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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将门毒后全文阅读

作者:千山茶客     重生之将门毒后txt下载     重生之将门毒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二章 伤

    沈妙登时就是心一紧。

    但凡谢景行能稍稍掩饰些,大约都会逞强表现的若无其事,总归永乐帝不会在卢叶两家人面前说出“睿亲王受伤”这件事。而此刻永乐帝几乎都没有隐瞒,是不是已经说明,这件事已经严重到瞒也瞒不住了

    季夫人站在沈妙身边,立刻就握紧了沈妙的手,大约也是怕沈妙心急,还反过来劝她道:“这狩猎场上难免有摩擦,大约是不小心伤了哪里,有那么多护卫护着,应当是没有事的。”只是面上却越发的担忧了。

    沈妙不想让季夫人也跟着自乱阵脚,便应和了她几句,心中却不这么想。永乐帝既然让谢景行先出城去,不让谢景行暴露于这些臣子面前,那么谢景行所受的伤,定然也不会只是“小摩擦”那么简单。

    她四处扫视了一番,没有谢景行铁衣他们,也没有高阳,心中就更急了。

    永乐帝似乎也不想多言,便是猎到了这头雄狮,神情也未见有多高兴。众人猜测睿亲王的伤势,却也晓得永乐帝这回是不高兴了,谁都知道睿亲王和永乐帝手足情深,不管睿亲王的伤势严不严重,总归二人一起去内场,受伤的却是睿亲王,永乐帝心中定然不大高兴。因此也没有人敢这会儿触霉头去跟永乐帝说话,就连静妃也收起骄纵,小心翼翼的服侍在一边。

    既然雄狮已经猎到了,众人自然不必再留在狩猎场。永乐帝要回宫,诸位臣子家眷也要各自回府。在众人都小心翼翼的时候,卢正淳偏偏还若无其事的问起永乐帝六十年祭典的事情,永乐帝平日里对卢正淳到底还是存了几分颜面,今日却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那不悦的态度臣子们心知肚明,纷纷窃窃私语,卢正淳却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好似还有些高兴一般,衬得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实在恐怖极了。

    沈妙也要赶紧回睿亲王府,她记挂着谢景行的伤势。季夫人和季羽书也想要去,沈妙摇头道:“这事情尚且未曾弄清楚,只怕没那么简单,姨母和羽书现在过去,反倒容易被人钻了空子。我先回去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姨母和羽书等殿下好一些的时候再过来。”顿了顿,又道:“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不能自乱阵脚。”

    季羽书和季夫人虽然不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究竟是什么,却到底也是在皇权漩涡中打过滚的人,慢慢的也摸出沈妙话里的味道来。季大人倒是对沈妙的话深以为然,季羽书和季夫人便不再闹着跟着去。

    几人分道扬镳,沈妙和莫擎一行人立刻马不停蹄的往睿亲王府赶reads;重生一九零二。八角和茴香安慰沈妙:“夫人且放心,主子的武功不弱,一般人想要伤他也是不能的。也许这正是主子的计划,用来混淆敌人的试听。”

    沈妙摇头:“我心里感觉不好。”岂止是不好,简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揪着她的心一般,这感觉让她觉得不安极了,恨不得下一刻就出现在睿亲王府,看谢景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八角和茴香面面相觑,不做声了。

    等到了睿亲王府,沈妙下了马车就直接往府门里走,门口的护卫连忙放行,沈妙一脚踏进去,却发现府里安静的出奇。

    若是往常,唐叔便也早早的就迎了上来,唤着夫人回来了又送甜汤什么的,今日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沈妙心里一急,二话不说就往院子里走,恰好瞧见院子里,唐叔站在屋门口来回踱着步,倒是一副愁容的模样。

    沈妙心里“咯噔”一下,唐叔恰好也瞧见了她,沈妙立刻上前,也没跟他说别的,张口就问:“他怎么样了”

    “殿下他伤的很重,高公子正在给他医治。”唐叔愁容满面的叹了口气:“我还许久没见过殿下这样了。”

    沈妙想了想,便推门走了进去。

    甫进屋,便感到一阵浓重的血腥味,谢景行身边的铁衣也在里面,沉默的在一边拧着帕子,那盆里的鲜血足够令人触目惊心。高阳眉头紧锁,看见沈妙进来微微一愣,随即便道:“你。知道了吧”

    沈妙快步走到床头,谢景行双眼紧闭,脸色如纸,嘴唇正是苍白。他上半身的衣裳被人拉开,腹部那一处却是有层层叠叠的箭伤,最深的是一道刀痕,和上一次沈妙见着的不同,这刀痕明显是新添的,却因为恰好覆在了旧的伤痕之上,几乎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便深的狠了。

    而最让沈妙心头发冷的是,伤口周围的血都泛着紫污色,她指着谢景行的伤口,语气都有些不稳:“这”

    “淬了毒。”高阳干脆利落的截断了她的话。

    沈妙如遭雷击。

    片刻后,她定下心神:“你能解”

    高阳摇了摇头。

    “这不是一种毒而成,而是好几种毒混在一起,我若要解,就得先分清楚这是什么毒。这需要花费时间,可是他的伤口等不了那么久”

    “等不了那么久你就想办法让他等,总而言之,他的性命在你的手上,不能出一点差错”沈妙厉声喝道。

    高阳猛地一呆。他知道沈妙骨子里绝非看着的温和良善,却也还是第一次见沈妙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倒像是上位者在指使臣子一般。

    就连铁衣也愣住了,他一直觉得这个未来的少夫人虽是脑子聪明,也算有心计,可是态度总绵软了些,平日里又都是挂着一幅温和笑容,少了几分狠戾,若是陪伴在谢景行身边,将来难免不会成为拖累。这会儿见沈妙的模样,倒让他倒让他想起那位过世的先皇后来。

    沈妙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情,才问高阳道:“眼下最多撑得了几日,你要解他的毒又需要几日”

    “他最多撑七日,而我解毒最少也要半月。”高阳第一次露出无奈甚至认命的神情:“现在当务之急的是,他根本撑不了七日,他旧伤复发了。”

    沈妙瞧着谢景行,他躺在床上的时候瞧着十分安静,就像睡着了的偏偏贵公子,然而这样骄矜的,仿佛过着人上人生活一般的好皮囊里,却掩藏着许多刀枪剑雨的厮杀reads;婚前裂爱。上一回沈妙看着谢景行身子的时候,就见他身上有许多旧伤。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对高阳道:“你先等等。”随即又出了屋子,走到了另一间屋里去。惊蛰和谷雨正在外头侯着,当日她们二人没有跟去狩猎场,在府里等沈妙却等来了重伤的谢景行,本来就心慌不已,这会儿生怕沈妙心中优思过重,想要安慰几句,却见沈妙直奔梳妆台,从梳妆台底下的抽屉里摸出了一个小匣子,将那匣子打开。

    那匣子里放了个圆乎乎的东西,还有个药瓶。沈妙抓起药瓶,又匆忙回到高阳呆的屋子里,将那药瓶递给高阳,道:“这里有三粒归元丸,是不是可以帮他一把”

    那匣子里的正是沈妙出嫁时候,罗潭和冯安宁送的添妆。罗潭送的是个指南针,冯安宁送的却是三粒归元丸。归元丸本就是可以帮人续命的东西,可以让将死之人多延续一口气。明齐的朝前大医儒留下的好东西,难为冯安宁一送就送了仨。沈妙忽而想起了,也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对谢景行有用。

    高阳一喜,道:“你从哪里得来的”顺势将药瓶接过去,倒出一粒来细细一看,闻了闻,道:“没错,就是归元丸。有用有了这个,他大约能撑上十日。”

    沈妙松了口气,只听高阳又道:“可十日以内,我未必就能研究出解药来。”

    “不管你能不能研究出来,你都要试上一试,若是不行,到时候再说。如今你是大夫,就不要管不能这件事。”她冷道。

    铁衣和跟随而来的唐叔又诧异的看了沈妙一眼,倒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她一个女人家竟然还能如此沉得住气。

    其实沈妙倒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镇定,只是现在这个时候,若是慌乱也无济于事。她须得让自己头脑好好清醒,想一想下一步应当如何做。

    高阳点头,道:“我现在要为他施针,配合着归元丸让他暂时安定下来。你们先出去吧。”

    沈妙看了一眼谢景行,心中仿佛被什么紧紧揪住了,走了出去。待走出去之后对唐叔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唐叔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无论如何,夫人都要保重身体,老奴们都会竭尽全力配合夫人。”

    沈妙应了。铁衣和唐叔也走了,打发了惊蛰几个,沈妙站在屋门外头,看着院子,这会儿却疲惫的紧。

    半晌,她在院子里的台阶处坐了下来。

    六月的天气本就炎热,尤其是大凉还热得早,可是地上凉凉,风也飒飒,沈妙竟然觉出些冷意。她想,如果谢景行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她应该怎么办呢似乎应该想一想今后的生活,在未来要做的事情,这才是理智的她应当做的。可是这会儿,她竟然无法劝说自己去理智的分析日后,仿佛那些结果都是她想都不肯想的。

    谢景行什么时候在她心中的地位已经这般重要了,重要到了一想到日后失去了这个人,便觉得剩下的时光都有些若然无味。如果没有尝过蜜糖的滋味,那本是应该可以忍受的,可是等尝到了再失去,一切就变得无法接受起来。

    有人的脚步声自耳边传来,裴琅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院子里,瞧见她坐在台阶处,也跟着坐了下来。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别担心,他是大凉的亲王,没有那么容易就出事的。”

    沈妙沉默。而她眸光微微黯然,裴琅便觉得嘴里涩涩的,心里酸酸的。说起来,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沈妙这般模样,沈妙在裴琅面前,总是成竹在胸,气势颇高,非要压他一头似的。裴琅被关在定王府的地牢里时,也曾想过,沈妙会不会因此而愧疚,而担心他的生死,沈妙担心人的时候,又是什么模样的现在他总算是看到了,沈妙担心人生死的时候,没有咄咄逼人的利刺,脆弱的和普通女子没什么两样。

    总觉得和沈妙明明坐的很近,之间的距离倒像是千远万远似的reads;妃嫔媵嬙。

    裴琅道:“你回屋去吧,风大。”

    “不必了,”沈妙看着外头:“你身子还未全好,不用管我,先回去休息。”

    裴琅沉默一下,道:“我陪你吧。”

    沈妙也懒得劝他了,她这会儿心思全然不在裴琅身上,一心记挂着屋里谢景行的伤势。

    高阳忙碌了整整一夜。

    沈妙也坐了整整一夜。

    说起来,当日在狩猎场等谢景行消息的那一夜,季夫人打盹,沈妙却是没有睡着的。她也是两天都没合上眼了,反倒精神奕奕一般。

    鸡叫三声的时候,高阳打开门走了出来,一眼看到门前台阶坐着的沈妙和裴琅二人,也忍不住微微一愣,道:“你们坐了一夜”

    沈妙一边揉着已经麻木了的膝盖,一边问高阳:“他怎么样了”

    “暂时稳住了,归元丸的功效不错,接下来我要在屋里研究解毒的法子,谁也不要打扰。”他又看向沈妙:“这些日子,他就托你照看了。”

    闻讯而来的唐叔忍不住问:“那若是十日您还没有出来”

    高阳没有说话,屋里的气氛顿时沉重了。

    “你去吧。”一片寂静中,沈妙开口,她的声音十足平静,仿佛床上那个生死一线的人并非她丈夫似的。

    高阳认真的看了她一眼:“我也希望能成功,如果不成,这辈子,我都不会高兴起来。”

    他转身离开了。

    唐叔看了看沈妙,又看了看裴琅,道:“夫人,裴公子,你们昨夜守了一夜还没吃东西,眼下主子的病情已经稳定了。还是先吃点东西,歇上一歇,别主子的伤好了,你们却累病了。”

    沈妙点头,道:“端到屋里来吧,我就在这屋里歇一会儿,也方便照看。另外派人给季夫人那头传个话,就说殿下病情暂时稳住,只是还未醒来,暂时不要过来了。”

    唐叔点了点头,裴琅看着沈妙,见沈妙已经自己走到屋里床前的椅子上坐下,眸光黯了黯,转身也跟着离开了。

    谷雨很快端了碗粥过来,沈妙让她出去顺便带上门。屋里只剩下沈妙昏迷不醒的谢景行和铁衣三人。她一边吃东西,一边问铁衣:“到底怎么回事,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铁衣踌躇。

    沈妙停下手里的动作,盯着他严厉道:“当日你是跟着他一道进内场的,发生了什么没人比你更清楚。就算你只认他一个主子,也不能瞒着我。”

    铁衣忙道:“不是的,夫人,只是主子的计划这一次属下也不是很清楚。因着与主子商量的是皇上,连墨羽军都未曾动用。但是中途似乎出了什么变故,皇上在内场命在旦夕,有人混在禁卫军中伏击,主子为了给皇上挡刀才身负重伤,那刀上淬了毒,有人想要皇上的命”

    沈妙刹那间,仿佛一些珠子终于被连接成线,脑子里的猜想大约有了个模糊的答案。这场狩猎,其实是永乐帝与卢家,或许是卢家的博弈。永乐帝想用自己的性命来扳倒整个卢家,卢家是想要趁此机会对付永乐帝,却不知永乐帝做了必死决心。

    但是永乐帝这个玉石俱焚的计划并没有告知谢景行,或者说永乐帝知道谢景行不会同意,所以谢景行才会说“计划生变”,为了挽救永乐帝的命运,谢景行才会受了这么重的伤reads;古代混血儿。

    沈妙沉默的看着躺在床上的青年,他平日里总是高傲又顽劣,又善于将所有的事情都攥在掌心,大千筹谋算计,却被他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掩在面前漫不经心的笑意中。因着他总是习惯于表现出自己的强大,所以让人忘记了,从某种方面来说,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也是会生老病死的,一旦受伤,也会岌岌可危,甚至会有可能,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沈妙的心蓦然一痛,回忆起进内场之前,谢景行对她说的那句“等我回来”,再看看眼前,便觉得讽刺至极。

    然后归元丸的效力并不能长久,高阳十日内研究不出解药,又该如何沈妙蹙眉看向谢景行,指甲渐渐嵌进掌心。

    身前身后都要看,如果身前不能做到,那么罪魁祸首,也定要他尝尽十倍苦楚。

    未央宫中,永乐帝狠狠地将手里的折子拂在地上。

    显德皇后叹息一声,弯腰将折子捡了起来。

    “他卢家胆子够大,心也够野。”帝王面沉如水:“这个时候还在朕面前耀武扬威,朕恨不得扒他的皮,喝他的血”

    “卢家仗着权势为非作歹,这一次更是铤而走险,若非景行舍身相护”显德皇后没有说下去。

    闻言,永乐帝眼中闪过一抹痛色,道:“朕倒恨不得朕死了。”

    “景行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皇上明知道他不会同意的。所以当初才没有告诉他不是么换句话说,就算皇上安排好了一切,对景行来说未必就开心,于他来说是枷锁,皇上根本也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显德皇后的话带着刺儿,却是一点儿也没给永乐帝面子,永乐帝本就心情不悦,闻言几乎是有些震怒了。

    “皇上也不必生气,眼下景行还未醒,当务之急,埋怨什么,都是其次。”显德皇后瞧他如此,提醒道。

    永乐帝闭了闭眼,道:“朕知道。朕只有这么一个弟弟。”

    “景行的伤势有高阳照料着,睿亲王府那头还没传什么消息过来,可是皇上,眼下还有更重要的是,卢家已经开始动手了。”

    “朕知道。”永乐帝唇角微微勾起,他这个模样,此刻倒和平时的谢景行有七八分相似了,分明是笑着的,却能让人感觉到他的冷漠危险。他道:“他想对付朕,朕既然没死,就轮到朕来对付他了。兵权谁都有,卢家活的时间够久了,这一次,谢渊要是有半点不好,朕要卢家九族上下,皆为陪葬”他顿了顿,又一字一顿道:“谢渊要是好了,他们也无活路可逃。”

    显德皇后微微颔首,看着外头的天空。六月的皇宫外头,方才还是艳阳高照,这会儿却已经是阴云密布了。

    终究是要变天了。

    高家府邸上。高阳刚刚回府,就听到一个气势汹汹的声音传来:“高阳,你分明是大凉陇邺人,却骗我说你是明齐定京人,你不是什么太医,分明是大凉的卫事大臣,你这个骗子”

    罗潭气冲冲的站在门口,她神情也有些憔悴,眼底都生出了青黑的痕迹。这会儿看着高阳,分明是一副必须要高阳给个交代的模样。

    高阳是要回来炼药的,他的药房在自己的府邸中,府邸里也有许多药材,高府和睿亲王府恰好离得也不远,因此回自府邸炼药,却没想到一回来就遇到了罗潭的质问。

    罗潭身边的侍女饱含歉意的看着高阳,皇家狩猎的那天早上,本来是按照高阳的吩咐让罗潭避开的,谁知道罗潭却自己溜了出去,恰好瞧见了臣子里头走着的高阳reads;傲视凌天。罗潭平日里在小事上头糊涂,大事上却精明的不行。当即回头来问侍女,侍女眼见着瞒也瞒不成了,便只得和盘托出。

    对于罗潭来说,这便有些无法接受了。高阳是个纯粹的大夫,所以在大凉或者在明齐无所谓,可他明明是大凉的卫事大臣,却在明齐做了太医,这在罗潭的眼中和敌国奸细探子没什么两样。加之罗家又是武将世家,罗潭小时候和罗千老是去戏班子里听戏,那些忠勇的义士大多都丧于奸细背后的暗算。

    罗潭本来对高阳的印象还不错,虽然有些小缺点,但对她平日里也是多加照料,如今照料自己的人却成了坏人,罗潭心里很是不能接受。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高阳此刻正是为谢景行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适逢又赶上罗潭这茬。若是之前,他肯定会好声好气的与罗潭解释,可是如今时间确实来不及了。又想着沈妙如今肯定心里也不好受,一个人在异国,丈夫又命悬一线,或许有个姐妹在身边陪着也好。便对身边的小厮道:“告诉她吧,我先进屋去了,谁也不许进来。”就径自走向了药房。

    罗潭本来以为高阳会解释一些苦衷,毕竟在她心里还是不相信高阳会做出这么卑鄙无耻的事,没想到高阳不仅没解释默认,还直接就无视了她进了屋。她道:“喂,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先跟我说明白,你到底”

    “罗姑娘,”高阳身边的小厮连忙阻止她道:“小的跟你说吧,其实现在事情有些棘手,公子今日出门是给人看诊去了,睿亲王府的亲王殿下出了事,正需要公子医治呢。”

    罗潭一怔:“睿亲王那不是我妹夫么出什么事了”

    小厮抹了把汗:“这事就说来话长了”

    另一头,沈妙伏在谢景行床前,眨了眨眼睛,重新坐了起来。

    打了会儿盹,精神头好了不少,转头看向床上的男人,仍旧紧闭着双眼,仿佛睡着了一般。见他这会儿没什么事情,沈妙心头就安心了。不过她心里总归是七上八下的。

    沈妙觉得,重生以来,她一直过的四平八稳,因着有前生的路在前面,总是掌握一些旁人掌握不到的事情,被逼到绝处,倒是没有的。可是眼下,的确是这一生第一次领略到无能为力的滋味,虽然不是发生在她身上,却比应在她自己身上还要难受。

    可她一不会医术,二不会解毒,能拿出来的也就只有三粒归元丸,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高阳身上,沈妙确实不习惯。她慢慢的伸出手,握住谢景行露在被子外头的手,仿佛这样就让自己安心一般。

    唐叔过来给沈妙送点热茶和点心,沈妙休息的不好吃的不好,整个人也看着憔悴。唐叔道:“夫人也吃点东西,这样一直照料着主子,也是很累的。”

    沈妙道了一声谢,忽而想起了什么,迟疑了一下,问:“唐叔,殿下两年前刚到陇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么”

    两年前谢景行之所以回陇邺,还有一个原因,北疆的战场上,明齐的谢家军里有文惠帝的人马,那些人要取他的性命。谢景行躲过了生死,却没有躲过重伤。听闻起来似乎也是一番生死险境,当时也幸好也高阳在身边,加上谢景行自己福大命大,否则只怕也没有如今的睿亲王了。

    唐叔一怔,怅然的看了一眼床上的谢景行,眼含回忆的道:“原来夫人也知道啊。的确,主子第一次回陇邺的时候,也是被人送回来的,当初大夫都说回天乏力,高公子也无可奈何,最后主子却挺了过来,实在是奇迹。”

    ------题外话------

    说失忆的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失忆梗是多少年前玩的,早就不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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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高人

    “原来夫人也知道啊。的确,主子第一次回陇邺的时候,也是被人送回来的,当初大夫都说回天乏力,高公子也无可奈何,最后主子却挺了过来,实在是奇迹。”

    沈妙垂眸:“陇邺想要他命的人可不少。”

    唐叔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沈妙,踌躇了一下,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大凉的江山又哪里是那么好守的。若是如此,当初……”他突然止住了话头,道:“总之,夫人千万要保重身体。”说着又要去嘱咐厨房那头煎药,就要退出去。

    在唐叔即将退出门口的时候,沈妙叫住他,问:“唐叔,先皇和殿下的关系似乎不大好,这件事你知道吗?”

    唐叔脚步一个踉跄,顿了顿,才缓缓开口道:“不满夫人,奴才曾是先皇后出阁前府上的侍从。只是夫人若是想要知道这些事情,还是等殿下亲自与您说吧。恕老奴无法告知。”他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屋子。

    沈妙按住额心,大凉皇室的秘密不比明齐少,谢景行身上又会有什么秘密?先皇和永乐帝兄弟之间又是如何的?谢景行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她,她也不知其中深浅,更不能贸贸然行动。这时候,沈妙倒是宁愿自己性子再冲动些,不比这么谨慎小心,或许还能误打误撞的知道真相如何。

    正想着,却又见谷雨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瞪大眼睛,一副有些无措的模样,道:“夫人……夫人……”

    沈妙皱眉,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切忌冒失急促,急中生乱,睿亲王府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被人钻了空子。她问:“出什么事了,这样慌张?”

    话音未落,就听得外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表妹”

    沈妙怔住,就见谷雨的身后,蓦地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罗潭又是谁?罗潭神情有些焦灼,瞧见沈妙,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来,又看了看床上还未醒来的谢景行,喃喃道:“他果然没有骗我……”

    沈妙“嚯”的一下站起身,问:“你为何在这里?”

    她疾言厉色的,本来一向对罗潭都有种近乎长辈对晚辈的宽容,这会子冷着脸站起来,倒是让罗潭吓了一跳,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小声道:“这事就说来话长了……。”

    等罗潭将自己如何到这里来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沈妙之后,沈妙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不赞同道:“简直胡闹大凉和明齐之间相隔甚远,你孤身一人宿在旁人府上,若是出了什么事,舅舅舅母如何?你让我爹娘又如何?”

    罗潭自知理亏,小声道:“我知道错了,只是之前一门心思想跟着你们。”随即声音更小道:“我也没有想到高阳是陇邺人啊,他之前还骗我说只是曾经游历至陇邺,在这里恰好也有府邸而已……”

    沈妙瞧了一眼低眉顺眼的罗潭,倒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来责怪埋怨谁都是于事无补。况且到现在也算一切平安,并未出什么乱子。高阳这人虽然也并未如表面上那般简单,跟着谢景行,想来也不会对罗潭做出什么失礼之事。沈妙虽然也不清楚高阳为什么会这么座,不过看罗潭这样子,高阳应当把她照顾的很好才是。

    罗潭生怕沈妙提起现在就将她送回去,立刻岔开话头道:“高阳去药房里给妹夫炼药解毒了,我还以为他是随口胡说,眼下见了妹夫,才知道是真的。”她看向沈妙:“小表妹,妹夫真的伤得很严重么?”

    沈妙也不想瞒她,就点点头道:“安宁的归元丸最多只可保他十日安康,若是十日过后,高阳还不能炼出解药,那就危险了。”

    罗潭悚然:“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我正在想。”沈妙垂眸:“消息已经传到了皇上耳里,皇上正暗中招揽奇医,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罗潭沉默了一会儿,却是伸手握住沈妙的手,坚定道:“妹夫如此英才,定然不会有事的,你们会长长久久,我还等着你给我生个小侄子呢。你别挂心了,我陪着一道守。”

    罗潭到底是家人,在异国,高阳也好,季羽书也罢,到底是隔了一层亲疏。罗潭便是什么都不做,总归也是让人觉得心里好过些的。

    谢景行身边离不得人,因着不晓得他的伤情究竟会不会反复,身边需要人照料,沈妙便亲自照料着他。几乎是整日整日的在谢景行床边坐着,喂他喝水,无事的时候就拿书在一边看,看的却是大凉的政经和史书。

    她必须快些了解大凉这个国家,才能在日后有所对策。被动的局面,她实在不喜欢极了。

    罗潭也陪在沈妙身边,除了夜里回屋去睡以外,旁的时候也跟着沈妙坐在屋里。难得她一个闲不下来的性子,也能在这里呆上许久。虽然大多的时候都是坐着发呆。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三日,这三日以来,谢景行都没醒过,除了高阳在药房闭关炼药以外,文惠帝还派了个宫中医术最高的老太医来照看谢景行。因着老太医也在,谢景行的脉象还算平稳。

    众人都把希望投向高阳,只盼着高阳能在十日以内拿出解药来,否则这回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谁知道到了第四日的时候,谢景行却突然不好起来。

    先是脉搏变得极乱极不稳,呼吸也十分急促,脸色更是白的吓人,连水都喂不下去。伤口处竟然也开始发生溃烂,瞧着竟是十分危险的模样。

    老太医来看了看,便摇着头叹息,说谢景行伤口处的毒起先被高阳暂且用施针的针法压着,可是只是缓得了一时,现在毒已经压不住了,开始向里蔓延。若是没有那三粒归元丸,谢景行只怕现在就撑不过去。

    可即便是现在能撑过去,就算幸运的撑过十日,高阳那头究竟怎么样还不好说。

    谢景行突如其来的恶化让众人心中都是一阵不安,尤其是沈妙,之前谢景行伤病着,却到底还算是平静,也让她稍稍安慰,这会子却是自己都无法欺骗自己了。谢景行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这件事情清晰的摆在她面前。

    老太医的医术虽然高明,却也高明不过高阳,连高阳都无可奈何,他自然更是束手无策。连连摇头之后就回皇宫复命了。

    唐叔迟疑了许久,才问沈妙:“夫人,季夫人那头,是不是也要知会一声……”说这话的时候,唐叔的语气十分艰难,仿佛蕴含着巨大的悲痛。

    谢景行从狩猎场回来之后,沈妙一直让人瞒着季府那头,因着不想让季夫人担心,也省的打草惊蛇。可现在唐叔的意思,便是若是谢景行真的不行了,季夫人必然是要来见上一面的……

    “不必。”沈妙斩钉截铁的打断了他的话:“暂时不要。”

    唐叔一怔,铁衣也有些意外。一直沉默不语的裴琅道:“不管如何,有些事情还是应当开始考虑的。”

    考虑什么,考虑后事么?虽然沈妙知道裴琅说的也没错,在这样紧张的环境下,悲痛固然是免不了的,可是最要紧的还是以后,现在要为以后打算。沈妙心里没来由的冒出一股无名之火,想到前生婉瑜出嫁以后,裴琅也是这般云淡风轻的对她说:“公主殿下已经出嫁了,娘娘应当多看看以后”。

    她冷冷的扫了一眼裴琅,那眼神却看得裴琅一怔,一颗心不由得慢慢沉了下去。

    罗潭早已坐不住,回到高府上去找高阳,却被告知高阳炼药的时候切忌被人打扰,任何人都不能进去的。

    罗潭怒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要看着我妹夫就这么病下去?我妹夫便也罢了,可怜我小表妹,这短短几日就憔悴了不少,人都瘦了一大圈,人家甫出嫁就遇到这种事,若是真的出了事,我小表妹铁定是活不成的”

    罗潭戏本子看多了,那些个什么殉情的戏也看了不少。想着沈妙虽然平日里沉着冷静,可到底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刚刚嫁了人,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夫君遭此横祸,若是出事,沈妙如何受得了?要一个姑娘家守活寡,那也是不成的。

    周围的高府下人们面面相觑,俱是不敢说话。这位罗家小姐来头不小,是睿亲王妃嫡亲的表姐,性情更是冲动如火,就连他们公子平日里都要让着罗潭,更别说他们这些下人了。

    如今高阳在药房不能被人打扰炼药,他们这些下人就合该倒霉,要承受罗大小姐的怒火。

    “还说是什么名医,天下出了名的妙手丹心,连个毒都解不出来,若是十日之后解不出来毒又如何?”罗潭眼圈一红,声音都哽咽了,似乎觉得当着大庭广众的面流泪十分丢脸,一扭头又奔向屋子里,将门猛地一关,自己伏倒在床上默默流起泪来。

    罗家人骨子里都有打抱不平,以己度人的善良。尤其是沈妙还是罗潭的亲人,罗潭恨不得以身代之,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沈妙难过自己却一点儿忙也帮不上,罗潭觉得自己真是无能极了。觉得无颜面对沈妙,又无法面对自己,干脆将自己关在屋里,一关就是一日。连饭也不曾吃,好似这样做,心情就能好过些。因为再难过,也比不上沈妙难过的。

    结果罗潭这样一来,却是吓坏了高府里的众人。高府里的下人们都是自小就跟在高阳身边的,高阳对女子自来温雅,却从来没有将女子往自家府里带的,况且面对罗潭喜爱捉弄,却是和往日宽和的行径截然不同。物极反常必为妖,高阳脑子灵,下人的脑子都不笨。之所以纵着罗潭,还是因为都将罗潭看做了未来的女主子。

    这未来的女主子眼下心里不舒坦,不肯吃东西,若是几日后公子出来,瞧见了罗潭这副模样,必然要心疼的,这一心疼,遭殃的就是他们下人了。

    下人们一合计,得找个人进去劝慰劝慰罗小姐,找来找去,最后一致推了个人出来,一个叫奔月的小姑娘。

    奔月是高阳当初从恶霸手里救下的贫苦人家女儿,若不是承蒙高阳搭救,奔月就得进青楼里做姑娘了,进了高府里,就做了个婢女。奔月小时候是被人贩子拐走的,跟着走南闯北,见识倒是不凡,很有几分市井间的机灵劲儿,一张三寸不烂之舌,高府里但凡有人想不开了,找奔月保管没错。

    这会子罗潭不高兴,众人就将奔月招来,让她赶紧赶紧劝劝罗潭,让罗潭好吃饭。

    罗潭正在屋里坐着默默流泪呢,就见有人推门进来,进来个扎着两只鞭子红头绳的小姑娘,手里提着个食篮,一边将食篮放在桌上,一边打开,从里面端出些菜肴来。

    菜肴香喷喷的,可是罗潭现在哪里吃得下,就道:“你出去吧,我不想吃。”

    “小姐可莫要连累了自己的身子,天大地大,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人若是不吃饭,就容易病倒,小姐再要是病倒了,睿亲王妃可多难受呀。”奔月道。

    罗潭摇了摇头:“我吃不下。”

    “小姐,凡事何必想不开,亲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这一次虽然凶险,可最后铁定也会没事的。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想来日后也是洪福齐天。”奔月继续卖力劝慰。

    罗潭苦笑:“漂亮话儿谁都会说,可不是几句话就能说的好的。若是说几句吉祥话人就能好,天下还要大夫做什么。你眼下说的再好听,可又有什么用,倒不如能做出些实际的事情,让我妹夫早些好起来,小表妹早些放心。”

    奔月意外,罗潭每日看着冒冒失失大大咧咧,一看就是个好骗的,没成想还有这般见地。人在伤心的时候的确是希望有人陪着说几句宽慰的话,可那究竟有什么作用,就只有人自己能知道了。这些好听的话儿竟然没有骗到罗潭,罗潭兀自叹了口气,目光更显得忧愁。

    奔月道:“小姐,有的说总比没的说好,盼望着亲王殿下好起来总是没错的。”

    “你说的是不错,”罗潭道:“只是眼下情况危急,要我轻松起来,我也做不到。你也别劝我了,我眼下是听不进去的,就算我让自己听,可心里,”她指了指胸口:“也做不到。”

    奔月想了想,第一次有些黔驴技穷了。她绞尽脑汁了许久,似乎才想到能安慰到罗潭的话,她道:“其实亲王殿下也许并未那么焦急呢,不是还没有到十日么。之前奴婢有个小姐妹,家中有个弟弟,才三岁,得了恶疾,所有人都说活不过三日,当时公子也看过的,说那小童三日内必然会夭折,谁知道奴婢的小姐妹运气好,遇着了个高人,说是有办法能给小童改命。小姐妹就带着自个儿弟弟去找那高人了,三日后您猜怎么着?”

    这奔月大抵也是个人才,竟将这番话说的跟酒楼里说书似的跌宕起伏。罗潭不由自主的被她的话吸引住了,就顺着奔月的话继续问:“怎么了?”

    奔月一拍巴掌:“那小童活了不仅活的好好的,还比从前更康健了。”

    罗潭一怔,追问:“怎么会这样?”

    奔月道:“奴婢们也很奇怪。连公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对姐弟如今在什么地方?”罗潭问。

    “因着好奇的人太多,奴婢的小姐妹觉得烦不胜烦,后来恰好又适逢出府的年纪到了,就带着弟弟搬离了陇邺,具体去了哪里都不知道。”奔月道:“说起来,当初她还画过那高人所住的地方给奴婢,奴婢还给了公子,公子带人去看过,却发现根本根本没有小姐妹所说的屋舍,却只有一片无人荒地,想着那人大约是搬走了,或者是小姐妹记错了,便离开了。到最后都没能和那高人见上一面。”

    罗潭沉吟片刻,突然问起:“你可还有那高人处所的地图?”

    “有是有,”奔月点头:“这府里几乎人人都有一副,当初好奇的人太多了,大家都想找那人去给自己改改命,看看能不能换一个大富大贵的前程,可最后都无功而返。”

    罗潭问:“那你给我取来。”

    “您要这个做什么?”奔月突然想到了什么,失声道:“您不会想要去那高人吧?奴婢那小姐妹弟弟一事距离现在都过了好些年了,都不知道那人是否还在世。况且公子当初都没能找到,您……”她道:“奴婢并不是像让小姐去找那高人想法子的啊。”奔月心中后悔不迭,她与罗潭说起此事,是为了让罗潭心中宽慰。看,那小弟弟尚且被预言活不过三日最后都能死里逃生,更何况是睿亲王呢?谁知道这罗潭根本不按照寻常的路走,竟是要找那高人。高人若是真的那么好找,岂不是人人都能找着了,还需要在这里忙活什么呢?高阳也就不会亲自去炼药了。

    罗潭摇头:“你只管取给我看看,我也并非一定要去找那高人,只是觉得自己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心里难受的很。不管去不去找,找不找得到,我至少也为妹夫和小表妹尽过力,不是个废人,心里也会好受得多。”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奔月也没有再拒绝的道理。便很快出门,又很快回来,递给罗潭一副用手帕绣成的地图,赧然道:“奴婢画儿画不好,也不认得字,就刺绣还行,就照着小姐妹画的绣了一副,小姐可看看能不能看懂。”

    也亏得罗潭自从到了陇邺以来,日日都在外头闲逛,越是偏僻的地方越是感兴趣,才来陇邺不久,却也条条路路甚是熟络,一看就跳了起来,道:“这不是西城外头的fèng头庄往南么?”

    奔月一愣:“小姐也晓得?”又道:“奴婢那小姐妹当初就说,过了fèng头庄以后,一直朝南走,就能瞧见那山底的屋舍了。可是公子带着人去,还有后来的一些人前往,fèng头庄往南分明就是一处断壁,根本没有什么山底,也没有屋舍。”

    罗潭盯着那地图,道:“fèng头庄离这里不远,快马加鞭一日就能到。”

    奔月道:“小姐,你可不能……”

    “我去找小表妹,”罗潭道:“你留在这里吧。”

    奔月有些担心罗潭真的去找那不知道是真还是假的高人了,可是转念一想,罗潭不靠谱,睿亲王妃肯定是个靠谱的,定然是不会跟着罗潭瞎胡闹,想着罗潭能因此心里好受些,又放下心来。

    睿亲王府中,沈妙瞧着昏迷不醒的谢景行,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谢景行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只有六日可以支撑,六日之内,除了祈祷高阳能炼出解药来,真的还有其他法子么?

    正想着,罗潭却又从外头跑了进来,一进来什么话都没说,只问沈妙:“小表妹,你成亲之日我送你的那只指南针可还在?若是在,能不能借我一用?”

    沈妙狐疑的看着她:“你要那个做什么?”

    罗潭躲闪着她的目光,道:“突然想起来,问你借着玩玩。”

    这都什么时候了,罗潭就算心再大,怎么可能还有心情玩,沈妙道:“你就不用骗我了,说罢,到底要它做什么。”顿了顿,又道:“你不告诉我实话,你便不用想拿到它了。”

    罗潭又气又急,每每在大事上,她总是有些怕沈妙,一咬牙,心一横,索性将之前奔月的话和盘托出。

    待说完后,罗潭一边看着沈妙的神情,一边道:“我想去找找那位高人,他既然能为一个奴婢的小弟弟改命,未必就不能为妹夫改命。如今也没有旁的办法,找个人,总比没人找好。”

    沈妙思量一番,摇头道:“高阳已经去过一次了,比起你现在来,身为医者的他,当初肯定更想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既然高阳都能找到那个地方,你又如何找到?”

    罗潭道:“小表妹,若真是说的虚头巴脑的东西,我又怎么敢在这关头耽误你的时间。我曾经听闻祖父讲过他年轻的时候见过一种奇门遁甲,外头什么都看不出来,可是摆着的一草一木里都暗藏玄机,人走进去之后,便会不自觉的被眼前的景象迷惑,以为自己走的是直线,殊不知走的却是弯道。来来回回的兜着圈子,怎么也转不出去。早年间还有人以为这是鬼怪之术。”

    沈妙皱眉:“奇门遁甲?”

    罗潭点了点头:“只是祖父也说过,那也是他年轻时候见过一次,后来这门手艺渐渐就消亡了,到了如今,只怕是没有人见过的。我想着,那位高人既然有能耐为人改命,未必就不会这奇门遁甲。还有特意针对练武之人设的奇门遁甲,武功越高越走不出去,最后活活困死在阵法里。”

    “你想说之所以他们找不到那对姐弟所说的屋舍,是因为被人布置了奇门遁甲。”沈妙摇头:“就如你说的,只是针对练武之人,可高府其他下人也曾去过的,仍旧是没有找到。”

    见沈妙如此,罗潭有些泄气了,道:“说来说去,你就是不信我,不信有人可以救到妹夫是不是?”

    “我信。”沈妙道。

    罗潭一愣。

    沈妙问她:“那指南针是否可以不被其他东西影响,一直指向南边。你所说的fèng头庄往南,人的眼睛和其他或许可以被奇门遁甲所影响,指南针却不会,那是工匠的活儿。”

    罗潭道:“正是这个道理这是军队和海上用来指路的东西,可是我方才想到,用在奇门遁甲之术上再好不过了。可是,”她看向沈妙,有些不敢相信的问:“小表妹,你真的愿意相信我,让我去找那位高人吗?”

    “我相信你,也相信自己的运气。”沈妙道:“总不能坐以待毙,多条路走总比死守着一条路好,不管结果如何,总要闯一闯,否则就太不甘心了。”她道:“我和你一道去。”

    罗潭张了张嘴:“一道去?”

    “如果真的有高人在世,那高人既然隐瞒自己的去处,必然有所乖僻或者原因。你一人如何说服她,既然他是我的丈夫,我是他的妻子,这件事,我自然没有假他人之手的道理。”

    罗潭仿佛是第一次认识沈妙一般,一直以来沈妙理智沉稳分析利弊,她以为永远不会看到沈妙去博什么,去相信不可能的事情,可是这一回沈妙却做了。

    是因为睿亲王吗?

    沈妙站起身来,片刻之间,已然换了副神色,坚定的仿佛这最初就是她的计划一般。她道:“你跟我一道去,拿上指南针。”又对外头唤来莫擎和从阳二人,道:“你们跟我去趟fèng头庄。铁衣,你照顾好谢景行,等我回来。有什么事铁衣你做主,皇上问起来,罪责我担。”

    言罢,拿了外裳就出了门:“备车”

    言语间毋庸置疑,隐有威严外露。

    ------题外话------

    潭表姐很可爱呀,小天使一样的存在,而且总是强行助攻…。

    ...

第二百零四章 惊人

    铁衣几个没想到沈妙竟然会在这个关头想出这么一遭,那凤头庄虽然离陇邺不远,到底一来一去快马加鞭也得两天,路上再出些什么变故,最重要的是那位传说的高人,除了听高府姐弟俩的一面之词,谁也没有见过,都不知道是真是假,沈妙去找一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人,这也太过不理智,太过天真了。

    可沈妙却像是铁了心似的,吩咐唐叔这几日要做什么,就带着罗潭出了门。临走之前,又吩咐了她和罗潭出门的事情不可外传。

    乔装打扮之后,就带着八角茴香和莫擎从阳,以及罗潭上了路。

    因着戴了斗笠也穿了寻常人穿的衣裳,倒是没有人认出来。睿亲王府一向善于做这些乔装打扮的事情。铁衣虽然有些担心,但沈妙严厉起来的时候,连沈丘都不敢轻易阻拦,更别说这些个下人了。

    看着沈妙离开的背影,唐叔问:“这夫人能找着人吗”

    铁衣摇了摇头:“有心试总比没心理好,至少是个重义之人。”又转头吩咐其他人:“夫人出府的事情都给我好好瞒着,要是走漏了风声,后果自负”

    马车上,罗潭看着沈妙道:“小表妹,你要不睡一会儿好了,这几日你都未曾休息好,路途这都不停歇的赶,你还是先歇一歇吧。”

    沈妙心头有些乱,这会儿马车颠簸,虽然也无心休息,可是罗潭说的也很有道理,若是一直不休息好,耽误后面的事情反倒是不妙,便也昏昏沉沉的闭着眼睛,打起盹儿来。

    倒也不知为何,这一觉睡得分外漫长,沈妙本是午后出发,一觉醒来,是被人摇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见罗潭瞧着她,道:“小表妹,醒一醒,到了。”

    沈妙随着罗潭下车,这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午后快要傍晚的时候了。马车停在一处荒地之中,里头生长着的树枝也不知是不是无人管,枝杈纵横,几乎将天空都遮蔽了。六月的天气,即便是傍晚,总还是有日光的,这里却显得阴森森黑压压,连一丝儿热气都没有,看着叫人心中怪害怕的。

    莫擎和从阳也皱了皱眉,从阳道:“这是什么鬼地方连个人都没有。”

    “听闻以前这里是一处绣庄,绣庄里最善于绣一种凤尾图,只是后来绣庄渐渐没落,这庄子也被人废弃了。”八角是个包打听,立刻解释道。

    罗潭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将手里那方绣着地图的帕子打开,道:“可这地图上绣着的应当有一条小路,这里可没什么路呀。”

    众人凑过来一看,果然,那地图倒也清晰明白,只见凤头庄面前就是一处小路,从小路往里走,就是田地和屋舍。

    可这里别说是屋舍和田地了,连小路的影子都没看到reads;水色传说gl网游。

    “怎么连一个人都没有,倒像是许久无人来似的。”罗潭道:“会不会是草长了起来,将路也掩盖住了,所以咱们看不到”

    莫擎和从阳看了看周围,摇头:“不至于。”

    八角和茴香也瞧了瞧,茴香道:“这林子太大,等会子太阳落山以后,再在林子里走容易迷路,也许会有别的野兽出没,咱们对这里的路也不甚熟络,夫人,您看”

    他们做下人的,最重要的当然是保护沈妙的安全,别是那改命的高人没找到,沈妙反倒陷入了危险。他们墨羽军的人善于对付敌人,可在这陌生漆黑的林子里大半夜的行走,倒并不擅长。其实茴香他们对罗潭所说的那个高人之谈并不怎么在意,在他们看来,罗潭那是突发奇想,天真的过了头,可是沈妙也跟着罗潭天真,众人的心里就有些微妙起来。

    只有莫擎却是毫不质疑的奉行着沈妙的命令。茴香他们不了解沈妙,莫擎可是从最初就跟着沈妙过来的,当初在明齐的时候沈妙所处的环境更是岌岌可危,可她愣是在那样艰难的境地里走出一条路来,沈妙做出的每个决定,在日后都起到了特别的作用,莫擎在这一点上从不怀疑。

    沈妙看了看地图,问罗潭道:“奔月所说的,那对姐弟进了凤头庄之后就一直往南走,是吗”

    罗潭道:“是的。可是她也说过,那地图上的南边有条小路,小路恰好就是向南的方向的,可是这里没有小路。”

    “走吧。”沈妙道。

    众人一愣,从阳问:“夫人,咱们去哪儿”

    沈妙示意罗潭将指南针拿出来,道:“往南走。”

    “可这里没有什么小路啊。”茴香惊讶极了:“若是一条错的路,岂不是一开头就错了”

    沈妙看了茴香一眼,道:“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又分辨不出哪一条是对的哪一条是错的,那就都尝试一遍。这里总归只有这些方向,既然那对姐弟所言一直向南,总归方向是一样的。不管小路在哪里,大不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找上一遍。没有办法的时候,尝试也是一种办法。”她率先拿着指南针往前走去。

    众人呆了片刻,罗潭道:“小表妹,你也等等我”

    八角笑眯眯道:“咱们也赶快跟上吧。”

    几人跟了上去。

    太阳很快就落山了,这树林里本就因着枝叶生的茂密而昏暗,太阳落山之后,几乎更是一片漆黑,幸好从阳随身带着足够的火折子,点燃后在里头前进。

    只是这里一路都是同样的树枝,到最后,已然分辨不出前后有什么不一样的景致了。几乎全都是一样的树枝。而且因为太冷,冷的几乎都不像是六月了,莫擎和从阳还有些好,女子们却是有些发寒。

    沈妙几个都带了外裳的,此刻也忍不住将外裳捂得更紧了些。隐隐约约,林中竟然传出几声野兽的嗥叫,莫擎和从阳同时停下脚步,手慢慢搭在腰间的佩剑之上。

    茴香压低声音,小声道:“是狼的声音,这里竟然有狼。”

    “狼怕火光。”沈妙道:“每个人手上拿两个火折子,都点燃。狼是一种很狡猾的畜生,要是有狼群在林子里,瞧见这么多火光,也会以为我们有许多人而不敢近前。”

    茴香一愣,八角圆圆的脸上显出一点惊异的神情:“夫人,您连对付狼群的办法也知道呀。”墨羽军的人或是江湖中人知道这些法子并不奇怪,然而沈妙却是官家的千金小姐,知道这些就显得太不同寻常了。便是沈家是武将,这方法也似乎太纯熟了一些,反倒像是哪个猎户人家的老手一般reads;综漫我受够了这帮男人们。

    沈妙一笑:“曾听人提起过而已。”

    当初婉瑜要嫁给匈奴人的时候,听闻匈奴那头时常有狼群,沈妙心里担忧着,寻了许多驱赶狼群的办法交给婉瑜,本想着日后能让婉瑜一用,只是。可惜了。

    眸中痛色一闪而过,沈妙再抬起眼时,亦是十足平静,道:“继续往前吧。”

    “还往前”茴香道:“夫人,咱们已经走了好几个时辰了,您没有发现吗咱们好像在原地打转,都没有前进过。方才的路走了好几遍,再这么下去,就算在这里走上一夜只怕也到不了头。”

    从阳也道:“不错,夫人,就算要走,也不能一直没有目的的走。否则咱们就算是一错再错了。”

    沈妙沉吟片刻,看向罗潭:“指南针的方向一直在向南么”

    罗潭连忙点头,道:“是的,我们一定没有走错方向,可是这景象看着确实似乎方才也见过。”

    “分明没有走错路,景象却是一模一样的,这反而更加奇怪。”沈妙道:“物极反常必为妖,若是走错路,咱们原路返回,必然也会中招,定然是返回不去的。倒不如一直这么走下去。不过你们说的也没错,一直看的都是同样的景物,这些树长得一模一样,难免会误导人,若是真的一样,会让人心中生厌自疑,若是假的,更是混淆视听。”

    她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又让罗潭也掏出一方手帕,自个儿将手帕系在眼睛上,道:“这样吧,不受眼睛的误导,什么都看不见,只跟着指南针往前走,看看能走到什么地方。我和潭表姐都蒙着眼,八角茴香在前面看指南针,从阳你们在后面,再往前走试试。”

    莫擎有些犹豫:“夫人,这样真的能行么”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沈妙蒙着眼睛,语气却是毋庸置疑:“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这样走下去是什么后果,可是谢景行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我们多走一步,就多一分可能。如果连走都不走,那结果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对对对,”罗潭也连忙道:“不管怎么样得先试一试呀,嘴上说了千百次有什么用,倒不如自己做起来来的实用。”

    茴香有些意外,她觉得真是有些看不懂这位夫人,当初嫁到睿亲王府来的时候墨羽军的诸位部下也曾悄悄偷窥过,只觉得这位夫人性子沉而稳,于是对主子就稍显不够热情,可说是无情吧,她却又能为主子冒着风险在这漆黑的树林里走上一夜。看着是个聪明人,理智的分析利弊,可是这会儿却又天真的相信着可以改命的传说,还用这么笨的办法。

    茴香无法理解沈妙这些矛盾的举动,但其实也根本没她想象的那么复杂,人在特别的关头,会无意识的暴露出自己的真心,而在有些紧急的时候,指使人的不是理智和聪明,而是本能。

    智慧在这一刻,抵不上迫切的心情。

    莫擎默默地跟在沈妙背后朝前走去,茴香几个顿了顿,终于没再说什么,也继续跟了上去。

    凤头庄发生的这些事情,陇邺城里的人却是不知道。诸位臣子晓得的只是睿亲王在狩猎当日负了伤,可是究竟伤成了什么模样却无人知道,自然也是无人敢去问的。只是谢渊在陇邺朝堂之中的地位十分微妙,有人一心盼着他死的,也有人身家性命都系在他身上,心心念念祈祷着他不要出事的。

    众人心中再怎么怀疑,奈何睿亲王府就如铜墙铁壁一般,一丝风声都不透露,愣是不晓得其中情况,任凭人心痒痒无法安睡,也愣是查不出一时半点儿线索。

    于是坐立不安的继续坐立不安,幸灾乐祸的继续幸灾乐祸,谁也帮不了谁reads;这个boss不太冷。

    卢府里,卢婉儿正在屋里四下来回踱着步,同卢夫人撒娇道:“娘,我想去看看亲王殿下,都不知道他伤的怎么样了要是伤的严重可怎么办”

    卢夫人安抚她:“哪里就那么严重呢,若真是严重,定然会四下里寻找大夫的,现在亲王府一点儿风声都没有,想来是没事的。你过去凑什么热闹。”

    “可我心里不安的很。”卢婉儿道:“都怪那个沈妙,简直是灾星,她刚嫁过来,亲王殿下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就是克夫嘛得早点将她休了才行,要是一直跟她缠在一处,指不定亲王殿下还会出什么事儿呢。”

    卢夫人笑着道:“是是是。不过你眼下可不能过去,等睿亲王身子好些了,让你大姐想个法子让你们见一面,现在可不能添麻烦。”

    卢婉儿不悦道:“娘可不要骗我。”

    等卢婉儿走后,卢夫人面上的笑容才沉了下来,吩咐一边的丫鬟道:“好好看着小姐,这几日不要让她出门。若是坏了老爷的事,我拿你们是问”说到最后,语气阴狠,面目狰狞,倒和那暴戾凶残的卢正淳将军如出一辙。

    丫鬟们连连低头应了。

    却说另一头,丞相府中,叶夫人与叶老爷也正说着此事。

    叶夫人正与叶老爷下棋。叶茂才和卢正淳生的完全不一样,卢正淳是典型的武夫,一看就是沙场上打滚的人儿,眉目间都是煞气,凶神恶煞的模样大约是连小儿都能吓哭的。叶茂春却生的一副面白无须的无害模样,瞧着也和气,不晓得,却以为是哪家文绉绉的读书人。

    然而这位丞相,能在子嗣稀薄的情况下陇邺臣子都不敢对叶家造次,永乐帝也不能明着撕破脸面,也必然是不会如长相一般无害的人。

    叶夫人落下一子,笑盈盈道:“这睿亲王府如个铁桶一般,眼下都无什么消息传来,倒是不晓得睿亲王如今是什么模样。我这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真是烦恼极了。”

    “夫人不是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怎么还会为此烦恼”叶茂春笑笑,跟着落下一子。

    叶夫人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她并非二八年华的娇娇女,做起这卖乖的动作时,便有些不伦不类,偏叶夫人自己还未察觉,只是一边落子一边道道:“没有消息就是坏消息。睿亲王那样逞强的人,但凡是能见人,总要出来的。迟迟未露踪影,大约也是因为不能。”

    叶茂春笑:“或许是为了迷惑旁人也说不定。”

    “老爷这是小看妾身,哄妾身玩儿呢。”叶夫人道:“肯定不是骗人的。”

    “哦这是为何”

    叶夫人看着棋盘,道:“睿亲王府那头不清楚,可是皇上可没有掩饰,眼下不是已经开始着手对付卢家了么瞧着皇上下手下的那样重,想来睿王伤的不轻。”

    叶茂春哈哈大笑:“原来夫人看的如此透彻,朝廷之事都被夫人看的清楚,我倒是愧疚了。那夫人不妨也来猜一猜,看我是怎么打算的”

    叶夫人低头笑,道:“这就难说了,得看睿王是个什么结果。”见叶茂春不否认,叶夫人自觉自己说对,更是娓娓道来:“皇上和卢家暗中博弈了这么多年,这些日子又想拉拢咱们叶家,可是咱们又不傻,哪里就能被人当了筏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就让皇上和卢家斗去吧。之前睿王还在,所以我们是偏向皇上的,乐得和皇上交好,可是睿王这一次若是逃不过仅凭一个皇上,这天下终究还是要被卢家掌控啊。”

    “一个睿王而已,哪里就有你说的那般神奇了。”叶茂春淡淡一笑。

    “睿王可是个厉害人,”叶夫人也笑:“老爷不也这么觉得么”

    叶茂春执棋的动作一顿,意味深长的看着叶夫人,道:“夫人似乎总能猜透我的心reads;神雕陆小凤女侠仗剑浪游记。不过,夫人以为,睿王这一次可否逃过这一劫”

    叶夫人想了许久,才吐出四个字:“在劫难逃。”

    叶茂春看着她。

    “老爷可还记得两年前睿王刚回陇邺的时候,当时可也受了重伤,皇上瞒得了别人却没有瞒过咱们。当时以为睿王必然回天乏力,倒不晓得他从哪里得了好运,又活了过来,后来更是凭着一己之力将朝廷里的局都打乱了。”叶夫人一笑:“可是人不可能有两次好运气,上一次是老天爷庇佑他,这一次,又有谁能来庇佑他人的命运大约是一开始就注定了的,睿王注定没有前程,逃过了两年前,却逃不过两年后的。”

    “是吗”叶茂春紧跟着叶夫人落下一子,道:“我却与你想的恰恰相反。两年前睿王药石无灵,最后却大难不死,人的命运大约是一开始就注定了的,睿王注定有前程,逃过了两年前,自然也能逃过两年后。”

    叶夫人闻言却也没有生气,更没有与叶茂春反驳,只道:“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叶茂春也笑,落下最后一子,道:“夫人好似输了。”

    叶夫人一瞧,果真如此,半是撒娇的道:“老爷趁妾身说话的时候下棋可不厚道,再来一局。”

    叶茂春却笑着摇了摇头,道:“改日吧,今日要考验鸿光的功课,时辰也该差不多到了。”

    叶夫人连忙道:“那老爷先走吧,鸿光的功课要紧。”

    叶茂春起身离开了,叶夫人瞧着叶老爷离开的背影,面色渐渐冷了下来,显得极为难看,嘴里尖刻道:“不过是个瘸子,学富五车又怎么样,还不是只能一辈子窝在府里”到底又觉得愤然难平,将桌上的棋子“呼啦”一下扫到地上,低声道:“和那个狐狸精一模一样”

    屋里伺候着的丫鬟一动也不敢动,谁都知道叶夫人最不喜的就是那位叶少爷,叶鸿光,就是那位小妾生的,长养在叶夫人名下的,不良于行的嫡子,叶家唯一的子嗣。

    晨光熹微,日头透过树枝的缝隙洒落在土地上,犹如点点碎银,煞是好看。在漆黑的深夜里,这碎银一般的日光终于驱赶了阴霾,虽然只是一点点,却也足够令人觉得欣慰了。

    茴香和八角停下脚步,转头也扶住眼上还缠着布条的沈妙和罗潭二人,对沈妙道:“夫人,天已经亮了。”

    若非亲眼所见,茴香几人却是怎么都不能想到沈妙一个千金小姐,竟然能再这样荒无人烟的树林里和他们一道摸黑走了一夜。茴香他们是经过特殊训练自然不觉得,可是有练武底子的罗潭都已经十分憔悴,困倦之意写在脸上,沈妙却仍然是神智清明的模样。

    茴香和从阳都在心里打着嘀咕,莫非这位夫人其实也是练家子所以才会有着这般强大的意志力

    其实他们倒是想多了,只是沈妙在冷宫的时候,有时候被楣夫人和其他妃子刁难,落井下石的事情宫里是最不缺的,在深夜里浣洗衣服一洗就是一整夜。况且如今情况紧急,她一心想要走出树林,又怎么有心思去犯困

    “我们走了多远”沈妙问。

    “回夫人。”从阳道:“走了一夜,已经走了很远,不过按照沿途留下的记号没有看到第二次来看,应当是没有走回头路。”又道:“蒙上眼睛的办法果然好使,看来之前咱们是被自己的眼睛给骗了。”

    “可是这树林还是长得一模一样啊reads;囧空间。”罗潭有气无力道。

    “继续走吧。”沈妙道:“都走了这么远,总能走出尽头的。”

    茴香愣了一下,这回却是没说什么了,昨夜里,他们也曾试图阻止过沈妙几次,沈妙非但没有听从他们的话,大约是被说的烦了,还厉声斥责了几句,倒是他们这些墨羽军的部下,嚣张跋扈惯了,竟然被沈妙吼得跟见了老鼠的猫儿一般。茴香和从阳心里也纳闷,这夫人看起来温和稳重好说话的样子,一旦正经的发起火来,怎么就那么吓人呢

    宫里那位显德皇后也不见得有这般可怕和气势呢。

    几人继续跟在沈妙身后走,罗潭有些萎靡,她就算再练武,到底也和茴香他们比不得,又不如沈妙曾经吃过苦,眼下也是强撑着,就努力瞪大双眼,试图找些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这么一分散,就察觉到有些不同寻常来,她拉住沈妙:“哎这儿有花儿,方才这一路上可没见着有什么花儿。”

    众人一愣,皆是跟过来看,果然见树丛掩映中,有细细的小花,不留意去看根本见不到。

    莫擎突然皱眉:“好像有鸡叫的声音。”

    茴香八角和从阳武功高,都竖起耳朵听了一听,最后道:“不错。”

    “这里怎么会有鸡叫。”沈妙沉吟着:“难道前面有屋舍人家。”她道:“别看了,走吧,既然有声音,出口应该就在不远,我们很快就能走出这片林子了。”

    众人一听能走出这片树林,皆是斗志昂扬,立刻重整旗鼓出发。这一回运气却是不错,等走了半柱香后,便觉得树枝的缝隙越来越大,之前的树林树木茂密,眼下却稀松多了,日头照进来的多,人就越觉得舒心。

    “看来真是要走出去了。”罗潭兴奋的睡意一扫而光:“咱们快些走”话音未落,便瞧见树林到了尽头,却有一条小路,众人面面相觑,沈妙率先走了进去。

    沿着小路走,走到尽头处,豁然正是一方田园,只是这田园虽是田园,也种着花草蔬菜,却显得十分杂乱,像是有人种的,却又没有好好打理,任其自然生长,结果就长成了乱七八糟的样子。

    然而尽管如此,在这后面,还是出现了一方屋舍。

    屋舍是用茅草堆出来的,摇摇欲坠,像是下一刻屋顶就能被风吹跑似的。众人往前走,八角先跑了进去,然后摇头出来,道:“夫人,里面没人。”

    没人罗潭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怎么会没人呢”

    这里和他们想象的大为不同,想象着绝世高人居住的地方,却是如此破败,眼下更是人都没有,更让人泄气。

    沈妙道:“花草犹在,不像是没人,在这里等吧,总会出现的。”

    话音未落,就听得一个破锣嗓子响起:“哟,有贵客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众人一齐回头,沈妙看清那人面貌,忍不住一怔,失声道:“是你。”

    八角问:“夫人认识么”

    那笑眯眯的,穿着一身破破烂烂道士衣裳而来的中年男人,正是当初在明齐普陀寺,收了沈妙一颗金花生,算她“凤命虽好,囚困一生”,算她“前尘如梦,切忌纠缠”,算她“否极泰盛,紫气东来”的怪道士

    ------题外话------

    这个伏线埋了这么长,总算抖出来了:3ゝ

    ...

第二百零五章 赠药

    沈妙怎么也没想到那所谓的高人,竟然是在明齐普陀寺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怪道士。当日那怪道士的话还让沈妙耿耿于怀许久,觉得这人似乎窥破了她活了两世的秘密,可后来再派人去寻那道士的下落时,翻遍整个定京城,也未曾查到对方的踪迹。

    眼下想来,也难怪查不到了,这道士竟然千里迢迢来到了大凉的陇邺。

    于是事情就有些奇怪了,按奔月所说的,那对小姐弟遇着这道士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几年前道士竟然在陇邺,看样子,似乎这道士在陇邺呆的时间还不短,莫非这道士是大凉人,那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明齐的定京城?总不可能千里迢迢的回去,就是为了为她算那两只卦签吧?

    沈妙道:“道长……”

    怪道士看着她,捋了捋胡子,摇头晃脑道:“贫道道号赤焰,夫人是为了救人而来的吧,贫道已经等你很久了。”

    罗潭一怔,问:“赤焰道长,您早就知道我们回来找你?”

    赤焰道长得意一笑,抖了抖腰间的签筒,签筒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他道:“贫道也给自己算了一卦。”

    沈妙想,这道士怪里怪气,却好像是有些真本事的,譬如当初在普陀寺说的话,很有几分道理。若他就是那所谓的高人,似乎也并不意外。她道:“我夫君身负重伤,闻言道长可以逆天改命,因此特意寻来,还请道长救我夫君一命,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茴香几人都站在沈妙身后,他们听闻方才沈妙的话,似乎是与这怪道士是认识的,心中虽然惊疑,此刻却不是询问的好时候。这会儿听沈妙说话,又疑心她是不是有些魔怔了,“逆天改命”一事太过玄乎,这道士怎么看都是一个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寻常人,沈妙莫不是被招摇撞骗的骗子给骗过了。

    沈妙却晓得,能看得出她活了两世的人,能看得出她前生做了皇后的人,这个怪道士,大抵也不是胡说八道就能猜中的。

    听闻沈妙的话,怪道士笑着摇了摇头,走的越近,众人才看清楚,他背上背着个预感,手里提着个鱼篓,看样子是去钓鱼了。只是那鱼竿上有个线,连着的鱼钩却是直的,这样能钓的上鱼才怪,果然,鱼篓里也是空空如也,好不可怜。

    见他迟迟不回沈妙的话,罗潭心里焦急,就问:“道长,您能不能救救我妹夫?”

    那道士把鱼篓靠着门放好,这才直起腰,深深的看了沈妙一眼,道:“天机不可写泄露,贫道连天机都无法泄露给夫人,又怎么敢逆天改命,遭此横祸呢?”

    “可是你都救了奔月的朋友,那个小弟弟啊。”罗潭不解:“那样不也算是逆天改命吗?”

    “那是因为小儿命不该绝,上天注定要他遇上我,也注定我救他一命。”赤焰道长道。

    茴香和八角几个都是一愣,他们原以为那不过是那对姐弟自己胡说八道的癔症,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面前这道士也承认就是他所为。

    沈妙眉头微微一皱:“那么敢问道长,道长与我的缘分,注定又是什么?”

    道士嘿嘿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左一个“天机不可泄露”,右一个“天机不可泄露”,又是在这样的紧要关头,饶是沈妙能忍,此刻也有火气上头,怒道:“方外之人,行的又不是丧尽天良之事,如今好人蒙受奸人所害,坏人反倒得意洋洋。还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这算什么天道?行的又是哪门子正义?道长还推行如此,倒是让我大开眼界,也以为可笑之极。”

    从阳瞪大眼睛,沈妙怎么到现在还骂起人来了?这番话不可谓不犀利,不过沈妙这么一口气说出来,倒是令人觉得心中爽快极了。

    出乎众人意料,那赤焰道长劈头盖脸挨了顿骂,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拊掌道:“果真和那条凶龙呆的久了,你也变得如此凶悍,甚好”

    罗潭小声嘟囔:“有病吧,被人骂还这么高兴……”

    赤焰道长开口:“你说的没错,天道本来就不公,不过世间人管人间事,天道主宰运道,却主宰不了命道。”他微微一笑,一样拂尘,虽然穿的破破烂烂,但这会儿竟然有了一丝出尘的仙风道骨之感。他道:“虽然天道没有注定我为他改命,而他的命格太贵,我也改变不了,可是天道注定你我在此相逢,也注定贫道要赠你一场缘分。”

    他说的稀里糊涂,众人也听得云里雾里,唯有沈妙目光锐利的瞧着他。只听那道士说:“你真的很想救他?”

    “不错。”

    道士又笑了:“你既然这样想救她,就跟我来吧。”说罢转身,作势要往前走。

    沈妙毫不犹豫的立刻跟上,茴香几个也连忙启程。

    赤焰道长却忽然又回头,看着茴香他们道:“你们不能跟上。”

    “为何?”从阳面有怒容。他们奉命保护沈妙的安危,怎么能让沈妙独自一人跟着一个神神叨叨的怪道士走,若是出了什么事情,等谢景行醒来,他们如何同谢景行交代?

    “前面有我师父布置的奇门遁甲,我师父布置的奇门遁甲,世上无人能解,包括我也一样。此行只有一道生门,其他皆是死门,本就是针对有武艺之人,武功越高,死的越快。这位夫人没有武功,能与我一道前行。其余人……”他摇头:“进则死。”

    “可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不会谋害夫人?”茴香道:“不让我们跟着,我们怎么知道你会将夫人带去哪儿?”

    赤焰道长两手一摊,活像个无赖:“若是不信,贫道就不去了,你们领着这位夫人赶紧回去吧。”

    直把茴香气的差点吐血。

    沈妙道:“你们在这里等我就是了,我和道长一同过去。”

    “夫人。”八角也很是不赞同。

    “那个……”罗潭却是小心翼翼的开了口,道:“我说,我能不能去,我虽然有武功,可是武功不高,应当不会怎么影响吧。”

    赤焰道长似乎这才瞧见罗潭,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番,道:“还行,差不多也是没有武功,行了,你也跟我一道来吧。”

    罗潭:“……”什么叫差不多也是没有武功,她只是武功差一点,比不得睿亲王府这些自小练到大的练家子,但也不是没有好么

    不过比起茴香他们来,至少她还能跟沈妙一道过去。罗潭道:“小表妹,我陪着你,若是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沈妙想了想,就点了点头。罗潭虽然冲动,不过也没惹过什么祸,赤焰道长究竟想做什么,沈妙也不知道。她向来习惯性的防备人,虽然相信赤焰道长有些本事,却也不是对对方没有怀疑的。

    茴香几个见沈妙打定主意,知道劝解是不可能的,又见罗潭也跟了上去,到底是心中稍稍放心了些。又嘱咐了罗潭一番,还把墨羽军用来传信的信号烟花给了罗潭,说若是有什么事,就捏爆烟花,他们自然会想法子冲上来。

    赤焰道长却是有些不耐烦了,道:“还不快走,等天黑了,贫道也可帮不了你们了。”

    沈妙道:“现在出发吧。”

    赤焰道长带着沈妙和罗潭二人走的路十分古怪,或者说,这一片近乎丛林的地方离,原本是没有路的,赤焰道长却在某个十分拐弯,某个时分下跌,仿佛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倒是能出现一条清晰的路似的。他走的路却都是不好走的,有时候眼见着似乎是绝路的地方,却又能被他挖掘出一道新的路出来。罗潭看的啧啧称奇,沈妙心中也有些惊异。

    罗潭问:“道长,这地方您倒是很熟悉的模样,是经常来走过么?”

    “贫道自小住在这里,自然熟悉。”赤焰道长得意的摸了摸胡子,道:“这些树,许多都是贫道当初栽下的。”

    罗潭点头:“看来您是地道的大凉人了,怎么之前听说……您和小表妹见过一面呢?小表妹之前可没有来过陇邺,莫非是在陇邺遇见的么?”罗潭还惦记着沈妙瞧见赤焰道长时候那惊异的目光,显然是之前就认识的。

    赤焰道长意味深长的看了沈妙一眼:“贫道与这位夫人有两支签的缘分,不管在哪里,都会必然遇见。”

    罗潭挠了挠脑袋,有些听不明白,沈妙却是若有所思,她总觉得这道士知道的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多。等这一回谢景行的事情过去之后,能不能再认真的向她问一问,自己前生的事情呢?

    她心里刚刚冒出这个念头,赤焰道长就笑道:“夫人想要救人,又想要问话,二者只能选其一,不可兼得。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夫人一定要想好自己的抉择。”

    沈妙心中一个激灵,道士似乎能将她心里的念头看穿似的。这意思是想要问前世的事情,就不能救谢景行,想要救下谢景行,就要对前世的事情保持缄默。这算哪门子规矩,沈妙有些气闷,听得赤焰道长问:“夫人心中可有了决定?”

    罗潭好奇的看着他俩,不明白赤焰道长和沈妙话里打着什么机锋,不过沈妙自来就是这样的,说的话鲜少有人能听懂。她这样脑子不好的,就更不要想明白了。

    沈妙淡淡道:“答案可以想法子自己去寻,可是救人一事,我既不会医术,也不会改命,只得劳烦道长。秘密怎能和性命相提并论,还请道长救人为先。”

    怪道士又是哈哈大笑:“夫人忒不诚实,说什么秘密和性命,倒不如说,你将他看的比自己还重要,所以为了他而舍弃自己追寻的东西。”他神秘兮兮的一笑:“夫人的戾气,也因此而消散了不少呢。”

    沈妙微微皱眉。那道士却随手捡了个柳树枝条,像个孩童一般,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摇摇晃晃的继续往前走了。

    她只得跟上。

    道士走了许久,怕耽误事情,罗潭也不敢抱怨,沈妙更不会说什么,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时候,只觉得天色渐渐晚下来,日头都有些微弱的时候,道士突然停下脚步,道:“到了。”

    罗潭和沈妙皆是上前两步,只见出现在面前的,却是一处巨大的山谷,这山谷花草芬芳,本就是六月盛夏,花草盛开的繁密,加之夕阳洒下遍地金霞,五彩流光的模样,仿佛来到人间仙境,竟会生出恍惚的不真实感。

    “这里好漂亮”罗潭惊叹道。

    赤焰道长看向沈妙:“夫人发现了什么没有?”

    沈妙只觉得空气里传来若有若无的药香,再看那花花草草遍地都是,虽然鲜艳,却又和寻常的花草似乎并不大一样,便犹豫了一下,道:“是药草?”

    赤焰道长哈哈一笑:“正是。虽然我救不了你的夫君,改不了他的命格,不过我师父有一片药谷,里头有一株药草可以解百毒,这株药草却是可以救你夫君的性命。”

    沈妙并未告诉过赤焰道长谢景行的伤势,赤焰道长却一语就道出了谢景行中了毒,罗潭佩服的看着怪道士,沈妙却不以为然,早就料到这怪道士很有几分真本事。这会儿也不奇怪。

    她道:“还求道长将那诛可解百毒的药材给与我,救我夫君一条性命。”

    赤焰笑了:“这株药草乃是我太太太太太师父留下来的,一直在这药谷里放着,留到现在,世上只有这么一株。寻常人吃了,延年益寿,中了毒的人吃了,自然能药到病除……这株药草如此珍贵,我怎么能白白给你呢?”

    “您是慈悲为怀的道长啊。”罗潭道:“若是要金银,我小表妹也是出得起的。你想要什么来交换?”

    沈妙也道:“但凡我力所能及,绝对会为道长所做。”

    “若我要夫人以自己的性命来交换呢?”赤焰狡黠道。

    沈妙一怔,还没等她开口,罗潭就道:“你这人也太欺负人了,哪有这样做条件的”

    赤焰摆了摆手:“出家人慈悲为怀,我是道士,自然也不会做这种杀人放火的勾当。不过是玩笑话罢了,我有一个问题需要问夫人。”他看向一时怔住的沈妙:“夫人可否为贫道解惑?”

    沈妙这才回过神来,心中惊异不已,在方才赤焰问她是否愿意以自己的性命来交换的一刹那,她的脑子里飞速的掠过一个念头,她是愿意的。

    可这怎么可能呢?她身后还有沈丘沈信罗雪雁,有一大家子亲人,如今竟然心中会为了谢景行而放弃自己的性命,沈妙的心里突然有些害怕。

    投入太多的感情,将来也会伤的更深。前生的一切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她可以尝试再去爱,但是浓烈的爱,她却是不敢的,也赌不起。

    “小表妹?”罗潭晃了晃她的胳膊。

    沈妙定了定心神,看向道士:“道长请说。”

    “你看,”道长蹲下身去,指着草丛间的一株小花道:“这是红袖草,是可以治咳疾的灵药。不过这些日子都不怎么开花了,夫人看这是什么缘故?”

    这是什么意思?沈妙又不是大夫,连药草都不会分辨,又怎么能看出这些问题,不过她还是跟着蹲下去,细细一瞧,见那花苞之上密密麻麻的蠕动着一些黑点,心中一动,就道:“大约是生了虫子。”

    “贫道也是这样想的。”赤焰一脸苦恼:“可是这红袖草最是娇贵,不能以药物驱虫,却最是招虫,要想除掉这些虫子,只得自己用手一点点将它捻出来,动作还得轻柔,否则就会伤了花瓣。”

    罗潭道:“原是如此,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赤焰道长站起身来,看着沈妙也站起身,才笑道:“可是贫道是男子,动作粗鲁,平日也不甚细心,自己挑只怕怎么也挑不清楚,而且不小心就会损伤花瓣。这些都是很难得的灵药,珍贵的很,所以想请夫人替我挑干净上头的虫子。”

    罗潭瞪大眼睛,合着这道士让沈妙过来,却是将沈妙当做是花农药童了?

    沈妙问:“将这些虫子都挑干净之后,道长就会将那株解百毒的药草给我么?”

    赤焰点了点头。

    “好,我做。”沈妙就打算立刻去埋头动作。

    罗潭也不说话了,就当一会儿花农能赚一株药材,似乎也不亏。

    可是赤焰却摇了摇头,领着沈妙和罗潭往前走了几步,道:“是这里的红袖草。”

    两人一看,却是有些呆住了。

    那是一大片药材的原地,几乎有大户人家的所有农田加起来那么多,而且整个田地里的药材不是整整齐齐的长着,一些红袖草,一些别的草,胡乱着长养在一起,茂密无比,便是要找出那些红袖草也要废上许多的功夫,更何况这么多红袖草,要挑干净其中的虫子,不知要挑到何年何月去了。

    “你是在故意耍弄我们不成?”罗潭一下子就跳起来,怒道:“这些东西,一个人如何挑的完整?”

    赤焰只是笑眯眯的看向沈妙:“夫人也觉得,一个人挑不完整,一个人做不到么?”

    沈妙只是深深的看着他,道:“做完了这些,道长真的会将草药给我?”

    “小表妹”罗潭急了:“他分明就是在故意捉弄你,若是有心救人,怎么会提出这样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又哪里像个慈悲为怀的方外之人?”

    赤焰道:“小姑娘这话可就说错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世上,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想要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位夫人想要我的药材,就要为我除去其他药草上的虫子,这是一件很公平的事情,况且能不能完成,不是这位夫人说了算么?”

    他道:“将这些红袖草花苞花径上的虫子挑干净,再替我这漫山的药材施一遍肥料,我就将药材送还与你。”他又一扬拂尘:“可不能糊弄了事,贫道最后可是要检查的,若是有半分敷衍,那药材也就不会给你了。还有,”又看向罗潭:“这位姑娘却是不能来帮忙的。夫人,你能做到吗?”

    “我能做到,也希望道长遵守诺言。”说完这句话,沈妙就跳到了那片药丛里,弯下腰,开始认真的挑起虫子来。

    堂堂的一个亲王妃,从小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官家女子,却在这里给一个山野村夫当花童药农,便是那些药农也不会一个人干这么多的活儿,挑虫子,还……施肥……罗潭实在无法想象沈妙羸弱的身子担着肥料的模样,只觉得若是定京里的沈信和沈丘晓得了,定然是要勃然大怒的。

    可是沈妙决定的事情又何时反悔过,罗潭咬牙想要过去帮忙,却被沈妙厉声喝住,道:“站住如果不希望我恨你,就不要下来。”

    她疾言厉色,罗潭的眼圈却红了,只是心里堵得慌,想着早知道如此,沈妙会被人牵着鼻子玩儿,就不告诉沈妙奔月的事情了。现在连累沈妙受苦被人骗,实在罪过。她大喊:“可是这怪道士分明就是在唬你玩儿呢,值得吗?”

    “我没为他做过什么,”沈妙头也不抬的认真打理着花草:“有一丝可能,就做吧。”又道:“你若真心为我着想,就替我寻个或是自己做个灯笼,晚些天黑了瞧不见,我也好有个亮光。”

    罗潭深深吸了口气,一转眼却见赤焰道长微笑着扬着拂尘往另一头走了,便赶紧跟上,道:“怪道士,你先听我说……”

    沈妙蹲在花丛中,许久没做这样的事情了,尚且有些不习惯。她并未觉得挑虫施肥给人做药农有什么不堪,这世上,自尊什么的,不是在这种时候用的。该弯腰低头的时候就弯腰低头,计谋用不上的时候就乖乖用苦力,不要做徒劳的事情。这个道理,是前生的她用了一辈子,在冷宫中最后才明白过来的。

    如果她早些放弃和楣夫人争,伏低做小,或许楣夫人就不会那么针对傅明和婉瑜了。为什么要为了自己的要强而让自己吃亏?报复?不甘?这些事后再想,眼前最重要。

    如果赤焰最后能够谨守诺言,那么她吃苦也是值得的。在这个荒郊野岭里如村妇一般的施肥做些苦力,总比前生她坐在皇后之位上,却迎来众人的嘲笑要光明正大得多。

    只是这满满的一片山谷的红袖草,真的不知道要弄到几时,骗她还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沈妙不由得苦笑。

    等罗潭送来灯笼,天色已经全黑了。山谷里夜里有清凉的风,有璀璨的星,有月亮,有蝉鸣,沈妙却无心欣赏。她在夜里打着灯笼一株一株的药草摸过去,提着沉重的担子踉跄的行走,有蚊蝇在身边,娇嫩的皮肤被叮出红肿的包,手也被刺扎伤,整整一夜却是没有休息过的。

    罗潭看的直掉眼泪,偏偏又不能帮忙,只得在心里把赤焰骂了个狗血临头。

    到底是到了第二日午后。

    沈妙抹了把额上的汗,将空了的担子放好,让赤焰道长去看。

    赤焰道长却笑了:“不必看了,你做的很好。”又从自己贴身行囊里摸出一个匣子,递给沈妙。沈妙打开一看,果然见里头躺了一株药草。

    “这就那株药草。”赤焰道长笑笑:“你替我将满山的红袖草治好,我也用这个治好你夫君的伤情。谨守诺言。”

    罗潭怒道:“你这是赚了”

    “夫人的坚持让贫道刮目相看,希望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夫人都能想想今日的真心,倘若夫人有半点侥幸,这虫子都不会被驱逐干净,这药草,也不会在夫人手中。”

    “多谢道长相赠。”沈妙急着要赶回去,接到药草的一瞬间,浑身上下竟然是深深的乏力。她一夜未睡,这些日子本就休息不好,几乎是绷满了弦的弓,这会儿松懈下来,只觉得头重脚也轻。

    “多谢道长相赠。”罗潭十分不满这道士提出的稀奇古怪的要求,看着沈妙狼狈的模样心里不舒服极了,沈妙是他们罗家和沈家里最是沉着冷静,处变不惊的一人,如今却被人这样捉弄都没有反手余地,让她好不甘心,就道:“也希望道长日后的红袖草也不要在生虫子了,今后可没有人如我小表妹这么好心,一人当了药农给你干了满山的活儿,便是那些药农,也不会尽心尽力一夜就做好的。”

    赤焰道长哈哈大笑:“那可说不准,我和夫人有三面之缘,这才两面,终还是有一面的。”

    罗潭撇嘴:“谁想见。”拉着沈妙道:“我扶着你,咱们下山吧。”又对赤焰道长道:“道长也快些,还等着东西救命哪。”

    赤焰道长跟在后面,瞧着二人背影,目光落在沈妙略显蹒跚的脚步上,嬉笑的神情收起,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半晌之后,他摇了摇头,吐出两个字。

    “徒劳。”

    ------题外话------

    神棍作为愤怒的单身狗高举大旗虐情侣o~

    ...

第二百零六章 楣夫人

    沈妙和罗潭二人回到了那最初的茅草屋前,茴香和八角站在一颗槐树下眺望,从阳和莫擎却是坐在树下抱着剑,眉头皱的极紧。

    茴香突然道:“来了”八角也赶紧迎上去,便见怪道士身后跟着罗潭和沈妙二人,往这头走来,罗潭还好些,沈妙却是在哪里摔倒了一般,蹭的浑身上下皆是泥土,头发也有些蓬乱,而且还有些异味。

    茴香和八角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条,八角问:“夫人,您这是……”

    罗潭正要说话,却被沈妙扯了一下袖子,抬眼看去,沈妙几不可见的对她摇了摇头,便又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沈妙道:“走吧。”

    赤焰道长却道:“你们既是赶着时间走,倒是不必走来时的那条路。与你指一条近路吧。”他带着几人兜兜转转,到了一方,赫然出现一望无际的田园,在这些纵横交错的田园中,却有一条清晰可见的小路。

    奔月曾说,那对姐弟走的路有田地,有小路,眼下倒是与眼前的不谋而合,想来当初那对姐弟走的并非是沈妙他们来时的那一处路,而是这一条。

    赤焰道:“你们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能走到出口去。”又看向沈妙,笑道:“贫道曾与夫人说过,夫人会有一劫数。”

    沈妙平静的看着他:“道长是想说,现在那劫数要出现了吗?”

    “劫数乃应天命而生,天机不可泄露。”道士神秘兮兮的一笑:“不过,过不了多久,贫道与夫人还会再见面的。到时候,希望夫人也能如昨夜一般,拔干净红袖草上的虫,到那时,劫数才有解还的生机。”

    他这话说的不阴不阳,不清不楚,其他人都听得一头雾水,沈妙也不甚清楚明白。只是眼下却没有太多的事情在这里逗留,如果没出错的话,加上离开的时候,和在这里呆了的一夜,今日已经是第六日了。那归元丸最好也不过撑十日,况且老太医所言,谢景行的毒已经开始蔓延,左不过七日左右就会有危险。眼下实在是没有逗留的时间。

    同赤焰道过别,沈妙几人就走上了田间的那一处小路。这小路果真是如赤焰道长所说,比前日里他们走的树林要轻松多了。

    等要上马车的时候,茴香还是忍不住道:“夫人,那道士究竟让您做了什么,昨日夜里又发生了什么事?”她瞧着沈妙一身狼狈的模样,怎么也不相信什么事都没发生。

    沈妙道:“没什么事,先回去要紧。”率先上了马车,见沈妙不愿多谈,茴香几个虽然心中狐疑,却也无奈的紧,加之谢景行的伤势确实不能拖延,便也快马加鞭的回去了。

    马车上,罗潭问沈妙:“小表妹,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呢?”在罗潭看来,为了谢景行沈妙吃了这么大的苦头,无论如何都是令人感动的,便是寻常人家的夫妻,能为对方做到这一步,一个千金小姐屈尊下跪的做药农,一做就是一整夜,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沈妙吃了苦却不告诉别人,反倒是藏着掖着,这又有什么好处?

    “做这些又不是拿出去给人炫耀的。”沈妙道:“况且传了出去,反倒折损睿亲王府的脸面。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也不要告诉旁人。”

    罗潭问:“睿亲王也不能知道么?”

    沈妙点头。

    罗潭道:“我知道了。”又对沈妙道:“你先休息会儿吧,来来去去,等到了陇邺也就是明日的事了。你昨儿个晚上忙了一夜,都未曾休息,眼下看着憔悴的紧。就算我要帮你瞒着,你这模样却是瞒不了人的。”

    沈妙点点头,就靠着马车背后闭了眼睛。昨日忙了一整夜,她眼下的确是又困又乏,几乎是濒临边缘了,倒也没有必要支撑,几乎合上眼立刻就睡了过去,便是马车颠簸也不顾了。

    这一夜睡得却是很短暂了,似乎根本没睡多久,沈妙便被人摇醒,睁眼一看,却是八角看着她道:“夫人,罗小姐,回府了。”

    罗潭也方醒过来,二人跳下马车,竟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太阳都已经高悬了。沈妙揉了揉额心,待看到睿亲王府的大门竟然无人把手,心中就是一凉。

    亲王府一向戒备森然,而把手的护卫更是从墨羽军里调出来的人,平日里严苛的很,这会儿连人都不在,莫非是……出事了?

    罗潭也瞧见了,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却又怕惹得沈妙伤心,一句话都不敢说。还是莫擎道:“夫人,先进去看看吧。”

    从阳几个都是谢景行的手下,自然也是面露担忧。等走到亲王府里时,却见里头人空落落的,心中越发狐疑,也越发不安,沈妙步子走的急,没提防差点撞到一人身上,那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沈妙却是愣住:“夫人,您回来了”

    这人却是唐叔。

    唐叔衣裳看着狼狈的很,倒不复往日精明的模样,沈妙急忙问:“发生什么事了?府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夫人,您怎么现在才回来,主子命悬一线的消息不知怎么的被传了出去,这些日子好些人都在明里暗里试探,府里要帮着隐瞒,朝廷那头的人又来打转,真是乱成一团。季夫人来打听了几次您的行踪,还有皇上那头……”

    罗潭道:“小表妹也是在忙着帮妹夫找那救命的高人了,说起来我们已经拿到……”

    “对了”唐叔一拍脑袋:“忘记告诉您个好消息,主子醒了”

    沈妙和罗潭一同愣住,沈妙问:“醒了?”

    “是啊”唐叔道:“夫人有所不知,夫人走了的当晚,主子的伤口突然裂开,毒性怎么也收不住,宫里头的太医都说,那归元丸都保不住主子的命了。将高公子也找过来,高公子也没有办法,都说过不了两日,主子眼看着就不好了。”唐叔这一波三折的,直说的人心都掉了起来。罗潭是个急性子,忍不住问:“然后呢?”

    “然后主子快要不行了的消息传了出去,不知怎么的,街头巷尾都传开了。季夫人心里着急,眼看着都已经全陇邺都知道了,索性在外头贴了一张榜,请求路过医者谁能治好主子的病,必会重金酬谢。恰好就有人揭了这张榜,请进来,给了主子一颗药草,高公子将药草炼成药丸给主子用了,主子伤口便渐渐的好了起来,今儿凌晨的时候还醒了一回。高公子和宫里的太医都看过,主子的伤势已经在渐渐复原,毒也解了。”

    唐叔一口气说完,顿了一顿,又感叹道:“都说主子命不该绝,当初两年前旁人也说主子不行,主子偏挺了过来。如今又是如此,实在是上天厚德,也是先皇后娘娘在天上保佑着主子。”

    沈妙听闻谢景行毒已经解了,这回才是真的松了口气。八角几个也拍着胸口,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

    罗潭瞧着沈妙,心想沈妙好不容易才从那苛刻的怪道士手里求得了这棵药材,如今那药材却是派不上用场,谁让那个路过的人没什么事偏去揭这张榜。可是转念一想,到底那人还是治好了谢景行,便又觉得人家也没什么不对。只是看着沈妙有些暗暗不值,觉得沈妙白做了这么多了。

    唐叔又道:“主子刚醒来的时候还问起过夫人,问夫人去哪儿了?夫人不许老奴随意将此事说出去,这些日子夫人又迟迟不归,老奴怕出事,也怕主子心里胡思乱想反倒让伤势加重,便隐瞒了下来。”

    沈妙道:“你做的很好。”她并不想让旁人知道她去找赤焰一事,一来是怕被别人钻了空子,二来,人若是对某件事情做的太过伤心,这件事就会成为这个人明显的弱点。如果有一日别人想要对付沈妙,那只需要在谢景行身上下手就行了。沈妙并不想过早的暴露自己的弱点。

    而且谢景行会如何看待她这样有些莽撞的行为,沈妙也并不敢肯定。只想着等过些日子谢景行的伤势好些,再去同他一一说明。

    “我先去看看他吧。”沈妙道。

    “夫人。”唐叔阻止她,道:“主子才服了高公子煎下的药,这会儿已经休息了。夫人去反倒是不好。”

    沈妙沉吟,又看向唐叔:“府门口为何连把手的人都没有,这样乱?看着也没多少人,这是怎么回事?”

    唐叔惭愧的笑道:“这些日子出事太多了,老奴竟然忘了将此事告知夫人。虽然主子得救了的事情如今全陇邺都知道了,也知道主子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最后还是安然无恙,可是季夫人和季少爷却怎么也放心不下,这几日一直都在府里住着。老奴也瞒着他们夫人的去处,只说夫人去寻大夫帮忙了。倒是那救了主子一命的人,也算是主子的恩然,老奴就将他们安置在府中,今日主子醒了,季夫人他们也去看了。那恩人如今就在府里大厅里坐在,季夫人和季少爷他们都在大厅里,说是要好好酬谢人家。不过恩人却不是贪慕权势之人,之前想送他们万贯金银都不要。”

    “那他要什么?”罗潭问:“不是揭了榜么?若不是为了求得东西,为何又要揭榜?”

    唐叔看向罗潭,笑道:“老奴心里也疑惑着,季夫人问过恩人,恩人说当日偶然路过,恰好见着这张榜,想起恩人自祖上传下来一株灵草,是可以解百毒的。想着这药草能救人一条性命,也没多想,就揭了榜来到咱们府上。”

    罗潭耸耸肩:“那倒是高风亮节,我可做不到这般,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到底要好好掂量掂量,去救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实在需要气魄。”

    唐叔也笑:“的确如此。”然后看着沈妙道:“季夫人也正因此事头疼,老奴也拿不定主意,不过既然夫人回来了就好了,夫人来瞧瞧,究竟要赠他们什么才好。”

    “既然是救命恩人,我便先去见上一面吧。”沈妙垂眸:“现在是在正厅么?”

    “正是。”唐叔道:“老奴正要过去,正好,夫人也一道过去吧。”

    沈妙点头,罗潭也赶紧跟上。

    一路上,唐叔却又似突然想起来一般,道:“说起来,那两位恩人似乎也是刚到陇邺来,对陇邺都不甚熟悉,说是来寻亲来着,季夫人想着,过些日子就替他们二人张罗一下,咱们亲王府也可出一份力,若是能在外张贴一些告知也是好的。”

    “两位恩人?”沈妙问:“怎么有两位?”

    “那是一对姐弟。”唐叔笑着道:“年纪大约也就和夫人差不多的,生的也是很出挑的。季夫人古道热肠,还想着说为那对姐弟介绍些青年才俊大家闺秀。看着也很懂事,来咱们府上几日,都和府里的下人们处的挺好了。”

    睿亲王府的下人们都是谢景行墨羽军里调教出来的人,便有的不是墨羽军的人,也俱是一些心智坚定的。沈妙来亲王府这几日也看着,这些人行事都有自己的规章,难为谢景行那样目无规矩,行事散漫的人,却调教出了一批对待自己严苛的近乎自虐的手下。

    而与这些人处的挺好,却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就算是再古道热肠,人与人之间,都会有一个基本的警惕和界限,尤其是睿亲王府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沈妙的直觉,总觉得这对“恩人”倒是有些不简单。

    罗潭好奇:“这样说来,这对姐弟倒是极好的人了。”

    “大约是吧。”唐叔笑道:“不管怎么说,能救了主子一命,对亲王府来说,都会终生是座上宾了。”

    正说着,已经走到了正厅门口,方一踏进门,便见着屋中央坐着季夫人和大人三。季大人正侧头和季夫人说着什么话,瞧见唐叔身后跟着的沈妙,季夫人“蹭”的一下站起来,快步走上前来道:“娇娘,你可算回来了”

    厅里还有一些夫人,却是沈妙没见过的生人。沈妙有些疑惑的看着季夫人,季夫人注意到她的目光,就低声道:“这些是来看望景行的夫人……白日里不好打发回去,只得让她们在这里坐着了。”

    沈妙了然,谢景行在陇邺的地位实在微妙,他的生死,关乎着朝廷中许多人的生死和利益。而要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那些个朝臣不好出面,却好让自己的夫人打着来安慰季夫人的名头过来看人的,安慰是名,眼见着谢景行的伤势是真。谢景行今儿早上醒了,估计这些夫人就是特意赶来一睹真假的。

    季夫人道:“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唐管家说你去寻大夫了,可怎么也找不到你,差点连这帮人都没应付过去。你可算回来了。”话末了,又带了小小埋怨:“景行还没醒,我知你心急所以去找大夫,可无论如何,都该陪伴在夫君身边。今儿一早他醒了,没瞧着你可失望了。你如今身份不是官家小姐,而是睿亲王府的王妃,做事且想一想前因后果,许多双眼睛盯着哪。”

    话虽不怎么中听,沈妙却晓得季夫人是在为她着想。况且于情于理,与季夫人有血缘关系的都是谢景行而不是她沈妙,在没有说明原因之前,她这不辞而别的行为的确是瞧着很过分,很不近人情,因此,沈妙倒也没有因着季夫人这番指责的话觉得委屈。

    季夫人才低低的与沈妙说完,厅中的一位妇人却是看着沈妙笑道:“亲王妃可算出了来,这几日咱们来探病,却是没有瞧见亲王妃的。想着亲王妃是不是因为亲王殿下卧病在床而伤心欲绝,所以才闭门不出,心中担忧得紧,还怕会不会出什么事,眼下见着亲王妃没事,我们也就放心了。”

    这话明里暗里却都是在说沈妙这个睿亲王妃当得实在算不得称职,身为王妃,自己的夫君重伤在床,自己连个面都不露,既没有守在病床边,却也没有出来见客,行踪诡谲便罢了,还实在是冷情,没心没肺。

    季夫人面色就有些不好看,沈妙微微一笑,不咸不淡的侧身对那夫人道:“家中混乱,劳夫人牵挂了。”言外之意就是,我自己府上的事情,就不劳您这个外人牵挂。

    沈妙这人自来就是遇强则强,对付谢景行那种深不可测的人要服软,对个没甚么头脑的女人却不必想的太多,因此话语也就格外讽刺。直刺得那夫人哑口无言。

    可她这么一侧身,自己的模样却清晰地暴露于众人面前,只听得另一个夫人惊叫道:“睿亲王妃,您这是怎么啦?衣裳怎么弄得脏兮兮的,莫不是摔了一跤?”接着又猛地捂住了鼻子,露出一副极其难受的模样。

    季夫人和季大人一愣,唐叔也一愣,厅中众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全都集中在沈妙身上,这才发现,沈妙的衣裳上沾满了泥土和灰尘,实在是脏污不堪,仔细去看,头发似乎也有些乱,虽然已经整理过,总觉得有些狼狈。而浑身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异味,却像是……却像是肥料的味道了。

    那些个夫人本就对睿亲王妃这个外乡人不怎么喜欢,这下子有了话头,立刻就七嘴八舌的说开了,说沈妙是不是心中焦急所以行事有了差池,或是突然摔了一跤什么的。

    罗潭在背后听得火冒三丈,只有她是晓得沈妙这一身狼狈究竟是怎么得来的,偏偏沈妙又警告过她,此事不能说出去。

    唐叔有些诧异,他见到沈妙,一心记挂着正事,却忽略了沈妙的模样。并且沈妙自来都是端庄高贵的,穿着也是一丝不苟,何曾有过眼下这般不在乎外表的时候。季夫人面上更是涌出了几分难堪,沈妙是她的侄媳妇,说沈妙不是,无异于在狠狠的打她的脸。

    一片窃窃私语中,沈妙的神情反倒是最淡然的,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这些夫人本就排外,未曾将她看做是自己人,对于有心挑剔的人,就算今日她穿的再如何贵重,那些人也不会对她有一丝改观。因此,她狼狈的模样落在众人眼中,她也并不觉得会多难堪。

    总归日后又不会是坐在一起喝茶的关系。

    季夫人正想说几句话打圆场,突然听见自外厅传来男子的笑声,道:“李兄实在是高才,这九连环我解不开,你却短短半柱香都不到就解开了,除了我三哥,还没人比你这动作更快呢。”

    正是季羽书的声音。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响起,似乎是年轻男子的声音,十分的清澈,却似乎又有几分低哑,合在一起,便显得有些特别。那人道:“季兄弟承让,在下万万不敢与亲王殿下相提并论。”

    沈妙心中一动,不由自主的,一颗心突然紧紧的揪成一团,那清澈低哑的声音十分熟悉,可是她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然而灵魂却在这一刻都颤抖了,她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袖子很长,只露出指尖,然而那白嫩的,因着昨夜忙碌了一夜而显出几道血痕的指尖,此刻在猛烈的颤抖着。

    下一刻,季羽书的声音响起:“莫要这样说,等我三哥醒了,定要你们二人比试一番,三哥最喜欢聪明之人,你若去了,三哥一定很欣赏。”

    那正厅的帘子被人一掀,从里头走出两个人来,季羽书走在最前面,突然瞧见沈妙,便是一愣,随即又不顾诸位夫人在场,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问:“嫂嫂”又低声道:“你回来了这些日子你不在,我问铁衣也不肯告诉我,究竟去哪里了?”

    沈妙却是没有回答他的话,目光死死的盯着紧跟着季羽书走在后头的人。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大约不过是二十出头的模样,五官生的十分平淡,平淡的让人觉得也瞧不出什么特点,然而却莫名的吸引目光,只因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聪明人”的气息,他穿着松香色的长袍,青布靴,一双眼睛仿佛夏日的日头,热烈微醺,却又带着一种隐隐的狂热。

    沈妙身子一歪,险些倒了下去,罗潭眼疾手快的在身后扶了她的腰一把,还以为她是前天夜里太累这会儿支持不住了。

    季夫人见她看着那年轻人,就道:“这位就是救了景行的恩人之一,李公子。”

    年轻男子对着沈妙行礼,笑道:“在下……”

    “李恪”

    沈妙在心里千万个呐喊,她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名字,永远也忘不了这双看似热烈纯稚的眼睛这个在短短几年间成长为傅修宜左膀右臂,几乎可以与裴琅分庭抗礼的臣子,这个楣夫人的生身兄弟,李恪

    她怎么也没想到,那漫长的一生过去后,在今生她竟还能与面前的男人再见,却是在这陌生的国土,在她的府邸,在一屋子的人面前,李恪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的脸色蓦地发白,一边是理智提醒着自己在这些夫人面前不能做出奇怪的举动,一边却凶狠的盯着李恪,恨不得冲上去将这个人撕成碎片,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楣夫人兄弟,她前生之所以到最后惨烈如斯,都是败这对姐弟所赐。楣夫人夺得傅修宜真心,李恪鸡犬升天顺势提拔。李恪给傅修宜鞍前马后,楣夫人背靠大树好乘凉,更加得宠。姐弟二人互相依靠各自升迁,楣夫人想法子嫁出婉瑜,李恪就想法子废掉太子,楣夫人害沈家大房满门抄斩,李恪却和二房三房的沈贵沈万交情颇深。

    这一场恶缘,前世今生都逃不掉可是沈妙怎么也没想到,却是在这里,以谢景行恩人自居的他

    她突然想起了唐叔说的“那是一对姐弟”。

    沈妙凶狠的目光让季夫人一瞬间都有些发怔,她问:“娇娘……”

    “不是有两位恩人么?”沈妙微微一笑,缓缓移开目光,语气里是连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诡谲,她道:“还有一位在哪里?”

    “方才丫鬟倒了茶水在她身上,我让她去换了身衣裳过来,娇娘的衣裳不少,这府里没有旁的女人衣裳,拿丫鬟的不好,我便拿了娇娘的衣裳应付。”季夫人道。

    正说着,却见季羽书看着门外道:“来了。”

    那女子芙蓉面,杨柳腰,模样顶顶赛天仙。一身轻薄小衫,缓缓而来。正午的太阳因着她掀开帘子而进来,愈发的显得这姑娘美貌绝伦,她轻盈浅笑,光彩夺目,恍惚隔了一生一世,沈妙临死前看见的光鲜。

    沈妙站在屋中,衣裳蓬乱而狼狈,脸色苍白,盯着那女子的模样如饿狼,如猛虎,如在心口伺机而动潜伏不安的毒蛇野兽。

    那个人穿着她的衣服,来到她的府邸,救了她的夫君,耀武扬威的,出现在她面前。

    前生的宿敌,今生的死仇,恶缘剪不断理还乱,再一次被推到了命运边缘。

    “楣娘见过王妃娘娘。”女子道。

    楣娘?

    不,你不是楣娘,你是……明齐帝君傅修宜的心头血,新太子傅明的母妃。

    也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楣夫人。

    ...

第二百零七章 相见

    季夫人笑着道:“这位姑娘便是拿出那药草来的李楣姑娘。”

    沈妙死死盯着她。

    楣夫人之所以能在后宫之中得宠那么多年,一个傅盛也得以站稳新太子之位,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哪个是省油的灯,傅修宜偏独宠她一个,她便不是普通的女人能对付的了的。比她美貌的没有她聪明,比她聪明的却没有她美貌,该进的时候进,该退的时候退,明明满腹心机算计到底,却总给人一种率性而为的感觉。骄狂却又谨守着自己的分寸,有美貌,却又懂得自己何时才是最美的姿态。后宫中的妃嫔曾经背地里议论,若是她想,这天下的男人,没有哪个不会臣服在她的裙下。

    就譬如此刻,她在这个时候进来,穿着沈妙的衣裳,便是那只是一件端庄的,甚至有几分保守的衣裳,也被她穿的活色生香,自然而然的,衬托的沈妙更加狼狈。

    楣夫人有一双极其妩媚的眼睛,像是午后初睡醒的猫儿,带着漫不经心的慵懒。沈妙盯着她的目光太过异样,让她也忍不住看了沈妙一眼,颇为讶异的,却又恰到好处的在一个不会失礼的点上。

    她这点子讶异却被离得最近的季夫人和季羽书捕捉到了,二人同时看向沈妙,但见沈妙的眼神,皆是一怔。可是下一秒,沈妙低了低头,再抬起头来是,却又换了一副微笑神情,仿佛那些皆是错觉一般。

    “是个齐整人儿。”沈妙轻声道。

    唐叔也忍不住皱了皱眉,沈妙这话说的,倒像是宫里不,那些宅门里的正室看初进门的妾室那般挑剔和轻蔑一般。可沈妙并不是一个会无理取闹的人,连那卢婉儿的事情都没放在心上,又怎么会敏感到和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拈酸吃醋?

    罗潭却在心里感叹,之前唐叔说那一对姐弟生的也是很出挑的,她见了李恪还觉得不以为然,觉得顶多就算的上看得过眼,待看见这李楣才晓得出挑是什么感觉。罗潭一直觉得在认识的女子中,最为独特的就是沈妙了,撇开容貌不谈,沈妙骨子里的端庄大气,是任何女子都要羡慕不来的美丽。这李楣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如果说沈妙是盛开的大朵大朵的繁盛牡丹,花中之王,这女子便是罂粟,有着极强的诱惑,妩媚,艳丽,还有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邪恶般的美貌。

    沈妙道:“李姑娘是大凉人么?”

    “正是。”李楣又诧异的看了一眼沈妙,笑了:“只是刚来陇邺。”

    “李姑娘和李兄弟是钦州人。”季夫人笑道:“初来乍到陇邺,就在城门口揭了榜,救了景行一条性命。”

    “初来乍到就揭了榜?”沈妙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楣:“这应当是说殿下好运呢?还是说李姑娘好运?”

    这下子,屋中人几乎都能听出沈妙的敌意了。李楣也怔住,李恪上前一步,笑着冲沈妙作了个揖:“既然亲王殿下也无碍,在下和姐姐也就先走一步,这些日子在府里多有叨扰,得罪了。”

    这李恪的话不卑不亢,倒像是听了沈妙的话,因着自尊心而一时愤概做出的行为。季夫人愣了愣,都来不及问沈妙究竟是怎么回事,下意识的就要揽住李恪和李楣,道:“说什么叨扰,你救了景行的命,怎么还能说得罪了,论起来,我们还没有报答……。”

    李楣却是笑着开口:“季夫人,之前便也与您说过了,来这儿揭榜,实在是因为偶然,当时也没有想太多。这药草是来解毒救人命的,我们姐弟二人没有用它,拿着也是白白拿着,能救人的东西,自然是要拿来救人。这只能算是这药草和亲王殿下有缘,其余的,却不能多说了。”

    厅中其他夫人听着又是一阵啧啧称奇,模样长得漂亮,性子又好,难得大方又不贪慕权势。瞧着的确是很不错的人,反观沈妙,莫名其妙上来就刁难人家,太没有做睿亲王妃的气度了。

    李楣又看向沈妙,语带歉意的道:“只是这身衣裳,方才民女弄脏了衣裳,才穿了王妃的衣裳,还请王妃不要介意,民女洗干净了,一定会亲自还给王妃,不会有一丝穿过的痕迹。”

    沈妙定定的看着她。

    沈妙见过楣夫人的时候,那是她从秦国回到明齐后了,宫中多了许多嫔妃是她早已料到的事实,但是诞下儿子的,却只有楣夫人一个。起初她不相信傅修宜那样冷峻的性子能对一个女人有多宠爱,后来亲眼见到了,却是不得不承认。

    楣夫人深得傅修宜宠爱,所以一开始面对沈妙的时候,就从来没有低过头,便是低头,也是假意的敷衍的让人没有一丝快乐的低头。就算沈妙作为皇后,在后宫之中,似乎楣夫人也要高于她一头,就像傅盛永远比傅明得宠。

    而眼下,那一位总是轻轻抬着下巴,风情万种的,看着她充满嘲笑的女人却以一个谦卑的姿态,自称“民女”,称她为“王妃”。

    世界何其之大,大到人的一生都可以重来两次,世界何其之小,小到过了两世,居然还可以再遇到前生的仇人。

    李楣见沈妙没有回答,有些赧然,微笑着就要拉着李恪走,季夫人想要劝住,可是睿亲王府到底是沈妙才是主母,她是没有理由越过沈妙拿主意的。

    “慢着。”沈妙突然开口。

    李恪和李楣一愣,二人转过头来,却见沈妙笑的温和如水,她道:“既然救了殿下一命,就是整个睿亲王府的恩人。两位这就离开,岂不是要让睿亲王府被人戳脊梁骨,说是性子凉薄?”

    “这怎么能说是王府性子凉薄呢。”李楣摇头,笑道:“这是我们的主意。”

    “总得等殿下好全了再走吧。”沈妙微微一笑:“不然,半途而废的事情,亲王府可承担不起。”

    这话中的意思却是有些怀疑在里面,如果那株传说中的传下来的药草其实是假的,过几日谢景行又旧病复发,到时候上哪儿找人去?

    季夫人和季羽书有些尴尬,沈妙也不是咄咄逼人的人,怎么就面对这对姐弟如此严苛呢?人家是救命恩人,再如何总归也不能用这种态度,就算心里有猜疑,也没必要说出来。

    可是沈妙却知道,这姐弟二人也许不会因为亲王府的感谢而留下,却一定会因为亲王府的怀疑而停留。

    因为他们的人生,就是做尽了坏事都要留下一个美名,不容许自己有一个污点的人,怎么能平白无故的任人泼上一盆脏水在身上呢?

    果然,此话一出,李恪便面露愤概之意,他道:“放心,我们一定会在这里,亲眼目睹亲王殿下好起来的”

    沈妙微笑:“那便好,亲王府欠你们这样一份恩情,若是不留下来,我们怎好报答呢。”

    她一会儿怀疑,一会儿又说报答,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倒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李楣若有所思的瞧着她,沈妙注意到她的目光,便又笑道:“我还有些事情,便不在此奉陪各位了。”又对季夫人道:“姨母替我找带着各位夫人便好。”作势要走,忽而又想起了什么,在李楣面前停下脚步,笑道:“这衣裳我看着也是怪衬你的,倒像是本就是为你做的一般,既然合身,也不必脱下来还我,就当是我送你便是。”

    沈妙说的是送衣服,到又不像是送衣服,仿佛是在恩赐个什么东西一般,饶是唐叔自来圆滑,今日都被沈妙莫名的举动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沈妙走后,才看向罗潭。

    罗潭吐了吐舌头:“别问我,我也不知道。”转身也跟着走了。

    季夫人有些惭愧的看着李楣和李恪:“王妃这些日子都操心着亲王的病情,大约是有些敏感,还望你们二人多多担待一些。”

    “拳拳之心,自然可以了解。”李楣微笑。

    “那我们先到里头说罢。”季夫人笑道。

    季羽书也看向李恪,犹豫了一下,道:“李兄,请。”

    沈妙回到屋里,惊蛰谷雨看见她回来,先是惊喜的迎了上去,道:“夫人,您可算回来了这些日子奴婢们都焦心急了,只怕您有什么不好。”

    待看清楚沈妙一身狼狈,二人又不约而同的愣住,惊蛰问:“夫人……。这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

    沈妙衣裳脏污蓬乱,而且神情难看的出奇,仔细看去,似乎还有几分失魂落魄之感,倒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

    还是谷雨机灵,道:“夫人,奴婢先去给您放些水,您先洗洗身子,再喝碗热粥,左右殿下已经无事了,您休息好了之后,再慢慢的想事情也不迟。”又拉了惊蛰,去给沈妙放热水去了。

    热水放好后,沈妙打发走两人,自己坐在木桶里,那水温温热热正好,这会儿沈妙却觉得凉如冰雪。

    楣夫人怎么会出现在大凉呢?又怎么会阴差阳错的成了谢景行的救命恩人?她忍得千辛万苦才没有在乍见楣夫人一面之下就将她杀了,也是因为这是睿亲王府,她根本无法解释自己的举动。

    可是再怎么忍,今日她有些异样的模样还是落在了众人眼中,旁人会怎么想她,都不得而知。只怕这些人这会儿都在心中猜疑,她是善妒还是怎么的,可是沈妙更想要弄清楚,楣夫人怎么会来大凉?

    前生沈妙去秦国做人质,回来的时候楣夫人已经进宫了。听闻说楣夫人是傅修宜东征途中遇到的臣子女儿,可如今傅修宜尚未东征,自然是无法遇到楣夫人的,而楣夫人眼下却到了大凉。

    难道前生楣夫人也到了大凉?按照这个时间来算,楣夫人还未遇见傅修宜,就已经提前遇到了谢景行?

    那楣夫人最后为什么又会成为傅修宜的宠妃,为什么会到了明齐……莫非,这也是谢景行的意思么?沈妙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前生她和谢景行是没有相遇的,更没有随着谢景行来到陇邺。谢景行也没有来到明齐的朝贡宴,沈妙是傅修宜的妻子,而谢景行在陇邺也如现在一般昏迷不醒,路过的楣夫人姐弟救了他,接下来他们至少应当不是敌对的关系……那如果楣夫人本来就是大凉人,最后却成了明齐皇帝的宠妃,莫非,她也是探子么?

    就像谢景行明明是大凉的亲王,却在明齐的定京里成为临安侯府的小侯爷一样。楣夫人难道是大凉派过去的探子?

    可这样的话,楣夫人也没必要为傅修宜生下傅盛,最后还立傅盛做了太子。

    她的眉头越蹙越紧,然而比起来,最让她觉得可怕的,就是前生楣夫人和谢景行究竟是不是盟友的关系。如果前生楣夫人是大凉皇室派去明齐的人,不管怎么说,沈妙最后落得的这个下场,都和大凉皇室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永远没法挽回的傅明和婉瑜,那她和谢景行之间又该如何自处?

    兀自想的出神,沈妙竟是连木桶里的水什么时候冷了都不知道。还是惊蛰心里放不下,过来敲门唤她,沈妙才景行,再一摸水,便也冷得出奇了。她擦干净身体,披上衣服出去,一眼去先瞧见了罗潭。

    罗潭凑上前来问:“小表妹,你是不是不喜欢那个李楣?”

    沈妙道:“为何这么说?”

    “你对人一向很客气的。可是对这个李楣却很奇怪,就像当初对常在青一样。”罗潭想了想:“那常在青最后可不是什么好人,莫非这李楣也不是?说起来,总觉得比起常在青,你对这个李楣看起来更不怎么喜欢。”

    沈妙一边拿干帕子绞着头发,一边淡淡道:“若我说她是坏人,你信么?”

    “她真的是坏人啊?”罗潭一愣:“可是瞧着怎么也不像啊。”

    沈妙摇了摇头,不管她说什么,再没有证据前,一切都是白搭。她道:“你回去吧?”

    罗潭怔住:“你不去看看妹夫么?”

    沈妙顿了顿,道:“今日累得很,想早些睡了。”

    “好吧。”罗潭点了点头:“这几日你也奔波的够久,人都瘦了一大圈儿,不如好好休息,我也不打扰你了。”想了想,又道:“若是你觉得那李楣有什么不对,也可以跟我说,这大凉里,就只有咱们骨子里还有相同的血啦。”

    等罗潭走后,沈妙便冷了脸色,对惊蛰道:“把莫擎给我叫过来。”

    她鲜少有这般郑重其事的时候,尤其是今日,竟还带着淡淡杀气,直让惊蛰和谷雨都不敢多问一句,二话不说就出门去寻人了。

    莫擎很快就走了进来,沈妙让人把屋门关紧,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问莫擎:“那对姐弟如今住在府里什么地方?”

    莫擎还以为沈妙有什么要事要吩咐他,闻言稍稍一怔,就道:“住在偏院一处空了的屋子里。”

    “你替我杀了他们。”沈妙道。

    莫擎呆住。

    从跟了沈妙开始,沈妙的处境莫擎一直看在眼里,几乎用水深火热来形容也不过分。时时有人算计,处处有人放箭,这样的环境下,沈妙从来都没有吃过亏。她吩咐莫擎做这做那,其实很多都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但是像今日这样,直接说“你替我杀了他们”的,还是头一回。

    莫擎看向沈妙,踌躇半晌,还是问道:“夫人,他们……”

    “他们和我有仇,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此二人不除后患无穷,你替我杀了他们。”她道。

    莫擎还未会回答,突然听得窗外传来一声:“这可不是良策。”

    二人回头一看,却见惊蛰走的匆忙,连窗户也没关上,恰好这会儿傍晚天黑,窗户前什么时候多了个人都不知道,却是裴琅。

    沈妙示意他进来,裴琅走进来,看了一眼莫擎,对沈妙摇头道:“贸然杀人,非是良策。”

    沈妙冷冷的盯着他,楣夫人的出现,让她回忆起了过去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连带着对于裴琅也没有好脸色。

    裴琅有些莫名其妙的摸了摸鼻子,轻咳两声,还是开口道:“那对姐弟如今住在亲王府,如果眼下你杀了他们,于情于理,亲王府都脱不了干系。偌大一个亲王府,护卫无数,连一对姐弟的性命都保护不了,你以为旁人会相信么?他们只会说这是亲王府的人下的手。”

    “其次,今日你在外头做的事情太过了,你大约不知道,外头都传言你嫉妒李楣美貌,而对她故意刁难。之前我不知道你为何如此,眼下听闻你与他们姐弟二人有仇,却是明白了。既然你与他们有仇,不该表现出来,一旦表现出来,还被其他人见着,若是这对姐弟出事,第一个被怀疑的人就是你。”

    “第三,你找莫擎替你杀人,说明此事你对别人并不信任,包括睿亲王的手下。可是莫擎真的是这府里其他侍卫的对手?就算莫擎武功再高,双拳难敌四手,一般被抓,睿王势必要问你原因,你让莫擎出手而不告诉睿王,必定有不能告诉别人的理由。被发现的话,你的秘密就瞒不住了。”

    “所以,此计并非良策。”裴琅一口气说完。

    沈妙盯了他一会儿,半晌突然笑了,她道:“裴先生,你永远都这么理智么?”不等裴琅说话,又冷笑一声:“也是了,若你不理智,不超然,又如何居于人上。”

    裴琅有些听不明白她的话,只听沈妙又道:“你说的没错,的确如此,我不能在亲王府里贸然杀人,况且,就这么便宜的让他们简简单单的就死了,也实在太便宜了这两个人。”

    莫擎不语,沈妙对他道:“你出去吧,先替我好好查清楚,我要将这对姐弟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事无巨细”

    莫擎应声离去。

    沈妙深深吸了口气,仇敌就在眼前,却不能现在就动手,这种抓心挠肺的感觉实在是难受,惹得她几乎想要迁怒于人。

    莫擎应声出去了。裴琅瞧着沈妙,思索了一会儿,问:“你对这对姐弟倒是怨气很深。”

    沈妙冷笑:“何出此言?”

    “没见过你一来就要人命的。”他有些探究的看向沈妙:“说明你的心中对她们存有忌惮和提防。这对姐弟……很厉害?”

    沈妙心中一跳,看着面前的裴琅,心中倒是又生出一股气来,就问:“裴先生总是这么能摸清楚旁人的心思,那你知不知道为他们与我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愿意告诉我么?”

    “他们欠我两条收不回来的性命。”沈妙道:“就算杀了他们一万遍也不足以补偿”

    裴琅被沈妙眼中显而易见的凶厉惊了一惊,他道:“我可以帮你。”

    沈妙盯着他:“我凭什么信你?”

    这话说的让裴琅有些意外,前些日子,他明明感觉沈妙对他的态度有所缓和,似乎也释然了一些东西,总觉得二人的关系似乎可以不像从前那样紧张。可是今日的沈妙,却像是一只竖起浑身刺的刺猬,尖利的防备着,对他的态度又回到了从前,甚至比从前还要疏远。

    仿佛他们是敌人一般。

    裴琅知道这定然与那对姐弟有关。他思索一下,又问:“听说那对姐弟是大凉中人,过去你应该从来没有来过大凉,也没见过他们二人,怎么会与他们结下这样深的仇怨?”

    “裴先生,”沈妙打断他的话:“能告诉你的话,我全都已经说清楚了。我对这对姐弟是什么态度,你也一清二楚。我不奢望裴先生能在其中为我出谋划策,但是也请裴先生不要插手阻拦,更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别人。”

    裴琅的心中,突然也生出了一种难堪的愤怒,他也有一身傲骨,本愿意闲云野鹤一生,却被沈妙用流萤撺掇着进了朝廷,成了傅修宜的人,又莫名其妙成了奸细,远走异国。而一腔真诚却被当做不怀好意的揣测,他也有掉头就走的冲动。可看到沈妙冷漠的眸光时,却又觉得发不出火来。

    仿佛一见到她,便会有莫名其妙的愧疚袭来。

    他梗了梗,道:“你这是不信任我。”

    沈妙冷道:“我谁都不信。”

    裴琅走了,沈妙在坐回桌前,仿佛用尽了身上的力气,只觉得浑身脱力的很。

    李楣李恪,以这样的身份居住在睿亲王府,杀又杀不得,却只有先将他们困在这亲王府里,大仇一定要报,否则,她就不配曾为两个孩子的母亲。

    正想着,惊蛰推门走了进来,对沈妙道:“夫人,殿下刚刚醒了,要见夫人。”

    沈妙一愣,面露复杂之色,片刻后道:“我知道了。”

    大凉皇室谢景行楣夫人姐弟,这其中可能有的关系都被沈妙猜测了个遍,越是深入想,越是觉得可怕。若是那些可怕的猜想尽是事实,沈妙也不知道自己应当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楣夫人的出现扰乱了她的计划和心绪,她连谢景行也难以面对。她怕被人看出她心中的怨恨,也怕谢景行证实她心中的可怕猜想。

    寝屋里弥漫着浓浓的药香,来来往往的下人们都在各自忙碌着手中的事情。谢景行醒了,也有更多值得主意的地方,病情更需要好好养护。高阳正提着药箱从里头走出来,瞧见沈妙也是一愣,道:“他刚醒来,早晨醒过一次,问起你。伤口还未好,你顺着他。”

    沈妙应了,推门进去。

    谢景行只穿着中衣,披着外裳,半靠在榻上看书。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伤的缘故,这些日子他看着清瘦了些,轮廓反而更加分明。安静的时候,倒是如哪家偏偏贵公子,骄矜优雅的翻着书,根本看不出来前几日还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沈妙想要进去,脚步方踏出一步,却又有些迟疑,仿佛踏出这一步,就要面对她不敢面对的问题。她惧怕得出的答案,本能的想要逃避这个问题。

    然而人生没有能永远逃避的过的问题。

    谢景行目光未抬,淡淡道:“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沈妙一顿,握紧拳,慢慢走了进去。临近榻前,才坐了下来,道:“还好吗?听唐叔说你已经醒了,想着你要休息,也就没有打扰了。”

    谢景行大约身子还未全好,嗓子也还沙哑着。他却突然勾唇一笑,也不知是什么语气,道:“有意思。”

    沈妙看向他,他的目光还落在书上,声音有些冷意。

    “你不敢看我?”

    “怎么会?”沈妙微笑:“是不是病糊涂了。”

    谢景行也微微一笑,只是笑意并未到达眼底,他“啪”的一声合上书页,将手中书籍随手扔在一边,转过头来,自沈妙进来以后,第一次看向沈妙。

    他的目光锐利,却又带着几分隐隐的微怒,他问:“沈妙,是不是我不让人叫你,你就根本不会过来?”

    ------题外话------

    谢哥哥的重点永远是脑婆又不来看我伐开心

    质疑谢哥哥人品的自己去把简介读三遍╮╯▽╰╭

    ...

第二百零八章 质问

    “沈妙,是不是我不让人叫你,你就根本不会过来?”

    屋子里的气氛冷凝,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锋,脸色虽然苍白,气势从从来不微弱。

    沈妙道:“你想的,实在太多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谢景行问。

    沈妙摇头:“没有。”要怎么说呢?平心而论,这一世和上一世截然不同,谢景行也未必真的会和楣夫人有什么牵扯。可是将傅明和婉瑜也扯进来,她没有办法理智而超然的去看这种事情。

    如果她对谢景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那或许就简单得多。最怕的就是感情里掺杂了别的东西,恨不是恨,爱不成爱,最后反倒滋生出无数的恐惧,连直面问题的勇气都没有。

    谢景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沈妙怕被窥见自己一些隐秘的心思,就道:“你身子既然好了,就应当多休息,夜里很长,服了药,早些睡吧。”她站起身来,转身就要离去。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走吗?”谢景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似乎带了几不可见的委屈:“这几日听闻你都并未来看我。可我睁开眼的第一时,却想着你一定吓坏了。”他扯起嘴角,垂眸道:“是我自作多情。”

    沈妙什么话也没说,推门走了出去,走了几步远后,蓦地停下脚步。

    谢景行一定会发现她的异常的,他那么敏感的人,如果发现了,她的秘密根本无法解释。常在青一事,到底是关她的家人,可是这李楣姐弟却和她从来未曾见过面,而且还是谢景行的恩人。正因为眼下全陇邺的人都知道了,所以李楣姐弟就更不能出事,而一旦怀疑到她的身上,甚至会给睿亲王府泼来脏水。

    一边是可能招来的祸患,另一边是想要将前世的敌人尽快铲除,让他们多活在这世上一刻对沈妙都是折磨。还关系到谢景行,沈妙觉得,来到大凉这么多日子,她终于遇到了自己最大的劫难。

    八角端着空了的药碗过去,瞧见沈妙一愣,道:“夫人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不陪着主子多坐一会儿么?”

    “不必了。”沈妙道:“你们照顾好他。”她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两日后,莫擎带着打听到的消息来到沈妙面前。

    他道:“这对姐弟是钦州人士,是一户商户人家的儿女,不过是抱养来的。这家商户夫人死得早,老爷不久前也病逝了。临死前告诉他们二人非是亲生,安葬了养父,他们就来陇邺寻亲来了。不过并没有什么线索。”

    “不可能。”沈妙站了起来。

    莫擎道:“能打听的消息只有这么多,属下让人在钦州那头也打听,街坊邻居都知道,是从小看着这对姐弟长大的。”

    “你确定李楣没有去过明齐?”沈妙指甲不自觉的嵌进掌心。

    “她从来没出过远门,这是第一次离开钦州以外的地方。”莫擎道。

    沈妙闭了闭眼。

    “这两日李楣李恪二人都在亲王府,偶尔去季府陪季夫人说话,并未作出什么事情。”

    沈妙问:“那他们,有没有见过殿下?”

    “这倒没有。没有通传,谁都不能亲自见殿下的,就算是救命恩人也不行。”莫擎回答。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继续关注这对姐弟,一有动静,立刻告诉我。”沈妙道。

    莫擎应声退下。

    莫擎离开后,沈妙坐回椅子上,渐渐沉了目光。

    莫擎既然是打听,就一定不会错过蛛丝马迹,这样的情况下却打听出出来这样的消息,要么就是这一世和上一世果真不一样了,从明齐的臣子千金突然变成了大凉的商户女儿,实在是很奇怪。要么,就是这对姐弟太会隐藏,身家清清白白的,一点儿蛛丝马迹都瞧不见。

    这样一来,她就算对季夫人说这两人居心不良,也无人相信。自小在钦州长大的商户姐弟,第一次来陇邺是为了寻亲,说是要谋害亲王府,谁能信呢?

    她起身,本来想去看看谢景行,可是一想到李楣姐弟如今还以谢景行恩人的名义自居着,前生大凉皇室和李楣姐弟可能有着的联系,便又觉得难以面对。

    那一步终究还是没踏出来。

    ……

    未央宫。

    显德皇后听着面前的宫女将话说完,终是松了口气,面上也带了些轻松地笑意,道:“既是醒了,总归是有惊无险,来人,去将本宫匣子里的两只百年老参送去亲王府,让亲王补补身子。”又忽而想起了什么,道:“皇上可是知道此事了?”

    “陛下已经晓得了。”宫女笑道。

    “正好,本宫与他说一说这事。”显德皇后就要起身。

    那宫女却犹豫着道:“陛下此刻正在静妃娘娘那里……大约在庆祝……”

    显德皇后的动作一顿,随即温和笑道:“如此,本宫也就不必去了。”眸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不过,娘娘,奴婢之前听闻亲王殿下醒来一事时,还听到一些夫人在议论,说……”

    “说什么?”

    “说亲王妃似乎不怎么喜欢那对救了亲王殿下性命的姐弟,表现的十分刁难。或许是因为妒忌对方的美貌更胜于她,或许是根本就不希望亲王殿下得救……”说到最后,声音却是渐渐微弱了下去,似乎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大逆不道。

    “胡说八道”显德皇后厉声喝道:“亲王妃怎么会不希望亲王殿下得救”

    宫女吓得立刻不敢在抬头了。

    显德皇后却是在这一声厉喝之后自己平静了下来,她淡淡道:“想说亲王妃善妒是么?本宫倒觉得,不过是当个恩人,就能掀出这么大风浪,这对姐弟也不是等闲之辈。”

    未央宫静悄悄的,无人说话,显德皇后坐在高位之上,眸光变幻,却又显得无比孤独。

    ……。

    一连十几日,沈妙都将自己关在屋里,仔细的思索着两全其美的办法,然而无论她怎么想,都不能确定不留后患。李楣姐弟这一世出现的这个契机,将他们二人摆在了一个十分敏感的位置,几乎是天然的屏障,沈妙是怎么也动不得的。

    而这十几日,她也在刻意的躲避谢景行。因为每每面对谢景行,脑中就会有无数的猜疑。倘若前生李楣姐弟真的和谢景行有关,沈妙是真的不知道如何面对谢景行,只怕他们夫妻的缘分也必然走到尽头。

    因为隔着婉瑜和傅明,她是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

    这一日早上,沈妙醒来的时候,神情十分难看。惊蛰和谷雨都看出来她的不对劲,问了几遍,沈妙只敷衍了过去,心中却惊疑不定。

    昨夜里,她整整做了一夜的梦,梦见在定京的坤宁宫里,婉瑜和傅明正在她面前吃果子闲谈,说着说着话,婉瑜和傅明却同时开始嘴角流出鲜血来,她惊慌失措的却找太医,一抬头却见楣夫人和傅修宜走了过来,傅修宜让人捆住她,将生死未卜的婉瑜和傅明也与她一同丢弃在宫中,然后一把大火将坤宁宫烧了个干净。

    熊熊大火舔舐着坤宁宫,很快将婉瑜和傅明卷了进去,她撕心裂肺的尖叫,却见楣夫人浅浅笑着,对她道:“你输了。”

    沈妙从梦中猝然惊醒,夏日的太阳便是早晨,也几乎有了正午的炎热,几乎要晃花人的眼睛。沈妙出了一身冷汗,全身上下都是汗涔涔的。然而婉瑜和傅明绝望的神情却充斥着她的脑袋,让她整个人都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她刚出院子,却迎面瞧上了正往外头走的李楣。

    李楣瞧见沈妙,立刻停下脚步,对着她行了一礼。

    沈妙暗了暗眸子,每当遇到眼前这个女人的时候,她都要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杀意。尤其是昨夜里的那个梦,几乎让她现在都忍不住伸手将对方掐死,拢在袖子中的指尖刺着掌心,发出微微的疼,才让她有些清醒过来。

    沈妙看了一眼李楣,道:“李姑娘,这是打哪儿去?”她的语气生硬,带着某种奇怪的意味,那是再如何掩饰都掩饰不了的。

    李楣笑道:“亲王殿下醒了,今日召见我们姐弟二人过去。二弟已经先过去了,民女也正打算赶过去。”又有些惭愧的看着沈妙:“在府上叨扰多日,今日见过亲王殿下后,民女二人大约也该离开的了。王妃娘娘照应我们许多,还未曾说一声感谢。”

    沈妙心中冷笑,她可从来没有让人“照应”过这二人,想来应当是季夫人的主意。加之这府上上上下下都看在他们救了谢景行的一条命,所以才对他们二人多加客气。

    “怎么就说离开的话。”沈妙不咸不淡道:“我们还未好好报答你们。”

    李楣摇头:“我们是来陇邺寻亲的,亲王殿下既然已经好了,我们也该离开。”

    沈妙扯了扯嘴角,连笑都不屑于应付。是不是寻亲,沈妙对李楣实在是不能相信,谁知道他们来陇邺做什么呢?

    李楣却是看着沈妙,突然轻声开口道:“王妃娘娘,民女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王妃娘娘,娘娘似乎并不喜欢民女。”

    这话到底是说出来了,沈妙对李楣这样的态度,几乎是有些显而易见。对于救了谢景行的恩人,除了回来当日见过一面之后,沈妙就没有再见了。沈妙行事妥帖而温和,必然不是忘记,而是有意为之,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却是让人疑惑。

    “我的确不喜欢你。”沈妙昂着下巴,她可以对自己的敌人虚以委蛇,却独独不能对楣夫人做到这一点。她想要直接的表达自己的恨,若非是为了睿亲王府,若非是无法同谢景行解释……。她轻笑一声:“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李楣疑惑的看着她,那一双妩媚的眼睛里尽是不解,仿佛还含有几分率真似的,和沈妙记忆中的轻蔑判若两人。

    “本能。”沈妙冷冷道。然后头也不回的,带着惊蛰和谷雨从李楣身边走过。

    李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也离开了。

    而远远站着的沈妙瞧着她的背影,面色冷凝如冰。

    惊蛰和谷雨一句话也不敢说,不知道为什么,她们总是觉得,沈妙面对着这个陌生的楣夫人的时候,似乎就会变得很可怕。那种可怕……是她们从前在沈妙身上所没有体会过的。

    “就要离开了?”沈妙低低自语了一声,随即冷冷道:“走得了吗?”她转身:“把莫擎给我叫过来。”

    莫擎很快就来到了沈妙屋里,道:“夫人,属下正有一事想要禀告。”

    沈妙道:“你的事情先放一放,我有更重要的事。”

    莫擎疑惑:“夫人请说。”

    “你替我,杀了李楣和李恪。”

    莫擎愣住。

    沈妙道:“我想了又想,这件事情虽然不妥,也许会给睿亲王府招来祸患,但是如果这两人留着不死,反倒是更大的变数。我宁愿背上其他的罪名,也不愿意让这二人还活着,未来成为更大的祸患。这两头狼现在爪子还未长齐,长齐了,再想宰杀就没那么简单。”

    “我不想去考虑这件事情周不周全,只想问你一句,你能不能想法子杀了他们?”沈妙低声问道。她的声音在这屋里盘旋,仿佛来自地狱,却带着深深的坚定。

    婉瑜和傅明的梦提醒了她,不能优柔寡断,既然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那就先杀了再说。之后的事情之后再想,现在这对姐弟既然只是商户儿女的身份,杀了他们麻烦也会小得多,若是他们之后再给自己找个什么依靠,那时候反倒是更难。

    况且李楣今日也说了,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离开睿亲王府。离开之后去哪儿,去更能庇护他们的地方?沈妙以为,杀人的时机也要讲究,不能再拖了。李楣李恪活着一日,她心中就无法释怀,更会因此而怀疑谢景行。

    在前生和今生的选择上,她选择现在就杀了李楣和李恪,至于大凉皇室前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她不想追究了。这是她为了谢景行做出的最大让步,也是唯一的让步。

    莫擎突然跪下身来,道:“恕属下无法做到。”

    沈妙盯着他。

    “属下想与夫人说的正是这件事。刚刚打听传回来的消息,李楣姐弟二人要寻得亲人是当朝丞相叶茂才,李楣姐弟是叶夫人的儿女。”莫擎道:“叶家已经派人来了。”

    沈妙踉跄着退后一步,道:“你说什么?”

    “属下有负夫人所托,望夫人责罚”

    屋中沉寂了许久,莫擎迟迟不敢抬头。不知道为什么,他几乎能想象得到沈妙眼中的失望,而那种无力让他没有脸面去看沈妙是什么神情,仿佛自己根本无法承担这份无奈。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妙的声音才从头上传来,她的嗓音苍凉疲惫,道:“不怪你,他们有备而来,而我心志不定,犹豫了才会错失良机。”

    “不过。”她的声音又突然转厉,仿佛利刃从宝鞘中出现,锋利而杀机重重,“就算有叶家,这两条命,我也非要不可”

    陇邺和定京不同,定京地处北方,风景最盛的是冬日,银装素裹最壮阔,陇邺地处南边,最好时节是夏时,夜凉如水,星如银河,风花雪月最琳琅。

    院落是最偏僻的院子,却也抵挡不了好夜色,一壶清茶,一局棋子,便似有了最满足的东西。青衫男子月下独饮,仿佛在山林中生长出的青竹般出尘。

    沈妙来到院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裴琅坐在石桌前,一边喝茶一边下棋。他其实时常这样的,当初就算是做了国师,性子瞧着还是如从前一般冷淡。沈妙一直觉得,傅修宜让裴琅进入朝堂其实并不见得是什么好的决议,裴琅这样的性子,更适合闲云野鹤一样的生活。他看书,爱圣人,喜欢下棋,花草竹子,各个都是风雅之事,偏偏做的却是朝堂倾轧,各自为营的手段。

    “裴先生。”沈妙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裴琅抬眼看到是沈妙,略微有些意外。那一日沈妙不留情面的将他们两人的关系划开,便是裴琅再如何容忍,到底也是个男子,有自尊心,这些日子都未曾主动过来找过沈妙。而沈妙更不是会主动低头的人,眼下出现在他面前,裴琅的新潮也有些微微起伏。

    “裴先生之前说会帮我,这句话如今可还算作数?”沈妙却不打算与他交心或是下棋,直接单刀直入的问。

    “你说的,是哪一件事?”裴琅放下手中的茶杯。

    “所有的事,不过眼下的这一件,是我想要李楣姐弟的性命。”

    “这很难。”裴琅苦笑一声。

    “比你想象的更难,”沈妙道:“这姐弟二人和叶家搭上了关系,说是叶茂才的儿女,大约很快就要变成叶楣和叶恪了,单纯的暗下杀手是不可能的。可是,我却不能放过他们。”

    她说的是“不能”而不是“不想”,也就是说明,无论如何,她都想要这姐弟二人的性命。

    裴琅蹙眉:“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他们的性命?”

    沈妙笑容有些泛冷,她道:“不是每件事情都一定要有答案的,你问我为什么,我还想问别的问题为什么。我都找不到答案,又怎么能告诉你?”

    裴琅看着桌上的棋子,半晌一笑:“我明白了。我不会再继续问你原因,可是,你想要我做什么。”

    “杀人的事情你不在行,可是,我知道你的本事。”沈妙道:“既然已经变成了叶楣和叶恪,要对付的人就成了叶家。我要对付的是叶家,在朝堂之中如何让一个家族倾覆,没有人比裴先生更明白了。我要你,做我的幕僚。”

    裴琅一怔,摇头道:“我不懂你的意思,我虽然跟在定王身边,可是也只是出谋划策政事,并没有倾覆敌手的经历。你如何说出此话?”

    沈妙微笑,心中却想着,她自然是知道了。裴琅光风霁月,看着温文尔雅,手段却是截然不同的狠戾。傅修宜刚登基的时候,周王的人马虎视眈眈,试图卷土重来,最后可都是败于裴琅之手。

    “我只问你,你帮还是不帮?”沈妙问。

    裴琅沉吟着:“叶家如今在陇邺的格局很是微妙。大凉皇帝有心要利用叶家来对付卢家,叶家没有子女,所以才更好控制。但是如果多了一双子女,格局就要重新打破了。”

    “叶家也许会倒戈,也许会和卢家相争,也许会联手皇室对付卢家,叶楣和叶恪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微妙的点。皇室对待叶家的态度,也会影响到叶家对待皇室的态度。而在这种时候,皇室不宜轻举妄动,所以会对叶家更加客气。而你是睿亲王府的王妃,睿亲王是皇帝的胞弟,和皇室是绑在一起的。你想要叶家姐弟的命,大凉皇帝第一个就不会同意。”

    沈妙盯着他:“我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我要你想的办法是,皇室主动出手对付叶家。”

    “谁先动谁就输了,皇室在观望,叶家何尝不是。如果你一定想要叶家姐弟的性命,首先就要在叶家寻个错处,拿住叶家的把柄,最好是挑起叶家和皇室的纷争。”

    沈妙问:“那卢家呢?”

    裴琅怔住。

    “若是我让卢家和叶家挑起纷争,又如何?”

    裴琅摇头:“你……是想要保全亲王府才会这样想的吧。可是我必须奉劝你一句,两全其美的法子是不可能的。卢家不是傻子,这个时候,是不会与叶家主动相争的。”

    沈妙道:“我明白了。”

    “你真的不惜得罪皇室也要对付叶家?”裴琅皱眉:“如果你真的和皇室对立,那睿亲王与你之间……。”势必要生出嫌隙的,裴琅没有说下去。虽然他也很奇怪,沈妙对叶楣姐弟的态度,竟是不惜同归于尽的刚烈。

    叶楣姐弟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我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沈妙垂眸:“或许是我同皇室没有缘分。”前世今生,都逃不过皇权倾轧的牺牲品。可是那又如何?

    “你打算如何挑拨?”裴琅问。

    “这正是我要与你商量的事情。”沈妙道。

    大凉和明齐是截然不同的战场,对陇邺各方势力并不甚熟络,现在更是知之甚少。她无法坦然面对谢景行,却又不甘心让仇人在眼皮子底下好好活着,想来想去,便是玉石俱焚,也要给婉瑜和傅明报仇的。

    而裴琅,就是她唯一的盟友了。

    裴琅懂算计,能谋划,朝廷局势的分析他最在行。不露痕迹的污蔑,轻轻松松的挑拨,这位国师才是个中高手。她要和裴琅联手,一定要收割了这两条性命。叶家姐弟背后就算是天大的靠山,她也要连靠山一同扳倒。

    这一商量,竟是商量到了深夜。

    等沈妙觉出要回自己院子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只有惊蛰和谷雨陪着她。她回到自己院子,推开门,进了屋,正要脱掉外裳,动作忽的一顿,转过头去,谢景行正抱着胸,坐在她的书桌前,百无聊赖的翻着书。

    “你怎么过来了?”沈妙问:“你……能下床了?”

    今日谢景行是要见过李楣姐弟二人的,沈妙不想去细想,更不想去看,她怕一看到这场面,就会不由自主的怀疑一些可怕的可能。眼不见为净,却没想到这会儿谢景行竟自己找上门来。

    谢景行懒洋洋一笑,没有回答她的话,道:“这么晚,怎么现在才回来?”

    “睡不着,”沈妙道:“在外逛了逛。”

    谢景行“砰”的一下将手中的书扔在桌上,道:“哦?不是和裴琅去喝茶小酌了?”

    这架势,竟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沈妙心头全是叶楣的事情,皱眉问:“你想说什么?”

    “半个月。”谢景行道。

    沈妙盯着他。

    他也盯着她,目光复杂的让沈妙一瞬间有些心悸,他道:“我醒了半个月,你只过来看过我一次。”

    “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是睿亲王府的王妃,是我的妻子。”他道。

    沈妙不说话,这根本无法解释。

    可是谢景行盯着她,他的目光失望而带着微怒,他道:“我在这里等了你一晚,你在和裴琅喝茶下棋。沈妙,难道你喜欢那个书生?”

    沈妙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无名之火,她为叶楣的事情而纠结反复,夜里睡不着觉,因为中间插着一个睿亲王府而不敢妄自动弹,以至于错过最好的时机,无法利落手刃敌人。在这样如泥沼一般的经地里,谢景行居然还能将她与裴琅凑在一堆。她道:“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谢景行“嚯”的一把将沈妙拽到身前,他拽的狠,沈妙差点跌倒,被他撑着脑后,谢景行捏着她的下巴,一字一顿道:“如果我现在要了你,就有关系了。”

    沈妙蹙眉,道:“或许我们结盟结的太仓促了。”

    谢景行一顿,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或许?”

    他蓦地松开手,一下子站起身来,背对着沈妙,淡淡道:“你的心是不是铁打的。你眼里只有利用和筹谋,但是我是个活生生的人。”

    “其实你,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心吧。”他漠然道。

    ------题外话------

    再干两碗屎,大概就能发糖了

    ...

第二百零九章 心意

    谢景行离开了。

    沈妙独自一人坐在桌前,惊蛰走了进来,看了看外头,方才她在外屋,里头这二人的声音也没刻意压低,倒是被她一字不落的尽归耳底。这会儿瞧见沈妙脸色不好,虽然心中忐忑,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夫人,您对殿下太生分了。”

    沈妙没有说话,惊蛰又道:“原先夫人还未嫁到亲王府上时,都对殿下比现在要好呢。这些日子瞧着却是故意躲着殿下一般。这病中的人本就格外敏感些,尤其是殿下这一回死里逃生,心中只怕更是微妙,夫人这时候不关心,殿下难免会不舒服。等明日里夫人好言相劝几句,应当就会没事的。夫人也莫要太过伤心了。”

    沈妙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惊蛰这才退下。

    惊蛰走后,沈妙才按了按额心。她在挣扎中无力面对谢景行,但平心而论,谢景行在其中也是无辜的。那一句“其实你,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心吧”,让她觉得不寒而栗。

    对谢景行究竟是什么时候动心的,沈妙已经记不清了。或许是在万礼湖上他救了她一命开始,又或许是在公主府中他在荣信公主面前摘下面具开始,还或许是成亲当日,他在高马之上伸出一只手来相对,又或者是更早之前,再早之前,她在祠堂放的那一把火,她第一次遇见谢景行,和谢景行交锋开始。

    动心的感觉实在是太遥远了,她前生只对傅修宜动过心,而那代价是惨重的。有了前车之鉴,她不敢轻易动心,便是要付出自己的情感,也是吝啬的,小心翼翼的,计较着得失的去付出。然而谢景行却不同,不知是他骨子里就这般狂妄还是肆意,他挥霍自己的情感。这场姻缘中,他们二人的付出本就不是对等的。但沈妙也给予了她自己所能给予的全部东西。

    到了现在,因为她的动心,她不能毫无顾忌的去对付楣夫人,倾慕与怀疑交织在一起,反而无法面对谢景行。

    而谢景行呢只怕在心里也对她失望透顶了吧。

    她在桌前坐着,那一只从赤焰道士手中得来的,来之不易的药草,却被关在匣子里随意扔在一边,因着这些日子都无人顾及,反是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再也无人注意了reads;嫁宠。

    接下来的几日,沈妙的日子便过的有些古怪了。

    罗潭和高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大约是罗潭计较高阳欺骗了她这件事,高阳见谢景行的毒已经清的差不多了,留了老太医在亲王府里,拉着罗潭反是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没个人。

    季夫人和季羽书也回去了季府,只要谢景行无事,他们留在亲王府也没什么意思。

    裴琅也不知怎么的,似乎是受了风寒,便在屋里歇息,并不出门。

    于是沈妙身边突然便只剩了她一个人。亲王府的下人们也看出来了谢景行和沈妙似乎在冷战,俱是小心翼翼的做事,一时间亲王府人人自危,气氛倒是比谢景行昏迷不醒那会儿还要凝重。

    便是在这个时候,叶家来人了。

    叶家来人,要来认回叶楣和叶恪。

    叶家似乎也知道沈妙不喜叶楣和叶恪,自始至终都没跟沈妙提起过这件事。今儿个来也不过是通知一声。

    只是沈妙身为睿亲王府的王妃,还是要去见一面的。

    在亲王府的正厅里,叶夫人正与叶恪说这话,叶楣坐在一边,微微笑着。叶茂才微微仰着头,似乎在说着什么,而他做面对的正位上,坐着的却是谢景行。

    谢景行穿着银紫色的长袍,大约是因为伤势并未全好的关系,坐的也是慵懒随意。似笑非笑的听叶茂才说话,却也看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沈妙进来的时候,最先看到她的是叶楣,叶楣忙站起身来给她行礼。叶恪却是没动。如今他们已经是叶家的儿女,身份水涨船高,自然是不用再如同从前一样行平民对亲王妃的礼。

    只是叶楣要行礼,沈妙连扶都未扶,就这么生生受了。叶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快,叶恪不露声色,叶茂才扫了一眼沈妙,却是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了。

    沈妙走到另一头,谢景行身边的主位上。叶茂才就起身道:“这些日子留在亲王府,楣儿恪儿多有叨扰,得亏亲王妃照拂,感激不尽。”

    沈妙微微一笑:“可担不起叨扰二字,说起来,叶姑娘和叶公子还是殿下的救命恩人,说是叨扰,却是有些过分了。”

    叶茂才笑呵呵的打了几句圆场,却又听的沈妙话锋一转,疑惑的问道:“不过,李姑娘和李公子怎么会变成叶姑娘和叶公子的他们二人要寻的亲人是叶家,倒是有些令人意外。”

    她这般说话,谢景行只是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既不阻止,也不顺从,仿佛作壁上观一样。叶茂才就有些拿不定谢景行是个什么意思,踌躇一下,还是笑道:“说来惭愧,那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当时贱内分娩,府中接生婆却生了异心,得了奸人指令,将我儿偷龙转凤。其实是一双姐弟,却被换成了早夭的女婴,这些年来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念头,一直未曾宣扬,只是私下里暗中查探。这一次他们二人进陇邺,误打误撞的来到亲王府,后来又说是寻亲,倒是对上了。”叶茂才本就生的面白无须,看着和和气气的读书人,这会子说话的时候更是诚恳,仿佛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真诚来,看着沈妙笑呵呵道:“都说楣儿和恪儿救了亲王殿下的命,其实我们叶家才应该感谢殿下,若非是这个阴差阳错,我们一家人还不能团聚。”

    “正是这个道理。”叶夫人也跟着笑道。沈妙自从遇到叶夫人开始,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笑的这般开怀,仿佛发自内心的愉悦一般。任谁看到了,都不会怀疑叶楣和叶恪就是她失踪了多年的儿女。

    可是沈妙却是怎么也不行的,前生在明齐成为臣女儿女的人,今生却成了大凉的人reads;重生双面佳人。这其中渊源纠葛,只怕不是那么简单。

    叶楣和叶恪坐在一边,叶楣美貌,叶恪精明,一看便是人中不可多得的人才。更难得的是谨守分寸,并未出言不逊,或者是仗着自己是谢景行救命恩人的身份就胡乱做些什么。也因此旁人都对他们生不出恶感来。

    也是了,傅修宜那般精明的近乎冷酷的人,自私的连自己的亲生儿女都能毫不犹豫的下手,却独独对楣夫人宠爱有加,可见她必然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那也真是巧。”沈妙微微笑着,漫不经心道:“钦州离陇邺也不是太远的距离,叶家找了十几年都没找到,偏偏这一次一进亲王府就找到了。”她看着叶楣:“真是缘分,是不是,叶姑娘”

    叶楣一笑:“自然是的。亲王府是块福地。”她仿佛没有听出沈妙话里的言外之意,反而从善如流道。

    沈妙移开目光,又看向叶茂才:“今日叶大人前来。”

    叶茂才忙道:“我是来接他们回府的。”说罢又赧然道:“身为生身父亲,这么多年却让他们姐弟二人流落在外,都是我们的不是。如今好容易一家人团聚,自然不能再让他们过哪些风餐露宿的日子。今日就将他们接回府中,改明儿上玉碟,从今往后,他们就是我叶家的子孙了。”说到最后,却是有些激动的模样。再看叶楣和叶恪两人,眼中也隐隐有了泪光。

    沈妙却觉得这戏蹩脚又索然无味。

    叶茂才又对谢景行恭维了几句,却是有些打着看在叶恪和叶楣的份上攀交情的意思。这态度就有些微妙了。

    大凉皇室有意拉拢叶家来对付卢家,叶家在其中所处的位置关键,因此本身也一直中立着并未表态。按理来说,叶楣姐弟二人回来叶家,叶家反倒是更有底气和卢家抗衡,自然也没必要委曲求全的臣服皇权之下,眼下这态度,倒是透露出一些要站在永乐帝这边的意思了。毕竟睿亲王府和永乐帝关系极近,讨好了睿亲王府,也无异于就是向永乐帝表了忠诚。

    沈妙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这自然不是她所乐见其成的。一旦叶家真的站了永乐帝那一头,她要是在背后扳倒叶家,就是剪了永乐帝的助力,别说是永乐帝,只怕谢景行也是不愿的。

    但若是要她和害死自己儿女的凶手成为同盟,这辈子也就脱不开恶心这两个字了。

    不过,谢景行的态度却是耐人寻味的。

    叶茂才的话,他漫不经心的听,不咸不淡的答,恰到好处的避开了需要表明态度的问题,不上不下,不清不楚,把个叶茂才耍得团团转。叶茂才和叶夫人两人一齐上阵,说了许久,似乎是什么事都说了,罢了一回想,好像谢景行又什么态度都没透露。

    这叶家向皇家示好,皇家不说是立刻感激涕零,也要礼尚往来的。可是眼下谢景行的态度,仿佛是看戏一般的,懒懒散散,不甚上心,甚至教人心中怀疑,他是否听懂了叶茂才话中的暗示。

    叶茂才夫妇心中就有些着急了,再看谢景行,就换了个眼色。都说这大凉睿王滑不溜秋却棘手的很,更是滴水不漏,今日这么实打实的接近,下了朝堂之外,还是让人捉摸不透。这样的态度,让叶茂才夫妇生不起气,也没道理放心,本来想要端着架子的,到最后却不知是被谁端了架子,被谢景行占了上风,不知不觉得被谢景行牵着鼻子走了。

    沈妙也对谢景行的态度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叶家突然示好本来也就事有蹊跷,谢景行亦不是那么没有头脑之人,自然是要调查清楚的。不过这倒是让她松了口气,只要谢景行没有明确的对叶家表示出好感,或者说,对叶楣姐弟因为有了救命之恩就格外另眼相看,她就心中平静多了。

    到最后,却是谁也没说服谁,叶茂才似乎是第一次遇着谢景行这样的不软不硬的钉子,眼见着天色都要晚了。也没瞧着谢景行表示出个明确的态度,晓得今日这趟算是白来了,多留也无益,不过自家的意思算是传到了,就要带着叶楣和叶恪起身告辞reads;绝色医娇。

    谢景行就吩咐唐叔去送人,就要出正厅的时候,叶夫人却似乎想到了什么,回头问道:“再过几日,就是亲王殿下的生辰了吧”

    沈妙一愣,谢景行的生辰,她是不知道的,之前在明齐那个定然不是真的。至于大凉这头,她也没听谢景行说起过。

    叶夫人却眼尖,瞧见沈妙微微意外的模样,笑问:“怎么瞧着亲王妃好似不晓得的模样”

    叶楣和叶恪也停下脚步,叶楣更是看向沈妙,目光有些微妙。

    做妻子的不晓得丈夫的生辰,反而从外人嘴里说出来,这。夫妻之间倒也奇怪。

    谢景行坐在厅中喝茶,好似没听到叶夫人的话一般。沈妙微微一笑,淡道:“叶夫人可还记得叶小姐和叶少爷的生辰”

    叶夫人疑惑:“这”

    沈妙才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笑道:“错过了十几年,叶夫人还是先想想如何补偿叶小姐和叶公子的生辰吧。”言外之意便是,管好了你自家事再来操心别家,也别吃饱了撑的。

    这般不留情面的打了叶夫人的脸面,叶夫人脸色也不大好看了,叶茂才似乎有些尴尬。叶楣却是拉着叶恪又同沈妙行了个礼,才匆匆告辞。

    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开的背影,沈妙却是深深吸了口气。

    叶楣这对姐弟究竟还是才成功了,在她下手之前,终于让叶家成功的庇护到了他们。从今往后,要打压叶楣和叶恪,首先就要对付叶家,这可比单单的暗杀一对姐弟要难得多。尤其是这其中还掺杂了大凉皇室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反是更难。

    真教人不甘心,不高兴。

    她想着,犹豫了一下,又回头去看谢景行。想着昨日到底是她一时气上心头,因着婉瑜和傅明的关系而迁怒与他,今日他既没有对李楣姐弟而特别相待,想来是理智的。或许他们应该认真谈一谈,这些日子,她的确是表现的太糟糕了些。

    可是才刚回头,就见谢景行面无表情的站起身,目不斜视的从她身边经过,倒是个陌生人的模样。

    一句话也没有说。

    沈妙的那一句“我有话跟你说”就憋在了喉咙里,半晌也咽不下去了。

    身后的谷雨和惊蛰见状,面面相觑。两人知道沈妙和谢景行这些日子都在冷战,做主子的不好,下人自然也不会开心。不过方才沈妙明明就是有要和好的意思,谢景行这般冷淡,只怕是伤了自家姑娘的心了。

    惊蛰和谷雨跟了沈妙这么多年,尤其是近两年来更是摸清了沈妙的性子,自尊心是极强的。谢景行这样,沈妙便是有要求和的意思,也不会主动求和的了。惊蛰低声道:“这下可糟了,再这样下去,才刚嫁过来,日后可怎么过呢。”

    谷雨也沉吟着道:“得想想办法。”

    沈妙回到屋里,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谢景行那对待陌生人一样的态度,实在是糟心极了。她自个儿在明齐也是做了皇后多年的,除了当初因着傅明和婉瑜要对傅修宜讨好求宠,对旁人倒也没服过软。她性子要强,否则也不会和楣夫人斗了这么多年。

    谢景行如今这副态度,让她好好与对方谈一谈的念头都淡了。他们二人都是死脑筋,只是谢景行平日里不屑与人相争,而她本身掩藏的好,于是当他们一起拧上的时候,几乎就是惨不忍睹了。

    正想着,外头有人叩门,推门进来的却是八角reads;妙手天医。

    八角笑盈盈的将一碟子糕点放在沈妙的桌上,笑道:“这是小厨房里新做的点心,特意按照明齐那头的口味做的,夫人且尝一尝合不合口味。”

    因着沈妙和谢景行冷战,这府里的下人们也是小心谨慎。墨羽军那头的人自然是偏帮着自己的主子,就像惊蛰和谷雨定然是站在沈妙这一头一样。八角和茴香也早已回去了,没想到八角这会儿还会来。

    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沈妙看着她,道:“你有话要与我说”

    八角一下子就笑了,挠了挠脑袋:“奴婢笨,还没说就被夫人看出来了。夫人,奴婢是被惊蛰和谷雨找过来劝劝您的。”

    门外的惊蛰和谷雨面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这八角说她笨,平日里看着挺机灵的。说她机灵,这会儿又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将她们二人都拱了出来,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沈妙失笑:“你想劝我什么”

    “她们都说夫人性子冷得很,主子伤病了这么多日,夫人都自个儿跑出去不知所踪,也不来看看主子。主子醒了后,也只来瞧过一次,大伙儿为主子鸣不平,所以这些日子都冷落了夫人。还请夫人不要责怪。”

    沈妙摇头:“他们说的都是事实。”

    “可是夫人性子并不冷呀。”八角笑眯眯道:“夫人只是不喜欢说出来罢了。否则那也不会带着我们去树林里转悠一整夜,一定要找到那位高人,为主子求药草了。可是夫人为什么不将此事告诉主子呢”

    沈妙淡道:“救他的人不是我,最后那药草也没用,徒劳的事情,没有起到作用,就不算功绩,有什么好拿出来说的”她在后宫中也为傅修宜做了许多事,缩减简朴,为傅修宜赢得天下清名,到最后抵不过李恪给傅修宜发布的政令。说出来不过是惹人笑话,惹人可怜,反倒不如没有。

    八角蹙眉,道:“可是那都是您的心意啊”

    沈妙看向她:“心意”

    八角点头:“不管您最后有没有救了主子,就算那药草最后没用,可是您的心意却是真实的。您将自己的心意掩藏起来,遮起来,主子如何能知道夫人在林子里转悠一夜,坚持要往前走的时候,那些都是心意。在奴婢看来,夫人您的心意比那药草更加珍贵,夫人因为药草无用而掩藏起自己的心意,岂不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吗”

    沈妙怔住。

    八角笑眯眯道:“夫人,您的心意,比药草更管用,能治好主子的病呢。”

    “心意,一定要说出来才能被知晓么”沈妙垂眸:“若是有心,如何不会了解”

    八角摇头:“对于旁人来说也许是这样,对于主子来说却是不同的。”

    “哦”

    “您也知道了,主子的身世并非一帆风顺,墨羽军是主子一手建立起来的,奴婢们也跟了主子许久。主子平日里每日面对的就是算计,可那些都是来自于外人的,敌人的,倒也无可厚非。可是自家人,总希望能坦率一些。”八角认真的看着沈妙:“夫人,您是主子的妻子,是和主子最亲近的人。您如果连自己的心意都不说明,主子也许会察觉,可是他不会确定啊。越是珍贵的东西,越是苛求,主子看重您的心意,才会有所触怒,他不是怀疑您,而是怀疑自己啊”

    他不是怀疑您,而是怀疑自己啊

    沈妙猛地一震,似乎心中某块坚冰却因着这一句朴实的话而花开,从其中生出土壤,生出涓涓细流,生出春日漫漫绿野来。

    “主子也会怀疑自己的,怀疑自己不好,怀疑自己不如旁人,怀疑您对他有所不满reads;替身归来。这些怀疑加在一起,便成了怀疑您的心意。这样,您还要掩藏自己的心意吗”

    沈妙微微垂眸,心潮却开始生出起伏。

    谢景行是多骄傲的人,是在万马千军中亦是漫不经心含笑而过,他在最肮脏混乱的朝堂倾轧中过活,年纪轻轻背负起不属于自己的沉重,亲眷兄弟朋友,若即若离,有真心无人信,倒让他反倒像是一个总是对任何事情都不上心的人。

    然而却让人忘记了,他有着最率直的赤诚,宛如少年般的天真。就像是对待苏明枫对荣信公主甚至对临安侯。

    他骄傲的不肯说明一切,却又在背后做着一切。这样的人,前世和今生,都不会和李楣李恪这样的人搅合在一起的。她本来就不该怀疑的。她的不信任,源自于对自己的不自信。就像谢景行对她的怀疑,来自于对自己的怀疑。

    沈妙闭了闭眼。

    就如同八角说的,人在对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时,总会变得无比苛求。她对谢景行动心,所以才会害怕谢景行和楣夫人有牵扯,而谢景行对她的在意,让她这些日子的冷落都变成了对方的眼中钉。

    她好像做错了一些事,好在,大约还有机会弥补的。

    八角看着沈妙神情变化,忽而又笑了:“夫人还望好好哄一哄主子,主子这些日子性子冷厉的很,墨羽军的众人都要吃不消了。”

    沈妙摇头,笑道:“我知道了。”

    “不过,”八角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夫人,您和叶家那对姐弟有过节么”

    沈妙一愣:“为何这样说”她对叶家姐弟冷淡的态度亲王府上下皆知,众人都猜测不已,可是他们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大家都说沈妙是妒忌叶楣美貌,虽然离谱,可也找不出别的原因了,何以八角会这样问。

    “您对那对姐弟太冷淡了。主子这些日子都让人在查那对姐弟的底细,可似乎并未查出什么不对来。所以夫人”

    沈妙心中一动,一来意外的是谢景行竟然在私下里查探叶楣姐弟的底细,二来是,这对姐弟的底细,连谢景行都查不出有什么不对,也可真够清白的。

    “他们是同我有些过节。”沈妙道:“不过此事事关重大,暂且先不提。”

    八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看着沈妙笑道:“总归夫人想通了就好啦。夫人一定不要掩藏自己的心意,主子这会儿是被气糊涂了看不出来,可是那一日咱们陪着夫人去找怪道士的时候,都看的清清楚楚,夫人的心意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也就不必藏着了。”又冲沈妙眨了眨眼睛:“主子的生辰是下个月初三,往年都会在陇邺的碧霄楼上大宴宾客,奴婢偷偷问过管事娘子了,今年也是一样的。夫人若是要准备生辰礼,最好就在这几日为主子备好。”

    沈妙还未来得及说话,八角又抛下一句:“主子这个人很好哄的,实在不行,夫人您亲手做一碗长寿面,主子保管也能消气儿当然最重要的是,不要掩藏您的心意,主子会更开心的”一溜烟儿跑了。

    沈妙瞧着被她撞出来的两扇门开开合合,怔了怔,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心中到底是比前几日要轻松多了。

    有些事情既然无法避免,那就直接面对吧。比如剪断不了的血仇,比如。无法言明的心意。

    ------题外话------

    八角掌握了tvb永恒台词:你饿不饿呀,我下碗面给你吃

    ...

第二百一十章 生辰

    七月初三,是谢景行的生辰。睿亲王府上上下下也都该忙碌起来的。听闻人说,虽然谢景行自己并不喜欢,不过永乐帝每年都要为谢景行在碧霄楼摆上筵席宴客,永乐帝对谢景行表现的越是看重,朝臣们看谢景行也就对越是尊重重生之风情万种。当然谢景行在这两年里本身表现的也值得令人推敲。生辰宴本来就是个顺势巴结的日子,一大早,院子里就源源不断的涌进来生辰贺礼。

    唐叔忙着将这些东西登记在册子上,罢了还拿给沈妙看。沈妙毕竟是睿亲王府的王妃,虽然这些日子在和谢景行冷战,可是这账册还是要过目的。沈妙扫了一眼,上头的名字眼花缭乱,不管是大官还是小吏,都是上赶着过来巴结,卢叶两家也派人送来了贺礼。

    沈妙心中感慨,也就是永乐帝和谢景行本身关系亲密,若是换了在明齐,哪个臣子办生辰宴这么多人来道贺,在帝王眼中,那定然是第一个就要猜忌的。结果到了陇邺这头,几乎是大张旗鼓的来办,倒是令人觉得有些诧异。

    唐叔一边给沈妙指出哪些贺礼是要放到库房的,哪些贺礼是可以直接拿出来用的。一边问沈妙:“今儿夫人也别忘记早些梳妆打扮,铁衣那头会派人来接夫人过去碧霄楼的。”

    沈妙疑惑:“我”

    唐叔笑了笑,道:“夫人是府上王妃,又是殿下的妻子,殿下的生辰,夫人自然是要过去的。”又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道:“夫妻之间吵架,床头吵床尾和,殿下看着是有气,可是今日若是夫人不过去的话,不知道又要跟自己生多久的闷气,所以。”

    “知道了,我会过去的。”沈妙道。

    唐叔这才松了口气,又细细叮嘱了沈妙几句,才离开。

    等离开以后,沈妙看完账册,将册子收拾好,准备回屋里,惊蛰腆着脸迎上来,小心翼翼的问沈妙:“夫人今晚一定会去碧霄楼的吧”

    “睿亲王府被旁人盯着,我如今刚来大凉,势必有人看热闹,若是不许,反倒给人落人口舌的机会,倒不如直接去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岂不是正好”

    惊蛰连连点头:“就是,他们想瞧瞧咱们明齐过来的王妃是什么模样,就让他们瞧得一清二楚,将军府出来的夫人,那是随随便便都能做王妃的”

    谷雨拉了一把惊蛰,瞪了她一眼,小声道:“越说越夸张了。”

    惊蛰撇了撇嘴,见沈妙已经往屋里走,又与谷雨咬耳朵:“夫人这是还在别扭呢,找这么多理由,想同姑爷服个软就先说嘛,又没有人会笑话。”说罢又感慨似的道:“夫人总算是愿意服软了,还是姑爷有本事啊。”

    谷雨道:“少说两句吧你。”

    沈妙回到屋里,惊蛰和谷雨也跟了进来。谷雨问:“夫人要不要先挑挑今夜里穿什么奴婢也好想想梳什么头才好。”

    沈妙道:“那些等会子再做,你替我磨墨吧。”

    惊蛰和谷雨面面相觑,二人都不知道沈妙怎么这会儿有兴趣写字了。说起来,沈妙也并不是一个热爱写字画画的人,不过主子的意思她们自然会照做。沈妙铺开信纸,谷雨和惊蛰才明了,是要写信的。

    沈妙问谷雨:“潭表姐也快回来了吧。”

    谷雨道:“高公子托人传过话儿了,肯定能赶得上今晚碧霄楼的生辰。”

    罗潭和高阳这几日也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罗潭性子烈,高阳之前欺瞒了她,想来要让罗潭消气也得好一阵子,高阳索性就将人拐走了农户一二事。沈妙倒也放心,晓得高阳的人品还不至于对罗潭做出什么坏事,反倒是高阳还要危险的多。今日是谢景行的生辰,高阳作为谢景行的左膀右臂,又是谢景行的朋友,自然是要赶过来的。

    沈妙思索一下,就开始提笔写信。她写的有些犹豫,写两三句,似乎觉得不好,又飞快的将那信揉成一团仍在纸篓子里。又开始写,写一会儿,复又如刚才一样丢掉,到最后,也不知废了多少张花笺,才收回笔。将信纸装进信封,递给惊蛰道:“你等会子见了铁衣,把这个交给他,让他晚上生辰宴的时候交给谢景行。”

    惊蛰瞪大眼睛,没想到竟是给谢景行的,她还以为沈妙是在给沈信夫妇写家书呢,还正在奇怪家书不是前两日已经写过了,怎么又在写。

    沈妙道:“谷雨,你替我出去一趟。”她又随手扯了一张纸,写了几笔递给谷雨,道:“帮我买齐这几样东西。”

    谷雨连忙道好。

    二人匆匆忙忙的离开了。沈妙坐在屋里,却是松了口气。

    服软这回事,她是很少做的。尤其是这一世以来,骨子里的自尊心更是不容许她做出任何向别人低头的事,不过这一回算是本来就是她做的不对。况且谢景行也是个骄傲的人,两个人之间,总要有一个人先低头,沈妙想,谢景行什么都不知道,也就没有必要让他低头了。

    生辰宴上收到这么多贺礼,她总也要拿出些表示才行。然而金银珠宝睿亲王府不缺,手工女红她也实在算不得精妙,想来想去,便也只有一些简单的事情。但愿如八角所说,谢景行表面看着挑剔,实则却是很好哄吧。

    不过,最让她在意的还是,碧霄楼来往的宾客里,叶家人是来了,也因此叶楣姐弟也为其中之一。凡是有叶楣姐弟在的场合,她总是要紧跟其后防止这二人出什么诡计,更不可能容许她不在场的情况下,谢景行和这二人有任何交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傍晚时分。铁衣派来的人已经开始过来接人了,惊蛰给沈妙插上最后一支珠钗,笑道:“可以了,夫人今儿个一定能将所有人都比下去。”

    “我又不是选秀女,这又有什么用”沈妙失笑,对着镜子瞧了瞧,又将那只珠钗拔了下来,换上一朵紫红色的玉海棠。

    惊蛰眨了眨眼:“这样配着倒是比方才那支钗更好”

    沈妙眼前却浮起了谢景行第一次送她这玉海棠的模样,那时候他们互相猜忌提防,彼此都对对方充满怀疑。那时候沈妙还不清楚谢景行的底细,只是觉得他和前生传言中的顽劣少年似乎并不一样。

    人生大约有太多巧合和不可思议的奇妙地方,如今她和谢景行却已经是夫妻了,还一同来到大凉。这却是当时的她怎么也不能想到的。戴上这只玉海棠,或许能让谢景行消消气,也让他想到,从陌生人到夫妻这一步都走过来了,其他无必要的猜忌或是离心,大约也是不需要的吧。

    沈妙站起身来,脸上微微有了笑意,道:“八角他们还在外面等着,走吧。”

    几人一道出了门去,果然见门口马车已经备好,八角和茴香在外头守着。惊蛰奇怪问道:“殿下不和夫人一道么”

    茴香有些尴尬的回到:“殿下已经先去了,让属下们过来接夫人。”

    这便有些让人觉得不妥了,亲王和王妃不一道出门,反是一前一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其中必然是出了什么问题综英美老师不是人。惊蛰和谷雨就有些为沈妙而不忿,沈妙却是淡道:“行了,出发吧。”

    谢景行是个什么性子她是晓得的,骨子里骄傲的人,有时候却又执拗的如同顽童。这些她倒是并不会斤斤计较,只是想到今夜里她的“赔罪”,却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碧霄楼是陇邺最大也是最昂贵的酒楼,别说是平头老百姓,便是那些个大官儿,要在这里摆上一桌酒席,那也是十分有脸子的事情。因此,在这里摆个生辰宴,不止一桌两桌,几乎将整个酒楼都盘了下来,那可算是风光无限了。有多风光,自然就要负起多贵的银两,睿亲王府三年来年年都在此摆上筵席,也足可见府上富得流油。

    正座的主位上,年轻男人斜斜而坐,漫不经心的勾唇听着众人恭维的道贺声。紫金长袍几乎将整个座位都铺将圆满,远远看去,便如同流动着的夜色星空,有种华丽的旖旎。敬酒的人多了,身上自然而然染上微醺,然而一双桃花长眸似笑非笑,好似也有微微醉意,却又无比清明,倒是让人分不清是醉还是醒。

    来往的宾客里也有女眷的,瞧着那年轻男子,皆是不由自主的投去倾慕的目光。这睿亲王年纪轻轻,生的俊美无俦,风华满身却又有几分邪气的俊俏,恰好就是女人们最痴迷的那一种。再加上地位高贵,家财万贯,正是挤破了头也想往人身边冲。

    可惜的是这样年轻偏就已经娶了夫人,还是明媒正娶的王妃。不过虽然有了王妃,侧妃之位不还是空着便是做不成侧妃,做个妾只怕也是人人争抢着要做。

    卢婉儿坐在卢夫人身边,目光倒是不由自主的往谢景行身边投去。两年前第一次瞧见谢景行的时候她就心生爱慕了,这时间男子皆是庸俗不堪,唯有这人能让她倾心相对,偏他身边那个本来该自己站着的位置,却被沈妙那个愚蠢的女人给占据了一想到这里,卢婉儿就怒不可遏,恨不得将沈妙撕个粉碎。她有心想要过去同谢景行说两句话,可是眼下都是那些臣子在与谢景行恭维,她到底是个官家小姐,就算再胆大,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上去献殷勤。不由得有些闷闷不乐。

    一转眼,却瞧见正在与叶恪说话的叶楣,卢婉儿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身为女子,总是对旁的女子容貌最是敏感的。卢婉儿自认娇生惯养,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因此看旁的女子,总带着几分俯视的目光。在整个陇邺里,她自认为自己比之公主也是差不离的金贵,便是和卢家齐名的叶家也不放在眼里,因为叶家子嗣稀薄,根本就没有什么小姐。

    可是如今却听闻叶家认回了两个流落在外的一儿一女。本来卢婉儿还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想来瞧一瞧究竟,待看到叶楣究竟长得是什么模样后,却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了。

    叶楣生的太美貌了,美貌便不必说了,还有一种特别的风韵,无时无刻的不勾的人往她身上看。说是妩媚,却比妩媚多一分天真,说是天真,却又有一种成熟的风情。最重要的是,叶楣还很聪明,就比如他们姐弟二人分明才认祖归宗,今日也是第一次见许多夫人,这会儿却已经能和那些夫人相谈甚欢。

    一个美貌的,聪明的,还懂得进退的女人,现在还被冠上了叶家千金的名号。看叶夫人对她因为愧疚也十分宠爱,在其他地位权势差不离的基础之上,本身比自己好过太多,这让卢婉儿有了强烈的危机感。

    听闻这个叶楣还救了睿亲王一命,和睿亲王府也就自然而然的有了更近一层的关系。卢婉儿恨得牙痒痒。

    一直以来,卢婉儿都将谢景行看做是“自己的”,就算有了沈妙,卢婉儿也从没一刻打消过自己的念头未穿今超神写手。一个异国的官家小姐,在陇邺无亲无靠,凭借卢家的本事,日后寻个机会让她消失匿迹不算什么难事,因此,卢婉儿甚至从来没将沈妙看在眼里。可是叶楣却不一样,要知道叶家一直和卢家关系微妙,算不上友人,可也称不上仇敌。若是叶家要和睿亲王府联姻。卢婉儿一个激灵,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一言不发。

    她这头想着,那头叶夫人却是有些吃惊的道:“说起来,倒是一直都未曾见着亲王妃。怎么,亲王妃今日怎么没来”

    诸位夫人便又窃窃私语起来,其实众人又不是瞎子,沈妙没来自然早就看到了,之所以没说,不过是因为无人起头,现在叶夫人既然提起,自然顺势而然的开始讨论起来。

    叶夫人又道:“不会是身子病了吧。前些日子我去接楣儿和恪儿的时候,见着亲王妃就有些憔悴,想来也是了,亲王殿下病着,她这个做妻子的自然也是焦心,似乎那时候身子就不好,连亲王殿下都未曾顾得上照顾呢。”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这叶夫人这番话里,既又不露声色的提了一把她去过亲王府,亲王府和叶家因为叶楣姐弟而关系亲切。又将沈妙狠狠地贬低了一番。睿亲王命悬一线的时候,沈妙竟然连照顾都不去照顾。便是真的身子病了,也实在是太过没有良心。

    那头的谢景行正在饮同僚敬来的杯酒,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叶夫人的话,嘴角含着淡笑,目光都未曾往这边落一眼。

    有人就道:“莫不是夫妻二人吵架了吧。”

    “这怎么会呢,”卢夫人笑的和气:“当初亲王妃不是亲口说的,睿亲王府都不会再纳人么可见二位感情是极好的,否则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既然感情这样好,定然不会吵架的。还是莫要多想了。”卢夫人至今对沈妙当初在卢婉儿面前说的话耿耿于怀,她越是这么说,反倒是衬得沈妙越是自打脸。说的那般耀武扬威,还不是和自己的丈夫离心所以说,人都不要那么嚣张。

    卢婉儿闻言,被叶楣打扰的心情这才稍稍好了些。虽然她也不悦叶楣,可若是沈妙和谢景行不好,她也是乐见其成的。

    叶楣微微看向叶夫人,道:“亲王府不会纳人么”

    叶夫人摇头,低声道:“都是亲王妃自己说的。”

    罗潭真是听得一肚子气,她风尘仆仆的赶回来,没想到没看到沈妙。这里的夫人小姐她一个都不认识,又不能贸然说话给沈妙惹麻烦,这会儿听得这些人越说越过分,真是忍无可忍。

    “不会不来了吧”有夫人问。

    罗潭正要辩驳的时候,却听得门口传来一个温和含笑的声音,道:“对不住诸位,我来迟了。”

    众人下意识的往门口看去。

    年轻女子拂开珠帘,含笑往里走来。

    她年纪轻轻,容貌生的极为清秀,眉如新月,眼如秋水,盈盈淡淡,唇角微勾。穿着一身晚霞紫百合如意暗纹裙,丁香苏绣烟罗衫,归云髻,暗紫的葫芦八宝耳环。倒也不是很华丽的打扮,甚至称得上是简朴,然而却仿佛随着她的到来,本就富丽的长厅也为之一亮。有些庄重的紫非但没有过头,反而衬得她肌肤赛雪,眉眼如画。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时候,裙摆迤逦,丽色逼人。

    那是和李楣截然不同的美貌,美人在骨不在皮,李楣是美的,可这女子的美,却如春日的溪水,夏日的薄冰,秋日的弯月,冬日的胜雪,美在仪态,美在神情幸好还是你。仿佛增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教人看的目不转睛,却又心生凛冽。不敢生出遐想,只得仰视。

    沈妙微微抬着下巴,走到了主位以下,女眷那头的正中坐下。她神情雍容,这满屋子的夫人小姐,亦有高官贵族,却和她这么一比,显得相形见绌了。

    她接过罗潭递过来的酒,笑道:“晚来,自罚一杯。”优优雅雅的喝了个干净。

    不卑不亢,不偏不倚。有豪气,却优雅。;来人中亦有谢景行的追随着,固然是为了逢迎,可是沈妙这番动作,却也让人心生好感,立刻就应和着举杯,笑道:“王妃好气度,我等一同干杯”

    罗潭眨了眨眼睛,总觉得沈妙今日格外的好看,气度也格外的不同,不管如何,总让她与有荣焉,自觉脸上有光,腰板也不由自主的挺得更直了。

    沈妙微微一笑,扫了一眼场中众人,却是想起了今日惊蛰和谷雨几乎为她忙碌了大半个下午。她总要以睿亲王妃的身份去认识这陇邺朝堂之上的众人,更重要的是,有楣夫人在场。

    她不容许自己在楣夫人面前有一丝一毫的溃败,这是她背负着一双儿女而来的尊严。前生输的再惨,今生总不会是前生,一丝一毫,她都不会退让。

    李楣也怔怔的看着沈妙,目光似有惊异。

    沈妙对着她淡淡一笑,心却冷如冰窖。他们姐弟二人还真的敢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她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真的以为有了叶家就如此有恃无恐

    罗潭小小的拉了一把沈妙,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小表妹,你是不是和妹夫吵架了怎么瞧着不太对劲的模样”

    沈妙转眼向谢景行看去,他正听着面前一个官僚敬酒,漫不经心的听,目光都未往这头看一眼,真是十足的冷漠。沈妙微微黯然,也不知铁衣将那封信给他没有,若是给了他都是这幅模样,今夜。沈妙也不确定能不能解释了。

    正想着,却听见一位大人道:“既然这会子人都到齐了。大家就一同祝贺亲王殿下生辰”

    众人一同举杯道贺。谢景行勾唇应了,一杯饮尽。只听得一位夫人道:“说起来,叶夫人刚刚找回叶小姐和叶少爷,叶小姐生的如此美丽,想来也是才艺双绝,又与睿亲王府颇有渊源,倒不如应个景儿露两手给亲王殿下道贺”

    这话却是有些贬低的意思在里面。一个千金小姐当着众人的面给人表演才艺,若非是正经的比试场合,就显得有些轻浮了。况且叶楣之前可是商户家长养大的,才艺之类,又有谁人能知道呢这夫人明显就是过来挑刺儿的,叶家在陇邺的政敌也不少。

    叶恪面有不快,叶夫人也正打算回敬,却听得叶楣笑着开口道:“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怕扫了诸位的兴致,不敢献丑。”

    那提议的夫人正是巴不得她“献丑”,立刻笑道:“怎么会呢想来也不会的。亲王殿下您说是不是”

    谢景行挑眉,这才往这头扫了一眼,唇角一扬,似笑非笑道:“跳吧。”

    语气却是有些随意,仿佛在指使哪家供人取乐的舞娘。

    叶楣目光一闪,却扔是站起身来,先是对着沈妙行了一礼,道:“既然今日大家兴致都这样好,我方来陇邺,也不知有没有坏了规矩,不懂事的紧,不过也愿意献丑让大伙儿都高兴高兴重生修真 阴阳食客。总归是个玩闹的兴致。”

    一番话说的规规矩矩,又好似为人考虑,几分天真不知事,却带了些妩媚的挑逗。

    沈妙却看到了叶楣眼中的挑衅。

    “曾与养母学过钦州的一种水袖舞,今日就跳给大家看吧。”她说。

    沈妙微微低头,唇边闪过一丝冷笑。

    叶楣很快就换了衣裳出来。她本就生的有些偏于妩媚的美貌,却穿了一身雪白雪白的长裙,宽大的束腰将她的腰肢裹得盈盈不堪一握。要想俏一身孝,她果真是被这雪白的衣裙衬得俏脸端丽,窈窕生情。四扇摆好的屏风架着宣纸,纸笔墨都在,弹琴的侍女也在,弹拨第一声开始,叶楣抖了长长拖地的水袖,开始翩翩起舞来。

    沈妙的指甲几乎都要掐进掌心了。

    水墨舞,是叶楣跳的最好的一种舞。叶楣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每一样拿出来都能独占鳌头。后宫之中,独宠自然有其魅力。水墨舞不过是其中之一,翩翩起舞的时候,袖子上沾上墨汁在宣纸上作画,一曲舞罢,画成。既风雅,又独特,美人美景美画,好不风流。

    可是这水袖舞,却是沈妙的心头血,眼中刺,每每瞧见,都痛不可挡。

    当初匈奴来请求和亲,傅修宜要把婉瑜嫁过去。沈妙软硬兼施,甚至拿沈家要挟,可是奈何傅修宜心如磐石不为所动,婉瑜想了许久,却想出了一个主意,自己学了一首曲子,亲自弹给傅修宜听。

    那首曲子是婉瑜寻了许久寻来的,又被沈妙改了又改,婉瑜想说的话都在曲子中。不过是希望傅修宜念着父女情分,做事不要那么绝,给婉瑜留一条活路,打消这个念头。

    可是那一日,沈妙将傅修宜请到坤宁宫,让婉瑜弹给傅修宜听,才方弹完,才方看见傅修宜眼中有一丝动容,楣夫人就不请自来了,她笑着旁若无人道:“陛下原来在这里,臣妾今日新学了一支舞,想跳来给陛下观赏,既然皇后娘娘也在,一并观赏了罢。”

    她跳的妩媚生情,他看的深情厚谊,却全然忘了还在等候的婉瑜和沈妙。婉瑜眼中的失望沈妙永远也记得,才十几岁的小姑娘,眼中的生机一点点淡去,几乎归于平静。

    到了第二日,婉瑜就来给她磕头,说:“母后不要为儿臣白费心思了,儿臣愿意和亲。”

    怎么会有人愿意和亲呢只是婉瑜比她更早更清楚的看清楚傅修宜的无情,楣夫人的手段。或许婉瑜觉得,就算是奔赴不知前途的未来,也比留在宫中,遍布阴谋暗箭来的舒坦。

    最后,婉瑜解脱了。

    可是沈妙,却永远无法释怀。

    眼前雪白的长袖飘然舞动,可沈妙却觉得,长袖上沾着的并非是墨汁,一滴一滴,都是婉瑜的心头血。

    也是她的眼中刺,骨中钉。

    ------题外话------

    小公主好可怜┭┮﹏┭┮

    ...

第二百一十一章 凉月

    李楣腰肢柔软,动作妩媚,一双眼睛盈盈生波,目光所及,似乎在看旁人,又似乎没有看旁人,像是一只蝴蝶,挠的人心痒痒,以为蝴蝶就要在手中停留了,一个不提防,却又瞧着那彩色的蝶儿扇着翅膀,翩翩飞了走去。

    女眷们尚且看的目不转睛,又何况男眷们?男人总归是喜欢好看的玩意儿,眼珠子都快要黏在李楣身上了。叶夫人和叶茂才也逐渐露出得意的神情,生出一个这样色艺双绝的女儿,惹得整个大凉的男人趋之若鹜,那也是一种本事,不是人人都有这个本事的。

    卢婉儿看的妒恨有加,气的直咬牙。

    沈妙却冷眼看着李楣翩然起舞,思绪却飘飞在上一世的时候。

    她第一次看见楣夫人,是从秦国回到定京的时候,只听闻宫里多了一个妃子,但是大家却尊称为“楣夫人”,却不提妃位,这本就有些不同寻常。听闻傅修宜对这位楣夫人宠爱有加,沈妙心中虽然酸涩,却也不以为然,想着傅修宜那样冷峻的性子,再如何宠一个人,也不会有多过分。

    然后她第去御书房里找傅修宜,想与傅修宜说件正事,却瞧见楣夫人在御书房里摔了傅修宜的镇纸。她回宫那一日楣夫人称病是没有来得,这一次还是第一次见。沈妙见那女子美的活色生香,一颦一笑皆是如画,然而骄纵又野蛮,竟然就在御书房里使性子撒泼。沈妙以为傅修宜会发火了,傅修宜也的确是出现了怒容,而那楣夫人竟然扭头就走。

    沈妙当时想,好一个烈性的女子,竟然敢与傅修宜这般说话,这样的性子,在后宫中能活的了几时?

    她当时忙着问候婉瑜和傅明的情况,便也没多留意,只觉得那个女人是个极美,极狂妄的人。

    可是傅修宜就算是气成这副模样,第二日清晨,沈妙就在御花园瞧见傅修宜陪着楣夫人散步,言语间颇为宠溺,直教人看的呆了去。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傅修宜,傅修宜也不是这样好脾气的人。傅修宜的温和只是在面对他的那些“贤才”的时候,对于女人,他一向不怎么有耐心。可是楣夫人昨儿个才惹怒了他,第二日就能让傅修宜笑颜常开,也就是那时,沈妙突然意识到,这个女人并不只是美和狂妄,她十足危险,因为她能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之中,不管是不是对男人,总之,她成功了抓住了傅修宜的心。

    果然,随着沈妙回宫的日子渐渐长久,她也渐渐发现,这个楣夫人实在是有些可怕。她看上去骄纵无礼,并不收敛自己的性子,却恰好的将自己的无礼维持在一个安全的“度”里。傅修宜只会觉得她真性情,难以驯服,越发着迷。而当面对沈妙的时候,楣夫人是无礼的,嘲讽的,针锋相对的。她更是因为傅盛的关系,屡次在其中挑拨傅明和傅修宜的关系。可惜的是,傅修宜的心从来都是长偏的。

    楣夫人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沈妙看着眼前妩媚生情的女子,这一世,她成了叶家的千金,谨小慎微,机灵懂进退,不再表现出骄纵的一面,可,这真的就是她的面目吗?

    和楣夫人打了一辈子交道,沈妙知道她的可怕。她是狐狸一样狡猾的女人,想要什么,从来不会直接的去争取,弯弯绕绕,九曲十八弯,最后得了便宜还卖乖,还要将被她害了的人倒打一耙。

    她今日这一番动作,又想做什么?她想让谢景行如同傅修宜一样,对她一见着迷,再见倾心么?沈妙心中冷笑不绝,却是不由自主的抬眼往谢景行那头看去。

    这一看,却正对上谢景行的目光,谢景行的目光正落在沈妙身上,大约没想到沈妙会突然看向他,倒是顿了一下,随即撇过头去,若无其事的继续瞧着外头,似乎在遮掩什么。

    却是一点儿也没看到那中间舞的热烈的人。

    沈妙愣了一愣,心中却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她对楣夫人固然有十二万分的恨,自然对自己也有隐藏在深处的自惭形秽,论起外貌风情,她自认不如楣夫人,所以前生傅修宜才会毫不犹豫的牺牲了她。而谢景行比之傅修宜优秀几千几万倍,若是李楣也瞧上谢景行……沈妙想,那大约是一场灾难。

    可是,谢景行的目光在她身上,并未投向李楣一眼。

    这和傅修宜何其不同?若是傅修宜,只要沈妙和楣夫人一同出现的场合,是一眼都不会多看沈妙的。

    人和人果真是不同的,就像她和李楣不同,谢景行和傅修宜也不同。

    她这般想着,竟然连李楣什么时候舞毕了都不知道。只听得厅中鼓掌声传的热烈,这才抬起头来。便见李楣站在其中,微微笑着,额上渗出些晶亮的汗珠,香腮含粉,越发动人,美艳难明。而她身后,水墨画已成,洋洋洒洒,有麒麟踏祥云而来,正是一幅祝寿图,画的惟妙惟肖,却是十足的大手笔。

    “叶小姐果真是才艺双绝”有学士府的大人就道:“画的传神,上等佳作,我学士府的姑娘们可都没有这份本事”

    “舞跳的也不错。”有夫人赶紧跟着道:“叶夫人真是好福气,这叶小姐也是随了您,生的不仅花容月貌,更是一身才气。看看咱们这陇邺里,舞跳得这般好,画画的这般好,也真是数一数二的出挑了。”

    叶夫人笑盈盈的受了,卢婉儿却妒忌的绞着帕子,眼中都是不甘不愿。

    又有人道:“不知道亲王殿下以为这副祝寿图如何?”

    众人都看向谢景行,叶楣也往谢景行那头看去,却见谢景行手持酒盏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想的出神,根本就没有听这头的言论。

    “殿下?”高阳提醒他。

    谢景行回过神,问:“怎么?”

    “问您叶小姐这副祝寿图怎么样?”高阳道。

    众人都有些尴尬,感情人家这尽心尽力的展示才艺,还作了画,可这睿亲王根本就在走神,压根儿就没注意,这对叶楣来说无疑太不尊重了。

    谢景行闻言,扫了一眼那图,微微勾唇道:“不错。”

    那敷衍的态度,隔着三层人都能看得见。

    叶楣的笑容就有点僵,反是沈妙见了,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谢景行这般的人,这样的场合哪里就是能走神的这么“专心致志”的人,想来是故意为之的,虽然不知道为何他要故意让叶楣难堪,不过沈妙却因为他的這举动而微微开怀。

    她这一点子笑意却被叶楣捕捉到了,叶楣盯着她,忽然轻声笑道:“说起来,当初住在睿亲王府的时候,曾听闻王妃也是才艺双绝。”

    突然就把话头转在沈妙身上了。

    “只听过王妃步射极好,却未曾听过其他的。既然今日是亲王寿辰,王妃不如也来助助兴,让我等以开眼界,小女仰慕王妃许久了。”她有些不自在的道。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是叶楣听闻沈妙的传言而崇拜于她,想要亲眼目睹。

    可是沈妙本就是将门之女,步射好是一回事,可从未有人瞧过她跳舞什么的,若是做了,也许会出丑,若是不应,又好似证实了她的粗野之名。

    众人都看向沈妙。

    沈妙微微一笑:“我是睿亲王府的王妃,怎么能像歌女舞妓一样的吹拉弹唱,任人观赏呢?”

    刹那间,厅中哑然无声,叶楣的脸色“唰”的一下红了。

    本来么,当着群臣的面唱歌跳舞就是有损颜面,不过是因为叶楣是叶家的千金,又生的美貌有才情,众人才忽略了这一点。可是沈妙这么大喇喇的说出来,就很微妙了。

    叶夫人和叶茂才脸色难看,叶夫人想说话,可是她一开口,岂不是就是顺着沈妙的话头,说叶楣就是歌女舞娘的德行?

    卢夫人和卢婉儿却是有些幸灾乐祸,沈妙和叶楣掐起来,才是他们最乐见其成的。

    谢景行含笑瞧着一切,似乎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不打算劝架,就这么袖手旁观着。

    罗潭觉得沈妙似乎有些针对叶楣,不过心中又觉得隐约的快意。本来就是谢景行的生辰,这叶楣却在这里跳什么舞,反而喧宾夺主。况且还主动要沈妙来唱歌跳舞,凭什么要求别人也与她一样呢?

    季夫人看着沈妙,心中焦急,谢景行的生辰全都是宴请的朝臣,沈妙把气氛弄得如此之僵,别人只会怪责睿亲王府没有规矩,损的是整个亲王府的脸面。还会说沈妙善妒,与一个叶家千金斤斤计较。

    叶楣踌躇的站在原地,她微微蹙眉,就惹人心怜,好好的一个美人儿,被逼到如此境地,让人觉得十分不忍。厅中的男眷们就有些打抱不平又自诩正义的,想要英雄救美,为叶楣说话了。

    沈妙扫了一眼厅中众人,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叶楣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她想要什么,从来都不用自己说。皱皱眉头,叹叹气,就驱使着周围的人为她抛头颅洒热血,今日自己拒绝了叶楣,只怕第二日全陇邺的人都要站在叶楣那头了。

    怎么就能让叶楣如愿呢?

    她站起身来,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笑道:“不过,叶小姐盛情难却,我就勉为其难,恰好前些日子学了一手曲子,就弹与叶小姐听罢。”

    “怎么是弹给叶小姐听呢?”卢夫人笑道:“不应该是恭贺殿下生辰吗?”

    “这曲子悲的很。”沈妙淡淡道:“不似喜庆乐调,也不适合恭迎生辰。只是我前些日子觉得好,便学了,既然叶小姐仰慕与我,好东西自然要与之分享,对么?”她含笑看向叶楣。

    叶楣也柔柔一笑:“自然是的。”

    这二人言语间你来我往,仿佛有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叶楣妩媚,沈妙端庄,各有各的美,一时间竟然分不出主次。沈妙端着袖子,走到中间,叶楣退下。惊蛰连忙给沈妙寻了椅子过来,沈妙抬眸,问:“取琴来吧。”

    谷雨过了许久才出来,道:“碧霄楼只有一把焦尾琴,夫人……”

    焦尾琴音色特别,谷雨心里清楚,跟了沈妙这么多年,几时见过沈妙抚琴过的。她一边暗恨这叶家千金不安好心,偏生要沈妙做这等风雅之事,一边又为沈妙犯了难,打肿脸充胖子,丢了的脸面只会是自己的,尤其还是在这陌生的异国他乡,没有人会看在沈家的面子上对沈妙礼让三分,这里的大部分人都心怀鬼胎,恨不得落井下石。

    尤其是有了叶楣那独树一帜的水墨舞珠玉在前,沈妙做什么都是相形见绌的。

    “无碍,就拿它吧。”沈妙道。

    周围的夫人小姐闻言,俱是窃窃私语起来。

    “不是说自来粗野么,竟还要托大弹琴?”

    “应当是想与叶家小姐一较高下吧,可真是争强好胜。”

    “哎,可惜了睿亲王府,今日只怕是要丢脸面了。”

    “明齐的人果真上不得台面,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他们说话的声音小,却掩饰不了嘲弄的目光。罗潭倒是信心十足,虽然没听过沈妙弹琴,可是莫名的,她总是觉得沈妙无所不能,既然说得出口就一定能做到。

    季羽书却和高阳咬耳朵,悄声道:“嫂子真的会弹琴?当初沣仙当铺查出来的消息,可是连弹琴的先生都没给她请过一个。无师自通?太厉害了吧。”

    高阳耸耸肩:“我也不清楚,静观其变吧。”

    裴琅也是在宴请的宾客中,广文堂是有教授琴艺课,可沈妙没有选择修琴,裴琅也曾听闻那里的先生抱怨过,沈妙连琴弦都分辨不清楚。这会儿见沈妙欣然接受,心中难掩诧异,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谢景行,想着沈妙如此争强好胜,也都是为了谢景行吧。

    谢景行微微蹙着眉头,捏着酒盏的手却微微攥紧了。

    沈妙焚香洗手,淡淡道:“这首曲子叫《血咏》,是一位年轻的公主被迫要去与敌国和亲,屈尊下贵嫁给年过五旬的粗鲁敌国领袖,对于未来茫然不安,却无可奈何,希望能改变自己父皇的主意,心中悲愤绝望之下所做的曲子。”她声音淡淡,如同渺茫月色,竟然在楣夫人舞过的热烈后,让人迅速平静下来,仿佛随着她的话语,来到了故事中。

    她弹拨了琴弦。

    焦尾琴的琴音厚重,本就不似普通琴音清越,弹拨起来也难以动人心,而她一点一滴,抚的漫长。

    分明是莫名的琴音,却声声扣人心弦。在弹拨的第一声开始,厅中就安静下来。

    她慢慢的开口,慢慢的唱。

    “长江浩浩西来,水面云山,山上楼台。山水相连,楼台相对,天与安排。”

    “戴月行,披星走,孤馆寒食故乡秋,枕上忧,马上愁,死后休。”

    她的声音平日里温和的,如水一般清澈,然而此刻却带了沉痛之意,听得叫人眼圈发红,心头发酸。随着她的唱词,随着她的琴音,教人眼前仿佛浮现起了那年轻的小公主,生的雨雪可爱,却被迫穿着fèng冠霞帔,苦涩的坐在宫中一隅。那宫殿巍峨重重,幽深厚重,本是

    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要迎接并不轻松的命运。

    她上马车,拜别母后,帝王无情,为千秋大业牺牲女儿,成为皇家公主,迎来的却是不能被自己做主的姻缘。

    离京的路途遥远,她落寞的掀开帘子,她看沿途飞过的老鹰,看水底的游鱼,她看风看雨看云,每一样都比她自由。

    “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手执着饯行杯,眼阁着别离泪。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

    沈妙的眼泪慢慢的流了下来。

    她本就生的清秀端庄,肤白如玉,灯火之下,素手弹拨,但见泪痕,分明是冷的神情,却仿佛有无尽苦楚,说说不得,唱唱不出,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越见清澈,暗暗痛色无穷,却愈发衬得人如雨中花,颤巍巍,让人忍不住想呵护。

    她唱的满厅的人无语凝噎,眼圈发红,只觉得心头梗塞,却再无之前李楣跳舞时候的欢欣了。

    然而琴弦忽而一转,琴音声声急促,她得唱词变得锋利。

    “误国君,奸佞专权,开河变抄祸根源,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和曾见?贼做官官做贼,混愚贤,哀哉可怜”

    “倒不如亲眼见这楼倾台塌,便成瓦砾,兴亡五十年,冷眼看碑残”

    她眉眼冷厉,声声泣血,如泣如诉,仿佛在说一段过往。然后眸光掩饰杀机,满腔愤恨凝而未决,一丝丝一束束,都朝那坐着的叶楣姐弟飞去。

    婉瑜到底都未曾将这首曲子完整地弹给傅修宜听见,那剩下的曲子被沈妙补完,在冷宫之中,她拿断了琴弦的残琴弹给自己听。前半段是婉瑜的哀求,后半段是她的控诉。夜里不绝入耳,可是那些人都听不见。

    现在在这里,你且听你且听听这曲调可曾有一丝熟悉?可曾有一丝胆寒?

    谢景行将杯盏放下,眸光锐如刀锋。

    叶楣却觉得有些发冷,那唱词与她何干?可为何却像是冲着她来的,心中竟也有不安?

    那一曲唱罢,悠悠淡淡的琴声方歇,沈妙猝然停手,抬眸。

    厅中久久没有言语。

    谁敢说睿亲王妃粗野无名,不通琴棋呢?能弹唱的满厅人寂寂无声,也是本事。

    可是为何又偏偏让人一颗心沉沉定定,仿佛听了个悲伤地故事,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了。

    沈妙温和开口,道:“这曲子算不得喜庆,本不该在生辰上弹拨,不过叶小姐想听,就特意为叶小姐弹了。”她看向叶楣:“叶小姐可算满意?”

    众人的目光“嗖”的一下落在叶楣身上。

    叶楣有些坐立不安。这话倒像是她逼着沈妙来弹琴献丑的一般,然而她也不得不承认,沈妙并不粗野。弹琴并不难,难得动人心。她的琴意已经打动了厅中所有人,昧着良心说不好,反是落了下乘。

    “王妃果真如传言一般才艺无双,”叶楣笑道:“这一曲《血咏》,让人佩服。不过……”她有些疑惑:“这《血咏》的前半段和后半段怎么的是截然不同的风情?后半段,好似换了个谱儿。”

    后半段激烈,愤恨,绝望,如同困兽发出的最后呐喊,让人战栗。

    沈妙动了动手指,前面和后面自然不一样的,前面是婉瑜为打动傅修宜而做的哀婉,后面却是她痛失女儿,后被打入冷宫后对这双毒男女的控诉。

    沈妙微笑:“前半段是这位小公主被迫出嫁的心情,后半段却是这位小公主的生母,那位皇后痛失女儿的绝望和悲愤了。”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又有人问:“这曲子可真是动人心弦,亲王妃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个故事,听着可真教人唏嘘。”

    “不过是路过的说书人传唱的罢了。”沈妙含笑:“只是觉得这个故事未免太过沉重,便记了下来。”

    “哦?”有年轻的小姐忍不住问:“那既然是个故事,故事最后的结局是什么?那位和亲出嫁的公主又有什么结局?”

    沈妙淡淡道:“故事的结局,那位公主死在和亲路上,那位皇后也被打入冷宫,不久就被赐白绫一双,殁了。”

    其他人皆是唏嘘,说着这个故事太过悲惨。

    叶夫人却有些不高兴,沈妙这一出弹唱,竟也和叶楣分不出上下来。叶楣妩媚多姿,舞的热烈动人,可沈妙只是静静地坐着弹唱两句,便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而且还讨巧的讲了一个故事,抢了叶楣的风头,这样一来,叶楣的那只水墨舞,反倒是落了下乘。

    众人看向沈妙的神情就有些微微的变化了。

    女人们总是感情用事的。沈妙讲了那么个可怜的故事,琴音里似乎又牢牢的攫住了人心,大家就觉得和沈妙亲近了不少。

    叶夫人道:“大喜的日子,倒是让人怪感伤的。”

    沈妙也笑:“扰了各位的兴致,倒是我的不是。”她走到席间来,径自取了一个酒碗,那酒碗是男子们喝酒用的,她也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微黄的酒酿,倒映出她年轻的容颜。

    “敬一碗酒,赔罪。”她仰头灌了下去。

    谢景行目光猛地一沉,似乎要起身,却又不得已按捺了下去。

    沈妙抬着下巴,这碗酒灌得急,有来不及吞咽的酒水顺着脖子划下,打湿一小块衣襟,却也是浓丽的,让人心碎的娇艳。

    她睫毛长长,眼神清澈,罢了,将酒碗往桌上一搁,既是优雅,又最豪气,道:“先干为敬了。”

    这碗酒却是干得好,将来往同僚们心中的那点子豪气也点燃了,纷纷拿了酒碗笑道:“亲王妃好酒量,敬您一杯,干了”

    沈妙微微一笑,那点子笑容却又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了。她看了一眼叶楣姐弟,叶楣姐弟也正盯着她,她看了看外头。

    这一碗酒,却是将整个碧霄楼的热意都点燃了,酒酣耳热,沈妙站起身来,对着女眷席上道:“先出去透透气。”

    径自离开了。

    外头八角和茴香正等着她,往不远处的凉亭走。沈妙的喉咙只觉得火辣辣的,那上好的酒酿却是最浓烈,但她并不觉得醉意,只是眼角都被辣的似有热泪盈出。

    那一杯酒,敬的是她的小女儿,和亲途中惨死的小公主。这些听戏人只是听一听就尚且觉得悲惨万分,那么她呢?婉瑜呢?在独自随着和亲的队伍远去的时候,是不是更是绝望如置身烈火,却又没有任何出处。

    她以为她能忍住的,到底还是没忍住。作为一个母亲,她宁愿自己死一千遍,也不愿意婉瑜和傅明去承受这些痛苦。

    她一步步的走,月色凉薄如水,却吹不干她心中的荒芜。

    那凉亭里已经放好了酒水和食篮,八角道:“夫人,烟花也已经买好了。”

    沈妙应了。

    说了吧,都说了就能解脱了。无论未来谢景行怎么看她,她要面对的是什么,她都可以忍受。没有什么会比前生的她更糟糕了。连那些都忍过来了,不被理解,隔阂,怪物一样的眼光,又算得了什么?

    她正想着,却听得身后有声音响起:“你在等亲王吗?”

    转头一看,却是裴琅。

    裴琅瞧了一眼亭中桌上摆着的东西,笑了笑:“倒没想到你会做这样的事。”

    沈妙问他:“你怎么出来了?”

    “不习惯这种地方,”裴琅道:“也喝不得酒,打算先回去了。没想到看见你在准备这些。”他道:“打算和亲王和好吗?”

    沈妙点头。

    “以前时常在想,大约没有你会服软的人,现在知道了,原来就是亲王。”裴琅笑容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再看向沈妙时,却仍是云淡风轻:“虽让人意外,又觉得并不意外。”

    沈妙微微一笑。

    与此同时,碧霄楼里的谢景行扫了一眼铁衣,就要起身离席。

    季羽书扯住他的衣角:“今儿个你是寿星,怎地,要临阵脱逃?”

    “松手。”谢景行瞥他一眼。

    季羽书乖乖松手:“到底去干什么,神神秘秘的。”

    高阳道:“你管他那么多做什么。”

    谢景行却是微微侧目,又看了一眼正与叶夫人说话的叶楣姐弟,不由得暗下眸光。

    沈妙对这对姐弟的态度,实在是太奇怪了,似乎已经超出了她自己本身的理智,变得像是另外一个人。叶家这对姐弟,看起来也并不简单,虽然墨羽军也查不出什么不对,可正因为如此,才更让人觉得怀疑。

    他忽而又想起铁衣塞到他袖中的那封信。

    那封信是沈妙写给他的。

    倒也没有提道歉的事情,只是说生辰宴上,在离碧霄楼隔不远一条小巷的凉亭里,有话要与他说。

    支开众人,不管是不是道歉,总归对沈妙来说,都是很大的让步了。谢景行本来对沈妙就是色厉内荏,好哄得很,摆着冷脸也是装出来的,眼下心中却是愉悦。

    他想,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晾一晾她,果真懂事了许多。不过他也本来就舍不得让她难过,只是方才在厅里,穿的实在太娇艳了些,还有弹琴的时候落在她身上那些男人们倾慕的眼神……总归让他不怎么爽快。

    凉亭里,裴琅与沈妙说完话,就打算告辞了。才刚下台阶,却迎面撞上了一个**岁的孩童,裴琅猝不及防,被撞得跌倒。八角和茴香在另一头等谢景行过来,沈妙想着,这大晚上的,莫不是碧霄楼里的哪个官家少爷跑出来玩儿,见裴琅低声呻吟,似乎摔得不轻,就打算过去看看。

    才方走到裴琅面前,就见那小孩儿面朝地趴着,也不知怎么样了,裴琅正在唤他。沈妙也蹲下身来,正要说话,那孩子却猛地抬起头来,目露凶光

    沈妙猝不及防,就见有银色雪光迎面刺来。此刻要躲也来不及了,却见裴琅猛地将她抱住翻身,整个人将她护在身下

    接着,便是一声痛哼。

    却死也不放手,将沈妙护的极紧,那小孩儿却是不管,一脚踢开裴琅,将那刀子转了个角,往沈妙身上刺去

    远远的声音传来,小孩儿手下一偏,再看沈妙,却是同裴琅一样,刀锋入到腹部。

    谢景行正同茴香和八角往这头走。

    茴香道:“夫人已经等了您有一会子了,怕您还在气着,所以一直耐心等您。您见了夫人,千万要体贴她呀。”

    谢景行面无表情,眸中却闪过一丝笑意。

    绕过小巷,就见凉亭,还未近前,就有浓重血腥之气。

    谢景行脚步一顿。

    八角和茴香也是一愣。

    月色清亮亮如灯笼,将地上映照得一清二白。本该是清风雅兴,风月无边的好风景,这会子却让人从心底蓦地生出一股凉意。

    大片大片的血色,还有,熟悉的人。

    ...

第二百一十二章 法缘

    睿亲王府今夜里格外不同寻常。

    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下人都凝重着脸色,仿佛天塌了一般严重。就连夜里的风似乎都是冰冷的,吹得直教人额上冒出冷汗。

    铁衣跟到年轻男子身边,低声道:“主子,没有发现踪迹。”

    谢景行扫了他一眼,他神情越是平静,眼底就仿佛越是酝酿着黑色风暴,似乎下一刻就要将人席卷进去。他反问:“没有?”

    铁衣打了个冷战,正要说话,却见高阳从里头走了出来。高阳身上还带着酒气,显然是在酒席上被匆匆叫了过来,幸而眼神清明,并未醉倒。他径直走过来,道:“嫂子倒是没事,刀痕未伤及要害,已经命人包扎过,大约是受了惊吓才会晕倒,服了些安神的药。明日一早就能醒来。”

    谢景行眸光稍安,铁衣也跟着松了口气,又听高阳道:“不过裴琅受的伤却很重,刀伤太深了,又流了不少血,能做的我都做了,能不能挺过去,还得看他自己。”话外的意思便是,裴琅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他的命够不够硬了。

    “看样子,是裴先生替夫人挡了这一刀。”铁衣小心翼翼道。虽然裴琅在睿亲王府位置有些微妙,可是这会子人却是不得不感激他的。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高阳看了一眼神色冷沉的谢景行,道:“如果他真的醒不过来……以嫂子的脾性,一辈子都会在心中愧疚的。”

    沈妙这个人感情最是分明,又最不喜欢欠人人情,欠了旁人什么,势必要还回来的。裴琅真是以性命相救,日后等沈妙醒过来知道此事,倘若裴琅没能活过来,沈妙会怎么样,还真是不敢让人想。

    “陇邺封了城门没有?”谢景行问。

    “封了。”铁衣道:“墨羽军暗部的人也全部出动,不过既然周遭的人都未发现,夫人连呼救的时间都没有,那人要么是没武功,要么手法十分高明。”

    谢景行道:“不用想了,捉住活的,直接打死。”

    “那背后之人……”

    “再查”

    铁衣奉命离去,谢景行又看向高阳,道:“你今夜就留在这里,如果情况危急,也不用来回走动。”

    高阳道:“我知道。”又看了一眼谢景行:“你也先休息吧。”神情却是十分凝重的。

    在离碧霄楼不远的地方就赶对睿亲王妃下手,这对方的胆子约摸也实在太大了一些。不仅如此,怕是连睿亲王府都不放在眼里了。这定京城里有这样胆子的人,大约也就是卢家人了。可卢家倒不至于从沈妙这里下手,于是这其中的文章就有些意味深长。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个信号,隐藏在暗处的势力终于按捺不住,开始蠢蠢欲动,而他们选择在睿亲王府第一个牺牲的人,却是沈妙。

    不过眼下谢景行并无心思管这么多,他走到屋里,沈妙躺在船上,脸色苍白,闭着眼睛,睫毛垂下来,便是一副很孱弱的模样了。

    他叹了口气,在沈妙床边坐了下来。

    屋里的桌上还有摆着的食篮,里头有沈妙吩咐碧霄楼的厨房特意给他做的长寿面。八角说,怕是坏了,所以还特意用凉水先滤过一遍的。不过这会儿已经过了这么久,便是滤过了,也早已黏成了一团。

    谢景行想了想,伸手将食篮打开,从里头将那只碗捞出来。

    碗里的面条已然凝成了些糊糊,隐约可见白的面,翠绿的青菜,卧着个鸡蛋黄,想来刚出锅的时候定当是香气扑鼻的。这会儿泛冷,也是不好吃。

    谢景行却取了双筷子,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八角和茴香说,沈妙今儿一早让谷雨去买了好些烟花,还有酒菜,在碧霄楼不远处的小亭里,临湖看烟花是最好的。还特意吩咐人算着时辰煮了长寿面,想来是要赔罪的。

    他们二人冷战了一段时间,到底是沈妙先低了头。八角又说,沈妙这些日子过的也不太好,谢景行心里便释然了,他是男子,到底要大度些,就不会再斤斤计较过去的事。谁知道这赔礼道歉的话还没说,却看见裴琅和沈妙二人倒在血泊之中。

    难以形容那一刻的感受,大约就是明明是盛夏时分,却是从头到脚都觉得生出寒意,连上前确认的勇气都缺乏。

    好在到底无事。

    谢景行的面吃的味同嚼蜡,终是将一碗面吃完了。他将空了的面碗放在桌上,握住沈妙的手。却是后悔了。

    如果不是他要和沈妙置气,沈妙何至于会想和他赔罪,不去碧霄楼旁边的凉亭中,也许就没有这一遭了。

    外头,罗潭得了消息,正往这头匆匆赶来。瞧见高阳,便先问了高阳:“我小表妹怎么回事?”

    “她没事。”高阳道:“裴琅替她挡了一刀。”

    “裴先生?”罗潭怔住:“那裴先生如何?”

    “不太好。”高阳摇头。

    “你都不能救活他么?”罗潭问。

    高阳苦笑:“我是大夫,不是菩萨,如果人人都能被救火,阎王殿里也就没人去了。”

    罗潭道:“我今日才知道小表妹原是和妹夫吵了架的,说是因为小表妹在妹夫病中没有去探望他?碧霄楼里的那些夫人全是说小表妹不是,说小表妹冷酷无情,他们都知道些什么小表妹在怪道士那里替妹夫求药的时候,他们又有谁看见了?无理取闹”

    “怪道士?”高阳听出她话里的关键,问:“什么怪道士,你说的求药又是怎么一回事?”

    罗潭一呆,心中懊恼自己说错了话,一时顺嘴,想着沈妙不让她说,便道:“没什么,我随意说的。我先去看看小表妹吧。”说罢就要往沈妙躺着的屋里走。

    高阳一把拉住她道:“别去了,谢景行在里面。”

    “啊?”罗潭低下头,忽而想起什么,道:“你今夜留在这里吗?”

    “我要留在这里看裴琅是什么情况。”高阳道:“你先回去吧。”

    罗潭摇头:“我不回了,就在这里,等小表妹醒来再说。”

    高阳知道罗潭性子执拗,便也没有多劝。

    这一夜,在所有人的心头,却是分外漫长。

    沈妙和裴琅遇刺一事是被瞒下来的,碧霄楼里的众人并不知情,只以为谢景行是提前离席,殊不知睿亲王府却是无眠之夜。这一夜,下人们都惴惴不安的等着结局。

    夏日里白天长,黑夜短。日头冒出点光芒,院子里鸟而开始啼叫的时候,两间房里的都是寂寂无声。

    谢景行看着高阳,问:“怎么回事?”

    高阳眉心紧蹙,替沈妙把玩脉,又替裴琅把玩脉,一屋子人面前,却是摇了摇头。

    “奇怪,裴琅伤势过重,到现在却没出什么动静,应该有所反应,却跟睡着了一样。王妃未伤及骨肉,服过安神药,也应该醒了,到现在都未曾醒来。”

    “所以?”谢景行面沉如水,盯着高阳的目光咄咄逼人。

    “这……有些奇怪。”

    唐叔小心翼翼道:“会不会又是有别的毒?只是高大夫之前未曾发现。”

    “不可能。”高阳断然否认:“他们二人脉象都不是有毒之兆,反是若有若无,看不出什么问题,偏偏一直未醒。”

    “那可怎么办?”罗潭有些急了:“我小表妹不可能一直都这么睡下去,总得有个原因才是。”

    高阳看了一眼谢景行,谢景行的目光令他都有些招架不住,只得道:“再等半日看看。”

    这半日,谢景行只有寸步不离的守在沈妙的床边,可是别说是半日了,一直等到了夜深,沈妙都未曾醒来。裴琅也是一样。

    唐叔问高阳:“高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夫人和裴公子就算不醒,也得有个原因,连您也瞧不出来原因么?”

    裴琅心中真是有苦说不出,这沈妙和裴琅到现在都没出什么症状,可就是怎么都醒不过来。便是大夫,也要根据病者的反应来判断,可他们二人除了脉象若有若无之外,就和平常人睡着了一样,他又如何看得出来?

    只是面对谢景行越来越冷漠锋利的目光,高阳也是颇感压力。

    到后来,季羽书也得了消息匆匆赶来,大家伙儿一块儿发愁。

    罗潭忍不住,急的要上火,自己都快掉眼泪了,道:“这些日子难道是冲撞了什么不成,先是妹夫,现在又成了小表妹,小表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该如何同姑姑姑父交代?”又擤了一把鼻涕:“我跟过来信誓旦旦的说要保护小表妹,谁知道眼下竟然将小表妹保护成了这副模样,真真是羞愧死了”

    高阳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不怪你。”

    “我若是陪在她身边,至少也不会让人钻了空子。”说罢又想到了什么,怒道:“还有妹夫也是,若不是与小表妹置气,也就不会平白无故的让人跟着小表妹对小表妹下手。”

    高阳无奈,谢景行和沈妙夫妻二人间的事情,倒真的不是他能插得上手的。奈何罗潭这会儿正是激愤的时候,沈妙又怎么都不肯醒来也是事实。

    “若是小表妹醒不过来,才有他后悔的”罗潭怒道:“那些个夫人偏听偏信,他总是小表妹的枕边人,还不信小表妹对他真是毫无感情。”她想了想,捏了捏拳:“左思右想,这件事情都没必要瞒着妹夫,小表妹自己为他付出了那么多,结果白被人捡了便宜,若是小表妹真的不好,也总得让她把话说清楚。小表妹不说,我来说”

    “你要说什么?”季羽书奇道。

    罗潭瞪了他一眼:“当然是比叶家那对姐弟更大的功劳了”

    罗潭气咻咻的去找谢景行了,高阳怕她惹事,连忙跟在后面。到了门口,正瞧见谢景行沉着脸从屋里出来,自从沈妙出事之后,谢景行就没换过脸色。

    罗潭道:“睿亲王”她没有叫那句亲昵的“妹夫”了。

    谢景行扫她一眼,沈妙不醒,他心中也烦闷,对待旁人更无耐心,面上都是森然。

    可是罗潭自来就是不管不顾的性子,脾气一上来,天王老子都不怕。她道:“小表妹之前不肯让我告诉我,如今她都躺在病床上了,她不来说,我来说得了。我没什么顾忌,也没她想的那么多,做了什么,平白无故的藏着不被人知道,也太过吃亏了”

    闻讯赶来的唐叔和铁衣他们也都站在一边,闻言皆是有些诧异的看着罗潭。

    “那些夫人都说你在病床上卧床不起的时候,小表妹都不怎么来看你。你觉得备受冷落,小表妹是个无情之人,所以心中不悦,同她置气是吧?”罗潭盯着他,道:“可是你却不知道,她那些日子不肯来看你,不是因为她不想来看,而是因为她出城替你求药去了”

    出城替谢景行求药,谢景行目光落在铁衣身上,铁衣诺诺低下头,不敢直视谢景行的目光。

    之前是因为沈妙让他们这些下人隐瞒,后来沈妙回来后,莫名其妙的又和谢景行冷战起来了。谢景行这个人一旦冷下心肠来,周围人都万万不敢在这个关头去触他霉头的。本想着等几日再说,却没想到又出了这么一回事。

    “说清楚”谢景行上前一步。

    罗潭道:“你是不知道吧,闻言fèng头庄有位高人可以逆天改命,帮人修改命格。”她看了一眼高阳:“那时候高阳在替你炼制解毒之药,小表妹三颗归元丸全给了你,可也只能保你一时性命。十日之内若是找不出解药的法子,你的性命就会不保。可你在第四日时就情况危急,太医说你撑不过七日,小表妹听闻fèng头庄那位高人的传说,就带了我和几个侍卫前往fèng头庄。”

    谢景行目光狠狠一震。

    沈妙是什么人,理智又精明的分析着利弊,而且似乎尤其不信鬼神之说,什么逆天改命这样荒唐的话竟然也会相信,那也是真的走投无路而心焦了。

    “fèng头庄离陇邺是不远,可那高人居住的处所却极是难寻。当日我们连夜赶过去,在那树林中险些迷了路,还有狼群,小表妹都没有害怕过一丝一毫,坚持要点着火把连夜找路,生怕赶不及时间回来救你。”

    “第二日我们找着了那高人,那高人以奇门遁甲的缘故,只带了没有武功的我和小表妹进了山谷。说是有一枚灵草可以解百毒,但是要小表妹付出代价。那代价其实倒也不甚艰难,不要人金银,更不要人性命。却是要人在满山谷里的红袖草中,一株一株的将其中的虫子挑出,再给它们一株一株的的施肥。”

    高阳和季羽书都面露惊异,唐叔和铁衣更是震惊不已。

    这些事情他们没有听旁人说过,更不知道其中有这些渊源。唐叔心中眼下也是恍然大悟,难怪沈妙回府当日那般狼狈,在叶楣的比较下更是有失睿亲王妃的体统。当时并不知晓其中原因,如今一听却明白了。原来沈妙那一夜都未睡,而是为了给谢景行求药,忙碌着给人做花农。一时又有些唏嘘,能屈尊下贵为人做这些,除了能屈能伸之外,更可贵的是心意。

    罗潭却像是越说越解气的道:“听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对吧?可是她自小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满满一山谷,便是那些农妇一个人都无法完成。她之前就未睡,立刻开始动作,忙碌了整整一夜。你们这些锦衣玉食的人,恐怕一辈子连挑肥的扁担都没摸过吧。她既然能做到这一点,凭什么就比那对姐弟矮上一分?”罗潭看着谢景行,道:“叶家姐弟救了你是不假,他们对你的确有救命的恩情,可是我小表妹也绝不逊色”

    “说她没有在你身边,可你去问问这亲王府的下人,她未曾离开府之前,在你的床前守了几日?可曾离步?她不眠不休的照顾你?莫非还比不过只有那一面之缘的叶家姐弟了?”

    “如今我小表妹落到这个地步,我却替她委屈的。亲王殿下当初将她从明齐娶回大凉的时候,承诺的是什么?可是你却连相信她也做不到。她固然有诸多不好,可是有一点却毋庸置疑,她的真心毋庸置疑”

    罗潭说完,面色已然涨红,倒似乎将心中的憋闷的怒气一扫而光,再看谢景行的神情。他无悲无喜,面色平静,可越是平静,越是让人觉得有些胆寒。仿佛在沉静之下,正凝聚着无边的风暴。

    “说完了?”他缓缓反问。

    这语气太冷,冷到罗潭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高阳连忙站出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想想怎么能让他们二人醒过来。”

    谢景行冷笑:“这还不简单,把叶家姐弟抓起来就是了。”

    季羽书一愣:“三哥,你想做什么?”

    “她既然为叶家姐弟反常,叶家姐弟一定有问题。不管是不是他们背后指使,都没理由饶过。”谢景行转身就要走。被高阳一把拉住,道:“不可他们现在不是无权无势的李家,而是叶家。惊动叶家是什么下场?”

    “放开。”谢景行冷道。

    “你冷静些”高阳道:“王妃如果真的恨叶家姐弟,委曲求全这么久一定也是不想用自伤的办法。你这岂不是拖她后腿”

    “不错啊三哥,”季羽书也帮腔:“叶家在陇邺也不是什么蓬门小户,你这么出手,只怕会给亲王府也招来麻烦。”

    “她能忍,我不能。”谢景行道:“叶家动了底线。”

    “三哥……”季羽书还要劝,忽然自院子外头传来八角的声音,自来笑眯眯的丫头这会儿却显得有一丝慌张,道:“主子,有人来了”

    铁衣微微皱眉,似乎为八角这般失态而不满,道:“什么人?”

    “是……那天夫人与我们去fèng头庄见到的道士。”八角犹犹豫豫道。

    “什么?”罗潭瞪大眼睛。

    正抓着谢景行袖子的季羽书也忍不住松开手,看向八角:“道士?”

    八角点了点头。

    厅中,那穿的破破烂烂的怪道士正摸摸这个,瞧瞧那个,似乎是第一次进人府门一样,满眼都是好奇。茴香和从阳有些尴尬的立在一边,他们与赤焰道长是认识的。可这赤焰道长一进门就以这副熟稔的口吻与他们二人攀关系,却是有些不自在。

    谢景行一行人来到厅中的时候,赤焰道长正准备把一尊花瓶上仙鹤的宝石眼睛扣下来,还问茴香道:“这个贫道能不能带走。”

    “赤焰道长”罗潭一见他就喊了起来。

    赤焰一瞧见是她,笑道:“罗姑娘啊,许久不见了。”

    罗潭心中暗自思忖,分明没过多久,不过眼下也顾不得其他,就道:“您过来,是不是知道我小表妹出事了,特意来为我小表妹改命的?”罗潭虽然觉得这个赤焰道长很是刁难人,但好像也有些真本事,否则沈妙也就不会这么相信对方了。

    赤焰道长看向罗潭身后沉默的谢景行,笑道:“贫道不能改命,只能算命。这位小哥,你以为如何?”

    “我不信天道。”谢景行道。

    “天道本无信,人又为什么要执着与从天道中寻求答案?”赤焰道长摇头晃脑道:“这位夫人的命格奇特,旁人本就无法捉摸,全凭她自己选择。你和我,都奈何不了。”

    罗潭听不懂赤焰道长这神神叨叨的话,只急忙追问:“道长,我小表妹现在到底应当如何?”

    “我当初赠与她的灵草可还在?”赤焰道长问。

    “咦?”罗潭疑惑:“当初我们回来的时候,亲王的毒已经解了,那药草自然是无用,不知道被小表妹放在了哪里。”

    “奴婢好像知道”惊蛰道,又带着众人去了沈妙的房里,果真在梳妆台下头找出一个落满灰尘的匣子,打开来看,里头躺着一株看起来并无甚特别的药草。

    罗潭眼尖,道:“就是这个”

    “拿去煎了吧。”赤焰抚着胡须。

    “等等。”谢景行看向怪道士:“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贫道,但你也没有别的选择。”赤焰道长长叹了口气:“这药材是这位夫人所寻得,可当初寻得之时,贫道就说过徒劳二字,即便没有这株药草,你也会安然无恙。你的命格里,并没有这桩劫难,她的所作所为,本就是一场空。”

    众人听得怔住。

    “不过,倒也不是一场空。”怪道士面上又显出些欣慰的神情:“爱人者仁恒爱之,救人者人恒救之。倘若当初在山谷里,她有半分不诚,半分敷衍,就不会得了这株灵草,也就不会有今日。这灵草是以救你之名,其实是在救她,她为你而付出,其实是在自救啊”

    罗潭这会儿却是隐隐听出了一些端倪,问道:“意思是,您早就知道这灵草不会用在亲王身上,而是用在我小表妹身上了。您算过小表妹会有这么一遭生死劫,所以让她交换药草,其实为的是她自己。”

    怪道士看着罗潭,笑眯眯道:“孺子可教。”

    谢景行盯着他:“你让她做药农?”

    那眼中却是有杀意,道士后退一步,躲到了高阳身后,轻咳两声,道:“她的命里有此一劫,贫道已经将那劫难化作最小的了。比起性命来,做药农岂不是要轻松得多?”

    “可是她为什么还不醒?”高阳疑惑:“我也是医者,查看了她的病症,却是怎么都找不出源头,看起来无甚毛病。今日就应该醒来才是,可是迟迟不醒,这又是什么缘故?”

    道士道:“贫道说了,这是她命里注定的一劫。”

    “什么劫来劫去,倒叫人听不懂。”罗潭道:“您不妨直接告诉我们,我小表妹吃下那株药草,什么时候能醒?”

    赤焰一笑:“那药草不是给她吃的,是给另一位伤者吃的。”

    另一位伤者,莫非是裴琅么?

    谢景行低声道:“你敢装神弄鬼,我现在就能要你的命。”

    “戾气太重了。”赤焰摇头:“那一位为了夫人舍弃性命,却是因为命里的一些纠葛,这位夫人求得药草,恰好可以了却这一段亏欠。”

    “那我嫂子怎么办?”季羽书问。

    怪道士看向躺在床上的沈妙,她神情平静,仿佛睡着,然而脸色苍白,倒有种不真实之感。

    “她在我山谷里为我满山的红袖草挑出虫子,可是却挑不出自己心里的虫子。”

    “这段劫难对她来说是幸,也是不幸。”

    “贫道与她有三面之缘,两朝牵挂。与她这最后一面,就是为了这一段缘分。”

    “人间事自不圆满,有遗憾,有不甘。她想要求得一个答案,却没有人告诉他。”怪道士眯了眯眼睛。

    “如今,她找到了法子,她正在追索的答案近在眼前。没有人可以帮她,你不能,她不能,贫道也不能。”

    “所以,耐心的等吧。”道士看向谢景行。

    “那就是你的缘法。”

    ------题外话------

    明天就能写到前世的缘法啦,算是整个文里我最喜欢的情节了~

    ...

第二百一十三章 前世(上)

    黄沙漫漫,风卷旗扬。沿途多风霜,日月星辰也不过是点缀。

    护送的侍卫都是零零散散的,对着马车里的人也不甚尊重。

    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从车队的后头走过来,跳上马车,递给里头的人一碗粥,道:“娘娘,粥有些凉了,不过还能吃,眼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您还是吃一口吧。”

    那马车中的女人年纪尚且年轻,只是神情却十分憔悴,穿的倒不甚精致,仔细一看,还是几年前的款式,甚至因着瘦削而有些不合身。她撩起马车帘,问道:“现在到哪里了?”

    “再走一段路,天黑之前能上官道的。”白露笑道:“奴婢问过那些人了,五日之内,定然能够回到定京的。”

    霜降也跟着笑:“待回了宫,娘娘就苦尽甘来了。”

    “苦尽甘来。”沈妙苦笑一声:“折了的人却是回不来了。”

    她说的是惊蛰和谷雨,闻言,白露和霜降也眼露悲伤,不再言语。

    惊蛰为了拉拢权臣而自甘为妾,在沈妙刚去秦国的第一年就传来消息,被权臣的妻子寻了个由头杖责而死了。至于谷雨……沈妙握紧双拳,却是为了保护她而死在了皇甫灏的手中。

    五年啊,整整五年。在秦国的五年,将她身上最后一点子骄矜也磨得丝毫不剩了。她咬着牙委曲求全,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回到故土,与她的一双儿女重逢。然而这其中付出的多少惨重代价,确实不能为外人所道出的艰辛。

    这一路有多难?连护送的侍卫都并不多,单看这车马队,谁能想到这是一国皇后的仪仗?当初她带过去秦国的那些人马,也早已在五年的时光里不是死就是散,离得也差不多了。就如同这一路回国之途,若非有莫擎护着,她定然是不能活着回去的。

    沈妙叹了口气,好在所有的苦头都没有白费,五年,终于是熬过去了。

    正想着,也该到了马车继续启程的时辰,可是非但没有启程,前面反而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她微微皱眉,掀开马车帘,问外头:“怎么回事?”

    莫擎从前面走过来,道:“遇着个怪人,过来讨水喝。”话音未落,就见他背后出现个穿的灰扑扑的老头儿,瞧着沈妙笑嘻嘻道:“夫人,快要渴死了,给口水喝吧。”

    这老头儿穿的怪里怪气,身上臭烘烘,直勾勾的盯着人,倒叫人心中生疑,并非不肯给水喝,只是沈妙身份特殊,万一遇着心怀歹心之人,只怕要出事的。莫擎命人拉住这老头儿,不让他靠近沈妙。沈妙却是笑了,道:“沿途有旱灾,天公不作美,一碗水就是一条性命,给他吧,本……我也不缺这一碗水喝。”

    沈妙既然都发话了,莫擎便也干脆,命人取了只碗来盛了一碗清水给那老头儿。老头儿“咕嘟嘟”的一口气灌了下去,拍了拍肚子,拨开侍卫的手站起来,对着沈妙像模像样的作了一揖,道:“夫人宅心仁厚,救了贫道一命。这一碗水之恩,贫道也要报的。”

    “贫道?”沈妙一愣,随即笑了:“你是道士么?”

    “法号赤焰。”那怪老头看着沈妙,摇头道:“夫人面相极贵,可是运贵命浅,承不起贵运。”

    “你这人胡说八道些什么话?”白露皱眉道,又看向沈妙:“娘……夫人,指不定是哪里的江湖骗子呢,别听他胡说八道了。”

    莫擎也作势要驱赶这怪老头。

    “等等。”沈妙道:“一路上也怪无聊的,听人怎么说吧。”

    那老头又装模作样的一拜,道:“夫人眉间有黑气,只怕不好。这路途尽头,却是凶兆。若是就此调转马头,倒是可以避开此劫。夫人,贫道还是劝您,此道是黄泉道,莫要走,走了就不能回头了。”

    “越说越过分”霜降气的脸色铁青:“你这是咒谁呢?”

    沈妙却是好脾气,她在秦国呆的久了,面对明齐的任何人,都有故乡人一般的欣喜,这老头就算是说胡话,她也并不生气,只是笑道:“多谢道士提醒,不过这条道我却是非走不可的,我儿女都在这条道上,我得回家。”

    怪道士深深叹了口气,道:“意料之中。”他看向沈妙:“萍水相逢,赠您一场缘分。”说罢从袖中摸出个红绳来,就要上前给沈妙,被莫擎拦住,只得将红绳交于莫擎,莫擎左看右看没什么蹊跷,才递给沈妙。

    “这红绳是贫道赠与夫人的答谢,夫人将其系在腕间,能成就自己的一道缘法。”他郑重其事道:“夫人且记住,天道诡谲,事在人为。贫道能看命,不能改命,能为夫人改命之人,亦不是贫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有劫也有缘,这红绳是问,终有一日,夫人也会找到自己的解。”

    说罢,放声大笑了几道,转身大踏步而去了。

    这道士神神叨叨的,说的几句预言却都是极不吉利的话,白露和霜降就有些不悦。白露道:“娘娘可千万别把那怪人的话往心里去,大约是脑子不甚清楚的吧。”

    “这东西也别戴了。”霜降也道:“怪不吉利的。”

    沈妙却是左看右看,觉得那红绳极是可爱,莫名的爱不释手,反而将它系在腕上,笑道:“都说了既然是一场缘法,萍水相逢也是有缘,就戴着吧。若是假的也无碍,是真的更有灵性,不是更好么?”

    话都如此,白露和霜降也不好再说什么,莫擎对着前面马车队道启程,便又重新开始动作来。

    远远的风沙几乎要将人的身影都掩盖,前方的路里,却再也没有那怪老头的身影了。

    ……

    再回明齐,却不似霜降说的“苦尽甘来”。

    人世间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局势会变,人心也会变。

    身为皇后,除了这个地位却无甚特别。有时候想起来,觉得甚至比在秦国遭人羞辱的日子也好不了哪里去。在秦国的时候那些伤害都是摆在明面上来的,而在明齐,却是在暗中,仿佛吃了暗亏,说不得,却又要白白的惹人笑话。

    沈妙坐在坤宁宫内,看着桌上有些枯萎的红袖草,神情有些恹恹。

    红袖草是莫擎给送来的,说是很难得的灵草,长得倒是十分好看,像是迎风而摆的女人的衣袖,故而取名红袖草。只是不知为何近来有些枯萎,沈妙是无心打理的。

    回来明齐也有几年了,这几年来,她过的都算不上好。

    后宫中多了一个楣夫人,楣夫人娇艳聪慧,妩媚柔和,像是一个谜,惹得人目光落在她身上久久不愿离开。

    最初的时候不是没有过心碎的,曾经爱慕过的男人用那样宠溺的目光看着旁的女人。以为他对待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冷淡,后来却发现不是的,只是那个人不是自己而已。

    心碎的日子多了后,便也渐渐变得麻木了。伤痛和萎靡渐渐转化成了恨意和不甘,因为傅盛。

    傅盛总是过多的分走了傅修宜的宠爱,而她的孩子傅明,明明坐着太子的位置,明明德才兼备又努力上进,到最后反倒像是个失宠的皇子一般。傅修宜可以手把手的教傅盛写字论政,却吝啬于给傅明多一个关心的眼神。

    问起来,便说傅明是太子,要成熟稳重,每日缠着父皇算是怎么回事。

    可每每看着傅明失望的眼神,沈妙却是心如刀绞。

    沈家过的也不怎么好,罗雪雁的病越来越重了,荆楚楚那头和沈丘不清不楚的耗着。沈家的名声每况愈下,并着沈信都苍老了许多。

    傅修宜似乎在打压沈家,沈妙隐隐约约察觉到这一点,可是后宫中如何能清楚的知道朝廷中的事情,她唯一能接触到这些的便是通过裴琅,可裴琅又是为傅修宜效忠的。虽然裴琅与她关系不错,可是永远都是忠于傅修宜第一位。

    沈妙对傅修宜的一片痴心,早已在这几年来冷眼看着他和楣夫人燕好的时候冷却成冰。可是在其位谋其政,她总要坐稳皇后这个位置,总要替傅明和婉瑜争取一些机会。

    匈奴那头最近传来消息,楣夫人似乎想要撺掇着傅修宜将婉瑜和亲过去。

    这才是沈妙最不能忍受的。

    然而楣夫人的手段越来越高明了,傅修宜对傅盛的宠爱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沈家一日不如一日,站在楣夫人那一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落井下石,人人都要来踩上一脚。加之楣夫人那个兄弟李恪近来又替傅修宜办妥了几件大事,水涨船高,楣夫人在后宫中的地位更是节节攀升。

    沈妙知道朝臣们在想什么,他们在想,什么时候改立太子,什么时候废后。

    可是傅修宜还要脸面的。她是发妻,楣夫人要越过她这头,倒也不是那么简单。

    斗来斗去,兜兜转转,她的一颗心却已经疲惫不堪。若不是为了这双儿女,有时候会觉得,不如一把火将这皇宫里里外外都烧个干净,倒也天下太平。

    白露走了进来,道:“娘娘,宫宴的衣裳已经备好了,得早些梳头才是。”

    沈妙应了。

    霜降在一年前死了,楣夫人好手段,连她身边的丫头都不放过。兜兜转转,便只剩下白露一个。

    今夜却是明齐的宫宴,新年将至,傅修宜要宴赏群臣,当然最重要的是,给临安侯府的小侯爷谢景行践行。临安侯谢鼎战死在北疆战场上,如今他的儿子再次出征,其实这个时机并不是好,甚至让人觉得这一去很有些悲壮,然而谢景行还是接了请帅令。

    沈妙和谢景行并无多交集,不过是因着沈家和谢家这点子微妙的关系。临安侯府自从谢鼎时候,便只有谢景行一人撑着门楣了。这未免令人有些唏嘘,当初的南谢北沈,到了现在沈家一日不如一日,谢家也渐渐败落,真真教人兔死狐悲。

    不过谢景行有他的路要走,沈妙自己的路又何尝不艰难?

    她道:“梳头吧。”

    丝竹乱人心,这一场宫宴,真是格外的热闹。

    傅修宜许久未曾这么开怀了,向来冷峻的神情都显得柔和许多,笑容也变得格外愉悦。沈妙冷眼瞧着傅盛去给他敬酒,父子二人其乐融融的模样,心中却是有些凉意。

    傅明端坐在一边,婉瑜也坐的规规矩矩。那些臣子们总是夸奖太子和公主,年纪轻轻就极为懂事,倒是很有小大人的风范,这样端庄的气度可不是人人都能长养出来的。虽然是客套话,却也说的差不离,但是不想想,人如果可以肆意的撒娇卖乖,谁愿意懂事呢?懂事不过是逼出来的。

    婉瑜和傅明也曾努力想与傅修宜亲近过的,然后孩子们的心思最直接最单纯,能感觉到傅修宜的冷淡,便渐渐的也就变成客气有礼的模样了。

    沈妙坐在傅修宜身边,却看着傅修宜不时的与楣夫人交换眼神,楣夫人言笑晏晏,当真是情浓,傅修宜也微微含笑。

    沈妙想,他们二人,定然是当真高兴地。

    可是这一场宫宴的主角儿呢?

    沈妙不由自主的看向筵席左侧的男人。

    那年轻男人模样生的俊美绝伦,姿态懒散飞扬,斜斜坐着,暗紫色的长袍有些宽大,却仍遮不住意气风发。他嘴角含笑,慢慢的饮酒,好似满座喧哗都与他无关,与这热闹格格不入。

    沈妙心中失笑,觉得这临安侯府的小侯爷,倒是和自己有几分肖似了。满座热闹欢欣,其实内心却并不怎么开怀。谢景行要走的是一条生死未卜的血色之路,而她的一生到最后还不知是个什么结局。

    腹背受敌,四面楚歌,都是命悬一线的千钧一发。

    她也拿了酒杯,给自己倒酒喝,一口一口,喝的却是极为克制的。

    皇后么,总要端庄淑仪,不可如宠妃,喝的娇艳,妩媚让人心醉。

    待筵席离场,人三三两两都散了。她坐在位置上,听见楣夫人道:“陛下,今夜臣妾备了好酒,陛下与臣妾一同看烟花吧,盛儿还说想与陛下较量一下棋艺。”

    傅修宜大笑,点着楣夫人的鼻子道:“这争强好胜的性子,真是和你一模一样”

    沈妙的那一句“一年到头,婉瑜和太子也想陪陪皇上”就咽了下去。

    回头,两个孩子眸间的黯然让她心中一痛。

    却也是忍着痛,面上做云淡风轻了。

    可是这新年,却是怎么都睡不着的。

    她哄了两个孩子睡觉,只觉得两个孩子对新年的到来都不甚热络,宫墙里传来烟花的声音,都是夜深了,这样的夜里,楣夫人的宫殿那处,倒是最好看烟花的。想必他们三人,也是很有情。

    沈妙披了衣裳,命白露拿了一坛酒,一个碗,自己去花园。

    从花园的一角,是可以看到烟花的,那烟花只看得到一小半,但便是一小半,也是极为绚烂的,几乎要映亮整个天空,可以想象得到另一头,看得见全貌,又是一副怎样的好风光。

    她拿出一个碗,白露有些心疼,沈妙摆了摆手,让她不要开口。

    “这烟花真好看啊。”沈妙的声音低低,带了醉意:“什么时候能完整地看一场呢?”

    她又突然笑了:“大约是不成了。”

    正说着,却听闻从身后传来脚步声,靴子踏在积雪之上,发出“窸窸窣窣”的碎响。

    白露吓了一跳,道:“你们……。”

    沈妙回头,就见有人拂开那重重树影,走上前来。

    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在后面,身前站着的人身材高大,紫袍青靴,一双桃花长眸映了夜色里的烟花,分外明亮动人,十分美貌的样子。

    “临安侯府的……谢侯爷?”沈妙眯着眼睛看他。

    那人似乎也有些意外,“啧”了一声,道:“傅修宜的皇后,原来是个酒鬼。”

    他身后的侍卫道:“主子,咱们该走了。”

    白露也有些紧张,不知道为何谢景行居然还在宫中。可一个皇后,一个臣子,若是被人瞧见站在一起,指不定要出什么大事,尤其是这些日子沈妙在宫中本来就举步维艰,一旦被人逮着由头,就会不犹豫里的往她身上泼脏水。这个时候,离这位临安侯府的世子自然是越远越好。

    白露不敢惊动旁人,这花园也是很偏僻的,就小声道:“世子爷,皇后娘娘喝的有些醉了,奴婢正要扶她回去,还请世子爷装作没有看到。”

    谢景行瞥了一眼沈妙,笑了一声,倒是有些提不起兴趣般的,转身就要走。

    “慢着”沈妙却唤他。

    白露一怔,急的恨不得捂住沈妙的嘴巴。沈妙却是盯着谢景行,她这会儿有些醉了,自从去往秦国到现在,她从来都没有放肆的喝过酒,然而杯酒解千愁这话却不是假的。人喝醉了,就会轻松,轻松,就会做出许多平日里不会做的事情来。

    她道:“本宫听闻你要去北疆了?”

    谢景行抱着胸,似笑非笑道:“皇后娘娘有何事吩咐?”

    铁衣和白露都盯着沈妙,沈妙一笑,从桌前将自己方才喝过的碗拿了出来,将那坛子里的酒往里头倒了满满一大碗,示意谢景行看,道:“少年英才,千古人物,精才绝艳,世无其双”

    谢景行挑眉,白露羞得恨不得将沈妙拖走,哪有这样当着人面儿夸出朵花儿的。

    “北疆是个很不好的地方啊。”沈妙拍了拍他的肩,她个子娇小,拍人肩的时候还要踮起脚尖,又看着谢景行,半是认真半是醉意的道:“听闻父亲说过,那里寸草不生,地势诡谲,多有毒蛇虫蚁,很容易就落入陷阱。你此去,危险重重。”

    “微臣多谢娘娘挂怀。”谢景行随口道。

    “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她嘴里囫囵道,给谢景行扬了扬手里的酒碗,一口气就吞了下去。

    白露和铁衣都吓了一跳,前者是没想到沈妙竟然说喝就喝了,后者是诧异皇后竟然会如此豪爽。

    沈妙抹了把嘴巴,打了个酒嗝,道:“这是本宫敬你的一碗酒,一定要凯旋”

    谢景行盯着她,她唇边尚且有未擦拭干净的酒水,亮晶晶的挂在唇边,很好看,月色下,她的容颜便显出白日里看不出来的清秀来。褪去那层皇后的枷锁,其实是个十分清秀美丽的女人。

    他挑唇,笑容就显出几分邪气,慢悠悠的道:“皇上看来很是冷落了皇后凉凉啊。”

    白露瞪大眼睛,这谢景行的话未免也太放肆了,可是她不敢直接将沈妙拖走,免得沈妙万一发出什么声响惊动了旁人,那真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沈妙喝完后,又晃晃悠悠的抱起酒坛,满满的倒了一大碗,递给谢景行,道:“你也喝”

    “我为什么要喝?”谢景行莫名其妙。

    “你,和本宫同病相怜”沈妙道。

    “谁跟你同病相怜了?”谢景行好笑。沈妙却已经举着那酒碗往他嘴里喂过来。

    白露大惊失色,这也太暧昧了铁衣也惊诧万分,可是谢景行没说话,他不会出手。

    谢景行冷不防被灌了一碗酒,推开沈妙的时候,许多酒水都洒在了衣裳上,却看沈妙,终是满意的笑了。她道:“你我有一碗酒的情意,等你凯旋归来的时候,就来陪本宫看烟花吧”

    谢景行觉得,今日实在是很莫名。原来女人撒起酒疯来是没有理智的,就算是素日里看着端庄淑仪的皇后,也实在是判若两人。

    “皇后娘娘还是找皇上来看吧。”他整理着自己的衣裳。

    沈妙黯然:“本宫还从未跟他一起看过烟花。”

    谢景行盯着对面的女人,她微微垂头,嘴角上扬,眸光却苦涩,他莫名的就心软了几分,道:“好好好,微臣答应你。”

    沈妙眼睛一亮,看着他道:“那就这么说准了。”

    谢景行点头。

    沈妙想了一想,摇头道:“口说无凭,得有个信物才成。”就开始摸自己头发上的钗环。

    白露一愣,心中暗道不好,这若是皇后的东西在谢景行身上,那可就是私通的罪名。生怕沈妙拿什么手帕钗子给对方,突然见沈妙腕间的红绳,便灵机一动,道:“娘娘,您的那根红绳就很好嘛”

    沈妙目光落在红绳之上,心中一动,就飞快的解开,把谢景行的手拿过来,给他认认真真的系上。

    谢景行目光落在她微翘的睫毛上,湿漉漉的,像是混了冬日的寒气而浅浅润泽,莫名的让人心中微微发痒。

    沈妙给他系好,冲着他一笑:“这是本宫给你的信物,以此为信,等你凯旋”

    “多谢皇后娘娘赏赐。”谢景行漫不经心的一笑:“不过微臣没有什么信物可以赠与皇后娘娘的。不如送给皇后娘娘一个心愿如何?”

    “心愿?”沈妙看他。

    “凯旋再遇,微臣能赠与娘娘一个心愿,娘娘要的心愿,微臣能做到,定当竭力以为。”

    沈妙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轰”的一声,天空一角再次被璀璨的烟火映亮,二人一同看去,却仿佛有着默契一般,异常相合。

    白露也是呆住。

    烟花转瞬即逝,有些东西却是不会消逝的,比如这个夜晚。

    沈妙再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一边揉着额心,一边站起身来往桌前走,道:“竟睡了这样长的时间。”

    白露给她端来热汤,道:“娘娘昨日喝的多了,先醒醒酒吧。”

    “喝多了?”沈妙动作一顿:“宫宴上并未喝多少啊。”

    白露有些心虚,道:“大约是宫宴上的酒水劲头大。”

    沈妙点头,又叹气道:“本宫这一喝醉就什么都记不起来的毛病真是这么多年还没变,不过也是许久都未喝醉了。”

    白露点头,只听沈妙又看向自己空空荡荡的腕间:“这红绳又怎么不见了?”

    白露小声道:“大约是……丢了吧。”

    沈妙叹了口气:“果真是不长久的。”

    日头正烈,出发的队伍正在城门。

    为首的年轻男子戎马轩昂,分明是含着懒淡笑意,眸光却冷冽令人不敢逼视。

    “主子,都已经准备好了。”铁衣道。

    谢景行瞧了一眼身后,出了这道城门,今后的前程南辕北辙,也意味着和从前一刀两断,再无牵扯。

    终究要离开的。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身边的白衣男子摇着扇子,道:“也和你没什么关系了。”

    “说不定都盼着三哥有去无回哪。”松绿色长袍的公子哥儿却是笑道,又看向前面:“不管如何,总算要回家啦。”

    “不一定。”

    二人一同往那紫衣男子看去。

    谢景行低头,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腕间,那里系着一根红绳,红绳的末端被端端正正仔仔细细的打好结,似乎牢固的怎么也不会松开一般。

    “这不是女人戴的东西么?”季羽书问:“你戴这个做什么?”

    “喝了人的送别酒,欠了人一个心愿。”谢景行道:“回来再还了。”

    他收回目光,扬鞭:“起”

    出发。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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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二百一十四章 前世(下)

    光阴如箭矢,日出日落如一如往昔。

    然后花开几轮,花谢几轮,月亮尚且有阴晴圆缺,何况人事?

    譬如说越来越式微的沈家,越来越被冷落的皇后。仿佛在暮年垂死挣扎的老妪。

    婉瑜公主在和亲的途中病故了,沈皇后一蹶不振,虽然仍是端庄淑仪,仔细看去,眸中却已经有了微弱死气。那点子死气只有在看见太子的时候才会划过微弱星亮,仿佛灰烬里的余火,却也是将熄未熄的模样。

    宫装丽人含笑看着面前的青衣男子,笑道:“国师,取皇后的一滴指尖血,对您来说,也不是难事吧。”

    裴琅看着面前的女人,她妩媚的像是暗夜里的一只猫,精明而美丽,否则那高高在上的,从来利益为上的帝王也不会将她捧在掌心了。

    从一个女人来说,她无疑是诱惑的,将男人的心思把握在掌心。从一个弄权者来说,她也做的不错。

    以退为进,从不主动提及名分和索取金银,却让人心甘情愿的将东西奉上。不仅如此,连旁人的都要抢过来。指使着别人去战斗,依靠着帝王的心,凭借着兄弟的扶持,不动声色的,慢慢的将想要的东西握在掌心。

    看似娇媚如花,却又有蛇蝎心肠。那年仅十来岁的小公主,可不就是被这一位活生生的逼至了尽头?

    相比较之下,六宫之主的那一位,到底还是比不过这一位的狠毒。或许是出自沈家这样的忠将之家,性子再如何变化,骨子里都留了三分余地的仁厚。

    可是就是这点仁厚,注定了永远都要比对方的手段逊色一截。

    楣夫人见他发呆,又道:“国师?”

    裴琅回过神来,想了想,问:“贵妃娘娘要皇后娘娘的指尖血做什么?”

    “做什么你就不必知道了。”楣夫人笑靥如花,即便已经是贵妃,却总是得最初的封号。楣夫人,一听就百媚千娇,煞是动人,倒让人忘记了在深宫重重中,娇艳的花朵也带着毒刺。

    她说:“如今皇后娘娘是个什么情势,国师也看的清清楚楚。”她指着那窗外夹在在两颗树中的一株藤草,笑道:“这藤草刚刚发芽的时候,是夹在两棵树中间的。不必选择什么,随随便便也能活的很好。可是等它渐渐长大后,个子拔得越高,风雨就越大,得为自己寻个攀爬的处所。”她看向裴琅:“左边一棵树,右边一棵树,它却只能选择一棵树爬。”

    “这两棵树占了同一寸地方,争夺的同一块土地,土地就那么多,有一颗树一定会被砍掉。”

    “这藤草必须好好抉择,若是攀爬了那株要被砍掉的树,就会被一齐连根拔掉。”楣夫人笑盈盈的看向裴琅:“国师,您觉得那棵藤草,应当怎么选择呢?”

    裴琅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外头的两棵树,片刻后才转过头,道:“臣明白了。”

    楣夫人满意的笑了。

    等裴琅走后,有宫女从后面走出来给她倒茶,一边轻声道:“娘娘,国师真的会去拿皇后的指尖血么?国师和皇后瞧着似乎还不错呢。”

    论起交情来,裴琅认识沈妙的时间,比认识楣夫人的时间长久多了。

    “国师可是位聪明人。”楣夫人端起茶来抿了一口,笑道:“否则,在公主和亲的时候,也就不会袖手旁观了。况且……他心底有不可告人的心思,他这样光风霁月,理智到不允许自己出一丝偏差的人,自然是要斩草除根的。我这是在帮他,他接受还来不及。”

    宫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道:“不过,那和尚说的,能借到皇后的命格给娘娘,是真的么?”

    “不管是不是真的,这六宫之主的位置,我都是坐定了。”楣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狠意:“指尖血而已,把她的运气给我,等我皇儿坐稳了这明齐江山,我也会大发慈悲,给他们母子三人烧上纸钱的。”

    宫女诺诺,不敢说话了。

    沈妙的病有些重了。

    傅明才来刚刚看过她,陪她说了一会子话,沈妙想找人问问沈府里近来的情况,才方出院门,却瞧见了裴琅。

    裴琅同她见礼,沈妙却很冷淡。

    婉瑜和亲一事上,裴琅冷淡的态度教人心凉。好歹他们的交情也有这么多年,好歹婉瑜也曾唤他一声“先生”。而对傅修宜的厌恶,终究是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了对裴琅的憎恶之上,她连多看一眼裴琅都不想要。

    “听闻皇后娘娘病倒,”裴琅递上一个匣子:“这个……或许对娘娘的咳疾有好处。”

    沈妙扫了他一眼,将那匣子打开,却是一株药草,莫名的有些眼熟,沈妙拿出来一看,指尖突然一痛,再看时,却是被那药草上的刺给扎破了。血珠顺着指尖流了下来。

    白露惊呼一声,就要给她包扎。裴琅却定定的盯着她的指尖,几乎有些木然的道:“这是红袖草,对咳疾有用的。”

    沈妙反是笑了,她将那药草往匣子里一扔,合上匣子,还给裴琅,冷淡道:“不必了,这药草本宫曾有过一株,不过最后枯萎了,而且本宫养的那株草,上面可没有带刺。”她话中有话道:“若是不想送礼,便不要送,送的礼上还有此,平白惹人厌恶。国师的东西,本宫也实在消受不起了。还请拿回去吧。”说罢,再也不看裴琅一眼,转身走了。

    裴琅紧紧握着手中的匣子,目光复杂的盯着沈妙的背影。她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走两步都要停下歇一阵子。

    可是……。裴琅看向匣子,人总是要做出一些选择的。即便他在刚刚进入朝堂之事两袖清风,光风霁月,可是朝堂之上,干净清白的人又有多少?坐的越高,越是身不由己,他也无奈,也没有办法。

    利和弊清清楚楚的摆在一起,哪一边的树将要被砍,哪一边的树会成为独占整个土地,结局一目了然。

    他还有自己的亲人,他要护住自己的亲人,所以交情或是隐秘的心思,都可以搁下了。楣夫人要这指尖血做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他这是助纣为虐,他这是雪上加霜。

    他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什么都不能做,他只能……袖手旁观,只能,看着这棵一同努力在深宫之中生长起来的树,倒在泥泞之中。

    ……

    那一场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

    整个宫殿内,唯有冷宫被烧的灰飞烟灭。其中哀婉的心情,泣血的控诉,临死前的诅咒,深刻的绝望都随着大火烟消云散,残留的只有触目惊心的余烬,还有任人道说的传言。

    明齐沈皇后殁了。

    在沈家因为叛国满门抄斩后,在太子被废自尽后,在楣夫人被立新后,傅盛为新太子后。孤零零的冷宫夜里突然起火,将那被废的沈皇后一并烧了个灰飞烟灭。

    这真是令人唏嘘的一件事。明齐帝王仁慈,念在夫妻往日之恩,未曾因为沈家不忠而让皇后也一并共赴黄泉,饶了她一命,只是打入冷宫,偏偏这女子命里无福,还是死在大火之中。

    历史是由胜利者来书写,后宫也是一样。

    一朝改朝换代,沈皇后曾生活过的痕迹被掩盖的干干净净。她也无甚遗物,都随着那场大火被烧毁了。沈家大房也再无人,真正是子丧族亡的结局。

    那新太子的母后李皇后,却一改从前柔婉妩媚的性子,变得有些厉害起来。一心一意扶持自己的兄弟,将傅修宜哄得服服帖帖,朝堂竟然隐隐有被她把持之势态。

    倒有些外戚专权的意思了。

    也有朝臣隐隐觉察出不对,想要暗中提醒皇帝,可惜还没来得及动作,便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要么被贬谪,要么被流放。

    裴琅冷眼看着一切,心中却是很有几分疲惫了。

    沈妙死后的不到短短半年时间,明齐几乎颠倒了天地。他也的确没看错,楣夫人姐弟极有手腕,这明齐江山日后会不会落在楣夫人手里,都很难说。他效忠的是傅修宜,本应该提醒傅修宜的,可是提醒几次无果之后,便也不再提醒了,甚至暗暗有了活该之心。

    人心最容易生变的,明君可以变成昏君,忠臣也可以生出异心。

    裴琅在每个夜里睡觉的时候,总会被梦里的一双眼睛惊醒。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没有眼泪,却比落泪还要让人觉得心中沉重。

    那是沈妙的眼睛。

    裴琅曾经想,他做的是对的,他顺应了大势所趋,趋利避害,这是本能,也是最好的抉择,可是时间过得越久,越是骗不过自己。

    哪里就是大势所趋呢?他明明不愿意沈妙就这么死去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沈妙生出别的情感?裴琅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她广文堂的先生,看着沈妙从一个骄狂的,什么都不知事的娇娇女非要嫁给傅修宜,看着她入了定王府,为了傅修宜学习并不喜欢的东西,变成王妃,变成皇后,又变成废后。

    她其实有些蠢,也算不得多聪明,学东西学得慢,却有种让人觉得可怕的固执,在后宫里更是有一些多余的仁厚。为了一个人付出的心甘情愿,裴琅有时候觉得沈妙可笑,有时候却又觉得很羡慕傅修宜。

    再到后来,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多留意她。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面对沈妙的问题,他教导的都要格外耐心些。

    可是裴琅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允许自己犯错误。

    于是在他察觉到自己愈来愈奇怪的心思后,他决心要阻止这个错误。所以沈妙去秦国做质子的时候,是他提议的。可是五年后,沈妙回来了,他的心思还是没有改变。

    他冷眼看着沈妙在后宫里和楣夫人,斗得遍体鳞伤,看她越来越暗淡的目光,看她憔悴的神情。

    最后傅修宜问他如何对付沈家后人时,他不假思索的说了四个字。

    斩草除根。

    斩的是他心里的草,除的是他心里的根。

    可他没想到,傅修宜斩草除根,竟是连傅明也一并除了。虎毒尚且不食子,傅修宜却连自己的骨肉都能下得了手。婉瑜尚且还能借口是路途中的意外,傅明可只能是傅修宜自己的命令。

    裴琅记得沈妙得知傅明死讯后的眼神,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很大,没有眼泪,却凄惨的让人不忍目睹。

    那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却烧的裴琅的后悔之心慢慢迭起。

    他去找了普陀寺的主持,问如何消除心中的业障。

    主持是个老僧人,看着他摇了摇头:“心病还需心药医。”

    世上有没有后悔药?

    裴琅求高僧指点,僧人道:“施主之所以频梦故人,因为对人有所亏欠。她在你梦中消散不去,因为有怨气未解。无法往生,亦得不到解脱。”

    裴琅惶恐,问可有解决办法。

    僧人反问:“将过去的错误拨乱反正,再求一个重来的机会,如果需要施主的生命,施主也愿意?”

    裴琅道:“愿意。”

    那僧人道:“施主回去吧。”

    “为何要回去?”裴琅不解。

    “施主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然而那个机会却是需要等的。”

    “那个机会……是指什么机会?”裴琅问。

    “施主所欠之人,还有心愿未了。等故人心愿了却之事,施主献出自己的性命,或许有所生机。”僧人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却说:“言尽于此,再多的,贫僧也无法多说了。”

    裴琅辞谢了僧人,回到宫中去。

    沈妙未了的心愿,是什么呢?

    沈妙这一生凄惨伶仃,子丧族亡,她想看到的,大约是仇人下地狱,沈家复清明吧。

    有一个重来的机会,但你要等,等不等?

    等。裴琅做出了决定。

    这一生如此漫长,漫长到他愿意用这条性命,来挽回一个错误。

    ……

    冬去春来,雁来雁往。

    一个王朝气数将近的时候,衰败的气息就会笼罩在上头。

    明齐已经不似从前的明齐了。苛捐杂税,赋税徭役,百姓民不聊生,贪官污吏狼狈为奸,朝堂混乱,帝王昏庸。

    太子却整日忙着结党营私,恨不得早日登基成新帝。

    将兵权收归手下,却无良将驱策,明齐是一块肥肉,谁都想要啃一口。

    遥远的大凉攻打吞并了秦国,终于对明齐发动了攻势。摧枯拉朽般的,胜利来的不要太容易,一路打到定京城门楼下。

    驻扎安营,定京城内人人自危,百姓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亡国之气弥漫。

    那大营帐中,有人正坐着擦拭长剑。

    “明齐气数到了尽头。”白衣公子摇着折扇走了进来,声音里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道:“听闻今夜皇宫里正在清理。”

    要清理的,宫中的女眷,妃嫔,宫女,甚至皇家公主,都要清理的。与其落入敌手被人侮辱,倒不如先死个干净,算是保全气节。

    真是保全气节么?那些人中,又有多少其实是不想死的?

    擦拭长剑的动作一顿,男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绝美的脸。他生了一双温柔的桃花双眸,不过眸光满是冷漠。道:“哦,沈皇后的尸身找到没有?”

    季羽书挑开帐子的门走了进来,刚好闻言,就道:“打听过了,没有,冷宫里的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连件衣服都没留下。”

    高阳嘲笑道:“傅修宜还真是怕人闲话,处理的倒是干净利落。”

    “沈家真是可惜了。”季羽书叹道:“若是有沈家在此,他又何故落到如此田地?”

    谢景行淡淡道:“自取灭亡而已。”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红绳。

    那绳子的颜色都已经有些消退了,却仍旧是牢固的,后来他曾上过许多次战场,这红绳一次都没有脱落过。

    想到那一夜女子清凉飞扬的道贺声,谢景行摇摇头,那承诺终究是要负了。谁能知道短短几年光景,这明齐江山就能覆没的如此之快?便是没有大凉,也长久不了。

    他的确是凯旋了,也打算看在那一杯践行酒的份上还她一个心愿,赔她一场烟花的,不过斯人已去,此生是没有机会了。

    他道:“明日一早,攻城。”

    ……

    大凉的旗帜飞扬,六月的天瞬息万变,黑云压城,狂风大作,仿佛下一刻就要倾盆大雨将至。

    宫殿里已经没有人了,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有“自缢”而亡的宫中女眷,也有被大凉兵马斩首的仆从。

    血流遍野,伏尸百万。

    裴琅坐在茶殿中,给自己斟茶。他倒的缓而慢,桌上一角的青烟袅袅升起,散发出香味,仿佛美人的耳语,教人心醉。

    他看了一眼窗外。

    沈妙死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天气,天色阴沉,突然大雨滂沱而至。

    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大凉的军队到了,明齐的气数将尽了。傅修宜和楣夫人快要活到头了,沈妙的心愿,大约也可以了了。

    他犯的错误,也终于有回头的机会了。

    他把那小瓶的东西倒进了另一头的酒壶里,满满的给自己斟上一杯。

    你的心愿就要快要了了。可惜……替你了却生前心愿的,却也不是我。

    城楼之上,大军压境,帝后都被反绑着双手押持着绑缚在旗杆之上。

    人都有私心的,为了自己的活路,也可以将别人的生路断送。这是楣夫人和傅修宜经常做的事情,而现在,轮到他们也来尝尝这其中滋味了。

    明齐宫中的臣子绑了自己国家的帝后,来向大凉邀好投诚。他们愿意用帝后的头颅来求得对方网开一面,放自己一条生路。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楣夫人就算再如何得宠,在这一刻,她谁也不能驱动。

    哦,还有新太子傅盛。那也早已被傅盛身边跟着最爱拍马屁的谢长武和谢长朝给斩了头颅,先拿给大凉的将军献媚了。

    城楼之下,坐在高马之上的男人懒洋洋眯起眼睛,黑云不知什么时候又散去了,渐渐地有金阳洒遍了整个城池。

    他衣袍华丽,戎装沾染鲜血,却依旧贵气纤尘不染,天生的威压。同楼台之上被绑着任人鱼肉的帝王形成鲜明对比。

    “谢景行”傅修宜咬牙道。

    临安侯府的世子,谢鼎的儿子,谢长武和谢长朝的兄弟,谁也没有想到,那个早已战死沙场的少年,随着临安侯府一同没落的少年,却在许多年后以这样的模样重新出现在天下人眼前。

    他是大凉永乐帝的胞弟,金尊玉贵的睿亲王,也是大凉的少帅,驱使着令人闻风丧胆的墨羽军。

    “好久不见,傅家小儿。”谢景行与他打招呼。

    谁都知道大凉永乐帝的胞弟最是风光,替他征战天下,又最是磊落豪爽,这么一个英雄人物,原先却是临安侯府的世子。

    楣夫人紧紧盯着那男子。

    她极怕,再如何稳握胜券,生死攸关的时候,都会失了分寸。可是她自来都是凭借着男人一步一步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在这个关头,却是什么招数都已经没用了。她责怪傅修宜没有本事,好好地王朝也会覆没,再看城下男人俊美绝伦,自有贵气天成,不由自主的便盯着他,目光里都是盈盈动人。

    谢景行皱眉,问季羽书:“沈妙就是输给了这个女人?”

    季羽书道:“不错。”又补充道:“瞧着也是一般姿色的模样,真是不知这明齐皇帝的眼睛是不是长偏了。”

    他们二人的声音未曾掩饰,大凉军队便发出一阵哄笑,楣夫人也是恨得脸颊通红。傅修宜也心中恼怒,他看着谢景行,沉声道:“想杀就杀,何必废话”

    “到现在还充什么大丈夫。”季羽书不屑道:“三哥,这明齐皇帝急着想死哪。”

    谢景行懒洋洋一笑,道:“本王本不想杀你,懒得亲自动手。不过本王欠你小皇后一个心愿,恰好这结局也是你多年前替本王准备的结局,所以于公于私,都要原物奉还。”

    他摊开手,高阳将长弓送上,递上银箭。谢景行手搭弓箭,只听“咻”的一声

    城楼之上的楣夫人中箭

    那箭却不是当胸的,恰好避开了要害,血不停地流了出来,看着令人触目惊心。楣夫人痛的几欲晕眩,傅修宜本来尚且算作是沉着的脸色也变了两变

    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

    谢景行微微一笑,再摊手,高阳再送上两支银箭。

    他将两只箭一同搭在长弓之上,然后,吹了声口哨。

    但见那大凉数万大军,齐齐拉弓,搭箭对准城楼二人

    风吹得高台之上旗帜猎猎作响,仿佛厉鬼哭号。而最后一丝黑云散去,却是金阳遍地,炙烤热烈大地。

    男子紫衣随风微微拂动,笑意冷冽,眉目间却似有少年般的顽劣。他站在城楼之下,望着目有惶惶之意二人,朗声而笑。

    “对不住皇帝小儿,承蒙一位姑娘托付,取你狗命”

    “放”

    数万只箭矢凶猛的朝楼台二人扑将而去,仿佛厉兽出闸,几乎要将天地遮蔽。连金阳都不能泄露出一丝,汹汹然将二人吞噬

    什么都瞧不见的。

    皇宫之中,那青衫男子已然伏倒桌前,似是睡去了。

    脚边,一盏灯笼倾斜,里头的蜡烛倒了下来,不过半刻,烧的布帘都生出火光,火光慢慢蔓延开去,烧过了重华宫,烧过了金銮殿,直烧的整座皇宫都被烈焰包围,赤色一片。

    “咦,三哥,皇宫走水了。”季羽书眺望着远处,惊道:“派人去救火?”

    “不必了。”谢景行拦住他。

    “这明齐皇宫不干净,烧了也痛快。”他挑眉:“白日焰火,我总算也没有失约。”

    “那是什么意思?”季羽书不懂。

    谢景行望着天空中被火光染红的一角,眼中却是浮现起清亮亮的月色里,那孤独饮酒的身影来。

    “这皇朝负了你,本王就替你覆了这皇朝。”他低声道:“这大概就是你的心愿了吧。”

    却没有注意到,那一直牢牢系在他腕间的,跟随了几年都没有脱落的红绳却突然断开,飘落至地上的余火之中,化为灰烬。

    也无人听到,灰烬之中,女子长长的叹息。

    原来这就是劫,原来这就是缘。

    你眼睛看到的,可能不是真的。耳朵听到的,可能也不是真的。前后两世,他站在遥远的巅峰漫不经心微笑,也只有靠近身前,才能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他玩世不恭却最真诚,满腹算计却讲义气。可以因一杯温酒策千军,也能为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驱马楼头,道一声对不住皇帝小儿,承蒙一位姑娘托付,取你狗命。他活的最沉重也最潇洒,最黑暗也最真实。从卑劣里生出来无限的赤诚,睥睨人世,冷眼相争,最后不紧不慢的执棋反袖,把那一点点的光芒都握在掌心。

    这是她的问,她的问,却只有他能解。

    “下雨了。”高阳收起扇子:“夏日天真奇怪。”

    谢景行扬唇一笑:“进城。”

    “作甚?”

    “覆皇权。”

    ...

第二百一十五章 醒来

    沈妙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那个梦好似很长很长,长过一生。她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自己从牙牙学语的婴孩变成蹦蹦跳跳的小姑娘,从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变成窈窕青葱的少女,再到妙龄妇人,再到宫中高不可攀的六宫之主,最后到冷宫中的废后,化为那熊熊大火之中的一抹灰烬。

    她看着自己爱上了傅修宜,求着沈信将自己嫁给傅修宜,她坐在一边拼命试图阻止自己这个愚蠢的行为,可是却是徒劳的。没有人能听到她的话,于是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再次发生。

    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自己当年做的那些事情,究竟有多愚蠢。沈妙这下子算是明白了。最可怕的是要再次体验一回当初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她的少女时代在嫁给傅修宜之后就结束了,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哪怕是被人称为愚笨蠢糯,到底都是自由而愉快的。而当她称为定王妃的时候,就被迫的卷入了这些勾心斗角之中。

    连她的一双儿女都没有躲过。

    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沈家大房在逐渐的式微。曾经的繁盛像是春日里开到极致的花,春日一过,夏日一往,待到秋风起的时候,纷纷扬扬凋谢,越发显得清冷寒碜。

    在那黑暗的,几乎看不到一点光明的一生里,却也有一些事情是被她忽略掉的。那些东西像是沉沉夜色里的星星,被其他东西掩盖了,变得不真切,偶然发现,明亮如昔。又像是在自家院子里无意中闯入的烟火余烬,带着一点鲜亮的色彩,让那枯燥的,冷淡的夜也变得生香。

    她看到了谢景行。

    不是那个顽劣的少年,不是那个战死沙场的英杰,他骄傲张扬如在后世一般狂妄,骑着高马,带着长弓,谈笑之间,将一个皇朝颠覆。他在清亮亮的月色里喝过她赠的践行酒,就在黑云沉沉的破城日还她一个穷尽一生都恨不能完成的心愿。

    他们在白日里看过一场焰火,就算没有失掉过去那个新年夜的约定。分明是萍水相逢的关系,却又成为她生命里最不可或缺的人。

    因他而了却了心愿,因他而得以重生。

    只是那一世的缘分实在太短暂了,那么美好的教人心中期待的缘分,因为命运的捉弄而被迫中止。令人惋惜,所以才有了这一世的机会,那那短暂的缘分得以延续。

    所有未出口的疑问似乎都不必出口了,很多事情在那一刻都烟消云散,包括疑问,包括解答。

    过去的法缘铸就未来的结果。

    沈妙慢慢睁开了眼睛。

    目光所及,是雨过天晴色的帐子,帐子的一角挂着精致的香囊,大约是为了冲淡苦涩的药味。香气和药味混在一起,越发的显出一种耐人寻味的味道来。

    沈妙抬眼看向身侧。

    年轻男人伏倒在床头,一只手还紧紧握着她的手。他闭着眼,下巴生出青青的胡茬,并不如何明显,却与素日里养尊处优的模样区别开来。

    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而温暖,恰好将她的手完全的罩在其中。沈妙只轻轻动了动,谢景行就醒了过来。

    瞧见她睁着眼睛,谢景行竟是愣了一下,似乎还未反应过来。顿了顿,才忽而道:“你醒了”

    沈妙点了点头。

    “有没有觉得什么不好?”谢景行追问:“让高阳进来给你看看?”

    他平常都是一副懒懒淡淡,任何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这一会儿却是难得的显出焦急。沈妙道:“不必了。我很好。”又问:“裴先生怎么样?”

    谢景行的脸顿时就黑了。

    沈妙瞧见他脸色一变,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倒是不知如何解释,裴琅可恶么?自然是可恶的,前生取了她的指尖血给楣夫人,虽然不晓得楣夫人那“改换命格”究竟是不是真的,总也有些助纣为虐的心思在里面,而那一句对傅修宜说的“斩草除根”更是间接导致了傅明的下场。

    沈妙对裴琅的感情是十分复杂的,她自己尚且可以不顾,可是事关傅明,总让她无法原谅裴琅。可是裴琅最后却是用性命换来了她一个重来的机会。

    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人无法做到纯粹的感激或者纯粹的痛恨一个人,那么能做的便只有划清关系了。沈妙不想和裴琅再扯上“亏欠”和“被亏欠”的关系,前生事前生已了,这一生却是再也不想欠裴琅什么,也不像被裴琅亏欠。她记得很清楚,那孩子模样的刺客扑将过来的时候,是裴琅替她挡了最重的一刀。如果裴琅因为她而死了,那这两生的牵扯,便真的是怎么也摘不干净了。

    不过瞧着谢景行这神情,沈妙也晓得他是误会了。谢景行因为这些事情生起气来的时候,沈妙莫名的觉得十分肖似罗隋养在罗家军里的那只小狼犬。

    她赶忙给这只小狼犬顺着毛捋一捋,道:“他救了我的命,总归是救命恩人,无亲无故的,被旁人这样舍命相救,这份恩情可不能顺着承接。”

    谢景行这才面色稍缓,道:“高阳看过了,昨夜里醒了一回,倒是命大。”又看了沈妙一眼:“倒是你怎么都不醒,再不醒,我就打算砍了那道士的脑袋。”

    “道士?”沈妙怔住:“你说的可是赤焰道长?”

    “什么道长不道长。”谢景行鄙夷:“不过是个赚人银钱的江湖骗子罢了。”那所谓的“赤焰道长”今儿一早就告辞了睿亲王府,临走时还拿了厅中那尊上好的古玩花瓶,说是就当是谢礼。到也不知道一个道士整日谋金算银的,是哪门子的高人了。

    沈妙听完谢景行说那道士搬了个花瓶走了,心中却是有些疑惑。那长长的梦里解了她不少疑惑,其实并不一定是真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沈妙就是觉得,那梦里发生的一切就是前生完整地故事了。

    那道士的确是她曾在从秦国回明齐的路上遇着的,以为是个逃荒出来的难民,化妆成道士也是为了讨口饭吃,她到底也是沈信教出来的女儿,心中总是有几分宽厚的,拿给对方一碗水喝,却没想到会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

    若是她前生真的听信了那道士的话,没有踏上回定京的路,大约也就没有后来的那些惨事了吧。可是若是重来一次,明知道那是一条有去无回的黄泉路,她也还是不会有别的选择,因为她的一双儿女都在那深宫之中。

    但是那道士到底是全了一段缘分。

    沈妙记得很清楚。

    在梦里,她的尸身被傅修宜命人点起的大火给烧成了灰烬,什么都没留下。然而那怨气却极重,怎么都不肯消散。楣夫人命了人来做法,她不成厉鬼,又无法投胎往生,灵魂禁锢在宫墙之中,整日游离打转,也是一日比一日虚弱。

    她所留下来的所有遗物都被烧毁了,若不是谢景行手上的那根红绳,只怕她早已消散与天地之中。

    那红绳能让她免受一些苦恼,那些无法往生的日子,沈妙的幽魂栖息于谢景行腕间的红绳里,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直到城破的那一日。

    她看见傅盛死于自己人之手,她看见楣夫人和傅修宜被人五花大绑与城楼之上,看着他们二人被万箭穿心而死,看着她恨了一生的重重宫阙从里面透出无数火光,夷为平地化为灰烬,心中未了的愿望,不愿散去的灵魂终于在那一刻得到了彻底的安宁。

    红绳断了,她能放下了。于是时光倏尔倒转,裴琅以性命为代价,她重获新生。

    谢景行见沈妙不说话,皱眉问:“你怎么了?”

    沈妙回过神来,看着他不说话。

    她有些激动的,她就说前生和谢景行毫无交集,怎么今生阴差阳错的绑在一起,扯也扯不开。原来是前生就有了牵扯。当初谢景行欠她一个心愿,不过是一句玩笑之言,没想到他信守承诺,却是亲手了解了傅修宜二人,替她报了仇。

    她轻声问:“谢景行,你有什么心愿么?”

    谢景行瞥她一眼:“怎么?你要替我完成?”

    “我可以送你一个心愿。”她认真道:“但凡我能完成,我一定竭尽全力。”

    她的神情太过郑重,惹得谢景行都微微侧目,不过片刻,他就扬唇,似笑非笑道:“好啊。”又凑近沈妙耳边,低声道:“我的心愿……你一定可以做到。”

    沈妙问:“是什么?”

    “给我生个孩子吧。”他云淡风轻的开口。

    沈妙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谢景行摸了摸鼻子,正要开口,就听见沈妙答:“好啊。”

    谢景行一怔。

    沈妙盯着他,她的唇角微微含着些笑意,和往日的不同,不是那种要端着,有些矜持的笑,而是发自肺腑的,仿佛是真的感到愉悦的开怀。甚至还有几分温柔。

    谢景行下意识的伸手探她的额头,道:“你果然病还未好。”

    沈妙拨开他的手,道“谢景行,我生日的那一日,你吓坏了吧。”

    谢景行松开手,见她神情平静,并未有什么奇特的地方,稍稍放心,顺着她的话反问:“你以为?我还以为……。”他没有说下去。即使到现在回忆起那个场景,谢景行都忍不住觉得后怕。沈妙躺在血泊之中,毫无知觉的模样,仿佛就要再也醒不过来,他的心也一同被攫住了,似乎带着谢家军第一次上北疆战场,哪怕被人暗算,自己生死未明的时候都没有眼下来的惶恐。

    他也有惧怕的东西,也有害怕失去的人,也有软肋。而这三样恰好都是相同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我来赔罪吧。”沈妙道:“你的生辰是不是已经过去很久了,今日就当给你补上如何?”

    谢景行莫名其妙的看着她,道:“心领了。你身子没好,别折腾了。”

    “本就是皮肉伤而已。”沈妙却主动道:“我们出去吧。”

    她今日醒来后实在有些反常,一来是沈妙并非贪玩的人,二来她显得比之前要亲切了许多,她从前的性子就是有些端着的,虽然不知道为何总是习惯性的端着架子,但沈妙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否则也就不会和谢景行冷战那么久了。这么主动地近乎讨好,却是让谢景行意外的很。

    他眯起眼睛,问:“你是不是背地里做对不起我的事了?”

    “嗯。”沈妙认真点头。

    “和裴琅有关?”谢景行冷了脸色。

    沈妙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觉得谢景行这德行真不能惯着,想的都偏到哪里去了便又恢复了素日的神情,问:“你去还是不去?”

    她这喜怒莫辨的,谢景行还未开口,就听得身后传来声音道:“去吧。”

    高阳走了进来,看了看沈妙道:“听闻你醒了,就过来瞧瞧。本来那伤也就是皮肉伤,根本未及里头,没什么事儿。”又对谢景行道:“你也出去活动活动筋骨,这些日子守在屋里,都没出门晒过太阳。天气不错,回来的别太晚就行。”

    又提起屋里的医箱走了。

    谢景行和沈妙二人面对面沉默,半刻,谢景行一笑:“你想去玩什么?”

    “自打来了陇邺还没有出去逛逛。”沈妙道:“对陇邺也不太熟悉,你与我就随意走走,与我说说这里的事情。”沈妙忽而又想起了什么,道:“对了,那一日我在碧霄楼外头的亭子里,还让八角去买了许多烟花,大约都还在,将那个也一并拿上。”

    “大白天的看什么烟火?”谢景行盯着她:“你的脑子也伤到了?”

    沈妙反问:“白日里的烟火你见过没有?”

    谢景行道:“谁傻谁见过。”

    “我见过。”沈妙答道。

    谢景行疑惑的盯着她。

    “夜里的烟火好看,白日里的未必逊色。你没看过,我就带你去看。”沈妙微微一笑,就要下床来。可是她这几日都在床上躺着,腿脚酸得很,这么一下来,却是疼的倒抽一口凉气。

    谢景行见状,便是笑眯眯的站起来,抱胸看好戏一般的看着她:“要我帮你吗?”

    “你会吗?”沈妙见他神情就知道没安好心。

    谢景行道:“你求我,我就帮你。”他俯身,仿佛要仔细听清楚沈妙对他服个软说话一般。

    沈妙觉得谢景行这性子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了,分明强势的有些霸道,少年时期就有着成年人难以企及的心机和算计。可是眼下却又像是喜欢恶作剧的少年,乐此不疲的捉弄旁人。

    她盯着谢景行英气美貌的侧脸,忽而心中一动,倒也干脆,“啪”的一下亲了谢景行的脸颊。

    谢景行愣住,沈妙移开目光,看向床头挂着的香囊。

    “沈妙,”谢景行皱眉看她:“你病得不轻,得再让高阳来看看。”作势抬脚要走,沈妙一急,喝住他:“谢景行”

    他脚步一顿,再转过头来,却是换了一副促狭的神情,沈妙知道自己上当,心中后悔,却见谢景行放声大笑,突然走上前打横将她一把抱起,沈妙下意识的勾住他的脖子。

    谢景行就这么抱着她出门,惹得睿亲王府的下人纷纷朝着他们二人看来。沈妙前世今生都没被这么放肆的与男子亲近过。不管是在定王府还是在后宫,都要端着皇后的架子,不过便是楣夫人,似乎也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傅修宜抱起来过吧。若真是那样,那昏君和红颜祸水两个名头铁定是跑不了的。

    难道她前生是个端庄淑仪的皇后,这辈子就要顶着一个红颜祸水的名头吗?谢景行倒是挺像昏君的。沈妙胡思乱想着,目光扫过那些掩嘴偷笑的下人们,心中恼火,拧了一把谢景行,道:“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啧,知道害羞了?”谢景行挑眉,语气恶劣的直让人想将他揍上一顿,他道:“刚刚不知道是谁在白日宣淫要侮辱我清白的……。”

    连侮辱清白这种字眼都用上了。沈妙真是唯有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却见迎面走来罗潭。罗潭大约也没想到竟会撞见这么一副画面,饶是她平日里心大,到底还是个姑娘家,登时反倒有些不自在。沈妙让谢景行放她下来,罗潭有点目光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对,沈妙问她:“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罗潭连连摆手,看着谢景行在一边又有点怕。当时她一心想着为沈妙出气,对着谢景行发了一通火,后来却是有些后悔了。对方位高权重,还是大凉的睿亲王,若是因此迁怒沈妙,那她罪过可就大了。不过眼下看着沈妙和谢景行这般亲密的模样,看来是没有吵架的,心中不由得有些欣慰。

    “哦,对了。”罗潭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摸出个东西来,放到沈妙手上,道:“这是赤焰道长临走之前交给我的,让我转交给你,说是送给你的临别里屋。”

    那是一个小小的木盒子,上头雕刻着着一只鸡和一条蛇,罗潭道:“倒也不知道为何要画个鸡和蛇了。”

    沈妙:“……”她说:“这是龙与fèng。”

    赤焰道长的雕工实在是不敢恭维,若非沈妙了解,只怕真的看不出来这是龙与fèng了。罗潭噎了一噎,沈妙将那木盒子打开,便从里面拎出两条红绳子来。

    “这……”罗潭道:“这就是两条红绳子嘛,有什么特别的,偏还说的古古怪怪,还以为是什么贵重东西。还不如送棵药草来的爽快,这道士真是吝啬,分明有着一山谷的药材,却要送这个……”

    沈妙却盯着那绳子,眸光微微晃动。

    她前生曾在道士那里得到过一根绳子,那绳子陪伴她数载,后来辗转又到了谢景行手中。她的芳魂曾在红绳之中栖息,也是连接着她前生与谢景行那一段缘法的介质。

    突然就觉得这红绳也有些亲切起来。

    她伸出手,将红绳绑在自己手上,罗潭看着她动作,惊道:“你……小表妹,你该不会要戴着这个?”

    沈妙满意的看着自己手上的红绳,又挑起另一个,对谢景行道:“伸手。”

    谢景行道:“我不戴。”

    “伸手。”沈妙重复。

    谢景行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我是男人。”

    “这个可以保平安的。”沈妙随口胡诌:“你与我一起戴了这个,倘若你有危险,我就能知道,我有危险,你也能感觉。”

    罗潭站在一边,弱弱问道:“真的……有这么神么?”

    沈妙才不管神不神,她觉得赤焰道长很有本事,送的东西也应当很珍贵,便是真的如罗潭说的,这就只是两根普通的绳子,这东西与她,也有深刻的意义。比那些金银更有值得纪念的地方。

    谢景行闻言,却是没有再拒绝了,虽然还是满眼嫌弃,却仍旧任由沈妙将那红绳戴在他手上,末了,还与他牢牢实实的打了个结。

    罗潭看的直龇牙,谢景行一个堂堂男子汉,优雅贵气的睿亲王,手上却是戴着这么个玩意儿,实在算不得画面有多美好。女子气便罢了,最重要的是这红绳瞧着也不甚贵重,和他二人锦衣华服实在是相形见绌,格格不入。

    沈妙道:“好了。”

    谢景行飞快缩回手,不动声色的将袖子往里头挪了挪,试图挡住那显眼的红色。

    罗潭道:“好啦,东西已经送过来了,看你们好像也有事的模样,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又冲沈妙眨了眨眼,拖长声音道:“小表妹这样好我就放心啦”一溜烟儿跑了。

    沈妙:“……”

    谢景行道:“走,看烟火去”

    睿亲王府的下人们:“……”

    从阳小声问铁衣:“分明生病的是夫人,怎么主子好似脑子有毛病了一般。青天白日的,看什么烟火啊?”

    铁衣面无表情的把扫帚递给他:“扫地”

    ……

    未央宫中,显德皇后正倚在榻上看书。她看的悠闲,一边听着手下的宫女说话,罢了,将手中的书卷放下,面上含了些欣慰,道:“没事就好了。这些日子总生事端,本宫都打算去烧香祈福了。”

    沈妙遇刺的事情,瞒着外人,却没有瞒着永乐帝和显德皇后。连高阳都没有办法,宫里的太医就更是束手无策了。说起来这些日子也真是奇了,睿亲王府接二连三的出事,先是谢景行,谢景行才刚刚躲过一劫,偏又到了沈妙头上。好在如今沈妙也醒了,总是让人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显德皇后放下书,就再也没了看书的心情,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站定。昨夜下过一场雨,今日便又是好天气,哪里还有昨夜里狂风大作的半点痕迹,除了窗户边的那株李子树,枝枝叶叶被风雨吹打落了一地。

    她自语道:“陇邺也是不太平啊。”

    山雨欲来风满楼,睿亲王府这样的铜墙铁壁,自谢景行回大凉来已经出了两次事了,这本就是一种信号。或许是警告,或许是反击?

    因为永乐帝已经开始对卢家出手了。

    陶姑姑是显德皇后身边的女官,自显德皇后被立为皇后之后,就一直跟在其身边,这么多年,是显德皇后最忠心的心腹。

    陶姑姑道:“今儿个静妃去御书房找陛下了,去的时候满眼都是眼泪,出来的时候似乎也十分不好。静华宫的宫女们说,回去后,静妃娘娘责罚了好几个下人,还摔了许多东西,似乎心情极为不好的模样。”

    显德皇后微微一笑:“卢家吃了亏,又想要试探陛下的态度,自然会从静妃这里下手。前几日卢夫人不还进宫见静妃了么?”

    “皇上似乎对静妃娘娘也不再耐心。”陶姑姑道:“静妃娘娘这几日对着您也收敛了许多。若是皇上真的对卢家下手,静妃这一头,您看……”

    “全交给皇上自己拿主意吧。”显德皇后淡淡道:“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本宫眼中,倒是瞧不清楚这些。当初既然进了宫,这些道理还是懂的。”她看向一脸担忧的陶姑姑,反而笑了:“你不会以为,本宫还会在乎这些吧?”

    陶姑姑不再说话。

    显德皇后却又看着外头,道:“本宫做这个皇后开始,就不把自己当做是女人了。帝王的妻子不是妻子,是要和他一同承担这个天下的人。福祸相依,生死与共。本宫从来不惧怕,本宫只是有些遗憾……”她看向自己的腹部:“本宫……没能生下自己的孩子。”

    “当初若非静妃娘娘……”陶姑姑咬牙道,语气中有着愤恨不甘,又有着悬而未决的痛心疾首。

    “罢了,”显德皇后疲惫的挥手,她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却是有了几分麻木的苍凉:“有没有静妃都一样,这个孩子,本宫总归是生不下来的。”她轻声道:“你看后宫,又有谁生下了他的孩子?”

    “没有的。也不可能有的。所以本宫虽然遗憾,这后宫的女人都一同遗憾,本宫的遗憾也就不是遗憾了。至少,本宫还有这个位置不可动摇。”她说。

    ------题外话------

    发点狗粮给你们

    ...

第二百一十六章 坦白

    日头西转,沈妙正和谢景行走在回府的路上。

    大凉本来就比明齐民风更加开放自由些,夫妻二人一同上街是很常见的事情。不过因为谢景行太出名了,陇邺几乎人人都认识他,走到哪里都能被人诧异的目光包围。

    前段日子传言睿亲王妃和亲王殿下貌合神离,关系冷如坚冰。如今他们二人一同携手出游,这谣言倒是不攻自破了,若真是如传言一般二人感情生疏,怎么还会如此亲密的出游,也不知是哪家嘴碎的胡乱说话。

    沈妙自打来了陇邺之后,还是第一次这样好生出来转转。谢景行对这里倒是很熟,且走且买,她本来也不是贪新鲜的人,今日竟也如同像是被罗潭影响了一般,东西大大小小的买了一马车,他们二人在前面买,铁衣和从阳就在后面付银票。饶是这样,谢景行还是觉得沈妙有些奇怪,一路上都不时地狐疑看她。

    沈妙却觉得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仿佛做过了那一场梦,就将她前世的不甘怨念愤怒和仇恨全部解开了。仇自然还是要报的,不过这一个重来的人生,却又不仅仅只是复仇了。那些在黑暗的岁月里曾经微微闪耀过的星辰,让她觉得在前生也不仅仅只留下了不好的东西。对于重来的这一次,也就更珍贵了。

    现在的她,比从前更勇敢更坚定也更坦率。可以去堂堂正正的直面自己的感情,也能热热烈烈的去拥抱全新的人生。毕竟这一个她,和那一个她,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她这么心情轻松,面上自始至终都挂着笑意。仿佛孩子一般的用新奇的眼光看这些东西,罢了还对谢景行道:“陇邺和定京果真是不一样,想来这大凉的各地也是各有风情。若是有朝一日,能游历名山大川,看过各处不同风景,那就好了。”

    谢景行一笑:“那有何难?”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沈妙道:“有时候倒是羡慕那些江湖草莽居士,无忧无虑,无俗事在身,过的亦是十二万分精彩。”

    谢景行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沈妙说:“你看我做什么?”

    他扬唇,握住沈妙的手,笑道:“等明齐和大凉的俗事一了,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就是了。”

    沈妙冲他一笑:“这是你还我的心愿?”

    谢景行微愣,想到之前沈妙醒来后说的那个心愿,他面上突然浮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勾唇道:“你今日一直在提醒我那个心愿,是不是因为两个月之期已经到了,很想……。”

    沈妙掉头就走:“我什么都没想。”

    从阳和铁衣跟在后面,从阳面色尴尬,铁衣黝黑的脸也显出通红,二人皆是不忍目睹的模样。主子之间感情好自然是好事,不过让他们二人在跟前伺候着,根本就是虐待啊

    还不如去守塔牢

    月亮渐渐升起的时候,街道上的人少了,沈妙和谢景行也逛了一天,都觉出些困乏。她今日难得兴致高涨,谢景行便也陪着。见他们二人回来,神情都很自若的样子,惊蛰和谷雨这才松了口气。

    谢景行要去沐浴,沈妙也回了自己的房间。惊蛰已经帮她放好了热水,道:“夫人先去沐浴吧,小厨房里也做了饭菜,等会子出来刚好可以吃,在外了一日大约也是累着了。”

    沈妙应了,沐浴的水很是温热,舒适的让人进去便昏昏沉沉的想要睡觉。她躺在床上,谷雨在一边伺候着,一边道:“奴婢许久没见到夫人这样笑过了。”

    沈妙回神。她其实是很经常笑的,大约是前世在后宫里呆的久了,也深谙输人不输阵的道理,哪怕是前路再如何灰暗,局势对自己再如何不利,都会下意识的先端出个微笑来。敌人瞧见你的微笑,摸不清楚你心中在想什么,便是混淆不了敌人,恶心恶心对方也是好的。

    重生以来,便也是习惯了这种模样,可是那笑容本就是下意识端出来的,并非是真心的,和发自肺腑的笑容又怎么会一样?

    眼下她眼眸弯弯,像是盈满了些微满足,温如暖玉,倒是衬得本就清秀美丽的脸越发有了魅力,教人移不开目光。

    惊蛰注意到沈妙手腕上的红线,罗潭给沈妙红绳的时候,惊蛰并不知道,因此这会儿见了,也很好奇,道:“夫人这红绳是街头上新买的么?倒是有些别致,不过和衣裳不太搭。”

    谷雨也见了,笑道:“之前普陀寺不是有卖这种红绳子的么,一个铜板五根绳子,说是可以求姻缘。”

    惊蛰就笑:“五段姻缘才值一个铜板哪,也真是太便宜了些。”又有些奇怪:“夫人不是最是不信这些的么,怎么也买了?不过话说回来,若是被殿下瞧见这绳子,怕又会不高兴了,定会想,夫人都是亲王妃了,还想求什么姻缘。”惊蛰性子活泼,这会儿又学着谢景行不悦的神情说话,逗得沈妙和谷雨都“噗嗤”一声笑出来。

    谷雨笑骂:“促狭鬼,殿下也是你能打趣的?”

    沈妙摆了摆手,道:“等会让人将饭菜都摆到谢景行房里吧。”

    他们二人一直都是分房睡的,谢景行有自己的寝屋。惊蛰愣了愣,又笑道:“夫人要跟殿下一起用饭哪。”不由得为沈妙高兴。沈妙和谢景行分房睡,这些丫鬟都看在眼里,偏偏又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倒没想到受了这一遭劫难,两个人的感情却是突飞猛进,倒是因祸得福。

    沈妙道:“这绳子很灵。”

    “咦?”谷雨诧异的看了一眼沈妙,不晓得为何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沈妙却是看着那绳子,轻轻叹了口气,只是这一回,眼中却是轻松。

    这一日总要来的,和从前的患得患失不一样,这一回的她,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准备。这一世和前一世什么都是不一样的,人和事都是,所以她还是会对以后充满期待,但是却也不会将所有的未来都全部押在一个人身上。

    自己成长,成为和心仪之人可以并肩的人,同样强大,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去了解自己该了解的世仇,就是这么简单。

    她让惊蛰拿来帕子,道:“替我绞头发吧。”

    ……

    谢景行披上中衣走了出来。

    他沐浴的时间长,水都有些凉,一个人的时候,面上并未有懒散笑意,反是有些凉薄的神情,在夜色里看的不甚清楚。他其实也并不是很热烈的人,玩世不恭的外表下,不过是对这世情因嘲讽而生出的疏淡。

    方出去,却见屋子的正中央摆着几碟精致的菜肴点心。

    谢景行眉头一皱:“铁衣。”他不习惯在屋里用饭,他是很爱洁的人,私下里又很规整分明,寝屋就是睡觉的地方,用饭一定要在厅里用。

    叫了几声却没反应,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却是沈妙抱着个酒坛子进来。

    那酒坛子极大,她抱得摇摇晃晃,谢景行上前接住,搁到桌上,问:“你做什么?”

    沈妙道:“我在你的库房里找了许久,找着了这一坛,闻了闻大约是十州香,估计也有些年头了,就抱了出来。”

    谢景行一顿,揭开酒坛,果真,一股醇厚甘冽的酒味扑面而来。他反是笑了,道:“了不得,十州香你也认识,唐叔居然没拦着你?”

    十州香可是上好的佳酿,有价无市,便是有再多的银子也难买。整个睿亲王府一共就三坛,沈妙就抱了一坛,恰好这一坛还是有五十年的年头。唐叔只怕要心疼的默默流泪了。

    沈妙一笑:“我还喝过呢。”

    谢景行怀疑:“喝过?”

    沈妙就不说话了。她当皇后的时候,宫宴上什么样的美酒没喝过,一坛子十州香虽然珍贵,却也不到让她另眼相看的地步。却不知她是当过皇后,被宫里琳琅满目的东西看花了眼,再看这些都觉得不甚在意,可是寻常人家,便是官家,有的官员穷尽一生,也是没机会喝上一口十州香的。

    沈妙拍了拍头:“好似忘记拿酒杯了。”目光又瞥到一边用来盛饭的碗,便干脆捞来两只,满满的倒了两碗。

    谢景行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问:“沈妙,你是酒鬼吗?”

    “我来陪你吃饭,”沈妙道:“有菜怎么能没有酒?”

    谢景行抱胸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想起之前的一件事来,就道:“你不说我差点忘了,碧霄楼那天,你喝了一碗酒,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喝酒……沈娇娇,你以后要注意分寸。”

    她喝酒的时候娇艳妩媚,优雅豪气,那一刹那的风情让人看得目不转睛,碧霄楼上多少男人的眼珠子都黏在她身上,当时谢景行便是生了好大一个闷气。若非要顾及身份,只怕当时就要把沈妙揣在身上就走了。

    他谆谆善诱着教导小妻子:“以后不要在外面喝酒,要喝必须有我在场,有我在场也不能多喝,尤其是不能当着其他人的面……。沈娇娇,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沈妙放下碗,她刚吞下一大口十州香,酒香甘冽,然而入喉却辛辣,辣的几乎眼泪都要出来了。一口下肚,暖融融又极爽快,她赞叹道:“不愧是十州香。”

    谢景行道:“你现在是在无视我吗?”

    沈妙看了他一眼:“你不喝?”又端起酒碗来喝了一口。

    谢景行道:“喂,你今晚不是要在我这里做个酒鬼喝到烂醉吧。十州香也不是你这么个喝法,你这是牛嚼牡丹。”

    沈妙斜睨他一眼:“还从没人敢说我是牛嚼牡丹。”

    谢景行:“……”

    他总觉得沈妙每次喝完酒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譬如多年前沈家离开定京,而他将前往北疆那一次。莫非沈妙的肚子里还住着一个人,只要喝酒就会将那人释放出来?谢景行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而且平日里看着也是一个克制谨慎的人,一旦喝醉了,真行,没点理智不说,还尽做令人匪夷所思之事。

    感觉沈家的将门豪气,在沈妙身上也只有喝完酒后才能体现出来了。

    十州香之所以为十州香,必然是因为它的醇,而越醇才越烈,醉过的人才知道酒有多浓。

    沈妙将那满满一大碗酒递给谢景行,道:“你也喝。”

    谢景行莫名的看着她,沈妙却执拗的伸着手,他便也只得在桌前坐了下来,接了那晚酒,慢慢的啜饮起来。

    沈妙瞧着他,谢景行喝酒的时候果然不是如她一样牛嚼牡丹,但亦不是文绉绉小心翼翼,有种潇洒的豪气。她看着看着,便也抱着碗,一仰头灌了下去。

    谢景行才喝了几口,就看见沈妙将那碗倒扣过来,一抹嘴巴,像足了沈信在帐中同士兵们饮酒的做派。他道:“你喝完了?”

    沈妙轻咳了两声:“我有话跟你说。”

    谢景行扫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碗里亮如琥珀的酒水,道:“要喝酒壮胆才敢跟我说,你是不是背着我犯错了?”

    “之前你不是问我,我的秘密是什么么?”沈妙道:“不用拿你的秘密交换了,我告诉你。”

    谢景行噙着酒碗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她。

    “你想不想听?”她还偏来问他。

    谢景行放下酒碗,道:“我怎么听着,像是你要给我下套?”

    “那我便当你想知道,我告诉你了。”沈妙不理会他的话,自顾自的道。

    “你是不是觉得自打认识我的时候就很奇怪,我与苏明朗说的那些话,还有同豫亲王下手。沣仙当铺的存在似乎也早就晓得,还有沈家二房三房,你还很奇怪我为何总是针对定王,分明在那之前还是爱慕定王的,若是因爱生恨也说不过去。”

    她一件件一桩桩,说的全都是谢景行有所怀疑的事情。

    沈妙道:“最初的时候,你一定对我心生警惕,所以也命人在私下里调查过我。”

    谢景行的脸上显出几分不自在的神情,显然,他的确如同沈妙所说,命人查探过沈妙的底细。

    “你一定什么都没有查出来,还以为我背后是否有什么手段高明的人,或者说,因为沈家背后有什么高人指点。”

    谢景行沉默。季羽书的沣仙当铺可以查出来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可是对于沈妙,却像是没有出口的石头,怎么都掀不出一点儿可以下手的地方。

    “你虽然查不出来我的底细,但你也一定将我过去多年经历的事情查探的事无巨细。你也应当知道,我爹娘在明齐六十八年年关回到定京之前,我曾因为定王的关系落了一次水。自那一次落水后,我的性子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如从前我迷恋定王,在那之后,却再也没对定王表现出什么心思。”

    谢景行的眼眸中就闪过一丝轻微的不悦。关于沈妙曾爱慕过傅修宜这一件事,真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了。若非是满城皆知,他都险些以为那是沈妙的做戏。论起容貌才华或者是地位,傅修宜虽然出众,却也没到这世上数一数二的地步,沈妙居然可以为了爱慕傅修宜到达几乎痴迷的地步,让他无言,也让他觉得有些耻辱。怎么着,拿他和傅修宜那种虚伪的家伙比,也实在令他太掉价了些。

    “那一次落水后,我对沈家二房三房开始有了隔阂,对沈清和沈玥也不如以前一般友好,甚至于都会给沈老夫人作对。”沈妙道:“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谢景行道:“人总有清醒的时候。”

    沈妙之前糊涂,那是她年纪小,糊涂到了一定时候,也许会因为某件事情得知真相,或是别的,于是人一夜之间就可以成长了。比如他自己一样。

    沈妙摇头:“那我也清醒的太过彻底了些。其实很简单,我在明齐六十八年落水的那一次,躺在病床上迟迟无法醒来的那段日子,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看着桌上跳动的灯火,眼中渐渐升起烟雾一般惘然的神情:“那个梦很长很认真,就像是我亲生经历过的一样。”

    “你能相信那样的梦吗?”沈妙笑了笑:“就像是预言。”

    谢景行渐渐蹙起眉,盯着沈妙的目光变得锐利。

    “传闻南国曾有一太守坐在树下打盹,梦见自己为皇,从花团锦簇到零落成泥,漫长的度过了一生,忽而醒来,发现不过片刻而已,那梦中种种,不过黄粱一梦。只是真实,因此分不清楚,那梦里是真实,还是现实是真实。”

    “我的这个梦,比故事里的南国太守还要长,还要苦。我梦到了以后。”她道。

    “我梦到了自己终于嫁入了定王府,沈家就和定王府绑在一块儿。我梦见日后朝廷纷争,诸王动乱,皇子夺嫡,最后傅修宜成了赢家。他登基,我为后,母仪天下,十分风光。”

    谢景行挑了一下眉。

    “你大约觉得我这是个美梦,因为我迷恋傅修宜,所以梦里都是这样圆满的结局。我也希望这是个美梦,可是这却是我此生以来做过最可怕的噩梦。”

    “我生了一儿一女,他们是这世上最懂事可爱的孩子,然后大凉国力越发雄厚,明齐有外族入侵,明齐同秦国借兵,秦国以我做为人质,在秦国呆上五年。”

    “我遇到了皇甫灏和明安。”沈妙道。

    谢景行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我不喜欢秦国的皇室,他们总是羞辱我,他们发明了一种步射,让我顶着草果子,但又老是故意射偏。后来我便暗中悄悄练习步射,不过练习的再如何好,第二日的时候,总也不会射中他们。”

    “五年很快过去,我回到了明齐。定京宫里多了一个宠妃,叫做楣夫人,她生了一个儿子,叫做傅盛。”

    “傅修宜宠爱楣夫人,疼爱傅盛。我被冷落,虽然是皇后,却遭人暗中嗤笑。”

    “傅修宜开始打击沈家,我虽心焦,却无法干政。我大哥因为污了荆楚楚清白而仕途尽毁,又因为杀人而入狱,最后落得残废而溺死在池塘。我娘因为常在青而病情加重,不就就郁郁而终。我爹日渐苍老,被夺了兵权,成日饮酒。二房三房倒是步步高升,越发得势。”

    “我和楣夫人在后宫之中争斗,谁也饶不了谁,到并非我贪图皇后这个位置,只是若是我连这个位置都保不住,我就会连着自己的儿女一并也保不住。”

    “最后我败了,沈家亡了,婉瑜和亲匈奴的途中病故,傅明也在被废了太子之位之后自尽。我在冷宫之中,被赐予一条白绫,宦官亲手勒死了我。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原来做了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她轻飘飘的,淡淡的诉说着这个触目惊心的梦,脸上却是带着笑容。这笑容有些缥缈,似乎含着无尽的苦楚,然而苦楚说不尽,便干脆用笑来代替了。

    谢景行不说话。

    她醉酒后总是自称“本宫”,谢景行总是笑她小小年纪筹谋倒深,偶尔也会奇怪,为何她做的梦里,总要是一个被冷落的废后,原来……。

    沈妙说:“你相不相信我这个梦?”

    谢景行反问:“你相信吗?”

    沈妙笑了一声:“我若是不相信,只怕今日站在你面前的,就只是一桩坟墓了。”

    “我醒来后,很怕这个梦里的一切会发生,循规蹈矩的生活,试图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来证明这仅仅只是一个噩梦。然而我越是认真去追索,越是发现,这不仅仅只是一个梦,梦里的那些事情,在一件件的发生。”

    “我提醒苏明朗,是因为苏家在那不久之后就会因为皇帝的忌惮而覆亡,苏家上下皆被问斩,只有你去替他们父子收了尸。而唇亡齿寒,苏家过后,轮到的就是沈家。我不过也是为了自保,所以才去提醒苏家,却不想被你发现了。”

    那时候谢景行因为苏明朗的一句话心中对她生了疑惑,而屡次试探,两人交锋多次,却都莫不清楚对方的心思。

    “那在你的那个梦里,我是什么结局?”谢景行盯着她问。

    沈妙道:“你很好。”

    “谢家渐渐的式微,临安侯后来战死了,你代父再征,听闻马革裹尸,可是多年以后,却重新以睿亲王的身份回到明齐。”沈妙微微笑了:“然后,带兵马覆了皇权。”

    谢景行蹙眉:“就这样?”

    “就是这样。”沈妙点头。

    “这样,”他扬眉:“我还以为,在你的那个梦里,你我之间也会有所牵扯。”

    “你到底只是将它当做是一场梦是吗?或者是以为我喝醉了的胡言乱语。”沈妙眸光微黯,又道:“不过这样也很好,我宁愿那只是一场梦。”

    “有些事情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我的确是梦见了荆楚楚常在青等人。在那之前,我都没有见过他们。因着那噩梦的提醒,在那之前我就对她们所提防。其实现在想起来,很多事情,不过是因为有了那个梦的提示,才得以完成。”

    谢景行看着她笑,那笑却是含了温柔和安慰:“你做的很好。”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总归我极力避免那梦中的结局。可是有一点,那梦里的两个孩子都没有了。”

    谢景行摩挲着酒碗的手指微微一顿,道:“我们也会有孩子的。”

    沈妙深深吸了口气,看着他道:“现在我要说的事情,你要听清楚。”

    “那个梦里,与我斗了一辈子的楣夫人,新太子的母妃,最后几乎把持了朝政的女人,叫做李楣。她是傅修宜在东征的时候遇到的臣子女儿,婉转妩媚,善度人心。如今,我再次见到了她。你是不是很奇怪,当日你从皇家狩猎场出来的时候,醒来后我却对你诸多冷淡,因为那时候我自己都很慌张,我再次见到了李楣。”

    “她现在,叫做叶楣。”

    “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她问。

    谢景行许久没有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看向沈妙:“她就是你梦里的仇人?”

    “我终其一生恨她入骨,却不能手刃仇敌。今生再次相见,她却成了陇邺叶家找回来的女儿。谢景行,我的仇可以隐忍,但是有一点,叶楣绝非良善之辈,为了权势,可以不择手段向上爬。她不会做无谓之事,睿亲王府既然承了她的恩,就一定会成为她手中的刀。你要提防她。”

    谢景行重新拿起酒碗,将那酒碗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虽是在笑,眼中却含冷意,道:“叶楣是么?傅修宜看女人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庸俗,我可与他不一样。”

    “不管你的梦是不是真的。”谢景行道:“梦里的仇也算是仇。就冲着他负了你心意这一点,就不可饶恕。你的仇交给我,我替你报。”他又打断沈妙将要出口的话:“不要说想要手刃仇敌,你是我的女人,你的仇就是我的仇。这世上,你我二人的仇人数不胜数,就不分你我了,若是有朝一日遇着我的仇人,你想要替我报,就算扯平了吧。”

    沈妙皱眉:“你有仇人么?是谁?”

    谢景行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怎么说什么都信,真可爱。”

    “放肆”沈妙道。

    她这一喝醉了就习惯性的带出点做皇后的威严来,谢景行动作一顿,沈妙也愣了一下。他盯着沈妙:“你还想做皇后吗?”

    “那样的梦我不想做第二次。”沈妙道:“那样的皇后,我也不想再当第二回。”她说。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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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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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将门毒后介绍:
将门嫡女,贞静柔婉,痴恋定王,自奔为眷。
六年辅佐,终成母仪天下。
陪他打江山,兴国土,涉险成为他国人质,五年归来,后宫已无容身之所。
他怀中的美人笑容明艳:“姐姐,江山定了,你也该退了。”
女儿惨死,太子被废。沈家满门忠烈,无一幸免。一朝倾覆,子丧族亡!
沈妙怎么也没想到,患难夫妻,相互扶持,不过是一场逢场作戏的笑话!
他道:“看在你跟了朕二十年,赐你全尸,谢恩吧。”
三尺白绫下,沈妙立下毒誓:是日何时丧,予与汝皆亡!
重生回十四岁那年,悲剧未生,亲人还在,她还是那个温柔雅静的将门嫡女。
极品亲戚包藏祸心,堂姐堂妹恶毒无情,新进姨娘虎视眈眈,还有渣男意欲故技重来?
家族要护,大仇要报,江山帝位,也要分一杯羹。这辈子,且看谁斗得过谁!
但是那谢家小侯爷,提枪打马过的桀骜少年,偏立在她墙头傲然:“颠个皇权罢了,记住,天下归你,你——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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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十三京。
——归你。
——漠北定元城。
——归你。
——江南豫州,定西东海,临安青湖,洛阳古城。
——都归你。
——全都归我,谢景行你要什么?
——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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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他漠然道:“沈谢两家泾渭分明,沈家丫头突然示好,不怀好意!”
后来他冷静道:“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沈妙你安分点,有本候担着,谁敢逼你嫁人?”
再后来他傲娇道:“颠个乾坤不过如此。沈娇娇,万里江山,你我二人瓜分如何?”
最后,他霸气的把手一挥:“媳妇,分来分去甚麻烦,不分了!全归你,你归我!”
沈妙:“给本宫滚出去!”霸气重生的皇后凉凉和不良少年谢小候爷,男女主身心干净,强强联手,宠文一对一。请各位小天使多多支持哦~重生之将门毒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之将门毒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之将门毒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