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花好
那一坛子的十州春,有大半坛子最后都落到了沈妙肚子里。谢景行试图阻拦,但是沈妙每次犟起来的时候,连沈信都无可奈何,就不要说谢景行了。不过这一次,她竟然没有如同从前一样撒酒疯。她喝完酒,神情竟然十分平静,说了许多话,又抱着个空酒坛摇摇晃晃的出去。谢景行将她送回屋,嘱咐惊蛰谷雨好好照顾她,惊蛰谷雨吓了一跳,小声道:“才将将身子好了,怎的又喝了这么多酒,只怕对伤势不好的。”
谢景行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屋。
他走在院子里,夏日里的微风吹到脸上,将那酒意也清醒了几分。不过他本来就喝的很少,这会儿心思更如明镜。
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平静的。
沈妙的话,像是雷霆击在心中,刹那间过去一些不解的事情在这一刻倏尔明朗。然而沈妙说的话又太过惊世骇俗,几乎有怪力乱神之称,他其实从来不信鬼神的。
不信鬼神,却偏偏相信沈妙。
沈妙这个人谢景行很清楚,若是真心想要骗一个人的时候,自然是满口谎言面色从容。谢景行自打在明齐认识沈妙开始,看她对沈家二房三房,对常在青,对荆楚楚,自来都是微笑着给人一刀,温和的算计,心中千万筹谋,面上却始终温温和和。然而当她犹豫不决,迟迟疑疑的时候,那反而倒是真的。
她今日说的话,只怕在心中已经憋了多时,否则不会在说完之后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不过谢景行大约可以感到她心中的忐忑,所以他维持着平静的模样,即便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若是沈妙梦里的事情都是真实发生的,那还真不是一个愉悦的梦,只要一想到沈妙最后却是跟了傅修宜,还因为傅修宜落得那么凄惨的结局,谢景行就觉得怒不可遏。
前日里下过雨,青靴踩在地上的积水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谢景行站定,道:“铁衣。”
铁衣应声出现。
“查查叶楣姐弟和明齐有和瓜葛。”他道。如果沈妙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这个叶楣便是沈妙的仇人,可是从明齐到大凉,这一点却又是对不上的。只是如今想起来,沈妙为何第一次见面起就对叶楣姐弟表现出敌意,眼下却是可以了解了。
铁衣有些意外,却仍是低头应了。
他心中思绪有些纷乱,皱眉看向天上的弯月,说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感觉,便又走到院子里,去找那幼虎玩儿。
娇娇许久都未瞧见主人,见他来了,自是乐不可支,跳起来与他嬉戏,谢景行心不在焉的与幼虎玩了一会儿,见着夜渐深,幼虎开始打盹,才回到屋子。
却仍然是没有睡意,他走到屋中间,脱下外袍,打算坐上一会儿,却突然觉得有什么异样。抬眼往榻上看去,便见床榻之中,鼓起了好大一个包,似乎还有浅浅的呼吸声。
他眉头一皱,走过去将被子一掀,忽而怔住,随即好笑道:“你做什么?”
床榻上,沈妙裹着他的被子,怀里抱着个枕头,瞪着眼睛盯着他。
之前她是平静的,好似根本未曾喝醉,这会儿终于大约是缓过神来,酒意上头,白皙的脸蛋都变得红彤彤,一双清澈的双眼终是蒙上一层水意。她道:“我在自荐枕席。”
谢景行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说:“你说什么?”
“丽妃曾经告诉我,若是想要得到一个人的心,或是倾慕一个人,就要自荐枕席,男女之间,鱼水之欢,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未曾欢过,想来你也未曾,所以我就来自荐枕席了。”
谢景行听得她说的这惊世骇俗的一番话,脸都涨得通红,便是与沈妙大眼瞪小眼,似乎不知道如何反应,最后道:“你乱七八糟说的什么话”
他是不知道她嘴里的“丽妃”又是谁,不过想着之前沈妙做的那个梦,谢景行有些不可置信的想,该不会是她后宫中的哪个“姐妹”?
沈妙坐在榻上,醉的熏熏,偏还要端着一副端庄的架子,道:“我想与你探讨探讨。”
谢景行赶紧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才喝了一口凉茶,心中郁燥稍稍安抚。沈妙这一喝醉就判若两人的性子也真是让人吃不消了,不过“鱼水之欢”这话都能说出来,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道:“我不是趁人之危的人。”
半晌却没有听到动静,谢景行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回头去看,却是一口茶水“噗”的喷了出来
沈妙自己倒是乖觉,外袍也不知怎么就没了,穿了个肚兜,委委屈屈的道:“你是不是嫌我长得丑?所以不肯碰我?”
那大块肌肤倒像是冬日里的白雪,却又比白雪更温润,如牛乳,又比牛乳更晶莹。加之她发丝蓬乱,衬得小脸可爱,目光朦胧,实在很是秀色可餐。
谢景行连忙过去手忙脚乱的给她盖被子,道:“你真是病的不轻”
沈妙振振有词:“你我是夫妻,夫妻圆个房怎么了?”
谢景行深深吸了一口气,避开对方水意朦胧的双眼:“你伤还未全好……改日再说。”
沈妙疑惑:“不是你说两个月之后为期么?我看过日子早就到了。”
谢景行险些崩溃。
他强调:“我不是趁人之危的人,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我知道。”沈妙点头:“我是来圆你心愿的。”
谢景行:“……”
“乖,今日太晚了,改日再说。”谢景行替她掖好被子,转身就要走,他怕再呆下去,只怕真的忍不住。他到底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正值壮龄,美人在怀,还是自己心爱的女人,若是什么反应都没有,那才是有问题。可他又不想这样在沈妙酒醉的时候趁人之危,他尊重沈妙,所以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
可是他才刚刚站起身,袖子却又被沈妙扯住了,才替沈妙掖好的被子也滑了下来。沈妙干脆半跪在榻上,却也比谢景行矮一个头,她有点急,一下子搂住谢景行的脖子,道:“不行。”
谢景行:“……”
软玉温香在怀,他几乎可以感到对方玲珑有致的娇躯,沈妙身上传来淡淡的女子香气。他明明未饮许多酒,这会子却也觉得浑身燥热起来,仿佛烈酒上头,理智都在渐渐消退。
“就是今日,过了今日我就反悔了。”她一本正经的道,却也不知道是真的喝醉了还是假喝醉了。
谢景行闻言,往下拨她的动作一顿,瞥她一眼:“反悔?”
沈妙似乎觉得头有些晕晕沉沉,这样半跪在榻上的姿势让她有些不舒服,便又甩了甩头,仔仔细细看向谢景行,忽而勾唇一笑。
她说:“本宫觉得你煞是美貌,看上你也是你的福分,跟了本宫不好么?”
谢景行:“……”
又来了又来了谢景行恍惚就想起几年前在那庄子里,喝醉了的沈妙将她当做小倌儿强吻的事情。如今时光流转,眼前这一幕却是异常的熟悉。他的声音倏尔就带了几分危险:“跟了你?”
沈妙点头,凑到他耳边神神秘秘道:“保管你富贵荣华一生”
谢景行就笑起来。其实沈妙醉态里,都带了几分少女才有的娇憨,青涩的像是未成熟的果子,说不上什么风情万种,而且说起话来简直让人无言。可是她的一举一动,对他来说却是致命的勾引。那些绝世美姬的勾人眼神,亦比不过她一个憨头憨脑的拥抱。
“要是你不愿意,本宫就去找别的人。错过本宫,你会后悔一辈子的。”沈妙阴测测的威胁他。
谢景行道:“还想找别的人?嗯?”
他突然往前一倒,沈妙本是攀着他的脖子,这么一来倒是被他压在身下。谢景行微微一笑,俯身在她耳畔低声道:“你这个皇后,倒是很嚣张么。想要我来伺候你,居然还念着别的男人?我不怎么高兴,你要受罚吗?”
沈妙奋力的挣开一只手,从床底摸出一个册子样的东西,目光亮亮的看着他:“看这个”
谢景行一愣,接过来一看,脸色却是瞬间变得精彩万分,语气中都是克制隐忍,他道:“你从哪里来的这个?”
沈妙脖子一缩:“娘给我的。我说过了,我想与你探讨探讨。”
谢景行怔了片刻,轻轻笑了:“探讨探讨?”
沈妙脑袋点的鸡啄米似的。
“微臣自然会侍奉的娘娘身心舒适。”他意味深长开口,眼神却倏尔变得如狼般危险,他问:“娘娘真的不会后悔么?”
“你错过本宫才会后悔一辈子。”她嘟囔。
谢景行没再说话,一挥袖,屋中烛火应声而灭。
黑暗里传来他低沉的嗓音。
“你说的没错。”
错过你,才会后悔一辈子。
……
日头上了三竿,便是有树影遮挡,夏日的日头还是透过枝叶的缝隙透过窗来落到地上,映出一小片金黄色的斑驳。鸟儿在枝头啼叫,清凉的啼鸣里都是愉悦。
沈妙觉得头痛欲裂,下意识的翻个身,却觉得似乎有什么挡在面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倏尔就愣住了。
她躺在男人的怀里,双手还紧紧搂着对方的腰。目光再往上,看到的就是一张俊美绝伦的脸,那一双桃花长眸里似笑非笑的,含着的都是促销的笑意。
沈妙心中顿时炸开了花
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吗?她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下意识的就要坐起身,却又觉得浑身酸疼,疼的她倒抽一口凉气,那掖在身上的被褥自然而然的滑落,露出一些显而易见的痕迹。
沈妙:“?”
地上散乱着衣衫,酒碗胡乱的堆在桌上,满屋子的旖旎之气。她便是再如何迟钝,也都能穿猜出发生了什么事?
“醒了?”谢景行挑眉。
沈妙竭力恢复自己平静的脸色,然而她到底再如何装,都露出一两分慌张。这慌张落在谢景行眼里,却是让他啼笑皆非。
他道:“昨夜里很是勇猛,怎么现在反倒怕了?”
沈妙心中一个激灵,她是一旦喝醉了酒,什么都记不起来,忘得比白纸还要分明。酒醉前的记忆,还停在她与谢景行说前生事的时候,因着她左想右想,觉得以梦中一世来解释最容易令人相信。否则平白无故的,说自己死而复活,便是在再如何真实,总也令人听得荒谬。
她喝了点酒壮胆,也记得谢景行似乎相信了她的话,并没有因此而对她有别的情绪,可是……怎么就睡到一张床上去了?
谢景行扫了她混乱的模样一眼,悠悠道:“知道你昨晚做了什么吗?”
沈妙不敢与他对视,镇定的看被褥,道:“能做什么,睡觉。”
“你睡了我。”谢景行道:“要我好好伺候你。”
沈妙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那是她?
坐镇六宫端庄淑仪的沈皇后?谢景行一定是骗她的怎么会有这般**无耻之事
谢景行道:“你说,要我跟了你,日后抱我一世荣华富贵,前程无限。”
沈妙道:“醉后之言,何必当真,况且,”她话锋一转:“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我不可能说这种话。”干脆直接翻脸不认人了。
谢景行也不急,气定神闲的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册子样的东西翻了翻,道:“是啊,你还拿了你娘送你的东西,要与我探讨探讨,让我为你解惑。还记得么?”他将册子在沈妙面前扫了一扫。
沈妙本来只是轻轻一瞥,待看清楚时却是在心中几欲吐血。
不是吧?这个都有
这可是她出嫁之前罗雪雁给她的,教她,咳,闺中秘事。这东西被她收着,谢景行不可能找到,也就是说,肯定是她主动翻出来拿给谢景行的?
那她之前还对谢景行做了什么事?真的让谢景行“好好伺候她”么?
沈妙觉得被雷劈了也不过如此。
谢景行似乎还嫌她不够窘迫,淡道:“昨夜里你非拉着我探讨,才探讨了前面几页而已,本想着天长日久不急于一时,你却难得求贤若渴,这上头极难的姿势,也要尝试一番……。”
“停”沈妙连忙打断他的话,却是已经羞得脸色通红,道:“喝酒误事,你也不知道拦着我”
“我怎么敢?”谢景行做委屈模样:“若是不应,你就要砍我脑袋。”
沈妙:“……”
她觉得真是太难堪了,一想到自己扭捏姿态去勾引谢景行……可能前后两世加起来的里子面子都被丢了个干干净净。
谢景行却像是心情极好,笑盈盈的看她:“你还与我说,今夜还要探讨。”
“今夜就不必了。”沈妙飞快打断他的话,就要跳下床往外跑。被谢景行一把拉住,又扯到怀中。他低头看沈妙,面上懒散笑意倏尔收起,却是换了一副认真的神情。
他皱眉问:“你后悔了?”
沈妙一怔。
谢景行的眼睛极好看,有时候沈妙也会奇特,一个大男人,眼睛生的那般好看做什么。仿佛生了无限情意,所以惹得在明齐定京的时候,总有芳心萦绕不绝。然而他本身却是冷漠,这样的男人,太过危险,所以万万招惹不起的。
爱上这样的男人对女人来说一定是劫数,可被这样的男人爱上,大约就是终其一生得来的幸运。他懂得尊重,有私心,可是却也霸道的可爱。
此刻他认真盯着沈妙,自来狂妄的嚣张的目光里,却也有几分小心翼翼,而那种小心翼翼,会让人觉得,自己是被他放在信上的,是被他呵护着不受伤害,是他最重要的人。
沈妙的目光落在谢景行手上的红线上。
他嘴里说的嫌弃,到底还是没有摘下来。
沈妙抬起头来,坦诚道:“不后悔。”
只是觉得有些害羞而已……
谢景行的眸子亮了一亮。
她说:“做就做了,有什么可后悔的,又不是旁人。”到底还是躲闪着不肯看谢景行的目光。
谢景行扳过她的头,逼她正视自己,道:“果真?”
沈妙道:“真的”
谢景行盯着她看了半晌,沈妙越发觉得尴尬,就要跑,被谢景行一把拽过来,道:“我看看。”
“看什么?”
“昨夜你死活不肯停下,我都没好好看你伤口,虽然是皮外伤,也要仔细看清楚。”他把沈妙拖到自己怀里,沈妙瞧他只穿着中衣,露出大片胸膛,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推拒着道:“不不必了。我自己来。”
“那可不行……”谢景行说着,倒是又将她拉倒在自己身上。
沈妙却没能再逃开了。
外头,惊蛰和谷雨一边扫地,一边竖着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奈何她们二人又没有武功,隔着一道门,怎么也听不出一个花儿来。
从阳蹲在门前,一边逗着鸟笼里的鸟,一边道:“你俩在这扫了一个时辰了,再扫下去,这门口的石板都能被扫穿。”
惊蛰和谷雨一愣,一齐停下手里的动作。惊蛰看向从阳,有些想问,似乎又觉得这问题太难以启齿,便是纠结的红了脸,不肯说话。
从阳却比她脸皮厚多了,一看就晓得她想问什么,大手一挥道:“放心吧,十分顺利”
惊蛰和谷雨虽然羞赧,却仍是同时舒了一口气。惊蛰朝谷雨抛去一个得意的神情,谷雨却是嗔怪的看了她一眼。
沈妙昨个儿晚上喝醉了,惊蛰和谷雨正在收拾屋子,却被她们好巧不巧的将沈妙收好的,罗雪雁给她的那本册子给收了出来。沈妙就问那册子是什么东西,惊蛰灵机一动,想着每次沈妙喝醉后也都不知道自己做过哪些事情,又有意想要撮合自家主子和谢景行,当初沈妙出嫁的时候,罗雪雁千叮咛万嘱咐,要的就是她们两个丫鬟一定要时时劝诫着沈妙。结果都成亲这么久了,连房也不曾圆,看着二人感情也很好的模样,惊蛰就想,莫不是自家姑娘不懂,这睿亲王也是一窍不通。有心想要推波助澜。
这不,干脆就趁着沈妙喝醉的时候,谆谆善诱的引导她:“这册子上头的东西,须得亲王殿下才能为夫人解惑。”
现在想想,惊蛰觉得自己当时的神情,定是与那花楼的老鸨一般无二。
沈妙喝醉了全然不懂,便是拿了那册子出了门。谷雨要阻拦也来不及了,只得跟在后头,两个丫鬟又是紧张又是不安,在外头守了一夜,守的眼睛都生出青黑,沈妙到底是没有从谢景行屋里出来。
如今听闻从阳这番话,二人心中倒是大吁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也办成了一桩好事,自家姑娘和姑爷就算再如何不知事,听闻这种事也是食髓知味的,一来二去,也就熟能生巧。
正想着,唐叔从后面走了出来,看见他们三人,先是对着从阳一通怒吼:“大清早的不干正事守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走。”又对着惊蛰和谷雨笑了笑,道:“怎么瞧着精神头不大好?”
惊蛰和谷雨是沈妙带过来的人,唐叔也不好如同教训从阳一般不客气。从阳见如此差别对待,哼了一声提腿就走,惊蛰和谷雨也不好久留,对着唐叔搪塞几句,赶紧溜走了。
唐叔一人站在谢景行门前,待所有人都走了以后,突然自顾自的笑起来,傻乐了一阵,似是想起了什么,自语道:“得熬些补药才是。”匆匆走了。
睿亲王府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好不欢乐,大约墨羽军都是心知肚明了,众人俱是心照不宣。不过八角和茴香二人却不知情。
他们暂且照顾着裴琅。
裴琅的伤势比沈妙重多了,虽然当初也是捡了一条命,然而那刀伤入骨,高阳也不敢掉以轻心。八角和茴香看着裴琅,若是有什么不好,也好去找高阳来看。
裴琅夜里总是醒过几回,只是醒的时间很是短暂,不过片刻之后就又睡去了。这样反反复复,八角和茴香忙不过来,也就更无从知道沈妙和谢景行那头是什么情况了。
快近晌午,茴香端着稀粥进来,裴琅的伤势也不能吃别的东西。一进屋却见裴琅坐在窗前,看着窗前的树枝出神。
“裴公子?”茴香一愣,有些高兴的走过来,将粥碗放到一边,道:“您总算是醒来了。”
裴琅有些缓慢的转过头来,瞧了瞧她,似乎才辨认出她是睿亲王府的婢子,道:“王妃也醒了吧。”
茴香有些奇怪为何裴琅会用如此肯定的语气,却还是道:“昨日里醒的。夫人没受什么重伤,倒是您伤的很重。多亏了您,替夫人挡了一刀,救了夫人的命呢。”
裴琅低下头,似是笑了一声,低声道:“救命么。分明是我欠她的。”
茴香没听清楚裴琅说的话,道:“您说什么?”
裴琅却又是有些出神的模样。
他总算想起来了。
在替沈妙挡了一刀之后,生死一线之后,他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很长也很真实。却让他豁然开朗。
为什么沈妙之前总会对他露出生疏的敌意?
为什么他总是会对沈妙生出莫名的愧疚?
原来是这样的。
那梦里的住持说:牺牲自己的性命,那个能重来一次的机会也仅仅只是“也许”而已,说不定就这么白白牺牲了。那个住持也说:若能重来一次,有些机遇会被打乱,或许他会因此而痛苦。
裴琅也应了。
他曾爱过一个女人,只是他的爱和傅修宜的冷淡其实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步步把沈妙推上了绝路。他一边同情着沈妙,一边却又理智的权衡利弊,将沈妙抛弃了。
人的一生,其实就是在不断舍弃着东西度过了。他和傅修宜都把沈妙给舍弃了,所以这一世,沈妙也毫不犹豫的舍弃了他们。
偏偏是谢景行好运,可转念一想,那也是应当的。
可是在知道了这么多前因后果之后,他是再也没有脸面再面对沈妙了。说什么陪在她身边帮她,现在想想,不过是因为前世而生出的愧疚,他是在偿还。可是他无法面对自己的心。
这姻缘来的复杂纠葛,让他心中剪不断理还乱,是该结束这个错误了,有些念头从一开始就不该生出,生出就是错误,现在应该由他亲自斩断。
茴香道:“裴公子,先喝点粥吧。您的身子还得再养养,等会子高公子就会来与您施针,只要醒了,这伤养上些日子,凭高公子的医术,您会安然无恙的。”
裴琅顿了片刻,道:“多谢。”
“裴公子客气了。”茴香道:“您救了夫人的命,是亲王府的恩人呢。”
“劳烦你替我取纸笔来吧。”裴琅道。他嘴唇苍白,眸光黯然,语气却十分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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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一章一天只能审核一次,审核不过就只有第二天再审,也就是说,一次没过就断更╯‵□′╯︵┻━┻
我想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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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离开
沈妙和谢景行是好了,整个睿亲王府上上下下似乎都长舒了一口气。wWW。lωχS520。coM
因祸得福的是,不仅他们二人和好,似乎也开始在一间房里睡觉了。这简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尤其是唐叔最高兴,日日给谢景行熬虎鞭鹿鞭牛鞭汤喝,每每让沈妙瞧着也是觉得无言以对。
谢景行开始着手调查叶家的事情,只是有些奇怪的是,叶楣姐弟俩的确是土生土长的大凉人,之前也在钦州生活,这些都是一点儿都做不得错的。沈妙也莫不清楚这是为何,到后来,便也只有想着大约是自己这重活一世,无意之中改变了许多事情。譬如傅修宜的运道,譬如楣夫人姐弟的身份。
可是不论怎么变化,有一点却是不会变化,叶楣既是她前生的敌人,今生又入了“叶”家,他们死对头的位置却是一点儿没有变化的。
裴琅的伤也渐渐好了起来,沈妙去看过一次,便是没有进屋,只在屋外远远的瞧了一眼,见他也能下地自己喝药,便离开了。对于裴琅,沈妙的心情是很复杂的,不过裴琅大约并不晓得前生的事情,她晓得前生的事情,却无法以平和的心态去面对对方。
便也只能保持这样的距离了。
谢景行却是对此十分满意,说她比往日懂事了许多,借此机会好好“奖励”她,又好像是要把之前未曾圆过的房全都要补回来一般,直接让沈妙这几日都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活像是被男鬼采阴补了阳。
陇邺的局势看着安定,然而其中漩涡争执却不是旁人能想象的到的。永乐帝自皇家狩猎之后,之前为对付卢家布置的局开始收网,卢家忙着和皇室周旋,谢景行也忙碌了许多。
而沈妙自然也不会轻松,因为明齐那头来信了。
罗雪雁那头给沈妙的家书到了。
家书有两封,一封是罗雪雁写来的,说他们如今一切都好,又叮嘱沈妙到了陇邺,若是受了委屈千万不要往肚里咽,一定要写信回来告诉他们。又细细叮嘱了一番,要和谢景行相敬如宾,互相扶持体谅。罢了就是询问沈妙这头的情况。
另一封信却是沈丘写来的。
沈丘的这封信,却是和罗雪雁的不大一样。沈妙当初出嫁的时候,曾与沈丘说过一些事情,虽然挑的不甚明白,却也暗示过沈丘要提防明齐皇室,明齐皇室是一坛污泥,沈家要做的就是明哲保身,不管用尽什么办法,总要和皇室划清楚关系,否则便只能被拖着一同沉入泥潭底。如果到了必要的时候,便是舍弃沈家的清明,也要先保全性命为上。
这一回沈丘写的信里,就谈到了明齐的局势。
算起来,沈妙离开定京城,大半年有余。定京的局势本就一触即发,每日都会有变化发生,更何况大半年。不过这变化来的,到底是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文惠帝病重了。
先是咳疾,而后病情加深,如今甚至到了不能上朝的地步,偶尔上朝,也是精神不振,听几句便散了。不知道为何宫中甚至有流言放出,文惠帝已经油尽灯枯,熬不过一年只怕就没有活头了。
沈妙见这行字,便只是笑了一声,文惠帝究竟能活多久,真的只是一年?沈妙是不信的,反正前生文惠帝死的没这么早,当然,文惠帝的驾崩一事其中有没有蹊跷,那也很难说。明齐皇室本就错综复杂,皇子间又不似陇邺这边清简,一人上位,要牺牲的人多得很,一个父皇算得了什么。
沈丘在信里提及,文惠帝病重,却不知为何发难了曾经最宠爱的徐贤妃。徐贤妃被贬为才人,不仅如此,整个徐家也被文惠帝迁怒,连累了周王静王两兄弟。这兄弟二人如今都不能再管理朝中事宜,具体的情况沈丘并不了解,简而言之一句话,徐贤妃并着周王静王,都失宠了。周王静王在夺嫡中,似乎已经落于下风。
而离王一派,却破天荒的和定王交好起来。
离王一派也是夺嫡中有力的一方,定王傅修宜和他们都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如今却会交好,想想都有些不对劲。更令人生疑的是,这一派中,原先的离王竟然隐隐有向定王为尊的意思。
写到这里的时候,沈丘的字迹有些潦草,显然他的心情也并不平静。
罢了,便又总结了一番,大约就是如今定京城内,原先的那些个皇子间,如今瞧着最炙手可热的,便是那位曾经无欲无求的九皇子傅修宜。而傅修宜的母妃董淑妃,也成了文惠帝渐不离身的依靠。
在文惠帝病重的时候,宠爱的人便是他最亲近的人,有人便猜测,瞧着这个趋势,太子总归是没了,文惠帝极有可能将皇位传给定王傅修宜。
于是,一大波臣子便又倒戈向了傅修宜这头。不管是因为本身原因还是外物推动,怎么看傅修宜都将成为明齐未来的储君。
而傅修宜,也渐渐开始在对付沈家了。
沈家的兵权之前已经被文惠帝收了回去,傅修宜却要给沈信新的权力,让他们父子二人去带领一支全新的军队。怎么看都是一个坑,傅修宜摆明了就是挖了一个坑给沈家人跳,做的不好,便是着了傅修宜的套。
沈丘在信里写,如今沈家借着沈信生病的由头暂且不接兵权,可是不知道这样的借口能用得上几时,因为傅修宜既然着手对付沈家,定然不会只用这一种手段。不过好在沈家却也不是全无帮助,傅修宜的矛头对准的还有冯家,就是冯安宁府上,冯家和沈家倒是打算联手,在联合一些明齐的其他臣子,自保应该是够了。
不过话中到底还是传出一些茫然,似乎觉得忠良了几代的沈家,如今却要落得和皇室对峙互相猜忌的局面,未免有些令人唏嘘。
沈妙将信看完,折好收起来,有些忧虑。谢景行方与她一道看过,见她忧心忡忡的模样,问:“你很担心?”
“傅修宜在开始对付沈家了。”沈妙沉声道:“他窜起来的速度太快,不到一年,定京里竟然都暂时没有能与他抗衡之人。周王静王当初那么嚣张,如今连着徐贤妃一并没落,离王竟也被他收服了。”沈妙道:“他的手段和不简单。”虽然早就知道傅修宜上一世就做了明齐的皇帝,可是这一世没有了沈家,他在已经劣势的情况下依旧扭转乾坤,倒让沈妙觉得对于沈家的安排有些太轻率了些,或许是她低估了敌人。
“不奇怪。”谢景行一笑:“为了夺嫡,他早在多年前就开始准备。周王静王虽然有优势,却比他晚了先机。离王就更不用说了,没有母族支持,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但他为什么还要针对沈家?”沈妙拧起眉头:“按理说,沈家的兵权既然没有了,与他来说也没有任何威胁,譬如如今的临安侯府。他不会着手对付临安侯府,却对沈家死咬着不放……”傅修宜不会浪费时间在没有意义之事上,对于沈家的打压,如今都能算是多此一举,何必呢?
谢景行沉吟片刻,道:“或许是因为你?”
“我?”沈妙看着他。
“你嫁到了大凉,傅修宜之前怀疑我与你的关系,怀疑大凉是沈家背后的靠山。回到陇邺后,我也令人关注傅修宜的动静,发现他在调查临安侯府有关我的一切,他也许知道了我的身份。可能误会了沈家和我的关系,以为沈家已经投奔了大凉,或者有其他打算。”他顿了顿,又道:“傅修宜手段狠辣,生性多疑,一旦觉察不对,一定会斩草除根。但凡沈家令他有一丝不安,他都会不留余力的铲除。”
“这我倒是了解。”沈妙眸光微冷,便是前生到了最后,傅修宜不也还是为了沈家的兵权,将大房收拾的干净利落么。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谢景行捏一把她的脸:“我在定京安排了人,不管怎么说,护着你家人安全的本事还是有的。”
“你早就安排了人?”沈妙问:“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谢景行道:“这种事还需来邀功?那也是我的家人,没安排好,我怎么会放他们留在定京?”
沈妙听闻谢景行说“那也是我的家人”,心中便如吃了蜜糖一般甜,眸中也带了微笑,就道:“说起来,我倒是没想到冯家居然和大哥联手了。”当初她为了让冯安宁避免重蹈前世的覆辙,还特意关照沈丘帮忙看顾着冯家,却不知何时有了这样的交情。不过这样看来,冯安宁应当不会再如同前世一样,嫁给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表哥了。
“不过有一件事情,我正要和你说。”谢景行突然肃了脸色:“傅修宜和秦国的皇帝有秘密往来。”
沈妙一怔,问:“要借兵么?”一说起此事,沈妙就想起自己曾在秦国做了五年人质的时候。如今傅修宜可是未曾娶妻,难道他又寻了其他的人质?
“可能是私下里达成了某些协议,最有可能是割地。”谢景行道。
沈妙皱起眉:“是为了帮助他夺嫡么?不过借异国的力量夺嫡,日后会有很多牵扯,傅修宜不至于如此。”
谢景行沉下目光,道:“为了对付大凉。”
沈妙看向他:“他们想对付大凉?疯了这是。”明齐和秦国联手虽然实力比之从前高涨不少,可是大凉的国力也是摆在众人面前的,至少都是两败俱伤的局面。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主动挑起争端。
“这都容不得眼中钉的性情,”谢景行笑了一声:“况且陇邺如今因为卢叶两家而稍显混乱,他们有机可趁,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沈妙细细想了一会儿谢景行的话,道:“你说的没错,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只是,现在开战,对大凉来说未必是个好机会。
“你不用担心。”谢景行揉了揉她的头:“这些交给我。”
“我也是睿亲王府的王妃好不好。”沈妙瞪了他一眼,对他这话十分不满。
谢景行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哦,从皇后变成王妃,不嫌吃亏?”
“吃都已经吃过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沈妙哼了一声。
谢景行还要说话,茴香却在外头敲了敲门,示意她进来,茴香看着沈妙,又看了看谢景行,目露纠结之意。
“你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沈妙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若是有话,直接说就是。”便是不在意谢景行在场的关系了。
茴香道:“今儿个晌午的时候裴公子说要出门走走,奴婢们想着高公子也说过,裴公子多出门走走对他的伤势也有些帮助,只要不走远就行了。裴公子想要一个人,奴婢们便也没多想。他平日里只是在门口走一会儿就会回来的,今日里竟是等到天黑都没回来。”
沈妙皱眉:“出事了?”裴琅没有武功,若是路遇什么危险,是一点儿自保之力都没有的。
“奴婢们也以为是的。”茴香道:“可是八角在裴公子屋里的桌子上发现了这个。”她从袖中摸出一封书信样的东西,递给沈妙,又道:“屋里少了些裴公子的衣裳和细软,奴婢们若是没有猜错,裴公子应当是离开了。”
沈妙正要拆信的动作一顿。
谢景行也神情微变。
“他临走时有没有说过什么?”沈妙问茴香。
“什么都没说,与往常一样,还说今日天气好呢。”茴香道。
沈妙有些发怔,谢景行道:“看看信里怎么说吧。”就要起身离开,被沈妙抓住袖子。
谢景行回头,沈妙道:“一道看吧。”
他脚步一顿,想了想,复又坐下来,只是唇角到底又浮起了一丝笑容。
拆开信,入眼的就是裴琅的字。裴琅的字如他人一般清隽,很有那些名士的飘逸之风。他本人瞧着也是如此的,却让人难以想象就是这么一个风流脱俗的人,前生却一直搅合在权力的争斗之中。
那信里起先开头是说这么长久以来,住在睿亲王府,给睿亲王府添了不少麻烦,多谢他们夫妻二人收留。又希望沈妙谨守自己的诺言,将流萤的下半辈子也安顿好。
裴琅写到,虽然之前是跟着沈妙来到陇邺,不过都是权宜之计,是因为傅修宜的缘故没有办法才躲到陇邺来到。但一直留在睿亲王府,还是有诸多不便的地方,他有自己的打算,准备趁着有生之年四处走走游历,增加一些见识,因此才不告而别。
因着之前与沈妙也算有师生之谊,后来倒也算有了些交情,在定王府的那段时间里,却是了解了定王的一些事情,知道沈妙对定王似乎一直怀着提防的心意,所以就整理了一些东西给沈妙,希望在日后中能让沈妙派的上用场。
这封信中的东西交给沈妙后,他们的关系便也算是两清了。谁也不欠谁,裴琅写到,此生不知道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唯有说一声珍重了。
裴琅这信写的极简单,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甚至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了和沈妙划清关系,字里行间都透着疏离和客气,彬彬有礼的模样,像是回到了最初广文堂先生和学生的时候。
信里的另一张纸,却是密密麻麻的记载着傅修宜的一些事情。有关他的心腹,有关他的一些筹谋,一些日后的步骤,要拉拢的人要扳倒的人。
谢景行本来是随着沈妙漫不经心的往那张纸上扫了一扫,待看到后面时,面色也不由得凝重起来。
这封信里事无巨细的记载着傅修宜的一切,这样一来,傅修宜在他们面前几乎就像是没有任何秘密一般,什么都袒露了。有了这个东西,要对付傅修宜,犹如抓住了蛇的七寸,简直步步锥心。
谢景行道:“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
裴琅就算是在傅修宜身边做探子,傅修宜之前信任他,也不可能信任到如此地步。而其中这些傅修宜埋伏在各处最深的棋子,都被裴琅一笔笔的写了出来,倒像是跟随了多年的心腹爱将,对主子的事情了如指掌,才会这么的详细。
沈妙的指尖却是有些抖。
这里面的一些事情,有的分明是几年后才会发生的。便是现在,傅修宜都不认识那些人,裴琅又如何认识?
除非裴琅也有上一世的记忆,所以在现在就已经知道了傅修宜“未来的”心腹和棋子,“未来的”筹谋。
裴琅什么时候知道的?分明之前都什么也不明白。
难道……沈妙心中一动,她是在谢景行生辰当日而因为遇刺梦到前生,莫非裴琅也是一样?
她看向茴香:“裴先生这些日子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不同的地方?”茴香仔细回响:“似乎并无不同,就是时常坐在发呆,不知在想什么。不过裴公子之前性子就安静,所以应当只是养伤的这段时间如此。”
沈妙拿不定主意,很想问一问裴琅是否知道了前生的事情。裴琅是跟在傅修宜身边最久的人,自然了解傅修宜的最深。可是刚想说话,却又停了下来。
那又怎么样?如果裴琅真的回忆起前世,就如同沈妙无法面对裴琅一样,裴琅定然也是无法面对她的。
她们二人,算不上宿命的仇敌,也称不上交心的伙伴。有过血债,又亲自还清。在深宫之中都身不由己,但是却确实的犯下过错。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又不能清清楚楚的说明白。
谢景行见她神色不定,就问:“需不需要我命人把他抓回来?”
沈妙回过神,道:“不必了。他既然想过自己的日子,就让他过去吧。”相见争如不见,裴琅这样子走了,倒也很好。她捏着那张纸,眸中隐隐泛出厉色。
谢景行见状,道:“这上头写的……”
“是真的。”沈妙道:“得把这个交给大哥,我们不在定京,拿着这个反倒不好动作。交给大哥和爹,大哥和爹会看着办的。有了这个,沈家至少又多了筹码。”进而又犯了难:“不过这东西贵重,要送回明齐,若是路上被人劫去了……”
“让墨羽军去。”谢景行漫不经心道:“墨羽军送信送了这么多年,还没被人截过。”
沈妙心中稍安,还未等她说话,手中裴琅的信又被谢景行抽走了。谢景行状若无意的把那信随手一丢,就道:“太晚了,休息。”
“哪里晚了?”沈妙奇道:“天刚黑而已。”又道:“虽然不用把裴先生找回来,不过至少要保证他的安全,那一日无缘无故的挨了刀,要是又被人盯上可……”
话音未落,沈妙已经被谢景行一把打横抱起,他将沈妙扔在床上,欺身逼近,阴测测道:“你再关心裴琅试试?”
沈妙:“……”
……
宫中。
御花园中,夏日里的荷花开得好,碧绿色的荷叶几乎将池塘都要铺满了。
显德皇后坐在凉亭中,今日虽无月却有星,凉风习习,水波粼粼,倒是一番好景色。她又命人煮了花茶来,夏日喝上一小杯,是极熨帖的。
陶姑姑站在她的身后,笑道:“今年的荷花开得好。”
显德皇后瞧了一眼,笑道:“去年的时候让人换了种子,今年果真是繁盛了许多。”又道:“夏日里也清凉。”
正说着,远远的却见有人走过,似乎是瞧见了显德皇后几人,动作微微一顿,掉转了头,就往这凉亭里走来。
待走近了却是看清楚,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静妃。
比起往日静妃嚣张跋扈华衣重彩的模样,今日的静妃看着却是狼狈多了。或者不应当说今日,近日以来,静妃的状况都不大好。她眼下似乎也无心打理自己的服饰,一向娇美的脸蛋都显出几分疲色。
不过在看到显德皇后的时候,这疲色却又在第一时间转化成恨意。
她道:“远远的瞧见人在此,正说是谁如此好兴致,原是皇后娘娘。”
显德皇后不置可否的一笑,道:“本宫在这里喝茶,静妃可要喝一杯?”
静妃冷笑着睨着她,道:“姐姐有心思喝茶,妹妹却是没有心思的。”
永乐帝开始打压卢家,后宫中的人虽然不懂前朝,可是皇帝的态度却是能看得出来。原先最宠爱的妃子如今到了哭着求情亦不能撼动帝王神情分毫的地步,这其中意味可就深了去了。
“静妃有没有心思本宫是管不了。”显德皇后一笑,不紧不慢的继续倒茶:“茶总归是在这里。”
静妃气的有些发抖。
卢夫人进宫来找过她,说永乐帝对卢家出手了,态度可是一点儿情分也不讲。又说她得永乐帝欢心,怎么连吹枕头风也吹不动,要她打探打探永乐帝的口风,必要的时候,求求情也是可以的。
可是静妃做了,却也无济于事。事实上,这么多年,永乐帝的确对她宠爱有加,甚至在这后宫之中,显德皇后也要礼让她几分,即便她再如何骄横,最后总能安然无恙。可是她从来没有改变过永乐帝的心意。
有时候觉得永乐帝似乎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知道她刻意的讨好逢迎,有时候静妃甚至觉得有几分羞耻,可是有的时候却又觉得,永乐帝的确是对她宠爱的。如今卢家出了事,要她这个女儿帮忙,静妃去找永乐帝,永乐帝的态度又是冰冷的。
静妃顺风顺水了一辈子,未曾吃过什么苦头。进宫的时候凭着卢家的背景轻轻松松升妃位,现在卢家有难,她跟着遭殃,却发现这么多年来,除了在宫里撒泼树敌,她什么都没做。
反观她一直看不上的显德皇后,这会儿还能坐在亭中优哉游哉的喝茶,静妃心中满是愤懑。
她想,永乐帝又不爱显德皇后,显德皇后却能因为皇后这个名分而得到众人的尊重。这太不公平了,若是没有显德皇后碍事,她成了皇后,永乐帝对卢家不敢小觑,她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头疼。
静妃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怨毒。
恰好见着显德皇后坐在亭中,那亭中临近湖水的一面有个阶梯,方便平日里喂鱼,也颇风雅,可是却有些危险。
静妃不动声色的往显德皇后身边靠近几步,道:“姐姐煮了这么多年的茶,自然晓得煮茶的道理。可是妹妹不喜欢喝茶,茶水苦涩,喝的人不舒服,煮来做什么呢?”这句话刚说完,她就“哎呀”惊叫一声,作势崴了脚,就往显德皇后身上靠。显德皇后做的是临水的一边,她这样一靠,显德皇后自然就会被撞入水中!
显德皇后是什么人,静妃脑子愚笨,显德皇后却不笨。这点子伎俩,她还不放在眼里,早就有所提防,见静妃靠来,当即往后退了一步,恰好避开了静妃。
就只听得“噗通”一声,水花溅起。
静妃身边的宫女“啊呀”一声惊叫起来。>
第二百一十九章 龙种
夜深时分,睿亲王府都已经陷入深眠,万籁俱静的时候,忽而有人声传来。却是铁衣突然有要事禀告,一般这个时辰,铁衣都是不会前来打扰的,沈妙正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谢景行起身出了门,片刻之后,似乎在外头于人说了些什么话,屋中便响起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她睁开眼,见谢景行正站在书桌前穿衣服,再瞧外头,半夜三更的,倒不知为何在这时候像是要出门的模样。
“出什么事了吗?”她问。
谢景行瞧见她醒了,道:“宫里出了点事,我进宫看看,你先睡吧,不必等我。”
闻言,沈妙的睡意却是散了大半,谢景行既然半夜都要出门,可见这事情很是严峻,又是宫里的事情。她道:“是什么事?很严重么?”
“皇后把卢静推到池塘里去了。”谢景行一边穿外袍一边道:“具体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沈妙先是松了口气,大半夜的谢景行往宫里跑,她还以为是宫里有刺客还是怎么的。闻言只是这事反倒是放下心来,可是转念一想,便又诧异道:“皇后娘娘怎么会把静妃推到池塘里去?”沈妙是鲜见过显德皇后的,也见过静妃,面对静妃这样的人,显德皇后根本就是不屑于与之相争,显德皇后更不是容易冲动的性子,要说静妃把显德皇后推进池塘沈妙还相信,说显德皇后动手,沈妙是怎么都不可能相信。
“卢家人现在也在宫里。”谢景行道:“他们最喜欢蛮缠,我先去看看。”
沈妙连忙做起身:“我也去。”
“太晚了。”谢景行不赞同:“你先睡吧。不会有什么事的。”
沈妙摇头:“既然都教你进宫去,总归不是什么简单事情,反正我也睡不着了,你让我自个儿留在府里,我反倒会胡思乱想,倒不如跟你一同过去,也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说不定还能帮的上忙。”
谢景行想了想,道:“罢了,留你一人在这里我也不放心,走吧。”
沈妙便连忙起来换衣裳。
因着这时候实在是太晚了,下人们都在休息,谢景行荷沈妙就只带了铁衣和从阳二人,两人乘着马车行驶在龙陇邺的街道上,街道上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有。谢景行神情有些沉冷,沈妙也在脑海中认真思索着。
便是因为显德皇后真的推了静妃,也犯不着大半夜的将谢景行叫到宫里去,说句不好听的话,便是静妃因此而丧命,那也是后宫女人的争斗,直接可以打发了卢家人,更何况如今永乐帝和卢家也就差不多到了撕破脸的时候了,又怎么会为了应付卢家而大动干戈?
沈妙在明齐的时候,倒也见过这样为了争风吃醋而互相使绊子给对方的宫嫔们,静妃被显德皇后推进池塘,几乎是再蹩脚不过的陷害了,何故还要让谢景行也进宫跑一趟?沈妙总觉得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然而铁衣说宫里来传圣旨的人说的也不甚清楚,因此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并没有人知道。
二人各怀心思,转眼就到了宫门口。宫门口却是永乐帝身边的邓公公,一见到谢景行便是一喜,随后见沈妙也从马车上跳下来却是一愣,不过他也没在这上头多烦恼,便笑道:“亲王殿下总算来了,陛下正在宫里等着您呢。”
谢景行便让邓公公再前头走,沈妙跟在后面,思忖一下,便问邓公公道:“邓公公,如今皇后娘娘安好?”
“皇后娘娘无事,多谢亲王妃挂怀。”邓公公笑言。
沈妙目光微动,皇后无事,却搞出这么大阵仗,那就是那一位有事的意思了?
果然,她才想到这一点,就听邓公公道:“不过静妃娘娘这刻还未醒来。”
谢景行冷笑一声:“卢静又在玩什么把戏?”神情颇为恼火。
邓公公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沈妙却觉得那笑容有些意味。
待进了宫,邓公公却是带着二人直奔静华宫。静华宫是静妃住的地方,已是半夜时分,静华宫灯火通明,厅中跪着一干宫女。沈妙一眼便看到永乐帝和显德皇后也在,二人坐在厅中,显德皇后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依旧淡然沉稳,永乐帝却面如冰霜。
沈妙和谢景行携手进去,邓公公连忙通报,永乐帝看见沈妙也来了时神情微愣,显德皇后却是站起身来,笑着走到沈妙跟前,拉着沈妙的手亲切道:“之前你身子不曾好,本想着让你进宫来说说话的,谁知道出了那么多事情。没想到今儿个夜里这么晚了你却来了。”
沈妙笑道:“殿下进宫,不晓得到底出了什么事,就跟着前来了。”
显德皇后问她:“身子可曾好些了?”
沈妙道:“已经痊愈了,多谢娘娘挂怀。”
显德皇后就笑:“那本宫也就放心了。”
谢景行那头却是看着永乐帝,沉着脸问:“皇兄,发生什么事了?”
大家都知道好端端的显德皇后肯定不会去推静妃下池塘,现在静妃还没醒,永乐帝已经开始对卢家出手,根本就不用顾及卢家的脸面,又怎么会因为静妃的身子而召谢景行入宫?
永乐帝冷道:“卢家刚刚来过了。”
“来过了?”谢景行眉头一皱,道:“我进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卢家人。”卢家人胡搅蛮缠,仗着自己的功勋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如今静妃落水,卢家这几日一连在永乐帝手下吃亏,必然会抓住这个机会大吵大闹,至少肯定会扭着显德皇后不依不饶。现在卢家人连个影子都没有,莫非是他们再来的路上卢家已经闹过了?
“他们不怕静妃出什么意外。”开口的却是显德皇后:“有恃无恐罢了。”
沈妙心中一动,有恃无恐,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正想着,却见寝屋里,宫里的太医走了出来。他走到永乐帝面前,行了一礼,道:“回陛下,静妃娘娘落了水受了风寒,所幸身子底子不错,腹中龙种尚是安好,服两幅药,再养一养,定是母子平安的。”
静妃怀孕了?
沈妙和谢景行同时一怔,下意识的,沈妙看向显德皇后,显德皇后春唇角微微扬起,看上去仍旧如平日一般沉稳大方,只是沈妙却觉得,那笑容怎么看都有几分讥诮,再看永乐帝,目光冰凉,面沉入水,怎么看都不像是高兴的模样。
屋里似乎是静妃醒了,一声声开始娇声唤“陛下”“臣妾要见陛下”,谢景行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永乐帝,永乐帝却是转头去看显德皇后。显德皇后微微一笑:“陛下也去看看静妃把,孩子总归是无辜的。”又看向谢景行:“皇上一会儿大约要与你说说话,你就先在这里等上一会儿。”又对沈妙道:“折腾了这么久,本宫也要回去换件衣裳,亲王妃就陪本宫一道去吧,这大半夜的只怕人也发了,未央宫刚好有热茶。”
显德皇后端庄的看不出一点儿不对,可她越是这么从容,反倒令人心中越是难受。沈妙瞧着显德皇后裙摆都湿了一大块,想来之前和静妃定是一同在池塘边上的,静妃落水,显德皇后的衣服也湿了。不过大约是因着一直操心着卢静,所以都没顾得上去换一件干净的衣服。
她点头道:“好的。”
永乐帝盯着显德皇后没说话,屋里静妃的呼唤声倒是越来越娇气了,显德皇后道:“陛下还是早些进去看看吧,如今累着的不是静妃,而是静妃肚里的孩子。”说罢倒也不顾永乐帝是什么神色,径自拉了沈妙就走了。
一出静华宫,外头的空气似乎都要清爽许多。陇邺的苦夏就要过去了,再过不了多久,天气就要渐渐转凉,进而初秋。如今夏日看着花开的越是好,过些日子,凋零的也就越是冷清。
沈妙垂着头,想着方才永乐帝和显德皇后古怪的气氛,她觉得今日的显德皇后显出几分疲惫,甚至在静华宫的时候,和永乐帝有些针锋相对的对峙。这对显德皇后这样沉稳的性子不大一样,或许是因为静妃的孩子?
对了,显德皇后是没有孩子的。沈妙自第一次进宫的时候就发现了,永乐帝如今正值壮年,却没有自己的子嗣。这朝廷里卢叶两家之所以能有一大批跟随者,除了本身先皇留下的力量外,没有子嗣也是一个原因。一个没有自己子嗣的帝王,怎么看都不长久。
可是现在静妃有了?若是静妃生了个儿子,莫非就只有立为未来的储君么?那这天下江山,最后岂不是还是和卢家绑在一块儿,外戚专权,是永乐帝最不想看到的,难怪永乐帝听到静妃怀孕,一点儿也不高兴。不过显德皇后不高兴,大约不仅仅是因为皇后的位置,而是作为一个女人的嫉妒心吧。
旁观者清,从局外人的角度看问题,总是看的特别清楚。沈妙也是一样,显德皇后看永乐帝的目光,和当初她看傅修仪的目光一模一样。深爱自己的夫君,最后却是别的女人怀了夫君的孩子,沉稳如显德皇后,心中大约也会有一丝不痛快。
她到底也只是个女人罢了。
“亲王妃?”耳边传来显德皇后的声音。沈妙回过神来,显德皇后已看着她,有些宽容的笑笑:“你想得出神,本宫说话都未曾听见。”
沈妙连忙歉意道:“得罪娘娘。”
“不必如此,”显德皇后并未放在心上,道:“这么晚了,人因困乏而走神是很自然的事情,亲王妃也不必自责。”
沈妙走着走着,却是忍不住问:“娘娘,臣妇想问您一件事情?”
“请问。”
“静妃娘娘真的是您推下水的么?”
显德皇后微微顿住,随即含笑看向她道:“亲王妃怎么觉得?”
“皇后娘娘定然不会这么做的。静妃不是方入宫,娘娘与她相安无事了多年,犯不着在眼下这个节骨眼儿对付她。”沈妙道:“所以臣妇很奇怪,娘娘为何要认下这个罪名呢?”
显德皇后停下脚步,看着沈妙笑了,道:“你倒是很相信本宫。其实说来也奇怪,本宫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和本宫很像,不过你的性子更烈一些,大约因为你父亲是武将的缘故。本宫听过你很多事情,虽然也是极有手段,也很有心机,做事却有将门豪气,干脆利落。本宫不行,文臣家讲究迂回,本宫便是要做绝,却也是绵柔着缠到最后,所以你和本宫总归是不一样的。”
沈妙沉默。
显德皇后又笑道:“本宫的确是不必推她入池塘,这个道理皇上懂,卢家人也懂,不懂的人就只有卢静一个人而已。至于这个罪名担不担也是无所谓,陷害一个人,目的是为了欺骗天下人,可是这个谎言连刚来陇邺不久的你也知道,更何况这陇邺的官员。”
沈妙问:“难道娘娘就不解释么?”
“本宫懒得解释,也不屑于解释。静妃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本宫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显德皇后淡淡道。
沈妙心想,便是这一处,她与显德皇后也是全然不同的,若是换了她,不是自己的罪名,便是再如何不屑也不会自己认下,她再如何变,骨子里都是激烈的。显德皇后却像是一汪水,有着包容和沉稳,让旁人觉得在她面前十分渺小似的。
正说着,不知不觉中未央宫已经近在眼前,陶姑姑正在门口候着,见她们二人回来,便是急忙走到显德皇后面前,道:“娘娘可还安好?静妃娘娘没事吧?”静妃落水来人后,显德皇后让陶姑姑先回去,陶姑姑一直担忧着,偏显德皇后还耽误到现在才回来。
显德皇后没有回答陶姑姑的话,笑道:“无事,本宫先去换件儿衣裳。陶姑姑,你先带亲王妃到厅里坐坐,给她斟些热茶。”说罢便先进了里头去换衣裳了。
陶姑姑带沈妙到了厅里,茶水热的正好,陶姑姑给沈妙倒茶,一边忍不住问:“亲王妃,那静妃娘娘究竟是怎么回事?没出什么大碍吧,怎生耽误了这么久?”倒是个心急如焚的忠仆。
沈妙想了想,道:“静妃无事,肚子里的孩子也安好。”
陶姑姑猛地怔住,差点将茶水溅出来,待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停下动作,脸色却苍白得很。
沈妙见她如此,问:“之前静妃有了身子,你们都不晓得么?”
陶姑姑勉强笑了笑:“亲王妃说笑,这怎么会晓得了,若是晓得……”她没有说下去。
沈妙却没有忽略陶姑姑面上一闪而过的愤恨怒气,心想若是晓得了会怎样?是会先将孩子掐灭在肚子里,就像后宫女人们常常做的那一种么?
正想着的时候,显德皇后从里头走了出来。她换了衣裳,换了的这件却是件月白色的薄纱长裙,上头若有若无的绣着兰草,不得不说,脱去了皇后朝服的显德皇后气质突然判若两人,沈妙仔细看去,便觉得显德皇后的眉眼清淡却舒服,浑身上下的确是有史家才有的蕴味,和裴琅有一点相像,却比裴琅更加云淡风轻。
她走过来,在沈妙的身边坐了下来,端起一杯茶,笑道:“夜里困的紧,有这样一杯茶倒是暖和多了。”
陶姑姑突然跪下身来道:“娘娘,您如今还有心思喝茶么?”
显德皇后一怔,道:“这是做什么呢。”语气有淡淡的严厉。
陶姑姑却是不为所动,依旧跪着,却是有一些悲愤,道:“静妃娘娘怀孕了啊,她怀着身孕,还想陷害您,您这也要忍下去,这一生要忍到何时呢?”
这话却是有些逾越一个下人对主子的身份了,屋中本来尚好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沈妙眼观鼻鼻观心,端着茶不说话,显德皇后道:“秋水,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本宫拿你做亲人,可你实在太逾矩了。”
陶姑姑不肯站起来。
片刻后,显德皇后叹了口气,道:“罢了。卢静不晓得自己怀孕了,卢静的性子本宫清楚的很,若是怀孕了,断然不敢拿肚子里的孩子陷害本宫,她只会好好的护着''龙种'',不会让孩子出一点差错的。”
“可是如今静妃娘娘有了身孕是事实。”陶姑姑抬起头来:“娘娘也要为自己考虑啊!”
沈妙终于不再沉默了,她道:“陶姑姑话说得没错,静妃的事情,须得好好考虑。倒也不全是为了皇后娘娘,便是卢家如今得局势,为了陛下,皇后娘娘也不能就这么作壁上观得。”
显德皇后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沈妙会在这个关头说话,不过很快又释然的笑了,道:“看来景行与你说了很多啊。”
“起来吧秋水。”显德皇后对陶姑姑道:“本宫不想说第二遍。”
这一句已经是命令的口吻了,陶姑姑犹豫了一下,终于是站了起来。
显德皇后看向沈妙:“让你看笑话了。秋水是本宫身边亲近的人,一心一意为了本宫着想,说话未免急了些,不过心是好的。”她叹了口气:“其实本宫以前一直以为卢静是个蠢的,本宫不屑与她相争,如今看来,是本宫走了眼,卢静还是有些本事的,竟然能避开避子汤,怀上皇上的孩子。”
避子汤,沈妙心中一动,显德皇后就这么将宫中秘密告诉了她,事实上知道的越多往往越危险,那些晓得宫中阴私事情的人,最后都成了宫中的花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觉得,显德皇后与她说这些,只是因为想要告诉她,并不会因为她知道的多就堤防她。
“你是个聪明的,想来也是看到了,皇上在宫里没有子嗣,并不是因为那些妃嫔或是皇上自己的缘故,而是她们都会饮避子汤的。这卢静原先也是饮过的,只是不知道为何,她大约是用了什么法子罢,竟然怀了龙子,这大约是宫中头一个了。”说罢又想到了什么,笑道:“或许也并不是第一个,本宫曾经也有过一个孩子,只是小产了。”
陶姑姑听到这句话,眼圈有些发红。
沈妙端着茶杯的手一颤,没有说话。
“皇上常常觉得你不好,因着他觉得景行是最好的,普通的姑娘便是是个天仙,大约都在他眼中不值一提。当初景行说要娶一个明齐的姑娘,皇上找人打听了许多你的事,听闻事情之后,便与本宫说你心肠狠毒。”显德皇后突然岔开话头,看向沈妙,道:“不过眼下来看,本宫倒是觉得你很善良。”
沈妙不解,只听显德皇后又道:“你明明很想问本宫孩子小产的事情,却怕引得本宫心中伤怀,所以忍着不问。”
沈妙轻声道:“臣妇只是不敢而已。”
“你可真是率真,景行找了个有趣的媳妇儿,本宫更加喜欢你了。”显德皇后笑道。她说:“其实事情都已经过了很久了,本宫也已经释然。当初本宫怀孕,卢静却在御厨做的点心里加了寒性的药草。只是一点点,本宫的孩子就没了。那时候卢静刚刚进宫,正是''得宠'',卢家看着,陛下便也只能小惩大诫。本宫觉得自己与孩子着实没有缘分,便也罢了。”
只是听着,沈妙便已经可以猜到其中撕心裂肺的痛苦。前生在明齐后宫之中,嫔妃为了帝王的宠爱互相争斗,后宫是女人的战场,而女人狠起来的时候,有时候甚至比男人还要可怕。有不少嫔妃的孩子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成为了牺牲品,而无论再如何狠毒面恶的嫔妃,在失去孩子的那一刻,无不是绝望哭号着。面前这个从容温和的显德皇后,是不是也曾经历过那种绝望的时候?伤疤要许久才会好,而伤疤的痛,只有自己知道。
最可恶的是,甚至都不能与孩子报仇。这又是为什么?
“你不要责怪陛下,也不要以为本宫很可怜,虽然本宫确实很可怜,但是本宫也是恶人。”显德皇后道:“本宫在那一次小产之后,再也不能生孩子了,这辈子都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所以皇上就让这后宫里的所有女人都不能生下他的子嗣。本宫不好,大家都不要好过。”
沈妙怔住。
因为显德皇后不能生孩子,所以永乐帝让宫里所有的女人都不能生孩子吗?
那永乐帝应当是很喜欢显德皇后啊,可若是真的喜欢,又为什么会让显德皇后承受这么大的委屈?便是显德皇后不说不提,永乐帝自己也会很想手刃杀子祸首罢,又如何会将她作为自己的宠妃?
沈妙只觉得这大凉黄皇室的秘密一点儿也不比明齐的少。
显德皇后见她怔住的模样,突然笑了:“你倒是真的信了。陛下怎么会因为本宫的关系而放弃所有嫔妃的子嗣呢?景行能做到是因为景行的运气好,可是皇上运气不好,他是皇上啊。”
这话里的意思可就多得多了,沈妙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
“不过你说得对,将来自然也该打算打算的。卢静这孩子来得巧,因为这孩子而暂且保她一条性命,可是卢家,却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显德皇后微微一笑,笑容倏尔有些锋利起来。……
“孩子不能留。”御书房内,谢景行眸光冷淡,对着面前的帝王道。
“朕知道不能留,如果可以,朕希望现在就给她灌下一碗药。”永乐帝冷漠开口,仿佛要被他一碗药灌下去的不是他的儿子,而是旁人。
“你刚才怎么不灌?”谢景行问的锋利。
“晴桢不让。”永乐帝道。
晴桢是显德皇后的闺名,而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从永乐帝的嘴里说出来过了。
半晌过后,谢景行才嘲讽一笑:“皇嫂一向心软,或许是因为可怜自己死去的骨肉。”
“谢渊!”这话似乎是触动到了永乐帝的痛处,他怒视着对方。
可换来的却是谢景行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他道:“所以现在要怎么做?卢静如何我不管,那孩子我也不想理会,卢家来了又走,铁定以为卢静肚子里的孩子是护身符,怎么送他们这份大礼呢?”
没有子嗣的皇帝,突然有了唯一的子嗣,于是这唯一的子嗣就是救命稻草,不灌永乐帝愿不愿意,这储君之位,都落在静妃肚子里孩子的身上了。所以今日卢家的人来了瞧见静妃有了身子,既没有吵闹也没有争执,很快就离开了,或许在他们眼中,显德皇后的皇后之位都要很快没有了,他们怜悯都还来不及,就更不会不依不饶,权当是他们仁慈,做做好事吧。
这样高枕无忧,可是事实呢?
自古以来就有四字,世事难料。
“卢家总是忘了一件事,你我都姓谢,身上留着谢家的血。”永乐帝漠然道:“而谢家人,都是无情的。”
第二百二十章 身世
回去的路上,沈妙想着显德皇后说的话,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静妃到底是“母子平安”了,显德皇后并未因此而惹上什么是非,看上去似乎是十分圆满的结局,沈妙却怎么都觉得不大对劲。等回了睿亲王府,天色几乎已经快要亮了,这时候再睡便已经很晚,况且沈妙也没有心情休息。
惊蛰和谷雨见状便分吩咐小厨房给他们二人去煮点甜汤来。沈妙和谢景行回到屋子里,将门掩上,坐到桌前,看着谢景行道:“静妃怀了孩子,卢家现在该如何?”
按理来说,文永乐帝没有别的子嗣,于是静妃所怀的孩子便是珍贵了,若是她怀着的又是个儿子,这未来的储君之位只要不出意外,顺理成章的都该是静妃肚里孩子的囊中之物。按理来说应当是这样,可是显德皇后的话里,却很是不以为然,这便有些令人深思,除非永乐帝还有别的孩子,否则又何以如此?卢家因着静妃如今有恃无恐,永乐帝对付卢家的计划就要因此搁浅么?
沈妙觉得不可能。
谢景行闻言,淡道:“皇兄已经对卢家出手了,现在生不生都没有区别。”
这话里的意思是,静妃肚子里的孩子是一回事,卢家的结局又是另一回事。至多不过是静妃因着孩子暂且保住一命,卢家还是按照最初的计划覆亡。
沈妙皱了皱眉:“我与皇后娘娘说了些话,觉得有些奇怪,听闻皇后娘娘曾经小产过,却是因着静妃。这其中是否是故意为止暂且不说,但就算皇后娘娘的性子再如何大度,又怎么能安然无恙的看着静妃安好这么多年。”
谢景行正在给她倒茶,闻言却是动作一顿。
沈妙盯着他:“你老实告诉我,皇上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子嗣,是故意为之还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想来想去,觉得永乐帝没有子嗣这一条也实在是太过于奇怪了。每一任帝王,不管是明君还是昏君,都希望自己的子嗣越多越好。皇子越多,相互制衡,皇朝的局面也就会越稳定。便是傅修仪这样的人,也是从来不缺子嗣的。之前沈妙就奇怪,永乐帝政绩如此出众,百姓安居乐业,又怎么会到现在还朝廷不稳,后来见到子嗣这一头反倒是明白了。因为永乐帝没有子嗣,光是这一点,朝臣就会颇有微词,说起来永乐帝已经很了不起了,若是换了寻常的帝王,若是身下无子,别说平衡这么多年,怕是早就被人摘了黄袍,撵下台做寻常人了。
谢景行许久之后才看向沈妙,目光有些奇怪:“你很想知道么?”
“你从皇家狩猎场上回来后昏迷不醒的时候,我预感到有些事情会生出变化,但是当时我刚来陇邺,对大凉的局势也不甚了解,因此并不能忙得上什么忙,所以除了去凤头庄找那位''高人'',其余的事情一概帮不上忙。”沈妙道:“我不喜欢这样被动的自己,若是有朝一日你也有大事要做,我总归希望自己不是无用的。然而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有心,又如何帮的上忙呢?”
谢景行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半是欣慰半是调侃的摸她的头,道:“我们家娇娇不仅会算机人,还会体贴人啊。”
沈妙拨开他的手,道:“你总不能让我做个只晓得吃饭的米虫。”
“我可不敢小看你。”谢景行笑叹:“既然你想知道,我不会隐瞒。你曾告诉我你做过一场真实的梦,那个梦很悲惨,现在我要告诉你的可不是梦,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
“陇邺到定京的路快马加鞭也要小半年才能到达,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成为临安侯的儿子?这么多年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世却不回大凉。不是因为我不想回,是我不能回去。”他的目光渐渐变的犀利起来。
谢景行的真名叫谢渊,字景行,取“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之意,代表着为他取这个名字的人希望他能做一个品行崇高之人,且不说这个名字最后的意义究竟有没有成,总归显出取这个名字的人对他浓浓的爱意。
为他取名的是他的父皇孝武帝谢义隆,为他取字的却是他的母后敬贤皇后萧皇后。
孝武帝谢义隆当初是大凉皇朝中最出类拔萃的皇子,手握兵权,安定四海,英俊豪气,意气风发。若是唯一有什么不好的,便是因为他是幼子,大凉皇室立长不立幼,自古以来的规矩。可是谢义隆太优秀了,越是优秀的人,要么云淡风轻不将世俗之事放在眼中,要么勃勃野心轻易难平,很可惜谢义隆是后者,加之那时候的太子逊色他多矣,所以谢义隆终于还是走上了夺嫡之路。
谢义隆的夺嫡之路却是很顺利的,他有着先天的优势,本就是皇后所生,自身又军功赫赫,所以最后谢义隆设计陷害了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太子兄长,气死了生母,控制了生父,最后顺利得到了孝武帝这个皇位。
在夺嫡的道路中,势必也要放弃一些东西,比如说亲情,比如说爱情。当然对于谢义隆来说,这些也并不重要,他是一个野心家,所以最后他取了左相萧家的女儿。萧家是文臣里的头头,取了萧家的女儿,几乎就能拉拢大半个大凉的文臣世家。加之萧家女儿本来也生的绝色动人,更是聪慧大气,聪明的美人儿怎么都不亏,这一桩姻缘,其实是极为划算的。
于是登上皇位后,孝武帝和敬贤皇后相敬如冰,孝武帝是明君,敬贤皇后是天下有名的贤德,看着倒是不错。敬贤皇后在不久之后生下了长子谢炽,立为太子,本来么,大凉的国土逐渐扩张,国力也渐渐在三国之中稳拔头筹,一切都看上去十分美满的模样。
可是这世上的东西,最难以挽留的,就是不变。
与你同患难之人,却并不一定能与你共富贵。
萧皇后是在混乱不堪的时候嫁给孝武帝的,夫妻二人文武相成,谢义隆有野心,萧皇后稳重,谢义隆手段高明,萧皇后也足智多谋。
可是等外头的敌人渐渐消失殆尽的时候,矛头就要对准身边人了。
孝武帝是个野心家,当初自己夺得皇位就是用了手段,野心来自*,他渐渐的怀疑萧家有外戚专权的念头。而萧皇后表现的越是贤良聪慧,孝武帝心中就越是多疑。为了平衡萧家的势力,孝武帝广纳后宫,这其中不乏与萧家对台的世家,他提拔他们,前朝让萧家与他们斗,后宫让萧皇后与那些世家的女人斗。
萧皇后聪慧得体,出嫁之后一直秉持以夫为天的家训,加之本来谢义隆也是个人中俊杰,这么多年相处的也不错。但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渐渐开始为了生下皇子而绞尽脑汁,甚至开始威胁到谢炽的太子地位,萧皇后便终于不能坐视不理了。
每一个女人,哪怕是最柔弱的女人,都能因为保护自己的孩子而变成一头猛兽,况且萧皇后并不是一只柔弱的白兔,萧家那样的世家,她能成为最优秀的姑娘,自然是有着自己的头脑。她开始强烈的反击。
能和孝武帝从混乱不堪的日子中走过来,萧皇后的本事自然不容小觑。那些个只晓得安享富贵的娇娇女怎么比得过,不过是自取其辱,谢炽安然无恙,而萧皇后却屡战屡胜。她表现出来的强势和头脑倒是极好的震慑了那些个女人,一时间无人敢轻举妄动。
然而聪明如萧皇后,也会犯一个错误。她越是表现的优秀,就越是让孝武帝不是滋味。
孝武帝越来越堤防她,甚至开始想办法来寻找错误。一开始只是在后宫里给萧皇后找几个对手,然后冷眼旁观着他们的争斗。然而到了后面,却会下意识的偏袒着对方,萧皇后做什么都是错。他也开始在直接的、毫不犹豫的打压萧家。
萧皇后觉得很难过,但是她到底认为孝武帝是她的丈夫,人的一生谁不会在某些时候犯糊涂,她只要保护着自己的地位,让谢炽平安无事的长大,看谢炽顺利继统大凉江山就好。
谁知道那些女人会把主意打到谢炽的头上呢?
那一段时间,孝武帝突然对萧皇后温存起来,萧皇后也不知道为什么,然后没过多久,萧丞相突然主动辞官。
谢义隆的确是很有手段的人,而萧家虽然狠,却也狠不过谢义隆,萧家几百年才出了一个皇后,为了这个皇后,萧家不惜牺牲自己。
萧皇后得知此事的时候已经晚了,晓得那些夜里的温存却是谢义隆满怀着算计而作出的举动,只觉得恶心之至。可是却没想到她竟然怀了身子。
这个腹中的骨肉和谢炽不一样,是在谢义隆刻意虚伪的算计下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萧皇后在怀胎的时候就常常想,他若是个儿子,一定不要像他的父亲一样。他刻意有野心可以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可是他不能随意利用人的真心,那是最卑劣的行为,也是最让人不耻的。
怀了身子后,萧皇后许多事情斗不方便了许多,却没想到会有人趁着她这个时候打了谢炽的主意。
谢炽被人下了药。
极猛烈的毒药,若非高家家主和萧丞相曾有旧日交情,高家家主亲自出马,只怕谢炽也是活不过当时。虽然活过了当时,可是高家家主也断言,毒已经入了肠腹,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谢炽活不过三十五岁,并且这毒会影响他的子嗣,今后谢炽若是有了子嗣,难免先天不足,或是体内带毒,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高家家主是天下难得神医,连他都如此说,谢炽的命运几乎已经是注定了的。对方本就是冲着要谢炽的性命而来,便是不要他的命,也要毁了他的一生。
萧皇后怎么也没想到,她曾经是萧家最优秀的嫡女,盛极一时的敬贤皇后,贤名天下,竟然有朝一日会落到如此田地。她的家族为了保全她而主动退出大凉官场,而她的两个孩子,一个在阴谋算机之下成为活不过不惑之年的残缺,一个本身就是在毒计之下酝酿出来的果实。
下毒之人被找了出来,却是孝武帝新提拔上来的宠妃。萧皇后将那宠妃绑缚在御花园里,一刀一刀剜了她的肉,亲眼看着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当时御花园里所有的宫女太监斗看的几欲晕倒,然而萧皇后却觉得怪没意思的。
孝武帝自然也是狠狠责骂了宠妃,亲自定了宠妃的罪,还安慰了萧皇后的安慰。萧皇后听着他的温和言辞,心中冷如寒冰,满脑子的却是提防和警惕。
这件事情究竟孝武帝知不知道呢?萧皇后觉得自己与孝武帝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也应该重新好好审视他了。便是孝武帝不知情,可是这宠妃,本就是为了对付萧皇后而提拔的,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萧皇后一面心中生出防备,一面却是假装因为儿子遭此横祸而恹恹。
谢炽身负不治之毒的事情并未外传,可是谁知道日后会不会被人知道。然而萧皇后最担心的是以后,她腹中的孩子眼看着就要生了。孝武帝因着萧家对谢炽而心生嫌隙,若是谢炽日后有了什么事情,那么如果她腹中的孩子是个儿子,这孩子便替了谢炽的位置,坐了太子的位置,焉知不是下一个谢炽?若是是个女儿,萧皇后也不愿意她留在宫闱之中,日日被人摆布,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
最重要的是萧皇后将要开始反击了,在她生下这个孩子后,她要把萧家、谢炽还有她自己所尝受到的苦楚一一加倍的还回去,待这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总归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说不定还会受人制掣,所以她要想办法。
狸猫换太子,一般来说,那被换走的太子将会远离自己本应得到的一切,而那狸猫反而会得到自己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萧皇后将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交给心腹,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他的字就叫做景行。若是有朝一日他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以用阴谋阳谋,却永远不要利用人的真心。”她硬起心肠看了自己的孩子最后一眼,道:“送他走吧。”
两个月,小半年的路程,陇邺到定京,一路跑死马,那是谢渊人生中第一次接触到这个人世,然而迎接他的却是逃往。在那些逃往的日子里,他睁大眼睛,牙牙学语,和这个世界学着交手。
定京的临安侯府,玉清公主恰好要生产了。
萧皇后的心腹本来遵循着萧皇后的命令,要将谢渊送到一户普通的富裕人家,远离朝廷权谋的纷争。可是那一日心腹在街上查探的时候,无意中却得知玉清公主也快要生产了,孩子的名字斗已经取好了,叫做景行。
心腹想,这可真是巧合。
那一夜凄风苦雨,定京城下了很大的雨,雨水冲淡了分娩倒在院中的血水,冲淡了女子痛苦的**,也冲淡了婴儿渐渐微弱的啼叫。
那个姓谢名景行的孩子,和谢渊十分有缘的孩子,还未出世就死了。抱着襁褓中的婴孩的心腹犹豫一瞬,却是做了个让他庆幸终生的决定。
他将谢渊变成了谢景行,从此以后,景行为名,不再有字,临安侯府的小世子,怀揣着萧皇后的期许,玉清公主的期望,好好的活在这世上。
不久之后,那户最初选择的定京富户却被人一夜之间灭了满门,不知为何,知情人却清楚,孝武帝终于还是发现了端倪,不远万里斗要赶来灭口。也不知是庆幸还是不幸,却因为心腹的一念之差,阴差阳错的让谢景行避开了这场生死劫。
似乎是命中注定好的一样。
那临安侯府亦是腌臜事情不断,方氏和两个儿子不断作妖,谢景行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谢鼎的宠爱,可是谢鼎的宠爱未必就是好事,谢鼎长年征战不在府中,谢景行一个幼子,在豺狼虎豹口中活下来本就艰难,若非有着萧皇后的心腹暗中相助,只怕早已成为一抷黄土,和真正的临安侯府世子地下相见了。不仅如此,明齐皇帝暗中打压谢家。
在这样的环境下,谢景行渐渐成长了。感谢心腹将他放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中,让他在面对未来崎岖的道路时不至于太过不习惯,他玩世不恭,笑容散漫,懒洋洋的驾马行走在定京城的大街小巷,他顽劣不堪,令人头疼,却真的如萧皇后所期许的那般,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长成了能独抗一方的男人。他从来没有利用过别人的感情,他表面随意调侃,却尊重每一份真心,对容信公主,对苏明枫,对临安侯,对沈妙。他在明齐定京活的很好,仅仅依靠着自己,也有了暗中能够与敌人博弈的本事。
那萧皇后呢?
萧皇后在那些年里,思念着自己的小儿子,为自己大儿子的遭遇痛心,更决定要反击。
你不是最怕这个江山落入萧家手里么?你不是最在意的就是这个么?我就偏要从你手中将它夺过来踩在脚下,到那时,你会不会为自己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感到一丝丝后悔?
萧皇后是从萧家出来的女儿,足智多谋不输男儿。她尚且因为愤怒而越发精神,孝武帝却已经开始老了。后宫那些妃嫔分去了他的心神,曾经的野心也在以为高枕无忧之后渐渐淡去。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孝武帝死的时候,只有萧皇后陪在身边。萧皇后道:“陛下且放心,你我夫妻一场,臣妾不会让您在黄泉路上太过寂寞。这宫里的女人妃子,您宠幸过的,臣妾都会让她们一同过来陪您,还有你的儿女,除了太子,臣妾一个也不会漏掉。”
孝武帝眼睛瞪的很大。
“还有,”萧皇后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俯身在他耳边道:“咱们的小儿子过的也不错,陛下当初派人追杀至明齐,不过却是杀错了人。等到再过几年,这朝廷安顿下来的时候,臣妾就会将他接回来认祖归宗,大凉的江山么,总归是要有人来继的。臣妾心软,所以他们兄弟如今还姓萧,若是臣妾也如陛下一般心硬,这大凉的江山,可就真真要改朝换代了。”
“陛下一路走好,这江山,臣妾就先收着了。”萧皇后站在床前,笑的很是温软。
孝武帝死不瞑目。
敬贤皇后却成了敬贤太后。
谢炽成了永乐帝。
谢景行还在明齐的定京,在黑暗的道路之中摸索着。他懵懵懂懂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却被告诫生父在追杀自己,而生母困死了生父,如今正值风头浪尖,不可轻举妄动。
世上之事阴差阳错,敬贤皇后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将大凉的后宫清理的干干净净。那些曾经飞扬跋扈对准他们母子的,最后终是成了孝武帝的黄泉路上之伴。她对已经成为永乐帝的谢炽说:“哀家老了,外头的事情管不了那么多,但是一个干净的后宫,哀家是能给你的。从此以后,这后宫没有小人,你只需答应哀家一件事,将这江山牢牢把在手心,永远不要让它衰败。”
卢家和叶家是孝武帝的心腹,狡猾无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因着势力复杂,不好连根拔起,永乐帝一直在暗中筹谋,准备对付这两家。
敬贤太后在两年后殁了,她在看卢家奏折的时候突然一头栽倒下去,再也没醒来,高家人说是因为心力交瘁,油尽灯枯。可她前一日还神情熠熠的与永乐帝说今年的大典要不要换个新花样,也许可以想法子让谢景行回大凉一趟。
世事难料,她这一辈子,终于没能和谢渊有上一次重逢的机会。
就此天人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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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萧皇后(t^t)
第二百一十一章 酝酿
敬贤皇后这一生,大约也是很传奇的了。从最养尊处优的丞相千金成为皇后,又经历了夫妻离心、陷害、母子分离。可最后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将大凉后宫处理的干净利落,又是让人极痛快的。她是在逆境中越发不甘反而奋起的那一类人,若说是有什么遗憾,第一便是谢炽的毒无可解,第二便是没能和谢渊再有重见之日。
谢炽和谢渊两兄弟,也更肖似萧皇后多一些。萧皇后当初在陇邺便是人人追捧的大美人,说是绝色也不为过。而谢炽和谢渊不仅继承了萧皇后的美貌,还继承了她的手段。谢炽因着在皇室,到底还有一些孝武帝的影子,比如玩弄权术的时候,因着要平衡各方势力,不得不借助联姻的力量,而谢渊则不同。他远在明齐,和明齐皇室本来就是对立的。他没有一丝一毫谢义隆的影子,萧皇后当初对他的期许他也的确做到了,他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却也绝对不是一个卑劣之人。
沈妙倒是没想到谢景行的身世竟然如此曲折离奇,对于敬贤皇后的一生,感叹之余也不禁生出佩服。敬贤皇后与她前生何其肖似,到最后却能成为这江山的赢家。不过沈妙自问也做不到萧皇后那般,有着壮士断腕的决心,能忍受骨肉生生分离的痛苦。
瞧见她复杂的眼神,谢景行反倒是不甚在意的笑了,道:“不用可怜我,我没见过她,自然对她无所依恋。”
他是独自在狂风骤雨中成长成的年轻男人,出生背负着生父的追杀,又没见过生母,反倒造就了比常人更加豁达的心境,再多的事情在他眼里,也不过是笑一笑就罢了。
可是对人的感情不甚在意,本身是因为一开始就对人无甚期许吧。
沈妙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会陪你走到最后的。”
谢景行眸光微微一动,继而挑唇笑道:“你既然同情我,不如补偿我?”
他这坏笑瞬间让方才还有些感伤的气氛一扫而光。沈妙瞪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可是这样的话,皇上的病……”她没有说下去。
既然被高家人断言谢炽活不过三十五岁,现在永乐帝……还有几年活头呢?
“皇兄今年已经过了三十六岁的生辰了。”谢景行道:“可见有时候的断言也不慎准确。不过,”他冷了眉眼:“皇兄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
“卢家和叶家人知道这事吗?”沈妙问。
“听闻我的母后当初在孝武帝死后,已经将宫中所有知情人都灭了口,如今这世上知道皇兄病情的人,除了高家家主,你我和皇嫂之外,应当都不在人世了。”
沈妙心头一跳,想着敬贤皇后手段倒是很凌厉,不过却是也解决了许多后顾之忧。
“那皇后娘娘嫁给皇上之前就知道他的病情么,还是嫁给皇上之后……”沈妙问。
谢景行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你想问什么?”
沈妙想,若是显德皇后早就知道永乐帝活不过三十五岁,她还会嫁给永乐帝吗?毕竟年纪轻轻就守寡,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情。可若是嫁进来之后才知道,岂不是被欺骗着过了一生?
“若是你,你怎么选择?”谢景行问。
沈妙道:“我嫁给你的时候,还没喜欢到愿意为你守寡的地步。”说完此话便有露出懊恼的神情,想着这不是在咒谢景行么。
不过谢景行闻言却是十分愉悦,一把将她扯过来,把沈妙的脑袋按在怀里,笑眯眯道:“哦?意思是现在就喜欢到为我守寡的地步了么?”不等沈妙回答,又若有所思的开口:“这么说来,你当初嫁给我的时候,也是很心仪我的。”
“谁心仪你了。”沈妙被他按在怀里喘不过气来,气急败坏的开口。却听得谢景行悠哉悠哉的声音从头上响起:“要是喜欢我的话就说嘛,我一向怜香惜玉,绝对舍不得让你年纪轻轻守活寡的。”
沈妙不怒反笑,反唇相讥:“守活寡是吗?放心,如今这世道也没几个女子乖乖守活寡的了。寡妇面前还多是非,陇邺的小倌馆儿还比比皆是呢。”她如今被谢景行带的也不再如从前一般端着架子,偶尔还能把谢景行气个半死。
果然,闻言谢景行动作一顿,仔仔细细的盯着她,温柔开口道:“想找小倌儿?”他语气温和,沈妙却觉得后颈莫名有阴测测的寒意,还未等她说话,谢景行便忽的打横将她一把抱起站起身来,大踏步往床边走,吓得沈妙尖叫一声,偏谢景行还老神在在的道:“你这么提醒我''努力努力'',为夫自然不敢偷懒的。”
外头守着的铁衣冷不防又被这夫妻二人的动静羞的老脸通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张黑脸憋的通红,倒是十分精彩。
夫妻二人气喘吁吁的闹了一阵,倒是终于歇了下来。沈妙枕着谢景行的手臂,推他问:“你之前还未回答我的话,皇后娘娘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啊?”
“皇嫂这么聪明的女人,若是不知道被骗着嫁进来,事情可就大了。”谢景行叹道:“母后当初在为皇兄挑妻子的时候,曾经将皇嫂叫进宫里说了些话,不用想。母后一生最讨厌利用人真心的人,即便是要平衡势力,也会交由对方负责。”
沈妙道:“知道了还嫁进来,皇后娘娘是真心喜欢皇上啊。”
谢景行没有说话。
显德皇后的娘家是文史世家,说起实权,其实相交许多世家都比不上,可最后敬贤太后却为永乐帝挑了显德皇后做妻子,是因为显德皇后的娘家,长史府上绝对忠诚。而显德皇后就如她皇后的名号一般,温柔敦厚,聪慧大方。敬贤太后和孝武帝不同,永乐帝可以抬举其他的妃子来平衡势力,但是妻子只有一个,而这一个是要相伴一生的人。人品更为重要,她能与人同甘苦共富贵,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经得起风浪,也压得住锦绣。
显德皇后娘家就是忠厚的人,至于显德皇后对永乐帝究竟有没有情,这个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在皇家之中谈真情,到底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不过显德皇后对于永乐帝活不过三十五岁这件事,一直都是平静以待的。
沈妙道:“若是只是为了权势,她应当为自己打算的。”
谢景行一笑:“皇嫂很聪明,也不贪心。”
不贪心,就是最好,许多悲剧究其根源,也不过是因为一个贪字。贪慕权势,贪图荣华富贵,或者贪心索要感情。
沈妙凝神想了一刻,道:“那现在静妃已经怀了身孕,你们打算如何处置卢家?”
谢景行把玩着沈妙垂下来的长发,漫不经心道:“卢静怀孕与我们何干?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卢家以为凭借龙种高枕无忧,其实却想岔了。有了龙种的皇帝,一些反对的人自然会倒戈,卢家手下的兵有多少是墙头草?能偏向卢家,也能偏向皇家。”
沈妙看着他:“不可能仅仅只是这一点吧?”
谢景行挑眉:“你觉得?”
“准备了这么久,分明静妃怀孕是个意外,你们一开始可都没料到这一头。”沈妙道:“若是静妃没有怀孕,你们又打算如何对付卢家?”
“简单。”谢景行道:“皇兄自登基开始就在筹谋对付卢叶两家,这么多年一直在搜查卢家拥兵自重的证据。现在搜集的差不多了,也该到了亮出来的时候。到那时,天下之口算是能封住,这是其一。其二嘛,”谢景行道:“大凉虽然卢家兵权重,也不是没有别的武将,那些武将私下里已经差不多都成了皇兄的人,还有墨羽军也一直在蓄积力量。现在的事情就简单多了,亮出证据,要么卢家伏法认罪,卢正淳张狂一世,定然不会认罪,定会反目皇家,恰好一网打尽。”
沈妙听闻他这么说,想着谢景行和永乐帝不愧是两兄弟,对付人的手法真是一点儿也不迂回婉转,简单粗暴的很,却也直接有效。或许这也是继承了萧皇后身上的某些特点?
她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何必要准备这么多年,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能抗衡。”早早的开始一博,也会剩下不少时间。
谢景行凑近她耳边道:“小姑娘,你要知道,我们谢家的男人,不喜欢拖泥带水,也不喜欢势均力敌四个字,要做就做连根拔起。卢家根基太深,越早的话,越难清理,现在时机成熟,干干净净的拔起,不是很好?”
沈妙蹙眉,又听闻谢景行道:“我知道你骨子里喜欢博,当初势单力薄的时候就敢算计豫亲王,不过太危险,自损可能太高,我不喜欢。”他道:“牺牲太多的惨胜也是败。”
沈妙便不得不承认,谢景行说的很有道理。当初她敢对峙豫亲王甚至傅修仪,不过是因为她是一个人战斗,用石头去击打玉器,伤得最重的始终是玉器,后来随着沈家也渐渐牵扯进来,她要顾及的太多,便也不能如之前一般放开手脚了。
而谢景行这回更是,若是势均力敌去较量,拖得越久,吃亏的却是大凉的百姓。若是如现在这般有了足够的实力之后轻易的将卢家一网打尽,也能将牺牲缩小到最小。
“不过,卢家是这样了,叶家怎么办呢?”沈妙还有疑问,犹豫着想说话,却终于还是欲言又止。
“之前皇兄打算拉拢叶家,反正叶家无子嗣在,只有一个不良于行的少爷,翻不起风浪。”谢景行道:“但是你既然告诉了我你的''梦'',叶楣姐弟就是仇人。仇人怎么能拉拢,那是自取灭亡。”他道:“你放心,你的仇我会替你报的。”
沈妙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谢谢。”要让对方改变一个早就开始筹谋的计划,不仅仅只是嘴巴上轻易说说而已。与这个计划相关的所有事情都要随着重新计划,有多麻烦且不说,计划这东西,最怕的就是生出变数,谢景行却愿意为了她,来担负起未来可能出现的所有结果。
有多幸运才能在今生遇到这样的人啊。
谢景行见她神情有异,勾着沈妙的下巴令她抬起头,仔细端详了一番,“啧”了一声道:“怎么感动成这幅模样?不如以身好好报答我?”
沈妙推他,骂道:“胡说八道什么。你打算如何对付叶家?”
谢景行思忖片刻,道:“这也不难,叶家既然不能是我们皇家的人,自然就和卢家是一伙的。找出来卢叶两家私下里往来的证据,卢家出事,叶家也跟着倒霉。你不是挺聪明的,现在怎么连个陷害都不会了?”
沈妙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谢景行倒是能将这陷害别人的罪名说的一本正经堂堂正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做了什么顶天立地的大事似的。而且要陷害一国丞相,也并非这样简单的事情。
“叶家其实比卢家好对付,叶家无非就是与朝中文臣势力复杂,可是一旦卢家倒霉,叶家被连累,那些文臣只要不是傻子,都会和叶家划清关系。这么多年,孝武帝留下来的两大心腹,其实实力已经消磨不如往日风光了。”
沈妙想了想,道:“不是他们的实力被消磨,是你们的实力已经增长到不必为他们所牵制的地步。”
幼兽终于长成了百兽之王,于是山林里那些跳梁小丑,如今也该一一收拾了。
谢景行看她,调侃:“这样崇敬我?”
沈妙面无表情道:“可崇敬可崇敬了。”
“夫人这么捧场,那必须得把夫人伺候好了。”谢景行肃容道,一个翻身将沈妙压在身下。
沈妙:“……”
……
叶府上。
叶楣和叶恪正在屋里说话。
叶茂才自诩读书人,屋里的陈设自然也是风雅十足的,动辄书画兰草,可是细细一看,那书画都是名家珍品,兰草也是上等花卉,便是桌子上的镇纸也是价值不菲。可见叶家富裕不假,读书人是真,''清贫''的读书人却未必真了。
桌上摆放着精致的点心。
叶楣穿着绢丝锈荷花嵌晶明黄小衫配长裙,这衣裳无论是料子还是做工都是顶顶好的,她本来模样就生的出挑,这么一打扮,便是宫里的那些贵人都要逊色三分。天然一段风情,妩媚娇艳得很。
叶恪坐在她的对面,他的衣饰也如之前一般简单,布料却上了一个层次,显然,在叶家,他们姐弟两过的相当不错。
“姐,你之前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叶恪皱眉问到。
叶楣端起桌上的茶来饮了一口,淡淡道:“之前叶夫人寻女,一口咬定我是她的女儿,这其中太过混乱,是真是假都不知道。不过总归给咱们找了一处好去处,爹娘死了后,商铺已经照应不下去,况且如今当个官家千金,总比商户女儿好得多,你也是一样,有了叶丞相这个爹,你的仕途总能更顺利一些。”
叶恪苦笑:“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不过,叶茂才不是根本不信你我的身份么?”
若说这世上有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叶楣和叶恪以前是不信的。可是自打叶家寻亲的人找上门来后,他们姐弟二人便也不得不相信,这个世上是有这样的好事的。听闻叶家在十几年前叶夫人分娩的时候被奸人挑拨,害得自己的女儿流落在外。终于寻亲,找到了叶楣头上,这是不是真的,叶楣以为,这必然不是真的。
因为她和叶恪是一同出生的姐弟。
可是人总会有偏执的时候,譬如那看着十分正常的叶夫人,非要一口咬定叶楣就是自己的女儿,怎么劝说都不肯听,还非要因着叶楣的关系,将叶恪也接进叶府里去。
叶楣姐弟警惕防备,后来叶茂才也来见了他们二人。叶茂才比起叶夫人来说要清醒的多,开门见山的便说叶楣姐弟并不是叶夫人的儿女,不过因为叶夫人坚持,叶茂才并不想阻拦,想要为了夫人身子,愿意隐瞒下这个谎言,给叶楣二人叶家儿女的身份。
叶楣是什么人,精明无比,不弄清楚其中利弊自然不敢轻易跳入火坑,她想方设法打听到叶家的情况,得知叶家如今和皇室微妙的位置,加之叶家只有一个不良于行的少爷,算是后继无人,叶茂才自然需要一双“儿女”来堵住天下人的嘴巴。
互相得利,各取所需,一个瘸子翻不起什么大风浪,这叶府的财富最后还不是落在叶恪手中?而凭借叶家这个名头,叶楣日后想要锦衣玉食嫁入高门,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便是叶茂才打别的主意,他们姐弟二人又不是傻子,自然也会想法子谋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以叶楣姐弟就进了叶府,成了叶家的小姐和少爷。叶夫人信任他们,叶茂才提防他们,这对叶楣姐弟来说都没什么不同。叶家只是一个跳板,一个靠山,能帮助他们在未来的路上走的更快而已。
叶楣道:“信不信身份都不重要。你和我都是从商户走出来的,将他当作生意人就是了。只是这一笔生意,如今看来却是亏了,我倒是没想到如今会变成这样。”
“这样?”叶恪不解:“姐,你说的更清楚些。”
叶楣道:“之前我以为叶家在陇邺实力雄厚,不必忌惮什么,虽然和皇家关系微妙,到底还能平衡一二。不过近日来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叶家并非我以为的那般好,似乎也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往前一步固然可以高枕无忧的活下去,可若是一个不好,亦是万丈深渊,赔了夫人又折兵。”
叶恪闻言,面色也变得有些不好看,他说:“你的意思是,叶家现在的局势很危险?”
“危不危险我也不知道,”叶楣冷笑一声:“叶茂才那个老狐狸,藏的严严实实,不肯让我们知道叶家的情况,叶夫人虽然信任我,却更信任叶茂才,想从她嘴里套出话来,比登天还难。不过越是这样,我的直觉越是不安,总觉得这叶府很不好。”
“或许是你想多了也说不定。”叶恪想了想,到底还是摇头道:“叶家毕竟是大凉的丞相,怎么可能到你说的那一步。至于叶家人提防我们,大约是时日太短。毕竟咱们现在都是一条船上,否则当初你提出要教人行刺睿亲王妃,他们叶家也不会就这么同意的,只是可惜,那睿亲王妃却是命大,竟然被那书生相救,躲过一劫。”
叶楣凝眸,忽而又笑起来,道:“她可真是好命,也可真是好运。”
“不过姐,”叶恪看向她:“当初你为什么要让叶家人杀了睿亲王妃?真的是因为想要入主睿亲王府么?总觉得这个决定匆匆忙忙,稍欠考虑似的。”
叶楣顿了顿,想了一会儿,才道:“我若说我第一次看见她,便觉得不想要她活在这个世上,你信么?”
叶恪一愣,叶楣却兀自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她刚随着叶家人来陇邺的时候,正好是谢渊皇城狩猎回来。叶茂才给了她解药,要她扮作无意间揭了悬赏榜出手相救。自然而然,叶家能拿出解药,只怕当初睿亲王的伤和他们也脱不了干系。若是叶楣以叶家人的身份去相救,难免令人怀疑到叶家身上,倒不如说来寻亲,恰好后面发现是叶家人更为顺理成章。
叶茂才是想借着叶楣来搭上睿亲王府,叶楣生的美貌,加之又是谢渊的救命恩人,留在睿亲王府日子越多,有些事情发生的就越是自然。
叶楣在那时候见到了睿亲王谢渊。
对于男人,叶楣称不上爱或者不爱,她有野心有手段,男人是她达成目的的工具,若是有更优秀更好的,换一个就是了。对她来说,就像是美丽的人要配华丽的衣裳,珍贵的首饰,富裕的宅子,自然也要高贵的夫君。
谢渊是她自长大以来见过最好的一个。
他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还生的风流美貌,便是静静躺着,贵气天成,也惹得人侧目。更何况叶楣还从叶茂才嘴里得知,谢渊是个极有手段,很厉害的人。这么好的人,她想要据为己有很正常,而谢渊的冷淡,让她更想征服。
听闻谢渊有个王妃,不过叶楣从没见过她。晓得那个女人是明齐武将的女儿,也很是不以为然,武将之女,粗鄙不堪,千里迢迢过来也是只身一人,没有靠山,叶楣甚至并不觉得对方有做她对手的资格。
直到她看到沈妙的一刹那。
沈妙的衣裳还有些泥土,头发不甚整洁,面上亦是风尘仆仆之态,可是她就站在叶楣面前,逆着光,姿态端庄又威严,仿佛霸道的猛兽,在宣布自己的主权。
明明叶楣才是最光鲜的,沈妙是狼狈的。
可是那一刻,叶楣却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感觉,仿佛她便是用尽所有力气,也不能从面前这个女人手中争夺到一丝一毫。
在之后的日子里,沈妙对她颇为冷淡,偶尔叶楣还能感到淡淡的厌恶与恨意。
可是自古以来,女人的感情都是相对的,不仅是沈妙对她感到不舒服,叶楣也很不舒服沈妙。
听闻沈妙有父母宠爱,有大哥关怀,有好友有姐妹,还有谢渊对她的宠爱。虽是冷战,可是旁观者最清楚,若是无情无爱,又哪里用得上冷战?分明是爱到了骨子里,一举一动才会都牵扯到自己的情绪。
越是比较,叶楣就越是觉得不甘心。凭什么这世上好的东西统统都该被沈妙一个人享用?她性子孤直不懂撒娇,又凭什么得到谢渊的青睐?
最不甘心的,就是比自己不如的人却过的更好。叶楣是妒忌的,也是厌恶的,她热爱抢夺别人的东西,将那些东西变为自己的。可是沈妙的东西,看上去要抢过来很艰难。
那怎么办呢?让沈妙消失好了。
所以叶楣告诉叶茂才,只有沈妙死了,谢渊的王妃之位空悬,她有把握能掌握住谢渊的心。
与其说叶楣想要抢夺谢渊,倒不如说,叶楣只是见不得沈妙过的比她好,叶楣不愿意输给沈妙。
叶茂才本就打着想要叶楣攀上睿亲王府的念头,终是应了。
可是谁想到沈妙竟然没死,竟然有人愿意为了沈妙而不惜以身相护。而且因为叶家的贸然出手,谢渊似乎有所怀疑,将叶家盯的很近,叶茂才还因此而迁怒于叶楣。
叶楣这辈子,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失败过。她利用各种可以利用的人,一直过的顺顺利利,抢别人的东西也是得心应手。无论是物还是人,亦或是人心。
可就是在沈妙这里碰了壁。
她抢不走沈妙的男人,也抢不走沈妙的命,更抢不走沈妙的好运。( )
第二百二十二章 傅明
“如今听闻睿亲王与睿亲王妃感情甚笃,”叶恪道:“前几日还听说他们二人把臂同游陇邺城,可见睿亲王对沈妙爱到了骨子里。说起来那沈妙容貌不及你,倒也不知道是怎么迷的对方对她死心塌地。”叶恪看向叶楣:“姐,现在还要入主睿亲王府么?”
叶楣有些心烦意乱。她在谢渊面前完全发挥不出自己的优势,当初在钦州的时候,若是她想利用哪个男人,自然是所向披靡。可是面对谢渊,她却总是觉得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谢渊根本就注意她,叶楣能感觉到,谢渊看她的目光,和看卢婉儿没什么两样,和明齐所有的官家小姐都没什么不一样。她觉得,她根本无法去征服谢渊,因为谢渊都没将她看作是一个女人。
思及此,叶楣便有些逃避般的道:“再说吧,叶茂才暂且没提起此事,也不必多想。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叶家究竟出了什么问题,若是叶家有朝一日倒霉,总不能还连累上你我,趁早再做打算。”
“其实……”叶恪吞吞吐吐道:“之前叶茂才找过我一回,有些想让你进宫的意思。”
进宫?叶楣眉心一跳,突然笑了,她笑的风情万种,却有种意味深长的感觉:“叶茂才见谢渊不好勾搭,就让我攀上皇家?”
进宫,自然不是普通的进宫,而是进宫做皇帝的女人。叶楣冷笑道:“宫里现在连个子嗣都没有,必然有所蹊跷。我若是进了宫,没有子嗣,百年之后无所依靠,若是皇帝驾崩,还要给他殉葬不成?叶茂才只打着交好皇家的主意,不管我的死活,我是不回进宫的。让他断了这条念想。”话到末处,已然有阴狠之意。
叶楣不是没想过进宫,只是她自来善于分析利弊,如今皇帝没有自己的儿子,只怕是皇帝自己的问题,没有儿子傍身的女人在后宫里能活到几时?别说是后宫了,便是高门大宅后院,没有儿子的下场要么就是死路一条,要么就是一辈子缩头缩脑安分守己的过日子,这都不是叶楣想要的。她想要往上爬,不断地往上爬,享受权利,这些比进宫当皇帝的女人更重要。
叶恪有些尴尬,道:“我也猜你是这般想的,所以当即就跟叶茂才说了不可能。”
“哦?”叶楣斜眼看了他一眼,轻飘飘道:“你真是这般跟他说的?”
叶恪躲闪着叶楣的目光,道:“姐,你还不相信我么。”
叶楣笑了一下,也不知道那笑容的意思是什么,她道:“总之你我要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叶家可不是我们真正的家,叶家人也不是家人,况且家人尚且有自己的私心。我会想办法弄清楚叶家如今究竟出了什么事,又做的是什么打算,若是有朝一日叶家倒霉,你我二人可不要也跟着陷进去,全身而退方是上策。”
“姐,哪有这样严重。”叶恪不以为然:“真要有这般严重,叶家早就开始为自己寻求退路了。”
叶楣冷笑:“怕就怕的是叶家自己都不知道大难临头了。”
正说着,只听门外有人在唤:“大姐姐,二哥。”
叶恪上前将门打开,便见小厮推着叶鸿光站在外面。叶茂才虽然精明,对自己这个瘸子儿子却是不错,命人特意为他做了可以行动的椅子,由小厮推着,平日里自个儿也能在叶府里转转。不过叶夫人就对这个小妾生的养在他名下的儿子不怎么喜欢。
叶鸿光却是很喜欢叶楣和叶恪,大约是觉得叶府里冷清了多年突然来了兄弟姐妹,总是高兴地。他性子也十分单纯,如孩童一般纯稚,并不像是从叶家长养出来的。不过想想他从不出府,除了和叶茂才下棋之外就是看书,生出这样单纯的性子也是自然。
叶楣笑着道:“三弟可是有什么事?”
叶鸿光长得不像是叶茂才,也不像叶夫人,大约是像那位过世的小妾多一点,五官很是精致的。他也笑道:“爹让你们去书房一趟,我顺便过来将九连环给大姐姐送来,听说大姐姐解九连环是高手,所以才拿过来的。”
叶楣接过那九连环,道:“等我解开了,就亲自给三弟送过去。”
“谢谢大姐姐!”叶鸿光显得很是兴奋。
叶楣微微一笑,回头看了一眼叶恪,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目光中的沉色。
这个时候,叶茂才将他们二人叫进书房,显然是有新的事情要交代给他们办了。将他们二人当成棋子利用,可是叶楣他们又岂是乖乖任人摆布的?
必然又是一场你猜我往的交手。
……
静妃怀了身孕的事情,第二日就传遍了整个陇邺。
永乐帝无子这么多年,自然是各种猜测众说纷纭,最多的便是永乐帝身患隐疾无法有自己的子嗣,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么多年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从来没有停止过。可是静妃怀了孕,这意味可就多了。
只怕并不是永乐帝的问题,也许是永乐帝刻意为之,可是现在永乐帝“让”静妃怀孕,似乎也说明了一些问题。于是一干朝臣又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将府上的女儿送进宫里。另一头,陇邺的一些持观望态度保持中立的朝臣也开始有了新的决议,无论如何,静妃怀孕,都给大凉朝廷后宫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沈妙和谢景行说起此事的时候,还道:“之前因为皇上没有孩子,所以后宫倒也清净,并未有太多纷争,可是静妃怀孕的事情一流传出来
怀孕的事情一流传出来,各路大臣要送女儿进宫,争先恐后的生孩子,只怕后宫就乱了。”
一汪平静的水突然被一颗投入池水的石子激活,那才是最可怕的。
谢景行笑笑:“那也要生得出来才行。”
永乐帝给她们都喝了避子汤的,静妃是个意外,却因为这个意外,宫中日后对这一方面定然会更加严苛,一点儿空子也不会让人钻到。
“不过卢家也太心急了。”沈妙撑着下巴:“宫里还没流传出来,自个儿就先传出来了。现在整个陇邺都知道。”
“穿得越快死的越快。”谢景行正在穿外袍,沈妙站起身来帮他整理衣领处。他低头看着沈妙,道:“不过你若是怀了我的孩子,我也会让人传的陇邺人尽皆知。”
沈妙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若敢让别的女人怀了你的孩子?”
“怎样?”谢景行蹙眉。
沈妙将他的衣领狠狠一扯,凶神恶煞道:“睿亲王府被灭满门的事情,也会传的陇邺人尽皆知。”
谢景行哈哈大笑,揽着她的腰,俯首在她耳边暧昧耳语:“家有悍妻,精疲力竭,恐是不行。”
“悍?”沈妙要发火了。
谢景行还要说什么,外头传来八角的声音:“主子,夫人,马车已经备好了,现在出发么?”
沈妙松开手,道:“回来再说。”
谢景行好整以暇的坏笑:“任君采撷。”
沈妙:“滚。”
他们是要进宫的。这几日谢景行频频往宫里跑,应当是在和永乐帝商量对付卢家的事情,卢家大约也隐隐感到了压力,开始对兵力有所布置,另一方面却又觉得静妃有孕在身,永乐帝定然不会拿卢家怎么样,一边是怀疑,一边是坚信,卢家自己都混乱了,恰好遂了皇室的心意。各方势力开始布置,谢景行显得分外的忙。
沈妙也在裴郎留下来的信里猜度明齐如今乃至未来的局势,一边帮着沈家从傅修仪的监视下脱身。
今日沈妙也打算进宫看看显德皇后,恰好谢景行也要进宫,夫妻二人便一道同行了。
一到宫里,谢景行便径自去御书房见永乐帝,沈妙是要去见显德皇后的,由陶姑姑领着她去。沈妙见随行路上皆是铺了地毯,宫中行走的宫女也多了许多,心中有些奇怪,便问是怎么回事。陶姑姑道:“这是静妃娘娘吩咐的,怕走路磕着碰着伤了肚子里的孩子,伺候的宫婢都要比往日多很多的。这些日子宫里上上下下都被折腾坏了,皇后娘娘厚道,也懒得与她计较,却几乎教她将这后宫搅翻了天。”陶姑姑是显德皇后的女官,说话不用顾及什么,又因为显德皇后的关系,将沈妙当作是自己人,对静妃的厌恶几乎不加掩饰。她道:“倒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磨缠人的很,让人心里不大痛快。”
沈妙挑眉,问:“那皇上是什么态度?”
陶姑姑就古怪的笑了笑:“皇上倒是不曾因为这个孩子对静妃有所变化,静妃因此而生闷气,才弄出这么多花样来呢。”又想起了什么,道:“今日叶家的小姐和少爷也都进宫了,叶家小姐还来看望静妃,大约是在静华宫里。亲王妃刚才进宫的时候未曾见着叶家的人么?”
叶家?沈妙摇头:“并未看到。”心中却起了思量,叶家的小姐少爷,自然指的是叶楣和叶恪。叶楣叶恪来看静妃?卢家和叶家本就不是什么特别亲密的关系,又岂是到了如今。突然来见静妃,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莫非是在筹谋什么?可是让叶楣来与静妃说道,且不说叶楣如何,静妃是个蠢的,又如何当得起这般大任?叶家只怕找错人了吧。
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只是这会儿却是来见显德皇后的,因此倒也不好与陶姑姑多说此事,怀着疑问,便是到了御花园。
显德皇后不在未央宫,夏日渐渐到了尾声,即便陇邺的夏长,到了尾声,一样的开始泛出凉意。炎热的日子多了,难得有清爽的时候,坐在花园中吹吹风也是好的。沈妙见到显德皇后的时候,她正在煮茶喝,见了沈妙到来,便邀她一起来品茶。
“这是秋山黄,今年新送上的茶叶,本宫很喜欢,你也尝尝罢。”显德皇后笑道。她似乎很喜欢喝茶,本人也如茶叶一般悠长馥郁,是个十分有余味的女人。
沈妙端起茶杯来尝了一口,只觉得唇齿间都是苦涩,然而在苦涩之中,又有一丝绵长的香味,的确是十分独特的好茶。
显德皇后问:“怎么样?”
沈妙放下茶杯:“皇后娘娘煮的茶也是一绝。”
“本宫没什么爱好,就只有这点子喜欢了。”显德皇后笑了笑:“这茶味苦,年轻姑娘家大多不喜欢,不过不知道为何,总觉得你会喜欢。大约本宫觉得,你与本宫还是有些相像的。”
沈妙称不敢,显德皇后又不甚在意的一笑:“不说这些了。那一晚你回去后,景行应当与你说了宫里的事情罢。”
沈妙微微一愣,道:“说了一些。”
“你会好奇,景行疼媳妇,自然会全部告诉你的。”显德皇后笑道:“那你听了后是什么感觉?觉得如今这个局势是个什么道理?”
这话几乎是有些考量沈妙的意思在里面了。沈妙也不敢含糊,想了想,就道:“如今卢家下场已成定局,静妃肚子里的孩子也无法力挽狂澜。既然
狂澜。既然皇上和殿下都已经有了决断,其余的便顺其自然就好了。”
“那孩子呢?”显德皇后抿了一口茶,问:“你以为,这个孩子留是不留?”
沈妙一顿,道:“留或者不留对大局都无所影响,做这个决定,还得全看娘娘的心意。”
“本宫的心意,”显德皇后微微叹了口气:“本宫的心意里,一直堵着一根刺,可是要说拔掉这根刺,本宫却又不够狠心了。”她自嘲的笑了笑:“这皇后的位置,果真不大适合本宫。习惯了是一回事,适不适合又是一回事。”
沈妙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她说什么都是不对的。
显德皇后话锋一转:“亲王妃,你能当好整个睿亲王府的女主子,这毋庸置疑,可若是倘若未来你要背负的更重,面对的更复杂,你又能做好么?”
沈妙心中一跳,显德皇后这话中有话,似乎在暗示什么。若是从前,沈妙也不会多想,可是谢景行告诉过她永乐帝的事情。若是永乐帝活不过三十五岁,若是永乐帝还有别的打算,沈妙几乎是立刻就像到了他们的打算。
她定了定神,道:“娘娘,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不过臣妇会陪在殿下身边,殿下做什么,臣妇也会辅佐。”
显德皇后看了她一会儿,摇头叹道:“你没有野心,这很好。可是这也不好。”她道:“不过,景行不是皇上,所以你的运气很好。可是你要明白,有朝一日,当你到达一定的高度的时候,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你不喜欢,却不能表现出不喜欢。你必须那么做,因为这是天下的道理。”
显德皇后这是在说她自己心中的感受么?沈妙平静道:“臣妇不会那么做的。天下的道理在最初,第一个被提出来的时候,也是被人所怀疑的。如果不能坚持本心,到达再高的地位也没有意义。身不由己,不过是因为自身不够努力去改变周遭的环境。”
显德皇后闻言,失神了许久,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却是深深的看了沈妙一眼。那一眼十分复杂,沈妙也说不清楚,或许是羡慕,还有一点自嘲。她说:“或许吧,你说的很对,但是本宫的半辈子已经过去了,改变,也已经没有时间了。”她有些恹恹,沈妙察觉到,比起上一次来,显德皇后看着沧桑了许多,不是外貌。她看上去依旧高雅大方风姿绰约,有着皇后的贤德稳重,不过目光却隐隐有了沧桑之态,仿佛老妪。
因为静妃的缘故么?沈妙心里想着,便问出来,道:“听闻今日叶家姐弟也进了宫,见了静妃?”
“卢家出了个坏了龙种的娘娘,陇邺的虫子自然都要蠢蠢欲动了。叶家来往宫里,今日本是来见本宫的,不过本宫瞧着醉翁之意不在酒,便也随着他们去了。叶家大约是看卢静有了身子,打了别的注意,想从卢静那头试探着下手。”显德皇后的目光有些悠长:“他们叶家新找回来的那位小姐,可是生的极为美貌。不仅美貌,还很聪明,不仅聪明,还有野心。这样的女子,最适合在后宫生存。”
沈妙的目光微微一滞:“叶楣想进宫?”
楣夫人最后可是成了明齐傅修仪的皇后,如今不仅身世变成了大凉人,连未来也一并改了么?莫非她要成为永乐帝的女人,还想当大凉的皇后?沈妙觉得十分荒谬,又很可笑。
“大约是吧。”显德皇后不甚在意道:“不过陇邺的后宫本就名存实亡,叶楣想要在这里争风吃醋争权夺利,可就打错了算盘。况且皇上如今也不打算收人。”
“若她还有别的办法呢?”沈妙问。叶楣心狠手辣,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往上爬,前生她是亲自领教过的,让叶楣无功而返,怎么看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沈妙不想低估对手,更不想因为自己的大意酿成大错。
显德皇后奇怪的看向沈妙,道:“你好似很不喜欢这个叶家小姐。”随即又释然道:“诚然,这个叶楣心术不正,本宫也能瞧得出来。本宫在这宫里呆了这么多年,叶楣那双眼睛,贪欲太多,你提防她也是自然。当初皇家狩猎一事,外头传言你因为妒忌而处处针对叶楣,本宫就猜到那叶楣不简单。今日一见,倒的确如此。”
沈妙道:“臣妇的确很不喜欢她。”
“因为景行的关系么?”显德皇后难得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打趣道:“放心罢,景行自己就很聪明了,不会喜欢更聪明的女人。如叶楣这样贪心又有野心的就更不喜欢了。”
沈妙:“……”显德皇后这话,说的她像是很笨似的。
“景行和皇上商量着叶家也不要过多牵扯,本宫猜这其中也有你的原因。不过本宫本身就不喜欢叶家人,叶家虽是文臣,却无文臣风骨,反而圆滑虚伪,暗生不臣之心。叶家上下皆修歪门邪道,不过……”显德皇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道:“叶家小少爷倒还不错,本宫与他说了话,倒如孩童般纯稚,可惜不良于行,在府里也不甚被人尊重。”
沈妙也曾听过那叶家瘸子少爷的事情,只是不晓得对方品性如何,听闻显德皇后这般说,倒也不禁有些感叹。难得的好人,却偏运气太差。
显德皇后道:“再过不久,陇邺里的局势会很紧张。睿亲王府只怕也会被人盯的死死的,景行经常在外,王府里也有照应不到的地方,都说防不胜防。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沈妙跟着肃
沈妙跟着肃起神色道:“臣妇明白了。”
对付卢叶两家,无疑是在陇邺城里掀起一场风暴,她作为谢景行的妻子,睿亲王府的王妃,自然是众矢之的。
显德皇后拍了拍她的手:“你现在就要开始学着这些了。”
沈妙应了,正说着,却见陶姑姑跟个小宫女走过来。陶姑姑道:“惠嫔和宁贵人在花间小筑吵起来了,眼下正是不可开交的地步,娘娘要不要过去瞧一瞧?”
这些日子静妃怀孕,宫里的其他女眷都开始沉不住气了。原先大家都无子嗣,因此得不得皇帝宠爱也无关紧要,如今却不同,有一人登天,旁人都要想。人人都有私心,矛盾也比往日多了许多,加之还有许多大臣又打起了往永乐帝身边送人的主意,这后宫一改从前的平静,隔三差五就出点乱子,虽然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时常这样,总是会给人添堵。
显德皇后面上就显出不悦的神情来,任谁脾气再好,整日都被这样的麻烦总是心情不好的。
“娘娘先去看看罢。”沈妙道:“不必管我。”她没有跟着显德皇后去看热闹的想法,这陇邺的后宫,与沈妙说到底也没什么关系,更帮不上忙。显德皇后无奈,只得站起身来,对着沈妙道:“本宫先去花间小筑一趟,亲王妃就在这里歇着喝喝茶,若是觉得乏味,便在花园里走一走,只要不走远了就行。”
沈妙身边有八角和茴香,皆是有武功在身,因此并不惧怕出什么意外,况且这宫里处处都是侍卫,自然也是安全的。
沈妙应了,显德皇后就和陶姑姑走远了。沈妙捧着茶杯,脑中却浮现起显德皇后的话来。
她总觉得显德皇后话里有话,之前便也想过,若是永乐帝真的活不长久,等永乐帝走后,这大凉的江山又是谁来坐?之前静妃没有身孕,想来他们打的主意并非是让永乐帝的子嗣继承帝位。况且永乐帝本身余毒未清,生出的孩子也可能先天不足,必然是无法承担大业的,这样一来,有着皇家血脉,有资格继承大凉帝位的,便只有谢景行一人了。
前生谢景行做皇帝了么?至少她死的时候,明齐覆亡的时候,永乐帝仍然活着,谢景行带兵打天下而已。
那么今生谢景行难道要做皇帝么?若是谢景行做了皇帝,她必然是皇后的,自古以来,就没有后宫只有一人的先例。她对显德皇后说的笃定,她也的确不会容忍自己夫君有旁的女人,一旦这可能成真,沈妙能做的也无非是“你既无心我便休”。与谢景行一刀两断。
但是缘份来之不易,她并不想就这么斩断积了两世才做成的夫妻缘分。
她心里有些烦闷,站起身来,打算走到一边的池塘边吹吹风,八角和茴香跟着她。
与花园里树木繁密,层层掩映的树木之下,小径曲折,一条通着一条,四通八达,每一处都有新景致,十分风雅。
只是沈妙却无心欣赏再美的美景,她走到池塘边,凉风吹到脸上,清清爽爽十分舒服,也让她平静下来。
站了一阵子,她打算回到方才的石桌前坐下,估摸着显德皇后也该回来了。临走时目光随意的往一边的树林中一瞥。
就是这一瞥。
沈妙猛地停住脚步!
她紧紧盯着一旁,只觉得全身的血似凉似烫,一股脑儿的往头上冲,几乎要站立不稳。引得八角和茴香也紧张的往旁边看去,然而却什么都没发现。
沈妙突然拨开面前的树丛,就往一旁的小路跑去。
“夫人!”八角和茴香吓了一跳,赶紧跟了上去。
沈妙跑得飞快,她的头发和衣裳蹭到树枝上的尘土也浑然不觉,仔细去看,她的手还在剧烈的发抖,嘴唇也是白的,眼睛瞪的很大,丝毫不敢放松一丝一毫。
她看到了!在树林枝杈中掩映的少年的脸,带着略腼腆的微笑,熟悉的神情,那是傅明!
她的儿子,傅明!
不会看错的,不会看错。沈妙拼命的跑,然而御花园里路四通八道,每一条小径都通往不同的地方。树木茂密,那少年转瞬即逝,几乎让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前边没有路了,只有暗湖的一角,还有假山和长亭。
沈妙找不到那个少年,茴香和八角跟在后面,见沈妙立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十分失魂落魄。
三人还未有别的动静,却突然听得前方传来一声女子短促的惊叫,接着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扑通!”( )
第二百二十三章 静妃之死
假山的尽头,是长长的台阶,此刻台阶的下面,正倒着一名女子,那女子身下此刻已然是大片大片的血迹,沈妙和两个丫鬟一怔,上前查看,却惊讶的发现那女子正是静妃。
静妃此刻正捂着自己的小腹,满脸都是汗水,脸色苍白如纸,她蜷缩成一团,痛苦的**。沈妙往上看去,却是长长的台阶有被人磨蹭出来的痕迹,显然,方才卢静就是从这台阶之上滚下来的。
瞧见沈妙,卢静费力的伸手,只突吐出两个字:“救我。”便晕了过去。
八角问:“夫人,这……”
“叫人来吧。”沈妙蹙眉道:“她毕竟怀着龙种,况且见死不救的事情传出去,吃亏的也只是睿亲王府。”她虽然也不愿掺和这些腌臜的事情,却也不愿意睿亲王府担上恶名。
八角点头称是,赶忙出去了。茴香四处看了看,摇头道:“没有旁人。”
“早就跑了。”沈妙凝眸:“能在宫里这样大喇喇的伤人,对方胆子也不小。”又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静妃,叹了口气。沈妙是在宫里见过那些女人小产的,静妃这个模样,肚子里的孩子只怕是保不住了。沈妙并不同情卢静,只是为那未出世的孩子感到惋惜,若非投胎到卢静肚子里,又怎么会还为出生就迎来这一劫。想到孩子,沈妙突然又想起方才在树林里瞧见的那个少年的脸来。她的心脏蓦的一缩,若那真是傅明,为何不愿意见她?若那不是傅明……又怎么会和傅明生得如此想象?
沈妙想着,这宫里来来往往的人就这么多,等卢静这头的事情解决完了,就向显德皇后活着是谢景行请求,将那少年找出来。她不相信那是自己的错觉,她很清醒。
八角叫的人很快就来了,瞧见静妃这模样皆是吓了一跳。虽然永乐帝对怀了孕的静妃看着也不甚在意,可是静妃到底怀上了永乐帝第一个孩子。而眼下这幅模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孩子是保不住了。
没有多说,这些人很快将静妃送到了静华宫,请太医,又派人去通报永乐帝和显德皇后。沈妙因着是第一个见到静妃的人,不管是不是与她有关,总脱不了干系,是不能走的。
茴香就有些不安,皇家的事情最是复杂,尤其是牵扯到了龙种这种事,最难的就是将沈妙也牵扯到其中,茴香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一个阴谋。
永乐帝和显德皇后很快赶了过来,沈妙发现谢景行却不在,不知道谢景行去了哪里。本想与他说说傅明的事情现在也只得作罢。
永乐帝来了之后只是询问了一下周边人,当时静妃的身边连个宫婢都没有,否则也就不会让她掉下台阶而无人搀扶,只得求助沈妙了。显德皇后皱眉问:“静妃不是和叶家小姐在静华宫说话么,怎么又去了御花园?叶家小姐又在哪里?”
却是一点儿都没怀疑到沈妙身上来。
沈妙有些意外,还未说话,屋里突然又传来一声短促的是惊叫,紧接着,静华宫的寝殿里,静妃的几个婢子从里面跑了出来,对着显德皇后和永乐帝跪了下来,不住的磕头。
太医从里面走了出来,抹了把汗,低声道:“皇上,老臣无能,静妃娘娘,殁了。”
屋中皆是一静。
“殁了?”说话的是显德皇后,她道:“静妃怎么会殁了?”
老太医躬身道:“静妃娘娘自怀了身孕以来,日日进补,这本来对孩子就过之不及,身子虚旺,而今日摔的太重,孩子保不住,静妃娘娘又惊惧过度,失血太多,所以……。”
沈妙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卢静自然是愚蠢的,不过今日怀揣着自己怀上的龙种是未来储君而死去,对她来说或许才是最大的打击,这或许才是她“惊惧过度”的致命原因。
永乐帝面上看不出喜怒,并不因此而开怀,也不为之伤痛。倒是显德皇后,沉声道:“静妃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摔下来?身边的宫女又去了哪里?”
静华宫的宫女急忙跪下身去,道:“娘娘之前与叶家小姐在宫里说话,忽而提起要去御花园走走,娘娘不喜奴婢们跟在身边,奴婢们不敢违抗娘娘命令。只是后来卢家小姐未曾回来,娘娘也未曾回来,再见到娘娘时,便是亲王妃给送回来的。”
这静妃的宫女也如静妃一般伶牙俐齿,倒是不着痕迹的将自己的罪责推了个一干二净。不过静妃既然出事,再如何身边的丫鬟都是免不了罪责的。
显德皇后丝毫没有怀疑沈妙的意思,立刻就问:“叶家小姐在何处?来人,把叶家小姐找过来!”
事关皇子皇孙,总归是一件大事,况且又是后宫中发生的,显德皇后作为六宫之主,自然要好好彻查一番。永乐帝并未说话,由着显德皇后发号施令,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他都没有太多的情绪外露,教人猜不透心中是何想法。
沈妙一边想着这种关键时候,谢景行又不知去哪里了,一边却想着事情发生的可能。若说是叶楣动手杀了卢静?这可完全没有理由啊。便是叶楣想要入宫,到这里来从卢静嘴里来试探消息,也不必杀了她。况且叶楣根本就不是会亲自动手的人,她固然心狠手辣,可是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指使着别人动手,到最后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还纤尘不染的。便是叶楣真的想要杀了卢静,也不必用这样的蠢方法。谁都知道她和静妃一同出去的,
她和静妃一同出去的,一旦静妃出事,岂不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她?
这让沈妙有些不解了。
静华宫的人各自思索着自己脑中的事,不多时,却听得身后传来女子仓皇的声音:“静妃娘娘!”
沈妙回头一看,便见叶楣被几个侍卫带着近来,她的神情有些慌乱,更多的是无措和不可置信,她往前走了两步,被显德皇后的侍卫拦了下来。显德皇后看着她,冷冷道:“叶姑娘去了何处,怎么到现在才来?静妃死之前时与你一同出去御花园的,怎么到后来静妃出事了,你却不见了?”这话一句句咄咄逼人,都是来兴师问罪的态度。显德皇后平日里看着沉稳温和,这会儿疾言厉色的模样,却很有一国皇后的风范,直说的叶楣往后缩了一缩。
沈妙冷眼看着她。
叶楣有些不可置信的低下头,似是在回忆,她道:“臣女之前与静妃娘娘在静华宫里说话,静妃娘娘说外头天气凉爽,想要吹吹风。静妃娘娘的宫女也要跟着去的,但是静妃娘娘觉得人多了不方便,况且又只是在御花园里走走,不会有什么危险,有臣女在一边,也不需得用得上旁人了。”
闻言,屋中众人神情各异。
卢静本来就是骄纵的性子,又因为怀了身孕变本加厉。大约卢静看叶楣生的美貌而心中不舒服,或者是因为其他原因,总归是让叶楣一同出去了,卢静想直接将叶楣当丫鬟使唤,所以才没有叫上自己的宫女,为的就是刁难叶楣。这确实是静妃的性格。
“后来臣女和静妃娘娘在花园里走动,静妃娘娘突然说有些冷,要臣女给她寻一件蚕丝披风来。那披风并不在静华宫,而是在一位才人的小筑里,臣女对宫里的路不甚熟悉,寻那小筑便耽误了不少时间,等臣女拿到披风之后,没想到皇后娘娘的侍卫寻来了,说是静妃娘娘出事了。”叶楣跪倒身去,道:“臣女临走之时静妃娘娘还好好的,这其中究竟出了什么变故,臣女是真的不知道啊!”她忽而又想到了什么,道:“娘娘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找那位小筑中的才人,她可以为臣女作证,臣女当时便去找她拿披风的。臣女都去拿披风了,怎么可能加害静妃娘娘呢?”
显德皇后蹙眉。
静妃的性子众人再清楚不过了,出门在外,使唤叶楣做丫鬟去为她拿很远地方的披风,的确符合静妃一贯的手段。
显德皇后道:“陶姑姑,你带人去那位贵人小筑里,问个清楚明白,若是说谎,一概重惩不贷。”
叶楣赶紧道:“那贵人是姓曹。”
陶姑姑领命离去。
屋中顿时又陷入了僵局,叶楣跪在地上,孱弱的身躯瑟瑟发抖,满脸皆是委屈。她笑的时候像猫儿一般妩媚生情,能将人活活勾了魂去,眼下默默掉泪,似是受了惊吓的模样却又是楚楚可怜,一双眼睛水雾蒙蒙,肩头一抽一抽的耸动,也如猫儿一般,让人生怜,想要将她拥进怀中。而她跪下去的脚步,恰好在一个很微妙的位置,永乐帝低下头,就能看见她姣好的侧脸,脆弱的身形。
显德皇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反是似笑非笑的勾起唇。沈妙看的叹为观止,倒是晓得前生为何会输在叶楣手中了,叶楣便是到了现在这种紧急的情况下,依旧是利用自己的美貌来不留余力的魅惑人心。沈妙喜欢傅修仪,便是默默付出,笨拙的拿自己珍贵的东西换给他。而叶楣喜欢一个人,应当说叶楣想要一个人,便是展示出自己最美的一面,引得人为她付出,将自己珍贵的东西换给她。不过……沈妙看了一眼永乐帝,叶楣的这个打算只怕是要落空了,永乐帝压根儿就没往叶楣这头看一眼。
谢家这两兄弟就如两块铁板,光凭美色大约是不够的。况且永乐帝看着,比谢景行还要不注重女人的美貌。
只是还未等到陶姑姑,卢家却是来人了。
卢夫人卢老爷都来了。静妃肚子里的孩子没了,静妃也没了,这件事最愤怒的除了已经香消玉殒的静妃自己外,只怕要跳脚的便是卢家人了。卢正淳气势汹汹的带着卢夫人到了静华宫,宫人拦都没拦住,永乐帝也懒得拦。卢夫人一进来就坐在地上哭,一边哭一边叹着自己苦命的女儿。
沈妙就如看跳梁小丑一般的看着卢夫人作态,若真是心疼女儿,又怎么会进宫之后第一件事不是去看卢静的尸体,见自己女儿最后一面,而是当着帝后的面哭惨,只怕心疼女儿是假,心疼卢静肚子里好不容易怀上的龙种才是真。
卢正淳本就生的凶神恶煞,这会儿板着个脸,气势汹汹的模样,真如地狱里来的恶鬼,让人恍惚觉得,若非眼下不对,他是连弑君的事情都能做出来的。
他道:“皇上,静儿和腹中龙种都遭人毒害,此事非同小可,臣将静儿养到这般大,还望陛下体贴臣爱女之心,给臣一个交代!”
沈妙几乎是要听笑了,瞧瞧卢正淳的话,倒像是找永乐帝来兴师问罪了。如此嚣张的态度,真的只是孝武帝的心腹而生出如此肥胆么?只怕一开始就没将永乐帝放在眼里,有不臣之心的臣子,说话做事也会流露出对皇帝的不敬。
永乐帝淡道:“皇子皇孙,滋事盛大,卢将军提醒朕,多此一举。”
卢正淳一噎,从前永乐帝总会待他客气几分,如今却是一点儿情面都不留了。他也知道皇家暗中开始
家暗中开始对付卢家,本来以为静妃怀孕,卢家终究是多了筹码,谁知道如今鸡飞蛋打,何尝不气急败坏。可是他再不能如从前一般和永乐帝明着杠上,当初的黄口小儿已经成为帝王,甚至比他想像的还有手段,卢家已经势微。
世上便是有这么一种人,欺软怕硬,他横你比他更横,于是他就怂了,卢静是这样,卢正淳也是这样。
卢夫人恰好哭完了,却是看着沈妙道:“静儿出事的时候,你在当场,你有没有看到凶手?”
沈妙摇头。
卢正淳厉声道:“你当时在的时候,静儿尚且能说话,显然那人出手不久,如何没能看到?”
还没等沈妙说话,永乐帝先开口了,他道:“亲王妃只是从旁经过,没看到凶手不是罪责。卢将军不去追查凶手,责怪不该责怪之人,关心则乱了。”
沈妙倒是没料到永乐帝会为她说话,要知道永乐帝一向很是瞧不上她。
卢正淳冷笑:“陛下,这世道上,贼喊捉贼的事情也不少。”
显德皇后皱眉:“亲王妃不会做这样的事,本宫愿意以皇后的身份担保。”
永乐帝和显德皇后齐齐为沈妙说话,卢正淳也不好说什么,他笑了笑,只是笑容很是凶狠。
沈妙道:“虽然我是见到了静妃出事,不过叶家小姐在出事前可是一直陪着静妃娘娘,卢将军也不妨问问她。”祸水东引的事情谁不会?本来这事儿就是叶楣捣鼓出来的,沈妙才不愿意替叶楣背这个黑锅。
卢正淳看向跪在地上的叶楣,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却没有说话。
沈妙是看明白了,这卢正淳看着是个武夫,却也有着自己的精明。如今卢家被皇家围攻,眼看着一日比一日紧张,自然是想要寻个盟友。这叶家是再好不过了的。可是叶茂才比他还要精明,叶家到现在都还没决定到底站哪一头。卢正淳自然希望叶家跟自己站在一边,反正女儿和孙子都已经死了,未来的事情更重要,比起来,他更不愿意为了死人而得罪可能出现的盟友。
身处在权力中心的人家,是连子女都可以白白牺牲的。儿子尚且还会考虑一番,至于女儿,几乎更不必管,反正都是别人家的人。
沈妙心里这样想着,却见一个侍卫打扮的人走了过来,径自走到永乐帝面前,道:“皇上,有人说看到了推静妃娘娘下台阶的凶手。”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惊,永乐帝和显德皇后都还没有说话,卢正淳已经开口道:“是谁?那人可说凶手是谁?”
卢夫人却是赶紧双手合十,痛心疾首道:“苍天有灵,终于可找到杀害我静儿之人。待我找出那人,定要他血债血偿!”
卢家人这幅作态也实在是太过夸张,永乐帝冷道:“带进来。”
沈妙下意识的看向地上的叶楣。
叶楣跪在地上,脊背微微扣着,看着端的是一幅委屈而无措的模样,沈妙却注意到她的手,长长的袖子遮住了她的手掌,却露出了她的指尖。细细的手指当真如嫩葱般美好,然而左手的拇指却和食指握成一个圈,轻轻的摩挲着。
沈妙和楣夫人打了一辈子交道,自然知道她每个动作代表的含义。这个动作沈妙再清楚不过,叶楣在算计某个人的时候,目的将要达成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做这个动作。
沈妙心中一跳,那前来作证的证人是叶楣算计中的一环?她将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了?又或者,卢静的死真的和叶楣有关系?为什么。
紧接着,屋外传来“枝凌枝菱”的声音,这声音像是车轮轧在地上发出的响动,沈妙微微眯起眼睛,朝门口看去。
一个婢子正推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坐在一张带着轮子的椅子上,膝盖处盖着一块毯子,双手端端正正的交叠在膝盖上。他似乎不能行走,而那带着轮子的椅子恰好能被丫鬟毫不费力的推着上前。
待走近了便能看清楚,那人大约十一二岁的模样,模样生的精致秀气,是个少年,穿着一件象牙色的袍子,似乎有些腼腆害羞,目光却若有若无的透出一丝惊惶。
沈妙整个人伫立在当场,几乎立成石雕。她的眼中瞬间充满热泪,险些掉了下来。
傅明!
时光倏尔回转,她几乎要透过这轮椅上的漂亮少年,看到那重重宫阙之中,穿着明黄色袍子的小少年手捧着一大束红梅,冲她笑的讨好又贴心,道:“母后,儿臣看院子里的梅花开了,爬树剪了一大束,母后日日在屋里看到这红梅,心中舒坦,病也就很快能好了。”
他说:“姐姐虽然不在了,儿臣会一直陪在母后身边的。”
他说:“母后放心,儿臣会好好跟着太傅学习,等儿臣日后变强,谁也不敢欺负母后的。”
现在,那漂亮精致的少年被人推着到了叶楣面前,小声唤道:“大姐姐。”
沈妙瞪大双眼。
他是……叶家那个不良于行的,小妾生的记在叶夫人名下的少爷,叶鸿光。
叶家的人?
小厮推着叶鸿光上前,叶鸿光对着永乐帝,他有些紧张,似乎面对着大凉的君主手脚都无处放似的。他道:“鸿光见过陛下,请恕鸿光腿脚不便,无法行礼。”
永乐帝淡淡挥了挥手。
叶鸿光似乎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有些害怕,不由自主的自己转
主的自己转动着椅子上的机关,往叶楣身边靠近了些。
沈妙见状,目光猛地一顿。
傅明怎么会和叶楣有这样亲密的姿态?她从心底蓦的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将傅明从叶楣身边拽过来。可是她不能……她现在和傅明,是陌生人。
似乎是她的目光太过于执着,连叶鸿光也察觉到了,叶鸿光往这头扫了一眼,目光有些好奇。见沈妙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便又受了惊般的低下头,不安的摩挲着膝盖上毯子的边缘。
“叶少爷?”卢正淳眉头一皱,问:“你看见了杀害静儿的凶手?”
叶鸿光怔了贻正,瞧见卢正淳凶神恶煞的模样吓了一跳,求助般的看向叶楣。他每每用依赖的眼光看着叶楣的时候,沈妙都心如刀绞。
显德皇后和颜悦色道:“鸿光,你说你瞧见了推静妃的人,是真的么?”
显德皇后似乎对叶鸿光的印象不错,说话也温和许多,叶鸿光看向显德皇后,似乎没那么怕了,他点了点头。
“那么,那个人是谁?”显德皇后问。
叶鸿光低着头,似乎有些胆怯,犹豫了许久,才重新抬起头来,他抬起头的方向对着沈妙,目光也落在沈妙的身上,然后,叶鸿光慢慢伸出手,指向沈妙,轻声道:“是她。”
沈妙如遭雷击!
显德皇后脸色一变,厉声问道:“鸿光,你可知道若是说谎,就是欺君之罪,是要掉脑袋的!”
永乐帝也冷道:“你确定你看清楚了?”
帝后的态度摆明了就是不信叶鸿光的说辞。叶鸿光看上去胆子很小,可是在帝后的威压之下,反倒是更坚定了,他看着沈妙,肯定道:“就是这位夫人。”
沈妙踉跄一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夫人,傅明竟然会称她为“这位夫人”。她的儿子如今在她仇人身边,帮着她的仇人指证自己!
何其荒谬!
她这般动作落在旁人眼里,反倒像是证实了心虚一般。
卢正淳一眯眼,二话不说就伸手往沈妙身上招呼,竟是要越过周围人将沈妙拖将过来。八角和茴香见状,立刻护在沈妙身前。谁都没有料到卢正淳会突然动手,侍卫连忙先护着显德皇后和永乐帝,永乐帝喝道:“卢正淳,你在静华宫动手,是要反了不成!”
卢正淳一边与八角茴香缠斗,一边高声道:“皇上,我卢家失去了静儿,如今凶手就在眼前,你便让老夫先报了杀女之仇!随后再来治老夫的罪。便是拿出去天下说道,只怕百姓也会道老夫做得对!”
这卢正淳真是胡搅蛮缠,永乐帝气的脸色铁青。
八角和茴香要顾及着身份和沈妙,那卢正淳却是招招狠辣,都是杀人的招数,二女就快不敌。沈妙却是目光怔怔的望着叶楣身边的叶鸿光,叶鸿光似乎躲闪着她的目光,不愿看沈妙,反而与叶楣小声说着什么。
就在此时,卢正淳突然双腿一软,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众人都没看清楚出了什么事,只听见“啪嗒”一声,两个金元宝掉在地上。
卢正淳捂着膝盖跌倒在地上。
平静的声音自外头响起。
“本王不在,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负本王的女人了?”
比卢正淳还要狂妄,还要嚣张,平静的声音里,怒气谁都能听见。
只见谢景行出现在门口,手里还夹着一枚金元宝,显然,方才他就是用这个打伤了卢正淳的膝盖。
他大踏步走到沈妙身边,见沈妙神情苍白,以为沈妙受了惊吓,越发恼火,转身看向正被手下扶起来的卢正淳,漠然开口:“卢老爷,你是对本王有什么不满?”
他容貌俊美,语气冷静,却让人脊背发寒。
卢正淳不甘示弱,虽恼怒谢景行让他出丑,却也仗着得理不饶人。他道:“静儿被人杀害了!叶家少爷亲眼看见,就是沈妙所害。老夫给自己的女儿报仇,天经地义!”
“叶家少爷?”谢景行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停在轮椅上的叶鸿光身上。
他慢慢走近叶鸿光,居高临下的俯视对方。
谢景行本身就是极让人有压力的人,叶鸿光被他的目光盯着,有些不自在的躲闪着不与他对视。
谢景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哪只眼睛看见了她杀人?”
不等叶鸿光回答,谢景行又淡淡道:“你哪只眼睛看见了,我就把你哪只眼睛挖出来。”
------题外话------
感觉好久都没有xx之死了ˊ_>ˋ
谢哥哥vs叶鸿光,大声告诉我你们站哪边(?_?)( )
第二百二十四章 诏书
“你哪只眼睛看见了,我就把你哪只眼睛挖出来。”
明目张胆的威胁,也不顾卢正淳和永乐帝在场,他就敢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卢正淳气的几乎仰道,谢景行的意思是,分明就是当着他的面让叶鸿光改口!世上这么会有这般混帐的人!
“现在,你再来告诉我。”谢景行把玩着手里的金元宝,漫不经心道:“你看见了什么?”
叶鸿光何尝见过这种阵势,大约也从没想过竟然有敢当着皇帝的面不讲理之人。他紧张之下,求助般的看向叶楣,因着这场上众人里,与他关系最亲切的也只有叶楣了。
不过令叶鸿光失望的是,叶楣并没有帮助他,而是低着头避开叶鸿光的目光。这样一来,叶鸿光就更加无措了。
永乐帝和显德皇后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本来卢正淳气焰嚣张令人恼火,偏偏谢景行也不是个吃亏的性子。这二人对上,横看竖看都是卢正淳吃亏,他们二人便也不会开口的。
卢正淳虽然也对谢景行恼火,却是轻易不敢动作,永乐帝尚且顾及着皇帝的身份,况且如今还未到撕破脸的时候,谢景行却不同。当初谢景行回到陇邺的时候,也有朝臣在金銮殿上就指出对谢景行的怀疑,这一位当时可都是笑眯眯的应了,隔后没多久,那些朝臣又有一个好下场?谢景行此人心狠手辣,又睚眦必报,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明着和他撕破脸皮的。
叶鸿光诺诺的不肯说话,沈妙这时候反倒是平静下来。她走上前,与谢景行恰好并肩,看着那轮椅上的少年,道:“你果真是看见了我推静妃下去的?”
叶鸿光抬起头来看着她,沈妙到底是个女人,叶鸿光没那么怕她,虽然神情还有些不自然,胆子却大了很多,他犹豫了一下,坚定的点了点头。
她说:“好,那你来告诉我,你当时在什么地方?”
叶鸿光一愣。
“你在台阶上面还是台阶下面?”沈妙循循善诱。她放缓了语气,仿佛温和的姐姐一般,叶鸿光却因为她的这个问题而突然紧张的缩了缩脖子。
埋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叶楣身子也是微微一颤。
沈妙没有给他思索的机会,步步紧逼,问道:“想起来了么,上面还是下面。”
“下、下面。”叶鸿光道。
沈妙轻轻笑起来。
卢正淳和卢夫人怒不可遏的看着她,似乎恼火她在眼下这种场合还能笑出来。显德皇后却是眸光微微放松了,永乐帝盯着沈妙,谢景行抱胸,似笑非笑的看着叶鸿光。
“那可真是奇怪。”沈妙道:“那台阶很长很陡,正因为如此,静妃才会摔的如此之重。那么长而陡的台阶,你在下面,如何看得清站在上头的我?只怕是连静妃的影子都看不到的。”
叶鸿光一下子呆住,他年纪不大,又常年不出府门,今日见个永乐帝已经紧张的不行,这会儿被沈妙这么一说,神色就慌了。
叶楣慢慢的握起双拳。
沈妙问:“叶少爷,你再想想,莫不是记岔了,究竟在上面还是下面?”
叶鸿光连忙道:“上面,我记岔了,是在上面的!”他肯定般的再重复了一遍。
地上的叶楣忽而耸拉下肩膀,似乎有些泄气一般。
沈妙仍然笑着,只是眸光却转而锋利,她道:“哦?叶少爷腿脚不便,那么长的台阶,想来是自己上不去的,应当有人抱着你上去,或者是抱着你的轮椅上去。你身边也应当有自己的仆人才是。怎么说看见我推人的只有你,却没有你的仆人呢?”
屋中霎时间安静下来。
叶鸿光的额上冒出大滴大滴的汗水。他的脸涨的通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像是被戳破谎言的心虚。
永乐帝冷道:“你可知欺君是何罪名?”
欺君之罪,那是要掉脑袋的。也是叶鸿光经不得吓,要知道沈妙这话,若是机灵,也是可以找出其他借口的。譬如仆人去拿东西暂且放他一个人在或是其他,总归一般人都不会乖乖认罪,都要据理力争一番。不过叶鸿光这般轻易就承认了自己的谎言,显然他从前不常做这事儿,都不甚熟练。若是换了叶楣这样的老手,蒸汽眼睛说瞎话那就轻松多了。
谢景行唇角一翘:“皇兄,官眷明知故犯,罪加一等,直接扔给刑部算了,或许游街?”他懒洋洋道:“不然随便什么人都能欺负睿亲王府的人,我还过不过日子了?”
谢景行这分明就是公报私仇了,不过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对叶家又素来没有好感,说起这些的时候真是没有一丝犹豫。只是让叶楣白了脸,让卢正淳脸色也难看的很。
杀鸡给猴看,谁是鸡,谁是猴,一目了然。
显德皇后道:“叶鸿光,你竟敢在宫里说谎,还妄图污蔑亲王妃。”
她疾言厉色,叶鸿光险些要吓哭了出来。可是叶楣不理他,他在这宫里又没有旁的熟悉的人,无助的很。
“叶家少爷年纪小,一时间看岔了也情有可原。想来当时看到静妃出事,一时心急,基于捉到凶手,误会了什么也有可能。”沈妙为叶鸿光开脱。
众人俱是惊奇她这样的举动,叶鸿光可是污蔑了沈妙,沈妙这人虽然说不上狠毒,可是对于害她之人也是决不留情的。看当初沈家二房三房乃至明齐皇室,她何曾手软过。因此此刻对于叶鸿光的网开一面,倒是让人疑惑。
谢景行也蹙起眉。
沈妙微微弯身,视线与叶鸿光齐平,她温声道:“或者,你是听旁人说了什么所以误会与我?有人教你这样说的么?”
叶鸿光身子猛地一震,沈妙与他离的近,可以清晰的看到叶鸿光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
叶鸿光实在是太不会说谎了,他虽然无甚表现,可是几乎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在说谎了。谢景行眉眼一厉,叶鸿光却复又抬起头来,看着沈妙坚定道:“没有人教我。”
没有人教,却也不再坚持说沈妙是凶手了。
沈妙道:“我知道了。”
显德皇后皱了皱眉,想了想,又道:“静妃一事,会交由刑部审理。叶鸿光,你既然说了谎,便当不得真,当务之急是将宫里彻查有无此刺客,还有静妃的尸身需收敛。”最后才看向卢家夫妇,道:“卢将军还有什么话说?”到最后,语气却已经带了嘲讽。
卢正淳看了显德皇后一眼,心中憋着一口气。当初永乐帝宠爱静妃,他们就盼着静妃取代显德皇后的位置,可是显德皇后平日里做事都让人抓不到一点把柄,这么多年竟也没成功。卢静给永乐帝吹了无数次枕边风,最后都没让永乐帝起了废后的心思。好不容易卢静怀上了龙种,又是在这个微妙的时候,以为可以扳回一局,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竹篮打水一场空。
其实卢正淳自己也知道,卢静已经死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可他就是不甘心,希望能让永乐帝补偿他一些什么,今日这么胡搅蛮缠,固然是心中恼火,可是却并非是因为女儿惨死而痛心,不过是在惋惜这个龙种孙子而已。谢景行突然出现,卢正淳却必须收起自己的横气,论起狠辣,这位睿亲王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更为阴狠。
晓得今日再如何都没有收获了,卢正淳心不甘情不愿的道了一声:“臣遵旨。”
一边的永乐帝却是眸中闪过一道杀意。
卢家夫妇离开了,从进宫到离宫,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死去的静妃一眼,仿佛并不是自己的女儿。
等他们离开后,永乐帝道:“你们也回去吧。”
显德皇后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永乐帝,这叶楣和叶鸿光,一个当时与静妃呆在一起,虽说有小筑里的才人作证,可也并非能全部洗刷掉疑点。另一个干脆红口白牙的污蔑沈妙,这二人便不是凶手,也定然不能饶过的。可是永乐帝却是不打算追究的模样。显德皇后心中疑惑,却见永乐帝的身子几不可见的微微晃动了一下,心中一惊,倒也顾不得别的,当即就道:“不错,现在就回去吧。”
谢景行眉头一皱,却没说什么,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谢恩的叶楣与推着叶鸿光的小厮慢慢站起来,忙不迭的退了出去。他道:“既然没事了,臣弟也就先退下了。”谢景行在永乐帝面前倒是从前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显然,他对永乐帝这样的处置并不怎么愉悦。
沈妙和谢景行一同离开静华宫,往宫外走的时候,恰好遇上了叶楣姐弟二人。沈妙微微怔了怔,那叶鸿光却突然命令推着他的小厮停下动作,转过来看着沈妙,似乎是有话要说。
谢景行当即脸色就不大好看,叶家的人如今被他统统划归为危险人物,危险人物靠近沈妙,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因此他便紧跟而上,袖中的匕首却是不动声色的脱出了刀鞘。
沈妙看着那少年在她面前停住,不远处叶楣正看向这里,面上神情有些紧张,看样子她似乎想过来阻止叶鸿光的动作,但是铁衣和从阳拦着,她根本不敢动弹。
叶鸿光仰起头,看着她,脸红红的,似乎十分羞惭的开口道:“对不起。”他似乎还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终是什么都没说,又看了沈妙一眼,自己推着轮椅离开了。
谢景行挑了挑眉,似乎不明白叶鸿光到底是什么意思,沈妙看着他的背影,神情却是有些复杂起来。
回去的马车上,谢景行看沈妙一直不怎么说话,就道:“让墨羽军把那小子抓到塔牢,关上一两天,老实了再交代背后之人是谁。”
他说的是叶鸿光,今日叶鸿光再静华宫的表现,若说是背后没有人教他污蔑沈妙,傻子都不信的。
沈妙白了一眼谢景行:“有什么好交代的,除了叶楣还会有谁?”
叶楣那些细节的小动作,瞒的过别人瞒不过她。
“那你怎么还不开心?”谢景行捏她的脸:“今日看见那小子,也怪异的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他眯起眼睛。
沈妙拨开他的手:“你可还记得当初我与你说过我做的那个梦,梦里还生了一儿一女。”
谢景行玩笑的神情一顿,看向她。
“我看到叶鸿光的第一眼,觉得他和梦里的那个孩子,我的孩子太像了。我以为他就是梦里的孩子。可是他站在了叶楣的那边,帮着叶楣来污蔑我,说实话,我很伤心。”沈妙道:“不过后来我仔仔细细的看过了,发现并不是一样的,他们只是长得像而已。说起来,现在想想,长得也只是七八分像,还是有很多不同的。”
在短暂的惊讶和伤心过后,沈妙却是一直在注意那个漂亮的少年。他和傅明乍一眼看上去的确几乎是没什么分别,可是性子却截然不同。傅明因为不得傅修仪的欢心,又因为她与楣夫人针锋相对的关系,自小就格外早熟些。傅明大方、坦荡、正直善良,傅明有着一个优秀的储君应该具有的品质。可是面前这个孩子,就是一个普通的官家少爷,大约是因为腿脚不便的关系,还有些自卑。傅明不会说谎,傅明也不会站在叶楣身边,傅明更不会帮着叶楣来对付她。最重要的是,沈妙站在那孩子面前,心却没有任何波澜起伏。母子之间是有感应的,若是傅明,她能感觉得到,她的心不会如此冷静。
叶鸿光不是傅明,只是和傅明生的十分肖似而已。她差点被迷乱了心智,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没有比做母亲的更了解自己的儿子,所以叶鸿光的身上,并没有傅明的影子。这让沈妙很失望,但也同时松了口气。若是傅明真的在这一世成了叶家的人,叶家利用他来对付沈妙,那才是沈妙最不愿意看到的。
“相似?”谢景行疑惑:“所以你才对他特别宽容?”
“有这个原因吧。”沈妙道:“对着那张脸,怎么都下不了狠手。况且你也清楚,此事的罪魁祸首另有其人。叶鸿光不过是被人利用,只怕他自己都不常说谎,说谎说成这幅模样,让人哭笑不得。只是我很奇怪,”沈妙道:“若此事真的和叶楣有关,叶楣为什么要推静妃下去?这并非是她的行事风格,总觉得太草率了些。”
谢景行一笑:“或者,就仅仅只是一个意外呢?”
“意外?”
与此同时,叶楣和叶鸿光正上了回府的马车之上。
叶鸿光一直很不安,小厮将他抱上了马车,坐在叶楣身边。平日里总是温声细语的叶楣自上了马车后却未与他说一句话,叶鸿光的面上便显出一些不安的神情来。他正想要说话,叶楣却突然开口道:“三弟,你之前与亲王妃说了些什么?”
叶楣亦是笑着的,这笑容和平日里一般无二,可不知为何,叶鸿光却觉得有些害怕。他踟蹰了一下,轻声道:“我与她说了对不起。”
叶楣脸色微微一变。
“亲王妃看着是好人。”叶鸿光低着头小声道:“我那样污蔑于她,她都没有生气,对我也是和和气气的。她是个好人,也没有看不起我是个瘸子……大姐姐,我说了谎,冤枉了好人,心中很是不安。”
“我不是说过了么?”叶楣皱眉道:“若你不这样说,皇上和皇后肯定会怀疑到我头上,怀疑到我头上便也罢了,连累的是整个叶家,难道你希望看着爹娘也被连累。皇家的人可不会管是非,爹娘年纪大了,被这么折腾,面子事小,若是伤了身子又该如何?”
这话几乎是有些不客气了,叶楣从来对叶鸿光都是客气又亲切的,叶鸿光也喜欢这个长得天仙一样的姐姐。第一次被叶楣这样责备,隐隐还有些迁怒,叶鸿光心里也十分不好受。他不敢再说什么,只听叶楣又道:“况且,你怎么知道她就是被冤枉的?”
“亲王妃自己说了不是她。皇上和皇后娘娘也信任她。”叶鸿光小声道:“姐,为什么非要说谎呢,为什么不让他们怀疑到你头上,就必须要指认亲王妃呢?”
叶楣终于面上生出怒气,她几乎是有些阴森的看向叶鸿光:“你宁愿相信她也不肯相信我这个姐姐吗?”
叶鸿光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亲王妃不是这样的人而已。”
口口声声都是相信沈妙,叶楣恼火的无法溢于言表。永乐帝也是,显德皇后也是,睿亲王也是,现在连叶鸿光也是,沈妙究竟有什么妖法,总能博取旁人的信任。连她都不能在沈妙手上落得好处。
想到之前发生的事,叶楣忍不住身子有些发抖。
她没想到卢静竟然会骄纵愚蠢到这幅模样,叶楣不过是听了叶茂才的吩咐过来同卢静打探消息,谁知道卢静的妒忌心倒是显而易见,故意刁难她也就罢了,叶楣也是能沉得住气的人。
只是后来最先发火的却是卢静,卢静居然想毁了她的容貌。
叶楣又哪里是吃亏的性子,争执中倒是失手将卢静推倒下去。她仓皇而逃,本来想着趁乱逃出去,叶茂才肯定不会为了她而为她开罪的,叶楣能靠的只有自己。然而她却在此时才发现,在陇邺这么长的时间,她竟然没有为自己争取到一些退路。便是叶家这个靠山,都是敌友不明的情况。
不过她的运气自来就不算太差,绝处里总能逢生,卢静居然死了。死无对证,一了百了,她倒是不用逃了。
叶楣慢慢平静下来后,想法子买通了那不受宠的小才人,她晓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疑点全部洗清,干脆将这池水搅的更为混乱。她让叶鸿光也做了证,叶楣恐吓叶鸿光,若是他不说谎,整个叶府都要被连累的。叶鸿光胆子小,又自小都在叶府里长大,对于外头局势人情世故通通不清楚,惶恐之下也就答应了。
可是叶楣却没想到叶鸿光这般无用,还被沈妙抓住了错处步步相逼。这一出陷害的戏码到最后几乎是无用的,而卢家面对谢渊表现出来的忌惮也让叶楣终于明白,得罪了睿亲王府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之前就向叶茂才提出刺杀沈妙,如今又指使叶鸿光污蔑沈妙,叶楣总觉得,一旦被谢渊调查出来是她在其中搅和,必然不会放过她。
还有今日,虽然显德皇后和永乐帝最后出乎意料的放过她,沈妙也没有深究,叶楣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怀疑他们有更深的阴谋。退一万步说,这件事叶茂才迟早会知道的,她失手错杀了静妃,也是闯了祸,叶茂才那样精明的人,会怎么对她,叶楣还真的不清楚。
叶楣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后怕,还有沮丧。陇邺这地方像是与她相克似的,她原先在钦州的时候过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陇邺却屡次碰壁。原以为搭上叶家日后必然飞黄腾达,结果不仅叶家自己都情势难明,还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不能留在陇邺了,要离开叶家。叶楣的心中突然蹦出这么一个念头。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叶鸿光。叶鸿光正低着头默默的揪着膝盖上毯子的毛毛,并未看到她的眼神。
叶楣的眼神倏尔转冷。
要逃离叶家,逃离陇邺,对现在的她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上船容易下船难,还有叶茂才的虎视眈眈。
可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叶楣有一种感觉,她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得好好与叶恪商量一下才好。
……
因着今日宫里静妃得事情耽误了不少时间,沈妙和谢景行回到睿亲王府得时候天色都已经晚了。沐浴用过饭后,沈妙一边整理着桌上一些信件,一边对谢景行道:“倒没想到原来使这么一回事。”
谢景行手下的人过来传信儿了,大约是将今日在宫里发生的事情弄清楚了。大概推测出来是叶楣错手杀了卢静,沈妙摇头道:“卢家只怕是知道了叶楣动的手,心中暗恨,也不会表现出来。”
谢景行倚在榻上,看着她收拾的动作,道了一声“嗯”。
沈妙问:“那皇上查出真相会怎么样?会处置叶楣么?”
“查不查出来又如何?”谢景行满不在乎道:“没有叶楣错手杀人,叶家也不会留,有了叶楣错手杀人,叶家牺牲一个半路收来的女儿,叶茂才也不会心疼。”谢景行耸耸肩:“静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谁在乎?”
沈妙叹息一声,永乐帝对叶家深恶痛绝,对这个卢静千方百计怀上的孩子没有期待,自然不会在乎,或许卢静的死,甚至会让永乐帝心中松了口气。他不爱静妃,但总归是他的骨肉,日后叶家亡了,他又如何面对自己的儿子。当然,生下来的这个孩子先天不足,在世上活着本也是受罪。
上天代替他做了选择,或许一切明明自有注定。
“说起来,今日进宫,卢静出了事,皇上来了,你却不在,你去做什么了?”沈妙问。她问的自然,谢景行是一个十分坦率的人,在这些皇家秘密的事,几乎只要沈妙问,他就会回答。
可是今日,他却看着沈妙没有说话。
沈妙本来还等着他回答,见他迟迟没有反应,手中的动作一顿,见谢景行微笑着看着她。他的目光很温柔,似乎是将她看作是很珍视的东西。
沈妙一愣,谢景行唇角一翘:“过来。”
她愣了愣,见谢景行很坚持的模样,便站起身来,走到塌边,才问了一句:“怎么了?”就被谢景行一把攥住手腕拉进怀里。
沈妙猝不及防趴在他怀中,费力的撑起身子,谢景行却不让她动弹,下巴搁在她脑袋上,淡淡道:“我曾经问过你一句话,你现在还想不想当皇后,记得吗?”
“记得。”沈妙顿了顿,才回答。
“那我现在再问你。”他说。
“我不想。”沈妙道:“我的愿望很简单,保护自己爱的人,好好的活着。当皇后很好,可是我不喜欢。”
“怎么办?”他有些苦恼的道:“我也不喜欢,但是现在必须得做了。”
“高家家主说了,皇兄活不过半年。今日写了传位诏书。”
“我不信命,可是没有时间了。”他低低叹息,将沈妙的手放在掌心。
“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是能不能为了我容忍一下?至少我能向你保证,永远不会让你成为废后。”
“你会成为大凉帝王的唯一女人,你要付出的代价就是,”他贴近沈妙的耳朵,狠狠道:“这辈子,没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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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写个七八章估计就要请假写大结局了,突然有点伤感(′?_?`)( )
第二百二十五章 金星明
沈妙没有说话。
谢景行却也没有松开她,就这么将她锁在怀里。
许久之后,沈妙抬起头来看着他。
谢景行也盯着她。这看上去似乎将任何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狂傲男人,看他从顽劣不堪的少年走到如今,眼中的玩世不恭从未变过,此刻看着她,眸中却露出星星点点的紧张。
沈妙心中一动,短短片刻,忽而笑了。
她说:“那我有什么好处?”
谢景行怔了怔,眼底浮起一抹狂喜,又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还有些不可置信。他道:“你想要什么,都给你。”
“如果我想要的,你也想要呢?”沈妙问。
谢景行一挑眉:“你想要什么?”
“幽州十三京。”
“归你。”他爽快的挥了挥手,仿佛沈妙说的不过是个胭脂水粉般的小玩意儿。
“漠北定远城。”沈妙看着他的脸色。
“归你。”谢景行眼皮都没眨一下。
“江南豫州,定西东海,临安青湖,洛阳古城。”
“都归你!”
谢景行答得顺溜,几乎是想都没想,若是永乐帝听到这里,只怕要气的吐血,若是孝武帝在这里,只怕也要被气的活转过来指着谢景行的鼻子大骂败家子,再一个“祸国妖女”的罪名给沈妙扣下来。
可谢景行本来就不是会在意旁人眼光的人,诚然,沈妙也不会真的去夺谢景行的江山。她不过是觉得谢景行背负的太多了,希望分散他的注意力,开个小玩笑,让他觉得轻松一些也好。
“全都归我,你要什么?”沈妙问。
谢景行坏笑一声,促狭道:“一夜十三次?”
沈妙:“……”
谢景行一把拉住要走的沈妙,正色道:“夫人,你可不能不要我。”
沈妙道:“你精力这么旺盛,我让唐叔给你拿点冰块降降火。”
谢景行将她扑倒,慢悠悠道:“有夫人在,还需要什么冰块。”
外头的从阳捂着耳朵,面露痛苦之色。倒是一边路过的惊蛰瞧见他这副模样,好心的上前道:“阳侍卫,你怎么抖得这么凶?莫不是病了?”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探从阳的额头。
从阳到底正是个年轻男子,又被迫听了让人耳热的活春宫,正是面红耳赤的时候,冷不防被一只冰冰凉凉的小手覆住了额头,登时就从地上跳了起来。倒是把惊蛰也吓了一跳。惊蛰看了看自己的手:“我……怎么了?”
从阳见了鬼似的看了她一眼,忽而火烧屁股一般就往前冲着逃跑了。留下惊蛰愣在原地,树上的铁衣将这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什么都没说,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静静抱剑坐着。
树下,唐叔走过,瞧见紧闭的大门,颇为满意的咂咂嘴,又去吩咐厨房熬汤了。
接下来的几日,谢景行果真是忙碌了起来。大约是永乐帝的病情加重,卢家和叶家许多要亲力亲为的事情都要谢景行亲自去跑,谢景行都是早出晚归。
谢景行忙着,沈妙也没闲。卢家和叶家在陇邺毕竟也过了这么多年,皇家如今要做的既是杀一儆百,却也不能让皇家显得太过残酷,日后臣子生出异心。沈妙便是担负着这些任务,与陇邺那些官家贵夫人们说话,却也潜移默化的将一些想法传递给她们。
这些贵夫人看着是女人,但是一个府邸里,女人的作用是必不可少的。原先众人以为,沈妙毕竟是明齐人。明齐和大凉是两个不同的国家,许多地方都是不同的。沈妙一个武将家的女儿,更不可能有什么见地。谁知道交流下来,却是对沈妙大为改变。见她不仅言辞得体,还似乎晓得不少她们不知道的东西。
说起衣裳款式,沈妙跟得上。说起局势大局,沈妙也能跟的上。便是那些大江南北的奇闻异事,她也能娓娓道来。
本来么,上一世在明齐的后宫,虽然过得不怎么样,到底是增长了她的见识,一些其他国家的使臣也会说些奇闻异事。懂得多,便自然能用。一些事情用在什么地方,便也有绝佳的效果。谢景行能做的事情,沈妙未必能做,但是权术之中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通过不动声色的引导达成自己的目的,却恰恰是沈妙重活一世所擅长的。
不过短短几日,那些个贵夫人便都与沈妙打的火热,一些事情上面犹豫不觉得,也开始问沈妙拿主意。这其中便也不乏如今的局势问题。一来沈妙是睿亲王府的王妃,和皇家沾亲带故,让他们也能晓得皇家如今的态度,二来,沈妙虽然年纪轻轻,甚至比有些夫人的女儿还要小几岁,可是她身上便有一种特殊的感觉,非常温和的、沉淀下来的稳然,让人觉得她说的话也是可以信服的。
沈妙和谢景行都在为陇邺即将到来的风云再起而努力着,诚然,卢家和叶家却也没有坐以待毙。
卢家失去了一个女儿,眼见着永乐帝的态度越来越强硬,终于开始慌了,开始着手调动自己私养在各地的人马。
叶家也由一开始的作壁上观,到现在突然发现身不由主,似乎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卢家拖下了水,虽然他们什么都没做,但是皇室的态度微妙起来。由一开始的拉拢到现在的放纵,似乎也说明了什么。
叶楣的一举一动都被沈妙让莫擎在暗中注意着。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叶楣在陇邺宫里闯的大祸,让叶茂才十分震怒。叶楣的这一举动,正是将永乐帝和卢家一并得罪了。卢家还好说,卢正淳虽然狂肆,但是这么多年都是吃老本,本身是没什么脑子的。可是永乐帝却不一样,年轻的帝王已经有了雷霆一般的手段,正因为他没有责怪叶楣,才让叶茂才更加不安,觉得永乐帝似乎是在酝酿什么似的。
叶茂才迁怒于叶楣,所以将叶楣禁足了这么多天,对叶楣也颇为冷淡。叶楣这些日子过的十分憋屈,今日终于解了她的禁足,叶夫人为了补偿她,带着她去自家首饰铺子里挑选一些首饰。谁知道中途中有贵人来访叶府,叶夫人只得回去,因着是自家铺子,倒也不怕,便让叶楣自个儿在铺子里挑首饰,挑好了再回去。
首饰铺子的掌柜的一脸讨好,将最贵的几样拿出来让叶楣挑选,叶楣挑的神情恹恹,心不在焉,便让那掌柜的也不由得有一丝火气。
不过是个商家女儿,如今被叶家认祖归宗已经是得了天大的好运了,竟然还挑三拣四,这些个首饰都瞧不上,也不知什么样的富贵才能入得了眼了。
叶楣没注意到掌柜的神情,她这几日都被叶茂才冷待,心中恼怒至极,却也越发意识到,叶家不是久留之地。叶茂才是一个利益为上的人,为了利益,随时可以牺牲她。她本来是想要利用叶家往上爬,谁知道实力不够,只能为棋子。而叶茂才为她安排的路,根本不足以让叶楣得到自己想要的。
她的目光在那些琳琅满目的珠宝上掠过,心中却想着要如何才能逃离,若是逃离,又能逃离到哪里去。
正想着时候,首饰铺子又来了两人。却是一男一女,男子大约三十出头,穿着富贵,容貌平平,微胖。女子却正是年轻,打扮的花红柳绿,一进来便是浓烈的香气,一看便是哪家青楼女子。
那女子娇滴滴道:“大人与我买手镯,定要足金的。”
男子一笑,大方道:“今儿个就随便你挑,爷心情好。”
应当是哪家公子带了楼里的姑娘来做冤大头了。
那掌柜的本来就见叶楣一直心不在焉有些不满,此刻来了新客人,索性就将叶楣抛在一边,笑着将方才拿给叶楣的那几样摆在了这女子面前,笑道:“这些都是新送来的,姑娘可以瞧瞧。”
那女子便挤到了叶楣身边,香气熏得叶楣有些不悦,便转头看了那女子一眼,待看到那女子身边的男人时不禁一怔,那男人也瞧见了她,愣了愣,随即惊喜道:“楣儿!”
那正挑首饰的女子一抬头,警惕的瞧着叶楣。掌柜的也竖起耳朵,这人既然叫叶楣“楣儿”,自然是与叶楣有旧时交情的。毕竟当初叶楣可是商户之女。
叶楣本来有些躲避着他的眼神想离开,忽然想到什么,脚步一顿。又看了一眼掌柜的,突然道:“既然遇着了,借一步说话。”
那男子似乎求之不得,身边的女子一把拉住男子的胳膊,道:“大人,您还要陪奴家挑首饰呢。”
那人不耐烦,直接从怀中随便抓了几张银票扔给女子,道:“你自己看吧。”
那女子得了银票,便也不纠缠了。男子与叶楣一道出了门,叶楣挂上面纱,道:“找个酒楼吧。”
酒楼的某个雅室里,男子看着叶楣,有些奇道:“你身边怎么多了这么多侍卫?当初你和叶兄弟话也不说一声便从钦州消失了,我还托人找了许久,倒没想到竟然在这里。”
叶楣心中打着鼓。这男子不是别人,也能算得上是她的青梅竹马。当初李家是钦州的商户,这男子是金家的长子金星明。金家也是商户,金老爷和李老爷还算是交情颇深。叶楣小的时候,金星明已经是少年郎了。金老爷还打趣说要将叶楣嫁给金星明。叶楣自小就心气颇高,嫁给商人妇可不是她最终的目的。
不过虽然她十分厌恶金星明,却很聪明的从来未对金星明表现出来,反而十分体贴乖巧,把个金星明迷的五迷三道,将她奉若神明,爱若珠宝。
后来李家夫妇去世,李家的几处铺子还要金家关照,叶楣便更对金星明体贴入微,金老爷也正打算问起她的亲事了,毕竟李家夫妇不在,能做主亲事的只有叶楣自己。
叶楣自然不愿,在她心中,宁愿做个官员的小妾也好过做个商户的妻子。就在这个时候,叶家人出现了,一拍即合,叶楣立刻就和叶楣来了陇邺,因着对金家的厌恶,她连跟金家人说也没说一声。金星明自然不知道她来了陇邺,谁知道会在这里碰上。
心中飞速打好了算盘,叶楣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当初我在李家,承蒙金家照顾,和二弟过的也不错。谁知道突然被人找上门来,说我的亲爹娘另有其人,我其实是丞相叶家的女儿。我心中惊疑,他们也没给我解释的时间,将我带走了。”
“丞相叶家?”金星明吃惊的叫出声来:“可是陇邺的那位叶丞相。”
叶楣点了点头,道:“可是到了后我才发现,他们弄错了人。只是你也知道叶家只有一位不良于行的少爷,他们大张旗鼓的寻亲,弄错了人,不好自打脸,便硬要我做叶家的千金。我原本想着,这便罢了,谁知道那叶丞相其实是个人面兽心之人,他……他想拿我去做仕途上的筹码,用我的婚姻来拉拢别人!”
她声泪俱下,本就生的美,这么一来,楚楚动人,叫金星明看的心都碎了。金星明愤愤道:“他怎么能这样!生身女儿尚且不能这么无情,更何况你还不是他的女儿,竟然妄图把握住你的姻缘,可恶!走,我们去告官!”
“没用的。”叶楣摇头:“官官相护,更何况叶茂才在陇邺只手遮天。我曾想写信到钦州寻求你的帮助,谁知道连信都被拦下来。其实我和二弟都已经被叶家的人软禁了,今日这般出门已经实属罕见。”
金星明气的脸色难看极了,他本来就对叶楣十分喜欢,当初叶楣姐弟二人不见了后,金老爷说是因为叶楣不想嫁给他所以逃了。金星明还有些生气,这会儿佳人哭得梨花带雨,金星明哪里还有生气的余地?只在心中暗骂自己,要是早一点发现叶楣的窘境就好了。
叶楣抬起头来,道:“过去的这些日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金大哥,只盼望有一日能恢复自由身,金大哥,你能帮帮我么?”
金星明连连点头:“帮。我能做些什么?”
“金大哥,如今我不求别的,只想要你能助我离开叶家。”叶楣含泪笑道:“能与金大哥在一处,我便不用日日担惊受怕了。”
金星明险些被叶楣这话给说的心都酥了。要知道从前叶楣虽然待他也很温柔,但与现在不同,她从来都没有说明过,像是隔着纱帘看她,叫人捉摸不清她的态度。可是如今她这话,便是清晰的表现出,叶楣是将他看做很重要的人的。
虽然有些飘飘然,金星明却也没有失去理智,叶家可是丞相家,他不过是商户家的公子,就道:“这……叶家可是很棘手的啊。”
叶楣没有说话,便只是拿那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金星明心中一荡,就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楣儿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来陇邺?”
叶楣摇了摇头,她连金星明都不关心,今日看见金星明主动与他说话,不过就是想利用他脱离叶家,又怎么会想到这一层呢?
金星明得意道:“我有一位朋友,也是商户,去年的时候去了明齐,听闻今年却与明齐那头的皇商搭上关系了,或许还能捞个官儿当当。我想了想,与其在钦州做个普通商户一辈子,倒不如出去闯一闯。那位朋友也邀我一道去,我来陇邺就是为了将家里的几笔生意处理好,就与那朋友商量一番。”
“本来我还是很犹豫的。”金星明道:“毕竟爹娘都在这里,不过如今既然遇着了楣儿你,我便也无所畏惧。决计去明齐定京了,做上官儿我也没想,不过能赚的更多定会有的。”他道:“叶家只手遮天,可若是逃到明齐去,叶家的手也伸不到这么长,楣儿你以为如何?”
叶楣心中一动,在金星明说话的功夫,心中已经飞快的盘算起来。有些事情虽然还未想清楚,她却也还是笑着道:“自然很好。金大哥,你果真是楣儿的依靠,这世上所有人都靠不住,还好有金大哥你……”
她娇俏温柔,风情万种,金星明便是看的心头一跳,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来摸上叶楣的小手。叶楣强忍着恶心,任由金星明揩油,若是从前,她自然不屑于如此,可是如今,却也不得不委曲求全了。
沈妙方从一个夫人的府上出来,今日她亦是参加了一个茶会。那些夫人已经渐渐接受了沈妙“影响”她们的说辞,谢景行说如今朝廷也安稳了不少。她揉了揉脖子,正要上马车,却见到不远处街道另一头的一处茶坊里,一前一后的走出来一男一女。那女子蒙着面纱,看不到脸,不过沈妙与她打了一辈子交道,便是看她的步伐和体态也能认出那是叶楣。
与叶楣说话的男子看起来同她关系十分亲密,不过沈妙看人尖的很,这男子无论是礼仪还是行事风格,都不像是贵家子弟,倒是透露出一股贩夫走卒般的粗俗,或许是商人之类。
沈妙侧身,马车的阴影将她挡住,叶楣看不到她。那男子又与叶楣说了几句话,虽然并未作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这二人的关系看着却是非同寻常。叶楣很快就乘马车离开了,男子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沈妙想了想,吩咐莫擎道:“你跟上那个男人,将他能打听到的全部都打听清楚。”
莫擎这些日子一直在暗中监视叶楣,这男人既然和叶楣瞧着有关系,沈妙让他打听也是顺其自然,莫擎领命离去。
沈妙坐上马车,心中却开始沉吟。
那男子看上去出身并不贵重,叶楣这个人沈妙很清楚,对于高低贵贱最是看重,不会与平民说话。却偏偏与这男子到了茶坊里,也许还坐着喝了茶。
叶楣总是能利用周围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尤其是男人。沈妙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叶楣或许想要利用这个男人达成什么目的,否则内心高傲于她,根本不屑与这样低贱的男人说话。
她想做什么?
……
叶楣在傍晚的时候回到叶府,平日里回来的总是很晚的叶茂才,今日却破天荒的早早的就在府里了。见她进来,盯着她问:“去哪里了?”
或许是这些日子叶家本身面临的困境让一向如鱼得水的叶茂才也开始感到艰难,他那股子从容自得的文人之气已然散尽,就连那和气的相貌也开始变得阴沉。
叶楣定了定神,道:“娘让我去首饰铺子挑几样首饰。”
“娘?”叶茂才反问。
叶楣被他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弄得心中不悦极了,叶茂才分明知道自己不是叶夫人的骨肉,可是一开始要叶楣假装的也是她,如今倒像是叶楣绞尽脑汁到叶家来做小姐似的。
见叶楣没说话,叶茂才又问:“首饰呢?”
叶楣道:“没有什么看中的,就没有挑。”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拿。”叶茂才话里有话道,忽而话锋一转:“今日你在街上遇到的那男子是谁?”
叶楣一愣,随即便感到出离的愤怒,不用说,必然又是跟随在她身边的叶府的侍卫所为。那些侍卫表面上是保护她的安全,实则却不然,反而监视她,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告诉叶茂才。尽管如此,叶楣却也不敢惹怒叶茂才,她道:“是从前在钦州认识的一位公子,曾与我家有很深的渊源。父亲若是不信,可以派人查一查他的底细。”
金明星本就只是一个商家子弟,就算叶茂才去查也查不出什么。叶茂才见她说的如此镇定,神情送了一松,就道:“你可别觉得我做事不讲情面,只是如今陇邺城里很快就会有一番大动作。你既然是叶家的女儿,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看在眼里。若是因此给叶家招来什么灾祸,你和叶家都要遭殃。”又故作温和的笑了笑:“你既然是个聪明的孩子,就应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应当不该做,你和叶家是一块儿的,自然要互相帮衬。”
叶楣听了叶茂才一番话,心中又是沉沉,越发猜定叶茂才肯定是想利用她来达成什么主意。她心中有了计较,又与叶茂才敷衍了几句,才回到自己的屋子。
待回了屋,却发现叶恪早就等在屋里。叶恪见她回来了,笑道:“姐,你今日去了哪里,怎么现在才回来,我都等了你许久了。”
叶楣心烦意乱,想将金明星的事情告诉叶恪。当初在钦州的时候,叶恪其实是十分希望金明星做他姐夫的,因着金家能照拂李家。只是那时候叶楣心中并不能瞧上金星明,叶恪还曾劝了她很久,说金星明应当会待她不错。
如今她若是要跟随金明星逃到明齐去,自然是要将叶恪也带上一起去的。但是叶恪是什么态度,叶楣还有些料不定。
“你可还记得钦州金家的金星明?”叶楣问。
“金星明?”叶恪狐疑的看着她:“记得,突然提起他来做什么?”忽而又想到什么,大吃一惊,一下子站起身来,道:“姐,你不会突然想清楚了,现在要嫁给他吧!”
叶楣皱起眉:“你当初不是挺喜欢他的么?”
“当初我们是商户,可如今咱们可是官家。”叶恪道:“姐,你现在的身份,金星明哪里派的上你。商户之家取官家女儿,说出去只怕要笑掉大牙。”
他显得十分激动,叶楣看了他一会儿,问:“那你以为,我应当嫁给谁?”
“姐,你的身份,嫁给皇子都不为过,不过陇邺也没有皇子。”他神秘兮兮的凑近,笑道:“其实爹有意要你进宫,我替你瞧过了,皇上生的年轻俊美,对皇后也颇为冷淡。你若是进宫,凭借的美貌和才华,只怕六宫到最后都是你囊中之物。到那时,你我姐弟二人便是富贵无边。”叶恪说的眼冒精光,似是对自己所说的前景十分向往,像是挖掘了许久的人终于见了宝藏。
“哦?”叶楣看着他:“你真的这么以为?”
“姐,你何时变得如此不自信了?”叶恪拍了拍胸脯,道:“相信我,你绝对会成为大凉最尊贵的女人。所以就听爹的话,进宫去吧,爹总不会害你,进了宫,还有叶家在背后撑腰,这不是天大的好事是什么?”
叶楣笑了一下,那笑容却有些古怪,她道:“二弟,你这些日子似乎总是很忙,能不能告诉姐姐,你到底在忙些什么。”
“爹打算给我在陇邺谋个官职。”叶恪眉飞色舞道:“这些日子带我四处见同僚!”话音刚落,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住了口,有些惊慌失措的看向叶楣。
叶楣神情未变,就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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贯穿全文的单身狗铁衣:我就静静的看着你们秀恩爱_(:3ゝ∠)_( )
第二百二十六章 告天下同胞
“原来如此。”
叶恪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叶楣,见叶楣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便是松了口气。又试探的问:“姐,你觉得不好吗?”
“不好?”叶楣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随即笑了:“这有什么不好的,进了宫之后便是荣华富贵一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莫非你以为我那么蠢,便是唾手可得的富贵都能拱手让出去。”她道:“我本来就想嫁一个身居高职之人,这皇上便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了,做皇上的女人自然没什么不好。”
说话的功夫,叶楣便又恢复了从前那般风情万种的模样,看着倒像是十分赞同叶恪说的一般。叶恪见此惊醒,便是拍手笑道:“我就说了!爹之前还怕你不同意,一定要我来劝你,我便知道他是多此一举,这样的好事,姐自然会应,又不是傻子,何来推脱一说?”
他放松之下,竟是将自己是奉叶茂才之命来劝说叶楣的目的和盘托出了。叶楣目光闪了闪,笑道:“爹大约是不了解我,可你是我弟弟,你还不了解我么。”
“姐,你说,要是你进了宫,得了皇上的宠爱,可别千万忘了我这个弟弟。”叶恪道:“如今爹已经带我进了官场,日后有你这个姐姐帮衬,我的路只会越来越顺,说不准,这陇邺众人对要听命与我们姐弟二人。到时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好不得意。至于那个劳什子皇后,便是个摆设。如今连那个怀了龙种的静妃也没了,你若是进了宫,宫中何人是你的对手,必然是一帆风顺的。”
叶楣也笑:“自然如此。”
叶恪得了叶楣的保证,似乎十分满意,也终于解决了后顾之忧,又说了一会儿话,兴致勃勃的与叶楣讨论他的仕途之路该如何走,便离开了。等叶恪走后,叶楣的脸色就冷了下来。
叶茂才竟然这么快就收买了叶恪,倒也不意外,叶恪这一辈子最盼望的就是手握重权,呼风唤雨。叶茂才给叶恪画了个饼,叶恪心动,这足以令叶恪牺牲自己的姐姐。况且在叶恪眼中,进宫去做皇帝的女人大约是一件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却不晓得这其中的步步危机。因为永乐帝这个皇帝太难掌握了,还有个头脑清明的睿亲王在一边虎视眈眈着。
叶恪和叶楣一样,都是极端自私的人,在面对自己的利益之时,手足的情意便也算不了什么了。想来若是叶恪知道了叶楣去做皇帝的女人并没有那般好,也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因为他自己的仕途更重要。
可是叶楣又怎么会甘心给叶恪铺路。
叶恪走了后,叶楣站起身来,在屋里走了两圈,这显得她有些焦虑。
但是她也明白,叶恪现在,在某些方面,算是她的敌人了。
她想了很久,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的站起身来,却是将屋里的箱子打开。那是叶夫人在她回来的时候为了补偿她给她做了几十套衣裳,都是时下流行的款式,料子也是顶顶好的。叶楣在箱子面前蹲下身来,开始认真挑选起来。
另一头,沈妙也得知了从莫擎嘴里打探回来的消息。
“金星明?”沈妙皱眉问。
“除商铺之子的身份外,其他都无甚特别之处。”莫擎道:“不过从钦州突然到了陇邺,似乎在处理几笔生意,都是金家的几处长线生意。就这么处理了,预示着近几年金家都不打算接生意。”
“不打算接生意?”惊蛰忍不住开口道:“那吃什么呀?”
“看来是准备离开了。”沈妙沉吟:“那有没有消息,金星明最近有离开的动向?”
莫擎一怔,道:“夫人猜的不错,他还变卖了一些东西折成银票,似乎要远行,准备了大量银两。”
沈妙了然:“你再去查一查,这个金星明最近有没有和哪些人有关联。还有他准备的一些衣服,去哪里,准备出行的东西总能看得出端倪。短行还是长行,北地还是南国。若是有和他联系密切的人更要注意。也切勿放松对叶楣姐弟的查探,若是金明星和叶楣私下里有往来,一定要跟住。”
莫擎领命离去。
惊蛰和谷雨一边在灯下缝衣服,谷雨一边道:“夫人,可是那叶家小姐和商铺之子能有什么关系?莫非她心悦那金少爷,所以便是连对方的商户身份也不在意了,非要与他在一处?”
沈妙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你知道藤草吗?”
“这个奴婢知道!”惊蛰一听连忙道:“奴婢以前住在乡下的时候,院子里到处都是藤草,一到春日,须得一株株拔掉,若是不拔掉,就将旁的树缠死了。”
沈妙道:“叶楣就很像那藤草。”叶楣就很像藤草,这藤草有极强的生命力,无处而不在,最重要的是,随便哪个男人都能成为她的“树”,她依靠着这些树不断向上爬,汲取着阳光雨露,不断强韧的生长着,直到攀到最高的那一株。
而在她生长的过程中,那些树都被她缠着耗尽养分,最后枯死了。
惊蛰和谷雨面面相觑,半晌后,惊蛰小声道:“她有那么厉害么?”
“这种藤草乍一看很强,却也有一个致命的特点。”沈妙道:“一旦她的最后一颗‘树’死了,没有其他东西可以给她提供养分,她也就随之而去了。”
“依靠什么,最后被剥夺的时候,才会最惨。”她说。
毋庸置疑,叶楣一定是想要在金星明身上得到什么。一个商户之子,既然到处了结生意,似乎要离开,那显而易见,叶楣是想要搭上金星明这艘船上岸,离开叶家这个深渊。
不过,沈妙又怎么会让她如愿?
叶楣的结局,这一次,就让沈妙来替她注定吧。
……
一连好几天,谢景行都未曾回府了。就连铁衣也不在,问起从阳,一问三不知,感觉府里的侍卫们都要比往日里更忙些。
再不多时,京中突然传来一个消息。原镇南将卢家正淳带兵造反,屯兵于汝阳城,在汝阳城占地为牢。与皇室正式作对。
这消息几乎是让陇邺百姓都震惊了,听闻那卢正淳本来手下的兵就不少,加之这么多年一直在暗中招兵买马,扩充兵力,汝阳城本就地势广大,被他这么占领下来几乎让人意外。卢家的确有和皇家对抗的勇气。
沈妙带过来的沈家侍卫们都对此有些惊疑,倒是沈妙不疾不徐,古人云先抑后扬,谢景行和永乐帝大约想做的就是这样。先给卢家一点甜头尝尝,卢正淳那般的武夫,自然会因为如此就觉得皇室惧怕与他,掉以轻心,越发自大,这样才能让皇家更好的布置,给卢家来个一网打尽。
虽然对谢景行极有信心,沈妙也不认为卢家真的有和谢家抗衡的能力,沈妙担心的是另有其事。虽然卢家张狂,可毕竟只是针对皇室,在百姓眼中,卢家就和当初的谢家一样,有着当初打江山的汗马功劳。虽然如今说是造反,可是卢家也有嘴,卢家的红口白牙,张嘴就说是皇室逼他们反,甚至说当初孝武帝之死也和永乐帝脱不了干系,敬贤太后算是外戚专权,和永乐帝母子合谋害死孝武帝和其他皇子,这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天下哗然!
诚然,当初孝武帝过世,萧皇后以雷霆手段将其余的皇子一一处理,自然是没有落下把柄,可是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到底是觉得奇怪。百姓们也是如此,只是虽有猜疑,却不敢说出来,后来敬贤太后过世,永乐帝继位,在他的治理下大凉昌盛繁华,于是过去的那些事情便没有人再提了。
可是这并不代表百姓们将此事全然忘却了。
相反,卢家的这一说辞出来,大凉的百姓震惊过后,便也开始犹豫了。小部分百姓是真的听信了卢家的说辞,大部分的百姓却是怀疑。然而一个帝王不能做到民心归顺,总会给日后埋下祸患。就如同当初的萧皇后,虽然她的确做的干净利落,可是却也给永乐帝现在带来了麻烦。
便是现在永乐帝用雷霆手段堵住百姓的嘴,截断市井中的流言,可还有道路以目呢,这辈子都要用这种手段镇压了么?
“卢家也实在太无耻了。”惊蛰道:“竟然敢将脏水往皇上身上泼。”
谷雨叹了口气:“都造反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倒一盆脏水算什么呢?”又道:“卢家可真狠,要两败俱伤,非要把皇家也拉进来,便是赢了,日后也未必就赢得民心。”
沈妙皱眉思索了片刻,道:“取纸笔来。”径自走到桌前。
惊蛰一愣,问:“夫人,要写信回明齐么?”
沈妙摇了摇头:“要一张很大的纸,比城门囚犯的告示还要大。”
笔走龙蛇,锋芒毕露,惊蛰和谷雨见过沈妙写字的,给明齐寄家书的时候,或是以前与裴琅传消息的时候,只是那时候的沈妙都是冷静,并未瞧得出什么不对。而今日的沈妙看着却有什么不同,她郑重,似乎在书写的是什么重逾千斤的大事,又激愤,让人想起翰林院里舌战群儒的老生。到最后便是越写越快,几乎是不假思索,洋洋洒洒,一气呵成。
罢了,将笔一搁,左右两手拎起那张巨大的白纸抖了抖,似乎是要将那纸抖干似的。
惊蛰和谷雨一同凑过去看,便见那张巨大的白纸之上,是黑色的字。沈妙的字柔和圆润,然而这上头的字,却隐有凌厉,似乎要从纸上跃出的一把利剑,直捅人的心房。
“这……是什么?”两个丫鬟不识字,却隐隐觉得这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真相没有人在乎,”沈妙道:“但结果很重要。”她把那纸晾了又晾,等上头墨迹都要干透的时候,才对惊蛰道:“将这东西拿到书本点里,拓印三千份,再让这府里的侍卫趁着夜色四处张贴。”沈妙道:“要快!”
谷雨惊蛰不敢耽误,便是应了,小心翼翼的捧着那写满字的纸出了门去。
沈妙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轻轻松了口气。
世上之事,武能定乾坤,文能安天下。乾坤已定,天下未安,既然卢家要借此生事,倒不如反客为主,来壮己方士气。文武之道,本就想通,他卢家有口舌之乱,她也有诡谲兵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不仅要让卢家输,还让卢家输的憋气,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捞到。
这一夜,谢景行依旧没有回来。
沈妙一个人穿衣吃饭,将睿亲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不时去定京的贵夫人们小聚,不动声色的安定他们的情绪,也只有在夜里睡觉的时候,才会觉得有些冷。想了一会儿谢景行,就将被褥盖上闭上眼睛睡了。
第二日清早,陇邺的日光洒遍城里每一个角落的时候,有眼尖的人发现自家门上贴着一张白纸模样的东西,那上头密密麻麻洋洋洒洒的写着满满一大篇字。主人家是个屠夫,并不懂,恰好见邻居的马秀才走过,就道:“马秀才,你是读书人,你且来看看这是什么?”
马秀才走到屠夫门口,见了那字,先是叹了一声“好字!”,又凑近,一字一句的念出来:“告天下同胞书……”
不过短短几日时间,《告天下同胞书》便传的大街小巷人尽皆知,大凉别的地方都知道了。那雪白的纸片到处都是,读书人大多是将其收藏在怀里,更多的人却是想结实一下那位写字之人。
翰林院里的年轻人们正扯着那书读。
“昔王朝弱微,尚且安居,而今昌盛,反其乱乎?盖陛下在即,粮仓钵满,风调雨顺,今为贼子,疑其主,反其君,背其理,覆其道,惭愧乎?羞脸乎?不忠不义不仁乎!”
读书的人周围便是围着大群学子,听闻这里,俱是露出羞惭的神情,也有激愤之人。这书里便是先说了近来卢家造反之事,先是大骂卢家贼子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后说贼子传信谣言,这谣言竟然被许多人信了,实在令人心寒。永乐帝在位时间,大凉百姓安居乐业,国富民安,比孝武帝在位时有过之无不及,百姓不思量着皇帝的恩德功绩,却要偏听偏信一个贼子的妄言,不惭愧吗?不脸红吗?又说了如今文武之道,大凉人才辈出,有读书人也有武举,武举的便应想法子对抗奸臣报效郡主,文人就更应正视听,而不是火上浇油。
这篇《告天下同胞书》文采斐然,语句犀利,便是撇开其中的政治看法而言,也是一篇上等的华章,更何况他说的这些都极有道理,让人不禁惭愧的同时还有反思。对于那卢家的谣言,却是不攻自破了?
永乐帝这么一个好皇帝,对百姓尚且如此仁厚,何况朝臣,卢家既然造反,定然不是忠人,可怜他们还差点被蒙昧挑拨,实在是太惭愧了。
那些个读书人便是自觉无颜,又觉得写这书的人定是才华横溢之人,很想与之结交一番,可惜却找不到幕后之人。至于那些武举的小生,更被这书撩的一颗报国之心顿起,只恨不得加入讨伐卢家的队伍之中,亲自斩下贼子的首级。
于是那一时间甚嚣尘上的永乐帝弑父篡位之事,便无人再提了。
从阳贴了一夜的告示,倒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人应和,更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易地就解决了谣言一事,对沈妙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道:“夫人,您这手,倒是和宫里的那些状元郎有的一比了。可从未见过这些读书人有这般追捧一个人的,若是知道了夫人的身份,定然惊讶万分。”
沈妙一笑,道:“卢家如今在汝阳,陇邺的事情管不着,最多也就是安排一些鼓吹谣言的人在百姓群中。可是大凉的百姓也不是傻子,两个假话,一个空**来风,一个有理有据,你会信哪一个?”
从阳若有所思。
“不过,那也是因为百姓的心里本来就更偏向皇上一些,所以很轻易就能将他们拉过来。若是卢家得了民心,本就在百姓之中地位坚不可摧,加上这些谣言,我便是写十张这东西,也是徒劳。”
从阳挠了挠脑袋:“不管怎么说,夫人都是下了一步好棋。等主子回来了,一定也很高兴。而且夫人原先是从将军府出来的,没想到如此有才华。”
沈妙不置可否。
才华么?《告天下同胞书》,不过是一封欺骗天下人的书信而已。人心是需要经营的,若是卢家想,自然也能做到。当初傅修宜登基,自然也有怀疑之声,可不就是裴琅凭借着一封《告天下同胞书》,将黑的说成白的,将傅修宜洗的濯清涟而不妖,倒成了明齐独一无二的明君。
如今她将这一招用到了卢家身上,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卢家想要因此毁了皇家的声誉,那是不可能的了。
与此同时,大凉永州的一个小镇上,青衫男子正负手从街道路过,路过的地方恰好有一学堂,那学堂的夫子是个年过六旬的老翁,正摇头晃脑的读:“昔王朝弱微,尚且安居,而今昌盛,反其乱乎?盖陛下在即,粮仓钵满,风调雨顺,今为贼子,疑其主,反其君,背其理,覆其道,惭愧乎?羞脸乎?不忠不义不仁乎!”
青衫男子脚步一顿,不由自主的往那头望去。便见那老翁方念过一段后,道:“这可是如今陇邺里流传甚广的《告天下同胞书》,老夫手里的拓印也只有一份,你们统统抄录一遍,明日交上来。”
裴琅愣了愣,随即想到了什么,不禁轻声笑出来,笑了一会儿,眸光又黯然下来,再看了那学堂摇头晃脑的夫子一眼,离开了。
未央宫里,显德皇后也手持着一份书信,笑着一字一句给永乐帝念完。永乐帝坐在椅子上,他的神情有些苍白,表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景行也真是娶了个宝了。”显德皇后笑道:“以为是将门出来的女将军,却是个能搅乱人心的女状元。如今陇邺里的书院都在暗中打探这写书之人是谁,却不知道是个女子。”
永乐帝轻轻哼了一声,道:“狡猾如狐。”
“人家帮的可是你。”显德皇后不以为然:“托她的福,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也都下去了,这不好么?”
“朕又不在乎。”永乐帝道。
显德皇后道:“你是不在乎,但是你总要为景行他们打算。”
永乐帝不说话了。
又过了片刻,永乐帝喊了一声“晴祯”。
显德皇后“嗯”了一声,忽而愣住,转过头来看着永乐帝。晴祯是她的闺名,然而这个名字,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人喊过了。
永乐帝没有看她,而是专心盯着桌上鹤嘴里燃着的半截熏香,道:“后悔么?”
晴祯皇后笑笑:“臣妾从未后悔。”
“朕死后,你跟着景行,若是遇到了不错的人,就改嫁吧。”永乐帝道:“换个名字,换个身份,你很好,也会过得不错。”
显德皇后闻言,眼中就有了泪光,她硬生生的将那点子泪光逼下去,看着永乐帝道:“在陛下眼中,臣妾便这么不值得么?”她似乎想到什么,又自嘲般的笑笑:“也是,在皇上眼中,臣妾一向不重要的。”说罢便站起身来,对着永乐帝道:“臣妾晓得了,臣妾会如皇上所愿的。”率先离去了。
陶姑姑看在眼里,有些想劝,可是最后却终是没能开口。显德皇后性子很好,似乎没什么值得她生气的事情,在和永乐帝相处这么多年,更是从没和永乐帝脸红过,今日还是头一回对永乐帝发脾气。
永乐帝看着那燃烧的熏香,半截熏香都化为尘埃,那空中弥漫的香气,终有一日也会散的。
就像人的记忆,和情意。
……
叶楣在屋里打扮了许久。
她本来就很美,自从到了叶家之后,加上叶夫人汤汤水水的补着,本来应当越发娇艳的,可不知为何,却觉得并无来时那般的光彩照人了。或许是眉目间已经有了疲态。
今日她在屋里挑了许久,才挑了一件桃粉色的薄纱长裙,上头星星点点的绣着桃花,再仔仔细细的梳妆打扮了一番,便是有些眼波流转,绝色尤物的感觉。
走出门去的时候,恰好遇着叶恪,叶恪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问:“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孙家小姐府上喝茶的。”叶楣笑道。
叶恪不疑有他,况且还有叶家的侍卫跟着。叶楣便带着侍卫一起出了门,她将面纱戴上,果真是去了孙家小姐府上。那苏家在陇邺的官儿虽然不大,却也不是平民百姓。
叶楣进了孙府里,由人将她领着去了一间小房。待进了那小房,一眼便看见久等多时的金星明,金星明见了叶楣,登时眼睛一亮,目露惊艳之色,很有些痴迷的道:“楣儿,你真是越来越美了。”
叶楣心中越是恶心,面上越是笑的甜美,委委屈屈的道:“今日出门亦是很不容易,差一点就以为不能见到金大哥你了。”
“若非这孙家大哥与我有过旧时交情,以她妹妹的名义与你下帖子,只怕与你见上一面也是不容易。”金星明叹了一声。
叶楣笑道:“都是金大哥的本事。”
她嘴儿又甜,脸儿又俏,直把金星明哄得心花怒放,正在高兴的时候,突然又听叶楣道:“只是金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带我离开叶府呢?叶府我真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金星明道:“虽然如此,却也要细细筹谋。毕竟叶家不是平头小户,必须得想一个万全之策。”
叶楣心中冷笑,世上焉有万全之策,不过是金星明的推脱,想来他大约是私下里对叶府有了查探,晓得叶茂才的势力,打了退堂鼓。
她抬起脸,楚楚可怜道:“这样拖下去何时是个头,我什么也不求,叶家的荣华富贵也不想,我只想和金大哥快快乐乐的生活……”
没有几个男人能抵得住这样的甜言蜜语,更何况说话的人还是这天下罕见的绝色尤物,她眸光动人,言语盈盈,一举一动都是挑逗,仿佛无声的邀请。金星明就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却见叶楣更加无助的舔了舔嘴唇。
他再也忍不住了,也没有继续忍下去,一下子握住叶楣的手,冲动的开口道:“为了楣儿,我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可是楣儿这么美,我的一份心怎么能被楣儿捧在掌心。”他又使了些力气,一把将叶楣抱紧在怀里,道:“楣儿,你若是成了我的人,我一定会尽快将你救出来。”
叶楣几欲作呕,可是那犹豫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她的脑中飞速盘算着一些事情,下一刻,便双手如蛇一般的攀上了金星明的脖颈,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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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秦齐联手
良宵苦短,若是白日,便觉得更加意犹未尽了。帐子里尽是旖旎味道,半晌后,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金星明一边抚着叶楣光滑的后背,面上还带着些饕鬄后的满足,一边道:“楣儿,要不再与我呆一会儿,天还未黑,这样早回去做什么?”
叶楣背对着金星明,眼中划过一丝怒气,转过头来时,却又是媚眼横生,笑道:“金大哥如此舍不得我,就将我从那叶家赶紧接出来啊。叶茂才将我管得紧,这些日子又时常催促着我进宫,若是进了宫,那与金大哥这辈子却是有缘无分了。”
金星明一听叶楣要进宫,立刻坐直身子,道:“不可以!”若是从前,金星明还未识得叶楣滋味,如今颠倒鸾凤之后,却是再也舍不得放手了。他在叶楣身上简直欲仙欲死,日后再遇到别的女人,只怕都已成了木头。
男人一辈子所求的也无非就是钱权色,吃过了精细的米饭,窝头就再难下口。金星明怎么都不愿意将叶楣拱手让人,自然是急了。
叶楣依偎到他的怀里,轻声道:“我自然也是不愿意的,我心里只有金大哥一人,奈何如今身不由己。所以想赶紧离开,等我与金大哥到了明齐之后,便能做一对神仙眷侣,日日逍遥,好不快活。”
佳人有情有义,金星明又得了甜头,心中得意,一时间豪情万丈,就道:“说的不错。今日回头我便让人将东西备好,为保稳妥,咱们便走水路。这水路隐蔽,虽有危险,却比其他路子快些。”
叶楣点头:“为了防止叶茂才生出疑端,咱们五日后再在这里会和,在那之前,金大哥你且打点好离开的事宜,我也好与叶府众人周旋。”
金星明应了,二人又痴痴缠缠一阵,叶楣整理好衣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的走出门去。出了孙家府门,上了马车,叶府的侍卫见她无碍,便也没多想。叶楣上了马车,掀开自己的衣袖,嫩如白藕的玉臂上尽是斑斑驳驳的红痕。
金星明猴急又粗鲁,折腾的叶楣也是分外疲惫,她看了一会儿,又将衣袖放了下来。
她自来都是雁过拔毛的主,今日却竟然委身于金星明那样的人,这一切都是拜叶茂才所赐。若非叶茂才骗着她上了一艘贼船,她又何至于此?既然要离开叶府,叶府也总要给她一些补偿的东西,否则这么多日子以来的委曲求全岂不是白过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意。
……
五日后,谢景行归来。
汝阳城的战役,卢家溃败的彻底。
卢家这么多年自以为招兵买马,暗中积蓄力量,殊不知他的对手也是一样。甚至于他的对手比他更勤奋,从永乐帝登基的那一日就开始在策划如何将卢家拉下马,这么多年的筹谋,又岂是一个卢家能比得过的?
而永乐帝展露出来的真实力量也让朝野之中一些蠢蠢欲动的臣子震住,仿佛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他们终于明白,当初那个被孝武帝打压的,还要靠敬贤太后扶持的少年帝王已经不知何时成长为一头凶兽。
卢正淳是个疯子,汝阳城破,他自知大势已去,无可奈何的时候,竟是冲进屋里将自己的妻女亲手屠戮,包括他自来宠爱的卢婉儿。当时高阳和季羽书也在场,瞧着那卢婉儿瞪大眼睛慢慢倒了下去,似乎到最后一刻都没想到会死在自己的父亲手中。
谢景行了结了卢正淳。
卢正淳死的时候狂笑不止,大喝道:“老夫一生纵横无敌,鞍马天下,今死于竖子之手!不甘心!”
谢景行砍下他的首级,淡淡道:“无知。”
至此,在大凉盘踞两朝百年世家卢家,就此销声匿迹,卢家的残余势力四处窜逃,都交给了墨羽军一一斩杀。
沈妙听起这些的时候,很是感慨,一个世家的兴起和没落,看上去十分简单,其实却是在许久之前就有兆头的。卢家狂妄,生出逆反之心,皇室便不留余力的斩杀。
谢景行道:“不过我回来的时候听闻市井中流传一则《告天下同胞书》……”他看一眼沈妙,唇角一勾:“天下文人皆想结识,不知道是哪路才子豪杰?”
沈妙忍住笑:“不知道。”
“得让墨羽军找找。”谢景行挑眉:“要是找到了,若是男人,就结为兄弟,若是女子,就……”
“就什么?”沈妙凉凉的盯着他,好似他只回答的不满意,便磨刀霍霍一般。
谢景行正色道:“就拖出去斩了,什么人大胆至此,竟然敢比我夫人还有才华。”
沈妙没忍住笑了。
谢景行见她笑的如玉兰花开放,温婉而俏丽,心中一动,突然站起身将她打横抱起,走到床边放下。沈妙挣扎:“你还没洗澡。”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他翻了个身,沈妙便趴在他身上,谢景行抱着她,脸埋在她肩窝里,沈妙被他的气息弄得有些痒痒,却听见他说:“明齐可能要打过来了。”
沈妙一怔,怀疑的开口:“什么。”
“卢正淳临死之前道出了皇兄的秘密。”谢景行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道:“似乎傅修宜也知道了。这个机会,傅修宜不会错过的。”
原来,卢正淳临死之前,对谢景行说了一句话,他说:“你猜,明齐皇帝知道你那短命大哥活不过今年,会什么时候出兵?”
沈妙惊讶:“卢正淳怎么会知道的?”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况且宫中本就复杂,可能是从宫里传出去的。”谢景行道:“卢家应该想用这个消息来要挟皇兄,但最后不知怎么的改变主意,选择向傅修宜告知。”
“通敌叛国?”沈妙皱起眉。
“算不上。”谢景行道:“卢正淳的个性,应当是想鱼死网破。”
沈妙闻言,倒是有些赞同。之前卢正淳还四处张贴告示来说永乐帝弑君夺位,不过就是想要毁掉皇室的名声。当时他未曾将永乐帝活不久的秘密一同宣扬,或许为的就是保留这个秘密,到最后成为他的杀手锏,最后的致命一击。
只是卢正淳到底不是沉得住气的人,也不知谢景行怎么的就刺激了他,或许他觉得现在谢家也回天乏力,干脆临死之前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谢景行。
沈妙道:“不错,傅修宜的确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傅修宜的性子,擅长于“抓住”。抓住可以利用的人,事以及机会。或许在他看来,一个命不久矣的帝王,一旦出事,大凉一定会一片混乱,这个时候出征最好不过。她想了一会儿:“只是现在的明齐尚且不足以和大凉有对抗的资格,傅修宜一定暗中做了什么,有了足够的底气之后才会动手。”
谢景行道:“在那之前,先收拾了叶家吧。”
“叶家?”沈妙道:“你打算将叶家一网打尽么?”
谢景行打了个响指:“不然留着过年?叶楣姐弟我会定下来,送给你,怎么处置都行。”
沈妙把他的手拿过来,谢景行的手腕处还带着她的红绳子,她道:“你要小心。”
谢景行和沈妙关于傅修宜的猜想,在第二日就得到了证实。谁都没有想到傅修宜竟然会如此急不可耐,甚至称得上有些不管不顾了。
沈丘的家书到了。
和之前的家书不同,之前的家书大多都会写一些沈信他们平日的生活,向沈妙表明他们过得不错。而这一封家书看着却是潦草得很,显然写信的时候十分匆忙,再看时间,亦是很久,意味着这封信到沈妙手中,耽误了很多时间。
打开信来,沈妙和谢景行一目十行的看完,看完后,俱是沉默。
傅修宜动手了。
倒不是对着大凉来开火,而是对着沈家。
文惠帝重病不起,托傅修宜全权监管朝廷众事。傅修宜便是捏造了沈家的罪证,直接对沈家进行围剿。而沈家的沈家军在之前被明齐皇室收回兵权的时候,也改的面目全非,其中还掺杂了不少探子,沈家军却是废了。
傅修宜欺瞒明齐百姓,直接对沈家这般粗鲁的动手。沈信这一回却是早有准备,早在之前便已经开始私下里联合其他对明齐皇室有着不满的朝臣,虽然那些朝臣亦是小官儿,可到底比单枪匹马来的力量大。其次,远在小春城的罗连营和罗连台也带着罗家军赶来定京。罗家军可算是被罗家人手把手的养起来的,与其说是皇帝的兵,倒不如说只听命于罗家,加上之前几年在沈信手下也被调教了不少,沈信用起罗家军也算得心应手。除了这些,还有谢景行当初留在定京的人马。
至此,沈家众人终于知道了谢景行的身份。
虽有震惊,却因为如今的局势而并未觉得反感,加之之前谢景行对沈信亦有坦白,便也顾不上责难了。谢景行的那些人马虽然不多,却是极为精。尤其是在探听消息这一行上十分出色。
傅修宜大约以为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拿下如今渐渐微弱的沈家,却没想到沈家老早的就在为这一日做准备,非但没有在期望的时间内将沈家一网打尽,似乎还胶着进了一个死胡同,耗着他的兵力。
沈丘在信里说,沈家如今是和皇家扛上了,也离开了定京,虽然傅修宜的人马一直穷追不舍,沈家却一直没让他们捞着好处。如今沈信正在和诸位臣子商量,是否要掀了这混账皇权。
对于这事情最后是什么结果,沈丘却是没有提了。沈妙也晓得,沈家世代忠义,尤其是沈老将军更是一颗忠义之心。如今和皇权反目成仇已经是大逆不道,掀了皇权之后,就算是成功了,那皇位谁来做?重新拥立一位新君,明齐的皇子个个绝非善类,干脆自立为王?沈信绝没有那个想法的。
信的最后,沈丘却是提了一件事情。
如今的沈家没有呆在定京,因为定京到处都是傅修宜的人,沈家只会处于劣势。他们退守到了函关谷一带,却在函关谷周围的村庄里,发现了不少秦国人。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
沈妙沉默了许久,才道:“傅修宜开始动手,函关谷出现秦国人,很有可能秦齐已经联手,便是没有,傅修宜一定是打着这个主意。”
谢景行点头,又看向沈妙:“你不担心你爹?”
“担心也无用。”沈妙道:“如今我在千里之外,便是运筹帷幄,亦不可掌握许多变数。况且论起制敌,相信我爹娘和大哥也不是等闲之辈。只要他们对皇室不再如从前一般愚忠,就有胜算在握。”
谢景行挑唇一笑:“其实都是一样的。”
沈妙看向他,皱眉:“什么意思。”
谢景行又捏她的脸,道:“秦齐如果一旦联手,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会尽快攻打大凉,一定是从边界开始入侵,岳父和我们,其实是站在一边的。”
“岳父不想拥立新君,也不想自建皇权,那就吞了他明齐,灭了大秦,三国归一,自然就无从选择。”
沈妙心中一动,她其实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遭,前生到最后,大凉不是灭了秦国,又攻到定京,拿下明齐,想来未来三国国土同归于大凉,天下便也只有一个皇帝了。
“可是你能行么?”沈妙问:“皇上的秘密已经被傅修宜知道了,不用想,我都知道他一定会把这消息放出去。到时候陇邺大乱,你要承担许多事情,秦齐联手,我相信最后不是大凉的对手,可这过程却一定很艰难。”
谢景行看了她一眼:“小姑娘,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怀疑男人‘行不行’。”
沈妙顿住,谢景行便是在这么个时候,都能有着插科打诨的功夫,她也真是觉得无话可说。
“你看着吧。”他说。
……
卢家的倾覆让整个陇邺都为之大惊,倒是因为那封《告天下同胞书》的缘故,百姓们拍手称快,毕竟卢家干出了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就不要怪皇家无情。朝臣们却因此而有了新的格局,从前跟着卢家那一波的,在卢家和皇室之间蠢蠢欲动做墙头草的,坚决反对卢家的,各自有了新的筹谋。站对了队的自然喜气洋洋,站错了队的却是心中惊疑不定。
永乐帝绝不是一个宽厚仁慈,只晓得宠爱妃子的皇帝。他的心硬起来的时候比谁都硬,的确是孝武帝的儿子,该下狠手的绝不手软。当初静妃是后宫中最得宠的妃子,如今永乐帝对付卢家,可一点儿没念在当初的情意,更勿用说静妃肚子里的孩子了。甚至有心人也能看得出来,永乐帝只怕是为了对付卢家,已经隐忍多年。
帝王有这样的手腕心性,实在是令人生畏。朝臣们因此而越是惧怕于他,安分了不少。
而与卢家齐名的叶家,如今也正如热锅上的蚂蚁,着急不安。
谁都没有想到永乐帝会说动手就动手,更没人想到卢家倒的如此之快。便是叶茂才自认精明一世,也突然察觉到了不对。他到如今便后悔,为何当初皇家有意要招揽叶家的时候不早些投诚,到了现在,却是白白的失去了这个机会。
的确是失去了这个机会,因为叶茂才发现,永乐帝已经开始在对付叶家的势力了。
叶家和卢家不同,卢家是武将,到底有自己的兵,叶家是文臣,大多数的时候,都只能起一个辅助作用。他的关系、势力和人脉都是人人竞相争夺的对象,可是如今,都随着卢家的覆亡而崩塌了。
卢家那么多根基势力还有兵马,尚且都栽在了永乐帝手中,更勿用说叶家了。可是叶茂才观其局势,加上从卢家一事上对永乐帝行事风格的了解,心中越发绝望,晓得永乐帝叶家绝不会网开一面,一定会斩尽杀绝。叶茂才一边恼怒卢家当初信誓旦旦说的那般狂妄,一边又后悔都来不及。
叶茂才开始着手准备逃离一事了,再不济,要将叶鸿光送出去。叶楣和叶恪他没那么多心思管,可是叶鸿光是他唯一的子嗣,必须要给叶家留个后。
叶茂才开始忙碌的时候,叶楣也没闲着。
她今日又从孙小姐府上回来,与那金星明好好缠绵了一番,金星明已经答应了三日后带她离开。这几日叶茂才对叶楣的管束松了许多,似乎都不怎么关心她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叶楣非但没有因此而高兴,反而心中越来越紧张。因为叶茂才显然已经自顾不暇,所以才无暇顾及她的死活。叶家只怕是要到非常危急的时刻了。
联系到卢家的事情,叶楣虽然并不懂出了什么事,却也隐隐感觉到,叶茂才是在害怕,能害怕什么,自然就是和卢家一样的下场。
这一日,她回来的有些晚,一进屋,便见着叶恪在她屋里左看右看,似乎在等她的模样。
说起来,叶楣也有几日没有见着叶恪了。这些日子,她盘算着和金星明逃到明齐之后的境地,对于叶恪怎么样,叶楣还真的没有打算过,或者从一开始起,在叶楣的逃亡计划里,就没有叶恪的存在。
一个已经让叶楣觉得没有用处只会拖后腿,甚至还对她有所私心的人,叶楣立刻就抛弃了。
叶恪见她回来,问:“姐,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孙小姐上次问我要一方帕子,我昨日里才绣好,今日给她送过去。”
叶恪抱怨:“你如今也是丞相府的小姐,她孙家的小姐凭什么指使你。”
叶楣没理会他的话,在一边坐下来,见叶恪眉宇间似有焦躁之意,就问:“你这几日怎么样?爹不是带你四处见同僚了么?”
“别提了。”叶恪一听此话,立刻垂头丧气道:“那也不过是最初而已。这几日不知道在忙什么,我一问他,他便推说自己有事,我都在府里无聊得紧。”又看向叶楣:“姐,你什么时候与爹商量一下进宫的事吧,我看爹是在找借口推辞。若是你进了宫,得了皇上的欢心,爹必然会讨好于我,皇上也会看重于我。我仕途上得意,与你也有帮助不是么?”
叶楣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显,笑道:“你我是姐弟,我自然会帮你的。”她沉吟一下,又道:“说起来,你与爹的关系倒是比我与爹的关系走得近。这些日子,你可曾见过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特别的地方?”叶恪不解:“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叶楣见他不懂,便换了个方式,笑着问道:“不是说这个,比如爹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或者是什么秘密,或许你能打听到一二?”
叶恪看着叶楣,愣了一会儿,道:“姐,你想做什么?”
叶恪这人,野心有余,聪慧不足,是有些小聪明,不过很容易被一些表面的东西迷住眼睛,又太过贪婪,当断不断。叶楣从小便说过他很多次,不过也正因为叶恪的自大贪婪,叶楣才能如此轻易的蒙混过关。
她叹了一口气,道:“你也知道,你我二人毕竟不是真正的叶家血脉。我听闻这几日爹在私下里又在寻叶家的骨肉,寻不到便罢了,若是寻到了。你我二人该如何自处?”
她说谎随口就来,叶恪却听得呆住,立刻就相信了,结结巴巴道:“真的么……爹真的在到处寻真正的叶家人?”
叶楣点了点头。
叶恪的表情就有点扭曲起来,混合着愤怒和妒忌,他道:“爹怎么能这样,利用了我们便一脚踢开?凭什么?”
“所以说我不甘心,”叶楣道:“我便罢了,你可不同,若是那真正的叶家血脉不回来,一个瘸子跟你争不了什么,叶家日后都是你的。我怎么能看着你的东西眼睁睁的拱手让人。”
叶恪本来便是有九分火气,这会儿被叶楣一说,直直的到了十二分。他道:“不错。这可不行!”
“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必须得找到叶茂才的软肋。他既然是丞相,总会有一些秘密,这些秘密若是被我们知道,自然就能成为要挟他的把柄。”
叶恪闻言,深以为然,又凝神想了一会儿,沮丧道:“爹对我到底没有交心,现在想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秘密。不过……”他眼睛亮了一亮,突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开口:“有一次我在他书房里,见墙壁上挂着一幅美人图,觉得图不错,就摸了一下,被他严厉制止了。当时我便猜出这画有什么不同。”
叶楣追问:“然后呢?”
“爹告诉我,那画里有些东西,不过现在我还未做官,给我也没用,等我做了个官后,这些东西就能派上用场,他会给我的。”叶恪摊了摊手:“你说的珍贵的东西,我便只能想到这个了,我见他说的不像是有假,便也没有深究。这算不算?”
叶楣眼中闪过一丝喜意,道:“算。”
“那我想法子把它偷过来!”叶恪立刻站起身。
“不可!”叶楣连忙拦住他,见叶恪露出狐疑的眼神,就道:“既然这事是我想到的,到最后定然也是我来要挟他,虽然是为了你。可若是你去要挟他,他就会对你生出不满,难免阳奉阴违。不如我去偷,再拿这个威胁他,这样在叶茂才心中,你压根儿不知情,还是他的人。”
叶恪闻言,觉得叶楣说的甚好,一拍巴掌道:“还是姐想的周到!”又感激的看着她:“姐,你对我可真好。弟弟日后飞黄腾达,定然不会忘记姐姐提携之恩,一定会报答姐姐的。”
叶楣微微一笑,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叶恪身上,罢了才十分亲切的开口:“我等着你好好‘报答’我。”
等叶恪走后,叶楣将门掩上,才慢慢的暗了神色。
她一直在想,在叶家的这段时间,她并未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相反,还一直被叶茂才算计利用,甚至因为要逃离叶家,而不得不搭上自己的身子,委身于金星明这样的人,这一笔买卖无论如何怎么看,都是不划算的。
而叶楣从来不做不划算的买卖。
如今叶家要倒霉了,在叶家倒霉之前,她必须离开,跳出叶家这艘船,否则就会被绑着和叶家一同沉没。
可是在沉没之前,她总要从叶家拿回一些什么东西,才补偿她所失去的东西。
既然金星明要去的地方是明齐,那么她终有一日,也能攀上明齐的贵人,到达明齐权力的高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而叶家作为大凉的丞相,丞相府里一定多多少少藏这些秘密,这些秘密和大凉息息相关。
没有一个国家,会对别国隐秘的事情拒之门外。
这秘密是叶茂才攒起来的心血,也是她去往明齐贵人府上的敲门砖。
这东西就是能弥补她在叶家失去一切的东西,现在想想,她究竟在叶家失去了什么?
自由的权力,被迫的委身,还有,一个愚蠢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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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哥哥:天下文人皆想结识,不知道是哪路才子豪杰?
凉凉:不造。
谢哥哥:得让墨羽军找找。
凉凉:如果你,找到我,我就让你,嘿嘿嘿_(:3ゝ∠)_
(这章标题开始叫齐秦联手…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
第二百二十八章 灭口
谢景行回到睿亲王府没几日,就又要去汝阳城一趟。当初卢正淳既然选择汝阳作为造反的据点,汝阳本就城中势力复杂,虽然有墨羽军的人在扫除其中残余兵力,却也仅仅只是兵力。其中掩藏颇深的卢正淳的走狗,皇室这回是打算一个也不放过了。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跑一个,便交由谢景行亲自去整理。
谢景行走后,睿亲王府里里外外一切事务,便都交由沈妙负责。睿亲王府在整个陇邺都有着举重若轻的态度,许多朝臣尚在观望,便都盯着睿亲王府的一举一动,越是这样的关键时候,越是一点岔子也不能出。沈妙便如同往日一般,时时与那些夫人说说话,潜移默化的传递一些消息,局势总归是控制住了。
这一波卢家所带来的灾难算是过去了,因为卢家造反的地方是从汝阳开始,陇邺的老百姓倒是没受到什么影响,顶多顺着民意大骂一通卢家乱臣贼子之名。
百姓安定,朝臣不敢擅自动作,大局平稳,一切看上去都开始与往日一般无二,但除了一家人例外。
丞相府叶家。
叶茂才到底是在朝廷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当初永乐帝坐上皇位的时候,尚且还只是一个孱弱少年,如今这少年已经成长为深不可测的男人,手段如他父亲一般绝情,叶家眼看着是没有活路了。
叶茂才没有卢正淳那么蠢,也没卢正淳那么狂妄。永乐帝表现出来的势力让叶茂才明白,如今的叶家是没有能力与大凉皇室相抗衡的,只能如同一颗针一根刺,扎在永乐帝身上,不痛不痒罢了,叶家要付出的却是整个府邸的命运。
没有人想死,也没有人愿意心甘情愿的走上一条绝路。
叶茂才总要开始为自己谋划一条逃生之路了。他希望能保下自己唯一的子嗣,但是必要的时候,这些都可以舍弃。不过最重要的是,如今叶家的一举一动都被皇家的人看在眼皮子底下,要逃出生天,何其艰难。
更何况,谁都没有想到,永乐帝的动作会来的那样的快。
这一日,沈妙方从御史夫人府上回来,天色已近傍晚了。漫长的夏季终于过去,初秋的气息初见端倪,院子里的花树都开始掉叶子,掉下薄薄的一层,方被扫走,一阵风吹来,便又零零星星的洒下几粒。惊蛰每每气的头疼,可等风过后,却又是不由自主的拿扫帚扫院子。
沈妙站在院子的边上,唐叔正巧走过来,见了她便笑道:“夫人,厨房今日熬了汤,等会子汤好了,让人给夫人送一碗来。这些日子夫人整日早出晚归,实在是辛苦了。”
“不过是陪着人说说话而已,当不得辛苦。”沈妙微微一笑。又想起如今还在汝阳的谢景行,忍不住叹了口气。
事情还远远没完呢,如今这陇邺看着越是平静,实则隐藏的危险才越深。便是将叶家也收拾好了,可是千里之外的明齐呢。如今她一心挂两肠,一边要牵挂着明齐,一边要担心着大凉。永乐帝的病情如今究竟还能支持多久,傅修宜和秦国什么时候会联手对大凉进攻,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一旦有什么意外,这大凉皇室里,能承担起责任的只有谢景行,同样,她也要面临更多的问题。
谢景行有句话说的没错,没有时间了。他们所剩的,可以慢慢计划着对付对方的时间的确是不多了。
正想着,却见莫擎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表情有些古怪。这些日子,沈妙都让莫擎不分白天黑夜的监视着叶楣姐弟的动静。叶楣已经搭上了金星明,而金星明即将离开大凉,沈妙决计不能让她得逞,从某些方面来说,叶楣比叶茂才更让人觉得后患无穷。
“皇上那头下旨了,请叶茂才进宫。”莫擎道。
沈妙一怔:“进宫?”
莫擎点头:“不错,如今叶府里一片混乱,仆人们都四散着要逃走,不过外头有宫里的人把手着,里面倒是乱的很。”
沈妙喃喃道:“怎么这么快……”
永乐帝要对付叶家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她也不意外,可如今谢景行在汝阳,永乐帝的身子又不济,谢景行在的时候下命令,或许会有更全的把握,不过,沈妙转念一想,永乐帝这动作几乎有些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她都觉得快,只怕对于叶茂才来说更是突然。叶家也是狡兔三窟,若是给了叶家**的机会,难免日后被叶茂才钻了空子逃走。如今以进宫的名义将叶茂才先软禁起来,擒贼先擒王,这叶府里群龙无首,先自乱阵脚,再想收拾的时候,就是手到擒来了。
她想了想,道:“你和从阳还有铁衣三个人现在立刻去叶府,盯着叶楣姐弟,如果他们有什么动作,先跟着,如果他们要离开陇邺,拦下来,带回来,生死不论。”
“三个人都盯着叶楣姐弟么?”从阳从树上跳下来,闻言道:“也太大材小用了。听说那个叶夫人也是个不简单的主,倒不如我去看着那个叶夫人?”
“不用管她。”沈妙道:“她虽然聪明,可到底是个妇道人家,这些日子打听出来的消息是,叶茂才并不会让叶夫人插手他的政事,叶夫人接触不到叶茂才的势力,所以也仅仅只能作为一个聪明女人而存在。皇上没让她进宫,也正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一个人翻不起什么风浪。倒是叶楣姐弟十分狡猾,就这么轻易离开叶府,总觉得不会那么简单,她一定会做出
么简单,她一定会做出什么打算,这打算有利于她自己,这就是你们最需要留意的东西。”
从阳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有点道理,就点了点头。铁衣从来都只会听命,莫擎更不必说了。三人正要离开的时候,沈妙顿了顿,突然叫住他们,道:“对了,如果遇到了叶府家的那个腿脚不便的少爷,不必伤害他,若是有人要伤害他,也记得帮衬他一下。”
……
夜色里,叶府里此刻正是一片混乱。
谁都没有想到皇家会突然派人来“请”走了叶茂才,下人们虽然也不晓得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这些日子究竟隐隐听到了些风声,如今请走叶茂才的时候,叶茂才的反抗更是让下人们证实了心中的猜想。一时间,各自收拾自己衣服首饰准备跑路的,觉得逃跑无望在屋子里暗自垂泪的,还有假装若无其事希望只是一场误会仍旧做着自己事情掩耳盗铃的,府里一片人心惶惶。
这些下人们其实平日里被叶夫人管教的很好,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除非是圣人,谁都不可能泰然处之。
在这一片混乱中,叶夫人却已经在开始收拾自己的金银细软了。
叶茂才的打算她早就看在眼里,她本来还对叶茂才怀着一丝期盼,可是叶茂才的逃跑计划里,从头到尾都没有她。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叶夫人如今也算是看的一清二楚,叶茂才没顾念着夫妻情谊,她也权当是没有这个丈夫。叶茂才安排的退路如今却是恰好便宜了他,没办法,谁让叶茂才才是永乐帝眼中最大的靶子?
她认真的搜索着屋里能带走的银票和首饰,尽量捡轻便的装,总归不能坐以待毙的。
叶楣和叶恪此刻亦是一样。
叶恪在屋里来回踱着步,眉宇间满是焦躁,不时的询问叶楣:“姐,你说这是真的吗?丞相府真的要完了?这怎么可能?之前可是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或许皇上请爹进宫只是为了一些朝事,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叶楣一边收拾着一些银票,她早在几天前就开始有计划地将那些首饰当了银子,又换成了在大凉内所有钱庄都能通用的银票。这些东西好携带,也是必不可少。她道:“到现在你还在自欺欺人么?若只是为了单纯的谈谈朝事,叶茂才被请走的时候何必还让侍卫动刀企图逃跑,分明就是要畏罪潜逃的意思。”
“可这之前一点儿兆头也没有啊!”叶恪仍旧不肯相信叶楣的话。
“只是你没有留意罢了。”
叶恪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叶楣:“什么意思,姐,难道你早就知道了?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只是随便猜猜,更多的还是靠直觉,也并没有证据,就算告诉你,你肯信么?”叶楣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温和道:“再说了,这些事情,我自己打点好就是了。你总归是我的弟弟,如今叶家出事,咱们可不能和它绑着一起沉下去,总得找机会逃走。我会带着你一同走的。”
叶恪面色有些复杂,似乎很不甘心:“原先以为呆在叶府是最好的选择,可没想到不仅连个官儿都没捞着,现在还要如丧家之犬一般逃跑,这样想想,到不如当初在钦州的时候就没有跟着叶家过来。这还不如当初呢。”
“那也未必,”叶楣将所有的银票全都收好,分成好几份细细的收藏妥帖了,才道:“总要先留着命在,你也别再这干等着了。还是先去自己屋里,将你值钱的玩意儿都收起来,这些东西逃跑的时候都用得上。”
叶恪动了动嘴唇,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认命一般的耸拉着脑袋走出了叶楣的屋子,看样子应当是听叶楣的话,回屋收拾东西去了。
叶楣见他走后,许久屋外都再没有声音,才站起身来,目光闪过一丝阴霾,停了片刻,又才轻轻的出了房门。
她往叶茂才的书房走去。
叶茂才的书房门是关着的,那书房平日里也就叶恪和叶夫人进去,叶茂才偶尔与他们说些什么。不过叶茂才的性子谨慎,真的要藏一些东西,大约也并不会在书房这样容易被人找到的地方。可是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叶茂才也有可能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将东西放在书房里,让人意外。
不过叶楣之前就有叶恪提示,她知道叶茂才在书房里挂了一幅美人图,那美人图似乎有蹊跷,里头有叶茂才所说的“重要的东西”,现在叶茂才被带走了,叶恪升官无望,这东西便也就只能一直放在这里。
因着丞相府里眼下都是人心惶惶,书房外一个人都没有,叶楣进去的简直轻而易举,她很快就找到了那副美人图。美人图悬挂在叶茂才书桌对面的墙壁之上,叶楣走过去,双手摸索了一番,却见那画很是平整,并未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叶恪是怎么发现的?
叶楣不死心,又认真找了一下,可还是没什么发现。她有些泄气,怀疑叶茂才是将那画中的东西换去了别的什么地方。叶楣迁怒于美人图,十分不满的看了这美人图一眼,却见美人图上的美人有些不对。
图画上的美人站在桃树下执杯浅笑,面颊似有红晕,好一副不胜酒力的娇羞模样。那一双眼睛却很是冷漠,并未含有笑意,而且亮晶晶的,倒让人生出一种错觉,觉得这画栩栩如生,叫人看的有些背后发凉一般。
叶楣
叶楣心中一顿,突然伸出手去摸那画中美人的眼睛,果然,手指触及的地方是硬硬的凸起,她用力一按,却是只听得“啪”的一声,那墙壁之上,美人图挂着的那一块突然凹了进去,她心中激动,伸手往里一掏,便掏出个铁做的匣子来。
那匣子里就应当是叶恪所说的:叶茂才珍贵的东西了。叶楣拿到东西之后,便再也不停留,转身就要往外头。
正在此时,书房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叶楣一愣,便见着叶鸿光自己推着轮椅进来了。
看见叶楣,叶鸿光也是一愣:“大姐姐?”
叶鸿光今日很忧虑。
府上所有的下人们都是人心惶惶混乱成一片,他这个不良于行的少爷在府里本就地位不高,平日里有叶茂才护着到底还不至于对他太过分,可是叶茂才一走,叶夫人根本就不会将他看在眼里,那些个下人就更不会管他了。连个为他推轮椅的人都没有。
叶鸿光心中也很为叶茂才担心,可是府里上上下下一个同他说话的人都没有,万般愁苦之下,便只能推着轮椅到了叶茂才的书房,仿佛这书房里还有叶茂才的气息,让他觉得他还是个有着父亲庇佑的叶家少爷。
谁知道一进书房,竟然会看到叶楣。
“大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叶鸿光问。
叶楣手里还拿着铁匣子,看见是叶鸿光进来后,反倒是松了口气,就笑道:“哦,父亲之前托我来这里为他找些东西,等他从宫里回来之后拿给他。我见这府里下人们都在忙,便自己来找了。”
“是什么东西?”叶鸿光的目光落在叶楣怀里的匣子上:“是大姐姐抱着的这个匣子吗?”
叶楣笑了一笑,道:“正是。”又道:“三弟也是要来找东西吗?那我也就不打扰了,这屋留给三弟,三弟慢慢找吧。”她作势就要离开,正要跨过叶鸿光的轮椅的时候,却听得叶鸿光突然开口道:“大姐姐,你不知道,爹从来不让女人进自己的书房吗?”
叶楣一顿,一下子停住脚步。
叶鸿光的眼神十分清澈,又很是纯稚,可是这会儿却似乎很犀利似的。他说:“大姐姐,你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要骗我呢?”
“我没有骗你。”叶楣定了定神,笑道:“我说的是真的,不信等父亲回来了,你再去问他,就知道我说的是真还是假的。”
叶鸿光却没有听到叶楣的话似的,继续开口道:“是因为你怀里的这个匣子么?是因为你想要偷这个匣子里的东西吗?这个匣子是我父亲的吧,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不过你既然在这个混乱的时候来偷东西,想来这东西对我父亲来说很重要,本身也很珍贵。”
叶楣愣住。
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瘸子少爷,却到底是继承了叶茂才的一些东西,虽然不晓人事,但无疑是十分聪明的。
叶楣渐渐的握紧掌心。
“把这个匣子放下,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叶鸿光道。
“三弟,”叶楣试图哄他:“这个匣子是父亲让我拿的,真的不是我偷的。”
“既然不是你偷的,又是父亲让你拿的,那也不急于一时,等父亲回来后你再亲自拿给他吧。”叶鸿光一点儿也不肯退让。
叶楣眼见着和金星明约定的时间越来越接近了,心中一急,道:“若是我不呢?”
“为什么不?”叶鸿光皱眉:“难道这真的是你偷的?”
叶楣的心中有些恼火,叶鸿光的想法和常人不太一样,她甚至都不知道如何去威逼利诱眼前的这个少年。说他聪明,他却笨的以为自己会将到手的东西拱手让人,说他蠢,却又一眼看出了这匣子的独到之处,还在这样的关键时候拦着她。
见叶楣迟迟不动,叶鸿光的好脾气也渐渐收了起来,他正色道:“若是大姐姐执意不肯,我便只有叫母亲过来,让母亲阻止你了。”
叶夫人?
叶夫人虽然在永乐帝的眼中不值一提,只是个有些聪明的妇人,可是在这丞相府里,却是所有下人的头头,所有的下人都要听叶夫人的指挥。而且虽然叶夫人认她是女儿,可是更站在叶茂才那一边,若是被叶夫人知道,这匣子只怕保不住。
“不行!”叶楣脱口而出。
“那就放下匣子。”
叶楣道:“三弟,你听我说…。”
“来人!”叶鸿光突然高声喝道起来,吓得叶楣立刻一把捂住他的嘴。叶鸿光开始挣扎,可是他本就不能行走,又孱弱的使不上力气,竟是完完全全的受制掣于叶楣,叶楣一边捂着他的嘴,目光却是落在手边不远处,纸篓里那把闪着银光的大剪刀来。
她目光一闪,心中倏尔有了计较,不再犹豫,一把抓起剪刀,眉头都没皱眼下,就恶狠狠的往叶鸿光当胸处捅去!
叶鸿光一边被她按着口鼻,冷不防又被叶楣这么捅了一剪刀,胡乱蹬了几下腿,眼睛瞪的死死的盯着叶楣,仿佛没想到世上既然会有这般恶毒的女子。却再也没有力气大喊大叫了,只是费力的从喉咙里发出“呵”的声音。
叶楣冷眼瞧了他一眼,冷冷道:“本来不想置你于死地的,奈何你话太多了。”转身便走了。
叶鸿光仰倒在地上,轮椅倾翻,整个人趴在地上,渐渐的血将地上打湿一片,他费力的想往门口爬去叫人,可这
叫人,可这又谈何容易?那近在咫尺的门,此刻却像是望不到尽头的路一般,长的令人绝望。
铁衣几个刚到叶府里,却是没看到叶楣的下落,还以为短短的时间里叶楣就逃走了,待查到书房的时候却是吓了一跳,叶鸿光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不知道是死是活。
丛阳问:“怎么回事?这怎么办啊?”
莫擎从另一个屋子出来,道:“叶楣姐弟打算逃出府了,铁衣大哥轻功好,由你来跟。”
铁衣称是,从窗户一跃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莫擎目光落在地上的叶鸿光身上时也是吓了一跳,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从阳挠了挠脑袋,蹲在叶鸿光身边探了他的鼻息,道:“还有一口气,不过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活。”
“看样子是被人算计了。”莫擎道:“赶紧出动静引人过来。”
“得了吧。”从阳拍了拍手:“这府里的下人们现在都自顾不暇,哪里还有时间来管这位少爷,落毛凤凰不如鸡听过没有?而且这府里的夫人也不怎么喜欢他,看他这幅样子拍手称快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为他请大夫。”
“那就带回其。”莫擎走到叶鸿光身边,将他一把抱起,叶鸿光身子孱弱,包起来毫不费力。莫擎道:“夫人对这小子另眼相看,如果我们见死不救反倒不好,想来夫人在场,也会做出如此选择。先带他回去找高公子。救不救的活,看他的命吧。”
从阳耸了耸肩:“听你的咯。”
却听见那少年突然睁开眼睛,费力的挤出几个字。
“楣……偷……东西…。跑……”
“他说的这是什么意思?”从阳疑惑。
叶鸿光却又是头一歪,再叫也不醒了。
“不懂,赶紧走,等下人来了。”莫擎道,二人不敢耽误,不再此地久留,飞快的离开了。
沈妙正坐在屋里等着消息,永乐帝的动作来的如此之快,连带着许多事情都要提前,计划是一回事,看着计划能不能成功又是一回事。
不过铁衣几个去了这么久,让她的心也沉沉,想着莫非是叶楣已经逃走了。
正想着,却见惊蛰高兴道:“回来了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沈妙站起身来,只听得门外谷雨惊讶的声音传来:“这是怎么回事?”
“快请高大夫过来。”这是莫擎的声音。
紧接着,门被推开了,莫擎和从阳二人走了进来,莫擎还抱着个什么人,到了屋里,将那人放在榻上,沈妙定睛一看,却是呆住,失声道:“叶鸿光!”
“属下前去的时候发现他在书房里躺着,似乎被人刺杀了,刺杀之人应是府里之人。叶楣姐弟正打算逃跑,铁衣已经跟在他们后面,一路留下信号,属下马上还会赶过去。已经命人去请高公子了。”莫擎解释。
“叶府里谁和一个孩子有深仇大恨?”沈妙见叶鸿光那张和傅明九分相似的脸如今这般,心中很是难过,又有些愤怒:“对一个孩子尚且下次毒手。”
“或许是叶楣干的?”从阳道。
沈妙皱眉:“此话何解?”
“这孩子中途醒过一次,说了几个字,楣偷东西跑。”莫擎道:“属下猜测,她或许想说的是,叶楣偷了东西逃跑了,或许偷东西的时候被叶鸿光撞见,才会杀人灭口。”
“不过偷的究竟是什么?”从阳道:“金银珠宝?为了这些东西对个小孩子下手,啧啧,这女人真够狠的。”
“不对。”沈妙突然道。
两人一愣,不约而同问:“什么不对。”
“不对,这事情不对。”沈妙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来不及考虑,她立刻道:“从阳,你现在立刻马上跟着铁衣留下的信号找过去。看见了李楣若是要离开陇邺,无论是走旱路还是水路,不要拦她,但是要拖延他们的时间,让他们慢一点,再慢一点。”
“不拦他们?”从阳一怔。
“对,不拦。”沈妙道。她又复看了一看榻上的叶鸿光,将惊蛰谷雨换进来,让高阳过来后立刻配合他。
最后,她对莫擎道:“莫擎,跟我到书房来一趟。”
众人虽莫名其妙,但见她神色凝重,却也不敢反驳,自是跟着她做了。
沈妙眸光冷冽如刀。
楣夫人偷东西跑?
偷什么东西?往哪里跑?
沈妙差不多清楚了她的打算,所以特意来送她一程。( )
第二百九十九章 换
叶楣和叶恪跳上金星明的马车,说起来金星明倒是有几分本事,愣是连丞相府的下人也收买了。饶是如此,叶楣和叶恪的动静还是被外头守着的宫里的人发现了。马车在前面跑,那些官兵在后面穷追不舍。
叶恪扒着马车的窗往外看,便见漆黑的夜色中,身后传来的急促的马蹄声格外清晰,让他的心也跟着紧缩起来。有些惶恐的看向叶楣道:“姐,怎么办啊,要是被他们追上来,咱们可就完啦。”又催促着驾马的车夫道:“能不能快点儿!”
那车夫又狠狠的一样鞭子,马儿的速度稍稍快乐些,叶恪的心稍微安定了下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道:“姐,你这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若不是你早有准备,将马车也备好了,今日恐怕咱们走不了多远就被人追上。”
“这些事情我自然要早早的就打算好。”叶楣不会告诉叶恪这马车是金星明弄来的,更不会告诉叶恪今日他们要跟着金星明逃跑,或者说,叶楣在最初的计划里,就是没有叶恪这个人的。
眼看着马车就要到拐角的一处街道了,叶楣看了看外面,说:“这样不行,咱们两个人在一辆马车上,他们定然好追些,全力以赴指不定会追上来。倒不如分开行动,等一会儿在八宝街会和。”
“要分开吗?”叶恪正是最紧张的时候,听说要与叶楣分开行动,立刻有些慌。他道:“还是一起走吧,路上也当有个照应。”
“一起走容易被后面的官兵追上。放心,你坐在马车里,我先下去,这车夫会带你从隐蔽的地方进到八角街,到时候咱们在那见面,后面出城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事的。”
听闻自己不用下马车,叶恪放下心来,便也没再拦着叶楣,叶楣让马车夫靠着街道边停下来,自己抓着斗笠将脸藏起,这才消失在夜色中,
马车夫继续拉着叶恪往前走去。
街道上再也见不到叶恪的身影,叶楣望着消失的马车,面纱下慢慢的勾起唇,顺着另一头摸索到了一处小屋,叩了叩门,不多时,便有人来开门,叶楣赶紧闪了进去。
黑暗里,那人问:“都处理好了?”
叶楣点头。
另一头,叶恪坐在马车里,叶楣下车之后,马车夫赶路的速度越来越快了。渐渐地,后面官兵追上来的声音也逐渐微弱,叶恪的心中稍稍安慰,待一点儿也听不到追兵的声音时候,他觉得颠簸的有些难受,就道:“可以慢些了。”
那车夫却是充耳不闻,仍旧将马车赶得飞快,叶恪有些不满,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一看却惊讶了。
这哪里还是城里,分明就是山上了!
正因为山路崎岖,所以颠簸起来就越是困难,叶恪吓了一跳,这才想起便是八宝街,也决计没这么远的,这马车夫怎么将马车赶到这里来了?他道:“别往前走了!回八宝街!”
那马车夫却没理会他,继续往前,叶恪气愤不已,却又怕大声叫唤招呼来官兵,还要说话的时候,马车却又渐渐停了下来,叶恪一愣,随即了然,车夫这是打算停下马车了。
这车夫实在是太过不听指挥,叶恪打算待去了八宝街外好好教训一下这人。恰好此时马车停住,只听得前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马车夫走下马车来。
叶恪掀开帘子,从马车里往外看他,责骂道:“你下来做什么?还不赶快带我去八宝街?”
马车夫看了他一眼,叶恪这才看清楚,这马车夫生的要比寻常人更加壮硕一般,便是一般的车夫需要身体力行的,也没有此人这样高壮。他心里隐隐有了不安的感觉,不由得便也不敢大吼大叫,他虽然也是个年轻男人,可是个头不及此人高,身体不及此人壮,只怕动起手来也会吃亏。
那车夫绕到马匹背后,从怀里不知掏出个什么东西,端详了许久,突然往马臀上一扎!
马匹猛地受惊,一下子扬高蹄子,蓦地往前奔去!
叶恪怎么也没想到这马车夫会突然做此动作,马匹突然往前跑,他在马车里被狠狠的摔倒后面,几乎七荤八素了。心中千万般惶恐,叶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掀开前面马车帘往前看去。
叶恪最后看到的,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和密密麻麻重叠的树枝。
万丈深渊似乎深不见底,便是马车零碎着冲撞下去,也隐隐约约听不到落地的声音。
夜色掩盖了一下,唯有断崖边上马车的碎骸。
过了一会儿,有鞋子踏在枯叶上发出的窸窣碎响,片刻后,马车边上多了两件衣裳的残片。
无人听到叶恪最后那一声凄厉的“姐”。
……
沈妙正在书房里奋笔疾书。
她密密麻麻写的很快,双手几乎都是在本能的下意识行动,在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的时候起,她的手腕就没有停过。
莫擎安静的站在她的背后,虽然不晓得她在做什么,却也一声不吭,看着她写的飞快。似乎并不只有字迹,还有一些地图,沈妙写完一张,就让莫擎用灯笼的余温将纸张快速烤干,字迹不必那样湿润。她时而皱眉,时而思索,倒似乎是十分凝重的模样。
正在这时,外头有人敲门,莫擎将人放进来,却是气喘吁吁地从阳。
从阳道:“属下和铁衣一同跟着叶楣姐弟,在城中拐角处二人分道,铁衣跟着叶
二人分道,铁衣跟着叶楣去了,属下跟着叶恪。叶恪的马车夫驾马车到了深山,将叶恪引去了断崖,并设计马惊,车摔下了断崖,叶恪断无活路。”
“断崖?”莫擎一愣,有些不解:“那车夫是什么人?和叶恪有何仇怨?”
从阳抹了抹鼻子:“属下急着回来报信,没管着那车夫后来如何。叶恪既然死了,属下就回来了。”
“不用查了,车夫是叶楣的人。”沈妙道。
“叶楣?”从阳怔住:“叶楣让车夫杀了叶恪?可是叶恪是她弟弟啊,况且既然要杀了他,为何逃跑的时候还要一路带着他?”
“逃跑的时候自然需要一个靶子,叶恪是叶楣的亲弟弟,做靶子才最适合不过。我想,那车夫应当不仅仅只是杀了叶恪,他还应该在那断崖处放了叶楣和叶恪的衣服之内,让人以为,他们姐弟二人都摔下断崖而死了。”
莫擎和从阳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便恍然大悟。
叶楣应当一开始就找好了退路,可是她又怕如丧家之犬一般被人追赶,总有一日会被追上。倒不如让世人以为她已经死了,试问官兵们再如何闲,也不会去追杀一个已死之人。叶恪是她的弟弟,按常人心里,定然会觉得她逃亡会和弟弟一处,在断崖处看到弟弟和叶楣的衣裳残片,那些官兵是亲自跟着她弟弟的,定然会以为叶楣也在那马车之上,自然而然的,就会觉得这姐弟两人都误入断崖而跌落身死了。
叶楣让叶恪成了她的替死鬼,也替她解了后面的麻烦。
“那可是她的亲弟弟。”从阳感叹:“如果是男人就罢了,她一个女人,也能如此心狠手辣…。”
“只怕在她心里早就将叶恪当成了弃子,”沈妙不甚在意道:“所以在叶恪活着的时候将叶恪利用到最后,也是她的本事。”这就是楣夫人的本事,在她的人生里,只有锦上添花。譬如前世,叶恪这个兄弟的存在能让她在后宫中有更多更广的权势,她就与叶恪姐弟情深。到了如今,叶恪不能带给她任何好处,甚至还会拖叶楣的后腿,所以叶楣也就毫不犹豫的将其抹杀了。
窗口处传来“扑凌凌”的声音,一只雪白的鸽子飞了进来,落在从阳的肩上。从阳一把从鸽子腿部取出纸条,飞快展开,看完急道:“铁衣说叶楣和之前的金星明已经到了码头,似乎要走水路。”又看了一眼外头有狂风大作,似乎是要下雨的模样,就道:“今夜如果下雨,他们出海之后,再想追上就很难了。现在属下和从阳过去,将他们抓回来带给夫人吗?”
“不。”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沈妙刚好写完最后一张纸。她将那张纸在灯笼上烤了烤,收到一个信封里。然后对从阳和莫擎道:“从阳你是墨羽军的人,从墨羽军找几个身手敏捷的人,将这封信带上,跟在叶楣身后,一直跟到明齐去。”
“明齐?”从阳皱眉:“他们怎么会去明齐?”
“莫擎打听到金星明有个朋友在明齐生意做的不错,最近尤其往来频繁,显然是打着去明齐的主意。况且只有去了明齐,叶楣才能彻底脱身,不必被官兵发现。”她道:“你们也跟着一道去,注意叶楣身上可有贴身带着的东西,比如匣子或者藏着的东西,小心些不要被人发现,一旦发现那隐秘的东西,将里面的东西换掉,换成这封信里的东西。”她把信交给莫擎。
莫擎接过信,虽然有些不解,还是应了。
“要快,不要被人发现。”沈妙叮嘱。
“可是,就这么放他们去明齐吗?”从阳道:“夫人不是一直以他们为敌?”
“为敌是不假,可这却不是放他们,”沈妙冷冷道:“恰恰相反,这是送他们上黄泉!”
“你们快去,若是可以,最好能在他们上船之前将东西换过来。上船之后再换就有些麻烦了。不管什么时候换下来,都要留两个人一路继续跟着他们,随时保持书信往来,如果有别的吩咐,我会再告诉他们的。”
莫擎和从阳二人见沈妙说的郑重,登时便也不敢掉以轻心,拿着那封信又很快出去了。沈妙一手撑住桌子,紧紧抿着唇,目光却闪过一丝杀意。
她是很希望楣夫人死去的,在那之前,她只想着要了楣夫人的命,越快越好,省的夜长梦多。可是如今她却又不这么想了。
英雄逐鹿天下,谁都想要分江山帝位一杯羹。大凉想,秦国想,明齐也想。
傅修宜一定会想法子和秦国联手,那时候谢景行若是出征,势必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仇人近在眼前,总是要抹杀的,可是在那之前,物尽其用,狗咬狗,不也是很好么?
没有人比沈妙更了解叶楣骨子里的算计和自私了,连自己亲生弟弟都可以随意舍弃的人,又怎么会做出一单吃亏的生意。叶楣想要在叶家得到足以补偿她的东西,金银珠宝远远是不够的,她想要的是永恒的权势。
叶茂才在大凉这么多年,除了叶府的声誉,家财之外,最重要的,也无非就是大凉朝廷里一些腌臜的秘密了。或许有皇室的,或许有朝臣的。有秘密就有弱点,这些秘密大约是叶茂才捏在手里用来制掣其他大臣的把柄,又或者是他精心搜集的证据。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些东西对于大凉朝廷来说,十分重要,说的重要一点,甚至可以引起一个皇朝的覆灭。
而这,恰
而这,恰恰就是叶楣所需要的。
叶楣能用这个当做是她打开明齐高官贵族的敲门砖,不过沈妙为她设计的更富贵一点,打开皇室的敲门砖。
若是傅修宜得到了这些,定然很高兴,而叶楣这样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又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再次如前生一般的,一步一步蚕食傅修宜的心。
不过……如果这些东西都是假的呢?
兵防图、朝臣之间的秘事、皇室之间的龃龉、可以攻破的弱点。这些东西一样样看上去,似乎都是明齐致胜大凉的关键,可是,若是这些东西,统统都是假的呢?
明齐会陷入错误的判断,在错误的地方布置兵力,错误的使用离间联合,到最后,成败既成,大业毁于一旦。
千里之堤毁于蚁**,就是这个道理。
当然,叶楣并不晓得自己拿的是错误的东西。
当然,傅修宜也可以怀疑叶楣拿出的东西真假。
可是没关系,沈妙十分相信楣夫人的能力,她是很厉害的女人,所以到最后,傅修宜一定会相信叶楣的话。
所以到最后,这一场仗,是什么结局,也是注定的下场。
沈妙不是不想杀叶楣,也不是故意要把叶楣放虎归山。
但是她更想看到,傅修宜前生最爱的女人,今生如前生一样一步步的走向他,投向他的怀抱,最后亲自送了一份大礼,把傅修宜送上了绝路。
倒觉得更为解气。
最重要的是,这事,对谢景行有利无害。这天下江山,也因为这一步小小的棋,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实在是好得很。
……
这一日夜里,果然如同从阳想的那般,到了后半夜,终于是狂风暴雨,一直到第二日早上,从阳三人才回来,俱是淋得湿透了,叶楣和金星明已经上了去往大凉的船只,果然如同沈妙猜想的那样,叶楣有一个银色的匣子,藏得很紧,连金星明都不知道,不过她自己都还没打开过。
墨羽军的人将匣子里的东西换成了沈妙信封里的东西,铁衣从怀里掏出一叠东西交给沈妙。沈妙翻了翻,和她料的不差,的确是叶茂才这么多年搜集的用来威胁制衡别的朝臣的把柄。甚至还有皇家的一些秘事。她想了想,这些东西要等谢景行回来之后让谢景行处理。
墨羽军的人已经跟着叶楣去往大凉,密切注意着叶楣的动静,不过这暂且下来是没有事了。
沈妙才想起叶鸿光,便让莫擎他们去休息,自己去隔壁屋里看叶鸿光。
高阳倒是还在,对沈妙道叶鸿光的命是保住了,不过现在还未醒来,醒来之后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日后会不会反复,倒是谁也不知道。毕竟他受伤受的太重,若非莫擎和从阳及时将他从叶府里带过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捡回一条命。
最后,高阳看了床上的叶鸿光一眼,问:“你先在打算怎么办?皇上摆明了是要对付叶家,你却把叶家的小少爷弄到自己府上,难道以后还要养着他?”
“皇上对叶家什么打算?”沈妙问。
“还能有什么打算。”高阳一笑:“斩草不留根。”又道:“你该不会同情吧?”
“自然不会,皇上做的很对,叶家和卢家处理的干净,朝廷才会更安稳。只是…。”她看了叶鸿光一眼:“这孩子本就和叶茂才做的事情无关,若说是错,也不过就是因为姓了‘叶’,生在丞相府家。先且走且看吧,还不知道他能不能挺过来,醒后是什么样子。若是可以,我倒希望能和皇后讨下一份人情。”
“你真是奇怪。”高阳不解:“为何对叶家这个少爷独独仁慈得很,当初在明齐,亦未曾见你有这般好心之处。这叶家小少爷究竟有何特别,让你另眼相待?”
“因为他的脸。”沈妙一笑。
“脸?”高阳看了看叶鸿光的脸,看了许久都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之处,便摇了摇扇子,道:“不明白。”
“不明白就罢了。”沈妙道:“总归不是现如今的正经事。”她放低声音:“谢景行要出征明齐了吧。”
高阳猝然回头,看着沈妙,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又没说,就是看着她不说话。
“我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他这段日子说是在汝阳,可是汝阳的事情都已经忙的差不多了,就算是要对付残余的势力,也不一定非他不可。反是陇邺局势锋芒,他都不在镇场。”沈妙叹了口气:“况且对付叶家来的太过突然,皇上……是不是不好了?”
“其实我应当说谎话骗你的,可是想来说谎也骗不过你,恐怕还会惹得你不快。”高阳道:“惹得你不快,罗小姐就该对我发火了。你说的不错,皇上是不好了,亲王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传位诏书的事情。如今皇上正在交代自己的心腹,要拨一些人跟着亲王去明齐。”他顿了顿,又道:“或者说,不应当是去明齐。定京城的探子已经传回来消息,傅修宜已经和秦国皇帝达成了盟约,主动来进攻大凉,若是攻下大凉,便两人五五瓜分。”
“他胃口大,倒也不怕噎了喉咙。”沈妙冷笑。傅修宜这人,大约就是有了权势后就有了胃口。在那之前,不是对大凉的人毕恭毕敬,态度温和的很,如今和秦国结盟,便敢生出这样的野心。
“他也不算是狂妄。”高阳笑了笑,只是认真去看,便会发觉那笑容也带了几分凝重,他道:“之前卢家和皇室相争,虽然卢家铲除的干净,外人看起来皇室也毫不费力,甚至精力绰绰有余,实则还是损失不少。况且从前卢家也能算作是大凉有力的兵力。如今这个节骨眼,大凉的兵力其实和秦明联手也差不了多少。便需要硬碰硬。”
“可是最重要的,傅修宜知道皇上的病情,所以随时都可以溃散我们的士气。这场仗我相信亲王,但也绝不会简单。”高阳道。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场仗会简单,”沈妙怅然:“打仗都很难。”
“所以亲王会带兵,不过如今明齐那边已经先出手了,就在边界处频频生事,如今只是小打小闹的试探,过不了多久,一定会正式宣战。亲王的时间不多,所以最近都在准备事宜。不想告诉你,可能是怕你分心。”
沈妙沉默片刻,道:“我明白了。”
“那么,你会跟着他一道去往明齐吗?”高阳问。
沈妙侧头,好笑:“我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
沈妙看着前方,淡淡道:“皇上的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这场仗不知什么时候会打完,到了那时候,皇上真有不测,势必会昭告天下传位诏书。”
“皇后不能离开自己的国土,因为要对天下子民负责。我没有那么伟大,可也不想他背上一个昏君的名义。”
“在名声上,他已经够委屈了。所以,大凉这边的江山,我先替他守一守吧。”( )
第二百三十章 征(请假写大结局)
在叶楣姐弟逃跑两日后,永乐帝以叶家勾结卢正淳,参与谋反一事,将叶家上下屠戮了个干干净净。对付叶家比对付卢家要容易一些,卢家是叶家的依仗,卢家倒了,一个叶家,翻不起什么波浪。纵然叶茂才在世的时候有许多人脉和追随之人,不过在永乐帝的铁血手腕之下,众人也都看的清楚,生出惧意,不敢再如以前一般放肆了。
叶茂才是永乐帝亲自定的罪,于午门斩首,说起来,叶茂才倒也不冤枉。沈妙把从叶楣那里换来的东西,挑出有关皇室的交给了显德皇后。叶茂才为了牵制皇室,倒是也暗中动了不少手脚。这份东西反而成了为叶家定罪的重要证据。
于午门斩首,皇家这一回立的威可是很大了。
而跟着叶楣和金星明的墨羽军也不时地传回消息,他们逃跑的很是顺利。大部分的人都相信了叶家这对新认回来的姐弟是死在了断崖处,原因是夜里潜逃的时候没看清路,慌不择路摔下了悬崖,死无全尸。虽然大凉的官兵也在继续搜捕,不过确实也未曾发现他们二人的踪迹。
外人都道是叶家人无一生还,却除了有一人,便是叶鸿光。沈妙让莫擎去处理了一下,不过叶鸿光直到现在还未醒来,高阳说能不能醒来全靠叶鸿光自己,指不定就这么一辈子睡下去。
而谢景行,是在一个雨夜回来的。
一阵秋雨一阵凉,沈妙在灯下看书,雨滴打在窗户上发出细小的声音,天气也已经渐渐生出凉意。桌上的茶很快就凉了。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外头携卷着寒气的风雨也进来一些,沈妙回过头,谢景行关上门走进来。他的衣裳都被小雨打的有些湿,脱了外裳,见沈妙愣愣的盯着他,不由得唇角一翘,走到她身边捏一把她的脸:“不好,我夫人变傻了。”
沈妙拨开他的手:“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连话也不传一句?”
谢景行一走就是好些日子,连个信儿也不传,沈妙饶是好性子也被弄得有些恼火。至少得报个平安才是,这府里上上下下又都不知道他的行踪,真真教人伤脑筋。
谢景行哄她:“我怕和你说话就忍不住想回来,皇兄交代的事情没办法,耽误不得。”他揽着沈妙的肩似笑非笑:“早知道夫人如此想念我,我就该早点回来的。”
“你干脆别回来了。”沈妙余怒未消。
谢景行想了一想,便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道:“这样吧,为了补偿夫人,今日我就任你摆布,绝不挣扎。”
沈妙忍不住笑了,道:“有病你。”
谢景行见她笑,才道:“哄好了。不过我回来听说了一件事,”他看向沈妙:“你把叶楣放跑了?”
“不是把她放跑了。”沈妙道:“她要去明齐,还偷了叶茂才搜集的有关大凉的秘密,想来她是要凭借着这个去投靠明齐的贵人了。我把她的那些东西换掉了,还送了一些兵防图之类的,想来作用更大些,说不好,凭这个,她还能弄个皇后当当。”
谢景行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目光眨了眨:“夫人这招好毒啊!”
叶楣欢天喜地的拿着这些“珍贵”的东西去找明齐的贵人,都有兵防图这种重要的东西,贵人只要不傻,都会利用重重关系,将这东西呈上给傅修宜,来换取天下的功勋。可谁又知道,这兵防图却是沈妙画的?这要是傅修宜照着这上头的打,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妙挑眉:“我就是毒妇,蛇蝎心肠,那又如何?”
“非常好。”谢景行悠然道:“我就喜欢毒妇。”
“那些我送给叶楣的东西,后来我自己又默了一份一模一样的。”沈妙道:“等会儿我拿给你。明齐和大凉总会开战的,到那时,有了这东西,你总能知道明齐做的是什么打算,事半功倍也好。”她想了想,又补充:“最好在一开始的时候给傅修宜些甜头,让他以为那些东西都是真的,试探过真假之后,他一定会按照其中所安排的加大人手布置,到时候再将计就计,反而更加划算。”
谢景行一笑,道:“你算得还挺厉害。”
“什么时候走?”沈妙问。
沉默片刻,谢景行才道:“你知道了?”
“你以为可以瞒很久么?”沈妙叹息一声。见谢景行没说话,反而自己笑起来,道:“诺。”她倒了一杯茶递给谢景行:“以茶代酒,先遥祝你顺利了。”
谢景行怔了怔,便也接过茶水,看着沈妙。
“倘若你胜了,回来后记得送我一个心愿。”她说。
“你想要什么心愿?”谢景行挑眉,眸中亦是浓浓笑意。
沈妙想了想:“先欠着,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可以。”谢景行打了个响指:“我也有个心愿,你现在就要满足我。”
“什么?”
他一把把沈妙扛在肩上就往后面走:“陪我洗个澡。”
沈妙:“……”
……
未央宫的花,凋谢了很多了。
在春日里繁密夏日里茂盛的花朵,到了秋日,一片片凋零,看着就格外惨淡些。不过宫女们又找来一些菊花,大朵大朵的紫色白色黄色,已经有了初绽的苗头,似乎可以将这冷清消融一些。
不过秋日本就是肃杀的,又岂是几盆花就能改变的?
就能改变的?
秋雨细细密密的飘进来,有些飘到了屋里。陶姑姑把窗户关好,又将小火炉拨弄两下,才轻轻地退了下去。
永乐帝半倚在榻上。
他其实生的十分俊美,然而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无甚表情,于是那俊美便也被人忽略了。人们看到的是帝王不近人情的冷漠,心机深沉的手腕,褪去永乐帝这个身份,谢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倒是无人知道了。
或许,有两个人是例外。一个是睿亲王谢渊,显德皇后也算一个。从前的敬贤太后大约也能算上,只是斯人已故去,如今再说都是无用。
显德皇后正在熬花茶。
采集来的花瓣,有去年埋在树下的初雪,放上一汤匙蜂蜜,小火慢慢偎着,清甜的香气从小壶里一点一点散发出来。配上一叠御厨房里刚出锅的桂花酥,热乎乎的,甜蜜蜜的,教人甜到心里去。
显德皇后挑了一盏茶,递给永乐帝。
“去年臣妾和秋水一起采的初雪,”显德皇后自己尝了一口,笑了:“很甜。今年等到了冬日下雪的时候,臣妾再去采,皇上若是喜欢,也可以一同来看看。”
永乐帝看着她,默了片刻,道:“今年冬日,朕还在,就陪你。”
显德皇后手一颤,一大滴茶水倾倒出来,倒在了她的手背上,疼的她“嘶”了一声。
永乐帝见状,就顺手从一边摸到手绢,拉着她的手,一边擦一边责备:“怎么这样不小心?”
那水却未曾擦干,反而越来越多。
显德皇后哭了。
她的眼泪也滴在手背上,温温热热的,反倒像是比那滚烫的茶水还要灼热。她说:“皇上何苦说这些戳心窝子的话惹臣妾伤心。”
永乐帝动作一顿,看向她:“晴祯……”
“臣妾自进宫以来,皇后这个位置,坐的也是很懂事的。什么知道什么不知道,都一清二楚。皇上做什么,臣妾也绝没有半句怨言。但是就算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皇上也要这样对我么?”她说的话都是控诉的话,语气却是十分平静,好似就算心中满腹委屈,对着永乐帝也发不出火来一般,她道:“皇上不屑于哄哄我,非要我到最后一刻都要保持清醒,但皇上难道不知道,清醒的滋味有多痛?”
永乐帝顿了很久。
很久之后,他又重新拿起手绢,替显德皇后擦拭手背上的泪滴,道:“晴祯,朕这辈子对不住的女人除了母后,你是唯一一个。你是唯一能站在朕身边的人。”
“清醒的滋味,朕也很清楚,朕别无选择。”
显德皇后盯着自己杯子里的花茶,道:“皇上已经决定了么?”
“朕决定了。母后当年也曾说过,天下江山,英雄辈出,朕做不了英雄,但在有生之年,能把大凉撑到如今模样,了了卢叶两家,已经知足。剩下的路,要靠谢渊去走。而后种种,朕管不了,但是,”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朕还是希望,能够如母后所说,大凉繁盛,天下清名,江山帝位,百世绵延。”
“晴祯,”永乐帝叹息:“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倒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醒来。如果到了那一日,朕交代你的事情,你一定要办到。在那之后,你就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吧。清醒也好,糊涂也罢,只要你快乐。”
显德皇后低着头,繁复摩挲着茶杯的边缘,过了好半晌才看向永乐帝,面上浮起了些微微笑容,道:“陛下可还记得与臣妾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臣妾煮了花茶给陛下喝?”
那时候显德皇后的母亲带着她进宫来见敬贤太后,敬贤太后本就在为永乐帝挑选妻子。那一日也来了一些别的臣子家的小姐,琴棋书画,可着劲儿的在永乐帝面前献艺,也不过是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偏就她一人坐在角落,安静微笑着,淡淡看着一切,反倒是对这一切都不甚上心的模样。无论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之位,亦或是丰神俊朗的年轻帝王,都没有入着她的眼。
敬贤太后就问她,可有什么才艺。
当时显德皇后是怎么答的,她说:“臣女愚钝,未有拿手技艺,只是寻常在家,偶为父兄煮茶,父兄觉得甚好。”
当时别的小姐都面露不屑之意,煮茶这些事,交给下人来做就好了。一个千金小姐,不晓得练些拿得出手的才艺,只会煮茶,还真当自己成婢子了不成?
敬贤太后却十分满意。
后来,敬贤太后对永乐帝道:“哀家看晴祯这个孩子就很好,煮茶看品性,她很稳重,心性平和,可以和你携手一生,无论是大风大浪,还是细水长流,她都甘之如饴。这很好,很难得。”
永乐帝想起敬贤太后的话,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显德皇后。
显德皇后正轻轻吹着茶杯水面上漂浮的花瓣儿。
自打显德皇后进宫之后,这么多年,果然如敬贤太后所说,她的确是一个心性平和之人。从来不多问,也不多事,只是默默地坐着。仿佛任凭时光流转,她还是最初的模样,坐在角落里,拿着一盏茶,微微笑着,沧海桑田亦不变。
显德皇后察觉到永乐帝的目光,微微一笑:“皇上,今日我们便不要想其他事情了。既然秋日已至,今日就放松一回,如同从前一般,喝喝茶,下下棋,弹弹琴,写写字,可以吗?”
“好。”永乐帝
。”永乐帝点头。
他答得爽快,向来有些冷漠到近乎刻板的脸也带了微微笑意,竟是让显德皇后吃了一惊。耳后反应过来,便是如生怕永乐帝反悔一般,急急起身,道:“那臣妾就去将之前景行送来的那盒玉棋子拿来。景行送来后,皇上也就与臣妾只下过一回,白白浪费了好棋子。”
永乐帝好笑:“让陶姑姑去拿就是了。”
“她不知道在哪。”显德皇后道:“臣妾藏起来了。皇上在这里等等臣妾。”她提起裙裾,有些小跑着往后面去。
显德皇后自来都是贞静柔婉的模样,还极少有这般时候,倒是显出了平日里没有的少女娇俏来。永乐帝瞧着她,瞧着瞧着,目光却是有些痛惜起来。
他倏尔蹙起眉,猛烈的咳嗽两下,从袖中抓住一方帕子捂着嘴,半晌,才将那帕子从嘴边抹去。亦是干干净净,什么都看不出。
那帕子被他捏在掌心,露出的一个褶子里,却透出了一点嫣红。
十分醒目。
他顿了顿,将帕子收进袖中。望着复又拿着棋盒小跑着出来的显德皇后,微微一笑。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异常的平静。
平静的像是在细水长流的日子中,从来未曾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情。仿佛在历经千帆之后的尘埃落定,处处都是安定和祥和。
谢景行和沈妙这些日子都在陇邺里,白日里就四处逛逛,或是在府里弹琴写字,偶尔谢景行兴致来了,拉高阳比划,沈妙就和罗潭去研究些别的。夜里的时候,就和谢景行讨论着那几张兵防图。他们二人一个善于攻击一个善于防守,算计起来的时候亦是有所长短,非常合拍。谢景行霸道,见不得缠缠绵绵绞死敌人的手段,但直接又难免有风险,每每和沈妙争执,霸道的自行决定拍案而起,沈妙也懒得管他。到了半夜的时候,他就又自己趁着无人默默溜回床上。
沈妙拿话呛他的话,谢景行就翻身把她压在身下,用另一种方式好好“惩罚”。
日子就这么细水长流的过去,可是众人都心知肚明,不过是在趁着还未离开的时候纵情缠绵,一旦战争开始,分离是必然,而那些分离的日子,就要靠这些日子的缠绵回忆来填补了。
那一日究竟还是到了。
明齐在一个秋雨飒飒的夜里,越过两国之间的边境,对边境处的守卫兵们发动了袭击。另一头,秦国以水路靠岸,自大凉北部的渔村上岸,对岸上村民进行了大肆屠杀。并以此为据点,深入内陆,发动侵略。
战争打响了。明齐和秦国暗度陈仓也好,瞒天过海也罢,总归是“不负众望”,没能按捺住性子,徐徐图之,反而大张旗鼓,倒是说明对此很有信心。
大凉战还是不战?
自然是战!
睿亲王呈请帅令,永乐帝亲自封将,点兵三十万,率大军出征。
这不仅仅是对发动侵略国家的反击,更是在三国存立的长久历史以来,决心打破局面,将历史的车轮往前推动。
英雄逐鹿天下,局势风起云涌。豪杰各立,人才辈出。自古乱世出英雄,战争也一样。
大凉百姓士气不减,起先虽惶惶然,但见皇室稳若泰山,又看亲王征战在前,便也胸中涌起万千豪情,丝毫无惧也。
出征的日期定在明日。
罗潭看着高阳,她在大凉的这些日子以来,跟随沈妙也经历了不少事。和高阳之间之前也有误会,不过后来也解开了。高阳这人虽然老爱捉弄人,也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谦谦君子如玉,不过……对她倒也不错,也算是个好人。
罗潭本来是要跟着高阳一同回明齐的,只因为她之前是偷偷跟着沈妙到了大凉。如今也过了这般长久,且傅修宜开始对付沈家,自然也不会放过罗家,罗潭想要跟着自家人一起共进退。
但是罗隋的来信里却让她留在明齐。一来是罗潭回来之后并不能帮得上什么忙,或许还会被连累,反倒不好。二来沈妙要留在陇邺,有罗潭与她在一起,总归是有个照应。
不能回明齐,也的确是做不到扔下沈妙一个人在陇邺。罗潭只能留在这里。看着高阳开始整理东西,他把一些医术和药物收拾到箱子里,让人一箱一箱的抬出去。
罗潭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等高阳收拾完了之后,抬头,见罗潭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有些莫名其妙,就道:“平日不是总吵吵闹闹,今天这么安静,心情不好?”
“你明天就走了。”罗潭道:“在路上,一定要保护好亲王啊。”
高阳噎了一噎,道:“我保护他?他保护我差不多。”
“你可是他的手下。”罗潭别别扭扭道:“当然,你自己也多注意一些。”
高阳一怔,待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的时候,就微微笑起来。
罗潭成日对高阳不是欺负就是欺负,诚然高阳也是极爱欺负她的。这二人凑在一起成天打打闹闹,好好说话的功夫都很难。罗潭的性子本就是大大咧咧,也很难去叮嘱旁人细节的东西,今日能对高阳说句好话,已经很是难得了。
高阳就走近她,故意问:“多注意一些,多注意些什么?”
他本就生的俊秀,平日里又总是一副斯文温和之态,靠近的时候,笑
的时候,笑意都有些促狭。罗潭莫名其妙的红了脸,一把推开他,没好气的道:“还能注意什么,当然是注意别死了。”
“我死了你不是觉得很好么?”高阳摇了摇扇子:“这整个高府都能被你霸占了。里面的下人随你差遣,金银珠宝随意用,还有那些商铺田庄……。”
“等等,”罗潭听他越说越过分越奇怪,忙打断他的话,道:“谁稀罕你这些东西了?我们罗家也不缺的好吧?再说了,你当我是傻子啊,这都是你高家的东西,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死了,这些东西怎么会归我?你是疯了吧。”
高阳道:“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自己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罗潭疑惑,随即试探的问:“莫非……这是我爹送给你的?其实你是我爹的人?”她一把捂住嘴,惊恐道:“我爹派你来监视我的?”
高阳:“……”
半晌之后,他才认命的叹了口气,敲了敲罗潭的额头,道:“平日里看着挺精明的,怎么这会儿就这般傻呢。”
罗潭道:“喂,你先说清楚。”
高阳一根手指突然放到罗潭嘴上,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罗潭一怔,只觉得被高阳手指碰到的地方慢慢的发起烫来,渐渐的烫到了脸上……
“我和你什么关系,你自己慢慢想吧。等我回来的时候告诉我。”高阳把一本医术放到罗潭头上:“现在,先帮我整理这个。”说罢转身自己收拾起来。
罗潭看着他的背影,却是出乎意料的没有炸毛。撇了撇嘴,竟也乖乖的收拾起来。
……
“到底好了没?”
“就快好了就快好了。”
“嘶,疼。”
“还差最后一点。别怕,我轻点。”
门外,从阳莫擎和惊蛰谷雨二人俱是面红耳赤,惊蛰道:“啊,我想起衣裳还没晾,我先去晾一晾。”
谷雨连忙道:“我也去帮忙。”
从阳也道:“我也去晒晒被子好了。”
莫擎猛点头。
四人转瞬间作鸟兽散。
唯有蹲在树上的铁衣身材巍峨,不动如山。
屋里,谢景行无奈扶额,沈妙终于把最后一根绳子串上,满意的拍了拍他的手:“好了!”
谢景行看着自己手腕上一连串的红色绳子,真是颇为头疼。他好端端的,绑这么多女人戴的绳子做什么。偏沈妙还托着腮,笑眯眯道:“这么多,怎么都不会断光了的。”
他还没说话,沈妙就已经“咣当”一下站起来,“咚”的一下坐到他的大腿上,倒把谢景行吓了一跳。
屋里的酒坛子都已经空了,满屋子熏熏然的酒气。沈妙喝的面色酡红,娇艳如花,难得笑靥甜美,双手捧着他的脸,“啵”的一下亲在他的脸上。
谢景行已经淡定了,从沈妙喝醉了到现在,她可能已经亲了他几十次了。只要沈妙喝醉了酒,呵,基本上,能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女人。怎么说,好像非礼小娘子的登徒子。
堂堂睿亲王活了这么大岁数,有意无意撩过的女人无数,但被女人撩就只有一个,而且还是个醒了就不认账的狠心女人。
“这个面首生的的确是不错的。”沈妙道:“可以做花魁。”
谢景行面无表情的盯了她半晌,才道:“谢谢夫人赏识。”
沈妙就又满意了,说:“赏你些银子,拿去买衣服吧。”她从袖子里摸啊摸啊,摸出了个东西,丢到谢景行手里。
却是谢景行在明齐时候给她的那枚玉牌。
谢景行还没看清楚,沈妙又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拿错了,这个是我夫君给我的。”赶紧收了回来。
“夫君?”他一挑眉:“你还记得你有个夫君。”
沈妙看着他:“认得,我夫君长得比你好看啊。”
谢景行:“……”
“不过他要出征了。”她又把脑袋埋在谢景行肩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起来,打了个呵欠,似乎是有些困了,迷迷糊糊的开口道:“所以我喝醉了,这样他走的时候我还醉着不醒来,就看不到。”
“为什么不想看到他?”谢景行蹙眉。
她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因为不要他耽于儿女情长,但是如果我看着他走,我会舍不得的……”说到最后,呼吸均匀绵长,真是沉沉睡去了。
谢景行有些好笑,最后却又渐渐收起了笑。他低头看着怀里睡着的女人,顿了顿,才轻声道:“其实你可以任性一点。”
沈妙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抱起沈妙,将她放到榻上,替她盖好被子,却又伸出手握着她的,坐在床边,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她的睡颜,仿佛这样就满足了。
下半夜的时候,铁衣在外头叩门:“主子,可以出发了。”
他顿了一会儿,俯身在女人额头上落下一吻。
然后,大步出了门。
门被关上后,床上的沈妙慢慢的睁开眼睛。
舍不得的。
舍不得清醒着看着他离开,却也舍不得就这么沉醉着错过。
离别,总归是一件让人难过又不舍的事。
让他毫无负担的走,然后像个盖世英雄一般的归来。
门外响起脚步声,轻而稳重,还有别的人,可是似乎怎么都能分辨出来自己想听的那一个。
那脚步声路过房间的时候微微停了一停,然后才渐渐远去。
漫长的黑夜将要过去了,天明既晓,新的一日即将来临。
她也不知自己在床上睡了多久,才坐起身来,等了很久,惊蛰端着水盆进来,见她坐在床上思索,惊道:“夫人醒了?”
“嗯。”她答:“我要进宫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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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完了,明天开始请假写大结局啦,请到16号,16号早上放大结局,暂时是这样,因为不造16号之前能不能写完。如果时间有变动会在微博和评论公告里通知的~
大家16号见哦~( )
大结局 故人归
谢景行走了不过短短十来天,日子却过得像是比在他的时候慢多了。分明还是原先的那个睿亲王府,却是怎么的都像是不对味儿来。
墨羽军的人留了一些护卫在睿亲王府,保卫王府的安危。铁衣是跟着谢景行一道走了的。还有高阳,季夫人是不打算让季羽书去的,毕竟季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谁知道季羽书也是个洒脱性子,留书一封,混到出征的军队里一并走了。等季夫人发现之后要追,却被季大人拦住,季大人就说:季羽书成日里莽撞无知,让他磨砺磨砺心志也好。
于是诺大一个陇邺,几乎与沈妙交情好些的人,一夜之间便似乎都走光了。高阳走了,高家派了个他的师弟来给叶鸿光看病。叶鸿光仍旧未醒,就这么一直沉沉睡着。
罗潭似也一日之间长大了许多,不再成天出去招猫逗狗,走街串巷了。偶尔也会停下来,关心着明齐那头的局势。一开始,罗潭对大凉和明齐交战是纠结的,沈妙便将长久以来整个明齐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她。包括傅修宜,包括文惠帝,包括对罗家沈家的打压,听得越多,罗潭越沉默,到后来,便也什么都不说了。
沈妙也不去劝她,有些事情,慢慢的都会想清楚,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日子就这么平静的多,陇邺城的百姓们倒是没有一点儿慌乱的迹象。或许是对他们出征的将士特别有信心,又或者是习惯了多年的歌舞升平,对于战争,并没有太大印象,因此也不觉得畏惧。
沈妙和陇邺那些贵家夫人们,如今倒是交情极好。这自然有她刻意笼络的结果,那些个夫人也很聪明。皇室最大的威胁卢家和叶家已经消失在世间了,如今大凉就是皇室当道,睿亲王府也是皇室宗亲,沈妙又和显德皇后交好,自然要上赶着讨好才是。
说到显德皇后,沈妙这些日子时常进宫去看她。沈妙喜欢和显德皇后说话,显德皇后是个及有才华的女人,沈妙前生亦是因为做皇后而眼界开阔不少。她们二人谈古论今,从奇闻轶事聊到如今天下局势,意见竟是出人意料的契合。显德皇后也喜欢她,每每谈论起来的时候,时间便像是过的很快似的。
这一日,沈妙又要出门,打算进宫去见显德皇后。
越到秋日,就越是觉得冷了。唐叔端了一碗羊**羹进来,大约是因为谢景行走了,唐叔成日也闲得慌。除了偶尔被沈妙交代着去处理铺子上的事情,大部分的时候都无所事事。便想着法儿的做些膳食,美其名曰:“主子回来之后若是看到夫人瘦了憔悴了,一定会责怪老奴。倒不如让老奴做些膳食,夫人吃了,对身子也好。”
惊蛰就道:“这羊**闻起来好香啊。”
“换了一户人家的羊**,做出来的羹也要香甜些。”唐叔道:“夫人吃了这碗再去宫中,心里暖暖的,也不会在路上着了风寒。”又看了一眼外头,道:“这几天天气也转凉了。”
沈妙笑道:“多谢唐叔了。”端起碗来喝了一口。
才喝了一口,便觉得胃里一阵翻腾,险些想吐。一下子放下碗捂住嘴,蹙起眉头。
谷雨和惊蛰都吓了一跳,唐叔忙问:“夫人怎么了?”
沈妙摇了摇头:“大约是昨夜里受了些风寒,闻着羊**觉得腥气。这下子我是吃不下,还是不喝了。”
“这样的话,”唐叔沉吟:“回头让下人抓点药回来。那羊羹夫人就先别喝了,省的不舒服。晚些让厨房做点清淡的汤水来。”
沈妙点了点头,抓起披风对惊蛰谷雨道:“走吧。”
莫擎和从阳在外头已经备好马车了。他们二人并没有跟着谢景行去明齐,陇邺这头也并非从此以后就高枕无忧,他们二人武功高强,沈妙又用的很顺手,便留在陇邺,听着沈妙的吩咐办事。
待进了宫,显德皇后正在未央宫等她,就笑道:“今日你可是来的晚了些。”
“出来前出了点乱子。”沈妙笑道,又问:“陛下这些日子身子可好些了?”
“还不错,昨日里还与本宫在花园里逛了逛。不过……”显德皇后苦笑一声:“或许是骗本宫的也说不定,反正他老是爱骗本宫,有什么事也不说。”
沈妙顿了顿,就劝她:“陛下也是怕你担心,希望娘娘不要为此担忧,是心里念着您。”
“或许吧。”显德皇后笑了笑:“不说这些了,本宫昨日新得了茶叶,厨房里还做了桂花饼。古籍有记载,前朝文人雅士在桂花饼中放茶叶,方得茶叶清香,配合茶水,叫做茶食。觉得不错,今日想着你要来,就要御厨房里做了。皇上知道了只怕要笑本宫,本宫便只得腆着脸来找你了。”
“娘娘可真是抬举臣妇了。”沈妙微笑:“臣妇是武将之家,自来粗粝,这些个风雅之事,可是什么都不会。”
“你少来,”显德皇后嗔怪:“陇邺里便是那些自认学富五车的文人臣子,都没你这般有见识的。你若是粗粝,岂不是将整个陇邺的文臣们都讥嘲了?”她将茶盏递给沈妙:“快先尝尝,如何?”
显德皇后喜欢煮茶,她喜欢看茶叶在水里沸腾,水温要恰到好处,多一点不行,少一点也不行。时间也要恰到好处,至于什么茶叶,什么泉水,什么蜂蜜,便更是学问。这些琐碎的事情,她身为皇后,却似乎一点儿也没有不耐烦。似乎正是因为如此,性子才会被磨砺的如此平和。沈妙喜欢跟显德皇后呆在一起,就是因为她身上那种平和的气质,让人觉得,岁月静好,时光悠长。
沈妙道:“恭敬不如从命。”端起茶来啜饮一口。那茶水很香,香气馥郁又微苦,回味却干甜,沈妙刚要说话,突然觉得一阵反胃,手一抖,半杯茶便倾倒,她捂住自己的嘴巴干呕一下。
显德皇后一愣,连忙接过她手里的茶,见她脸色不好,就问:“怎么啦?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妙觉得自己胃中那股翻腾稍稍平息了一点,才摇摇头道:“没事。抱歉娘娘,真是对不住,最近大约是着凉,总是觉得胃里不舒服,今日出门的时候还……”她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面上升起一股不可置信的神情来。
显德皇后先是也有些不明白,待看到沈妙的神情之后,似乎想到什么,震惊道:“你不会是……”
沈妙握了一下拳,复又飞快放开,道:“臣妇也不知道。”
“快,叫太医来!”显德皇后却是稍显激动地站起身来,叫陶姑姑:“拿本宫的帖子,请太医过来!”
沈妙看着桌上的茶水,心中却是震惊了。
她是怀过孩子的,所以自己这样子究竟有没有可能是怀孕,还真说不清楚。只因为谢景行才走了十几日,她的小日子又一向不怎么准,因此也没放在心上。只想着是着凉了,谁知道……这会儿想起来,便觉得,最近确实胃口变得有些奇怪。
不过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沈妙的心里也有些激动,孩子这一词,对她来说太过遥远。她有些害怕,害怕孩子来到世界之上,要面对着人士的疾苦和悲欢,而自己或许不是万能的,不能将他们保护的滴水不漏。另一方面,又十分渴望着孩子的来临。
如果来了,这便是此生上天送她的最好礼物。
太医很快就匆匆赶来,显德皇后显得比沈妙还要激动,让太医立刻为沈妙把脉。
白胡子太医替沈妙把脉,沉思了许久,才站起身来,躬身对着沈妙行了一礼,又对着显德皇后行了一礼,笑道:“恭喜亲王妃,脉如走珠,乃是喜脉。亲王妃怕是怀了身子一月有余,亲王府要添丁啦。”
沈妙仍旧是有些不可置信,她追问:“真的?”
显德皇后难得见沈妙这般犯懵的模样,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她佯作严肃的道:“亲王妃问你,可是真的,若是有误,重惩不贷!”
白胡子御医笑道:“老臣不敢说谎,亲王妃若是不信,可再请几位来瞧瞧。”
这本是打趣儿的话,沈妙却道:“好,那就劳烦再请几位来瞧瞧吧。”
倒将那太医惊得一愣一愣的。
贤德皇后乐不可支,知道沈妙这是不肯相信了,非要再三确认。不过当初她怀身子的时候,亦是这般不敢相信。想到自己,目光暗了一暗,随即又很快回过神,笑道:“那就照亲王妃所说,再去请几位太医来。”
显德皇后真的很照顾沈妙,果真是请了好几位太医来为沈妙把脉。把脉的结果都是一模一样,沈妙的确是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这可真是巧极了,谢景行前脚刚走,不过十几日,沈妙这头倒是怀上了。怎么说,在一个人的时候,至少不那么寂寞,不过,也有可能更寂寞。
显德皇后高兴坏了,大约整个皇家,本就只有永乐帝和谢景行两兄弟,永乐帝无子,谢家本就没有小辈。沈妙怀着的这个,算是谢家的第一个小辈。显德皇后让人将永乐帝也请来。
永乐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亦是有些不可置信。显德皇后笑着道:“想一想,日后便有一个小男孩或是小姑娘,唤着你叫皇伯伯,唤着我叫皇姑姑,是不是很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永乐帝还有些别扭。他对沈妙实在算不得很喜欢,因着沈妙还与谢景行起了争执。不过永乐帝从来就没扭转过谢景行的想法,又拿谢景行没办法,因此对沈妙也是怀着几分看红颜祸水的态度。
“你呀,”显德皇后看他一眼:“这可算是咱们皇家的喜事。亲王妃日后要是多生几个就好了,亲王府热热闹闹的,真好。”她的眼中很有几分羡慕,显然,显德皇后也是很喜欢小孩子的。
显德皇后话中的羡慕之情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沈妙便是顿了一顿,永乐帝目光中闪过一丝沉痛。片刻后才开口道:“你今夜收拾东西,搬到宫里来。此时不能外传,宫里能护你周全。”
沈妙微微一怔。
显德皇后也连忙道:“不错。陇邺城虽然看似平静,但是如今这关头,一点儿闪失也不能有。还有此事须得保密,不得被外人晓得。至于景行那头,私下里与他传信……”
“皇后娘娘,”沈妙突然开口:“臣妇有一事相求。”
显德皇后道:“你说。”
“此事请先瞒着殿下。”她道:“殿下如今正在征途,若是得知此事,难免心中牵挂。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甚至会被钻了空子。倒不如瞒下来。”
显德皇后和永乐帝对视一眼。显德皇后道:“你想的不差。可是亲王妃,若是你不肯告诉景行,关于这个孩子的苦乐便要独自一人承担。景行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要忍受很长一段时间的孤寂,本宫见过许多女子,也因为种种原因而将有孕的消息瞒了下来,然而那过程却是极委屈的。你可受得了这份委屈。”
“臣妇不委屈。”沈妙微微一笑,双手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小腹。得知自己有了身孕的时候,便觉得体内还有一个小生命在于自己同呼吸,那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她道:“如果结果是好的,过程辛苦些,都很值得。”
“好。”开口的却是永乐帝,他看着沈妙,道:“既然如此,就不告诉他。”
显德皇后还想说什么,沈妙已经对永乐帝微微颔首,道:“多谢陛下。”
“既然如此,那便罢了。”显德皇后叹了口气:“不过,你明日起,便搬到宫里来。本宫就说要你进宫陪着,省的那些夫人隔三差五的找你来说话,耽误你养身子。”
这一回,沈妙也没有推脱了。的确如此,睿亲王府如今只有她一个女人,便是有墨羽军的一些护卫,但是难免会有一些虎视眈眈之人。相反,因为卢叶两家的事,皇室如今的威信倒是前所未有的大,住进宫里,的确更为安全。
为了腹中的骨肉,沈妙并不介意自己如何。
显德皇后见她答应下来,便立刻吩咐陶姑姑去寻离未央宫最近的偏殿,腾出来给沈妙居住。
因为这一打岔,回去的时候,竟也是晚上了。
唐叔见她总算回来,这才松了口气。罗潭也从外头回来了,从惊蛰谷雨那里得知沈妙怀了身孕的事情,俱是又惊又喜。
唐叔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沈妙告诉他们不要告诉谢景行,如今正是打仗的关头,谢景行分心才不好。唐叔便点头,不过心中还是觉得唏嘘,说着要去给萧皇后上柱香,让萧皇后也晓得这个好消息。
罗潭倒是很惊奇,有些想摸沈妙的小腹,又不敢。最后小心翼翼的将手放上去,感受了半晌,才泄气道:“怎么没感觉到动静呢。”
“才一月余,哪有什么动静?”沈妙失笑。
“不过,”罗潭看着她:“小表妹,也不告诉姑父姑母他们么?他们若是知道,也定然会很高兴的。”
沈妙想了想,才摇头:“如今爹娘大哥亦是和傅修宜在对峙,这个时候,我反倒是他们的软肋。若是多了个孩子,更是束手束脚。况且谢景行迟早到了明齐,是要与爹娘他们会和的。若是爹娘知道,谢景行便也知道了。”
罗潭想了一会儿,便也觉得有道理。就道:“虽然他们不知道,可我这个姨母是知道的。”她小声道:“虽然不知道是小侄儿还是小侄女,不过想到一个小肉球,就觉得很喜欢啊。”
罗潭这些日子都显得有些沉寂,她本来性子活泼,倒让睿亲王府的人有些意外。如今总算是又恢复到往日的活泛劲儿了。
“这可算是这些日子以来的大喜事。”唐叔笑道:“是得该热闹热闹。”有一拍脑袋:“差点忘记了,有些吃食也该注意一下,夫人如今养着身子,可别出什么差错。还有那些阶梯门门角角,要拿布包起来。”
活脱脱的紧张的不行。
沈妙失笑。前生她怀傅明和婉瑜的时候,可从没有这样的待遇。便是董淑妃也只是例行公事般的问一问她可有什么不好,送了些补shuyaya破。如今整个宫中只有沈妙一个可以做主的人,沈妙肚子里还有谢景行的孩子。或许在他们看来,杀了沈妙,失去了孩子,谢景行就会痛不欲生。
对于谢景行来说,这是最好的报复。
这就是叶茂才和卢正淳的手段?人都死了,还要在最后来恶心人一把。
“城里有多少兵马,宫里有多少禁卫?”沈妙问。
“宫中禁卫足够保护亲王妃,但是那些人已经开始屠戮陇邺城外的百姓了。一旦进城,定然随意杀戮。这些人生性凶残,又混在人群中,若是想要对付,须得派出大量人马。这样一来,宫中的人手不够,很容易被人钻了空子。”
沈妙皱眉:“也就是说,宫里和百姓,二者选其一?”
邓公公沉默,这话被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知道了。”沈妙点头:“将禁卫军调出来,先保护百姓吧。”
“亲王妃!”邓公公一愣:“您可不能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若是您有什么危险,奴才怎么同亲王殿下交代!”
“不是要我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沈妙道:“只是你以为那些人真的只在城外么?只怕城内早就混进了人。他们所做的无非就是引起百姓的恐惧,若是这时候还将禁卫只管着宫里,一旦被他们说几句话,百姓们很容易被煽动。人心不稳,这皇宫就算固若金汤,也得散架。尤其是殿下就要回来了,越是不可以出乱子。”见邓公公仍然不赞同的神情,沈妙道:“况且,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殿下临走之前,给我留了一些人马,他们会保护我的。”
留在睿亲王府的一些墨羽军,后来也跟着沈妙进了宫。她心中清楚,眼下已经不是可以选择的余地。卢正淳和叶茂才最后的一招,就像是刻意给人恶心似的。若是沈妙只顾着自己不管百姓的死活,此事一过,日后就算谢景行登基,也会落得一个自私冷酷之名。一个帝王在初登帝位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人心的拥护。若是失了天下民心,一开始,基业就不会稳固。
便是为了谢景行,也不能让禁卫军只顾着皇宫。
邓公公见她心中似乎已经有了主意,便不再坚持。依着她的话去安排了。
沈妙却并非看上去那般淡然。她拧紧眉头,若是往日便也罢了,偏生是在这个关头,是在她即将临盆的时候,说不定那些乱党余孽就是瞅准了这个机会。
无论如何,她都要护好肚子里的孩子。
罗潭得了消息赶过来,也是忧心忡忡,劝她道:“小表妹,倒不如眼下你去找个地方,咱们躲起来,等生下孩子之后再说。眼下这宫中也不安全,谁都知道你在宫里,那乱贼们自然也知道。一旦宫中守卫人少,他们必然会对此发动攻击。”
沈妙摇了摇头:“我若是一走,只怕第二日就会被那些人传说自己逃命去了。这皇宫就像是阵地,我先撤,乱贼一上来,皇家的威就怎么都立不起来了。”
“可是……”罗潭还想说话。
“没什么可是的。再坚持一些日子,谢景行就回来了。”沈妙道:“只要挺过这段日子就好。”
果然如同沈妙所料,不出第二日,大街小巷便开始流传出传言,说是睿亲王妃已经自己带了人马先逃走,不管陇邺百姓的死活了。如今大凉朝廷里一个做主的人都没有,乱贼余孽在陇邺城门和城守备军们相斗,指不定哪日就会进城来,到时候陇邺必然血流成河。
百姓们很善良,善良的人就最容易被人利用。无论是言语还是实质,他们所能依靠的,无非就是天子的庇佑。可是如今听闻这则流言,最能做主的人已经自己逃走了,剩下的他们便如刀下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一时间,大骂皇室无情,沈妙冷酷的话不绝于耳。骂谢景行只顾着自己功勋,不管陇邺百姓性命,骂沈妙毫无仁德,竟会弃城逃走。
沈妙端坐于金銮殿的侧位。她一身紫金长袍,奕奕流光,梳着正统的宫髻,分明是年轻的眉眼,竟然也能将这沉色压住。她道:“上宫城。”
朝臣面面相觑,一人上前道:“亲王妃,此举会不会太过冒险了?”这人当初反对沈妙监朝,反对的最厉害。不过近来些日子,倒是安分了许多。
“要冒险,百姓才会相信在在危难之中不会舍弃他们。”她站起身,惊蛰和谷雨连忙搀扶着她,她如今身怀六甲,走路总有些不方便。
宫城说是城,倒不如说是城楼。沈妙率领百官上楼的时候,底下便聚集了一些百姓,百姓越来越多。莫擎带着墨羽军,宫里的禁卫军都蓄势待发,防止有刺客暗中偷袭。
百姓之中也有认得沈妙的,当即就有人惊呼出来:“是亲王妃!”
不过短短一刻,城楼之下几乎要被挤的水泄不通,只怕陇邺的大半百姓都过来了。沈妙瞧着底下,才慢慢开口。
“诸位百姓,近来诸多传言,卢氏余孽,叶氏乱党,纠缠不绝,更突袭陇邺,意图惑乱人心。”
在风中,她的声音不高不低,似乎带着安抚人的力量,却又充满坚定,令人可以感到她语气中的决然。
“不过,大家勿要轻信。我以睿亲王妃的名义起誓,城在我在,城亡我亡。我与你们同在,更与你们同战!”
城下一片哗然,却有疑惑者,也有相信者。
“大凉的将士在外征伐,我在陇邺,亦是陇邺谢家一份子,谢氏荣光不灭,我亦不逃。武将世家,不出孬种,可以败,不可以逃。更何况,区区余孽,怎可乱朝纲?笑话!”
她说话掷地有声,又并不喧华,众人仰头看那女子,着紫金长袍。她微抬下巴,恍惚间却是让人瞧见在外征战的年轻亲王,亦是狂傲,却有资格。
“所以,勿信,勿言,勿畏,勿怯。”
“我便在这皇宫之中,看谁敢来?”
紫色披风在风里猎猎作响,身后旗帜高扬。
楼下百姓静默一刻,便又一同欢呼起来,呼声震天而响,似要冲破云霄!
没有人不喜欢胜利的,百姓需要安抚,更需要霸气的誓言。君主不在,这女子能承担起大业,亦有勇气和胆量,教人佩服,也叫人安心。
竟是十分拥护的模样。
而站在她身后的文武百官们,见此情景,皆是动容。
言语的力量即是如此,这女子好似很能挑动人心,她挑着人心最热烈的那一部分,让人们的血沸腾起来,便无形之中,将陇邺城的城门又牢固了一层。
沈妙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几日,陇邺的流言算是平息了。便是有好事者挑拨,百姓也会立刻反驳。毕竟那一日,沈妙在这般危险的情况下亲自登了宫楼,一番话说的鼓舞人心,百姓们只要安定下来,人心的力量就能显示出来了。
不过,卢叶乱党却在城外变本加厉的发动进攻,竟是十分疯狂的模样。
沈妙一边要看着平日里的折子,一边要安排禁卫军去增援城守备那头,整日忙的团团转。她更是怀着身子,倒是觉得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这一日,她才起了个大早,就见罗潭跑了进来。见着她就道:“小表妹,有人来看你了。”
沈妙皱眉:“谁?”她在宫里,如今除了平日上朝的时候与那些个朝臣说两句话,便也没人特意来看她。在陇邺更是无甚亲朋好友,最好的,也就都在宫里了。
“我扶你出去看。”罗潭道。
罗潭扶着沈妙出去,到了正厅,便见有一人坐在桌前,惊蛰正在与那人倒茶。来人一身青衫猎猎,还是如记忆中清傲一般。
沈妙失声道:“裴先生?”
裴琅转过头。
一别近一年,一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当初裴琅选择离开,从某些方面来说,也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毕竟在前生的记忆下,谁都不知道彼此应该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对方。
他见了沈妙,反是微微一笑:“听闻陇邺有难,宫中危况。我虽然没什么特别的本事,至少能分担一些。”
沈妙蹙眉,一时间没有开口。
裴琅一笑:“不用想太多,我是明齐人,在大凉,至少便是同乡。况且当初毕竟有师生之谊,也不算全无交情。此次权当是我来帮着乡邻了。”
他瞧着微笑自若,好似所有的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沈妙仔细打量着他,见他神情坦然,仿佛已经放下了过去,心中不由得轻松起来。
对于沈妙来说,那一段过去,如今几乎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她更看重于以后,裴琅的出现,的确可以为她分担很多难题。
她道:“我又要欠你一个人情了。”上一次,也是裴琅替她挡了一刀。
裴琅轻声道:“欠?”复又笑了,道:“能这么想,也挺好的。”再抬起头看向沈妙时,就道:“不要浪费时间了,现在开始处理一下,陇邺最要紧的事情吧。”
……
陇邺最要紧的事情如今是什么,自然是清理乱党余孽,保护城内百姓安危。四处因为征战而各样朝事,折子数之不绝。光靠如今怀了身子的沈妙来打理,本就十分勉强。况且她临盆在即,确实吃不消这般大动静。
裴琅来了后,沈妙身上的担子就轻了一些。
裴琅原先就是傅修宜的幕僚,自然对这些朝事有所了解。况且他本就在这一方面天赋禀然,面面俱到。即便是第一次入主大凉的朝廷,也做的得心应手。
不过却也有一个困难,就是陇邺的人手,要守护城内百姓尚且可以,要分出余力去清缴乱党,就有些顾头不顾尾了。谁也不敢冒这个险,但这么僵持着下去总归不是办法。
“再拖延个把月,谢景行回来,这些乱党就能被清剿了。”沈妙对裴琅道:“只要坚持过这段日子就好。”
裴琅正在帮着看折子。他们谁也没有提起前生或是与之有关一点点敏感的事情,仿佛是两人心照不宣的过去。挑明也并不会有什么好处,有时候,装傻才是最好的相处之道。
裴琅看见痴傻的叶鸿光时也是愣了许久,大约是晓得叶鸿光和傅明实在是生的太为肖似。因此待叶鸿光也分外温和,叶鸿光倒是很喜欢与耐心的裴琅玩耍。
“虽然如此,”裴琅有些担忧:“但是卢家乱党也深知这个道理。前日里城守备军已经禀告,卢家乱党如今都未动作。事即反常必为妖,总觉得,他们是在准备什么。”
“无论他们在准备什么,我们的处境不会有一丝改变。”沈妙叹息一声:“当初以为大凉边境之处守的牢实。陇邺固若金汤,便是有动作,也不过是朝廷之上官员的相互猜忌,谁知道卢家还留了一手。”
“卢家对皇室恨之入骨,所以知道自己胜利无望,还在最后关头藏了一手。”
“老贼死不足惜。”沈妙拿着折子,目光却是看着窗外:“但陇邺不可丢。一步也不能让。”
罗潭提着食篮走过来,笑道:“二位看了这么久的折子,总要吃饭的吧。尤其是小表妹,你如今又不是一个人,还有个孩子呢。你自己饿着,还要让我的不知道是小侄儿还是小侄女跟着饿肚子,算什么娘亲呢。”她将糕点和羹汤从篮子里提出来,道:“裴先生也吃一点吧。这些东西我都是亲眼见着从厨房里做的,保证——干净得很!”
罗潭成日在宫里,显得有些无所事事。沈妙和裴琅看折子,她帮不上忙,索性将全部心思都放在沈妙的孩子上。宫里人多手杂,吃食更是要用一万二十万个心,多少女人的孩子就是在吃食上不明不白的丢了的。罗潭干脆每天搬个小凳子,守着御厨房,便是有陶姑姑惊蛰谷雨也不行,各种东西都要亲眼见着煮食。
沈妙微微一笑:“辛苦你了。”
裴琅的目光落在沈妙凸起的腹部,迟疑了一下,问:“大约…。也就是这些日子了吧?”
“说不好准。”沈妙道:“不过我觉得,也应当快了。”她抚着自己的小腹,眸中温柔一闪而过:“出生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也真是为难他了。”
“什么兵荒马乱。”罗潭道:“小表妹这话就说的不对了。要知道如今已经是天下太平,乱世安定,正是繁盛好时光。等妹夫回来,那小家伙可有个打了胜仗的爹,天下都在为他的出生欢呼祝福,此等殊荣,哪是人人都能遇到的。这般好事,怎么到了你的嘴里,还像是坏事不成?”
沈妙失笑:“你这么会说,怎么不去唱戏说书?”
罗潭得意洋洋:“我若是去唱戏说书,铁定能弄个天下第一当当。”
裴琅见他们二人说的热闹,便也摇头一笑,道:“熬过这段日子就好了,只希望乱党余孽不要在这时候生出其他事端。”
天不从人愿,裴琅的这话,在两日后便不小心一语成谶。
越是在关键时候,越是不能出一点纰漏,只要熬过这段日子,谢景行回来,解了陇邺之危,无论是乱党还是贼子,都会永远的在大凉的土地上销声匿迹,而从此后,明齐秦国不在,天下只有一个大凉,这盛世江山,都会落在谢景行的手中。
便是逃到天涯海角,这些人都如蝼蚁,如丧家之犬,永远不得安宁。
他们一开始就没打算活着离开,否则也就不会对陇邺进攻,但是前提是杀了沈妙以及沈妙腹中的骨肉,这场死战才来的值当。如今眼看着时日一日日过去,百姓没能煽动成功,皇室安稳,乱贼也会急的。他们急于将整个陇邺弄得混乱一团,好让谢景行回来面对的就是一个烂摊子,还有妻儿惨死的打击。
于是他们在两日后对陇邺发动了疯狂地攻击。
就像是裴琅所猜测的那样,事即反常必为妖,他们制定了详密的计划方案,而这方案原本是卢茂才当初为了逼宫而做出的布置,如今没想到却用来对付这个无人的皇城。
但也正如沈妙说的那样,无论怎么样,他们的处境并不会因此而有一丝改变。
卢茂才的计划里,原本是卢家将士对付皇家禁卫。如今这些余孽没有卢家将士那般勇猛,如今这些皇家禁卫也没有永乐帝在的时候多,恰好可以打成平手。
要拨出禁卫军去保护百姓,皇宫的人自然就少了。沈妙的处境亦是十分危险。
“亲王妃,要不再召些人回宫。”邓公公道:“如今宫里的人手怕是多些才稳妥。”
“多一两人也是无用,多多了外头又无人。罢了。”沈妙道:“就这样吧,守过今夜就好了。贼子也要休养生息,今夜攻城不过,自然就士气少了大半。今夜便是最紧张的时候,过了今夜,后面的事情反倒容易得多。”
陶姑姑有些忐忑:“可是听着怪担心的。而且亲王妃,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没事么?”
沈妙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小腹,大约是母子连心,这些日子,她能很明显的感到孩子在肚子里踢腿,动作,不过今夜里倒是十分平静。便笑了,道:“大约是睡着了,也晓得这个时候不能添乱,乖得很。”
裴琅道:“既然下定决心,就守在这里。不过还是要做好万全准备,一旦出事,就让墨羽军的人全部过来,护着你先逃到安全的地方。虽然这皇宫要守,可是人命也才最关键。便是最后百姓知道你逃了,也是在最后关头才逃的,必然不会怪罪你,毕竟你还要保护皇家血脉。”
沈妙点头:“我也是如此想的。”
“那么大家就打起精神来。”罗潭道:“如今正是至关重要的一夜,咱们就都在皇宫之中,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要团结,要知道没有什么过不起的坎儿。这一年都快要熬过了,眼下无非就是些无名鼠辈,还怕他不成?”
罗潭是跟着罗家人长大的,骨子里就是有一股豪气和勇气,越是在危险的时候,反倒越是不怕。她这么一番话,倒是将宫里的一众人都激的热血沸腾。连同未央宫的宫女太监们都纷纷跪下身去,纷纷说要与皇宫共存亡。
倒也没有到那般绝境。
沈妙端坐在殿中央,大殿很宽敞,宽敞的过头,就显得有些寥廓。裴琅坐在一边翻折子,沈妙在殿中瞧着晌午时候朝臣送来的一些文书,至于罗潭,便是不知道从哪里寻了个九连环摆弄。陶姑姑和邓公公立在一边,不时地将茶水温热,看上去各自都有各自的事情,反倒是忙碌的很。
便是将这紧张的气氛也冲淡了一些。
但是也只是一些,因为不时有禁卫来报,如今城里的状况又是如何?那些个乱贼果真凶残,四处屠戮百姓,似乎是要和皇家对着干一般,处处引起恐慌。好在沈妙拨了大半禁卫军,还有城守备,倒和那些卢家人缠斗不休,一时分不出谁占上风。
这些乱贼十分狡猾,一部分在百姓中扰乱民心,一部分却是暗中包抄,试图攻击皇宫。听着外头远远传来一些兵戎相见的声音,还有不时的将士的呼喊。间或随着火光,谁都不可能真正的平心静气以来。
仿佛就是一张弓,一会儿拉的极满,松一松,又拉个圆满。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人的心,叫人心中难以安定下来。
这一夜过的分外漫长,漫长到香炉里飘出的青烟也要格外缓慢些,散落在空中,发出些静谧的香味,却让人的心也提到嗓子眼儿。
晨光熹微的时候,外头的动静渐渐小了。
邓公公和陶姑姑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禁卫军的头领自外头进来,对着沈妙道:“回亲王妃,卢家乱党已经退出城外,城里的贼子已被肃清。城守备正安抚百姓。”
这便是危机已经过了。
罗潭伸了个懒腰,她摆弄了一晚上九连环也没解开,倒也不是笨不笨,一夜的心思都没在九连环上,能解开便也是奇事了。她打了个呵欠,虽然兴奋,却也难掩疲惫,道:“小表妹,这危机解了,我陪你一夜,也算得上有一点点功劳吧。”
沈妙抬起头来,她比罗潭好些,除了看上去有些疲惫,倒是没那么困乏。只笑道:“大家都辛苦了。等殿下回来,都论功行赏。”
那侍卫头领便也笑道:“亲王妃也辛苦了。”
能在这样紧要的关头镇定自若,甚至陪着在宫里坐上一夜,从某种方面来说,也就几乎是与他们共同战斗了。一个女人能做到这些,总是格外令人佩服些,况且沈妙这些日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看的清楚,若非有她在领着陇邺,镇着陇邺,只怕陇邺现在都是一团乱麻了。
裴琅也从折子中抬起头,望着沈妙微微一笑,似有轻松之意。
陶姑姑最紧张沈妙的身子,就道:“既然都没事了,亲王妃还是先歇息着才是。坐了一夜没合眼,寻常人都受不了,何况还是双身子。”她过来扶沈妙。
沈妙被陶姑姑搀扶着,方才踏出一步,便觉得自己腹中一坠,她一下子顿住。
罗潭见状,就道:“是坐久了身子僵了吧,我来帮你揉一揉。人要是腿脚麻了都是这样的,迈一步都难。”
“不是的。”沈妙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她道:“先帮我请个稳婆过来。”
陶姑姑和罗潭先是一怔,还是陶姑姑立刻反应了过来,她也说不上是激动多些还是惊惶多些,道:“快!快将宫里那两位稳婆请来!”
…。
稳婆是最好的稳婆,陇邺里远近闻名的接生婆,再难接的生在她们的手里也不过是小事。为了稳妥来,陶姑姑是寻了两位来的。
为首的李婆子就道:“亲王妃不要紧张,女人么,生孩子都是头一遭,一回生二回熟,第一回生过了,日后就不那么怕了,顺溜的很。”
刘婆子比李婆子年纪大些,骂道:“你这当着贵人的面说的是什么混话。”又看向沈妙,奇道:“不过亲王妃倒是很镇定,婆子接生过多少姑娘,倒是头一个见着这般冷静的。”
沈妙被搀扶着躺在床上,她神情平淡,好似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自始至终也没有露出过惶惑的神情,让人险些以为她都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了。可便是第二次生孩子,那些个妇人也没有这般轻松啊。
沈妙心里却清楚,她并没有自己看上去的这般冷静。对于孩子的记忆都要追溯到很久之前了,那时候傅修宜都不怎么管她,生孩子似乎生的也很是辛苦,她怀揣着不安生下了孩子。
如今这孩子却是带着众人的期盼来到世界上的。不管是谢景行和她自己,还是显德皇后与永乐帝,沈家众人晓得她怀了孩子,定然也对这孩子是十分宝贝的。越是珍惜的东西,就越是怕被打碎。
关心则乱,她逼迫着自己深深吸气深深呼气,抛弃脑子里杂乱无章的东西。
“亲王妃先起来吃点东西。”李婆子从一边拿起红糖水鸡蛋端到沈妙面前:“吃点东西才有力气,这生孩子还要些时候,得等一阵子哩。”
沈妙便接过来,其实是没什么胃口的,不过还是勉强将一整晚吃完。
“亲王妃一点儿娇气也没有。”刘婆子赞叹:“以往那些小媳妇,总有几分小性子。如是富贵人家的夫人,那就更挑剔了。让吃点儿东西也不肯吃,说是不舒服,到后来生孩子没力气,苦的还是自己。亲王妃却是很懂事,这样子,等会子生的时候定会很顺利的。”
她见沈妙神情温和,也并不挑剔她们乡间的身份,说起话来的时候,便也亲昵着,不过分端着许多。
沈妙晓得她们二人是在说话帮着自己分心,好让时间过得快些。毕竟这还没开始生呢。
外头,陶姑姑一众人都等在外面。罗潭道:“我这心跳的好厉害,也不知道小表妹生下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好奇了这么久,总算是有答案了。”
“不管是小世子还是小郡主,总归亲王殿下回来,都会高兴得很,疼得很。”陶姑姑笑道:“就是不晓得要等多久。”
邓公公也显得有些紧张:“这总归是皇家第一个小辈了,皇后娘娘和皇上,太后娘娘在天有灵,也会觉得欣慰的。”
这头如此,睿亲王府的众人就更不必说了。
连莫擎这样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看起来憋得脸通红。从阳上蹿下跳个不停,只道:“临走之前和铁衣打了个赌,我赌生的是个小郡主,可是押上了我的全部身家,要是亏了,这回媳妇本儿都不保。”
惊蛰恰好听见,便是嗤之以鼻:“我看生的就是个小世子。”
“嘿,凭什么就是小世子?”从阳问:“我看是小郡主。”
“小世子就是小世子!”惊蛰不甘示弱。
“都别吵了。”谷雨打圆场:“闹不闹啊,唐叔呢?”
唐叔正在角落里,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小声道:“求萧家列祖列宗保佑亲王妃母子平安,母女平安,大家都平安……”
从上午一直折腾到下午,到了傍晚的时候,沈妙终于要开始生了。
稳婆让宫女们去准备清水,毛巾,干净的剪子还有一众备用的东西。罗潭想进去瞧,被陶姑姑劝住了。陶姑姑和几个宫女进去,还有惊蛰和谷雨也进去,好看着没人动手脚。
沈妙在床上低低**。
她尽量忍着,疼痛一阵大过一阵,到了后来,几乎是剧烈的疼痛。这种疼痛比她重生以来任何一次身体上的疼痛还要痛楚,几乎是有人在拿着剪子在她的腹部搅弄。
“亲王妃加把劲儿,用些力气!”李婆子道:“能瞧见孩子的影子了!”
……
外头的裴琅一行人,亦是度日如年。
不时地有宫女端着银盆进进出出,盆里的血色倒是触目惊心。罗潭着急的抓住身边的嬷嬷,问道:“怎么回事,怎么会流这么多血呢?”
那嬷嬷安慰她:“没关系,女人生孩子都要流血的,不怕。”
裴琅的心中却是晃得很远了。
上一世的时候,傅修宜对傅明和婉瑜的出生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那时候他恰好走过,傅修宜就让他代自己去看一眼。
沈妙前生生孩子的时候,从某种方面来说,是裴琅陪着她一同度过的。没想到今生,谢景行不在身边,亦是他陪着度过。
这也很好,至少在她这般的时刻,身边不是一个人。至少他也曾在这种时候陪伴过她。
每一刻都分外漫长,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屋里有婆子的惊呼:“出来了,是小世子!咦,还有一个!”
“是双生子!双生子!亲王妃好福气!”
紧接着没一刻,就听见里面传来“哇”的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十分嘹亮。
众人皆是喜出望外,罗潭几乎都要高兴晕了过去!可是还未等他们一口气缓下来,便又听得李婆子的惊呼:“亲王妃,您挺住,别睡!别睡!”
裴琅的心一紧,还未反应过来,就有听到有陶姑姑的悲怆声音响起:“亲王妃,坚持啊!”
罗潭性子急,再也顾不得害怕,便进了屋里,裴琅犹豫了一下,听得陶姑姑道:“裴先生!裴先生进来!”
裴琅冲进屋里去,沈妙盖着被子,她的脸色苍白无比,她对身边的刘婆子和李婆子道:“没关系,孩子保下了,便好了。”
“亲王妃…。”刘婆子和李婆子还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罗潭急的快要哭出来:“小表妹怎么了,好端端的说这种话?”
“亲王妃身子早前就羸弱,这一胎又是双生子。生产之前分心劳累,胎坐的不稳。这会儿身子已经疲累至极,流了太多的血……”刘婆子说不下去了。
“我这生产,甚是艰难。我、我觉得我怕是不行了。表姐,见着我爹娘大哥,替我说一声不孝,不能侍奉他们晚年。”
罗潭拼命摇头,道:“小表妹,这种话不能由我来说的。你别说胡话了,你会好好地,活蹦乱跳的去见姑父姑母,你说这样的话才是不孝,别说了,别说了!”话到最后,已然带了哭腔,几乎不能自持。
沈妙无奈一笑,又看向一边的裴琅。
裴琅神情恍惚,嘴唇微微颤抖,哪还有平日平静泰然的模样。
“不,你可以坚持的。”他说:“我欠你的还没有还清,你要长命百岁,健康无忧。”他仿佛在逼着自己相信什么一般。
“裴先生早就不欠我什么了,若真的想偿还,便、便答应我,护着我的孩子。希望他能康健长大。”她费力的喘了口气,仿佛已经用光了全部力气,道:“看见谢景行,对他说,对不起,我等不了了。谢谢他一直以来愿意护着我,包容我,能与他夫妻一场,我、我很高兴……”
“亲王妃!”陶姑姑叫道。
“让我看看我的孩子……”她说。
两个婆子将孩子草草的擦拭干净,用襁褓裹了,送到沈妙身边。陶姑姑含泪道:“是两个小世子,康健的很。”
沈妙的目光落在两个孩子身上,她艰难的伸出手指,描摹两个孩子的眉眼,轻声道:“这两个孩子长大了,眉眼一定好看的很。无论是像爹,还是像娘……我和谢景行吃了很多的苦,老天若是个好人,一定舍不得让他们再吃苦。”
陶姑姑已经开始拭泪了。
罗潭别过头去,用手背拭泪。
“我好想看着你们长大……”她目光停留在两个孩子身上,带着深深的、深深的眷恋,仿佛在隔着两个小婴儿的容颜,看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人。
“好想你……”
她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帐,年轻的主将忽然心口一痛,那种痛苦从胸腔蔓延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痛的让人不禁弯下腰去。他扶着桌子一脚,大口大口的喘气。
高阳掀开帐子走了进来,见此情景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为他把脉,把玩脉后却又是奇道:“没什么问题,你怎么了?”
谢景行眉头一皱,突然道:“明日攻打旬阳。”
“怎么突然决定?”高阳吓了一跳。
“速战速决。”谢景行转身往外走。
……
大凉攻占秦国旬阳,至此,三国分立的局面在绵延百余年之后,终于被年轻的睿亲王打破。群雄逐鹿就此告一段落,宏图霸业,最后花落大凉。
成王败寇,秦皇败走,最后半途被敌歼灭。世上只有大凉皇帝,不会再有明齐皇帝和秦国皇帝了。
历史只会记得胜利者,亡国奴固然悲哀,可如果旧的君主暴政苛待,新的君王却对百姓仁德宽厚,那么民心终于还是会倒下宽厚的一方。
百姓不是傻子,自古以来就有投桃报李之说。明君在哪里都会得人拥护。
大凉的将士要归乡了。
打了胜仗回国,总归是一件荣耀的事情。那些家户里有人参军且还活着的人家,自然面上有光。便是马革裹尸,虽然痛惜,却也自豪。
陇邺城里的百姓几乎是奔走雀跃,等待着胜利的大军归来。
与民间热闹相比,宫中却是冷清清的。
罗潭坐在院子里,秋日里难得出的这般热烈的太阳,晒在人身上暖融融的。院子里铺了一地的书,惊蛰和谷雨正在晒书。
罗潭瞧着,便笑了一声,道:“从前在小春城的时候,她总是把这些书拿出来晒。我倒是觉得,书又不会坏掉,有什么可晒的,偏还那般讲究。没想到如今,倒是我主动替她做起这些事情来。”
她的身边站着的青衫男子并不说话。
裴琅在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许多。他沉默的做事,没了沈妙的吩咐,他不能看折子。每日就是看看书,什么都不能做。这样徒劳的日子似乎令他很痛苦。
宫中见不到一点儿欢喜的氛围。
陶姑姑抱着两个孩子走了出来,罗潭连忙站起身,接过一个。
“小少爷们都很康健,”陶姑姑笑道:“奶娘说夜里也很乖,都不曾吵闹。”
罗潭的脸上也有了些笑容,道:“这般乖巧,倒是随了娘亲的性子。”说话声戛然而止。
裴琅的目光落在两个孩子的身上,眸光微微一黯。
“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我真是一点儿也分不清楚。”罗潭岔开话头:“生的一模一样,现在就如此,以后可怎么办呀?”
陶姑姑笑道:“不碍事的,日后可以换着衣服打扮来分,况且孩子长大了,脾性都是不一样的,自然能分得清楚。”
“不过要怎么称呼呢?”罗潭苦恼:“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小表妹连名字都没来的及给他们取……”她蹲了一顿,随即懊恼的笑了笑:“我总说不提起,可总是提起,罢了。”
陶姑姑见状,想要劝慰几句,却见谷雨和惊蛰从外面匆匆进来,谷雨道:“亲王回来了!”
“什么?”裴琅和罗潭都是一怔。按照大凉军队的脚程,应当还有月余才回京的。
“亲王单独先带了人马赶回来了。”谷雨低声道:“可是夫人…。”
顿了顿,裴琅才轻声道:“过去看看吧。”
谢景行大踏步的往宫里走。短短一年时间,足以改变太多事情,永乐帝和显德皇后双双离世,诺大的宫殿似乎也变冷清了许多。
邓公公笑道:“殿下先去看两位小少爷吧,陶姑姑和罗姑娘正与他们玩儿呢。”
谢景行眉头一皱:“沈妙呢?”
话音未落,就看见自大厅后面绕过屏风,罗潭和陶姑姑手里抱着孩子走过来,裴琅跟在身后。
襁褓中的婴儿大约方才睡醒,很是活泼的挥舞着小手,胖乎乎的小手在日头下,分外可爱。
谢景行的脚步一顿。
“沈妙呢?”他缓缓开口。
裴琅上前一步,轻声道:“你去看看她吧。”
……
高湛捋一捋全白的胡子,摇头道:“老夫已经竭力保了她的性命,这具身子本身已经油尽灯枯,不过她有强烈的求生意志,或许有不甘的事情,不肯松下最后一口气。凭着那最后一口气,老夫用金针封住她的**道,救了她一条命,但是也仅仅只是救了他一条命而已。”
“祖父,这是什么意思?”高阳问。他离家多年,当初自走上仕途开始,同高家的理念背道而驰,被逐出家门,已经多年未与高家有往来。这一声“祖父”,唤的竟让高湛身子微微一颤。
“意思就是,她或许会永远的沉睡下去,虽然有呼吸,有脉搏,但永远不会醒来,永远无法睁开眼。或许醒来了,但是,”他看向高阳:“就如同你医治的叶家少爷一样,醒来之后,会是什么样子,无人可知。”
也就是说,沈妙醒来之后,也许会变得和叶鸿光一样痴傻。不过更多的可能,她只会像这样一年又一年,沉睡下去,最后老死也不会睁开眼看谢景行一眼。
“那不就是…。”季羽书把“活死人”三个字咽了下去。可是便是他不说出来,周围的人也懂高湛话中之意。
“这样的话,”高湛问谢景行:“殿下,你还愿等吗?”
“多久都无妨。”谢景行道:“她履行了她的承诺,等到我归来,我等她一辈子又如何?她的命是我的,没过我的允许,阎王也不能拿走。”说话的时候,他眉眼冷厉,竟有永乐帝的冰寒,却仍旧带了属于他自己的狂肆,偏教什么都不放在眼中。
众人默然。
沈妙闭着眼睛,听不到这些声音,她仿佛睡得十分安稳,罗潭道:“出去吧,让她歇息一些日子也好,这么一年来,她都未曾好好休息过。”
……
谢景行待那一双婴儿极好。
周围跟了他多年的手下和好友,见了他耐心的模样险些惊掉了下巴。都说年轻的父亲虽然当父亲的时候很欢喜,但因为天生的粗枝大叶和不心细,总会抗拒带孩子。
而谢景行这种性子,又怎么都和“温柔耐心”沾不上边。
但他的确是出乎众人的意料,每日都花时间和两个孩子呆在一处。亲自把屎把尿也不嫌弃,还挑剔奶娘,一个大男人事无巨细都要过问。两个孩子如今只有**名,都是谢景行取的,一个叫“初一”,一个叫“十五”。
众人都嫌这**名取得太过随意,偏谢景行振振有词:“初一十五的月亮最圆,再说,我自己的儿子,叫什么名字管你们屁事,滚。”
众人只好滚了。
可什么都能不管,取名字不管,他照顾婴儿不管,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永乐帝的传位诏书举朝皆知,如今天下太平,谢景行也要登基。登基顺其自然,那立后呢?
立谁?
沈妙如今还躺着,或许一辈子都不能醒来,或许醒来后是痴儿。历代王朝可没有这样的皇后做先例。
似乎也不太可能。未来的日子太过漫长,而人心易边,谢景行可以说如今对沈妙忠贞不二,可日后谁能说得清?
罗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很是不甘,沈家军是跟着大凉的军队一起回来的,如今还未到陇邺。因此也不晓得沈妙的事情。罗潭作为沈妙唯一的亲人,不愿意见着沈妙受委屈。更不甘心沈妙付出了一切,却什么都没得到。
她不好责骂谢景行,因为谢景行本身也没犯什么错,便将这一年来沈妙的辛苦都和盘托出。说沈妙挺着大肚子替他守着陇邺,守着皇宫,守着大凉皇室的尊严。多少次千钧一发的时候,明明很危险,但沈妙也都扛下来了。她本来不必如此的。
谢景行沉默的听完罗潭的话,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会儿,道:“所以?”
罗潭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便道:“所以,你心里知道就罢了。”她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堵得慌,涩得慌,却又不知道怎么纾解。跑着跑着,却是撞到了一个人身上,抬眼一看,正是高阳。
高阳奇怪,问她怎么了。罗潭狠狠瞪他一眼,自己走了。
谢景行走到池塘边,本是要喝茶的,最后却是唤邓公公撤了茶,上了一壶酒来。
这池塘边上,凉亭月下,曾是显德皇后与永乐帝喝过最后一场雪酿。世人皆唏嘘帝后伉俪情深却苍天不公,表面上瞧着,他也的确是比永乐帝更加幸运,至少他还活着,而活着,一切都有可能。
但如果沈妙一辈子不醒来呢?这样的活着,是否一辈子也会失去许多趣味?谢景行对江山帝位并没有太高的热忱,如果连身边的人也失去了,一辈子过无趣的生活,其实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
有人的脚步声传来,顺着声音望去,却是裴琅。
裴琅光风霁月,谦谦君子,似乎一辈子都滴酒不沾,见着他这样的人,总觉得应该是青竹飒飒,饮茶抚琴的孤傲文人一般。然而他却在谢景行的对面坐下来,自顾自的寻了个酒盏,给自己斟了杯酒。
玉做的酒盏在月色下散发出莹莹微光,还未饮就令人醉。
裴琅道:“明日你便要登基了。恭喜。”
谢景行挑唇一笑,却也并未见得多欢喜。
“她呢?”裴琅却是单刀直入,问:“你打算如何?”
谢景行慢悠悠的转过头,盯着裴琅看了一会儿,才道:“裴先生很关心?”
“之前与亲王妃曾有过师生之谊,”裴琅不为所动,依旧娓娓道来:“后皇城危困,也算患难之交。我并不想指责改变什么,只是好奇。”
“哦?”谢景行低头饮一口酒,淡淡道:“你以为该如何?”
“亲王妃曾提及,对于皇后之位,或是任何权势地位,她并未贪恋,反觉累赘。不过若是这是属于她的责任,她亦会担起。她并不是一个慈悲心怀天下的人,但愿意为了自己心中所重要的人去担负。”
“这个重要的人有沈家的亲眷,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有你。”
裴琅道:“亲王妃说,她的一生总是格外坎坷,老天待她也十分严苛,有时候从头想想,似乎也从未遇上过什么好光景。所以对于上天的眷顾,从来不敢奢望什么。曾唯一的奢望,也就是希望自己所爱之人平安喜乐。”
谢景行的眸光微微一动。
裴琅转头来看着他,笑道:“她从未遇上过什么好光景,旁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东西,她要费尽心思才能得到。甚至于一些微小的愿望,对于她来说也比别人要难。如今好容易苦尽甘来,还未饮到甘露,就已沉睡,老天对她的确太过不公了。不过正因为她对人心从来没有奢求过什么,才越让人可怜和敬佩。”
“亲王殿下,”裴琅手持酒盏,微笑着道:“如今你大业既成,登基在望,坐拥江山,也许日后还有美人。可是我还是得提醒一句,不要让自己后悔。”他的声音微低:“如果后悔了,这一生没有回旋的机会,日日痛苦,才是折磨。”
谢景行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问:“你后悔过?”
“曾经,并且穷尽一生挽回,虽然挽回了一些,失去的却再也不能重来了。”裴琅叹息。
二人沉默,正在这时,陶姑姑却是匆匆赶来,瞧见谢景行和裴琅正在对酌,有些尴尬的开口道:“殿下,两位小少爷正哭个不停,奶娘婆子怎么都没办法,您还是去看看吧。”
初一和十五每日都被谢景行哄着,性子倒是十足的骄纵。旁人怎么哄都没办法,偏谢景行一哄才罢休。说来也是奇怪,沈妙的性子十足沉静,并不会给人添麻烦,生的这两个小孩子却是来讨债的一般,之前还好,谢景行一回来,脾气“蹭蹭蹭”的见长,得亏谢景行对孩子耐心,这要是换了个其他年轻的爹,只怕早就甩袖子不干了。
谢景行起身道:“我去看看。”忽而又想到什么,转头看向裴琅,盯着他道:“你这个人,倒很有意思。不过,多谢你的提醒。”他将酒杯中剩余的一点子酒一饮而尽,道:“我从来不做后悔的事,也不做让人后悔的事,你,多虑了。”
谢景行和陶姑姑离开了,望着他们二人的背影,裴琅摇了摇头,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低声喃喃:“多虑了么?”他的神情渐渐变得苦涩:“真是,一点机会也不给人留,可恶的很哪……”
……
谢景行登基的那一日,天光大亮,日暖风晴。
名为孝景。
九重宫阙巍峨耸立,金銮殿上怒龙翻舞,百官在前,朝臣左右,年轻的帝王换上金地革丝孔雀羽龙袍,黄袍上用金线细细绣着金盘龙纹。袍角细密精致,威风凛凛,金灿灿令人无法逼视。
而他模样俊美绝伦,冠冕周正,却生了一双玩世不恭的桃花眼,虽如此,目光所过,却似十月凉风,自有肃杀之意。
没人敢小看这位年轻的帝王,虽然他是大凉朝有史以来登上帝位年纪最轻的,却是真真实实的扛过战旗,上过战场,横扫了秦国和明齐的武将,在朝堂之中更是善用诡谋,逼得人狼狈不堪。
传位诏书已立,传国玉玺在握,从此以后,大凉朝,天下迎来一位新的主人。
而他礼仪过后,却是出人意料的走到一边,诸位朝臣不敢抬头,直到听到帝王声音响起:“立后。”
谁都知道睿亲王妃如今正是长睡不醒,好端端的这是立哪门子后,诸位不解,抬眼一看,却见那年轻的帝王怀抱着女子,将她珍而重之的放在另一边的后位之上,动作小心翼翼的仿佛对待稀世珍宝。
朝臣之中,除了高阳季羽书几人,其余的人皆是露出大惊之色神色。有人就上前道:“陛下不可!”
“哦?”孝景帝转过头,看着他,目光一转,笑道:“为何不可?”
“亲……夫人如今还未醒来,一国之母怎可为不省人事之人?”
从未听过有哪国的皇后是个未曾醒来的人的。
“不可为?”孝景帝仿佛在故意逗他似的,道:“朕偏要为,又如何?”
那朝臣是个老臣子,永乐帝在世的时候都对他十分尊重,似乎极有底气,就道“莫非陛下想为了她永远空悬后位?”
群臣哗然。
一个长睡不醒的人永远占着后位,哪怕只是一个名头,代表的意思也都千差万别。日后这宫里便是进了新的美人,只要这后位永远有人,那么这些女人的孩子,位置就永远不可能越过初一和十五去。
孝景帝轻轻笑起来,直笑的群臣都有些发呆,笑的那最先开口的朝臣都心里发慌。
只听帝王道:“后位空悬?朕的后宫只有一个女人,何来空悬一说?”
甫座皆惊!
“皇上……”那老臣还要说话。
“徐爱卿,朕记得你屋里还有两个小孙女,如今正是俏年华。”孝景帝道。
那人一怔,心中惴惴,却又隐约生出窃喜,只是下一刻,窃喜就不翼而飞,只听帝王道:“朕把她许配给当朝前武关宋小将如何?”
那宋小将年轻有为,可惜之前在战场上瞎了一只眼,这辈子是不可能再有前程得了。
“徐爱卿”顿时面如土色。
“朕不是来听你们的意见,也不是来听你们数落,朕只是在告知你们这个结果。”他坐在帝位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众臣:“朕是天子,是主人。诸位若是对朕下达的朝令有何意见,尽管提出来,但若是对朕的后宫,朕的私事也要加以管束,那么,朕一定会,”他思索了一下:“加倍奉还。”
“到时候,可不要说朕乱点鸳鸯谱。”他笑的顽劣,一瞬间,竟又恢复到明齐大街小巷中,骑马懒洋洋路过的俊美少年一般。只是这时候的他,已经将满身锋芒敛于利鞘之下,虽然看着刀鞘华美,可是拔出来是不是削铁如泥,便是无人敢尝试的了。
“你们不信,尽管来试试。”他似笑非笑道。
他实在不像是个皇帝,不够正经,不够严肃,却又比往日的皇帝看着更加危险。便是比起永乐帝也不遑多让。他越是表现的这般无所谓,越是让人心中打鼓。谁都知道这个睿亲王是个肚子里黑的家伙,被他盯住,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最重要的是,他完全罔顾礼法和声誉,什么都不怕,众人相信,把这位大臣的小孙女嫁给另一位大臣的亲弟弟,或是将这位大臣的亲孙子,娶了死对头家的娇小姐,孝景帝肯定能干出来这样的事。
门不当户不对就罢了,怕的就是其中还有牵制的结果。若是这牵制好巧不好正对了矛头,家族什么衰弱消亡的都不知道。
没人敢拿家族做条件去赌上什么的。
大家就想,罢了罢了,如今正是蜜里调油,孝景帝想怎么干就怎么敢吧,说不定再过些日子,他自己就厌倦了,或者是迷上了新的美人。男人嘛,爱的时候是真爱,不爱的时候就是真的不爱了。何必自己们要在这里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这么一想,群臣就释然了。纷纷不再说什么,甚至有拍马屁的,说孝景帝和夫人伉俪情深,传为佳话。
谢景行冷眼瞧着群臣各自的脸面,仿佛隔着万紫千红的面具看着人世间芸芸众生。几分可笑,却又可怜。
他在沈妙面前半跪下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便是普通男子,做出这样的举动来,也着实令人惊讶了,况且他还不是普通人,是如今大凉的皇帝,天下的主人。却是这样近乎虔诚的半跪在一个女人面前。
沈妙被他端端正正的扶好,坐在高座之上。她也被陶姑姑领着惊蛰画了华丽的宫装,眼尾洒了细细的金粉,倒是十足嚣张的模样。穿着金灿灿的皇后朝服,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好似沉睡了。
她真是很美丽,又很坚韧的女人。高湛说沈妙有未了的心愿,所以拼着求生的意志存了最后一口气,高湛才得以保下她的命来。
那她最后的心愿是什么呢?
是再见谢景行一面,是想看着初一和十五长大,还是和沈信他们告别?
谢景行俯身凑到她耳边,戏谑道:“带你做皇后了,不睁眼看一看?”
沈妙听不到他说的话,她沉睡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就要这么长长久久的沉睡过去,睡一辈子。
谢景行盯着她,道:“知道你累了,睡够了就起来吧,初一和十五要找娘亲。”他伸出手,顺着袖子握住沈妙冰凉的手,道:“我也很想你。”
群臣默然的看着年轻的帝王做这一切,他们本是在这朝堂之上摸爬滚打了多年,宦海浮沉,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有时候都分辨不清自己的心,更勿用说被别人感动了。加之睿亲王从前又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这里的百官鲜少没有没被他坑过的,对他自是恨得咬牙切齿。
可是这一刻,他们竟然有些舍不得打扰这一幕。仿佛隔着帝王和女子的画面,窥见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一些影子。
谁都会爱人的,只是这爱能不能持久一生,因为太难,中途许多人都放弃了。能走到最后的却是凤毛麟角。
孝景帝可以吗?
谢景行将沉甸甸的后冠拨弄好,端端正正的戴在沈妙头上。他动作温柔而庄严,仿佛连同着别的什么,一起放在了这后冠之上。
他微微俯身,吻了吻女人的眼睛。
时光模糊,飞快倒退,好像回到了很久之前的某日,他尚且是走马章台、顽劣不堪的惨绿少年,她还在为明齐皇室而步步为营,护着沈家举步维艰。他问:“沈妙,你想做皇后吗?”
谁都没有想到最后他竟然成了皇帝,她也果然成了皇后。
世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
金銮殿的后面,偷看的罗潭捂着嘴巴,似乎要哭又要笑,小声道:“他真的立了小表妹为后…。小表妹没看错人……”
身后,裴琅也是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含着释然,也有几分怅然,更多的却是欣慰,他道:“真好。”
……
春日杏花枝满头,微风拂过,花瓣纷纷扬扬的洒下来,铺了一地的花香。鸟儿站在树枝啾啾啼叫,满眼都是热热闹闹的。
半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快的几乎让人抓不住什么。
对于陇邺的百姓来说,这半年来过的极为愉悦。或许是因为扫平了秦国明齐,或者是因为新皇的想法本来就很不一样,总之,孝景帝这个皇帝,当的是十分称职的。
他对于百姓十分宽厚,一些新的朝令都令天下人拍手称快。有市井传言,因为孝景帝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在民间游走,体恤民间疾苦,因此总能设身处地的为百姓着想。
不管怎么说,孝景帝在百姓之中的名声还是十分受拥护的。
不过在朝臣中,就未必了。
从前永乐帝在位的时候,做什么事情都要顾及着大的面子。可这孝景帝却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儿,对百姓宽厚,对臣子却严苛,更不要讲什么情面了。便是那些个自诩资格老的老臣,在他面前也讨不了一点儿好处去。
更可怕的是,他将各处权力都平衡的很好,而且嗅觉比耗子还灵,别说是有什么动静了,就算是有一些微妙的念头,也能被他敏锐的发现。害的一众朝臣整日都怀疑自己府上出了内奸,没事就在府中大清扫。
朝臣们对他最不满意的,大约就是这半年来,孝景帝真的就没有收过一个美人。后宫之中就只有一个长睡不醒的沈皇后。
这实在令人费解,最初有人以为他只是一时觉得愧对沈皇后故此承诺,况且就算皇后位置不可动摇,收些别的女人总没问题吧。可是时日一日日过去,这孝景帝后宫干净的能淡出鸟来,众人就意识到他不是在做戏了。
有人怀疑他是之前讲话说得太满现在拉不下面子自打嘴巴,就很是“善解人意”
的送了自己府上的女儿去娇花解语,隔天就被孝景帝赐了婚给死对头家的儿子。这一下,朝臣们都炸了。
孝景帝的手段真是不可谓不毒辣,赐婚给死对头,不仅踢走了自己不想要的女人,顺便还制衡了局势,警告了蠢蠢欲动的臣子……一箭三雕,太坏了。
久而久之,朝臣们便不敢擅自送美人给孝景帝了。
可是流言却是必不可少的。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除了昏睡不醒的妻子外,连个女人都没有,不禁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断袖。
可是这流言一出来,似乎也并不影响什么。皇帝断袖怎么了?他还有两个儿子呢,不愁江山大业无人继承。况且这老子贼精贼精的,祸害遗千年,怕是还得活好长一段时间。
总而言之,万民归顺,朝臣服帖。
清晨的日光格外好,陶姑姑把两个孩子抱给谢景行,担忧道:“皇上,您真的要带两位小皇子出去……踏青?”
谢景行一手一个娃,干脆的一脚跨上马车,道:“嗯。”
马车里,沈妙正睡着。谢景行头疼的看了她一眼,道:“睡半年了,你是猪啊。”
初一和十五晃着小手,好奇的转头看着谢景行,谢景行对外头道:“出发!”
铁衣任命的挥起马鞭,主子当了皇帝,他这个墨羽军的首领竟然成了马夫……
谢景行是极爱带着孩子们出去踏青的,虽然总是被邓公公和唐叔一起极力阻止,可是架不住他武功高,根本拦不住。他总说,要让孩子们年纪轻轻的时候就看遍山水,日后才不会轻易被浮华世界迷了眼,也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其实大约只是借口,他只是想带沈妙出去玩儿罢了。
马车在遮阳山停了下来。山脚下处处好风光。
谢景行抱着孩子送上来,莫擎贴心的送上用小壶装着的迷糊。最近初一和十五正在学着吃米糊,两个孩子挑嘴的不行,喝个米糊能上天了。
这不,铁衣抱着初一,莫擎抱着十五,谢景行给他们两个喂米糊,俩小子蹬腿蹬的可不乐意,踹的人心口疼。
谢景行火气上来,道:“孩子给我。”
他随手找了个惊蛰用来绑食篮的大红花布条,把初一带着篮子绑在后背上,把十五搂在怀里,“强行”给十五喂米糊糊吃。
十五大闹,谢景行让墨羽军众人推开,不许插手,果真是跟两个小子杠上了。
堂堂一国之君,背上绑着个娃,怀里抱着个娃,身上还绑着大红花布条,苦大仇深的与另一个娃对视喂米糊。
墨羽军的众人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十五“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背后的初一似有感应,也跟着大哭起来。不仅如此,谢景行顿感身上一阵热烈。
太棒了,尿尿了。
他勃然大怒,正要教训两个臭小子,却突然听到惊蛰惊呼一声:“有人笑了!”
众人一愣。
惊蛰激动地有些声音发颤,指着马车:“我刚才听见了!”
马车里睡着沈妙。
周围一下子变得寂静起来。
山里的微风微微拂到每个人的脸上,暖融融,带着微微的痒意,像是日光都忍俊不禁。
寂静中,这一回听清楚了,的确有人在笑,轻轻地,熟悉的笑声,带着些亲切。
很久之后,谢景行大踏步走过去。
他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然而最后却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的,掀开了马车帘。
女子眉目温和,仿佛海棠初睡醒,嗓音还带着慵懒,然而眸光中隐隐的碎影出卖了她激动的心情。
她偏头,微微笑着道:“好久不见,谢小候爷。”
------题外话------
嗷嗷嗷,这就是毒后的大结局啦!我第一次尝试留白式结局,感觉蛮好哒~
完了会补一些番外,比如为啥凉凉会睡这么久的解释,还有一些配角们的,不过因为是加班月,最近没有固定时间码字了,所以番外都放在每周六早上更啦,这样比较统一。
就酱!大家么么哒(づ ̄3 ̄)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