢进府内打扰了。您看看马车上的人,可是您府上的二公子吗?”
江会长微微一怔,没想到唐崧舟的骨头这么硬,居然不吃这一套。他眼神暗了暗,有些不悦地扫了他一眼,又装模作样地往马车上看了看,故作镇定地说道,“可不就是犬子吗?这是出了什么事儿,怎么还劳烦唐老爷给送回来了?”
唐崧舟很看不上江会长这副模样,言语也冷了几分,“令公子不知是不是走错了路,昨夜居然摸到了我们唐家的后院,结果被巡视的下人给抓住了,黑灯瞎火的也看不真切,下人只当家里进了贼,三拳两脚的动起手来,令公子吃了不少苦。贵府的家丁搬出了江会长的门号,我也不敢确定他们是真是假,所以只好亲自送过来给江会长认一认,如果不是我就送到保安团去处置,若真是贵府的公子,就请江会长带回去严加管教,以后可别让他这样乱来了。大半夜的往别人家的院子跑,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您说呢?”
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围观的人又叫起好来。
江会长的牙齿都快被咬碎了。
这个唐家究竟想要干什么?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留,难道他就一点儿都不顾及自己家的名声吗?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江耀祖爬到唐家的后院去肯定是为了那天在西湖边上碰到的女孩子,唐崧舟这样当面锣对面鼓地当街嚷出来,家中女眷的名望都不在乎了吗?
江会长渐渐收回笑脸,冷漠地说道,“居然还有这种事?那就只能说明唐老爷家里的小姐会勾搭人了,把别人家一个好好的爷们引到了自己家去。哼!也不知是不是看重了我们江家的地位和财富,想要使这种手段嫁到江家做二少奶奶啊?唐老爷,不是我说你,你得好好教育家中的孩子才是,小小年纪就这样有心机,为了攀高枝儿就什么都不在乎了,谁家敢要这样的姑娘做媳妇啊?”
唐崧舟没想到对方如此无耻,为了脱罪居然不惜陷害别人家女眷的名节。
简直就是倒打一耙!
唐崧舟冷笑一声,“江会长说话之前可要打清清楚,这样信口雌黄是不行的。我们家里的女眷昨儿上午就去法镜寺修福听经了,因为夜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今天一早才将我母亲和夫人接回到家里来主持,几个孩子这会儿还在寺院里呢,谁会使手段勾引你家二公子呢?”
江会长一愣,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那……那是谁给耀祖开的门?”
“这就得问你家二公子了。”唐崧舟冷淡地说道,“我也知道商会事务繁忙,江会长平日里忙得不可开交,可无论怎么忙,这教养子女的责任都该一力承担起来才是,二公子总这样往别人家的后院跑,知道的是他自己年纪轻轻不学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江会长不会管教,只知道一味地纵容溺爱呢。儿子都管不好,更何况是个偌大的商会呢?”
江会长闻声大感震惊,没想到平时蔫声蔫语的唐崧舟说起话来居然如此厉害。
第一百六十九章·对峙
江会长的脸色更难看了。
江耀宗在一旁听到父亲被人这样指责,气得冲上来喝道,“你算哪根葱哪瓣蒜啊,居然敢这样说我的父亲?你把我弟弟打成这样,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倒先嚷嚷起来了,你是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有点儿活够了啊?”
居然当街便明晃晃地威胁了起来!
唐学荛见他龇牙咧嘴的,唯恐哪句话不对他会疯狗似的冲上来伤到自己的父亲,见状连忙上前两步,挡在了唐崧舟的前面。
唐崧舟虽然生气,但面上却表现得十分冷静,想到先前母亲特意将自己叫到一边细心叮嘱,其中就提过江家这种人只怕说不出什么好话,要他千万克制隐忍,不要被激怒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到时候有理都变成了没理,旁人还会觉得唐家也和江家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背着手,平静地看着江耀宗,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表演一般。
江耀宗气得抬手就要教训这个不开眼的狗东西,没想到唐学荛却高声道,“你干什么?别以为有三江商会做后台撑腰就能无法无天胡作非为,你弟弟大半夜的跑到别人家里去,你们还有理了不成?杭州的市长和保安团和你有关系,我不信全天下的公道都被你们江家占去了。不行我们就去上海,再不行就去南京,有理走遍天下,我们不妨多去问一问,看看普天之下有没有这样的道理,我就不信还没个讲理的地方了!”
上海两个字就宛如一盆凉水当头浇在了江耀宗的脑袋上,他立刻从震怒之中找回了理智,若有所思地看了江会长一眼。
江会长表现得也很平淡,但江耀宗还是从他微微颤抖的双手看出了他的担忧。一旦事情闹到那个地步,江家的名声就彻底完了,别说举家迁徙上海,能不能再在杭州立足都是两说,毕竟江家为了打点上海那头的关系,已经挪用了商会大笔的资金,那个巨大的窟窿该如何填补啊?
江耀宗紧紧地抿着嘴,出奇的没有回话。
唐家人当然不知道江家还有这样一层算计,以为他们理穷气短无话可说。唐学荛冷笑着道,“若是搁在几十年前,你弟弟这样的做法,就算被人乱棍打死,家里不但一句话说不出来,还要送份大礼给我们家,这是借了别人的手帮你们清理门户呢。如今世道好了,还能留一条命,你们该乐得杀猪酬神了。”
江耀宗眼神里几乎能喷出火来,“你说够了没有?你们家到底想怎么样?”
唐学荛看了看父亲,没有多言。
唐崧舟便大声道,“江会长,我们今天登门,就是为了把二公子给您送回来,以后您好好管教,别让他再行这种龌龊流氓之事,也当是为杭州城的百姓谋福了。”说着便转回身对孙问道,“把江家二公子送下马车来吧。”
江会长寒着一张脸,有火无处发,几乎要憋出内伤来,“多谢唐老爷了,今天的大恩大德,我江某人一定铭记于心,来日必当回报。”
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恨意十足,一看就不会轻易善了。
唐学荛有些担心地望了望父亲的脸色。没想到唐崧舟听了却是一脸的淡定,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微笑着没有做声。
孙问招手叫来几个孔武有力的下人,把马车上的三人抓着抬了下来。董家的人看清了行事,都低调了几分,悄默声地上前把人接了下来,又赶忙给三人松绑。
只是绳子还没解开,江家大门内就传来一阵哀嚎声,“耀祖!我的心肝肉啊!你怎么了?”江夫人由四五个婆子连带着七八个丫鬟簇拥着赶了过来。
江家大门口人头涌动,江夫人一边拿帕子抹着泪一边四下打量,好容易看到江耀祖,不管不顾地扑了上来。只见江耀祖紧紧闭着眼睛,脸色白得没有半点儿血色,怎么叫也没有反应。
江夫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哪个杀千刀的王八羔子动了我的儿子?我一定要他家血债血偿,杀他家满门也不解恨!儿啊!我的心肝肉,你快睁开眼看看妈呀!”
唐崧舟见状,冲江会长拱了拱手,“江会长,您还是赶紧给儿子找大夫治伤吧。不管怎么说,这伤是在我们唐家留下的,看病吃汤药的费用我们家也出一半,回头您让家里的管事算出个账,来唐家找我要就是了。”
江会长面无表情地说道,“这就不必了,区区几个药钱,我们江家还是付得起的。你那几个辛苦钱,还是留给家里人买棺材吧。”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江会长眼神阴沉,在杭州作威作福的几十年,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在眼皮子底下被人给伤了,偏偏情况特殊,自己又不能发作,只能隐忍。江会长觉得自己这一生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像是被人当众抽了两个耳刮子似的,他觉得面上无光,冷言冷语地道,“天气热,我就不留唐老爷喝茶了。”说着一甩手,转身便进了江家的大门。
而一旁哭得呼天抢地的江夫人听说儿子是被唐家所伤之后,扑上来就要和唐家的人拼命,要不是身边的几个婆子拉扯着,她早就上前抓花唐崧舟的脸了。
“你们是不是活腻味了?拉着我干什么啊?”江夫人哭得手脚无力,根本就挣不开她们的阻拦。
江耀宗却只觉得丢人,他转身命江家的管事将江耀祖抬回房里去,再去请最好的大夫过来。又到江夫人的面前小声道,“妈,你先别哭,眼下最要紧的是耀祖的伤,你和这些人纠缠什么,他们这些烂鱼臭虾什么时候收拾不得。”冲江夫人身边的几个婆子丫鬟冷冽地道,“把夫人送进去。”
婆子和丫鬟平时最怵这位大公子,听了他的吩咐二话不说地架着江夫人进了大门。
江耀宗冷冷地扫了唐家人一眼,故意凑过来在唐崧舟的耳边道,“姓唐的,这事儿没完,你给我等着。”
不等唐崧舟回话,江耀宗利落地转身而去,高声叫道,“关门!”
砰地一声,江家的大门严丝合缝地当着众人的面关了起来。
看热闹的人乱哄哄的说什么的都有。有看到江家吃瘪跟着高兴的,也有担心唐家会遭到报复出声提醒的,一时间乱作一团,比菜市场还要热闹。
唐学荛便向孙问使了个眼色,董家的人开道,一行人原路折返,往唐家而去。
一路上唐崧舟都没有开口,唐学荛还以为唐崧舟被江家人威胁的怕了,低声跟对他说道,“父亲别担心,江家虽说有点儿势力,但只要我们一家人小心行事不给他们抓到机会,他们就算有心害人,也不会成功的。”
唐崧舟摇了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在想别的。”
“想什么?”唐学荛好奇地打听道。
唐崧舟笑了笑,“你一个小孩子关心这个干什么?这是大人的事儿,和你不相干。”
唐学荛叹了口气,只得作罢。
一行人顺顺利利地回到家里,黄氏正担心得坐立难安,一直在门房等消息。崔妈妈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陪在身边小声安慰着她。
倒是周引福两兄弟,趁机去了后院躲清闲。
一见到唐家人回来,黄氏二话不说的迎了出去,远远见到丈夫带去的人都平平安安的归来,身上连个口子也没见到,她这才总算松了口气,“一切都顺利吧。”
“没什么不顺利的!”唐崧舟温和地笑了笑,“你在家里担心坏了吧?”
“没有。”黄氏拒绝承认,“这些事由你们出面解决,我自然是放一百二十个心的。快进屋吧,赶紧去跟妈说一声,免得老人家也跟着惦记。她虽然不说,但看样子就知道是极不放心得。”
一行人进了董家的大门,鼓乐班子和马车则停在了外面。
严管事付了两伙人的钱,他们这才道过谢后离开了。
唐崧舟带着唐学荛和孙问去面见了唐老夫人,把事情的经过简略说了。
第一百七十章·讨论
唐老夫人听他们说得简单流利,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心里却清楚事情不可能如此简单,江家受了这样的窝囊气,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未来逮着机会必然要报复唐家。
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觉得以后的日子不但要处处小心,更要时刻提防暗处随时可能杀出来的黑手。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唐老夫人反而比其他人更镇定了几分。她一生浮沉阅历丰富,清楚越到这个时候越要冷静克制,如果连她都慌了,家里的小辈还不知道要怎样担心呢。她关心了几句,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让唐崧舟带着唐学荛和孙问下去休息。
三个人都折腾了一夜,又去江家折腾了一上午,这会儿都已经筋疲力歇。唐崧舟点了点头,向母亲告辞,带着两个年轻人回去休息了。
黄氏心疼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幽幽地叹了口气。
唐老夫人把她叫过来,低声吩咐道,“一会儿我让李嬷嬷去法一趟镜寺,看看那边怎么样了?事情闹得这样大,市井传言肯定要乱上一阵,好在寺院里清静,不如让她们在那里多住一段日子。只不过寺院毕竟不是我们家开的,亲家太太的面子也不能常用,我让李嬷嬷给寺里捐点香油钱,拜托慧慈师太照顾一下几个孩子。”
黄氏心里清楚,这笔香油钱肯定不会太少。
她对唐老夫人的话向来言听计从,闻声问道,“您手里还有钱吗?要不这钱还是我来出吧,您的钱搁在手里,留着以后花用。”
唐老夫人知道儿媳体恤自己,笑着道,“不用,我手里头有钱。何况咱们一家人,统共就这几个钱,又何必分成你的我的?这些钱早晚都是要留给你们的,早花晚花都是一样。你就不要和我争了,正好趁这个时间想想有没有什么东西要让李嬷嬷一并带过去的?”
黄氏知道唐老夫人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拿定了主意轻易不会更改。她索性不再多说,心里却想着等过年时让唐崧舟多孝敬她老人家一些,老人手里有些钱,心里也有底气。她便笑着道,“还真有一些事。想让李嬷嬷帮我给孩子们带些糕点蜜饯零嘴过去,因为去得急,这些我都没有准备,还是张太太细心,准备齐全过去的。既然还要让孩子们在寺院里多住一段日子,也不能全指着她。何况张太太还要管着张家的事,不可能陪得太久。”
张家的里里外外还要指望张太太操心呢。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那你一会去看看家里的东西全不全,要是缺什么就让严管事出门去买。”
黄氏轻快地答应了,又说起做法事的事情,“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搁谁都犯膈应,何况还见了血。您说要不要请位德高望重道士来家里做一场法事,好好地破一破啊?”
唐老夫人虽然在唐家年纪最长,但却不太信这些光怪陆离的事情。不过她见到黄氏满脸都是不安,犹豫着说道,“请一位也行,只不过眼下却不是好时候,等把家里的事情都理清楚了再说。”
“行。”黄氏见她没有反对,心里十分的高兴。
婆媳二人在屋子里说着话,殊不知外面已经把江耀祖半夜溜到唐家来,结果被打了个半死的事情传了个街知巷闻。
流言就像大风似的,如今刮过的地方所有人都在谈论着这件事,尤其是茶楼酒馆,更是将这件事说得口沫横飞,人人都像在现场亲眼看到了一般,说得活灵活现,把说书先生的饭碗都要抢没了。
茶楼里闹哄哄的,靠窗口的桌子上挤了四五个客人,一边喝着茶一边侃侃而谈着。
“你们说唐家的胆子怎么这么大?居然就这样正面跟江家顶上了,他们家就不怕江家会报复啊?”
“怎么可能不报复呢?江家那群人睚眦必报,心眼就针尖儿那么大,今天江家正门口的热闹你们没看到,我可是亲眼目睹了的。江老爷和江大公子气得脸色铁青,你且等着吧,有唐家好受的在后面呢。”
“这个唐家也实在太死性了一点儿,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三江商会在商界跺一跺脚,谁家还不震三震?那三江商会就像江家自己的东西似的,要是把他们惹得不高兴,以后还想在杭州做买卖吗?”
“我倒不这么觉得。唐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有眼睛会看得人心里都清楚。人心自有一杆秤,江家能到今天这样无法无天的地步,焉知不是被那些胆小怕事的人惯出来的?要是人人都能像唐家似的,遇到这种糟心的事情不畏强权不怕报复的站出来,江家的气焰还能那样嚣张吗?江家自己理亏在先,如果还要找唐家的麻烦,我看他们家的气数也就这样了。人不报天还要报呢,江家横行惯了,也该踢到硬石头了。”
“我也觉得唐家这样做挺好的。自己家本本分分做生意,又不掺和商会里的事情,江会长难道还敢放火烧了人家的房子不成?那江耀祖都已经爬到唐家后院了,唐家要像钱家似的忍气吞声,我反倒有些瞧不起了。你们知不知道,听说钱家那位被江耀祖糟蹋的小姐出事后一直被关在田庄,大家还以为钱家会好吃好喝的养着,我近来才听别人说的,原来那钱小姐到田庄没几天就跳河自尽了,钱家怕这件事儿惹得风言风语被人看笑话,所以连后事都没有办,裹上一张草席找了个地儿就给葬下了。”
“真的吗?钱家也太不是东西了,我前两天还见到钱老爷在西湖边上提这个鸟笼子路过,还向遇着的熟人显摆笼子里是高价新得来的八哥,异常的聪慧,完全看不出家里刚出了丧事。”
“钱家传到钱老爷这一代,估摸着运气都用完了,也该到了没落的时候了。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自己家的女儿受了欺负都不敢声张,还不如那烂泥塘里的王八呢。”
“主要是江家也太霸道了一些,自从江会长上任之后,三江商会便彻底地变了味道,我看干脆改名叫江家商会好了。江家仗着有商会撑腰,又贿赂了保安团和市政厅那一群人,走到哪儿不是耀武扬威的?钱家有多少家底,小门小户的,怎么敢以小博大,小胳膊去拧大腿呢?”
“三江商会可不是过去的商会喽,完全变了味道。里面没一个好人,全都是江家的走狗奴从。”
茶楼不远处的垂柳树下停着一辆马车,距离相隔不远,茶楼中的对话清清楚楚地传到了马车之中。
两位五十多岁的男子听了半晌,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的对望了一眼。
其中一个比较瘦的男子道,“王老,这些话你都听见了?”
王老点了点头,“这样下去的确不是个办法,商会再由着江家把持,口碑和名声就彻底的毁了。看来是时候动用祖宗留下的规矩,行一行会归,让江会长把位置给挪出来了。张老,你觉得呢?”
这两位一个姓张一个姓王,都是三江商会中资历很高的老人,权利仅在江会长之下。两人从前为了各自的利益斗得两败俱伤,无形中分化了权利,让江会长渔翁得利,把商会牢牢地握死在了自己的手里。如今商会的声誉每况愈下,二人为了共同的目标,几十年来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一谈,没想到这一谈不要紧,这才发现当年两人的争斗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江会长在背后推波助澜。
两人已经暗中见了几次面,正在商量着怎么把江会长推倒。
这次唐家的事情让他们意识到已经不能再耽搁下去,否则就算把三江商会从江会长嘴里夺回来,估计也是元气大伤回天乏术了。
张老板低声吩咐道,“走吧。”
车夫一摇马鞭,马车摇摇晃晃地离开了茶楼。
第一百七十一章·动怒
消息传到江家的时候,江会长气得火冒三丈,举手掀翻了桌子,高声喝道,“把昨晚上跟着耀祖出去的两个小厮给我乱棍打死,然后丢到乱葬岗去喂野狗!”
江耀宗连连答应,担心他气坏了身子,劝道,“父亲别动怒,何必为了那两个狗奴才发火?”
江会长气得胸膛不住起伏,“我这辈子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居然当众给人数落了一顿,唐家那群不识好歹的东西,早晚要全都收拾干净了。”
江耀宗道,“父亲尽管放心,这件事儿交给我来办,保证让唐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最后乖乖跪到您的面前求饶,为今天的事情忏悔赎罪。”
江会长听了,这才好受了一些,喘着粗气问道,“耀祖那边怎么样了?大夫来了没有?”
“已经来了。”江耀宗知道父亲还在火头之上,唯恐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受到波及,因此格外小心翼翼地说道,“把杭州城内几个有名的大夫都请来了,正在耀祖房里看伤势呢,母亲在那边陪着,一会儿就该有消息了。”
没想到江会长不按套路出牌,即便这样还是不悦地皱着眉头道,“请那么多大夫来干什么?要我说他死了的才好,给家里丢了这么大的人,还有什么脸活着?我要是他啊,被抓到的那一刻就一头撞死了。”
江耀宗十分地不以为然。
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过去犯了错父亲顶多就是呵斥两句,从来也没有正儿巴经地说过他什么,一来二去的江耀祖的胆子才越来越大,惹出了今天这样的烂摊子。父亲从前不严加管教,如今出了事儿才觉得丢人,只怕现在生气的不是江家丢人,而是他自己觉得面上无光吧?
不过对于江耀祖的所作所为,江耀宗倒是乐见其成的。毕竟他越不靠谱,越显得自己有能力。亲兄弟也得明算账,他可不想蹦出来一个和自己争家产的人。
江耀宗好言好语地安慰着父亲,“您别这样说,不管怎么说耀祖都是江家的人,难道您还真能眼睁睁看着他受罪啊?就算您要教育他,也要等他好了才行啊。”
江会长脸色这才缓和了不少。
可父子二人的话还没说完,江夫人就一路哭着跑了进来,“老爷,你得给耀祖做主啊!”
江会长看她哭哭啼啼的,心里厌烦得不行,不耐烦地问道,“又怎么了?不是请了大夫来吗?”
“大夫来是来了,可惜束手无策,他们还说……”说到最关键的地方,江夫人又哭了起来,江耀宗上前劝都劝不住。
江会长的脾气又上来了,“别哭了!妇道人家,遇到屁大点个事儿也要哭个没完没了,你赶紧说,大夫都交代了些什么?”
江夫人哭得眼睛通红,哽咽着道,“大夫说耀祖伤在了命根子上,以后可能没办法生儿育女了……”
“什么?”这一下江会长如遭雷击,反映了半晌才咬牙切齿地道,“唐家这是要我们家断子绝孙,他们好狠的心啊!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耀宗,你赶紧把李毅给我叫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时候让李毅给我们出出力了!”
江耀宗答应了一声,但却没有急着离开。也不知为什么,听说弟弟以后可能没有子嗣之后,他居然有点儿庆幸,这样一来的话,以后的江家可就全都是他这一支的了。想到这里,他连忙低下头,不然非给江会长看到他脸上无法隐藏的笑意不可。
江夫人还在不停地哭着,“老爷,以后让耀祖怎么办啊!这件事儿决不能这样算了,我非要唐家给耀祖偿命不可!”
江会长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放心吧,这件事儿我会看着办的。唐家敢和我叫阵,我不给他们家点颜色看看,以后还怎么在商界立足?正好趁这个机会杀鸡儆猴,看以后谁敢对我不敬?”
江夫人这才满意,但一想到自己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儿子,便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江会长看了一眼低头沉思的江耀宗,怒道,“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把李毅给我叫过来?”
江耀宗知道父亲这是要找个发泄口,他连忙应了一声,快步出门吩咐去了。
而李毅这边则安安生生地在家躺了两天,闲来无事便喝茶研究棋谱。小乙子火急火燎跑来找他的时候,李毅正拿着棋谱对着棋盘发呆。
小乙子一路大叫着跑了过来,“家主!家主!外面出大事儿了。”
李毅回过神来,合上棋谱放在了桌边,不太在意地随口问道,“太平盛世,能有什么大事儿啊?”
小乙子兴奋的两眼放光,扑到李毅的身边道,“家主,这件事儿您听了一定觉得有趣。”
“那你说吧。”李毅扫了他一眼,“要是没趣我就罚你去掏一个月的厕所。”
“要是您觉得有趣,能不能赏我点什么?”小乙子一路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望着李毅,眼神里全是期待。
“你想要什么?”李毅好笑地看着他,“缺钱了?你小子是不是死性不改,又跑到赌坊去了?”
小乙子连忙摇头,“那哪能呢,自从上次被您抽了两鞭子之后我就长了记性,每次见到赌坊的门都绕着走,这两个月的月例都送到家里交给我老娘收着了。有了钱抓药,她的肺痨好多了,也不再那么成天成宿的咳了。”
李毅点了点头,“对了,前段时间咱们不是从三江商会的货物里偷偷扣了两箱子东西吗?我之前让人打开看了看,发现里面全是药材,回头你去仓库里看看,要是有能用得上的就拿回家去,省的再买了。”
小乙子知道李毅的性格,所以和他从不客气,听他这样说,立刻笑嘻嘻地答应了下来,“不过我不为这个事儿,要是您听了我的话觉得有趣,能不能赏我两匹好一点儿的布料?”
“布料?”这一下倒是大出李毅的预料,他有些意外地问道,“你要布料做什么?”
小乙子满是痞气的脸上难得多出了几分红润,“就……就是有用,我要送人。”
送人?
李毅眯起了眼,仔细地打量了小乙子两眼,一看他的模样有点儿恍然大悟地问道,“你该不会看中哪家的姑娘了吧?”
小乙子居然没有否认,而是红着脸点了点头。
李毅直接笑出了声,“是谁家的姑娘啊?”
小乙子道,“就……就是市场卖豆腐那个吴老二家的小女儿,我每次去吃豆花的时候,她总是偷偷冲我笑,而且还给我盛得满满的,我也不知道该回报她什么,看她一年四季都是那么两件衣裳,就想送她两匹好料子。”
“成啊,没问题。”李毅爽快地答应道,“咱们家没有女主人,库房里不见得有什么好布料,我一会儿给你拿钱,你上街买两匹去。”说到这里,忍不住开起了小乙子的玩笑,“好小子,你的确也到年纪了,是该成个家了。要是吴老二觉得合适,我看你就找媒人去说亲下聘吧。”
小乙子脸色通红地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像我这种游手好闲的人,人家未必能看得上。要是搁在以前,这种事我连想也不敢想,可自从跟了家主过上正常日子后,我才敢有这样的想法,不觉得自己比别人低一等了,也想过上老婆热炕头的日子。”
李毅大受触动地说道,“跟着我算什么正常日子?”
小乙子忙道,“家主千万别这样说,能跟着您,不用再过吃上顿没下顿,每天跟着人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我已经非常感激了。我老娘更是对您感激得五体投地,还说要在家里给您供长生碑呢。”
李毅无语地摇了摇头,“行了,你兜了这么大个圈子,还没说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呢。我丑话说在头里,要是你说的我觉得没趣,两匹布可就没有了。”
小乙子忙道,“放心吧,您肯定感兴趣。”
第一百七十二章·装病
李毅正襟危坐,一边喝茶一边听小乙子讲述起来。
小乙子徐徐地道,“今儿一早满大街的人都在说唐家和江家的事儿,我听了觉得纳闷,就跑过去打听,结果您猜怎么着?昨儿半夜江耀祖那狗东西居然偷偷摸摸地溜进了唐家去……”
李毅握着茶杯的手一紧,有些惊讶地问道,“进了唐家?”脑海中瞬间闪过一张粉嫩的俏颜,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慌乱,“出了什么事儿没有?”
小乙子狐疑地打量了他两眼,不明白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李毅是怎么了,“家主,您这么紧张做什么?”
李毅后知后觉地道,“我紧张什么?”故作平静地将茶杯放到桌上,“你继续往下说。”
小乙子这才道,“江耀祖这是狗改不了吃屎,没想到这次却踢到了铁板上。居然摸黑去了下人的后罩房,唐家最近不是来了亲戚吗?听说是苏州董家的小姐,这次来带了不少家丁小厮,其中还有几个会功夫的。结果江耀祖这倒霉催的,直接钻进了下人房。唐家的人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以为大半夜的进了贼,七手八脚地把他教训了一顿,当场就给扣住了。”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平日里拽得二五八万的江耀祖也有今天,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毅皱着眉头问道,“这些话只怕都是从唐家人口里传出来的吧?”
谁不向着自己家说话,真相却未必是这样。
“那我不知道。”小乙子摇了摇头,“不过大街上的人都是这么说的。今天一早唐家在唐老爷的带领下,把江耀祖五花大绑地放在马车上,敲锣打鼓地送去了江家。江家门口好一场大戏,听说把江会长和江家大公子气得脸色铁青,那个唐老爷平日里看着文绉绉的,但说起狠话来一点儿都不怯场,堵得江会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早知道有这样的热闹看,我就该去江家门口等着的,正好瞧一瞧江会长吃瘪的样子。”
“你说什么?”李毅大感意外和震惊,“唐家居然把江耀祖敲锣打鼓地送回了江家?”
唐家敢这样光明正大地向江家示威,那就一定占理,否则他们顾继哲名声之类的不可能这样把事情都放到明面上来。
“没错。”小乙子唯恐他不信,使劲儿地点了点头,“听说看热闹的人都快比上庙会了,你说我怎么就没赶上呢?这个唐家也够有意思的了,敢跟江家对着干,他们家可有好果子吃了。您就等着看吧,江会长不会善罢甘休的,一有机会就会报复唐家,唐家这次算是踩到了钉子,彻底的完了。”
李毅皱着眉头想了半晌,忽然摇了摇头道,“不会的。唐家这一招极妙,等同于把江家架在火炉上烤。这件事儿本身就是江家不占理,唐家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还不如跟江家硬碰硬,将这件事儿往大了闹,让江家不好收场呢。江家如今正眼巴巴的想往上海挤,肯定不想在这个时候出乱子的。江会长只能忍气吞声,关上门生闷气了。”
想到这里,李毅冷冷地笑了两声。
小乙子却道,“家主,事情可不像你想得那样简单,我事情还没说完呢。我听人说江耀祖被唐家打成了废人,命根子都不好使了。”
“什么?”这一下倒是让李毅无比意外,“唐家怎么会下这么重的手,难道说江耀祖得手了?”
“得什么手啊。”小乙子鄙夷地笑着道,“唐家的女眷昨儿上午就去了法镜寺修福,晚上留在寺里听经,家里除了一些老爷们,就只有几个做饭生火的老婆子,他连人家小姐的屋子都没摸对,直接跑到后罩房下人住的地方去了。而且有好事之人不信邪,还特意跑去法镜寺打听,结果唐家的几位小姐还真就在寺院内,还是出事的第二天早上,唐家人把唐老夫人和唐夫人接回去主持食物。江耀祖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亏可吃大发咯。”
李毅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
他跟江耀祖打过交道,那家伙虽然肥头大耳看着一副傻了吧唧的模样,但其实头脑清晰,行事非常地谨慎小心。像半夜溜到别人家偷香窃玉这种事,一定会买通家中的下人,做得万无一失才行。既然如此,买通的人又怎么会不告诉他家中女眷不在,又怎么会带他去后罩房呢?江耀祖自己也是生活在大宅院里的,谁家好生生的小姐会住在后罩房,他是怎么过去的?
李毅越想越觉得好奇,到最后心里已经渐渐有了答案。
江耀祖肯定是被人骗了!
对,一定是这样!
唐家的人挖好了坑,就等着他往里跳呢。
不然怎么可能他晚上去,白天唐家女眷就去了寺院呢?这是不是也太巧合了些?只是这种事情关乎到家族名声,没人会用这个做诱饵去收拾人。稍有不慎可能会引起举家倾族的大祸,唐家上有唐老夫人下有唐老爷,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那么最有可能的人——就是那日西湖边上的几个年轻人了。
李毅一想到那只小野猫抡着棍子张牙舞爪的模样就觉得头疼,这次的事儿该不会跟她也有关系吧?
小乙子见李毅全神贯注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笑嘻嘻地问道,“家主,这件事儿是不是挺有趣?”
李毅淡漠地扫了他一眼,“还行。”
小乙子表情一跨,“啊?这么有意思的事儿,您就觉得还行?江家倒了这么大的霉,您怎么都不高兴啊?”
“有什么好高兴的。”李毅慵懒地转动了几下脖子,“江家碍于情势不能对唐家下手,可又咽不下这口气,还不得指使我去找唐家的麻烦啊?”
小乙子‘啊’了一声,“那您怎么办啊?我觉得唐家的那群人还行,要是为了江家就对他们下手,是不是显得咱们也太无耻了些?”
李毅点了点头,“所以我打算继续装病!”
“那您可得装像点,要是被江会长发现了,指不定怎么收拾我们呢。”小乙子担心地说道。
李毅嗯了两声,“你去跟账房说一声,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给你拿钱去买布……”
话还没说完,小乙子就高兴得跳了起来,感激涕零的对李毅谢了又谢,欢快地跑去找账房了。
李毅叹了口气,又继续研究起棋谱来。
只是眼前的黑色棋子,仿佛一双明亮的眼眸,直直地刺入了他的内心。李毅又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那只小野猫……
他有些懊恼地把棋谱往桌子上一摔,干脆站起身活动活动身子。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总是动不动地想起那个黄毛丫头?
李毅觉得自己不用装病,脑子大概是真出问题了。
而被他惦记着的唐学茹则在法镜寺香舍里来来回回地转着圈子,白蓉萱有些怀疑地看着她,“你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了啊?”
唐学茹当然不能说自己惦记着家里的情况,只能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呀,就是觉得没意思而已。”心里却在暗暗气恼,昨天夜里她和白蓉萱、张芸娘三个人说了大半夜的话,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唐学茹醒来的时候还好奇黄氏这一次怎么没来叫自己。
没想到出门见了张太太才知道,母亲和祖母一大早就被家里的人接回去了。
张太太还特意把黄氏交代的应付之语说给她们听,只说董家的小厮和唐家的下人起了磕绊,家里人请她们回去处置一下。可唐学茹却心知肚明她们俩是为什么回家里去的。肯定是江耀祖那件事情发生了什么意外,家里人没了主意才会来请祖母回去。
可到底出了什么意外啊?
唐学茹的心就像猫挠似的,坐立不安,浑身都不舒服。
等到了中午家里还没有传来消息,唐学茹就更难受了,恨不得赶紧溜回家里看看情况。只是法镜寺寺门紧闭,张太太盯得又紧,她找了三五次机会都跑不出去。
唐学茹长长地叹了口气,撑着下巴出神。
屋子里的白蓉萱和张芸娘面面相觑,脸上却一点儿笑容也没有。
第一百七十三章·担心
虽然黄氏想得周到,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不过是个借口罢了,肯定是家里出了要紧的事情,她才和唐老夫人一大早就双双离开了。
可去问张太太,她却笑得像没事人一样,“你们这群小孩子就会胡思乱想,大人还能骗你们不成?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寺院里,等家里的事情处理完,就会派车来接你们了。”
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这一天也过得格外消停,大家都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出门。
董玉泺知道董家的人绝不敢和唐家起什么冲突,所以听到也并不太担心。只是装装样子,对张太太道,“这些人上头没人压制着,都要反了天了。等我回去收拾他们,正好趁这个机会把那些刺头都撵出去,好好和他们算算账。”
张太太笑着劝了她几句,“你就放心吧,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件事儿还指不定怨谁呢,有你祖母和舅母回去主持,肯定会处理得明明白白的。你不要多心,安生在这里陪着我吧。”又故意压低了声音道,“你和学萍在这些孩子里顶数大的,要帮我多留神才行。学茹是个顽皮的性子,我怕说多说少惹得她不高兴,回头你多费费心吧。”
一番场面话说得非常悦耳。
董玉泺对她也不禁刮目相看,温顺地答应了下来。
唐学萍也猜到了家里有事,但具体什么事儿却想破了脑袋也猜不着。不过她想着母亲和祖母既然把她们留在了寺院中,肯定是不想让她们牵扯上这件事,所以即便心中好奇,但她还是心平气和地住了下来,而且还特意去看了看几个妹妹,交代唐学茹不要乱跑,颇有几分当家主母的风范。
张太太看着满意极了,背地里和贴身妈妈说道,“为了避嫌,我和学萍接触的机会不多,每次她见了我都扭扭捏捏的。说真的,我之前还担心过她这孩子性格太过软弱,撑不起内院的管家之责呢。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她这性格像唐老爷更多一些,沉默寡言不怎么爱说话,但心里却是有计较的。”
贴身妈妈笑着道,“大少爷的这门婚事选得真是好极了。以后男主外女主内,咱们家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说到这里,贴身妈妈故意小声道,“而且我看唐家大小姐这身形,一看就是好生养的,到时候给您生两个大胖孙子,您就请等着笑吧。”
这话张太太爱听,和贴身妈妈商量道,“这日子可不抗过呢,别看现在才是六月中,一转眼就到年底了,自力婚事要用的东西,也该张罗起来了。”
两个人低声商量起婚事来。
白蓉萱则心中纳闷,觉得舅母和祖母突然回家非比寻常。家中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只是不知道是关于哪方面的。
她起初十分不安,心跳加速,担心这件事儿是不是跟哥哥有关。
可仔细一想,如果事关哥哥的安危,即便怕唐氏受不了,但唐老夫人还是会如实相告的。上一世便是如此,接到南京那边的来信后,唐老夫人一边安排舅舅前去料理后事,接回尸骨,一边向唐氏说明了情况。
唐氏当场便昏了过去,醒来后一言不发,死死地咬着嘴唇发呆。
唐老夫人心疼地哭道,“好孩子,你要是心里难受就哭出声来,千万不要这样硬挺着,小心身子受不了。”
唐氏憋好一会儿,才突然哇的一声,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紧接着便大口呕出血来。她本来就忧思成结,突听爱子去世的噩耗后虚弱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人彻底地倒了下去。
白蓉萱一想到前世经历的那些可怕的事情,心就难过得受不了。
张芸娘看出她的不对劲儿来,悄悄握着她的手道,“你放心吧,不会有什么大事儿的,不然也不会把我们丢在这里了。我猜这件事儿我妈肯定清楚,回头我找个机会向她身边的贴身妈妈打听,说不定能打听到一些消息。”
白蓉萱眼睛一亮,“这样能行吗?”
张芸娘小声道,“没什么不行的,你先别乱担心,等我打听完了你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可只要一想到哥哥,她的心就慌得不行,总觉得不安生。
整个寺院里,差不多只有唐氏没有多想,反而天真的信了黄氏的话,还和吴妈嘀咕道,“你说董家的人怎么会和唐家的人起了争执呢?是不是因为工钱上的事情啊?能把妈和嫂子都折腾回去,一定不是什么小事。哎,关系到董家,也不知道怎么处置才好。唐家总共就这么几个人,该不会是阿顺那孩子吧?”
吴妈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这谁知道,反正有老夫人和夫人做主,这件事儿肯定不会闹大的,您就别管了。老夫人和夫人走得急,这头就您和张太太是个长辈,张太太说到底还是个亲家,有些话她们说起来不方便,我看您得管起事情来才行啊,可别这头闹出什么笑话来,让老夫人两头乱。”
唐氏是唐家的小女儿,未出嫁时是唐老夫人的掌上明珠,唐崧舟疼爱的小妹妹。等嫁了人,又变成了白元裴手中呵护的至宝,若不是白元裴短命死得早,她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受什么苦,所以心思单纯,还像那小女孩似的,根本就不会多想。
吴妈心里叹了口气。唐氏这个性格从白家出来了也好,要是这会儿还留在白家,还指不定什么样呢?深宅大院勾心斗角的事情,一个眼神一句话,都像是淬了毒药的利刃,杀人于无形。
就唐氏这面疙瘩的性格,用不了两天就得被人揉扁戳圆直接上屉蒸熟了。
唐氏一听吴妈的话,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你说得对,不能全指着张太太,我这就出去看看。”
吴妈连忙服侍着她梳头换衣服,两个人在各个屋子里转了一圈,这才算完。
中午吃过斋饭,张芸娘便出了门。白蓉萱知道她是去找张太太身边的贴身妈妈打听去了,有些焦急地站在门口等她。
唐学茹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心里埋怨小十四为什么不派个人过来送消息。
张芸娘没一会儿便转了回来,脸色惊恐万分,见唐学茹也在,冲白蓉萱使了个眼色,小声道,“我中午吃得有点多,胃很不舒服,你能不能陪我走走?”
因为不擅长说谎,声音又轻又低,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白蓉萱立刻会意,“好啊,正好我也想转转。”又对唐学茹道,“我陪张小姐出去消消食,你要跟着还是留在屋子里?”
唐学茹现在可没心情跟她乱逛,摆了摆手道,“毒日头底下,我哪也不想去。”
白蓉萱就知道她会这么说,笑着点了点头,携了张芸娘的手,两个人往院子的角落里走。
张芸娘小声把从贴身妈妈那里听到的消息一一说了出来。
白蓉萱听完后知道和哥哥无关,先是松了口气,随后便震惊又气愤地说道,“江耀祖半夜跑到唐家去了?他脑袋是不是有问题啊?这人怎么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别气!别气!”张芸娘柔声安慰她,“和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生气犯不上,好在昨夜你们都没在家,不然才真是一场大祸。也是老天保佑吧,幸好你想来寺里住几天静静心,还吩咐阿顺给我送了消息,要不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这一下白蓉萱更震惊了,张大了嘴巴半晌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我让阿顺给你送的消息?”
张芸娘一怔,本能地答道,“对啊。”
白蓉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抓着张芸娘的手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是你让他带给我绢花的那次吗?”
张芸娘很肯定地摇了摇头,“不是,那次不是你派他来报平安的时候吗。没过两天他又来了一次,说是你想来寺里住几天,还邀请我一同来。我还以为你在家里住得气闷,又怕给家里添麻烦不好意思直说,所以才找到我这里来。我便跟我母亲商量了一下,想要主动邀请你呢。怎么,你都不知道这件事儿吗?”
第一百七十四章·诈问
白蓉萱当然不知道。
她低着头飞快思考起来。是谁给张芸娘送了消息去,又为什么会提到来寺院小住?联想到江耀祖半夜爬到唐家的后院,白蓉萱立刻意识到事情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这是有人在给江耀祖下套,故意让他跌个大跟头,又怕影响到唐家女眷的声誉,所以才让她们避了出来。
可这个人是谁呢?
能够在背后主持这一切,一定是熟悉唐家环境的人……
白蓉萱在脑海中飞快将怀疑的人过了一遍,觉得最有可能的人就只有唐学荛和小十四了。想到这里,白蓉萱转过身往自己住的那间香舍看了看。透过窗棂,远远的仍能看到唐学茹正坐立难安地在狭小的空间内转着圈子。
学茹今天明显有点儿反常,俗话说反常必妖,这小妮子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啊?
白蓉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张芸娘也察觉出了问题不对劲儿,不安地问道,“蓉萱,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白蓉萱压低了声音道,“我还没搞清楚,不过这件事儿不宜张扬,咱们先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吧。”
张芸娘乖巧地点了点头,但心里却怎么想都觉得奇怪,“阿顺为什么会谎报消息呢?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呀?又是谁吩咐他来的?”说到这里,她终于恍然大悟,“这件事儿该不会和江耀祖有关系吧?”
白蓉萱叹了口气,“难怪祖母和舅母一大早就回去了,我就说事情没那么简单。就算董家的下人真的和唐家的人起了争执,只要舅母一个人回去处置也就算了,何况家里还有董家的管事,祖母又何必跟着去呢?敢情闹了这么大的麻烦,难怪她们俩要一起走了。”
张芸娘害怕她多想,善解人意地柔声安慰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有老夫人和你舅母做主,这件事儿肯定会圆满解决的。”
白蓉萱倒不担心江耀祖,她只是怕如果处理不好,江家会趁此机会报复唐家。如果因为她惹出的麻烦影响到舅舅一家,她会一辈子不安的。自从重生以来,许多事都潜移默化的发生了改变。上一世董玉泺没有来杭州,自然也没有西湖之行,她虽然听闻过江耀祖的行事作风,但并没有和他打过交道。
没想到重活一世,居然和这种人碰上了。
白蓉萱只要一想到肥头大耳的江耀祖一脸色眯眯的模样就觉得恶心。两个人绕着小小的院子转了两圈被张太太发现了,张太太在窗口叫道,“这会儿正是午后最热的时候,你们两个不在屋子里待着,跑出来瞎转什么?小心中了暑,这可不比在家里,要什么有什么,你们两个赶紧给我回屋歇息去。”
张芸娘小声道,“我的胃有点儿不舒服,蓉萱陪我消食呢。”
对于女儿的这些小把戏,张太太却是心知肚明的。平日里小猫似的吃那么两口饭,想让她多吃一些都要好话说尽的商量半天,为此张太太不知发了多少愁。别人也就算了,要说女儿吃多了积食,打死她也不信。
张太太笑道,“你们走了两三圈,早就好了。听我的话,赶紧回屋子里去,要是在寺院里生病,菩萨会怪罪是很不吉利的。”
张芸娘一听,这才跟白蓉萱一起回了房间。
唐学茹这会儿大概是自己转悠累了,正倒在竹床上长吁短叹。白蓉萱轻轻将门合上,走到床边打量着唐学茹的神色。
唐学茹被她盯得发毛,做贼心虚地问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的脸上难道还长出花来了不成?”
她素来胆大包天,要是直接问只怕什么也问不出来,还会被她反将一军。白蓉萱心里打定了主意,神色严肃地问道,“你好大的胆子啊,拿我得名义作筏子,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一般人听了这样的话,肯定会质问的稀里糊涂的,本能就会问什么事。可唐学茹却眨了眨眼,惊讶不已地问道,“哎呀,你都知道了呀?”
白蓉萱听她这样说,心里顿时一片清明。
江耀祖的事儿果然和唐学茹有关,这丫头虽然机灵,但毕竟年轻,稍稍一诈就问出来了。
白蓉萱故意冷着脸不开口。
唐学茹瑟缩了一下脖子,委屈地说道,“不过我可没有拿你得名义作筏子,那是小十四的主意,跟我没关系。”
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
白蓉萱气不打一处来,生气地说道,“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两个小孩子居然擅自做主,也不和人商量就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你们当这是好玩的事情吗?一旦处置不当,整个唐家都要被你们牵连受害,做事之前你们都不想想后果的嘛?”
唐学茹小声道,“你放心好了,这件事儿我和小十四商量得好好的,肯定不会出问题的……”
白蓉萱毫不客气地打断她,“你就敢保证事情一定能按照你们两个计划进行?你们两个加在一起才有多大,不过仗着自己的小聪明不知天高地厚罢了。中间出了任何岔子,你能收得了场吗?”
“能出什么岔子呀?”唐学茹一副没太往心里去的模样。
白蓉萱看到她这副样子就有气,神色一凛,脸上仿佛被罩了一层寒霜似的,“你给我好好坐着,别摆出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在唐学茹的印象中,白蓉萱一直像团柔软的棉花一样,戳一戳逗一逗,怎么和她开玩笑都不会生气,这样严肃却还是头一回见到。她不禁有些害怕,乖乖地坐正了身子。
白蓉萱面无表情地道,“能出什么岔子?虽说家里的女眷都到了寺里来,可翠屏和后灶的几个婆子都留在了唐家,如果江耀祖趁黑摸到了她们的房里你要怎么办?她们还能做人吗?你要怎么补偿她们?如果江耀祖在唐家受了伤,甚至是闹出人命,你又要怎么收场?”
唐学茹被她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问得直接懵住了,反应了老半天才脸色苍白地说道,“我……应该……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吧。”
白蓉萱见威慑起到了作用,唐学茹已经知道怕了,语气便不像先前那般严厉,“你就敢保证事情全会照着你的安排发展进行?要真是那样的话,这一上午你就不会魂不守舍坐立难安了。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因为一时好玩就给家里惹麻烦,因为你和小十四的事情,祖母和舅母一大早就回到家里去了,不就是为了给你们两个收拾烂摊子吗?凭什么你们两个惹出来的事儿,要折腾别人给你们擦屁股?”
唐学茹被她说得羞愧无比,眼眶都红了,“我……我就是想给你出口气……”
白蓉萱不客气地说道,“这是借口。我自己都不想出气,你凭什么跳出来要为我做主?还不是被别人煽动着,觉得这件事儿有趣好玩吗?我压根就不想跟江耀祖那种人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现在倒好了,只怕全杭州城的人都要把我们两人扯在一起了,大家说起江耀祖半夜爬到唐家后院去,难道不会说是为了我吗?”
唐学茹眼圈含着泪,委屈地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白蓉萱叹了口气,“你总说不让人拿你当孩子看待,可你看看自己做的这些事,哪件事像个深思熟虑的大人会做出来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这次实在太离谱了,这件事儿我不会帮你隐瞒的,等回到唐家之后,你自己去跟祖母和舅母请罚。”
唐学茹撇撇嘴,终于哭了起来,“那能不能不对我爹说?”
白蓉萱看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也觉得心疼,但也知道这个时候如果说了软话,之前的严肃便都白费了。她硬着心肠道,“你选个舅舅不在家的时间去说吧,但如果祖母和舅母告知了舅舅,你也不要埋怨,安心受罚就是了。你自己犯了错,理应承担后果。”
唐学茹还想拉个垫背的,“那小十四呢?”
白蓉萱冷声道,“他不是唐家的人,我们家不好责罚他,等回了董家,自然有人管教他。”
唐学茹又委屈又担忧,眼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知错
唐学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张芸娘见状悄悄拉了拉白蓉萱的衣袖,不忍心地示意她不要再揪着这件事儿不放了。
白蓉萱也心疼,可她怕自己轻易放过唐学茹,会纵容得她更加无法无天,以后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乱子来呢。舅舅和祖母年纪大了,难道还能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不成?
还是得她自己明白,赶紧成熟起来才行。
可看到唐学茹豆大的眼泪直往下掉,她的心里也很不好受。
自小到大,唐学茹就像自己的小尾巴一样,一直跟自己亲近,整日的围着自己转,每天都笑呵呵的,就像一束温暖的阳光,驱走了她心底的阴霾。
前世北平那段孤苦无依的岁月中,她无比怀念唐学茹的笑脸,总是在睡梦中梦到她可爱天真的模样,和那双格外明亮的大眼睛。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柔和许多,“我也知道自己的语气有些严厉,可梅花香自苦寒来,如果遇到事都说一些好听的场面话,对你能起到什么帮助?我说这些狠话,也是恨铁不成钢,你不是小孩子了,遇到事的时候得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虽说是一番好意想要帮我出气,却完全没有想过后果,你这样冲动,如果不改改脾气,以后一定会吃大亏的。”
白蓉萱两世为人,见过太多不好的事情发生,重活一次,她不敢说自己能够改变天命,只是希望能够让身边的人都幸福快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在乱世中苟活。她没有特别大的抱负,所期待的也不过如此而已。
唐学茹抽泣了几声,“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这件事儿的确是我做错了。回到家我会向祖母承认错误的……”
白蓉萱见她知错,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以后都不能再做这种一时好玩却后患无穷的事情了,一旦惹出大乱子,家里也没办法帮你收场。”
“我知道了。”唐学茹一边哭一边点了点头。
白蓉萱不再多说,拿出帕子帮她擦了擦眼泪。唐学茹红着眼睛问道,“你不会因为怪我,以后都不理我了吧?”
“不会。”白蓉萱摇了摇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及时悔悟改正,我是不会怪你的。”
唐学茹忙保证道,“你放心好了,我以后都不会再犯了。”
“你要记得自己的话才行。”白蓉萱安慰了她几句,“别哭了,小心被我妈发现情况,她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呢。而且这件事儿最好也不要给太多人知道,免得舅舅知道了,肯定会重罚你的。”
张芸娘在一旁道,“这件事儿我连我妈也不会说的,就咱们几个知道就行了。”
两个人又打了水,唐学茹洗了一把脸,情绪也渐渐缓和了下来。三个人开始琢磨唐家会如何处置这件事儿,如果正面和江家硬刚的话胜算又有多大……
唐学茹心急地说道,“要是有人能出去打听打听消息就好了。”
“不行!”白蓉萱急忙制止道,“此刻一动不如一静,还是不要闹出太大的声音了。我们就乖乖待在寺院里,哪都不要去。谁知道江家狗急跳墙,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法镜寺虽说只是个尼众寺院,但寺规森严,又是百年的古刹,江家不敢在这里胡来的,否则就别想安生过日子了。”
张芸娘赞成地点了点头,“蓉萱说得对,我们就安心住在这里,消息什么的早晚都会传过来的,也不用急在一时。”
三个人在房间待了一下午,快到晚饭时,张太太过来说张自力过来了,正在司门口等着要见她一面。唐氏以为是张家有什么事情,笑着催促她赶紧去。
白蓉萱猜测张自力大概是来送消息,忙让张芸娘跟过去瞧瞧,张芸娘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着追上了张太太的脚步。
差不多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母女二人捧着不少东西走了回来,唐氏一脸好奇,张太太则笑着道,“是自力准备的,他怕在咱们在寺院里清苦不习惯,特意买来的。这大包小包的,什么时候能吃完啊?”
唐氏则赞赏着张自力,“这孩子也真是有心了,还惦记着这些小事。”一副对他非常满意的模样。
张太太听着与有荣焉,张罗把东西分一分。
张太太身边的贴身妈妈和吴妈跟着帮忙,还没分出一半来,寺里的尼姑便送来了斋菜。这几个女尼都是慧慈师太精挑细选的,沉默寡言不怎么爱说话,把饭菜摆上便离开了,多余的话一句都没说。
张芸娘本想趁机回房说几句悄悄话,却被张太太给叫住了,“你跑什么,过来帮妈收拾收拾东西,这么大个孩子了,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我。”
张芸娘只好留了下来,晚饭都是陪张太太一起用的。
白蓉萱和唐学茹二人心事重重地躲在房间里吃完了饭,筷子还没撂下,李嬷嬷就在唐老夫人的授意下赶来了,还带了不少黄氏准备的东西,许多一看就是新买来的,店铺的纸包都没有来得及拆。
唐氏见状好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好像要我们常住似的,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我们过两天就回去了,哪能用得了这么多呀。”
李嬷嬷来时唐老夫人和黄氏都和她细细交代过了,她笑着道,“老话说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得可不比家里,要什么东西伸手就拿到了,何况还是在寺院这种清修之地。这都是老夫人和夫人的一番心意,您只管收下就是了,回头用不完再带回去,也不浪费,怕什么?”
唐氏只好点了点头,趁着没有外人在场,小声问道,“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得怎么样了?”
李嬷嬷一愣,还以为唐氏知道了什么,紧张地瞄了眼她的神色。见她睁着一双明亮澄清的眼睛注视着自己,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李嬷嬷这才偷偷松了口气。如果唐氏真的知道了唐家真实发生的事情,不可能如此冷静,她问得应该是黄氏想出来的借口。
这些话黄氏也对李嬷嬷说过,李嬷嬷来的路上想了一道,早就准备好了应付之词,“不是什么大事儿,老夫人出手还能解决不了?您就别担心了,安心在这里住段日子,正好静静心,老夫人说等过几天就派车子来接你们。”
唐氏有些诧异,觉得李嬷嬷的话特别反常。不过她素来不是刨根问底的性格,闻声只当李嬷嬷知道得也不多,并没有深问。
李嬷嬷把唐老夫人的话转述了一遍,便急匆匆地去了慧慈师太那里。
慧慈师太已经听到了外面的传言,李嬷嬷的话刚开了个头,她便什么也没说得答应下来。李嬷嬷感激地向她谢了又谢,把唐老夫人准备的香油钱送了上来。慧慈师太推辞了一番,最后还是收了起来,末了还让李嬷嬷回到唐家务必向唐老夫人致谢。
李嬷嬷这才坐着马车离开了法镜寺。
唐学茹趴在窗口望着李嬷嬷离去的背影,和白蓉萱小声嘀咕道,“祖母派李嬷嬷过来,一定是家里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只是不知道过程是怎么样的,真是急死个人了。”
“只要解决就了就好。”白蓉萱幽幽叹了口气,心里说不出的担忧。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被张太太绊住的张芸娘总算找到机会跑了回来。
她脚步都没站稳,便拉着白蓉萱的手道,“你们家也真是厉害,一点儿面子都没有给江家留,你舅舅居然亲自带着队伍赶着马车敲锣打鼓地把江耀祖送到了江家的大门口……”
“你说什么?”白蓉萱宛如五雷轰顶,震惊的话都不会说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严重
事情居然闹得如此严重!
白蓉萱只要一想到舅舅亲自把江耀祖送回到江家就头皮发麻。江家可不是好说话的人家,不知道舅舅有没有吃亏?
白蓉萱无比震惊地问道,“那我舅舅怎么样?江家没有为难他吧?那个江耀祖有没有受伤?”
白蓉萱心里明白,小十四和唐学茹费尽苦心的设下这么个局,不可能让江耀祖轻易跑掉,肯定会狠狠地教训他一顿,她就怕江耀祖有个好歹,江家为了儿子也不会轻易放过唐家的。
那可就麻烦了!
张芸娘小声道,“你们家也带去了不少人,何况这件事江家根本不占理,就算生气也只能往肚子里咽,谁让他们家没养出一个争气的好儿子呢?亏倒是没有吃,听我哥哥说把江老爷和江家大公子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脸色都不好看。”提起江耀祖,她顿时有些犹豫起来。
白蓉萱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不好,连忙追问道,“事情关乎到舅舅家的安危,你千万不要瞒我,有什么事得告诉我才行呀。”
张芸娘想了想,忽略了哥哥和母亲之前的特别交代,让她不要将这些事对唐家的人说。她不再隐瞒,轻声道,“江耀祖受了点儿伤,至于严不严重我就不知道了。”
张自力当然不可能当着妹妹的面说起江耀祖的伤势在哪里,有多严重了。
白蓉萱一脸担忧,不安极了。总觉得这件事儿不会善了,也不知道江家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唐家,唐家有没有能力招架得住?
唐学茹却在一旁兴奋得双眼冒光。听说自己的父亲居然敲锣打鼓地把江耀祖送回了江家,她恨不得拍手称快。没想到父亲还有这么雷厉风行的一面,应该是被气坏了吧?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们唐家可不是认人揉捏的软柿子。
江家丢了这么大一个人,难怪江家的人要生闷气了!
可惜自己没机会亲眼看到热闹,那局面一定非常的壮观。
白蓉萱瞥了她一眼,见她一脸兴奋,一双大眼咕噜噜地乱转个不停,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只知道胡闹,给家里惹出了乱子,居然还好意思笑!”
唐学茹连忙正了正神色,辩解道,“我笑了吗?明明没有笑,人家心里正替江公子难过呢。”
难过?
算了吧。
白蓉萱翻了个老大个白眼,都不知道该说她些什么好了。张芸娘拉着她的手道,“虽然学茹的做法不对,但我却觉得这样做也好。蓉萱,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幸好是学茹和小十四安排的计划,若是江耀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你们根本不知道,那才是真正的可怕呢。”
白蓉萱想了想,觉得张芸娘的话也有些道理。
这样断了江耀祖的好事,他受了教训,只怕未来会消停很长一段时间,否则等董家的人离开后,唐家就只剩那么几个人,对他的龌龊手段还真是防不胜防。
白蓉萱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唐学茹高兴地松了口气。
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眼下除了面对结果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些事一定是祖母和舅舅商量过后才决定的,既然敢这么做,肯定已经做足了应对的准备。何况事情闹得越大,杭州城的人越知道江家的嘴脸,他们投鼠忌器,反而不一定真敢对唐家怎么样,否则不就坐实了败类的名声,以后谁还敢和他们家打交道呀?
白蓉萱渐渐平静下来,面色也缓和了不少。
张芸娘便继续说道,“我哥哥叫来了几个和他交好的朋友,这会儿已经在法喜寺住下了。法镜、法喜两寺相距不远,如果出了什么事儿他也能及时赶来帮忙。”
没等白蓉萱开口,唐学茹已经不解地问道,“我们能出什么事儿?难道江耀祖那混蛋还敢追到寺院里做坏事不成?他就不怕菩萨降罪,一个雷劈死他呀。”
“呸呸呸!”白蓉萱皱着眉头不悦地说道,“寺院是庄严宝刹,怎么能说诅咒人的话?快在心里遍向菩萨忏悔,默念自己是一时口快无心之语,求菩萨不要怪罪。”
唐学茹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装作模样地念叨了两句。但却一点儿诚心都没有,反而心里还在恳求大慈大悲的菩萨帮忙惩治江耀祖,最好让他这辈子都不能下床做坏事了。
白蓉萱无可奈何,知道说什么唐学茹也不会听,只能作罢。
张芸娘就小声解释道,“我哥哥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什么事儿都做好万全准备,总比被人打个措手不及强。我们都知道江家为人处世蛮横霸道了一些,谁知道他们狗急跳墙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小心驶得万年船,小心点儿总是没坏处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难怪上一世张自力会带着张家越走越远、越爬越高,单说这副未雨绸缪的心思就是旁人不能比的。
唐学荛和他还差得远呢。
唐学茹笑着调侃道,“何况我姐姐还住在寺院里,他为了自己未来老婆的安危,也不能坐视不理呀。”
张芸娘听着笑了起来。
刚刚哥哥在大门口可不就问起未来的大嫂唐学萍了嘛?听说她安安静静的一直待在房间里研究花样子,还特意拜托母亲转告她不要太费眼睛,有些东西不用亲力亲为,买着用就行了,还告诉母亲送来的东西里有一包是专门买给唐学萍的,请母亲给她送过去。
张太太望着儿子英俊的脸庞,笑着揶揄他,“哎哟哟,你到底是惦记我和你妹妹,还是惦记你未过门的妻子啊?这可真是娶了老婆忘了娘,你指给我看看,哪样东西是买给我的?要是单单只给学萍准备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张自力被母亲说得脸色一红,但仍强装镇定地说道,“就那一包是给她的,其余都是孝敬您的,我可以没有顾此失彼,这您总没有话说了吧?”
张太太笑得满面春风。
张芸娘只要一想到哥哥被母亲说得手足无措的样子就觉得好玩。自从哥哥成年理事之后,就很少展露那样的模样来了,和自己说话都带着几分长辈的口吻,兄妹二人的关系疏远了不少,张芸娘有什么心里话也不知道对谁说了。
她性格之所以变得沉默内敛,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这个。
白蓉萱上一世虽然没和江家打过交道,但却从旁人那里听说过。他们家虽然没什么名门正派的作风,但却装腔作势特别的在意名声。白蓉萱隐约记得上一世她去上海之时,江家好像也准备举家迁移到上海发展,只是一直求路无门,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后来三江商会还出了事儿,江家为此颇为焦头烂额,但后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就不知道了。
虽然内心仍旧十分的担心与不安,但白蓉萱知道已经发生的事情再怎么焦虑也于事无补,她只能努力地回想着上一世发生的事情,希望能够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可以帮助舅舅一家度过这次危机。
想到这里,白蓉萱的眼睛忽然一亮!
对呀,上一世江家为了去上海不知走了多少关系,可惜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上海滩遍地都是,一点儿都不起眼,那些位高权重的人自然也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了。江家屡屡碰壁,使尽了办法最后还是没有去成上海,灰溜溜的留在了杭州。
想到那日西湖边上提前遇到的管泊舟,白蓉萱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这个时间会出现在杭州,身边又陪着江家那一大群人了。
江家费尽心力的打造了一艘画舫,肯定不只是招待管泊舟而已。他们分明是为了攀上管家的关系,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和手段,好能一步登天顺利去往上海。难怪那天她就隐约觉得奇怪,江家地头蛇一样的人物,怎么当日说话办事却有种息事宁人的味道,全然没了往日得骄横跋扈?
原来是担心在管泊舟的面前丢丑。
想到这里,白蓉萱忽然觉得祖母和舅舅把这件事儿闹大也不是没有好处。江家在这种紧要时刻,肯定不想旁生枝节惹出麻烦来,明面上定然不敢对唐家动手,至于暗地里嘛,只要唐家小心提防,也不一定就是待宰的局面。
祖母这是变被动为主动,打了江家一个措手不及。
第一百七十七章·慰藉
想通这一点,白蓉萱便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
江家这会儿肯定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不过他们明面上没有动作,可背地里的阴损手段一定会层出不穷,她还是得提醒祖母和舅舅小心一些才是啊……
可转念一想,她能想到的东西祖母和舅舅不可能想不到,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在家里安排起来了。
虽然心中仍旧无比担忧,但白蓉萱总算没了先前的紧张和忐忑不安,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就是不知道那个江耀祖到底伤成了什么样?
之后的几天白蓉萱几个就在张太太的陪同下一直住在法镜寺里,过着惬意安静的日子。闲来无事的时候便跟着张太太一起听慧慈师太讲经,有时候则去后山转悠一圈。慧慈师太钻研佛法几十年,讲起经来非但不会咬文嚼字枯燥乏味,反而浅显易懂,还经常引用一些小典故讲道理,大家听着有趣,都十分地专注,就连平日里最坐不住凳子的唐学茹也规规矩矩的,还经常问一些不懂的问题,慧慈师太便柔声给她解答,气氛非常的好。
白蓉萱之前因为清晓师太的关系对法镜寺的印象不大好,但听过慧慈师太讲经之后明白了很多道理,觉得这才是得道高人应有的胸怀和慈悲,先前清晓师太的事情也就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之去。
因为寺内的佛堂修缮到了尾端,近日来寺中敬香的女香客也渐渐多了起来。不过来人的时候,张太太便把她们拘管在小院子里,不许她们随意出门,白蓉萱也就没机会打听外面的消息了。
她非常担心家里的情况。
张芸娘见状安慰她道,“你不要多虑了,如果家里出了事儿,我哥哥肯定会收到消息的。这个时候没消息反而是最好的消息,你就别胡思乱想自己吓唬自己了。”
白蓉萱知道她说得很有道理,但总觉得因为自己的关系给舅舅家惹出这样大的麻烦来,心里十分的过意不去。
张芸娘隐约能猜到她的心事,小声道,“这件事儿跟你半点儿关系也没有,难道你还能左右了江耀祖的想法不成?我父亲常说,一个人要使坏,别人是控制不了的。你能做到的也只有临危不乱,遇到事情能第一时间想到怎么解决就行了。这世上最难的事情就是改变别人的想法,我父亲让我和哥哥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不用去理会其他的。”
这会儿夕阳西下,两个人牵着手在后山竹林旁慢悠悠地散心。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可要不是因为我,江耀祖不可能跑到唐家去,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了。”
张芸娘道,“谁都不想这样的,既然碰上了就只能解决。好在你有一心为你着想的好祖母和好舅舅,要是摊上像钱家那样的亲戚,这会儿是生是死谁理会呀。”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觉得愧疚。”白蓉萱很少和别人袒露心事,但张芸娘是她两世的密友,所以也就没有藏着掖着,十分坦诚地说道,“我的身份你是知道的,出生在唐家时,外面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我舅舅出门都没脸抬头了。我只要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对不起他们。他们辛辛苦苦地把我养育大,我非但报答不了什么,反而还只是给他们惹麻烦……”上一世祖母和舅舅、舅母轮番上阵,苦苦劝她不要孤身一人前往上海,到最后舅母居然流着泪哀求她。
想到这些白蓉萱就愧疚得没脸见人。
可当时的她呢?
一门心思只想去上海白家要个说法,找回所谓的‘公道’。不但硬着心肠拒绝了他们的善意,还说了不少让他们伤心难过的狠话。
就算这样,舅舅还是没有和她一般见识,只当她是个孩子。最后闹得没有办法,舅舅只好含着泪答应,还要亲自送她北上。可当时的她也不知道怎么考虑的,再次拒绝了舅舅的好意,带着吴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唐家。
当时祖母和舅母大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她却像是听不到一样,挺直了脊背毫无留恋地离开了生她养她十几年的家门。
后来在上海发生的一切果然和祖母与舅舅预料中一样,白家对她的到来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反感,甚至连大门都不肯让她踏入,她不知被骂了多少难听的话……‘公道’没有找来,她却因为盘缠用尽,又接连生了几场重病,最后只能到天津投奔董玉泺。
董玉泺劝她放下一切,回到杭州平安度日,可她心里却始终堵着一口气。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啊?
她明明就是白家的孩子,凭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待遇?她母亲为什么要被白家赶出来?如果她母亲没有回到唐家,他的哥哥也就不会死,一切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她一定要给母亲和哥哥讨一个说法不可。
何况当初狠话说了一大堆,她怎么还有脸再回到唐家去?
最后,她偷偷溜走去往北平,想去找父亲白元裴的大伯父,白家目前活着的最有辈分的毅老太爷出面,给自己一个公道。
可到了北平之后她却连毅老太爷的面也没见到,最后只能守在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度过人生最后的一个冬天。
此刻想起,白蓉萱悔不当初。她泪流满面地想着上一世的遭遇,心里又委屈又后悔。
“你千万不要这样想。”张芸娘忙掏出帕子帮她擦了擦眼泪,“别哭了,小心风一吹,把脸吹坏了。你要知道,虽然你人生境遇坎坷,但还是很幸运的。有疼爱你的祖母和舅舅一家人,母亲和哥哥也都陪在身边,日子只会越过越好的。世上比你还要不幸的人也有很多,大家不都要咬着牙过日子吗?我以前一直弄不懂老人们常说的希望是什么,记得很小的时候跑去问父亲,他抱着我说,希望就是脚下的路,一直往前走就可以了,希望就在前面。”
希望……就在前面?
白蓉萱听得一怔。
是呀,老天不是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吗?只要她挽救回哥哥的生命,母亲就不会因为伤心过度离世,她们三个人就可以守在一起,平平安安地度过以后的岁月。
不会再有上海,不会再有白家,没有所谓的说法和公道,这一世她只想守在家人的身边,永远都不离开了。
想到这里,白蓉萱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斗志,她接过张芸娘的帕子,把脸上的泪痕全都擦干净了。关于前世所有的不忿与怨怼仿佛随着眼泪烟消云散,从这一刻起,她要忘掉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
她会努力地朝着有希望的前方努力前行。
张芸娘见她情绪稳定了下来,这才松了口气,“不要想得太多了,一个人的能力有限,就顾好自己和身边亲近的人就行了,其他无关紧要的人就不要太往心里去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忍不住笑着道,“没想到你深藏不露,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的,大家都以为你不会说话呢,没想到劝起人来头头是道,以后可不敢小瞧你了。”
张芸娘被她说得脸色通红,低声道,“我哪会说什么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而且大多都是从我父亲那里听来的,不过鹦鹉学舌一般又跟你重复一遍罢了。而且这些话也只是对你说,要是换作旁人,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你不嫌我烦就好了。”
白蓉萱握紧了她的手,“我知道你是拿我当自己人看待,我心里感激着呢,又怎么会烦呢。”
自己的善意被人认可,张芸娘也很高兴,两个人脚步轻快地走了一圈,这才回到小院。唐学茹守在门口,一脸不高兴地说道,“你们两个怎么又私自行动了?都不叫我一起去,是不是背着说我的坏话了?”
白蓉萱与张芸娘相视而笑,都没有搭理她。
一行人在寺院里住了足足有十几天,唐家才终于派了马车来接人。
第一百七十八章·寄语
临行之前,慧慈师太送了唐氏一些凝神茶,茶叶是由山中采来的草药所制,唐氏这几天喝了一些,颇有效果,晚上睡得踏实多了,她高兴的收了下来,对慧慈师太感激地道了谢。慧慈师太还给张太太和唐老夫人、黄氏准备了一些药丸,都是对女性身体好的保养丸。张太太知道法镜寺的药丸很有功效,调配起来非常不易,不少人千里迢迢的慕名而来,是非常珍贵的东西。张太太谢了又谢的接了过来,还答应慧慈师太晒经节的时候会过来敬香。
慧慈师太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又送给了白蓉萱几个晚辈一人一个香囊。香囊都是粗布所制,里面的香料也不十分珍贵。只是慧慈师太心思灵巧,在每个香囊之中都放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对每个人的寄语。
唐学茹接在手里便迫不及待地打了开来,只见字条上用娟秀的字迹写着‘戒躁’两个字。
唐学茹不解地皱了皱眉,不明白这两个字有什么含义。
白蓉萱没想到慧慈师太灵台澄明,只是接触了这么几天,就看得如此真切。唐学茹生性浮躁,做事从不多加思考,全凭一股子冲动,上一世她偷溜去广东后便音信全无,把舅舅和舅母担心的头发都白了。如果这一世她能够戒躁,说不定可以过上太平喜乐的生活。
白蓉萱悄悄打开自己的香囊,里面藏着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字条,她展开来一看,顿时就呆住了。
放下。
纸上就写了这两个字,却看得白蓉萱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重活两世的她实在太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了,前世的她不就是因为放不下,所以才过得那么辛苦吗?最终小小年纪便死在了北平的大年夜里,她只要想想就觉得难过。
白蓉萱把字条小心翼翼地折好,又放回到了香囊之中。
慧慈师太送她的这两个字实在太贵重了,她一定要好好收藏才行。这一世她要学会放下,好好地过完自己这一生。
张芸娘凑过来小声问道,“师太送你的字是什么?”
白蓉萱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又问起张芸娘的字来。张芸娘拆开字条给白蓉萱看了看,只见她的字条上写着‘打开’两个字。
一个是放下,一个是打开。
白蓉萱觉得这两个字特别的适合张芸娘,两个人都感慨慧慈师太虽然话不怎么多,但却是个能看透人本质的得道高人,对她非常的钦佩。
唐家派来接人的是唐学荛,张太太家则是张自力亲自来的。两家的马车聚在寺门口,非常的热闹。
唐学萍一直陪在唐氏和董玉泺的身边,远远见到张自力在一旁指挥张家的人,脸色羞红的用余光偷偷瞄着。张自力也在暗中瞧着唐学萍,这一对即将成婚的新人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都在偷偷打量着对方。
唐氏见到两个孩子的模样,便拉着董玉泺的手道,“阳光有点儿晒,你扶着我上车去坐吧。”
董玉泺见状心知肚明地笑了笑,“好啊,姨母身子不好,的确不能站在太阳下晒太久。”她话音一落,吴妈和钱妈妈便围了上来,簇拥着唐氏往马车的方向走。
唐学萍刚准备跟上来,董玉泺便回头道,“学萍,你留下来帮帮张太太的忙,这么多人手忙脚乱的,小心别遗落了什么。”
唐学萍一怔,迈出的步子便停了下来,脸色通红地站在了原地。
董玉泺扶着唐氏上了马车。张自力在一旁等了半晌,见唐学萍一个人站在原地好久身边也没个人,他这才敢大着胆子凑了过去。唐学萍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猜到了来人应该是张自力,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偏偏还要强装镇定,紧紧抓着帕子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好。
身后传来张自力低沉的嗓音,“我……送给你的东西,你拿到了吗?”
唐学萍连回头的勇气也没有,只是点了点头,轻声答道,“你母亲已经交给我了。谢……谢谢你的心意,我会好好存起来的。”
张自力少年起便支应门庭,张老爷由他放开手脚的去打拼,虽说年纪不大,但阅历丰富,有着超出同龄人的稳重与世故。可在面对未来妻子的时候,他还是表现出一个少年人应有的紧张与羞涩。他红着脸局促不安地说道,“不是什么好东西,送你就是让你用的,存起来做什么?我以后会给你买更好的,你只管用就是了。”
唐学萍听他提到以后,那自然是两人婚后的日子了。一想到这些,她脸红耳赤,低着头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道,“知道了。”
张自力又道,“你要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不方便跟家里说,也可以打发人来告诉我,我买来送你。”
唐学萍平日里冷静自持,很少有这样心慌意乱的时候。手中的帕子都快被她抓烂了,她轻轻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张自力关心地问道,“你最近还在房里做针线吗?我们家里没那么多说道讲究,有些东西买来用就是了,没必要事事亲力亲为,小心你的眼睛。”
唐学萍听他关心自己,心里就像淌了蜜似的,甜成了一片。
两个人就这样站着说了一小会儿的话,张太太已经辞别了慧慈师太,笑着走了过来,“哟,你们两个这是说什么呢?”
张自力不自在地看了母亲一眼,“没什么,我去看看咱们家的马车。”慌慌张张的离开了,走出几步还忍不住往唐学萍的方向看了两眼,眼神中全是不舍与眷恋。
自家的儿子自己了解,什么时候有过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
张太太知道儿子是真心满意这桩婚事,心里也跟着高兴,还在暗暗后悔把日子定得太晚了,这要是赶在中秋节之前成亲,两个孩子也不用这样你舍不得我,我舍不得你的了。
张太太走到唐学萍的身边道,“好孩子,我跟主持师太已经说完话了,咱们这就回家去吧,我把你们送进家门再走。”
唐学萍红着脸答应了,“谢谢您。”这几天中家里除了李嬷嬷来了两次之外,崔妈妈也在黄氏的吩咐下来了一趟,唐学萍已经从她的嘴里知道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得知真相的她觉得张太太这样热心的留下来照顾这大群孩子,除了骨子里便是个温柔敦厚的人外,也是真的和没把唐家看外。因此她道谢的时候格外的真心实意,口气郑重又严肃。
张太太一愣,笑着道,“咱们不是外人,不用说这些客气的话,快上车吧。”
唐学萍怎么好意思让她送,亲自服侍着张太太上了马车,这才走回到唐家的马车前。唐学荛顶着太阳问道,“大姐,可以走了吗?”
唐学萍点了点头,拉着唐学荛上了一辆马车,路上问起了近日家中发生的事情。唐学荛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
一行人回到唐家的大门口,黄氏早就迎在这里了。她怕街坊邻里好奇地乱打听,众人一下马车没做停留便被她请进了家里。
几日没有回来,唐家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打扫得更加整洁了,连地面都冲洗得干干净净。
黄氏笑着把众人请到了唐老夫人的屋内。
唐老夫人穿了件淡松烟色的褙子,头上戴着松石绿色的额帕,精神矍铄地坐在罗汉床上等着一行人。
大家见了礼,李嬷嬷和崔妈妈便忙着搬椅子倒茶,忙得不可开交。
唐老夫人笑着向张太太道谢,“有劳您了,这些日子在寺中住得可还好?亏得有您在,我们多少也能安心些。”
张太太未语先笑,“我是常去寺里的人,没什么不习惯的,我还和主持师太约了晒经节的时候再去住两天,要事老夫人那时候手头上没要紧事,也跟我一起去,咱们好好的歇两天。”
唐老夫人笑着答应了。
房内的气氛非常的好,没人提一句家中发生的事情。
第一百七十九章·回家
张太太略坐了坐,眼看着时间不早了,便起身告辞。唐老夫人和黄氏留她在家里用完了午饭再走,张太太却说什么都不肯。唐老夫人知道她在外面待了这些天,家中的事情一直由张老爷盯着,这会儿肯定惦记着家里。
唐老夫人和黄氏没有再留,亲自送了张太太和张芸娘出门。
张芸娘舍不得白蓉萱,两个人低着头说了半天的话。张太太见状,哭笑不得地说道,“你看看这两个孩子,这样的难舍难分,好像再也见不到了似的。”拉着女儿的手笑道,“要不把你留在唐家,以后做他们家的女儿好了,这样就能和蓉萱日日夜夜待在一起,你愿不愿意?”
张芸娘羞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
黄氏却急忙答应道,“你要是舍得,我肯定是愿意的。像芸娘这样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就是打着灯笼也未必能找到,正好留在家里给我做女儿,有这么个文静内敛的乖女儿,我做梦只怕都要笑醒了呢。”
张太太疼爱地看着张芸娘,脸上的笑容热烈又灿烂。
唐学茹却忽然凑了过来,不满地说道,“妈,您这是在嫌弃我吗?”
黄氏故意瞪了她一眼,“哟,你听出来了?没想到你还有点儿自知之明,我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呢。你要是有人家芸娘一半懂事,我就烧高香了。”
张太太却道,“芸娘要是有茹儿一半的活泼,我也烧高香了。”
两位做母亲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但语气中却满是欣慰与自豪。
唐老夫人听了便笑道,“那正好,张太太把学茹领到家里去,我们把芸娘留在家里,看你们两个能不能睡着觉?只怕坚持不到半夜就得把人换回来。各花入各眼,自己的儿女怎么样都是好的,或许在自己眼里还有些小毛病,但真要是给人,只怕眼睛都要哭瞎了。”
黄氏和张太太相视而笑,一直走到了大门口。
张自力已经等在这里,张太太和大家一一辞别,带着张芸娘上了马车。
张芸娘离开之前还叮嘱白蓉萱什么都不要想,如果有事就派人给自己送消息,过几天家里的花养好了就让人送过来。
直到马车离开,张芸娘才把车帘子放了下来。
唐学茹便牵着白蓉萱的手往院子里走。路过的隔壁婆子见到唐家门口呼啦啦的好大一群人,好奇地打听道,“唐夫人,家里的小姐从寺院里回来了?”
黄氏无意与她多说,客气地点了点头便迈进了门槛。
那婆子探头探脑地看了两眼,这才挎着篮子回了自家。
唐老夫人由唐氏搀扶着,两人慢悠悠地走在最前面。唐老夫人小声问着女儿在寺院中生活的琐事,听说一切安好,放心地点了点头。黄氏跟了上来,问起午饭的事情。唐老夫人道,“难得今儿人齐全,就摆在我的房里,大家吃过饭后再回去歇息。”
黄氏答应了,和众人招呼了一声,带着唐学萍去了后灶。
后灶的婆子早就知道家中的小姐今日从法镜寺回来,因此一大早就开始准备,现在已经张罗了五六个热菜,四五个冷菜。黄氏见她们还在忙活,就和唐学萍在外面的椅子上等。马婆子贴心地送来了一壶上午新熬出来的绿豆汤,黄氏尝了一碗,只觉得清爽可口,非常得好喝。她赞赏了几句,让唐学萍也尝尝。
唐学萍打小就不喜欢吃豆子,尤其嫌弃豆腥味。她闻声想也没想地摇了摇头,问起家中的事情。
黄氏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马上就要嫁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难道到了婆家还能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不成?”但一想到女儿年底就要出阁了,虽然张家与唐家相隔不远。但嫁入人家的门,就是别人家的人了,黄氏心疼女儿,也就没有多说。听她问起家中的事情,她便道,“这些不是你们小孩子该操心的,你不用管。家中有你祖母和我在,早就处理利索了。不但如此,我们还在家里做了一场法事,里里外外的清扫了一遍。你父亲说过几日就找工匠到家里来,把柴房拆了另换个地方再建。”
唐学萍听了点点头,跟黄氏商量道,“如今和江家起了冲突,您要提醒父亲和荛哥,出门在外务必要小心,有些不必要的应酬能免则免吧,谁知道江家那种人家会使出什么下作的手段?父亲和荛哥是家里的顶梁柱,是万万不能出事的。”
黄氏听了叹了口气,“这些话我和你祖母早都说了个遍,你就放心吧。最近你父亲和你弟弟没大事都不怎么出门,而且家里的铺子也都晚开早关,眼下看是什么事儿没有,不过谁也不敢保证江家不是关着门憋什么坏主意呢。自力已经安排了几个人,暗中盯着江家的举动呢,如果有什么事儿咱们也好提前有个防备。”
唐学萍听到母亲提到未来丈夫的名字,微微有些不自在地红了脸。
黄氏见状,握着她的手道,“你是我和你父亲的长女,性子冷静要强,自小也不像荛哥和茹儿那样会撒娇卖乖,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你自幼懂事,非但不用我和你父亲担心,还能帮我们约束弟妹,替我们分忧,所以我们对你也就不像对他们两个那样费心。自力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你和他成亲之后,一定要好好过日子,夫妻间相互敬重,不要总为些无谓的小事的争吵,再好的感情吵几年也就淡了。”
唐学萍红着脸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后灶的婆子快步走了出来,向黄氏禀告午饭都准备出来了。
黄氏便敦促她们送去了唐老夫人那里。
唐老夫人屋里这会儿正热闹异常,大家坐着听唐学茹学着慧慈师太的口吻讲经,把唐老夫人逗得笑容满面,指着她道,“你这妮子,主持师太讲经也不仔细听着,居然还留神人家的神态口吻,师太的一片心思全都白费了。”
唐学茹辩解道,“祖母,这您可冤枉孙女了,我听得可认真呢。师太讲的佛法特别有趣,我听得都要入迷了,有不懂的地方还要请教她呢。师太赞赏我有佛缘,让我以后经常去呢。”
唐老夫人不信,“真的吗?”
唐学茹便拉来白蓉萱作证,“你快帮我向祖母说。”
白蓉萱只好无奈地点点头,“是真的。不过她总是追问不断,慧慈师太好好的经文都没法讲了,为了让她老实听经才这样说的。学茹,你怎么不学学师太当时那副拿你无可奈何的模样?”
唐学茹一听,立刻扑上来呵白蓉萱的痒,“我就知道你不会帮我说话,你真是坏死了。”
白蓉萱不是她的对手,急忙躲到了唐老夫人的跟前儿寻求庇护,“祖母救我。”
唐老夫人便笑着张开手拦住唐学茹,“好了,别闹了,小心折腾出一身的汗来,一会儿还怎么吃饭?你们在寺里吃得辛苦,知道你们今日回来,你母亲提前准备了一桌子的好吃食,仔细待会儿吃不进去。”
唐学茹这才作罢,但还不忘丢下狠话,“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黄氏正好进来听了个尾巴,“你又要收拾谁?去了一趟寺院还是这样没规矩,我先收拾一顿好了。”
唐学茹撅了噘嘴,抱着胳膊生闷气。
黄氏吩咐李嬷嬷和崔妈妈、吴妈、钱妈妈几人把饭菜摆好,大家就在唐老夫人房里用了午饭。
饭后唐老夫人把唐氏和董玉泺留了下来,说是有话要单独说。黄氏自然知道她要说什么,带着白蓉萱和唐学萍、唐学茹离开了。
唐学茹一步三回头,好奇地打听道,“妈,祖母要跟姑姑和表姐说什么?”
黄氏一脸从容淡定,“我怎么知道?你别乱打听,这不是你该关心得事儿,我昨儿还听你父亲问起,不知你的大字写得怎么样了?”
第一百八十章·相告
一提起这个,唐学茹就像秋天地里被霜打了的菜叶子一般,彻底的蔫了。
黄氏心知肚明,得意地笑了笑。
白蓉萱回到自己久违了的房间,眼见着屋内被打扫得干净整洁,窗前花盆里的花卉被人精心照料,午后阳光静静洒落,一副惬意闲暇的好模样。她舒适地吸了口气,开始安静地收拾起东西来。
慧慈师太送的香囊也被收进了小匣子中,那里面还有张芸娘送她的绢花。这些东西白蓉萱打算收藏一辈子,当做自己最珍贵的宝贝。
一切收拾完毕,一刻钟都不安分的唐学茹蹦蹦跳跳地跑来了,贼兮兮地对她说道,“我打听到慧慈师太送给大姐的寄语了,是‘静好’两个字。你说这个老师太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给大家的都是好的,单单只有我得是‘戒躁’?她是不是看我不顺眼啊,亏我还觉得自己跟她十分谈得来呢。”
白蓉萱笑了笑,没有把她的话往心里去。
唐学茹自己嘀咕道,“不知道玉泺表姐的字是什么?”
白蓉萱道,“你去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吗?”
“她不是被祖母单独留下来了吗?”唐学茹在白蓉萱的身边坐下,好奇地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问道,“你说祖母留她做什么呀?”
唐老夫人出声留董玉泺的时候,白蓉萱大概就猜到了祖母的用意。
她老人家和舅母回唐家来处理事情毕竟打得是董家的幌子,如今事情平息,肯定要和董玉泺解释一下,免得董玉泺多想。
可把唐氏也留下,白蓉萱却有点儿搞不懂了。
祖母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母亲吗?可母亲能承受得住吗?
事情果然如白蓉萱所想的一般,唐老夫人把家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对唐氏和董玉泺说了。董玉泺还好,毕竟心里清楚董家下人和唐家下人争执一说全部都是借口,听唐老夫人说起来也不会太过惊讶。倒是江耀祖半夜溜进了唐家,把她给了吓了一大跳。
唐氏更是面色如纸,震惊不已地问道,“您……您说什么?萱儿怎么会遇上江家的人呢?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有些措手不及地看着唐老夫人,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瞒着我呀?”
唐老夫人幽幽叹了口气,“你先不要着急,不告诉你就是怕你着急担心,你自己个儿的身体什么样,你自己是知道的,真急出病来,只会让家里人跟着上火,何况治哥远在千里,只怕最惦记的就是你了,你就是为了两个孩子,也不能有事啊。”
唐氏强镇定了一下精神,又问道,“可……可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唐老夫人便把当日游湖时遇到江耀祖的事情一一说了,有什么不对的,董玉泺便在一旁补充。等唐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了解了一番后,整个人就像冬日被人泼了一盆冰水般瑟瑟发抖。
她难受地说道,“都是我没用,保护不了自己的儿女,他们受了这样的委屈后也不敢对我言明,我这个母亲实在太失败了。”说着便流下泪来。
董玉泺见状忙起身凑过去安慰她,“姨母千万别这样说,大家不告诉您,也是怕您担心身子受不了。何况这件事儿有祖母和舅舅做主,断然不会让蓉萱吃半点儿亏的。蓉萱那孩子也是个刚烈有主见的,遇到了事儿冷静果断,不但保全了自己,还把张小姐摘了出来。在那样紧急的情形下做事仍能条理清晰,实在难能可贵,这都是姨母您教导的好,您该高兴才是,怎么还哭上了?”
唐老夫人也道,“事情虽然有些糟心,但好在有惊无险,蓉萱平平安安的,你就不要太苛责自己了。这都是蓉萱的父亲在天上保护她呢,否则事情怎能如此巧合,咱们上午才去了寺院,晚上就出了事儿?可见老天自有安排,你也该看开一些才是,这些日子在寺里听的经可不能白听呀。”
唐氏哭着点了点头,“妈,那江家那边该怎么办才好啊?”
“没什么怎么办的。”唐老夫人脸色如常,不太在意地说道,“他们家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难道还有脸闹腾不成?家里小心提防着他们在背后使阴招也就是了,这些自有你哥哥和嫂子操心,不用你管。你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了,中秋节治哥说不定还要回来过节,到时候你病怏怏的,只会让孩子在外面读书也读不消停。”
唐氏抹了抹眼泪,哀怨地说道,“要怪就怪元裴,若不是他狠心把我们撇了下来,又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董玉泺见唐氏的帕子都湿透了,忙用自己的手帕帮着拭泪。
唐老夫人温和地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强求不来。要是给元裴自己选择的机会,你当他愿意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呢?他何尝舍得你们母子啊,只是老天有老天的安排,不能尽如人意。你也不要怪他了,这都是你得命啊!”
唐氏听着又小声哭了起来,“那我得命也太苦了些。”
唐老夫人闻声皱了皱眉,“胡说。你是我生养的宝贝女儿,怎么就苦命了?当着你妈的面说这样的话,别以为你生儿育女上了年纪我就不敢打你。你虽说婚姻不幸,又不容于婆家,但自有我和你哥哥照应着,这些年给你委屈了不成?你这些话当我的面说说也就罢了,切不可让你哥哥和嫂子知道,他们听了岂不寒心?”
唐氏听了母亲的教训,臊红了脸答应道,“我知道了,是我说错了话。”
唐老夫人这才脸色大霁,叮嘱道,“你快把眼泪擦干了,小心一会儿把眼睛哭肿。回头蓉萱问起来,你也不许哭哭啼啼的。人这一生哪能顺风顺水到老,有个沟沟坎坎的实属正常,遇到事我们就解决事,哭可解决不了问题。”
唐氏擦了擦泪,缓了一会儿才渐渐有了精神。见董玉泺还在身边服侍着自己,她有些无地自容地笑道,“瞧我,年纪都白活了,让玉泺看笑话了。”
董玉泺忙道,“姨母说得哪里话,我知道您这是疼爱蓉萱,所以一时有些受不了,换了谁都会这样的,您不用太往心里去。”
唐氏这才放心。
唐老夫人便高声叫来李嬷嬷打水服侍唐氏洗脸,又叫来了吴妈送唐氏回去。
等唐氏走了之后,董玉泺才关心地问道,“祖母,江家那边会这样就此消停下去吗?需不需要跟我家老太太打声招呼,让她从中帮忙打点一下?”
唐老夫人想也没想地摇了摇头,“你的好意我都明白,只是这件事儿不宜闹得太大,这次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主要也是为了震慑一下江家,顺道让外人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至于传来传去的,话就变了味道对家里不利。何况你祖母虽然厉害,但苏州和杭州毕竟隔着一大段距离,她有心帮忙,也要找好多层关系,这份人情唐家还不起,所以还是不要动用你祖母的关系了。要是有一天事情真的发生到不可控制的地步,再请你祖母出面也不迟。”
董玉泺笑道,“咱们都是一家人,您千万不要见外。”
祖孙二人说了一会儿的话,唐老夫人便让她回去休息,“你在寺里住了这么长时间,肯定已经累了,快回房歇息去吧。”
董玉泺笑着答应了,“您也让李嬷嬷服侍着躺一会儿,这几天估计惦记着我们都没睡好吧?”
唐老夫人见她如此贴心,异常的欣慰。
董玉泺脚步轻快的出了门,已经等在一旁的钱妈妈和碧青几人都围了上来。
董玉泺走出唐老夫人的院子,脸色忽然沉了下来,低声吩咐道,“去把孙问给我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