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倾慕
第二日一早,沈宅里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来的人不是别人,却是冯安宁。
自从之前沈妙和罗潭被劫走那事儿一过之后,后来冯安宁果真是主动登门道歉来着,沈信夫妇也是豪爽之人,况且当初的事情也怪责不了冯安宁,只能怪那些劫匪手段高明。虽然沈信夫妇表示没什么大碍,沈妙和罗潭也没放在心上,冯安宁却好似十分愧疚。除了隔三差五差些人送来一些小玩意儿,竟是再也没有登过门。大约是觉得无颜面对沈妙和罗潭,罗潭给冯安宁下了帖子,冯安宁也都是婉言拒绝。
倒没想到今日却是主动登门来了。
罗潭一听冯安宁来了高兴得很,拉着沈妙就往前厅跑。在定京,除了沈妙以外,冯安宁是罗潭唯一的朋友。她们二人一人泼辣却率直,另一人更是豪爽不羁,很是志趣相投。因着之前的事儿罗潭已经许久没和冯安宁见过面,便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待到了正厅,果真见着罗雪雁正与冯安宁说着话。冯安宁穿着一身月白色短袄锦裙,梳着堕马髻,戴珍珠耳环和琉璃钗,看着比往日要文静许多。罗潭率先叫了一句:“冯安宁”就奔了过去。
沈妙却是注意到,在冯安宁身边的位置上,还坐着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这年轻人生的眉清目秀,穿着一身鸦青色的直身锦袍,衣袍合身,神态温和,很是彬彬有礼的模样。瞧见沈妙看他,便对沈妙轻轻点了点头,礼数十分周全的模样。
眉目间隐隐和冯安宁有几分相似。
罗潭也这才注意到还有一个人,便道:“这位是……”
罗雪雁有些尴尬,莫名其妙的让两个姑娘家见外男自然是不合规矩的,可是想到今日冯安宁来的原因,便又觉得有些为难,心中说不出是高兴还是犯愁。
倒是冯安宁主动道:“这位是我的兄长。”
沈妙恍然。冯嫁嫡出的就只有冯安宁和她的大哥冯子贤。想来这一位便是她的大哥冯子贤了。
冯子贤站起身来,对沈妙和罗潭拱了拱手。沈妙和罗潭连忙回礼,罗潭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冯子贤,又看向冯安宁,问:“安宁,你今日来这里不是来找我们玩儿的么?”
冯安宁若是来找沈妙和罗潭来的话,便不会带着冯子贤过来了。不过这也十分让人诧异。不明白冯安宁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冯安宁没说话,只是看向冯子贤,冯子贤面色微微赧然,却还是主动开口道:“今日前来,实在是听闻兵部沈丘兄弟提起近来贵府招婿……在下,在下斗胆自荐,唐突之处,还请姑娘夫人海涵。”说罢后,脸庞微红,侧目避过罗潭探究的目光。
罗雪雁有些尴尬,然而眼中却是欢喜的。罗潭张大嘴巴,似乎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这个来意,沈妙一愣,心中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了。
这冯子贤说的一番话,可谓是十分胆大。但凡是上来说媒的,要么是请了冰人来游说,要么便是自家父母过来相看试探,鲜少有自个儿上门来说道的。可虽然是自个儿上门来说道,却又请了长辈在一边,没有失了礼节,传出去也不会有人对沈妙的清白说三道四,倒还是一个十分懂规矩的人。
沈妙不说话,冯安宁却是主动开口了,她看了一眼沈妙,一向飞扬高傲的冯安宁如今收起了骨子里的傲气,大约是还在为之前的事情而愧疚,语气中都带了些试探的讨好。她道:“传言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如今定京官家都有所忌惮,可嫁入东宫并非你最好的选择,倒不如……倒不如嫁给我大哥。我大哥文韬武略都不错,性情又刚正不阿,如果你嫁到我们府上,我也会帮着你,处处都有个照应。”
冯安宁自来就是个说话不会拐弯儿的性子,这一番话说的老实,却实实在在的为沈妙着想。罗雪雁的面色柔缓许多。沈妙问:“此事冯夫人和冯老爷可知道?”
冯安宁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原先爹是不同意的,后来在我们的劝说下,便也由了我们的性子。我爹是刀子嘴豆腐心,只是嘴上犟而已,本身还是很讲义气的。此事一定不会多加阻拦”
这一点沈妙没有怀疑,只看冯安宁这一根筋又不会耍心眼的性子便晓得冯老爷只怕也是个看起来聪明实则不然的。
她又看向冯子贤,问:“冯公子也是觉得我可怜,所以想要施以援手,这才娶我的吗?”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罗雪雁愣的是沈妙面对着有关终身大事的时候,竟然一点儿娇羞或是别的情绪也没有,这么平静的对待实在是有些古怪。冯子贤却是没想到沈妙会这么直白的问出这个问题。
他很快回过神,道:“舍妹在这之前曾多次提起姑娘,子贤倾慕姑娘才华性情……这一次,也不过是机缘巧合,不敢说施以援手。”说罢,脸色越发发红。
罗潭闻言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沈妙却有些无力,倒是不知道平日里冯安宁是对冯子贤怎么形容自己的,竟然连“才华性情”都说了出来。
冯安宁紧张的看着沈妙,问:“我大哥肯定比太子好”
沈妙几乎失笑,这话要是落在旁人耳中,只怕就要说冯安宁大不敬了。不过冯安宁能说出这话,倒是真的将她放在心中。沈妙又瞧着生的和冯安宁有几分相似的冯子贤,眉目坦荡,应当也是个正直的人。
沈妙笑道:“总不能短短几句话,就要将我的亲事决定下来吧。这样对我太不公平,对冯公子也不大公平。”
罗雪雁听着沈妙说话,心中有些想法,沈妙的意思分明是对自己的亲事有着别的想法。可是做母亲的却不晓得沈妙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沈妙不愿意嫁到东宫,瞧着对物色的这些青年才俊也不怎么上心,罗雪雁有些着急。
本以为没人敢和皇家作对来沈宅提亲了,没想到一来来了仨,罗凌苏明枫冯子贤,任谁一个也都是能令人满意的。偏偏沈妙看着谁都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冯安宁说:“可是你不着急,就没有时间了啊”
这话说的不假,谁知道圣旨什么时候下来,若是从前,自然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让沈妙想清楚,可如今圣旨一下,那就是一点转圜的余地也没有了。
沈妙摆了摆手,正要说话,忽然瞧见外头惊蛰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急道:“姑娘,宫里来人了”
罗雪雁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雪白。
不敢让人发现冯家兄妹在这里,罗雪雁带着沈妙是到前厅去迎话的。待来传话的小太监说完,才晓得不是来传圣旨的,而是让沈妙明日单独进宫一趟,皇后娘娘有话要与沈妙说。
等小太监走后,罗雪雁的脸色变得难看极了。虽然没有传圣旨,可也好不到哪里去。明日沈妙一个人进宫,若是在那时候提出圣旨的事情,沈妙一个人不好拒绝。就算不提出,谁知道皇后会说出什么恐吓的话。让沈妙孤身一人去面见皇后,本来就是一件用心险恶的事情。
冯安宁和冯子贤都有些担心,沈妙反过来还劝他们不用放在心上。等冯家兄妹走后,罗潭才问:“小表妹,现在怎么办?要不就在近日将亲事定下来?”
“亲事也不是一夜间就能定下来的,还要合八字交换庚帖,请冰人来走场,事情多得很,在明日之前是来不及的。”沈妙道。
罗潭怔住:“原来还有这么多事情。”又道:“小表妹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沈妙一顿,自然是清楚地,因为前生,她是满心欢喜的看着这些事情一样一样的完成,只恨不得早些嫁到心仪人的府邸。
却不知那是一处吃人不吐骨头的坟冢。
罗雪雁认真的看向沈妙:“娇娇,你告诉娘,这几个人中,你喜欢的是谁?”
“倒也算不上喜欢,”沈妙微笑:“挑个最合适的吧。娘也不必太过着急,明日等我从宫里回来再作打算也不迟,说不定还会有更多合适的人出现。”
罗雪雁一怔,沈妙总是对自己的亲事漠不关心的模样,对未来的夫君似乎也并无期待,让罗雪雁心中有些着慌。一直到沈妙走后,才喃喃自语道:“莫非……娇娇对定王还余情未了么……”
罗雪雁的这些想法,沈妙一点儿也不知道。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无非就是和皇家玉石俱焚,她有烈士断腕的决心,就是不晓得傅家人有没有舍弃名声的打算。
就算在最坏的境地,也不能失去希望,总归还活着不是么?
她这样想着,却又目光沉沉的看了窗户一眼,终于觉出几分烦躁,吩咐谷雨:“窗户关紧些,我要休息了。”
……
太子有意要纳沈妙为侧妃,导致如今官家皆是不敢与沈家扯上瓜葛,此事传的沸沸扬扬,能传到官家耳中,自然也能传到皇子间的耳中。
周王府上,静王和周王两兄弟正坐在桌前商量着此事。
“和老六他们争了那么久,没想到最后却被太子钻了空子”周王愤愤的将酒一饮而尽:“太子平时看着老实,这会倒机灵了”
静王比他哥哥要沉稳些,摇头道:“我看此事不仅是太子的主意,还有父皇的授意。父皇本就不满我们和离王一众,太子到底名正言顺。父皇偏帮太子,才想把沈家兵权给太子做助力。”
“父皇也是老糊涂了。”周王冷笑:“都说能者多劳,太子那个病秧子,也不想想沈家兵权到了他手里,能用的了几年,莫不是还没等摸热乎就一命呜呼,白白便宜了别人。”这话说的十足恶毒,几乎是咒太子早死的意思。虽然如此,周王的语气却十分嫉妒,要知道太子若是得了沈家兵权,实力大增,不仅能和他与离王分庭抗礼,指不定还会超出他们多矣。
太子本就有名声上得天独厚的优势,加上沈家兵权,胜算多了几筹,周王怎么能不急?
“如此说来,倒还不如当初就让沈家那个小娘们嫁给老九,总也好过太子。”周王沉声道。
“老九?”静王笑的意味深长:“四哥,老九可不你我想的这样简单。”
“你说沈万和秦王一事?”周王疑惑:“怎么看都有人在背后授意的意思。就算是真的,也仅仅只是他有这个野心而已。说句实话,咱们九个兄弟,谁对那个位置没有野心?老九谁也不占,就是想自己独大。他有这个野心,也要有这个本事才行。成日里都朝堂事参与的都不多,哪个臣子肯跟他?”
傅修仪和沈万私下里走得很近,和秦太子也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这事被诸位皇子听到,对傅修仪警惕,可到底没有放在第一位。原因无他,傅修仪长年累月都不怎么参与朝事,就算有那个野心,也没有那个实力,无非就是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比起他来,还有更重要的死对头。
静王摇头:“四哥不要小瞧老九,我总觉得他藏得很深。”
周王不耐烦的挥手:“好端端的,老提起老九干什么。今日我叫你来,是有一事跟你商量。”周王压低语气:“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沈家兵权落在太子手里,如果太子得了兵权,现在皇太孙也生了,父皇有意扶持,你我的机会更小。我和离王斗了这么久,可不想被太子捡了便宜。”
“四哥的意思是?”
“这门亲事不能结,”周王笑的残酷:“最好是结成仇最好。”
“结仇的法子千千万种,四哥先要哪种?”静王问。
“自然是血仇。”周王放下酒杯,道:“那沈家小妞之前不也是一心想着老九,肯定是不愿意嫁给太子的。既然如此,我们皇家也不做强人所难之事,不如帮她解脱。”
“想对沈妙下手可不容易。”静王道:“上次沈妙被人劫走之后,沈信给她的侍卫多了一倍,戒备森严,怎么动手?”
周王一笑:“外面不行,可以在宫里嘛。”他得意洋洋:“进了宫里,管他什么守卫,都要在外面等候,进了宫就是我们的天下。我打听过了,明日沈家小妞要一人进宫,等她进宫见了皇后之后,就是我们的机会,那时候动手,最简单不过。”
静王道:“宫中动手容易,查起来却容易被人怀疑。”
“嘿嘿,所以这是一箭双雕的事儿。”周王笑了:“你说,弄成是老六的手笔如何?”
静王眼前一亮。
他们兄弟二人和离王一派斗了这么多年不分上下,要是这一次沈妙在宫里出事,沈信疼爱沈妙,一定会将这笔账算在太子身上,如果不是太子有意要娶沈妙,沈妙不会出事,太子和沈家就算是结仇了。而最后查出来是离王所为,离王也讨不了好处。
不费一兵一卒就收拾了两个劲敌,何乐不为?
静王笑道:“四哥这个法子倒是不错,不过还得细细布置一番,省的多出破绽。来人,请我的幕僚进来。”
……
无独有偶,周王府在商量着明日刺杀沈妙一事的时候,离王府也在为此事而伤透了脑筋。
离王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两位兄弟,道:“你们以为如何?”
襄王是个谨慎胆小的性子,看着离王笑盈盈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离王自来就是笑面虎,表面上看着一团和气,可是这么多年下狠手的事儿没少做。他道:“会不会太冒险了?”
成王闻言却道:“这有什么冒险的?总不能真的让太子娶了沈家小姐,平白无故的得了沈家兵权。六哥和周王争了这么多年都没争出个所以然,那太子病歪歪的,也不怕有命拿没命花。”
成王一向说话粗枝大叶不计后果,这番话说的也十足放肆,不过显然十分合离王心意,他道:“八弟说的不错。太子拿到沈家兵权,的确非我所愿,这桩亲事若是成了,不只是我,两位兄弟也会有所连累,那可不成。我提出刺杀沈家小姐,便是为了以绝后患,虽说沈家小姐很是无辜,可说到底也是被太子连累的。”
离王笑眯眯的说起刺杀一事,话中虽然很是同情沈妙无辜,语气中却没有一丝怜悯。
“可是要如何将此事算到周王身上?”襄王小声问。
“周王平日行事放肆,冲动之下做出此举也合情合理,父皇本就对他颇有微词,在想扶持太子的时候,因为周王而损失沈家兵权,父皇只会重责于他。”离王沉吟道。
“一箭双雕,是个好主意。”成王大大咧咧的开口:“我支持六哥”
襄王没有说话,可他即便说不说话也都无关紧要。他和成王都是追随离王的,离王的决定,也代表着他们二人。若是成功,自然升天,若是失败,一起倒霉。这是一开始就明白的“同甘共苦”。
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只能盼望明日刺杀沈妙,能够进行的顺利一些了。
……
夜色如墨,冬日的风刮在脸上,皆是凛冽寒意,仿佛有人拿刀子在刮脸似的。白日里打好的水在夜里都结成冰,随着木桶晾在屋外,第二日和地面黏在一起,搬也搬不动。
客栈的楼上,窗前,紫衣青年负手而立,眉头紧锁,不知想什么想的出神。从外头蓦地飞进来一只雪白的鸽子,落在面前的窗台之上,身上都结了一层细小的冰凌,这么冷的天气还在外头飞,大约也是冷的出奇。
谢景行从鸽子的腿上取下一个银色的小管,随手将鸽子往身后一扔。屋里烧着炭火,正是温暖融融,鸽子身子一歪,飞到屋里的书桌上,歪着头去啄桌案上小碗里放的玉米粒。
谢景行从银色的小管中抽出一个小纸卷儿,展开看完。随手扔进炭火炉中化为灰烬。铁衣从门外走进来,走到谢景行身后,道:“主子,车马已经备好,明日一早启程回京。”
谢景行“嗯”了一声。
铁衣却没有退下,而是看着谢景行的背影,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说。
“有话就说。”谢景行头也不回的道。
铁衣一震,连忙道:“主子,定京那头传来消息,这几日沈信正在为沈五小姐物色合适的青年才俊,似乎有意结亲。”
谢景行没回头,铁衣看着对方秀骨青松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头皮发麻。他也不知道这话当讲不当讲,心中叫苦不迭,定京那头的季羽书和高阳在传回来的信里都没提到此事,铁衣这会儿提了,日后谢景行怪责他们二人,倒像是铁衣在其中挑拨一样。
但是不说吧,此事事关重大,要是回头谢景行自个儿知道了此事,已经酿成大错,他这个贴身暗卫也就可以不用当了,说不定命都没了。
在义气和性命之间,铁衣十分果断的选择了后者。
他道:“苏家苏明枫,罗家罗凌,冯家长子冯子贤都登门沈宅。”
“冯子贤?”青年转身,盯着铁衣的眼睛,问:“冯子贤为何登门?”
铁衣脊背发寒,硬着头皮道:“因为沈信急着将沈五小姐嫁出去,因为宫中有消息传出,太子有意要娶沈五小姐为侧妃。沈家不希望沈五小姐嫁入东宫,想在圣旨下来之前把沈五小姐嫁出去。冯家小姐和沈五小姐是好友,特意寻兄长过来解困……”
“宫中什么时候传的消息?”谢景行缓缓问道,声音却似镀了层冰。
铁衣压根儿不敢看谢景行的眼睛,头都要低到地上去了,道:“五日前。”
“五日前的消息现在才到?”谢景行不怒反笑,漂亮的桃花眼似有怒气划过,他道:“本王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养了一群废物。”
屋里的空气倏尔冷下来,似乎比外头还要冷,即便有着暖融融的炭火,桌上的鸽子却也是“咕”的轻轻叫了一声,脑袋缩回羽毛中去。
铁衣欲哭无泪,却还得将没说完的话说完,道:“宫中今日给沈家传话,明日沈五小姐一人进宫,皇后有事相谈。”
话音未落,就见那俊美绝伦的紫衣青年身形一闪,已经到了门口,随手扯下挂着的狐皮大裘披上,冷声道:“备马。”
铁衣一愣:“主子,不是明日一早……”
谢景行冷漠的扫了他一眼,铁衣打了个冷战,什么都不敢说了。
这一夜,风雪交加,寒气入骨,有人在温暖的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安睡,有人在华丽府邸商量杀人越货的阴谋勾当。有人理所当然的居于九重宫阙指点江山,也有人骑宝马千里之外披星戴月风雪迢迢。
有人欢喜,有人悲伤,有人焦虑不安,有人得意洋洋。明齐诺大的江山如画,定京歌舞升平,临到年关各处欢声笑语,却无人看得到平静湖面下的风起云涌。
定王府上,某一间屋中,还有人自己与自己对弈。
男子一身青衫落落,桌上的棋局七零八落,白字黑子交错一盘,极其复杂的模样。每走一步,他都要思量许久,似乎是下到了瓶颈之处,手中的黑子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灯火微微晃动,几乎将要熄灭,他起身续上灯油,屋中重归光明。这男子眉目生的光风霁月,一派谦谦君子作风,似有傲骨青霜在心,然而眉目间落落寡欢,有着散不开的哀愁。
这人正是裴琅。
裴琅看着窗外风雪交加的夜色,沉沉叹了口气。
傅修仪的这一步棋,的确是走得不错。祸水东引,无论是成功或是失败,都和傅修仪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而无论结果是什么,是太子倒霉,是周王离王倒霉,还是沈家倒霉,对傅修仪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这样的一处棋局,沈妙几乎没有别的路可走。就算是有,那也是下下之策,这一句对弈,傅修仪稳赚不赔。
裴琅有些为沈妙担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替沈妙担心,如果沈妙死了,他就能名正言顺的跟了傅修仪,傅修仪对他十分倚重,他若是没有看错,此人有帝王之才,日后自己也会鸡犬升天,富贵荣华享之不尽,也可以更好的在暗中保护流萤。
可是,他还是不愿意沈妙输。
这些日子傅修仪怀疑府中有内奸,将定王府的守卫增加了一倍,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更别说传消息出去。他没有办法和沈妙以书信沟通,只能在暗处焦急。
听闻沈妙明日要独自一人进宫一趟,恰好,他明日也要进宫,虽是傅修仪的幕僚,他也是个小官儿。
沈妙是没有路了,穷途末路之下,会不会有别的生机呢?
片刻后,裴琅看着自己面前的棋局,已经是困局了,再下下去也没有必要了。他一只手抵着桌角,突然反手一番。
只是轻轻一掀,满盘棋子瞬间摔落,大大小小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地上一片狼藉。
原先的局势,什么都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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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愤怒
第二日一早,沈妙就进了宫去。
罗雪雁和沈信不放心她,让她带了许多侍卫。可是沈府的侍卫也不能随时跟着沈妙,待到了宫门的时候,都要在外头等候。
沈妙临走之前,倒是将谢景行给的大大小小的首饰,能戴上的几乎都戴上了。对于明齐的皇宫,她从不惮报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只怕出了什么意外,做好万全准备。
等到了宫门口,谷雨她们并着侍卫都在外头等候,沈妙被宫女领着向坤宁宫那头走去。一路上,宫女倒是有些奇怪,从宫门道坤宁宫的路不算简单,要绕过好几个长廊,还有很些花园,沈妙却是走的熟门熟路,就连有些生旧松动的台阶,都不用宫女提醒,也就自己抬脚迈过了。宫女心中狐疑,莫非沈妙来了一次坤宁宫,就将这条路记得如此熟悉,一点儿错处都不犯?
倒没想到,这坤宁宫前生就是沈妙居住的地方,一草一木都已经铭记在心。因此面对堂皇摆设,精巧陈列,亦是视而不见,若是认真看去,还能看见沈妙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这些旁人都不知道。
等到了坤宁宫,宫婢正在给皇后梳头,沈妙等了好一阵子,皇后让她进去。
今日董淑妃并未过来,只有皇后一个主子。她穿着有些正式的朝服,头上戴着九头fèng簪,妆容贵重,生生扑面而来一股压迫感。
沈妙瞧了一眼,心中就了然了。
这还真当她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想用皇家威严来恐吓她?逼着她主动松口?难怪要故意支开罗雪雁,若沈妙真的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在皇后穿得这么正式,话里在若有若无的威胁几句,觉得自己孤立无援,心中慌乱,指不定就会松口了什么事。
可沈妙哪里就是个小姑娘。面前的人是皇后,她前生做的皇后,比这一个见识更多,架子更大,吃过更多苦,所以这点子狐假虎威的名头,还真不放在眼里。沈妙垂眸下去,浮起一个谦卑的笑来。
皇后慢慢皱起眉头。沈妙的反应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样,她不晓得沈妙是故意装糊涂还是本来就蠢,目光落在沈妙腕间的镯子上,微微凝眼,笑道:“这镯子水头挺好的,上前让本宫瞧瞧。”
沈妙依言上前,皇后执起沈妙的手。镯子不知道是哪里寻来的罕见玉料,翠**滴,圆润无比。正要夸赞几句,就听见沈妙笑道:“回娘娘,臣女的簪子和项链耳环也很好看。”
皇后一愣,竟也认真去看,这一看之下嘴角就不由的一抽,猫儿眼的簪子配的是珍珠耳环,珍珠耳环配的又是琥珀项链,至于手环和零零碎碎的首饰钗子就更不必说了。明明分开来看都是工艺精巧的贵重首饰,怎么一股脑儿塞在身上就那么扭捏呢?皇后突然就不大想夸赞沈妙首饰,连带着对那手镯也失去兴趣。心中难言鄙夷,当初都说沈家小姐是个只晓得金银的草包,后来以为改头换面了,今日一看,不和当初根本没脱形嘛。一想到要把沈妙嫁给太子,皇后心里就不乐意,若非是为了沈家兵权能够给与太子助力,皇后才不愿意让这么个粗鄙的女子嫁入东宫。
皇后放下沈妙的手,道:“本宫今日来,是想与你说说话的。”她叹了口气,道:“那一日同你母亲提过,如今你尚未定亲,年纪正好,本宫看着喜欢,有些与你做个媒。自然地,本宫也不会强人所难,这做媒也要你喜欢才行。”
沈妙低着头不说话。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你觉得本宫过得好不好?风光不风光。”
沈妙心中冷笑,面上却是笑着答道:“娘娘过得很好,很风光。”
“嫁到皇家,让有权势能力的人宠着护着,每个女人都能过得很好很风光,本宫是运道好。如今你也有这样的好运道,你想不想过的很好很风光?”
这话几乎是有些引诱的意思在里面,沈妙唇角微微一扬,话语却是说的谦卑又惶恐,她猛地在地上跪了下来,道:“臣女如今已经过得很好,万万不敢肖像其他,更不敢和娘娘相提并论,还请娘娘饶臣女一命”
皇后愣住了。她没想到沈妙竟然是这个反应,普天之下想要攀上高枝做fènghuáng的人不在少数,皇后晓得,但凡女子,总有几分爱慕虚荣的心肠,她拿自己做例子引诱,沈妙年纪小容易被说动,还怕她不动心。只要沈妙稍稍松口顺着她的话说,那赐婚一事皇家就能名正言顺的将主动方推到沈家身上。就算要做强盗,总也要掩饰几分。
谁知道沈妙却是这个反应,没有动心,没有犹豫,反而是害怕?
皇后心中没好气的想,难道当皇后有这么可怕吗?还是这沈家嫡出的小姐其实是个胆小如鼠的,又蠢笨如牛,根本听不懂自己的暗示,还以为大祸临头。
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接下来的时间,任凭皇后说的如何委婉,或是严厉或是温和,沈妙都是一副谦卑惶恐的模样,而正是这一副模样,嘴巴却紧的很,一句松口的话也撬不出来。到最后,皇后都带了几分火气,十分不悦的让沈妙回去,只想着此事从沈妙这头是走不通的,还得同文惠帝再细细商量一下新的办法。
因着皇后让沈妙走的时候,最后对沈妙的态度已经是十分不满了,连带着坤宁宫的宫女对沈妙也不怎么在意,就将沈妙交给外头一个路过的小太监,让小太监将沈妙送出宫去。
小太监自然是应了。
小太监带着沈妙往宫外走,拐过几个弯儿,深宫之中宫殿众多,除了一些后妃生活的偏殿,更多的却是太监宫女们住的小屋。这小太监带着沈妙走的尽是僻静之处,在绕过一处花园,几乎面对的是一处废弃的荒园时,沈妙停下脚步,道:“这不是出宫的方向,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她的手不动声色的按住袖中手腕的镯子上,没有人比她更熟悉明齐的宫殿,她知道从哪个方向逃走更有利。
那小太监一愣,随即低声道:“裴先生想见姑娘。”
裴琅?沈妙微微皱了皱眉。
思忖片刻,沈妙还是跟着小太监往前走。裴琅已经许久未曾与她通过书信了,沈妙还以为裴琅被傅修仪发现端倪。但是派莫擎过去打听,似乎又在定王府见过裴琅,似乎是安然无恙的模样。若是傅修仪怀疑裴琅,定然不会让裴琅获得如此潇洒。
裴琅找她的话,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世上之事,多有巧合。沈妙不晓得的是,皇家有意为她指婚一事,牵连了一众人。沈信罗雪雁和沈丘固然是亲人,马不停蹄的为之奔走,一些其他人却也前赴后继的奔了进来。譬如罗凌能够抒发的真心,苏明枫阴差阳错的求娶,冯子贤义字当头的施以援手。
人世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些联系如同蜘蛛吐出的晶莹丝线,在各自的位置安好,有一日纵横交错,便形成了一张细细密密的网结,构成了这世上最令人诧异的无法置信的巧合。
荣信公主进宫了。
她的身子不是很好,近几年来越发的消瘦。一年到头进宫的日子寥寥可数,今日看着却有几分急切。宫女要去通报,荣信公主摆了摆手,就道:“本宫没带帖子,有要事要与皇兄商量,不必通报了。”
宫门口的守卫哪里敢拦,虽然荣信公主如今不怎么露面,当初到底也是先皇宠爱的女儿,性情又刚硬。没得惹恼了她日后没有好果子吃,当即就放行了行。
宫女要为荣信公主寻轿子,被荣信公主拒绝了,荣信公主道:“走小道,轿子反倒不方便。你们搀着本宫,本宫慢慢走。”
荣信公主心里也是焦急的,她不问朝中事,每日又闭在自己的公主府中,要不是偶然经过庭院听见下人们谈起沈妙的事,都不知道皇家有意要将沈妙嫁给太子。且不说因为谢景行,荣信公主也要保下沈妙。荣信公主自己也是对沈妙极为欣赏,身为皇室中人,荣信公主深知女人嫁进来,表面上瞧着风光,未必就是真的开怀。况且沈妙也不是一个热衷富贵荣华的女子,于是这些对她来说更没有必要。真的嫁入东宫,沈妙一辈子都不会快活。
荣信公主赶着要去找文惠帝,希望能改变自己这个皇兄的想法。便抄了一条近道小路走。
沈妙到了一处偏僻的亭子。
这亭子掩映在树林中背靠着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中有几处屋子,倒是方便躲藏。裴琅就从那屋子中走了出来。
小太监在外头替他们二人把风。沈妙对裴琅点头算是行过礼,就问:“裴先生有什么要紧事在这里谈?”
“定王把府邸封住了,没办法给你传信。”裴琅道:“太子娶你入门的主意,是定王提出来的。”
沈妙挑眉,裴琅见她并不惊讶的模样,就问:“你知道了?”
“猜到了是他的手笔。”沈妙淡淡道:“太子的脑子,无缘无故怎么会想起我来。”
裴琅有些疑惑沈妙这话的语气,倒像是对太子和傅修仪极为熟悉的样子。可是沈妙一个闺阁女儿,平日里根本就没有和皇子们打交道的机会,如何又会了解皇子的个性。只怕沈信都不见得有沈妙这般熟悉。
这一处荒园曾经闹过鬼,平日里几乎是没有人来的。因此裴琅也不担心有人路过。他皱眉道:“成亲的事,你打算如何?”
沈妙有些意外,裴琅一向是个只会分析利弊而不会带上个人情感的人,难得问她亲事,毕竟她怎么看这桩亲事,于大局来说是无关紧要的。
沈妙道:“顺其自然。”
“你不能嫁给太子。”裴琅道。
“嫁不嫁不重要。”沈妙最讨厌的就是裴琅一副笃定的模样,似乎将所有的事情都把握在手中,因此他看不到旁人的挣扎,只会以自己认为是“对的”去做。她就冷冷道:“就算嫁过去了,我也未必过得不好,也会用我的法子去达到自己的目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每一条路都有不同的走法,裴先生不会以为这世界上只有一条路吧。”
“我并非你想的那个意思。”裴琅叹道:“嫁进东宫,固然可以让你走你的路。可是以你的婚姻为代价,这对你来说,太过残忍了,也实在得不偿失。”
沈妙心中微微一动,看着裴琅。
裴琅竟然会说“以你的婚姻为代价,这对你来说太过残忍了。”要知道前生婉瑜要嫁给匈奴的时候,沈妙曾经求过裴琅,因为裴琅是傅修仪的心腹,裴琅的话傅修仪总会考虑几分。而当时裴琅却告诉沈妙:“娘娘,以公主一人的婚姻换来明齐的安好,换万民福祉,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擅长以天下大局来观摩事实的裴琅,竟然也会将大局摆在第二位。
裴琅没有主意沈妙的神情,他道:“皇家将消息传出去,整个定京没有人敢和沈府结亲。”
沈妙道:“那又如何?”
“如果不行,你嫁给我吧。”裴琅说。
空气似乎有一瞬间变得僵硬极了,然而出乎裴琅的意外,沈妙盯着他的目光中没有惊讶,没有娇羞,连一丝一毫的动容也没有,认真看去,甚至似乎有些冰冷。她问:“你在说什么?”
裴琅的心头好像被兜头浇下了一盆凉水,冷的出奇。明明此事他也不过是为了利弊而判断,在沈妙清澈的目光下,却让他心里某些隐秘的愿望似乎也被人窥见了。一瞬间变得狼狈。
裴琅躲避着沈妙的目光,定了定神,才继续道:“不能嫁到东宫,你总要嫁给旁人,这才能有一条生路。嫁给我的话,或许能抵挡一阵。”
“裴先生为什么要帮我呢?”沈妙却轻轻开口,她的话语中似乎含着些许别的语气,让人捉摸不透。她道:“我们不过是因为流萤而生出的交易关系,或者说是主仆关系。我是主,你是仆。从头至尾都是我在要挟你,若是我被禁锢,不正是合了你的心意。跟了傅修仪比跟了我好了千倍万倍,裴先生这么帮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真心的呢。”
有些嘲讽的意味,裴琅听在耳中莫名不是滋味。他不晓得为何沈妙有时候对他客气,有时候似乎又对他有着敌意。或许女人都是这般善变的?
可是沈妙的问题,他说不上答案。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沈妙微微一笑:“就算我嫁给裴先生,也不过是下下之策。裴先生要用什么身份娶我,定王那头又如何交代?你不会因为我就暴露了你自己的身份,裴先生是颗好棋,我可不想这么随随便便就用了。”
“况且。”她微微抬了抬下巴:“亲事和夫君对我来说,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重要。不过是一个同床共枕的人罢了,在一起吃饭,在一起睡觉,除了这些,和陌生人又有什么分别。嫁给谁,我不在乎。会不会被逼婚,我也不在乎。我的幸福或是快乐,不会依靠在这上面。”
裴琅听得连连摇头,他想要否定沈妙的话,觉得沈妙年纪还小,不晓得终生大事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有多重要,这会子只是在赌气,日后明白了其中原因,吃了苦头,那才会后悔不跌。然而当他抬头瞧见沈妙神情的时候,又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沈妙的表情是认真的,她凉薄而冷淡,对于外界之事有种淡淡的厌倦,仿佛提起都会下意识的厌恶。她是真的不在乎。
可是女人怎么会不在乎相伴一生的人呢?
裴琅呆呆的看着沈妙。
气氛僵持中时,却听见有恶意的嘲笑从身后传来:“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桩风流韵事。”
沈妙猝然回头,却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蒙面的黑衣人,这二人手里皆是提着长剑,就朝沈妙扑将过来。
裴琅连忙拉着沈妙躲避,沈妙厉声喝道:“你们是谁?”
“沈小姐莫要怪我们,要怪就怪你挡了别人的路”那二人狞笑一声,一人朝裴琅掠去,一人提剑就往沈妙这头来。
竟是一点儿活路也不留得直下杀招。
沈妙心中暗道不好,没想到裴琅寻得这个地方竟然方便了旁人的杀人灭口。她按住腕间的镯子,可这镯子也要近距离的用时才好用。千钧一发的时候,却见当空之处横出两个石子儿,不偏不倚,正打在两个黑衣人的膝盖玩儿处。那二人痛的大叫一声,却是摔倒在地。
“刷刷”两道剑光,亦有二人猛地掠出,反手将黑衣人手中的长剑刺入对方胸膛。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根本没有给人喘息的机会。后面出现的二人却是宫中侍卫打扮,瞧着沈妙作了一揖。
裴琅正要说话,却见自屋顶又翻下一人,身材挺拔高挑,紫金袍,银面具,一双桃花眼目光却锐如刀锋。
却是睿王。
“睿王殿下……”裴琅喃喃出声,他本就聪明,稍稍一联想,面前这两个侍卫打打扮的人应当是睿王的手下。而之前想要杀人灭口黑衣人却不知道是哪路人马了。虽然不晓得沈妙和睿王是什么关系,裴琅却也不敢怠慢,心中万分警惕,面上却浮起一个客气的笑容,拱手道:“多谢睿王殿下出手相助。”
睿王没有说话,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虽然隔着半块银面具看不清他是什么神情,裴琅却觉得那一眼格外冰冷,让人后背都生出寒意。
沈妙皱了皱眉,睿王已经攥住她的胳膊转身往外走。裴琅一惊,连忙唤道:“睿王不可”
可面前两个侍卫猛地挡在她面前。
这两个侍卫都凶神恶煞的,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气息,裴琅是个读书人,本就不会武功,就算想要帮忙也没法。倒是沈妙,被拽着跌跌撞撞的跟人走,罢了却回过头来,一脸平静道:“裴先生先回去吧,我与睿王还有些事。”
睿王的脚步更快了。
裴琅望着消失的二人身影,面前两个侍卫又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这才离开。
可是地上却还有两具尸体,裴琅是不能久留的。他不晓得沈妙和睿王之间有什么关系或者是因缘,不过……他的心里,一瞬间却是有些空落落的。
……
沈妙被谢景行拽的手臂生疼,谢景行一言不发走的飞快,她努力跟上谢景行的步伐,可是对方人高腿长,赶也赶不及,几次差点都把她绊倒。
到了最后,沈妙心中的火气也上来了,怒道:“放开我”
谢景行走到一处无人的走廊,才猛地松开手,沈妙被他攥了大半截路,冷不防被松开手,差点一头栽倒。站定之后,火气“蹭蹭蹭”的往上冒,道:“你疯了”
这一处花园比起方才的荒园要在外头一些,沈妙有些怕被人瞧见,就要自己往外走,却被谢景行拉着胳膊又拽回来,一把将她推到墙上,按住她的两手,冷眼瞧着她。
他带着银面具,露出姣好的轮廓线条,下巴优美,薄唇却抿的很紧。眸中早已没有明日里玩世不恭的笑意,反是怒火喷薄,他一字一顿道:“沈妙,你就这点能耐?”
沈妙皱眉看着他。
谢景行却伸手握住她的下巴,逼她抬起头正视自己,他居高临下的俯视沈妙,就像猎手俯视自己的猎物,沈妙极不喜欢这种被人自上而下俯视的目光,挣扎着就要离开。
可是她到底是个女子,如何与谢景行的力气抗衡,那点子力气,在谢景行身上如挠痒痒般。谢景行轻而易举的化解她的挣扎,甚至微微屈起膝盖抵着她的腿,让她动弹不得。
可这姿态,也就更暧昧了些。
沈妙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景行的语气辨不出喜怒:“罗凌苏明枫冯子贤现在还来一个裴琅。这么多人英雄救美,我倒是小看了你。”
沈妙不语。
他手上的力气倏尔加重,捏的沈妙下巴疼,微微蹙起眉。
可那年轻的男人却咬牙道:“嫁给谁不在乎,也不在乎会不会逼婚,你想嫁到太子府?”
沈妙心中一动,想来方才她和裴琅的话,都被谢景行听到了。这人最爱做的就是在暗处将所有的事情都尽收眼底,若是平日里,沈妙也没觉得有什么,却在这一刻,心中陡然出了几分愤怒。仿佛被人瞧见了一些不愿意公诸于众的秘密,又或者是糟糕的一面被人了解,因为羞愤而生出的愤怒。
她冷笑道:“嫁给太子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也知道,我想当皇后。太子最后也是要坐上皇位的,指不定我进了东宫,斗死了太子妃,自己顶上去,也是明齐未来的沈皇后,这有什么不好的?”
这话说的有几分恶毒过分,谢景行的脸色更加铁青了。
他也笑,只是笑的冰冷:“可惜太子坐不上皇位。”
沈妙不晓得谢景行莫名其妙的愤怒从哪里来,然而此刻她以这样难堪的姿势被人质问,却是十分羞恼和委屈。或许人在冲动之下的情绪连自己也难以把握,就像她不知道自己的委屈从何而来,却想将这些日子以来被动的,不高兴的东西通通撒出来。
谢景行捏着她的下巴,抵着她的腿,禁锢着她的手,他英俊的不可思议,就连愤怒也有别样风情。那些邪气萦绕着他,让沈妙一瞬间相信,那个外表上玩世不恭,漫不经心,对什么都不上心的谢景行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的他,冷漠,刻板,愤怒的时候让人心寒。
风景再好,可惜沈妙无心欣赏。
她道:“就算他坐不上皇位也与你无关。”沈妙抬起头看他,极力平静开口:“睿王殿下又为什么来质问我,我与你之间的关系似乎没有好到这样。我嫁给谁或者是不嫁给谁,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此话一出,谢景行反倒缓缓笑了。
他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捏着沈妙的下巴拉向自己,道:“你想办法和我斤斤计较的时候,和我讨价还价盘算生意的时候,借我的手杀人的时候,可本事的很。怎么,到了现在,你就只有这点能耐?嗯?”
沈妙的眼睛觉得有些酸涩,她真是讨厌极了谢景行此刻的做派。然而挣脱也挣脱不开,讨厌这样被动的自己。她觉得眼前雾蒙蒙的,很是不舒服。
谢景行眉头一皱,道:“不许哭”
沈妙的眼泪要落不落,只觉得内心羞耻极了。她活了两辈子的人,竟然被谢景行说几句话就想哭,这像什么样子。可是内心的委屈又无法纾解。感觉整个人都变得混乱不堪了。
又不愿失了面子又没有办法挣脱,情急之下,沈妙瞪着谢景行,怒道:“谢景行,你不要太过分了”
“谢景行?”另一头的草丛里却传来一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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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床咚
“谢景行”
沈妙和谢景行猝然回头,却见草丛里跌跌撞撞的走出一人,待走近时,沈妙的身子都忍不住一僵,下意识的去看谢景行的神色。篮色,却又因为谢景行戴着面具,什么都看不到。
那人是荣信公主。
荣信公主本来是想要抄小路进来的,却在来到这一处的时候恍惚瞧见沈妙被个陌生男子拉着走了过来。荣信公主连忙让宫女们在外头等着,自己跟了上来,若是被旁人瞧见沈妙和陌生男子在一起,只怕会引来流言。
沈妙的品行,荣信公主是信得过的。不过她方才瞧着沈妙似乎不大愿意的模样,生怕沈妙是被宫中某个皇子缠上了,或是惹了什么麻烦,有心要为沈妙解围。却又不好贸然上前,省的是一场误会。
她先头隔得远,听不清楚这两人之间说的是什么,后来看沈妙似乎都快哭了,心急之下往前走了走,恰好听着了沈妙那句“谢景行,你不要太过分了”。
荣信公主失声叫了出来。
但见那高大挺拔的身影转过身来,却是个陌生的年轻男子,脸上带着半块银质的面具。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荣信公主快步上前,这时候才看见,这男子是睿王。
大凉来的睿王,刚来明齐入宫的时候,荣信公主作为公主也是见过的。不过她自来不关心这些朝事,也并未刻意打听过。此刻瞧见这人是睿王,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可是方才沈妙那一句“谢景行”,又的确是说的谢景行,她没有听错。
荣信公主有些质问的看着沈妙,问:“沈姑娘,方才你叫着睿王殿下谢景行”
沈妙还没来得及开口,睿王却主动开口了。他道:“本王名谢渊,小字景行,刚才沈小姐叫的本王小字。”
沈妙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想着谢景行这会子反应倒是极快,总是能找个理由敷衍过去。待瞧见荣信公主古怪的神情时,又猛地反应过来,心里将谢景行骂了个狗血淋头。
除了亲人之外,只有妻子或是情人才会称呼对方的小字,她叫谢景行小字,落在荣信公主眼里,谁知道会是个什么样
谢景行定是故意的
荣信公主在睿王和沈妙之间扫了一扫,最后却又是定在了睿王身上。
有些像的,比如这一身紫衣,能将紫色衣裳穿的这般贵气出尘,也只有那个走马章台的顽劣少年了。可又有些不像的,那股子陌生的,有些凉薄的,身为上位者才有的杀伐果断却心狠手辣的劲儿,却和记忆里的少年截然不同。
谢景行早死了,死在了北疆万马奔驰的战场之上,万箭穿心而死。
心中一瞬间刺痛,荣信公主猛地捂住自己心口弯下腰来,不管过了多少次,想到谢景行的死,她都无法释怀。玉清公主死后,她是将谢景行当做了自己的儿子,中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她的可悲不比谢鼎少。
沈妙连忙上前扶起她,那紫衣青年却负手而立,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身形动也未动。
荣信公主唇边不由得溢出一丝苦笑。
是了,睿王怎么可能是谢景行呢如果是谢景行的话,怎么都不会这么冷漠的,像看一个陌生的人看着她在这其中挣扎。如果谢景行还活着,怎么可能忍心看着她这样痛苦。
荣信公主摆了摆手,道:“你怎么在这里”
沈妙答道:“皇后娘娘让我进宫去。”
荣信公主眉头一皱,又看了看谢景行,问:“睿王怎么也在这里”
沈妙看了一眼谢景行,道:“我从宫里出来,带路的小太监中途有事,等了许久不见,自己走反而迷路了,恰好遇着睿王殿下,让睿王殿下帮我指一指路。”
这话几乎是明目张胆的骗人了,刚才荣信公主可是清清楚楚看到是睿王一路拉着沈妙走到这里来的。况且沈妙也都叫了睿王的小字,这二人的关系可是非同寻常。
荣信公主莫名的有些生气。当初谢景行带沈妙来公主府,荣信公主以为谢景行待沈妙是特别的,随着她自己和沈妙接触的越多,也越喜欢沈妙,荣信公主一直有心撮合沈妙和谢景行。若非后来谢景行战死,说不定这桩姻缘也成了。
如今沈妙却和另外一个男子关系匪浅,而且这男子的小字还恰好也叫“景行”。像是自己的东西被旁人占了去,荣信公主心中不是个滋味。她也知道沈妙不可能一辈子不嫁人,可是睿王到底不是明齐的人,而且荣信公主活了大半辈子,看人看的清楚,这个睿王行事诡异,浑身上下都透露出危险,不是个简单的男人,沈妙若是上这个男人,只怕太过复杂。
“如此,本宫代沈姑娘多谢睿王殿下。”荣信公主开口道。却是极力想要划清沈妙和睿王的关系。
睿王颔首。
“既然领路的太监不见了,本宫有许多宫女,本宫让她带你出去。之后的路不劳烦睿王。”荣信公主又道。这态度分明是在防着睿王了。
睿王便也没说什么,淡淡应了一声,自己先离开了。
等睿王离开后,荣信公主才松了口气,问沈妙:“你与他是怎么认识的”
沈妙今日也没料到会突然遇着荣信公主,更没料到荣信公主竟然会听到她和谢景行的话。不由的暗自埋怨,平日里谢景行的暗卫耳聪目明,连个老鼠跑过都能逮住,今日关键时候放风,却不知是不是瞎了,连荣信公主也没发现。
她道:“曾同睿王殿下巧合遇着几次,算是认识。”
荣信公主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愿意说,本宫也不逼你说出来。只是此人非是明齐人,保不准对你有所图谋。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有些事情也得自己拿捏,不为了自己想,也要为你爹娘大哥想一想。”竟是生怕沈妙被男人骗了。
沈妙心中哭笑不得,误会到了这个地步,想来也是解不开得了。荣信公主抚了抚心口,喘了几口气。沈妙见状,问:“公主哪里不舒服”
“早年间有的心疾,”荣信公主摇了摇头:“这几日犯得厉害。”
沈妙见她疼的难过,恍惚记起前生荣信公主也有心疾,太医还说不要忧思过虑,省的心疾犯起来疼得厉害。她道:“公主应当找个太医来好好瞧瞧,或者去民间打听专治心疾的大夫。这样疼着很难过。”
“无妨。”荣信公主摆手:“本宫活到现在,该享受的都享受过了,不该享受的也享受过了,这一生不亏。大约也是活不久,本宫也不想折腾,”她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毕竟也没什么好值得惦念的了。”
沈妙知道她是又想起了谢景行,不晓得如何安慰她,只好道:“小侯爷见公主这模样,也不会欢喜的。”
“他若真的在乎我这个姨母,也不会那么狠心的撒手西去了。”荣信公主收起面上的悲伤,拍了拍沈妙的手,道:“皇兄有意要为你指婚的事情本宫已经听说了。本宫今日进宫来,是为了和皇兄提起此事。沈妙,你也不愿意嫁给太子吧”
沈妙没料到荣信公主竟然会为她说情,一时间有些唏嘘,前生她费心讨好荣信公主,得来的也不过是荣信公主的鄙夷和不屑。今生却因为谢景行的关系,荣信公主对她改观,连文惠帝的决定也愿意为她争取。虽然沈妙知道,文惠帝决定的事情,荣信公主也左右不了,不过这份情,她却会记在心里。沈妙道:“我是不愿意嫁入东宫,不过公主也不必勉强,世上之事,冥冥自有天意,顺其自然,老天会给出安排的。”
荣信公主反倒是笑了,道:“你倒是看的通透。”
她道:“时间不早,我不与你说了,先去那头,我让宫女送你出去。”
沈妙被荣信公主的宫女送出宫门外,等在外头的惊蛰和谷雨率先迎上来,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沈妙一番,确定沈妙安然无恙后才道:“吓死奴婢了,等了这么长时间,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姑娘若是再不出来,奴婢们都打算想法子进去找了。”
沈妙失笑:“又不是龙潭虎,哪有那么可怕。”心中却是暗暗想着,今日那莫名出现的两名杀手,却不知是谁的人,竟然胆敢在宫里对她下杀手。不过追究起来,若是她死了,于太子只会有害,对方若是不想坐看太子独大,不出错的话,不是周王的人是离王的人。傅修仪倒不可能,沈万和秦太子的事情过了才不久,傅修仪不会这么主动的往风口浪尖上钻,以他隐忍的性子,会再潜伏一段时间。
想着便不由的心中冷笑,总而言之,傅家人没一个好东西是了。沈家和傅家也注定是对立的两面,不是你死是我亡,对方下手如此之狠,她也不会手下留情是了。
莫擎上前示意沈妙上马车,启程回沈宅。
宫门口人来人往的街道边,一处热闹的酒馆,角落里有人在观察着莫擎这一行人的动静。待看到沈妙从宫门口安然无恙的出来时,目光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提起桌上的剑,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沈妙回到沈宅,自然而然的,沈丘他们都围上来问沈妙今日在宫里,皇后与她说了什么。沈妙略过谢景行那一遭,只将皇后与她说的话说了。沈家众人又是忧心忡忡了一回,皇家那头给沈妙不轻不重的威胁着,只怕日子一日一日的缩短,必须得尽快想个法子。
罗雪雁又想起来那几个进府提亲的人来,有心想问问沈妙的意思。若是这几个人中,沈妙对哪个人感觉稍好些,要不先这样吧。总归沈信也打听过,虽然不是十全十美,品行方面也都没有问题的。
可是沈妙今日才经历了谢景行一事,脑子都混乱不堪,哪里还有心情谈论这些,等罗雪雁提起的时候,罕见的表现出一丝不悦来。沈信几人见状,皆是面面相觑,还以为是沈妙在宫中被皇后的话搅得心神不宁,倒不好继续说下去。便让沈妙早些在屋里休息,自个儿散了。
沈妙回到屋中,天已然都黑了,谷雨替她点起油灯。惊蛰见沈妙今日心情不好,也不敢留在屋里打扰她,拉着谷雨下去将门掩上,屋里剩下沈妙一人。
她有些烦躁的梳着头发,胸中却似乎有一股无名怒火怎么也下不去。想着今日在宫里谢景行质问的话,不由得越发烦闷委屈。她自己的事情,和谢景行有什么关系,谢景行还要插手她的人生不成
可是这亲事走到现在,各方势力插入,加上一个谢景行,她倒是越来越身不由己了。
想着裴琅说的那些话,沈妙的唇边忍不住浮起一丝笑,只是笑容有些凄惨。女人哪里不想嫁一个两情相悦的男人,白头偕老。只是前生看惯了世间沉浮,说到底她和傅修仪之间的所谓慕,都不过是她自己一厢情愿而已。她也没有真正的体会过两情相悦是什么滋味。但是晓得,一旦了,心思不是自己的。她不愿意再如同上一世,傻傻的将一生的幸福交给别人手上,现在很好。一开始管住自己的心,比放出自己的心再收回容易得多。
只是心中到底不怎么舒服。
她在灯下坐了片刻,其实也什么都没想,过了好一会儿,“噗”的一下吹灭了灯,爬到榻上睡了。
睿王府今日的风雪格外大。
一种护卫抖抖索索的站在风中,连那只已经长得有些小壮实的白虎也被扔在了寝屋外罚站,今日的睿王也是看谁都不顺眼,睿王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被罚了个遍,连季羽书和高阳二人都被关进塔牢里面壁了。
塔牢是什么地方,关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而对付这些穷凶极恶之徒,酷刑也是必须的。作为墨羽军最残酷的一个地方,里头酷刑没有九九八十一种也有七七四十九种,好多性情坚毅的汉子去守塔牢,没几日鬼哭狼嚎的出来,铁衣第一次进去的时候,出来也是在床上修整了许久,一个月都吃什么吐什么。
季羽书和高阳两个看着细品嫩肉身娇肉贵的少爷,进了塔牢面壁睿王府的侍卫们都暗暗的为这二人掬一把同情泪。
夜莺悄悄的捅了一下南旗的胳膊,问:“主子这是怎么了谁惹了他啊”
南旗“嘘”了一声,见寝屋里没什么动静才低声道:“沈五小姐被宫里赐婚,高公子和季少爷漏报了,主子才发火的。”
夜莺捂住自己的嘴,瞪大眼睛半晌才道:“高公子和季少爷真是好胆量,沈五小姐的消息也敢瞒。难怪要关进塔牢了。”说罢又看了一眼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白虎,同情道:“天可怜见的,平日里好吃好喝的养着,还以为和我们有什么不同,没想到一出事,大家还是一样被当做出气筒。”
火珑撩了一把长发,幽幽叹道:“冲冠一怒为红颜呀。”
屋里,谢景行将写完的信纸交给铁衣,铁衣看了一眼,有些犹豫道:“主子,这头改变计划,陛下要是知道的话”
谢景行看了他一眼,铁衣马上闭嘴不说话了。在主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反对柱子的决定,现在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
谢景行把另一封信纸装进信封,一边道:“裴琅那边是怎么回事,想办法打听一下。”顿了一下又道:“还有冯子贤和苏明枫。”他眉头微皱,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道:“药材的事情怎么样了”
铁衣忙道:“已经派人去寻了,找到之后会马上送到医馆。”荣信公主的心疾近来频频故犯,煎药的方子里有一味药引十分稀缺,春日才有。定京城医馆里有的都被买到公主府了,这几日荣信公主没有新的药引,只能扛着。谢景行让人去暗中自外头重金搜来,再“顺手”卖到医馆里。
“尽快。”谢景行抿着唇道。思索了一下,又猛地站起身来披起外衣要往外走。
铁衣一愣:“主子还要出去”
“账没算完。”谢景行冷哼一身,拂袖而去。
沈宅外头已经是静悄悄了,沈妙的闺房里也早是一片漆黑,显然睡着已经多时了。
谢景行到的时候,从阳正在树上睡觉,瞧见他过来,差点吓得从树上跌倒下去。连忙下来立得笔直对谢景行行礼。
谢景行往窗户处瞧了一眼,从阳连忙道:“少夫人已经休息了。”
谢景行走到窗前,见窗台上放着一个玉环一样的东西,下面还有个坠子。谢景行以询问的目光看着从阳,从阳道:“这是少夫人休息后,罗凌偷偷放在窗台上的平安坠,少夫人还没有发现。”
谢景行闻言,目光微微一动,挑剔的拿袖中的匕首尖儿挑起那平安坠,往从阳的怀里一扔,道:“收好。”
从阳一愣,听见谢景行继续道:“家里宠物缺个吊坠。”
从阳:“”
从阳无语的功夫,谢景行已经轻车熟路的打开窗自己进去了。
屋里床榻上,沈妙睡得正熟。
谢景行走到塌边,抱胸看了一会儿,挑眉道:“睡得下,看来没把我的话放心上,胆子倒是很大。”
他在塌边坐下来,随手捞了一杯窗前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转头去看沈妙的睡颜。
少女睡着的时候没有平日里端庄沉稳的疏离感,褪去了各种外表的掩饰,显示出本来的模样。着月光,眉目清秀稚嫩,终于让人记起,她本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不能因为所处的境况和她表现出来的手段而忽视了这一点。
想到白日里沈妙被他捏着下巴,极力忍着眼泪的模样,谢景行的心中倒是起了一点愧疚。
他伸手替沈妙将额前的乱发拨到耳后,却见那姑娘的睫毛微微颤动一下。谢景行手一顿,目光往下,见被杯子裹着的身子在几不可见的颤抖。
竟是在装睡。
谢景行挑眉,干脆坐近了一点,两手撑在沈妙身子两边,微微俯身,暧昧磁性的嗓音在屋里低声响起。
“帮了这么多次,不如以身相许报答我一回。”
他盯着沈妙的眼睛,慢慢的俯身。
沈妙的身子僵硬极了,那呼吸声似乎在嘴边,而自上而下的压迫感越来越近,她猛地一把推开谢景行要坐起来,怒道:“你想干什么”
声音却是有几分慌乱。
谢景行又将她按回榻上。
沈妙不安的挣扎,谢景行几下制服她的乱动,好笑道:“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吗”又挑剔的打量她一眼:“想得美。”
沈妙气的想叫莫擎进来狠狠揍谢景行一顿。
因着她夜里睡觉只穿了中衣,方才和谢景行一番挣扎,中衣都滑落开来,露出雪白的肩膀,似乎还隐隐能看到里头的梅花肚兜。谢景行瞧着微微一怔,沈妙发现她在看哪里,气不打一处来,羞恼万分,正要骂人。见谢景行猛地将被子一扔,活活将她兜头罩了进去。
沈妙从被子里堪堪拱出脑袋,怒道:“有病”
谢景行不理她,飞快的将她牢牢的裹在被子里,裹得像个蚕蛹,然后才把她按在床上。沈妙怎么也动弹不了,谢景行一手撑着脑袋似笑非笑的看她。
沈妙终于挣扎的烦了,问:“你来干什么”
“沈妙,你安分一点。”谢景行皱眉道:“有本王在,谁敢逼你嫁人”
沈妙被气的笑了:“你又不会在明齐呆上千年万年,我总归有一日要嫁人,你护的了我今日,护不了明日。护的了明日,总有一日护不住。”
“如果护得住呢”谢景行问。
沈妙一愣,没有说话。
谢景行道:“你是不在乎嫁人,还是根本想嫁人了”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问的也太多了。”沈妙对白日里谢景行的粗暴耿耿于怀,不打算和他好好说话。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这模样哪里像是当了皇后的人,倒是和街上那些扭捏作态的小姑娘一般。想着自己还和面前这个人磨蹭了这么久,沈妙又对自己很不满意起来。
她这幅喜怒无常的模样落在谢景行眼里,谢景行很是莫名。他翻了个身,把沈妙压在身下,一手撑在沈妙脑袋边,低声问:“你想嫁谁”
“罗凌,苏明枫,冯子贤还是裴琅”
他越发逼近,英俊的五官在月色下,在沈妙的眼前放大。可以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好闻的竹叶香。他的眼睛生的极为漂亮,不过这时候却也带着咄咄逼人的意味,仿佛要逼出人的真心似的。被这么一双眼睛一看,似乎心底那些隐秘的想法都无所遁形。
沈妙的心里突然有些慌了。
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到她可以听到“砰砰砰”的心跳,像打鼓声一样,可是她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谢景行的。
不想被这样失控的情绪充盈心头而做出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沈妙猛地往后一缩,她背后是床梁,谢景行伸手护着,免得她撞到脑袋。
“这和你没什么关系。”沈妙飞快开口道:“我们只是盟友的关系,盟友是相互合作的,睿王还想要管到我的终身大事不成,别说是嫁人了,算是以后生子,和离,被废,那也和你没有半分关系”
谢景行本来听到她说前半句还挺生气的,听到后半句却又觉得哭笑不得,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很想当废后么。”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听到她说是废后了,谢景行想不明白,沈妙莫非对自己这般不自信,一定要想这么凄惨的结局平日里看着也不像是自卑的人。
沈妙被气的已经口不择言了,道:“和你没关系我们只是盟友,你凭什么管我的事”
谢景行盯着她,似乎被她挑的火气也微微上来了,他本也是骄傲的人,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嫌弃,心中别提有多憋屈。
他问:“是盟友”
沈妙点头。
“盟友不能管你的事”
沈妙继续点头。
谢景行爽快道:“好啊。”他飞快俯身,在沈妙唇上啄了一下,沈妙瞬间呆住,见那俊美的紫衣青年以一种极端恶劣的语气道:“现在不是盟友了。”
“你”沈妙说不出话来,唇上似乎还残留着方才蜻蜓点水的那一点温柔触感。
他笑的玩世不恭:“这样能管你的事了。”说罢又自床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盯着沈妙,恐吓道:“记住,以后嫁人,生子,和离,被废,那也要本王同意才行。”
说罢,又冷冰冰的看了窗台一眼,闪身不见了。
屋外。
从阳被迫在树上听了大半天的墙角,直听得面红耳赤,却又不敢径自离开。等谢景行出来的时候,从阳与他行礼,谢景行道:“以后有人送来的东西直接扔掉。”他接过从阳给他的平安坠,满脸不悦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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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麻烦
这一夜,有人故意搅乱一池春水,惹得冬日寒风里也能开出凛冽花朵,自然也有计划落空,在府里暴跳如雷的人。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 。。 首发
周王和离王府上,就陷入了同样的纠结。
今儿晚上,今儿晚上,有人敲周王屋里的门,周王以为是下人,道了一声进来,却迟迟未有人进。周王自个儿起身去开门,兜头就是两具冰冷的尸体扑面而来。没人知道这两具尸体是怎么跑到周王府的。周王大发雷霆,将所有守夜的侍卫都重责了一番,又在屋里仔细搜寻怀疑出了内奸,可最后都是无功而返。
而那两具尸体也被查出来,正是今日派去行刺沈妙的刺客。
周王心中不安,连夜让人给静王传消息,兄弟二人打算好好研究此事。
至于离王这头就更是粗暴了,有人直接将两具尸体从墙外扔进了府邸里,吓了离王府的侍卫们一跳,侍卫们出去追,却连个鬼影子也没找到。最后发现两具尸体是离王派出去行刺沈妙的刺客,离王闹心极了,又不安的很。很显然,他的刺客被杀了,就是断了他的路,自然也就是他的仇人。定京城里他的仇人手下竟然这样高明,整个离王府的侍卫都抓不出一个人,离王非常不满意。
另一头,周王和静王两兄弟正在交谈。
周王问:“你以为是谁干的?”
静王沉吟一下:“或许是离王。”
“我也是这般想的。”周王点头:“也许他是想借此来威胁我,或者他本身打着和我一样的念头。”
“不过离王向来表面和气,不会做这么撕破脸的事。”静王摇头:“是太子的手笔也说不定。”
“太子?”周王顿住,又点点头:“这些年太子都称病,谁知道是不是障眼法。咱们谁也没有见识过他的手段,如果是他引得我和离王内斗,太子就可以享受渔翁之利。”
“不错。”静王叹了口气:“不过有个人你也别忘了,还有老九。”
“老九就算了。”周王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老九就算是嘴头嚷嚷也是有心无胆,他都不怎么在朝中走动哪里来的人脉。能不动声色的跑到周王府闹事,手下至少也是个高人吧。”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老九不是看起来那般简单。”静王道:“你不要小看他。”
“总而言之,”周王叹气:“此事不是那么简单,不管是离王还是太子都是来者不善,我再细细查探一番。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捣鬼。”
静王点头附和。
周王和离王自然不知道,将他们二人派出去的刺客一笔勾销并且还原物奉还的人并非他们所猜的太子或是对方,而是八竿子也打不着一边的人,不过这一招祸水东引的法子果然不错。明齐皇子间的争斗,不知不觉越发激烈起来。
而在时间的流逝中,沈家众人惴惴不安的寻求“合适人选”的时候,明齐皇家的圣旨却迟迟没有过来。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文惠帝近来被一件事情弄得极为头痛。
他问自己身边的太子,道:“大凉这是什么意思?是要跟明齐对着干吗?朕还从未见过这般狂妄的人!”
太子也是诺诺不敢说话。大凉睿王进宫过一趟,也不知和文惠帝说了什么,睿王走后,文惠帝勃然大怒,摔桌子扔茶杯的,只差没把御书房掀了。
太子猜想应当是说了什么放肆的话,不然也不会把文惠帝气的如此失态。
文惠帝的确是心中暴跳如雷。明齐如今的国力他比谁都清楚,已经不比老皇帝在世时候的强盛了。面对着略胜一筹的秦国和强盛富饶的大凉,实在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这一次的朝贡宴,做出如此大国派头,也不过是想掩饰自己的心虚,让大凉和秦国看看,明齐还是很有些本事的。
只是这也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动作,秦国皇甫灏待他表面尊重,实则也不怎么样。为了明安公主的死,到现在还抓着大理寺的人不放,明齐的衙门官员整日忙着给秦国的公主平冤昭雪,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偏偏文惠帝也不敢拒绝,毕竟他还是想要拉拢秦国,一同对付大凉的。
而大凉就更不必说了。这个睿王行事自有一套章法,皇甫灏至少表面上还是对文惠帝尊重的。睿王却是我行我素,瞧不出一点儿对他尊重的意思。文惠帝一直安慰自己是这个睿王本身性情如此,没想到昨日里睿王来宫中一趟,御书房里谈话,文惠帝有意想要和大凉交好,却被睿王若有若无的拒绝了。
虽然没有明说,可是态度却是一点儿情面也没给文惠帝留下。文惠帝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失了脸面,自然脸色就不大好看,也沉了下来。谁知道睿王根本就不在乎他会不会生气,漫不经心的提起明齐和大凉国土交界处的几座城池,话里话外都是要把城池收回来的意思。
文惠帝当即就变了脸色。
那几座城池倒也不是很大,城池内却有好几座矿山。那些矿山开采出来的矿石正是能够打造出大件的兵器。城池恰好又在明齐和大凉的边界处,从前大凉也没有在意过这些,城里居住的都是明齐的百姓。如今这话一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凉有想要占领这几座城池的意思!
文惠帝就算在其他事情上再昏聩无道,对于寸土方圆却敏感的很。大凉先是抢几座城池,谁知道后来还会抢什么。如今是看中了这几座,过几日看中了那几座,再过几日看中定京怎么办?再过些日子干脆就带兵踏平了明齐!
以明齐的兵力,是无法和大凉相抗衡的。
睿王是大凉派过来的使者,也就是代表着大凉永乐帝的意思。睿王这看似不经意的几句话,却透露出来大凉的某些野心。而让文惠帝内心叫苦不迭的是,明知道对方的野心,他还不敢直接就将睿王这个大逆不道的人扣下来。只因为永乐帝的怒火他承受不起。若是和秦国结成联盟之后大约还有些底气,单单只有明齐一个……也就只能忍了。
做皇帝做的一点尊严都没有,文惠帝心中窝火极了。
“大凉揣着这把野心,谁知道接下来会做什么。你和沈妙的亲事暂且不急,”文惠帝道:“朕现在不能惹恼了沈信,正是关键时候,若是让沈信对朕生了不满,让大凉钻了空子就不好了。”
太子闻言心中有些失望,却也不好多说什么,文惠帝的脾性他清楚,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顺着对方。于是就道:“儿臣不急,自然还是以大事为主。没想到大凉竟然暗藏祸心,咱们不能对他放松警惕。”
见太子如此,文惠帝很是欣慰,拍了拍他的肩,道:“朕知道。你放心,大凉虽然有此野心,朕也绝不会坐以待毙,明日会与秦太子说说结盟的事,秦国知道大凉的野心,势必也会紧张。和明齐结盟是顺其自然,等到了那时候,就不必忌惮大凉,朕再亲自降旨,沈家的兵权和沈家丫头,都是你的。”话里话外,却将沈妙当做是一个物品般,笃定能落入囊中。
太子微笑着应下,心中却有些埋怨大凉的睿王,偏偏在这时候对文惠帝说这一番话。时机卡的也太巧了。定王好容易给他出了这么个妙计,却被睿王的几句话落空,让太子心中极为不是滋味。
可却也无可奈何。
……
宫中传回来消息,沈妙和太子的亲事,暂且被压了下来,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而起,荣信公主也是松了口气。
那一日她在宫里见了沈妙,让自己的贴身宫婢送沈妙出宫,自己却是去亲自见了文惠帝。文惠帝对荣信公主还是客气的,荣信公主就说很喜欢沈妙,希望文惠帝能打消让沈妙嫁给太子的决定。
谁知道文惠帝当即就勃然大怒了,连“女眷不能议政”的话也说了出来。荣信公主也是个孤直的性子,就道“沈妙的亲事不就是女儿家的亲事,怎么还和朝政牵扯上了?”当即就和文惠帝吵了起来,到最后文惠帝动了怒,将她“请”出了宫。
气的当晚荣信公主的心疾就又犯了一回。
不过好在文惠帝并没有怀疑荣信公主为什么这么做,当初沈妙有几次遇见,都是得荣信公主搭救。看在外人眼中,只会觉得荣信公主和沈妙有缘,因此荣欣公主待沈妙特殊些也情有可原。谁也不会想到荣信公主之所以护着沈妙,还有替谢景行看护沈妙这一层意味。
“这样就好了。”荣信公主对身边的杨姑姑道:“本宫还以为这一回帮不了她,心中愧疚的很。如今暂且压了下来,就有转圜的余地,本宫这就能去给她回话。否则,日后九泉之下,本宫都无颜面对景行了。”
杨姑姑忙劝道:“小侯爷得知公主一片苦心,必然也会欣慰的。”
正说着,就瞧见外头有人进来,宫女福了一福,小声道:“殿下,医馆里的人送药引来了。”
荣信公主微微一怔,问:“不是已经没有了么?”
她的心疾已经犯了多年,有特定的方子,奈何那方子里有一味药引极为难寻又珍稀。一年就那么多,定京医馆的那味药几乎都进了公主府。原先谢景行还在的时候,每年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手段去外头找了许多,荣信公主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
后来谢景行死了,医馆里的那味药便又回到了从前那种今日有明日无的境地。进了冬日,那药更不好寻,荣信公主喝缺了药引的药已经许久,前些日子还说没有药引,倒没想到今日送来了。
宫女高兴地道:“医馆里的大夫说,昨日有个远商过来卖药,里头恰好有一大篓子那味药,医馆便全都收了。听大夫说足以用到明年,可真是巧极了。”
杨姑姑也跟着笑道:“倒是赶上了好运气。”
荣信公主不甚在意的挥了挥手,道:“送到厨房去吧。”
宫女连忙称是,等宫女走后,荣信公主才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气道:“原先景行在的时候,也是这么一篓子一篓子的送药引。怎么现在,倒成了难得的运气了?”
杨姑姑知道她想起了谢景行,心中伤怀,正想要将话头岔开说几句,就听见荣信公主道:“扶我去行止院。”
杨姑姑一愣,行止院是公主府的一处院落。当初玉清公主过世之后,荣信公主恼怒谢鼎所作所为,曾将谢景行接到公主府住了一段日子。谢景行生的玉雪可爱,荣信公主就特意命人为他做了一处院子,就是行止院。后来谢鼎将谢景行接了回去,荣信公主也没让人拆了行止院。谢景行长大后,偶尔也来公主府住几日,就歇在行止院。
只是自从两年前谢景行战死后,荣信公主就让人将行止院封了起来,除了每日又下人扫洒之外,一律不许人进去。她自己也怕睹物思人,从来不踏足行止院一步,今日却破天荒的,两年来头一遭要去行止院看。
杨姑姑不敢违抗荣信公主的吩咐,有些担忧的搀扶着荣信公主往行止院走去。荣信公主道:“近来几日也不知怎的,总是梦见景行……”说着说着,神情变得古怪起来。杨姑姑见状有些不解。
荣信公主心里有些不安。
这几日,她每天晚上都做梦,梦见有个紫衣少年郎,脸上带着半块银面具,她不晓得那是谁,就伸手揭开了对方的面具,那人长了一张和谢景行一模一样的脸,却唤她“荣信公主”。
是大凉睿王的声音。
荣信公主每每从梦中惊醒,只觉得后背都被汗水透湿了大半。她想着,莫不是那一日见着沈妙和睿王纠葛,却因为对方的小字而将谢景行和睿王混作一团,以至于到了夜里都魔怔的地步。
想得越多,她心里也就怀念谢景行的越多,想着今日就去行止院看看。
想着的时候,就已经到了行止院。行止院外头的护卫瞧见她有些意外,荣信公主两年都没踏足过这里,也不许旁人进来。护卫让开路,荣信公主和杨姑姑走了进去。
屋子里还是和两年前一模一样的摆设,因着日日有人打扫,一点儿灰尘也没有落下,看上去崭新整洁,就如同时间还是昨日一般。更让荣信公主恍惚觉得,一回头就能瞧见那俊秀美貌的少年翘着腿躺在床上,漫不经心的吃苹果的模样。
架子上摆的都是谢景行从小到大喜欢玩的小玩意儿,椅子上还搭着谢景行旧时的衣衫。
荣信公主走到那衣裳边,将衣裳拿起来,伸手抚过上头的纹路,怀念道:“和从前一模一样。”
杨姑姑不知道该说什么,什么都不说又怕荣信公主兀自陷入往日的回忆而伤心。就道:“上头的金线还崭新哩。”
荣信公主“噗嗤”一笑,道:“景行这孩子规矩多,小时候穿衣裳,给他做了花花绿绿的衣裳不肯穿,偏偏就喜欢紫色,本宫嫌紫色老沉,不适合小孩子穿,要给他绣上花,他却嫌弃的很。后来还是宫里的绣娘用金线在袍角衣襟处绣了暗纹才肯穿。想要华丽,却又不想明晃晃的在身上,鬼主意多得很。”
杨姑姑也就跟着笑:“小侯爷金尊玉贵,紫色贵重,也就只有小侯爷穿着才会这般好看了。当初殿下带小侯爷进宫,旁人还以为是皇子呢。”
“那模样本就像是皇室中人,连玉清当初都没有这样的气度。”荣信公主也跟着笑,一边抚摸着袍角用金线绣着的暗纹,可是笑着笑着,她就笑不出来了。
神情渐渐变得凝重。
正如同方才她和杨姑姑所说,谢景行对衣裳十分挑剔,喜爱穿紫衣赏,喜欢华丽,却又不想过分张扬,一定要用暗金色的丝线在袍角或是衣襟绣花纹。因为他要求高,那丝线很细,花纹也是很特别的。
可是那一日在宫里,与沈妙拉拉扯扯的睿王,穿着紫金袍,拽着沈妙的手往上,衣袖处的金线和谢景行从前惯来穿的一模一样。
荣信公主身子不好,眼睛却没有瞎。当日她瞧见睿王,听见沈妙唤睿王谢景行,也有一瞬间将睿王当做是谢景行。可后来瞧睿王的神态和气质,却又十分陌生,听了睿王解释,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但她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而回到公主府后,也频频想起谢景行和睿王二人。
她一直以为自己对此耿耿于怀的原因是因为睿王和谢景行的小字一模一样的原因,现在却电光石火间明了,和名字无关,仅仅是因为她看见了对方的衣袖边角。
和谢景行相处了十几年,荣信公主将谢景行视作亲生孩子,母亲对孩子的事情总是格外上心的,哪怕只是一件小事。衣袖纹路她也记得清晰,只是自从谢景行死后,她已经两年未曾瞧见过这个纹路,一时间没有想起来。今日在这里却想起来,和睿王一模一样的花纹!
有的事情,冥冥间自有注定,有时候仅仅只需要一个引子,就像是把所有散乱的珠子牵起来串好一般,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一样爱穿紫衣,一样的袍角纹路,一样的叫做“景行”,一样的,和沈妙有着特殊的关系。
荣信公主突然就想起那一篓子药引来。
为何之前一直没有,今日就有了。是因为前些日子她当着睿王的面犯了心疾,没过几日就有远商过来卖药材?
巧合发生的太多,也就不是巧合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发芽,就断没有长回去的道理。它在心中飞快的抽出枝条,飞快的向上长成参天大树,直到不可动摇的深深扎根于土壤,坚不可摧的立在那里。
现在想来,小小年纪的谢景行身上,总有一种说不清楚的贵气,以为是天生教养好,殊不知也许本就是血缘不同。虽然气质变了身影变了,有些东西却是无法改变的,比如一些细小的习惯,比如……亲人间的感应。
荣信公主猛地蹲下身去,按着自己的心口,杨姑姑吓了一跳,只见荣信公主面色惨白,额上开始大滴大滴的渗出汗珠。连忙高声叫道:“来人!快叫大夫来!公主心疾又犯了!”
一只手猛地握住杨姑姑的手,荣信公主面色痛苦,语气却十分坚决,她道:“扶我回书房,拿封帖子过来。”
她必须亲自验证一件事。
……
沈妙一觉醒来,罗雪雁欢喜的告诉她,宫中她与太子的亲事暂时被压了下来。沈信打通了宫里的关节,原是和睿王有关。
听闻是睿王和文惠帝闲谈的时候,话中无意间提起过边关的几座城池,文惠帝担心大凉来者不善,在这个紧要关头,却是要好好拉拢沈信这个强将的。因此暂时都不会提起沈妙的亲事。
罗雪雁道:“睿王这头来的巧,却是解了娇娇的燃眉之急。有了更多的时间,咱们就能慢慢的替娇娇挑选合适的才俊了。”
罗雪雁说者无意,沈妙听者有心。自然晓得睿王不是“无意间”提起城池的事情,惹得文惠帝改了主意。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沈妙又不由得为谢景行的手段暗自惊心。
谢景行的手段说不上有多高明,却十分有效。仅仅只是几句话,就撩拨得帝王心中犹豫不决不敢动手。太子的亲事告吹,定王的打算泡汤,一箭好几雕,真是大快人心。难过之前谢景行说起此事来不甚在意的模样,原是本身就有这个本事。
想着沈妙心中倒又有些愤愤,自己觉得有些困难的危局,到了谢景行手里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化解,反倒是显得她很无能似的。脑中不由得浮现起那夜里谢景行的轻狂举动,只恨不得将谢景行痛揍一顿才好。
罗潭说:“小表妹,你将这书抓的这么紧做什么,书页都要抓破了。”
沈妙这才回过神,忙松开手,有些赧然,最近一想到谢景行,情绪都有些失控。都怪那一日对方举动太过出乎意料,偏只有她在耿耿于怀。
罗潭双手托着下巴,促狭的看着她:“哎,你是不是在想,凌哥哥,苏公子,冯大哥,这三人都是个顶个的好,是想不清楚到底选哪一个才好?”
沈妙道:“想太多。”
罗潭还要说什么,就见罗凌自外头走了进来,罗潭吐了吐舌头,喊了一声:“凌哥哥。”
罗凌笑道:“你们在说什么。”
“在说小表妹的亲事啊。”罗潭大喇喇道:“小表妹这不是还没决定嫁给谁么,我过来打听一下消息。”
沈妙心中无奈,罗潭能不能稍微有点女孩子的委婉,就这么大剌剌的说出来,也得亏沈妙是见过世面的人,换做是普通女孩子,只怕要羞死人了。
沈妙没什么反应,罗凌却是有些尴尬。拿手抵在嘴边轻咳两声,左右看了看,就道:“表妹,平安坠还喜欢吗?”
“平安坠?”沈妙眉头一皱,问:“什么平安坠?”
罗凌一愣,就道:“就是我昨日……”
话没说完,就被外头的下人打断了。说罗雪雁让沈妙去前厅一趟。
罗凌咽下到嘴的话,微笑着让沈妙先去。沈妙就对他歉意的笑了笑,道:“等会再与凌表哥说了。”
等到了前厅,才知道原来是公主府的人来沈宅了。说荣信公主给沈妙下了帖子,让沈妙去公主府一趟。
荣信公主几次救了沈妙,沈信夫妇对她也是十分感激,断没有拒绝的道理。沈妙就更不可能说什么了。她笑着接了帖子,心中却是异常沉重。
若是从前,荣信公主给沈妙下帖子,沈妙便也毫不犹豫的接受了。平心而论,荣信公主待她不错,因为谢景行的关系,处处关照她。当知道文惠帝有意要将沈妙指给太子的时候,还想着为沈妙说话,沈妙心中也有感激的。
可是荣信公主却偏偏在这时候下帖子。若是要说太子这事儿,直接差人来说一句就是了。下帖子,让自己去公主府,摆明了就是要面对面的谈论一些事情。
可是什么事情有这么重要?重要到几乎不怎么见人的荣信公主,要主动邀请沈妙去公主府坐一坐呢?
沈妙不由得就想到那一日在宫中,自己和谢景行牵扯被荣信公主瞧见的事实。当时她叫了谢景行的名字,后来被谢景行蒙混过去,可心里总觉得不安。倘若是了解并且深爱的人,无论对方变成什么样子,总会有一些旧时的蛛丝马迹可循的。
沈妙的直觉一向很准,她从来不认为谢景行和荣信公主都撞见面了,还能一直平安无事的隐藏下去。只是这个猜测太过可怕,造成的后果也无法预料,她不想往深里想。
可逃避不是办法,麻烦找上门了。
沈妙觉得,荣信公主可能是发现了某些令人怀疑的地方,可这封帖子她无法拒绝,因为拒绝也就是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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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暴露
荣信公主的帖子给沈妙下的是第二日午后。,罗雪雁还让沈信准备了一大堆礼物让沈妙带到公主府去,因着荣信公主前前后后也帮了沈妙不少忙,罗雪雁想对荣信公主表示感谢。
沈丘为了防止路上出什么意外,带了许多侍卫,阿智和莫擎也跟了上去。尽管如此,一路上,沈妙的神情都称不上多轻松。反是身边的惊蛰和谷雨见状,以为沈妙是担心路上安全,还安慰了她许久。
马车上,沈妙一直都在沉思到了公主府该如何应对荣信公主的话。荣信公主若是问起谢景行的事,应当如此打消对方的怀疑。可荣信公主是个很谨慎的人,而怀疑的心思一旦生起,要想消灭十分困难。
沈妙觉得头疼极了。
惊蛰笑道:“姑娘想什么想的这般严肃,奴婢还是许久未曾见姑娘这般模样。”
沈妙微微一怔,心中有些诧异。不错,自重生以来,仗着知道前生的路,她走的格外顺利。便是因为罗雪雁沈信沈丘的事情,处理的倒也不是特别困难。至于其他人的,同自己有所利益的会上心,比如流萤和裴琅,可是旁人的事情与她何干她这会儿绞尽脑汁为谢景行想着借口,可谢景行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犯得着这么待他尽心尽力吗
沈妙对自己有些恼怒起来,而她也了解自己一向是个喜钻牛角尖的性子。心中一个声音说这都是谢景行自己弄出来的麻烦,应当让谢景行自己解决。另一个声音却是不忍谢景行独自去处理这件棘手的事情。
毕竟让谢景行重新出现在荣信公主面前,还多了一个大凉睿王的身份,无论是对荣信公主还是谢景行来说,都太过残忍了。
不知不觉,在沈妙还没将对策思索出来的时候,马车便已经到了公主府门口。公主府的下人们几乎对沈妙都有印象,自然是恭敬的将她迎进去。沈妙让莫擎几个留在府门口外帮着将送给荣信公主的礼物搬到库房。宫女带着沈妙往里头走。
却是直接带着她走到了荣信公主的寝屋。
荣信公主虽然在朝中已经不怎么常见身影,平日里为人也十分低调。可是公主府到底是宽敞而堂皇的,只是自从驸马去世后,荣信公主寡居,对这些身外之物也不甚看重。于是寝屋里也以简单清净为主,乍一进去,还有些冷冷清清之感。
荣信公主正在喝厨房送来的甜汤,见沈妙到了,吩咐下人给沈妙也盛了一碗。笑着道:“这是新来的厨子,很会做点心甜汤一类,也不知道你吃不吃的惯,本宫吃着比宫里的好,你也尝尝。”
沈妙谢过荣信公主,端起碗来小口小口的尝。她其实对甜食不甚喜,只是碍于荣欣公主的面子,也不好拒绝。一边吃却是一边端详着荣信公主的脸色。
荣信公主比起那一日在宫中偶遇的时候气色看着好多了,脸色红润了不少,心情似乎也不错,面上带着笑容。沈妙道:“公主瞧着身子不错了许多。”
“医馆那头近来碰巧收到一味珍稀的药材,厨房日日煎药给本宫喝,本宫身子要不好都难。”荣信公主感叹道:“也真是运道,从前想要找这味药材已经是十分不易,没想到竟然在这时候撞上了。”语气很有几分惊喜。
沈妙顺着荣信公主的话说,心中却觉得有些古怪。荣信公主不是这么琐碎的人,便是聊些话儿,也都是有见地的趣事儿,这点子自己的事情不至于特意拿出来给她说。可说这话的意思,沈妙又领略不到。
她本来以为今日荣信公主是要问起谢景行的事,没想到荣信公主半句也没提,似乎也不打算提。反而又话锋一转,说起前些日子文惠帝压下沈妙亲事的话来。
“皇兄之前一直执拗着,似乎是很想要你当他的儿媳妇,虽然本宫也觉得不妥。可是那一日在你走后,本宫亲自向皇兄求情,想着让他打消这个主意,皇兄也未曾应允。后来还是托了睿王的福。”她看向沈妙,笑道:“想来沈将军已经打听过原因,也告诉了你吧。”
沈妙点了点头,心中暗自警醒起来。
“虽说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了,本宫也不是希望大凉对明齐真有什么野心。不过也得感谢睿王,若非他这么一句话,皇兄也不会改变主意。你的亲事只怕不会如现在这样被压下来。”
沈妙沉默不语,这个时候多说多错。却没想到荣信公主突然拉起她的手,笑盈盈道:“之前本宫瞧着你与大凉睿王关系匪浅,本宫到底比你年长许多,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多,看人也是一样。睿王身份特殊,本宫想着你年纪小,难免上当受骗,倒没想到他也是个讲义气的人,这一次开口恰好卡在这个关头,本宫想,说是故意的话,有些勉强了吧。”
荣信公主之前对睿王可不是这么个态度,前后差距如此之大,沈妙越发谨慎,面上却丝毫不显慌乱,只是微笑着答道:“睿王是人中龙凤,臣女是浮游草芥,自是不能相提并论。臣女也没有自大到以为睿王会为臣女说话的地步。”这便是婉言否认和睿王关系亲密一事了。
“本宫知道你是害羞。”荣信公主今日却尤其的执着古怪,她道:“本宫不会说出去的。”
沈妙还想说话,荣信公主却又转头说起别的事情了。
荣信公主今日尤其兴致勃勃,拉着沈妙说动说西说了许久,像方才说起睿王,沈妙还以为荣信公主会继续追问下去,荣信公主却又转头问起了近来罗雪雁可有给沈妙想看合适了的青年才俊。
从晌午东拉西扯聊到了夜色降临,荣信公主都没有一丝一毫想要结束今日的话头,送沈妙回府的意思。沈妙也有些摸不清楚荣信公主的意思。
惊蛰和谷雨倒是想沈妙早些回去,省的路上天黑不好走,地上打滑马车看不清楚。可是这里是公主府,公主没说话,沈妙没说话,哪里有她们两个下人说话的地步。
等到最后一壶茶喝完,荣信公主站起身来,惊蛰谷雨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想着荣信公主今日难得这般兴致,好容易到了现在可以回沈宅了。谁知道荣信公主又亲切的拉着沈妙的手,笑道:“陪我去院子里转转吧。”
惊蛰和谷雨张大嘴巴,这里是公主府,荣信公主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自己的院子日日都是自己逛,好端端的沈妙来做客,却让人去逛什么院子。而且这黑灯瞎火的,外头又冷得很,逛什么院子,也不怕着凉。皇家的公主都是有这种怪癖么
沈妙却是看明白了。荣信公主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今日邀请沈妙来公主府,也绝不是只是要沈妙陪她说说话而已。荣信公主必然有自己的打算。
可沈妙无法拒绝。
她道:“好啊。”
出乎惊蛰和谷雨的意料,荣信公主带沈妙逛的“院子”,原来是一处偏院,夜色里门口没有打上灯笼,看不清楚牌匾上的是什么字儿。
荣信公主一手拉着沈妙跨进屋里,笑道:“这院子叫做行止院。”
沈妙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荣信公主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果然,荣信公主一进屋,很是怀念的双手抚过架子上的一些小玩意儿陈设,笑道:“这里是景行住的地方。”
惊蛰和谷雨跟在身后,闻言都是有些诧异,谢家小侯爷住的地方
“景行自小没了娘,玉清走了后,本宫怜惜他年纪小生世坎坷,又恼恨临安侯不安于室,惹得后院失火。玉清命苦,临终了还要得个妒妇的称号。只是当时却被方氏钻了空子,倒不能堂而皇之的对付她,否则还会为玉清招来地下的骂名。本宫当时一时气恨不过,二是怕方氏再使出什么阴毒的手段,将景行抱回公主府养着。”
“景行生来很调皮,和本宫也很亲近。本宫自己没有儿子,想着若是一直将景行养在身边也不错,后来在这里为景行修了行止院。”
荣信公主说起这些事的时候,还很是喟叹。随着她的描述,沈妙也似乎瞧见了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嗷嗷待哺的模样。沈妙幸运的是,她父母都健全,并且十分疼她,虽然因为沈家二房三房挑拨而生出疏离,可到底能补救。可谢景行自出生以来却是没有母亲的。
或者说,他一出生,在明齐这个假的身份里,扮演的也是一个可悲的,并不顺利的角色。
“景行在本宫这里被本宫养的很好,临安侯来要了好几回人,甚至从皇兄那头入手,本宫也照样不领情。可后来方氏也生了两个儿子,本宫将景行还回去了,”荣信公主转身看着沈妙:“你可知道为什么”
沈妙思忖片刻,道:“因为谢小侯爷是临安侯府的嫡子,临安侯府本该由他继承。若是小侯爷一直留在公主府,会被方氏和谢家两个庶子兄弟钻了空子,指不定临安侯的位置日后也会落于他们兄弟二人之手。”
荣信公主闻言笑道:“本宫早知道你是个通透人,我在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断然是不可能想到这里的。”
沈妙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自然是的,年轻姑娘家,没生过孩子,自然不会为孩子打算,哪里看的长久。可是她是生过两个孩子的女人,推己及人,若是换成是婉瑜和傅明,她也会让婉瑜和傅明回去。本是该自己孩子的东西,凭什么被别人白白占了便宜
“虽然景行回去了,可是他和本宫的感情也很好。都说血浓于水,本宫生怕他和临安侯好了,受了小人挑拨,反而会对本宫和玉清有所怨言。可是让本宫意外又欣慰的是,他和临安侯的感情却一直不怎么好。无论临安侯如何讨好他,他也不咸不淡的过着。有时候本宫想着,他和临安侯看着真不像是一对父子,又何来血浓于水的说法”
沈妙的心重重的悬了起来,荣信公主这话里的别样意味实在是太浓了。
荣信公主拿起架子上的一面小镜子,道:“其实不是和临安侯看着不像是一对父子,和玉清也不怎么像。临安侯是个浑人,却有些优柔寡断,在有些事情上拎不清,否则也不会被方氏那样的小贱人算计。玉清是个傻的,一心扑在男人身上,最后暗自神伤连命都送了,平白的让自己的孩子受苦。景行却和他们二人的性子都不一样。”
“景行瞧着顽劣不堪,做事却极为果断。曾经得了一把称手的宝剑,被他的好友看重,好友未说,他却看在眼里,后来说看中了友人的镜子,将自己的宝剑做了交换。”
“本宫问他,明明不喜欢那面镜子,为什么要说谎呢他却告诉本宫,因为他也并不喜欢那把宝剑。”
“他好像很小的时候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不要的是什么,不要的东西多看一眼也不会,要的东西一开始牢牢抓在手中。他总是笑,又很招姑娘喜欢,却没有对任何姑娘有特别的表示。他其实,比谁都冷漠。”
荣信公主盯着沈妙,有那么一瞬间,沈妙觉得荣信公主和谢景行在某些方面还是有些相似的,尤其是当他们目光锐利的盯着人的时候,似乎要将人的灵魂都看穿。那种逼人的压迫感,从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皇室公主身上重新展现出来。
她开口道:“本宫想着,临安侯在他眼中,或许是不需要的东西,所以从一开始,他也不曾对临安侯有过什么亲情。本宫一直以为,本宫是他要牢牢抓住的人,可是现在看来,本宫错了,本宫也是他不需要的人,对吗”
那一句“对吗”,问的却是沈妙。
惊蛰和谷雨已经被荣信公主的贴身女官杨姑姑拉了出去,屋里没有旁人。沈妙安静的听着,开口道:“小侯爷是将公主放在心上的。”
“沈妙,本宫知道你冰雪聪明,又善于揣度人心。所以也不必哄本宫了。”荣信公主冷笑一声:“如果真的将本宫放在心上,又怎么会以假死的消息来欺骗本宫,又怎么会看着本宫得知他的死讯整日无法安睡痛苦不安,明明一开始打点好了一切却要欺骗本宫的信任和真心,明明近在眼前却不肯相认,用做拙劣的借口敷衍。沈妙,你告诉本宫,这是将本宫放在心上吗”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陡然间锋利,几乎带了几分愤怒的质问。
沈妙心中一沉,到底还是知道了。
可是她还是不能承认。
有很多事情,明知道结果是什么,还是不能说。算证据确凿,也不能说。荣信公主是明齐的公主,谢景行是大凉的睿王,一旦这个消息被证实,被她亲口说出来,会给局势带来什么样的变化,会给谢景行带来多大的麻烦,沈妙都无法确认。她不可能这样冒冒失失的承认。
即便荣信公主心中已经认定了。
她道:“臣女不明白公主在说什么。”
荣信公主轻蔑的看着她,之前的慈祥温和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上位者面对下位者,可以轻易捏死一只蚂蚁的居高临下。那是傅家人最常见的神情,曾几何时,沈妙每日都能瞧见。她突然从心里冒出一股厌恶来,不是厌恶荣信公主,大约厌恶的是荣信公主骨子里流动的傅家人的血,让他们在某些方面到底有些殊途同归的东西。荣信公主道:“你可知欺骗皇室是什么罪名”
“欺君之罪。”沈妙答。
“通敌叛国,欺君之罪,这八个字足以令你们沈家满门抄斩,连诛九族。当初沈万的事情想来你也看到。你可知你现在说的是什么话,你对本宫说的又是什么谎”
沈妙道:“臣女什么也没说。”
“不见棺材不落泪是么”荣信公主的声音透着刻骨的冷意:“本宫若想要你死,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若你今日的回答不能令本宫满意,本宫只要向皇兄稍稍那么一提,等待你们沈家的,将是灭顶之灾。你要为了你一个人的任性,而让你的父母兄长都赔上性命么”
沈妙沉默不语。
荣信公主慢慢道:“现在来告诉本宫,睿王是战死的谢景行,是吗”
“不是。”坚定的两个字,未曾有一份动摇的从沈妙的嘴里吐出来。仿佛之前那些可怕的威胁都是烟云,未曾在她的心上留下一丝半点的痕迹。
“沈妙”荣信公主愤怒了:“本宫会让沈家获罪”
“凡事要讲究证据。”
“只要本宫愿意,不需要证据也能治你的罪”
沈妙心中几乎要冷笑起来,傅家人是这样,是这么强势霸道。哪怕是看上去最为公正不阿的荣信公主,在面对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时,也会要不犹豫的以皇权霸权欺凌。
人都是复杂的,人性都是自私的。
“本公主再问你一次,睿王是不是谢景行”
“不是。”
荣信公主几乎要出离愤怒了,平日里她欣赏沈妙的处变不惊沉稳淡定,当这份沉稳淡定对付的是她的时候,荣信公主觉得自己面对的仿佛是一颗铜打的豌豆,怎么也找不出破绽。寻常姑娘家恐吓几句怕了,可是沈妙她不怕
“来人”荣信公主面色一沉:“把沈妙给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剩下的话语被咽进了喉咙。
自窗外跃进一个紫色的身影,他是从后窗跃进来的,后院无人守候,因此也无人瞧见他。那人一身暗紫锦衣,袍角处金线绣着的却是荣信公主最熟悉不过的图案。
他进屋后,却是不紧不慢的瞧了一眼,踱着步,悠然的走到沈妙面前。仿佛是在自家府邸一般自然,又在荣信公主面前站定。这才懒洋洋的,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她胆子小,容姨别吓着她。”
荣信公主在瞧见这人之后便一直噤声,呆呆的立在原地,待听到这一声“容姨”的时候,却是伸手指着对方,颤抖的说不出话来。
这算不得多宽敞的屋里,灯火摇曳微微晃动,那人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带着半块银质的面具,面具泛着冰冷的光,露出微带笑意的红唇,可是却一点儿没有让人觉得温暖。
沈妙不可置信的盯着谢景行,她万万没想到谢景行既然敢在这时候出现,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公主府,荣信公主的面前要知道谢景行两年前已经死在了北疆的战场之上,若是谢景行再次出现,在明齐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且不提,可若是再加上睿王的身份,探子奸细细作各种各样的骂名是少不了的。
他怎么敢
荣信公主颤巍巍的指着他,问:“你叫本宫什么”
屋中的紫衣青年身材挺拔修长,慢慢的伸手抚上自己的面具。
面具被他拿了下来,让人得以看清楚他出色的五官。
无双美貌艳骨青松。
那一双漂亮的,总是含着些许光芒的桃花眼尽是笑意风流,可他唇边的笑容却又带着淡淡的嘲讽。于是风流之色被掩盖了,慢慢的显出了几分冷漠的,骄傲的锋芒来。
一个陌生的谢景行,一个和那招摇炫目的俊美少年截然不同的年轻男人,可是身上还隐隐约约能看得出少年时候骄狂的影子。只是如今那骄狂被慢慢的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诚危险的,可怕的锋芒。
他将面具戴了回去,却是漫不经心的,有些懒散的开口,道:“别来无恙,容姨。”
荣信公主怔了很久,似乎才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看着谢景行,以一种陌生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语气不明道:“本宫该叫你睿王还是谢景行”
那话里的疏离和防备让沈妙都忍不住大吃一惊。
她也曾想过若是谢景行和荣信公主真的撞见了会是什么样的一番情景,可却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样。从前的亲情都是骗局和笑话,可是荣信公主这短短一瞬家,表现出来的敌意也实在令人诧异。
谢景行道:“公主随意好。”
“药引是你送的吗”荣信公主问。
谢景行但笑不语。
荣信公主也笑:“睿王的东西,本宫也不敢白白收了。想来这些药材价格也不低,回头本宫会让人将银子送到睿王府上去。多谢睿王了。”
“不必。”谢景行道。
“睿王来这里是为了”荣信公主的声音客气而警惕,不像是面对着死而复生的“儿子”,那是一种完完全全的面对陌生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敌人的语气。
“她什么都不知道。”谢景行朝沈妙点了下下巴,道:“公主有什么疑惑,大可以直接问我,不必为难她。”
“我哪里敢为难她。”荣信公主冷笑,语气却是有些复杂。
“不为难好。”谢景行走过来,搂住沈妙的肩,也不顾沈妙是什么神情,道:“今日之事,改日本王会亲自登门解释,公主对本王有什么不满误会,不必连累他人。”他挑唇一笑:“睿王府随时等候。”
说罢,便也不顾荣信公主是什么反应,带着沈妙几步上前,从窗户间掠了出去。
沈妙被今日谢景行的举动惊着了,被人带着掳出公主府都没什么反应。她怎么都没想到,谢景行竟然敢这么大剌剌的出现在公主府中。和荣信公主表明身份,虽然谢景行和荣信公主情同母子,可那也是从前,谢景行现在是大凉人,国与国身份的不同,会造成很多事情的改变。尤其是处在他们这样微妙额位置。
譬如今日荣信公主看见谢景行之后的事情,沈妙以为荣信公主会歇斯底里,会愤怒质问,或是哭泣疼痛。然而荣信公主第一时间展露出来的,却是防备。
她冷嘲热讽,不动声色的试探,客气有礼,没有为难,这样克制的情感,表露出来的无一不是一件事实,在死而复生的谢景行面前,荣信公主的怀疑多过高兴。
沈妙的耳边又浮起荣信公主的话语来。
“他好像很小的时候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不要的是什么,不要的东西多看一眼也不会,要的东西一开始牢牢抓在手中。他总是笑,又很招姑娘喜欢,却没有对任何姑娘有特别的表示。他其实,比谁都冷漠。”
是不是谢景行从小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才把这些亲情归之于“不要”的那一部分呢不是不要,而是要不起。因为算是要了,终有一日会失去。亲人会变成敌对的人,曾经满怀慈的目光会变的防备,既然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做陌路人,没有亲近的时候,也不会有期待落空的刹那。
沈妙的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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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情动
夜里的风真是冷极了,谢景行只将沈妙带到了公主府外头,沈家的马车还在外面等着。篮。色。书。巴,沈妙还想说话,身边连谢景行的影子都不见了。倒是莫擎和阿智瞧见她突然出现在府门口有些意外。阿智问:“小姐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其他人呢”
正说着,惊蛰和谷雨气喘吁吁的跑出来,看见沈妙后也是松了口气,惊蛰道:“奴婢们在外面等着,杨姑姑说您出来了,奴婢还以为她骗人呢。后来见屋里没人才过来瞧瞧,没想到姑娘真的出来了。”她又左右看了看,困惑不已:“不过明明只有一间屋子,奴婢们在外面守着也没看见姑娘什么时候出来的,莫非公主府里有密道不成”
谷雨忙轻轻咳了一声提醒她莫要胡说八道,这毕竟是在公主府外头,算公主府真的有密道那也是公主府的秘密,哪能这么肆无忌惮的被她们说出来。
惊蛰吐了吐舌头,看了一眼沈妙,沈妙眉头紧锁,神情有些凝重。惊蛰见状小声道:“方才进去的时候瞧着公主殿下的脸色不大好姑娘,您和公主殿下吵架了么”
沈妙摇了摇头,想着今日在公主府发生的一切,不觉一个头两个大。便先自个儿爬上了马车:“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回沈宅再继续细想,毕竟今日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马车要启程的时候,沈妙又忍不住撩开车帘回头望了一眼,漆黑的夜色掩盖了一切,沉沉没有月光,什么也看不见。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
却在离公主府不远处的某个角落,紫衣青年默然的目送马车远去。
高阳的折扇不再轻松的轻轻摇晃,而是折好收于腰间。他看着面前的俊美青年,神情罕见的带了一丝复杂。他问:“值得吗”
“总会有这一天。”谢景行漠然道。
“不觉得可惜”
谢景行微微挑唇,面具遮住了他的容貌和神情,可依旧能让人想象得出微微嘲讽,有些不屑又凉薄的神情。
他说:“缘分到头而已。”
高阳不说话了,半晌却是摇了摇头,拍了拍谢景行的肩。
从公主府里转出几个下人打扮的婢子,手里不知道是拿了一筐什么东西,将筐子里的东西泼了,罢了将那筐子一并扔在地上。
有个婢子很惋惜道:“这点东西花了不少银子,若是拿到药铺里去卖值不得还能赚点儿。这么扔了真可惜。”
“你知道什么。”一边的婢子瞪了她一眼:“这东西谁知道有没有毒,若是有毒,卖了岂不是惹了麻烦。好了别看了,走吧。”
那两个婢子转身回了公主府,地上只有一只筐子孤零零的剩着。
却是早前被医馆送来的,“非常碰巧”收到的容信公主心疾的药引。然而此刻被人弃如蔽履,还被冠上了“有毒”的嫌疑。
高阳面上带了几分不忍,一番心血被糟蹋,再如何心大的人都不会开怀的。他想要劝慰几句,谢景行却已经走远了。
他锦衣华服,身材挺拔,悠然从容的行走于夜色中,满身都是挡不住的风华。
只是那背影,到底是有几分寂寥。
沈妙回了沈宅,沈信夫妇都在府里等着她,天色都黑了沈妙却迟迟未归,众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见她安然无恙的回来这才松了口气。沈妙心里有事,推说有些疲乏想早点休息,众人不疑有他。沈妙回到寝屋中,让惊蛰和谷雨下去,自己在桌前坐了下来。
她心里很是有些不安。
谢景行今日出现在公主府,让身份暴露于容信公主的面前,实在是有些莽撞的决定。而谢景行本身并不是个莽撞的人。除了替沈妙解围免得容信公主会对沈家做出什么无法估计的事情外,没有其他的理由。
因为自己而让些惊喜的处境变得艰难,这并不是沈妙愿意见到的。要知道虽然谢景行每次说得厉害,从头到尾也没有真正道伤害过她。
沈妙不晓得容信公主和谢景行之间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厚,可是在公主府里,容信公主证实谢景行身份后的反应的确是令人心凉。谢景行是没说什么,看着也是漫不经心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沈妙却知道,来自亲近人所造成的伤害有多大。
如同上一世傅修宜之于她,沈家二房三房至于她,是因为撕破脸时有多冷酷,原先那些温情脉脉的时候有多嘲讽。如果是来自于谢鼎的无视或是伤害谢景行可以不在意,但是容信公主却未必。
毕竟谢景行的第一只虎头环是给了容信公主。毕竟在两年后回到定京,得知容信公主再犯心疾时,他还会在第一时间派人去搜寻药引。
到底是有些情谊在里面的。
沈妙有些烦躁的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往外看,窗外的天空仿佛泼墨,冬夜的定京城里里外外都透露出一股萧瑟冷清的感觉。
她想了一会儿,又转过身回到屋里,从箱子里取出一件厚厚的深红锦毛披风罩在身上。将披风前面的绳索系的很紧,才有走到窗户边,小声唤了一声:“从阳。”
一个黑影从树上落了下来,在沈妙面前站的笔直,恭恭敬敬的道:“少夫人有何事吩咐”
沈妙如今已经自发的听不到从阳的称呼了,她犹豫了一下,道:“你带我去见谢景行。”
从阳张大嘴巴,倒吸一口凉气。他本身生的有些严肃,平日里神情又板正,这会儿这副模样实在有些滑稽。
沈妙被从阳的目光看的有些恼羞成怒,道:“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少夫人。”从阳回过神,一脸为难:“属下现在不知主子在什么地方。”
沈妙皱了皱眉,从阳日日在沈宅盯着她,的确是没可能知道谢景行的下落。今夜她从公主府里出来的时候,谢景行又走得太快,她还来不及问,眼下倒是真的无人知道谢景行在什么地方。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什么觉得谢景行此刻应该在睿王府,他的喜怒莫辩,习惯于将自己的情绪隐藏于面具之下,因此沈妙倒觉得,如果谢景行也有失意的时候,应该会一个人呆着。
她当机立断的对从阳道:“你带我去睿王府。”
从阳面露难色,沈妙见状皱眉问:“你连这个也做不到么”
从阳连忙解释:“属下一个人自然能做到。不过带着少夫人不能做到了。”
沈妙问他:“你可会轻功”
从阳忙不迭地点头。
“那行了。”沈妙道:“你抓着我带我去睿王府。”她是想的极简单,如同谢景行以前对他做的那样。从阳毕竟是谢景行的人,某种程度上比莫擎他们用着要顺手的多。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谢景行的身份被更多的人知道,对一个人知道多一份危险,哪怕是自己信任的人,因为指不定哪一日被人利用了。
她这话一出,从阳连连摇头,目光里甚至有几分惊恐,道:“不可”
“又怎么了”沈妙的耐心都快要告罄了。
从阳道:“男女授受不清。”
沈妙:“”
她不知道谢景行这是打哪找来的侍卫,比女子还要规矩多,可接下来任凭沈妙怎么说,从阳是不肯“带”她去睿王府。
沈妙也犯难了,不让从阳用轻功,她要走出沈家大门,沈家大门可是沈信的兵在守,不可能不惊动。这么半夜三更的出门,怕是她还没出大门,家里人三三两两的全部惊醒了,到时候要她解释,她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妙头疼极了。
她看着院子外的墙,脑中突然灵光一现。谢景行刚刚搬到衍庆巷的时候,因着不缺银子花,干脆将睿王府到沈宅之间相邻的所有宅院都买了下来,还美其名曰邻居。这样看来,也可以说睿王府在与沈宅乡邻的地方。只是谢景行住的那一间屋子有些远而已。
既然是乡邻的宅院沈妙的目光落在院子里那堵高高的墙上。她道:“翻墙吧。”
从阳呆呆的看着她,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奉命保护沈妙的安全,整体在沈宅里注视着沈妙的一举一动,自然知道沈妙是个什么样的人。沈妙端庄沉稳,极守规矩,小小年纪也耐得住寂寞,看着像是从公里出来的贵人,总而言之便是平日里一些微小的举动也昭示着良好的教养。从阳也时常在心里感叹这位少夫人个和旁人不同,生来是极为高贵的。谁知道此刻却听闻这位高贵的少夫人要翻墙,从阳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沈妙瞪了他一眼,不怒自威道:“你是听不见我的话”
“是是是”从阳一个激灵站直身子,也不敢去打量沈妙是什么神色。
接下来的时日,是足够令从阳觉得痛苦的了,先前他是以为沈妙要自己翻墙,然而沈妙所说的翻墙是指在一面墙的两面都摞起垫脚的东西,摞成阶梯状,沈妙再从墙这一面走到另一面。
从阳大半夜的只有去偷富裕人家留着施肥的稻草垛子,问题是睿王府到沈宅之间的宅院足足有十几间。每个宅院与宅院间都有墙,从阳忙的大冷的天也出了一身汗。瞧着沈妙神情倨傲的走过一座有一座的墙,恍惚走的不是墙而是九重宫阙高高的台阶,一面感叹又一面为自己的命运叫苦不迭。
若不是怕玷污了少夫人的身子惹主子不满,从阳何必费这么大力气,要知道他的轻功也不错,带着一个人飞是绰绰有余的,哪还用现在跑来跑去。之前主子把他从墨羽军中调出来同僚们还纷纷羡慕他好运,殊不知这份美差事是给人当苦力,比小厮还不如,从阳心中默默流泪。
等沈妙“翻”过最后一堵墙,来到睿王府的时候,从阳已经累的有些不想说话了。
因着都是从后院那头的方向进来的,没有走正门,偌大的睿王府里竟然连一个护卫也没有。从阳也面露疑惑,显然从前并不是这样散漫的。
沈妙还在看这睿王府的布置果然如传说中一般富丽堂皇,不过是个暂住的落脚地方,竟也修缮的如此讲究,却不知真正大凉的皇宫会是如何气派不凡。正想着,面前却多了一个穿着黑衣的中年男子。
“铁衣”从阳喊道,随即问:“其他人呢”
叫铁衣的侍卫看着沈妙却是一愣,对她拱手问道:“沈小姐登门可是有要紧事”
沈妙瞧着对方模样,似乎是认识她的,看从阳又与他打招呼,估计是谢景行的人,道:“我找睿王,有些话要说。”
铁衣似乎早知道她会这么说,点点头,道:“主子在后院,跟我来吧。”
明齐的冬天冷起来的时候,人人都不愿意在外头自走动。若是夜里,街道上更是空无一人,连鸟雀猫狗都缩在温暖的窝里,不愿意挪动一点儿地方。
池塘里的水都已经结冰了。厚厚的冰块将里头的风景完完全全的覆盖住,满园夏日的清荷风举,锦鲤嬉游,到了眼下不过一片白茫茫。似乎再好的时日总会有过去的那一刻,如同春日里开的花总有一日要凋零。
紫衣青年懒洋洋的睡在树上,双手支着脑袋,他面上的音色面具也没取,树上挂着风灯笼,微弱光环下,他的神情说不上萧索,也谈不上快乐,只是有些微微的寂寥。
像自树上穿过的风,轻飘飘的,却也冷沉沉的。安静而沉默。
树下白虎卧倒着,不时的拿爪子挠一挠树干,偶尔还拿嘴去咬落在地上的冰凌子,咬的“嘎吱嘎吱”,在夜里分外清晰可闻。
沈妙一进来入眼的是这幅景象,青年和白虎睡的廖然,却让她想起了前生的自己,在宫里深夜时分走过御花园,满眼似乎残留着白日傅修宜和楣夫人的欢声笑语,有些苦涩人的,没有尽头的走着。
白虎突然见有人来了,立刻站起来,弓着身子警惕的看着她,嘴里发出低低警告的嚎叫,可是因为到底太小了,看不出有什么威慑力,那声音也是“呼噜呼噜”,倒是怪可的。
“嘘,娇娇。”谢景行道:“安静。”
沈妙:“”
她走到树下,抬起头看着睡在树丛间的人,道:“你在叫谁”
谢景行动作一顿,忽而低头,看见沈妙一愣,问:“你怎么来了”
“公主府里的话还没说完,过来看一看。”
谢景行扫了她一眼,没有从树上下来,却是低笑一声,道:“你是关心我才来的”
“怎么想是你的事。”沈妙答。
“难道你以为我会伤心”谢景行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神情越发有趣:“真是天真。”
“没有是最好了。”沈妙却没有理会他有些嘲讽的话,她心平气和地开口。
谢景行盯着天上,懒洋洋的摆手:“你回去吧,我没事。”
沈妙没有回去。
那地上的白虎似乎也觉察出沈妙没有恶意,况且主人也并没有表现出敌意,渐渐的放松了警惕,有些自来熟的依偎到沈妙脚边,“呼噜呼噜”的叫着。
沈妙静静的看这树上的青年。
过了半晌,她问:“谢景行,你想灭了明齐吗”
空气在一瞬间沉寂下来,似乎有细小的,缠绵的灯花从风灯笼里漏出一两丝。
昏暗的灯,树枝掩盖住了青年的神色,即使看得见,带着面具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看得到华丽的紫色衣袍垂下一角,绣着金线的图案在光下熠熠生辉,那些丝线交错纵横,却是隐隐约约勾勒出了一个瑞兽的图案。
似乎是龙。
沉默的令人心惊,他没有回答。
白虎轻轻的呜咽了一声,转身又跑到草丛里去了。
沈妙背靠着树,淡淡道:“倘若你最后不过是想要灭了明齐,中途的所有人都是可以取舍的,道不同不相为谋,有的人很好,可是注定不是一条道的。不是一道的人,管他做什么。”
谢景行“哧”的一笑,他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你在安慰我”
“不,我在安慰我自己。”沈妙答。
她能理解谢景行,她和谢景行到底有些不同。谢景行是男人,并且更加杀伐果断,相信今夜一过,她还会是那个胜券在的睿王,没有什么能难得倒他,也没有什么能阻挡他的步伐。他像一只狮子,本身是极为强大的存在,只是这个独自舔舐伤口的,有些孤独的时间恰好被她撞上了而已。
“你也有伤心事吗”谢景行调侃道。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语气,可是沈妙知道,他的双眼里,此刻一定没有笑意。
是因为有些情绪连他自己也无法遮掩,所以才要到人都看不到的树上,连面具也不愿意摘下,安静的坐着吧。
“我的伤心事不比你少啊。”沈妙微笑着道:“至少容信公主还活着。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不该是连想被误会责备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么。有些错误可以补偿,有些错误不可以补偿。”
像她的婉瑜和傅明,她可以救很多人,唯独这两个救不了,这辈子,穷尽一生也救不了了。无论她今后能否大仇得报,或是连同沈家一起过得花团锦簇,这份遗憾永远没有弥补的机会,只能在夜里翻来覆去的咀嚼。
连入梦都是奢望。
“你也知道迟早都会有这么一日,又何必多过牵挂。尽人事知天命,做过的事情已经仁至义尽,其余的再过分,也不过是缘分走到尽头而已。”沈妙道:“没有谁是给一辈子和谁走一条道的。譬如我的亲事。”
“傅修宜和我不是一条道的,太子不是和我一条道的,皇甫灏不是,冯子贤不是,罗凌不是,裴琅也不是。”
傅修宜和太子是傅家人自然是仇人,不可能和沈妙是一道的。皇甫灏心怀鬼胎,冯子贤一路顺风顺水长大,温室里长养的花儿和她骨子里不同。罗凌个性正直,怎么能懂她心里的阴私算计。至于裴琅,纠葛复杂,前生他到底也在摧毁沈妙人生中重重的添了一笔,这一笔让她和裴琅之间永远隔了些什么,永远不可能坦诚相待。
“你这么说,天下没有和你是一道的人了。”谢景行提醒。
“事实如此。”
沈妙心中无声喟叹,从坟墓里爬起来又活了第二遍的人,从某些方面来说应该和鬼差不多了。复仇道路上她一个人踽踽独行,一直都是。
“那你这样安慰我,会让我有错觉。”谢景行微微一笑:“你是和我一道的。”
风卷起地上的碎叶,从湖面吹过。湖面结了冰,坚硬如磐石不可动摇。
可似乎也能恍惚透过面前的湖面,瞧见春日里微风拂过,水花漾开,一池春水泛起粼粼波光,花红柳绿的好景象。
冬日都会过去,春日总会来临。
沈妙的声音轻轻的,比夜里的风还要轻,满满的散在空中。
她说:“谁说不是呢”
那你这样安慰我,会让我有一种错觉,你是和我一道的。
谁说不是呢
面前的树影一闪,有人从树上掠下。青年的背影挺拔而英俊,远处的白虎见主人下来,立刻欢天喜地的跑了过来,亲昵的蹭对方的袍角。
“你觉得,我是大凉的睿王,还是临安侯府的侯爷。”他问。
沈妙靠着树,双手背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道:“这很重要么”
“我也以为不重要。”谢景行站在池塘边,他的声音平静的,似乎一点儿起伏也没有,平淡的述说:“从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开始,有人不断提醒我,这很重要。”
“临安侯懦弱无能,优柔寡断,不配为人父。真正的谢小侯爷算当初没有夭折,也一样会死在方氏手中。”
“容姨待我很好。”
“我以为对别人重要,对她,我的身份并不重要。”
“但是现在看来,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
他淡淡道:“对天下人来说,这个问题,自始自终都很重要。没有侥幸。”
以为有的感情可以冲破身份的桎梏,亲情可以高于一切,最后不亚于狠狠的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最重要的,应当是那种深深的失望感。
沈妙盯着他的背影,良久后才道:“对我来说不重要。”
谢景行轻声笑起来。
他转身朝沈妙走过来,在沈妙面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的俯视沈妙,问:“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只是谢景行而已。”她不服输的昂头,似乎要把对方的气势压下去。
“只是”他微微不满。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沈妙看着他的面具:“一开始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从我认识你开始,到结盟结束,你只是谢景行,而已。”
谢景行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他又上前一步,沈妙下意识的后退,她本靠着树,这会子背抵在树上退无可退,却被谢景行挑起下巴来。
谢景行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
“不觉得,我也一样。”沈妙答。
“那你知不知道,我不是好人。”他的声音低沉动听,在夜里和着冷冷的风灌进耳朵,教人浑身发烫。
沈妙再往后缩,却不愿被低看,只道:“知道,我也一样。”
谢景行扶住她的腰,将沈妙拉向自己。面具挡着他的脸,让他的英俊都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神秘。他道:“那我现在能回答你的问题了。”
“什么问题”沈妙不解。
“你问我是不是要灭了明齐。”
沈妙盯着他,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尽是璀璨流光,深邃的几乎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那你的回答是什么”她问。
“如果我说是,你要告发我吗”谢景行笑的邪气。
沈妙慢慢道:“不会。”
“因为我也一样。”
只一句话,三个“我也一样”,却让谢景行的目光有些变化。
像是从冷漠冰原里盛开了簇簇火花,他看不出来喜怒,只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沈妙沉默。
他咬牙切齿,仿佛要将沈妙生吞抹净,他说:“沈妙,你不要后悔,上了我这艘船,这辈子不要下去了。”
他突然俯身朝沈妙吻下去。
沈妙下意识的要躲开,却被谢景行抓着腰搂进怀里。他冰凉的面具碰到了沈妙的脸,禁锢着沈妙的手,粗暴的吻上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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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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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吻炙热,银质的面具却冰凉,仿佛携带着某些无法言明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沈妙越是挣扎,他禁锢的越是牢固,将她锁在怀中,以一种宣誓般的姿态占有她的唇。
冬日里盛开的花,秋日里翩飞的蝶,夏日里的冰泉和春日里的雪花都无法描述这瞬间的奇异。耳边有呼呼的风声,然而那美貌青年的怀抱强势,亲吻灼热,仿佛穷尽一生也无法逃开。
谢景行松开沈妙的时候,沈妙险些瘫软过去,也差点喘不过气来。前生她慕傅修宜,可从头到尾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傅修宜大婚之日洞房都不过是敷衍姿态,她未曾和男子如此亲密缠绵过。
觉得自己表现的有些失态,沈妙恼羞成怒,被谢景行扶着不让她掉下去,怒视着谢景行。
可她却不知道自己方才被吻过,一双眼睛润泽的几乎要漾出水光。水灵灵,俏生生,脸儿通红,红唇如花瓣,却教人更想好好怜。
谢景行掩饰般的移开目光。
沈妙除了尴尬和愤怒外,却有一丝不知所措。平心而论,弄成眼前这副模样,她心里或多或少都预料到了一点。
至于为什么没有阻拦或是任其发展,只是她跟着自己的心作出的下意识反应,这其中的原因,沈妙不想深究。
“说说你的亲事。”谢景行恢复了那幅玩世不恭的语气,道:“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沈妙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什么打算”
谢景行眯眼瞧她,语气有些危险:“太子罗凌冯子贤苏明枫裴琅,你想嫁的是谁”
沈妙皱起眉,作势要认真思考。
谢景行目光一凝,语气不善道:“你还真想嫁给别人”
“我为什么不能想嫁给别人”
“亲了我,摸了我,还敢给我戴绿帽子。沈妙,你胆子不小。”
沈妙微微笑起来:“你该不会想让我嫁给你吧”
“你总算聪明了一回。”谢景行悠悠道。
沈妙一愣,她不是没想过和谢景行之间的关系。他们二人说是盟友,可到底比盟友做得更暧昧了些。男女之间的情事,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那些夜里一样的心跳,让沈妙也觉察出一些东西。
但这并不代表谢景行能娶她了。谢景行是大凉的睿王,她是明齐的将军嫡女。且不说明齐这头能不能同意,永乐帝那边只怕也是不好交代的。
尤其是看眼前,谢景行似乎在大凉有很高的地位,他所掌握的权力越大,说明永乐帝对谢景行越看重。一个被帝王看重的臣子,在很多事情上都是身不由己的。
包括自己的亲事。
沈妙还在走神的时候,只听谢景行又道:“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乖乖在屋里绣嫁妆等我。”
“我什么时候答应嫁给你了”沈妙反问。
“哦”谢景行稍稍思索一下,挑唇笑了,他说:“我也不介意在今晚生米煮成熟饭。”
沈妙目光警惕地看着他,谢景行却笑了,他说:“你看样子很是期待。”
沈妙决定不能和谢景行再这样说下去了,这人骨子里蔫儿坏,三句不离调戏,都不能好好说话。她道:“太子的事情,我有一个办法。”
谢景行挑眉:“你早有了对策”
“突然想到的。”沈妙强调:“要你帮忙。”
“要我帮忙”谢景行微微一笑,看着她低声道:“夫君帮你。”
沈妙:“”
等沈妙从睿王府再回到沈宅的时候,天色都快要到凌晨了。回去的时候自然是谢景行“带”她回去的,得知沈妙来的时候是翻墙过来时,谢景行笑的让沈妙差点发火。不过这一夜过去,很多事情都悄悄改变了。
和谢景行在睿王府商量着对付太子亲事的对策,让沈妙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一直以来,在复仇的道路上她都是一个人。如今身后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足够强大的依靠,让她也生出一种安心的感觉。尤其是这个依靠还相当聪明,对她所提出来的对策能够一眼看到漏洞并且提出改进的办法。沈妙觉得,他们的搭档倒是十分合拍的。
不知不觉中,沈妙的脑中又浮起谢景行夜里说过的话来。让她乖乖绣嫁妆。
谢景行这个人在某些事情上看着漫不经心,但容信公主有句话说得没错,他一开始很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不要的是什么,沈妙也不清楚谢景行的话究竟有几分是真的。但在沈妙亲事这一件事上,谢景行所展露出来的却是绝对的强势与霸道,让人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
沈妙叹了口气,前路漫漫,明齐这点子浑水还没趟干净,提到感情一事未免也太过奢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倘若谢景行真的有那个本事,他敢娶个别国的将军之女,她没有什么不敢嫁的。
因为,沈妙伸手抚上心口,能让心再次跳动的人,世上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了。
而唇瓣微微刺痛,仿佛还残存着辗转的炙热,让她低下头。
无法否认的口是心非,无法压抑的心跳。
那年轻男人英俊美貌,杀伐果断而睿智从容。
让人不动心也难。
定王府中,这一夜灯火通明。
傅修宜在得知沈妙和太子的亲事被压了下来之后,是因为睿王“无意”间的一句话。当夜里让所有的幕僚都到定王府,谈论着这件事情的始末。
“我之前猜测沈妙和睿王之间的关系不那么简单。如今拿太子一试,果然露出马脚。”傅修宜冷笑一声:“沈妙一有动静,睿王坐不住。”
裴琅垂首站在下面,一句话也没有说,这些日子傅修宜一改从前对他的器重,在很多事情上都不再过问他的意见。前后反差太大,自然落在别的幕僚眼中,他们以为裴琅得罪了傅修宜俱是幸灾乐祸,裴琅却知道,以傅修宜这样聪明的人,莫名其妙的冷落他,一定是发现了一些端倪,或许他和沈妙的关系也已经被傅修宜察觉到。虽然心急如焚,裴琅却半分也不能表现出来。傅修宜现在还没撕破脸,一定有他自己的用意,也许现在只是怀疑还未确认。做戏要做全套,不能半途而废,裴琅深知这个道理,表现的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被冷落的幕僚该有的反应。
“裴先生怎么看”今日破天荒的,傅修宜却问起了他的意见。
裴琅心中一跳,垂首道:“属下以为,应当立刻去查探沈家同睿王或是大凉之间有什么关系。沈妙身份特殊,代表着明齐最重要的兵权,若是沈家和睿王私下里达成了什么协议,只怕”
幕僚们纷纷议论起来,虽然对裴琅多有不满,可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裴琅话说得没错。沈妙到底只是个小姑娘,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与其说睿王冲冠一怒为红颜,倒不如说睿王看重的是沈妙背后的沈家,这样才合乎情理。
傅修宜道:“先生说的不错,不过我今日打听到一件事情。”
众人都等着他说出后面的话。
“沈妙今日在容信公主府上呆了一日。公主自来身体不好,却独独留了她到夜晚,而且似乎沈妙离开后,公主看起来也心情不对。”傅修宜笑笑:“会不会公主也知道什么。”
一名幕僚沉默片刻后,道:“也许容信公主知道什么内情,殿下不妨从容信公主那头入手,也许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我也是这样想的。”傅修宜看向裴琅,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说给他听,只道:“沈妙虽然背后有沈家这座大靠山,可是本人也十分古怪。睿王独独对她的每件事出手相助,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如果容信公主也掺合进来,那事情变得有趣了。”
“纸包不住火,他们之间的秘密,我一定要揭开。”傅修宜笑得意味深长:“还得仰仗诸位了。”
众人连称不敢,裴琅低着头,心中却是划过一丝不安来。
这一夜,公主府上亦是不得安生。容信公主在行止院坐了整整一夜。
谢景行未死,反而成了大凉的睿王,这是容信公主万万没有想到的。过去的两年间,容信公主无数次的希望有一日发现谢景行的死不过是一场梦,希望一觉醒来,那个傲气俊美的少年还会站在她面前,懒洋洋的唤一声容姨。然而当真正的这一刻来临之时,容信公主第一个涌起来的念头,并不是欣慰。
他穿着尊贵的紫金长袍,袍角可以用金线堂而皇之的绣上飞龙,他带着冷冰冰的面具,熟络的与她打招呼,却是顶着一个睿王的头衔。
那却是来自明齐的最大威胁。
容信公主最初不过是因为被隐瞒而生出的愤怒,但当她意识到谢景行的身份时,容信公主最本能的反应是警惕了。这并不是代表她不谢景行或者是那么多年的陪伴都是假的。而是因为在其位谋其政,她是大凉的公主,皇室独有的骄矜和多疑总会在这些时候生出来。
她在桌前写信,是给文惠帝隐晦的提醒,写了一半又猛的停笔,将面前的纸一把扯过来揉吧揉吧撕得粉碎。心中的纠结和复杂难以溢于言表,而她却不愿意再见到谢景行,因为怕不敢如何面对。
而最令容信公主狐疑的是,谢景行没死便罢了,怎么会变成大凉永乐帝的胞弟睿王。睿王这个名头显而易见不是可以随便被人用的。谢景行是本来是大凉的人,还是不过因为机缘巧合被大凉的人收买。如果是前者,那到底还情有可原,可如果是后者,谢景行是活生生的叛国了。
谢鼎与谢景行自来不亲近,问谢鼎肯定是不成的。沈妙一定知道些什么,可是沈妙肯定不会说,谢景行又护着她,容信公主反倒不好动作。思来想去,容信公主总算是想到了一个人。
和谢景行幼年时候一起长大,两家关系匪浅,算是谢景行在明齐最好的朋友。因为是一起长大,时时呆在一处,总会有时间看清楚谢景行偶尔不同的地方。
平南伯世子苏明枫。
容信公主唤下人去拿帖子来。
日子越来越逼近年关了。
百姓们忙着开始置办年货,街头巷尾每日都热闹非凡。生活总是过得如此顺遂,寻常人无法想到身居高位者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如同苍鹰和麻雀看到的天空也注定是不一样的。
文惠帝自从前些日子被睿王那一番野心勃勃的“闲谈”惊住以后,倒是越发的起了和秦国结盟的心思。只是因为明安公主一案到现在都未查明真正的原因,到现在都还隔着一条线。不过随着文惠帝表现出来的诚意越来越多,皇甫灏的态度也有所松动。
明齐的官差衙门都任凭皇甫灏差遣了,连大理寺也要时不时的接受皇甫灏的盘问。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文惠帝的确都是给足了皇甫灏面子。到现在都查不出明安公主的死因,皇甫灏以为也并非明齐这边刻意包庇,毕竟他也是亲眼见着案子的进程,指不定是明安公主什么时候得罪了大人物,否则怎么会一点儿痕迹也没留下。
明安公主的事情暂且不提,睿王对文惠帝说的那番话,最后也传到了皇甫灏耳中。如果说一开始皇甫灏代表秦国,分明有意要和明齐结盟却故意拿架子,企图为自己谋求更多的好处,听到睿王的这番话时,皇甫灏有些坐不住了。
倘若睿王代表大凉,真的想要明齐生产矿石的那几座城池,正如文惠帝所担心的,大凉志不在区区几座城池,而是定京乃至整个明齐,那么明齐危险了。唇亡齿寒,单单的一个秦国也不是大量的对手,更何况吸收了明齐兵力兵器还有财富到大凉,只会更加锐不可当,那时候大凉再来收拾秦国,秦国也回天乏力。
秦国和明齐结盟的目的,也只是为了牵制大凉。
皇甫灏将这头的消息传回秦国,秦国皇帝虽然也恼怒自己白白的折了一个公主在明齐,可一个公主和整个秦国的江山大业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了。秦国皇帝只让皇甫灏暂且压住明安公主一事,务必要和明齐结成同盟交好。
皇甫灏得了秦国皇帝的消息,这些日子往明齐的宫里跑得更频繁了些。一个有意结盟,一个正愁没有帮手,一拍即合,面上一派其乐融融,文惠帝和皇甫灏的关系倒是走近了不少。
文惠帝有心要扶持太子,之前本想将沈妙嫁给太子,谁知道会突然窥见大凉的野心,一时不敢对沈家下手,这会儿皇甫灏过来,恰好可以让皇甫灏与太子多走动走动,让皇甫灏承太子一个人情。
这世上之事,自然是千丝万缕的联系,平日里看着八杆子也打不着的关系,却在各种交错纵横间有了联系。聪明人善于在这些关系中寻找自己可以利用的地方,普通人一个不小心,却会迷失在各种交错里。
员外郎府上。
沈东菱正在喝茶。
上好的叶儿青,生长在南国险峰,一小撮是几百两银子。她品茶的姿势优美惬意,穿着江南织锦的棉袄群,环佩叮咚,生的又十分俏丽娇艳,一眼看去,便晓得是个养尊处优的娇媚少妇。
却哪里有人想到不久之前,她还是沈府里一个默默无闻的庶女,一年到头都不出院子,下人们都不认识她是沈府的小姐,更别说任婉云当家的时候,十天半个月饭菜里都没见到油荤。
从前和现在,云泥之别。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员外郎府上虽然看着不比别的官家家大势大,可也算是富得流油了。从来没有人靠着朝廷里的那点子俸禄过日子。嫁到员外郎府上之前,沈东菱一直以为王家是跟着周王的,然而之后才知道,王家真正的主子是太子。作为一个员外郎家却有着这样丰厚的家产,不过是因为王家和走私盐贩子有些往来,而这里其中的银钱自然是源源不断的流入了太子府,不过算是雁过拔毛,扣下来的这点子雁毛也足够往家在定京城里花银子不必考虑良多了,要知道私盐本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如果说银钱之事已经是沈东菱的意外之喜了,那么王弼本人也令沈东菱极为满意。王弼看着老实,实则精明,算是太子手下的一员大将。当初沈玥瞧不上王弼,殊不知是她自己有眼无珠。沈东菱生的俏美,性子更是柔和,更重要的是,每每都能对王弼的事情提出一些建议。但她绝不过分干涉,谨慎的保持着距离。越是这样,王弼待她越好,娶妻当娶贤,尤其是这个妻子除了贤惠聪明之外,还娇俏可人善解人意,那更可贵了。王弼一直都庆幸当初沈东菱和沈玥换了亲,员外郎家王弼一个独子,王弼又很能干,王家几乎是王弼在做主,自然而然的,沈东菱成了王家的当家主母。下人们都对她尊敬有加,若是任婉云如今还活在世上,只怕要被气的仰倒过去。那被她视如蝼蚁的庶女如今只怕是过得比当初的任婉云还要滋润,而万姨娘自然水涨船高,端的过的是富贵日子。
今日也是一样。
王弼从外面回来,将手里的糕点随手递给丫鬟,道:“路过广福斋,顺手给你买了你吃的云片糕。”
“夫君有心了。”沈东菱笑盈盈的与他倒茶。她的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一股柔若无骨的意味,大约是到底是万姨娘生出的女儿,骨子里带了些特别的风情。她笑道:“夫君今日高兴得很,可是有什么好事情发生”
对于沈东菱,王弼的大多事情也没有瞒着她,因为沈东菱不是碎嘴的人,偶尔还能替他分忧。如今王弼和沈东菱新婚不久,正是蜜里调油,王弼道:“陛下让皇甫灏与太子多加接触,大约是要和秦国交好了。这样的人情陛下却送给太子,显而易见是要扶持太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咱们既然是太子的人,等太子日后继承大统,只会给我们一份功劳。”他笑着看向沈东菱:“你说该不该庆祝”
沈东菱心思转瞬,却是立刻绽开一个惊喜的笑容,道:“真的”说罢又有些崇拜的望着王弼,轻声道:“夫君真是厉害,妾身跟了夫君,真是妾身前世修来的福气。”
被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用如此崇拜的目光看着,任是哪一个男子的虚荣心都能得到极大的满足。王弼笑道:“这容易满足了”他叹了口气,惋惜道:“若是前一阵子陛下将沈五小姐赐婚给了太子殿下,太子有了沈家的兵力支持,只会更加有利。咱们的胜算也更高些。如今虽然与秦国暂时有了交情,可是兵力这头他叹了口气:“实力往往才是最重要的。”
沈东菱心念直转,顺势依偎在王弼怀中,她伸手抚上王弼的胸口,柔柔道:“夫君是对自己要求太苛刻了些。能做到这些,已经不是普通人了。”
这正是王弼想要听到的,他笑道:“你可真知足。”
“妾身有夫君这样的男儿知足了。”沈东菱娇笑,又状若无意的问道:“如今不能让五妹妹嫁给太子了么”
“五妹妹”王弼一愣,随即道:“差点忘了,你们是姐妹。”
他本是无心之语,听在沈东菱耳中却分外刺耳,似乎是在说她是庶女,沈妙是嫡女,嫡庶有别一般。人的贪欲是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滋生的。在过去,沈东菱要忙于在沈府里保全自己,为自己谋一条好生路,那些嘲笑和讽刺都可以隐忍下来,没功夫计较。然而当她成了员外郎夫人,对于这些格外敏感起来。
她将脑袋埋在王弼的怀里,不让王弼看见她此刻有些阴霾的表情,却是问:“不行么”
“倒也不是不行。”王弼道:“只是如今大凉野心难明,其余事情一概延后,还得需要沈信的威名。只是沈妙如今年纪不小,听闻沈家也不希望沈妙嫁入太子府。这件事的重点在于要越快办成越好,拖的时间久了,难免生变,沈信给沈妙寻个亲事,将沈妙嫁出去极有可能。那时候,太子的筹谋落空了。”
“不能先将亲事定下来么”沈东菱问。
“傻瓜。”王弼道:“身价不想要沈妙嫁给太子,沈妙自己也不愿意,若是使用些非常手段,让沈信在这个时候生出不满不好了。”
“这不是仗着自己的权势欺负人么。”沈东菱撇了撇嘴。然而她这话却是一丝半点儿也没为沈妙着想,到将那些罔顾别人意愿将自己要求强加于别人身上道强盗当作受委屈的人了。
“可以这么说。”王弼笑道。
“那凭什么只能让他们用权势欺负人,不能让太子也用权势欺负人”
王弼笑了:“太子厚德,不能做这等欺压人的行为。”
“太子不能做这种事,别的人可以是吗。比如普通人,普通的老百姓。若是天下人都要求五妹妹嫁给太子,这算不算是以百姓的权势欺负人呢”
王弼本来当沈东菱是说着赌气的话,谁知道听到后面,神情渐渐严肃起来。他看向沈东菱,沈东菱坐在他怀里,一派娇憨,仿佛刚才是这么随口一说。
可王弼是个聪明人,他能从沈东菱的话中发现一些细枝末节,他问:“你该不会是又有什么坏主意了,说来听听”
“夫君可真是狡猾,说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沈东菱问。
“嗯。”王弼假装思索一下,道:“若是你说的好,我便想法子为你求个诰命回来。”他想着,若是沈东菱真的有办法让沈妙嫁给太子,那他是立了大功,算日后太子登基,也要感念着他的好。替沈东菱求个诰命,不亏。
沈东菱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心满意足的光芒来。
她说:“我可不是为了诰命夫人,而是为了夫君你。夫君想要做什么,妾身自然都是支持的。夫君想要辅佐未来君主,妾身这个小女子,也只好献丑了。”她说的俏皮,更是令王弼心中大悦。
“其实这个法子很简单,只要秦国太子配合行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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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凉:“lp。”
谢哥哥笑眯眯:“老公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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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黑心夫妇
“这个方法很简单,只要秦国太子配合就行了。”沈东菱道。
王弼闻言,问:“此话何解?”
沈东菱一笑:“如今咱们明齐不是正要和大凉结盟么。依着夫君话里的意思,秦国也定是乐于与咱们结盟的吧。若是秦国要求答应结盟的条件是要迎娶五妹妹的话呢?”
“这自然是不成的。就算陛下为天下百姓考虑不得不答应,可沈将军也不会同意将沈五小姐远嫁。”王弼倒是很清楚,毕竟沈信疼爱沈妙这个女儿整个定京城无人不知。便是嫁到外地就已经不可能,更不用说是嫁到秦国那样的远地。数年都不得见一次。
沈东菱一笑:“正是这个理儿,可若是这个消息传了出去,明齐的百姓知道了此事,定然会要求沈将军将五妹妹嫁过去。毕竟皇甫灏是秦国的太子,生的也不错,五妹妹嫁过去不吃亏。如果大伯不答应,那么秦国不与明齐结盟,也许会被大凉钻了空子,明齐江山岌岌可危。一个五妹妹换天下百姓的安危,不管在大伯眼里划不划算,总之,在百姓眼里会划算的。”
王弼陷入了沉思。
沈东菱又道:“世人都知道我大伯最是将天下大义置于个人性命之前。如今却被百姓来相要挟,他可以与官家拼命,却不可以罔顾百姓的意愿。”
“就算是陛下,也多多少少不能任意妄为,要考虑百姓的意思。更何况是我大伯呢?大伯一面不希望真的被大凉有了可趁之机,一面却是定然不准五妹妹嫁到远方。可是谁能阻止皇甫灏?就算有也未必敢吧。这个时候,只要太子殿下出面说一句,五妹妹是太子府早就定下的人,一切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这……”王弼听得有些犹豫,只听沈东菱继续笑着道:“太子的脸面,皇甫灏不可能不顾。况且前些日子也的确有这件事的风声传出,皇甫灏只要自己打听一下就能打听得到。比起嫁给皇甫灏远居秦国,大伯自然更愿意五妹妹嫁到太子府上,还能时时照看着。太子在这个关头挺身而出,大伯也会感念太子的恩德。”
王弼眼睛亮了一亮,他本就精明,自然听出了沈东菱这办法里的可取之处,兀自陷入了沉思。
沈东菱却还没有说完,她一手环着王弼的脖颈,一边道:“不过这出戏自然要皇甫灏和太子殿下配合。太子殿下可以给皇甫灏一些好处,皇甫灏得了,一起做戏,剩下的事情就顺其自然了。”
王弼一把搂紧了沈东菱,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道:“没想到我还娶了一个智囊团”
沈东菱赧然的低下头:“夫君莫要打趣妾身,妾身也只是突然想到的。其中定有许多不合时宜的地方,不过夫君一定能想法子弥补。”
“你能想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王弼越看沈东菱越觉得欢喜,道:“这次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放心,等大功告成,我一定在太子面前提上你的功劳,让咱们家菱儿也好好威风威风”
沈东菱心中不屑,男人建功立业,最怕的就是被别人分了功劳,何况她还是个女子,王弼会将她的功劳说出来才怪,不过是此刻花言巧语罢了。
不过心中明了是一回事,沈东菱却还是推了推王弼,急道:“夫君可莫要提起此事是妾身的主意。哪有没事就算计自己妹妹的。今日若非是为了夫君排忧解难,妾身何至于此。这话传出去,妾身以后还怎么做人?”
王弼本来就是随口一说,若是沈东菱顺势应承下来反而会觉得她太过贪慕功劳,然而此刻沈东菱慌慌张张推拒的模样却让他觉得满意极了,越看沈东菱越可爱,也就越庆幸沈东菱与沈玥换了亲。他道:“好好好,我不说。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嫁给太子,日后太子登基,沈五小姐就是贵妃,日后总会感谢你的。这可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
沈东菱笑道:“妾身也是这么觉得的。”心中却明了,沈妙根本就不是一个贪慕权势的人,沈家已经将沈妙视做掌上明珠,因此那些富贵于她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从某些方面来说,沈妙和沈信一样,骨子里带着一种偏执的执拗。对于旁人来说嫁给太子是好事,就算是之前不愿意的,过些日子尝到甜头也就会满意了。
可沈妙不同,走错了一步,她能将自己轴死。就算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也定会仍然不会好过。
对不起了,沈东菱在心里说道,整个沈沈府里,她最不愿意与之为敌的就是沈妙,因为沈妙也很危险,背后还有沈信夫妇无条件的支持。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沈东菱有了和沈妙作对的资格,沈东菱也就忽然想起来,她其实也是嫉妒沈妙的。沈东菱能将沈府其他人踩在脚下,包括二房三房,沈玥沈清,可独独不能比过沈妙。沈妙依仗的家人,恰恰是沈东菱永远也无法得到的。
地位低微的人一旦得势,撅弃了自己从前的小心翼翼和卑微,反而才会更加让人觉得扭曲。这就是为什么家庭贫寒的读书人一朝中第,谋了个小官,性格就变得无比狂妄的原因。
骨子里的地位作祟,随时怕被人看出自己从前的不堪。
沈东菱正在走神,就听见王弼道:“此时需要好好筹谋一番,我得先同太子商量一下。”
沈东菱回过神,笑道:“介时将五妹妹约出来一道才好呢。”她想了想:“妾身能给五妹妹下个帖子。”
“哦?”王弼问:“他会出来么?”
似乎早就晓得沈东菱和沈妙两姐妹关系不甚热络,只是落在沈东菱耳中,倒又像是在讽刺她和沈妙之间嫡庶有别一般。按下下心中的不悦,沈东菱道:“夫君不相信妾身?放心吧,切身一定会将五妹妹叫出来的。”
……
平南伯府上,苏明枫此刻亦是陷入了头痛。
昨日里容信公主竟然来到了平南伯府上。容信公主许久未出门,深居简出,也无人注意她,又是乔装过,苏明枫差点也没认出来。
容信公主这般屈尊下贵来平南伯府,定然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容信公主让下人直接通报的苏明枫,便是表明此事和苏煜没有关系,是特意为他而来的。苏明枫虽然不解,却一点儿也不敢怠慢,将容信公主迎进去,以为容信公主要吩咐他做什么事。
谁知道容信公主不是来指使人,而是过来打听消息的。
而她打听的消息也让苏明枫大吃一惊,容信公主打听的消息,是关于谢景行的消息。
谢景行两年前就死在了北疆的战场之上,因着定京的人都知道谢景行与容信公主感情十分要好,所以谢景行死后,容信公主生了一场大病,自那以后,无人敢在容信公主面前主动提起谢景行,免得惹起容信公主想起伤心事。
谁知道如今容信公主反倒主动问起苏明枫了。
容信公主问苏明枫一些关于谢景行从前的旧事,还旁敲侧击的打听谢景行是否有什么秘密。最后却是问起了谢景行的尸首问题。
谢景行当初是在北疆被敌军万箭穿心而死的,被敌军首领斩下首级挂在城楼,扒皮风干。当时谢家军众目睽睽之下做不得假。后来想法子弄回尸首时,已经惨烈的不成形状,尚且不是全尸。谢鼎当时瞧见谢景行的尸首就晕了过去,容信公主怕受不住,根本就不敢去看。倒是苏明枫这个童年玩伴送了谢景行最后一程。
眼下容信公主来问苏明枫,是否确定那那具尸体就是谢景行。
若是平常,苏明枫顶多觉得有些疑惑,可是自从上次在街头上遇着沈妙,发现沈妙腕间的那只虎头环之后,苏明枫心里就有些疑惑,一直盯着沈妙在沈府里的动静。容信公主会突然来找他打听谢景行的事,苏明枫几乎是立刻就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谢景行没死,只怕还活在这世上。
虽然不明白谢景行还活着为什么不出现,苏明枫却也不傻,他应付了容信公主几句话后,容信公主离开了,苏明枫却陷入了自己的思考。
容信公主既然有所怀疑,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说明谢景行一定是露出了什么马脚。想到沈妙的镯子,想到容信公主的异样,苏明枫有了个大胆的猜测,谢景行只怕不止没死,还就在定京城中。
只是让苏明枫疑惑的是,谢景行和容信公主之间一向没有秘密,感情也最要好,是什么让谢景行在容信公主面前也不愿意说出真相?而且容信公主为什么要问起谢景行儿时的事情,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苏明枫都觉得谢景行定是有自己的理由。当务之急是找到谢景行的下落,找到谢景行之后,一切问题自然而然的就有了答案。
要到哪里去找谢景行呢?定京城说大不大,可以绝对不算小,茫茫人海要找一个躲起来的人,尤其是这个人还挺有本事,那绝对不是一件容易事。
苏明枫打算派人盯着容信公主。
既然容信公主已经发现了蛛丝马迹,掌握的东西一定要比他的多。容信公主调查什么,他只要跟在后面捡便宜就好了。
苏明枫抬手召来下人。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
……
沈妙接到沈东菱的帖子时,谢景行正在她房间里喝茶。自从那一夜之后,谢景行倒是名正言顺的管起了她的事。沈妙起先十分不习惯,后来便也习以为常了,反正谢景行手眼通天,就算不告诉他他也能自己想法子查到,到最后还不是一样的结局。
谢景行扫了一眼她手中的帖子,道:“沈东菱?”
“大约又是在打什么主意吧。”沈妙道:“邀我去品香。”她怔了一下,微笑起来:“品香都出来了,看开员外郎府上的底子也不错。”
品茶品酒,大约都是很中规中矩的,可是品香却不同。上好的一块儿香,有的价值千金,烧了就没了。沈妙晓得最贵重的香是玉梨沉香,指甲小的一块儿就要万两黄金。曾经有个西域商人进贡到了宫中,想求一个皇商的名号。那玉梨沉香有小孩的拳头大,十分稀罕,当时后宫中所有嫔妃都来看,沈妙也觉得很是新奇。
沈妙一直以为那玉梨沉香会放在国库,毕竟是十分珍惜的东西。后来楣夫人生辰,傅修宜却将那玉梨沉香点了,博美人一笑。品香烧的是真金白银,相当于一次少了好多银票。沈东菱的帖子上写的是品fèng嘴香,也是十分珍贵的了。员外郎家的俸禄,断然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显然,沈东菱嫁的人家,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富裕底子,毕竟定京城里的官员,许多一品大臣也不会这样挥霍。也不知九泉之下的沈玥得知了真相后,会不会气的活转过来。
“fèng嘴香不便宜,花这么多银子,定也不是为了姐妹叙叙旧而已。”
“算计你么?”谢景行挑眉问道。
“沈动力可不是沈玥,若真的想要算计我,我也不会轻易被她算计了去。沈东菱不蠢,我猜她让我去大约是想要筹谋什么,若是我过去了,只会让她的事情变得更顺利而已。若我不去,也并不会损失太多。”沈妙一笑:“我只是觉得,员外郎家竟然有这么多银子。”她看向谢景行。赏析在刑场看见沈东菱到时候沈妙就注意到了,沈东菱的衣裳首饰都极为贵重。就算王弼再如何宠爱她,超过王家可以负担的银子也是不理智的。那么王家如何有这么多的银子?
谢景行瞥见沈妙的眼神,很识趣的接口道:“王家是太子的人,太子私下里与贩卖私盐的盐贩子有些关系。王弼是中间人。”
沈妙恍然大悟,难怪了,贩卖私盐本就是一件利益极大的生意,就算是吃点零头也足够令人眼热了。难怪王家烧得起香,这样一来,沈妙倒是有些明白沈东菱的底气从何而来。如果沈东菱嫁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员,她必然会小心翼翼的经营。可现在王家富得流油,王弼又在太子手下做事,沈东菱以为文惠帝扶持太子,这天下江山大业终究会在太子手中,水涨船高,王弼作为为太子办事的人,自然也是身价倍增。她是王弼的正妻,荣光无限。大约也是被一时的风光迷了眼,才会胆子也变得大起来了吧。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沈东菱不能一直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所以看不清事实。天下大事变数这么多,谁能保证太子就一定能继承大统。退一万步讲,就算太子继承了大统,谁能保证王弼就一直高枕无忧的太子手下步步高升。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多了去了,最是无情帝王家。
“王弼是太子的人,”沈妙思索道:“沈东菱突然这么做一定和王弼有关,也就是说和太子有关。”沈妙看向谢景行:“我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她想拿我的亲事做文章?”
谢景行赞赏的看着她,道:“聪明。”
“你早就知道了?”沈妙有些怀疑。
“沈东菱出的主意,”谢景行随手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道:“让皇甫灏和太子达成协议,一起演一出戏。以你嫁给皇甫灏为要求和明齐结盟。否则同盟破裂,打量也许会进攻明齐。届时将这个消息放出去,百姓惶恐之下会要求沈信将你嫁给皇甫灏。一边是百姓一边是你,沈信必然会极为痛苦。
可天下没有人能敢和皇甫灏作对,这时候只有太子出面,说你和太子早已有了婚约,比起将你远嫁秦国,沈信更容易接受你嫁给太子留在明齐,还会因此对太子感激。”谢景行耸了耸肩:“你这位庶妹,也不是个简单角色。”
沈妙听的面色铁青,冷笑一生:“她倒是为我殚精竭虑。”
竟然拿天下百姓来要挟沈信,身心从沈老将军那里接受的家族传承就是:为黎明百姓而战。而当沈信被自己深爱的百姓所要挟,另一头是沈妙这个亲生女儿,可想而知沈信心中有多痛苦。在沈府的众人中,沈妙和沈东菱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先撩者贱,沈妙对沈东菱就生出一股无法抑制的厌恶来。
她道:“和太子的亲事不行。”
谢景行似笑非笑的盯着她:“怎么,这么想要嫁给我?”不等沈妙发火,他又道:“放心,天下还没人敢从我手上抢东西。我看上的女人,他只怕要不起。”
他说话总是这样没顾忌又肆无忌惮,沈妙的脸莫名就微微一红。她岔开话头道:“沈东菱算计我,我自然也要回敬一两分。”
“夫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谢景行懒洋洋道。
沈妙:“……”
她说:“你现在到底是是什么意思?要灭了明齐,大凉来统一么?”
谢景行目光有些奇异,他道:“我说是,你会帮着我不成?”
“我说过了,在这一点上,我与你是一样的。”沈妙回答。
谢景行面上的玩笑之色渐渐收起。他不晓得沈妙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似乎一点儿端倪也窥见不到。在两国敌对这件事情上,谢景行从来没想过沈妙会支持他。如今沈妙的无视状态,已经令谢景行十分意外了。而现在沈妙的神情提醒着他,她说的是认真的。
她想灭了明齐?
为什么?
沈妙绝不是一个贪慕名利的人,所以不会是为了附和他所说的话。而因为爱慕谢景行所以为了他连明齐都可以抛之脑后……谢景行觉得也不太像。似乎从认识沈妙开始的时候,沈妙就对傅家人极有敌意,这固然是因为傅家人也想要打压沈家,可沈妙是个闺阁女子,又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事情?有时候看着,她比沈信和沈丘看得还要清楚,一直是以一种守护的姿态站在沈家面前,就像是早就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似的。越是和沈妙走得越近,就越发现沈妙身上有许多神秘的地方。可是这些行为,就连沣仙当铺也查不出原因。
着实令人怀疑。
他迟疑了一下,问:“你……不喜欢明齐?”
沈妙垂眸:“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古以来就是这个道理。不是我愿不愿意喜不喜欢可以改变的。就算我不愿意我不喜欢,这些事情还是会发生,这是注定的。”她抬起头看着桌上微微晃动的烛火,道:“并且比起傅家人来,我宁愿这江山在你们手中。”
谢景行一愣。
“两国交战,和百姓无关。明齐这些年本就气数将尽了,赋税沉重,天灾不断,百姓日子艰难。官场黑暗,官员腐朽。皇帝更是昏聩,对于有功世家,堤防算计,恨不得斩而杀之,吃相也太过难看。相比较而言,大凉百姓却安居乐业,各行业欣欣向荣。”沈妙道:“我知道永乐帝是明君,当初攻打其他小国的时候,曾有其他小国的百姓自发打开城门相迎,不正是这个道理?”
谢景行深深的看了一眼沈妙,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世人都说女子最是短视,目光短浅,只看得到面前而看不到大局,殊不知只是他们未曾遇到而已。谢景行曾见过目光最大气见识最广博的一个女人是他的皇嫂,永乐帝的妻子显德皇后。可显德皇后是出自史官世家,博闻强记,又是六宫之主,沈妙如今才十六岁,她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小春城,两年前甚至被人称为花痴草包。可是沈妙关于时局的这一番话,甚至永乐帝的大多幕僚都比不上。
不将自己看作是某一个国家的人,而是站在历史的高度上,非常平静地顺应着规律,就如同顺应着四季的变化一般。
看得如此通透的人世上不多,可这人偏偏就坐在他的面前。谢景行突然就有几分庆幸起来,这个女人是他发现的,这一番话,沈妙也愿意对他说。
沈妙却不知道谢景总心中是如何想的。她只是曾经听闻傅修宜评价永乐帝,说永乐帝是个千古风流人物,一代明君。大凉最初的国土也并非今日这般辽阔,尤其是当初大凉的先皇死后,国内似乎很是动乱了一番,却被别的国家趁机而入。后来如今的永乐帝登基,慢慢开始收回国土,不仅如此,还开始吞并周边小国,永乐帝这个人极富魅力,顺应民心,有的小国百姓甚至是盼着永乐帝来吞并他们,好改善如今的艰难生活。
而永乐帝做到了。
当时沈妙很是为此事惊奇,傅修宜也对永乐帝忌惮不已,后来傅明读书,也读到这一段,还兴致勃勃地与沈妙讨论,因此沈妙对此事的记忆极深。
谢景行顿了片刻,不悦道:“你记他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做什么?”
沈妙:“……”
她道:“当然,我并没有这么伟大,也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若是傅家人当家,沈家迟早会被寻理由消灭。君主不仁,臣子自然也没有必要守着道义过日子。不是么?”
“那你怎么就知道,永乐帝不会是第二个文惠帝,不会对沈家下手?”谢景行问。
“听闻永乐帝身边有个姓李的将军,遭遇和沈家倒很是相似,可是李家却被永乐帝礼遇有加。沈家兵力不如那位李将军,应当不必操心的。”沈妙心中想着,至少前生到她死了之前,这位李将军一家都活得很好。
谢景行一怔:“你怎么知道有位李将军?”
沈妙心里一动,倒是忘了,她如今是沈家的嫡女,自然不可能认识大凉的李将军。不过还是要遮掩几句,她道:“这位李将军很有名,明齐知道他不奇怪。”
“很有名?”谢景行皱眉:“有我有名?”
沈妙决心不与他说这些话,就道:“别说这些了,既然最后要对付明齐,自然就不能让秦国和明齐结盟。倘若如此,大凉对付起来也有些麻烦。你留在我定京不走,不就是为了拆散他们的联盟么?”
谢景行微微一笑:“出嫁从夫,你替我想的很周到。”
沈妙忽略了他话里不该听的部分,道:“拆散他们的联盟,有个不错的法子。就看你能不能办到了。”
谢景行挑唇一笑:“说来听听。”
“杀人,越货,栽赃,诽谤。”她笑的温和端庄:“死无对证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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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娶你
日子似乎总是分外平静的,只是在平静之下是否还潜伏筹谋着什么,确实没有人知道的了。
定王府这几日人人自危,尤其是傅修宜手下几名看重的的幕僚,做起事来更是小心翼翼。不为别的,前几日,傅修宜之前最为看重的裴琅被抓起来关在私牢里了。具体的愿意众人不甚清楚,可是有知情的下人微微透露,是因为裴琅原来是傅修宜对手派来的探子。
在这之前,谁也无法否认裴琅的才华,虽然门客们对傅修宜待他看重而心有妒嫉,可是裴琅这两年来的确是为傅修宜解决了不少问题。傅修宜说抓就将他抓起来了,且不说这事情是不是真的,但就在被抓的前一夜,裴琅还和傅修宜在一起下棋喝茶,好一派君臣和睦的模样。
傅修宜若是突然得知的线索,定会先调查一番是否真实,否则冤枉了好人,平白损害一名心腹。可傅修宜是这般当机立断下的决断,只能说明他早就对裴琅有所怀疑,再有所怀疑的情况下还能做得这般亲密,这个定王也不是简单人。不管是不是杀鸡儆猴,幕僚们再次面对傅修宜的时候,也就恭敬地多。
然而傅修宜这几日也并不是过的如旁人想的那般舒心,他也有些疑惑的事情。
派人盯着容信公主府,最后却得知了容信公主居然乔装打扮去了平南伯府上找苏明枫。虽然不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容信公主所为何事,傅修宜却以为,这其中一定有些蹊跷。容信公主深居简出,就连和文惠帝的关系也不怎么亲密,若说是有,便是早年间的玉清公主和容信公主要好。可玉清公主已经死了多年,玉清公主的儿子谢景行倒是也和容信公主走得近,可是谢景行也已经两年前就死在了北疆战场之上。平南伯府和容信公主可没什么交情。
傅修宜绞尽脑汁想着容信公主和平南伯府之间曾经有过的关联,可惜再如何找都不见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而且令傅修宜感到不解的是,为什么容信公主不去找平南伯苏煜而是独独着了苏明枫呢苏明枫早就不在仕途了,为公事,苏明枫帮不上半点忙,为私事的话,苏明枫私下里认识容信公主么苏明枫,苏明枫傅修宜正咀嚼着这个名字,突然一愣。
苏明枫的名字在定京城被许多人周知,不仅是因为他本身优秀又有才华,也不是因为他仕途正好的时候却因为一场大病不得不退出官路令人惋惜,而是他还是谢景行从小到大的发小。曾经有人不解,苏明枫看着这样正直凛然的好少年怎么就和谢景行那样玩世不恭的顽劣小子成日厮混在一起。可临安侯府和平南伯府本来就是世交,若说是关系好也无可厚非。
仿佛发现了端倪,傅修宜的思绪一下子就被打通了。苏明枫是谢景行的发小,明安公主是谢景行的姨母,如果明安公主私下里去找苏明枫,他们最可能谈论的就是谢景行。
可谢景总不是死了么明安公主为什么要突然去问一下死了的人若是从前,众人在明安公主面前可是一句谢景行的话都不敢提,就是怕戳中了明安公主的伤心事,明安公主主动去问莫非谢景行还没死傅修宜被自己突如其来的猜想吓了一跳,又很快否定,当日有关谢景行死亡的密报他是亲自看过的,不会有错。更何况众目睽睽之下,如何偷梁换柱,想来也是不可能的。
可是明明是要顺着明安公主查睿王的事情,怎么会突然查到苏明枫头上,还可能牵扯到死去的谢景行,这样的话,事情就变得复杂了,不过,也更有意思
傅修宜站起身来,想了想,吩咐身边的人道:“去地牢。”
定王府上有一处地牢,修建在院子里的祠堂中。皇家祠堂不在这,之所以在王府里设祠堂,不过是拜佛祈福。在墙壁上挂着一副慈眉善目的观音像,掀开那幅画,会瞧见一尊小小的笑佛,拧一下笑佛脚边的木鱼,石门轰然打开,顺着石门的甬道走进去,就是定王府的地牢了。
这地牢里关着的都是一些探子或是定王手下犯了大错的人,寻常的死不足以惩戒他们,各种酷刑层出不穷,一进去便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石壁上挂满了薄薄的皮质一样的东西,认真去看时,竟然是一个个死去的人,被扒了皮晾干在这里,他们还保持着死前极为痛苦的神色,瞧一眼便觉得不寒而栗。
外头是祈福的祠堂,里头却干着这等魔鬼一样的勾当。就在观音的眼皮子底下,这地方却好如十八层地狱,比十八层地狱还要恐怖。
傅修宜神情悠然地走了进去,看向两边人皮的目光甚至充满欣赏。身边的手下在前面带路,带走到最后一间的时候,这才停下脚步。
牢里关着的人被贴脸倒吊着锁在梁上,浑身上下都被血迹湿透了。衣袍被染成了鲜红色,几乎看不出本来的色彩。而因为是倒吊着的,不时的有鲜血一滴一滴的滴到地上,形成一小片血渍。
傅修宜静静地看着那人,那人似乎已经昏死了过去,他对身边人使了一个眼色,立刻有人带着一桶辣椒水兜头对牢中人淋了下去。
那人一个激灵,全身上下只不住的颤抖起来,似乎疼的无法言语,正遭受着巨大的痛苦。
傅修宜笑着上前,道:“先生过的可还习惯”
辣椒水刺疼了伤口,却也洗清了囚徒脸上的血迹,一张清然傲骨的脸,正是裴琅。
裴琅微笑着,颤抖着声音回道:“托殿下的福,过得还不错。”
“早就知道先生不是普通人,没想到不仅才华出众,气节也是令本殿敬仰。要不沈家怎么会派你过来”傅修宜感叹道:“都说沈信带的兵个个英武,先生是文人,原来骨头也这样硬,沈将军怎么调教人的,本店也想知道。”
裴琅喘了口气,笑道:“属下和沈将军无半点关系。”
“这都几日了,先生还是如此执着。”傅修宜道:“虽然气节可嘉,到底令人头疼,让人不得不在为先生特意准备些不普通的玩法。”
裴琅只是笑,不说话。
傅修宜看着他,语气十分温和,似乎还有些怀念,道:“其实本殿与你主仆一场,也算是相交甚欢。你才华横雨,本店也很是欣赏。本殿自来心软,也愿意给你一个机会,建功赎罪之后,就当从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本殿与你还是从前一样,本殿称你一声先生,你是本殿最得力的智囊团。”他靠近裴琅,几乎是有些诱哄的道:“只要你告诉本殿,沈家到底有什么秘密,你被派来本店身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两句话,换一个机会,如何”
裴琅咳了两声,咳出几堆红血,才艰难的笑道:“多谢殿下厚爱,不过臣与沈家毫无关系,回答不了殿下的这个问题,大概是请老天都不给臣这个机会,可惜了。”
傅修宜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半晌后才轻轻笑了,他拍了拍手,掸了掸溅到身上的血丝,道:“先生骨头硬,本殿佩服得紧,也好奇的紧,想看看先生的骨头能硬到几时。”他对身边的人挥了挥手:“这点东西入不了先生的眼,施展不开,换好点儿的吧。”
他往后退了一不,就要离去,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先生不说,本殿自己也能查到沈家的秘密。不过本殿也想问先生,听闻沈家重情重义,先生为主肝脑涂地,不知道沈将军,会不会派人来救先生出火坑”
他带着侍卫离开了。
傅修宜走后,裴琅猛的吐出一大口鲜血来,这个看上去温和最多有心计的皇子,竟然也有如此狠毒暴戾的一面。只是最后傅修宜温问琅的那句话,却让他忍不住苦笑起来。
沈家人重情重义不假,可他办事的人却是沈妙,沈妙重情重义,那只是对沈家人而言,除了她的亲人朋友,旁人在沈妙眼中怕是一点儿也不重要。至于傅修宜说会不会来救他,裴琅觉得应当不会。且不说沈妙有没有这个本事从何定王府里捞人,还是最隐秘的地牢。当初沈妙要他潜伏在傅修宜身边做一枚暗棋的时候,就应当会料到会有这么一日。沈妙早知道一旦被傅修宜发现,裴琅的下场一定极为凄惨,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理智知道沈妙不会来救自己,可裴琅心中竟然会有一丝隐隐的期待。他也说不清对沈妙究竟是什么感觉。最初的时候沈妙用流萤来威胁他,裴琅的心里甚至有几分厌恶,他讨厌被威胁不受控制的感觉。可后来不知怎么的,竟然真的将自己当做是沈妙的人了。会为沈妙担心,尽心尽力的做好一颗棋子。裴琅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的做法,他想,大概上辈子欠了沈妙什么,这辈子才会一直跟着她转,几乎连人生也被改变了。负责对他用刑的侍卫又来了,裴琅抛开心中的念头,开始了新一轮的折磨。
而他不知道的是,睿王府里,火珑和夜莺正坐在树上磕瓜子儿。夜莺问:“季老板和高公子到现在还没出来,是要守着塔牢过多久啊”
火珑吐出一口瓜子壳儿道:“我估摸着主子根本是把这事儿给忘了。主子这些日子都在外头奔走,哪有心思顾得上旁人听闻大凉宫里又来信儿催了,主子大概是想早些办完这些事回宫吧。”
“话是说得没错,可是季老板一直呆在塔牢,沣仙当铺那边的消息怎么办会不会耽误事儿”
火珑白了夜莺一眼:“沣仙当铺是赚银子的,情报么自然有墨羽军的人报给主子。再说季老板自个儿关注的都是些莫名其妙的事,哪就有什么正事。瞎操心”
夜莺一听,顿觉同伴说得有理,就道:“也是。管那么多干嘛呢。”
世上有些事情,就是阴差阳错,有时候那么一小点儿改变,就会连累着整个事情的轨迹都发生变化。
沣仙当铺临江仙楼上的书房里,书桌角落已经堆了厚厚的一摞信,大约是无人整理都蒙上了一层灰尘。而压在最下面的一封信,信封赫然写着三个字。
定王府。
定王府中因为此时而有些许动作,就更别说太子府了。文惠帝有心将人情给太子,让太子和皇甫灏打好关系,因此皇甫灏来太子府几乎是大摇大摆的,不必偷着不被人发现。
只是来太子府上与太子究竟说的是什么事,却不是文惠帝能管得了的。
太子给皇甫灏斟了一点儿酒,笑道:“方才本宫的话,皇甫兄以为如何”
皇甫灏一笑,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道:“你这算盘打得可真好,坏人全让本宫做了,你倒落得个美名,还抱得佳人归。”
太子也不恼,跟着一笑:“君子有成人之美,若是可以,本宫倒是乐于见到沈五小姐做你秦国的太子妃,可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秦国皇帝可还没有心大到娶别国臣子女儿给自己的太子。太子妃的名头不制止代表着一个女人,还代表着这个女人家族的势力,最好是能帮助到太子的。沈妙作为明齐人,帮不了皇甫灏,更不用说,沈信也舍不得眼巴巴的将自己的闺女嫁到秦国去。
皇甫灏摇头:“急什么,本宫又没说要夺人所好。不过”他看向太子:“本宫可不是个成日就喜欢做好事的人,更何况要拿上自己的名声做好事,要是之后沈将军记恨上本宫,本宫也很是难办啊。”
太子一听就笑了,这皇甫灏也是个明白人,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利益。名声这东西在明齐可是一点儿用也没有,更何况要沈妙嫁过去也算不得什么作恶多端的大事儿。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就能让文惠帝和太子一起欠皇甫灏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当然,这欠下的人情要如何来交换,文惠帝不知,此事是太子的主意,就端看在太子心中,这门亲事有多重要了。
“皇甫兄可是有什么困难”太子笑问。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要让你见笑了。”皇甫灏叹了口气,作出一副犯愁的模样:“虽然我是秦国太子,可是平民尚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更何况本宫。父皇待本宫极好,可是本宫的几个兄弟却不省心,若是有一日兄弟们与本宫起了争执”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太子一眼:“那时候,还请助本宫一臂之力。”
太子先是一愣,随即心中大骂皇甫灏狡猾。夺嫡的事情每个国家都会有,尤其是皇子众多的国家。可是皇甫灏的意思就是,倘若有一天秦国皇室内斗,皇甫灏夺嫡的时候,太子必须助他一臂之力。一个明齐的太子如何相助秦国太子夺嫡,那就只有借兵了。
皇甫灏果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皇甫灏见他犹豫,笑了:“你在犹豫什么本宫和如今帮你做的这件事情,不也是一样么”
太子一个激灵,看着皇甫灏没说话。倘若这一次能成功,沈妙嫁给他,沈家就和他太子府绑在一块儿,有了沈家这个助力,太子的实力只会大增,在夺嫡中会增加一门重要的砝码。如今皇甫灏帮他,不就是帮他夺嫡么
这样一来,似乎皇甫灏开出的条件,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可接受了。毕竟于这件事上,他所得到的更多。
太子心一横,道:“好。皇甫兄这回拔刀相助,日后本宫也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皇甫灏这才笑开,与太子又推杯换盏了几回后,道:“不过你真的要娶沈妙。”他瞧见太子疑惑的表情,解释道:“当初在朝贡宴上,本宫看那沈妙不是个软性子,只怕烈的很。你就这么有信心将她驯服”
“这算什么。”太子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性子再如何烈,她都是个女子。只要是女子,一旦嫁了人,那点子性子就收起来了。不瞒你说,太子妃当初到东宫时还要性烈,到现在还不是对本宫千依百顺。女子嘛,花点儿功夫哄哄,就如同猫儿一样,最后还是会温顺的。”
皇甫灏闻言,不再说什么了,心中却是有些嗤之以鼻。明安公主的死到现在都还是一个谜,可是皇甫灏总觉得此事和沈妙脱不了干系。后来他和傅修宜之间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人利用了,到现在傅修宜反而要对他刻意保持距离。沈家不普通,沈妙身后似乎也有人在指点。太子实力固然不弱,不过遇上沈妙,还真不一定就能稳赢不输。
只是这些对皇甫灏来说却是无关紧要。他也乐得看戏,因此笑了几回后,又和太子把酒言欢起来。
却说另一头,员外郎府上,沈妙竟然回了帖子。
只说是沈东菱相邀她过去品香,沈妙答应了下来,不过还要带着罗佳的表小姐罗潭。
王弼瞧见沈妙的回帖很是高兴,对沈东菱道:“不是说你们姐妹二人没什么往来,没想到她竟然也会答应。”
沈东菱也有些意外,嘴里却是笑着道:“看来是想着许久未曾见面了吧。毕竟如今府里的姐妹,就只剩下我们二人了。”她接过王弼手里的帖子,仔细端详起来。
平心而论,沈东菱怎么也没想到沈妙竟然会回帖子,还答应了要过来瞧品香。以沈东菱对沈妙的了解,沈妙生性谨慎,是不可能前来的。布这出局,沈妙在与不在其实关系也不是很大,她之所以要给沈妙写帖子,不过是因为想要同王弼证明,她是很尽心尽力的为王弼做事,希望王弼日后能多念着她的一些好来。
可谁曾想着沈妙竟然答应了。
沈东菱心思陡转,沈妙之所以会带上罗潭,大约就是因为罗潭会武功,有个人陪着更加安心吧。再者沈妙肯定会随身带着许多侍卫,一定会保证沈妙的安全。沈妙既然敢来,一定是做了万全之策。
不过沈东菱也不在意,她的目的本来就不是算计沈妙。沈东菱推了推王弼:“夫君,既然五妹妹答应前来,倒是更好为日后的事情寻一个理由。将太子殿下和皇甫灏也一同叫着,日后说起来,可以说皇甫灏在品香时分瞧着五妹妹端庄美丽而生出爱慕,之后的事情不就更加顺其自然了”
“你们女子果然想的更周到些。”王弼笑着搂上沈东菱的肩膀:“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沈东菱笑着与他打趣,心中却想的又是另一回事。
沈妙自来也就擅长于算计别人,整个沈府当初任婉云和沈妙斗的时候沈东菱也是看在眼里。沈家到了最后,大房得以保存,若说是有什么人是厉害的,也就是沈妙和沈东菱了。
沈东菱也想看看,自己和沈妙之间,究竟是谁更厉害一点。将沈妙也算计在自己的计划之中,到底比算计沈玥来的有趣多了。
正被沈东菱“算计”着的沈妙,此刻正托着腮,在屋里与谢景行下棋。
谢景行下得一手好棋,和沈妙稳打稳扎,一步步筹谋不同,谢景行似乎能一眼看出她早就布置好的棋子有什么用,沈妙下的什么地方,谢景行就在相应的地方阻拦,下了大半个时辰,谢景行赢了她好几颗子,战局还在胶着,难舍难分。
沈妙前生为了和傅修宜能有聊的话也是苦练过棋艺的,不说第一至少也是难逢对手,可在谢景行的手下却怎么也不能厮杀,谢景行就像是个克星一样。自棋艺学成以来,神庙还是第一次想要悔棋。
眼看着谢景行又连吃了她好几颗子,沈妙道:“累了,不下了。”
“不想下还是不能下”谢景行道:“求求我,我就教你。”
沈妙都要被他的话气笑了,大半夜的过来找人下棋,也就是沈妙性子好,旁人早就将谢景行打发了出去。她道:“谢谢,我不要。”她又不打算当个棋艺大师,学这个做什么。不归谢景行下这么好的棋倒是让她有些意外,谢景行出色的是战场上的身手,没听过他有别的特别好。不过转念一想,此人将天下玩弄于股掌之间,小小的棋子又算得了什么。
她问:“两日后你的人马可都安排好了”
两日后就是品香的日子,也是她和谢景行第一次联手算计旁人。一算计就是两个太子,这说出去只怕有些让人觉得胆寒。不过沈妙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她自己都曾生过一个太子,太子这地位,她还真不觉得有多高不可攀。谢景行就更是了,他自己的哥哥就是皇帝,太子还是他侄儿呢。
所以这样看来,是她和谢景行算计的两个太子,却也觉得很合适了。
“放心,万无一失。”谢景行道:“你的马车也安排好了,你真的要去”他皱起眉:“你可以不去。”
“为什么不去”沈妙道:“去不去都与我无关,不过我希望他们能做的更隆重一点。”沈妙微微一笑:“我若要去,他们只会将局布的更逼真,可是到最后却发觉一切都是错的。是不是会更有趣”
谢景行似笑非笑道:“这么狠”
“狠吗”沈妙反问。
“狠。”他点头,眸光潋滟如晴水,薄唇轻勾:“不过我喜欢。”
沈妙:“”
谢景行自从那一晚之后,说话越来越轻薄了,不过也只是言语间罢了,举止待她还是十分尊重的。突然有一个人挤进了自己的生活,沈妙还有些不习惯,不过不得不承认,有谢景行在,许多事情就变的轻松多了。似乎她很费心才能做到的,谢景行轻而易举的就能解决。
但如果一直这样依赖下去,还是会让人感到不安的。沈妙还没有学会如何去信任一个人,或者说,信任一个男人。她在旁的事情上一往无前有勇有谋,但在男女之情上,伤的惨重,所以再来一次,还是笨拙如孩童。就算有人温柔教导着,也愚笨又慢热。
谢景行漫不经心的盯着她,眸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手边就是棋子,少女坐的端庄温和,灯火让她柔美又婉约,如同盛开的清荷。
而他容颜俊美,漆黑双眸深邃如夜,若有所思的看了对方一会儿,突然扬唇一笑。
“这件事情解决了,我就娶你,沈娇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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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花季老板和高公子被关了小黑屋还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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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杀
两日后。
沈妙起了个大早,罗潭也早就梳妆打扮好了,罗潭自来是个活泼性子,又在府里坐不住,自从出过一次事后,沈丘和罗凌就减少了沈妙和罗潭两个姑娘家出门的次数。即便是出门,也定然是跟着一长串的侍卫。沈妙自是无所谓,她又不是真的十六岁小姑娘,本来就喜爱安静,在府里多呆些也没什么问题,反倒是罗凌,极为不习惯这般,只要听闻能出府玩儿,也不管是什么原因,为了什么,总是兴致勃勃的。
沈丘和罗凌叮嘱了几句,又让沈妙把阿智和莫擎带上。阿智和莫擎算是整个沈府里武功最好的侍卫了,如今反倒成了沈妙的贴身侍卫。沈丘道:“不必委屈自己,若是有什么不愿意的事情,直接走了就行,不必顾忌。”
沈丘一开始得知沈妙要赴的是沈冬菱的约,其实是反对的,不知道为什么,沈丘对沈冬菱也没什么好感。虽然沈冬菱表现的不如沈清和沈玥那么明显,从前在沈府里也和大房相安无事,可不知怎么的,沈丘总觉得沈冬菱不是个善茬。沈家二房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唯独沈冬菱和万姨娘安然无恙,还有当初沈玥和沈冬菱换亲一事,虽然具体不了解是什么原因,沈丘总觉得这和沈冬菱脱不了干系。
或许是上过战场的人都会有一种本能趋利避害,沈丘不愿意和沈冬菱多扯上关系,自然也不愿意沈妙和沈冬菱走的太近。沈冬菱这样的人,若是对沈妙起了什么别的心思,利用沈妙来达到自己的私欲,那可就不好了。
沈妙笑道:“我知道,还有表姐陪我一道,不会有事的。”
罗潭笑嘻嘻道:“就是就是,丘表哥要真的不放心,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呀。”
沈丘摇头:“军部还有事,况且我一个粗人去品什么香,呛鼻子。”就如同文官们对武将的粗鄙们看不上眼,武将也对文官的有些做法无法理解。沈丘就不明白这个香有什么好品的,更何况还会有人为了那一两香烧几百两银子,实在令人诧异。
罗潭道:“放心啦丘表哥,我会照顾好小表妹的。”
沈丘虎着脸教训她:“凭你这三脚猫功夫上次也不知是谁差点连命都没了,还劳得高太医医治了整整月余。”
罗潭最怕的就是人提起此事,连忙吐了吐舌头,求助般的看向罗凌。
罗凌微笑道:“不管如何,总是要小心些。品完香早些回来,天色黑的早,姑娘家不安全。”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却是盯着沈妙,眼神很是关切。
之前太子有意要娶沈妙进门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罗雪雁忙着给张罗一门亲事先定下来,最先开口的就是罗凌。罗凌人品家世方面都没的说,又都是自家人,罗雪雁最看好的也就是罗凌。后来因为睿王的一句话,亲事压下来,罗雪雁为沈妙找个良人的事情便没之前那么急,可是罗凌已经对着罗雪雁和沈信表明心迹,于是有些事情就坐的格外明显了些。
这样毫不遮掩的情意,饶是沈妙坐镇六宫,见惯了事实也无法做到视若无睹,只好微微回避,道:“省得了,多谢凌表哥关怀。”
罗潭催促着要走,只道:“成了,还是快些出发吧,若是在路上晚了就不好了。”
二人这才道别随着马车往前走。
马车里,罗潭道:“小表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沈妙转头看着她,莫名其妙:“什么怎么想”
“你的亲事啊。”罗潭一副很为她操心的模样:“就算如今太子那头暂且歇着了,可总有一日你是要嫁人的。前儿个我听姑母说,今年得为你将亲事订下来,否则便不是太子,你的条件这么好,难免引人觊觎。”
沈妙不言,沈家的这个地位,在明齐的确是十分微妙,用好了就是一把利剑,用不好反而会招来祸患。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明齐的皇室对沈家有的只是忌惮,他们想要的是沈信手里的兵,至于带兵的人倘若有朝一日拥兵自重,那可就得不尝试了。
所以她作为沈家唯一的嫡女,姻亲可能代表的意味就多了去了,有的时候身不由己,也不是她能做主的。
不由自主的,沈妙的脑子里又浮起那一日谢景行对她说的话来。
“这件事解决了,我就娶你,沈娇娇。”
他平平淡淡的说来,在突如其来的情况下,好像并不是承诺,但又在保证什么。最重要的是,这样的话由他说出来,竟然带了不容质疑的味道,仿佛说到就能做到一般。
可那又怎么可能呢一个是明齐的将军嫡女,一个是大凉的睿王。说句不好的话,大凉国力强盛,睿王这个身份,明齐的公主嫁过去只怕都算高攀,更何况一个她而且她真的嫁过去,沈家的地位又如何自处真是一件艰难的事。
沈妙目光沉沉的想着,冷不防被罗潭推了一下,她回过神,只听罗潭道:“想什么想这么用心,连我问你的话都没回答。”
沈妙问:“你问了我什么”
罗潭有些无奈的看着她,半晌才道:“我问你,来求亲的这几个人中,你最中意谁啊”
沈妙一愣,罗潭已经扳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凌表哥温柔体贴,又知根知底。苏明枫对你情根深种,苏夫人也很喜欢你。冯子贤看着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又冯安宁护着,你也会过得不错。这三个人论起来,当数得上青年才俊,”罗潭凑近沈妙,仔细观察着沈妙的颜色:“你一个都没有喜欢的么”
沈妙失笑:“没有。”
罗潭坐直身子,循循善诱:“小表妹,你这样就不对了。虽然凡事追求尽善尽美是好的,可要求太高也不好啊。我这几日瞧着,这三个已经是定京里顶顶不错的人才了,要是放在小春城,只怕姑娘们为一个侍妾的位置都要争得大打出手。这三个人可都同意不纳妾的。”
她看了一会儿沈妙,又摇头叹道:“不过想想也是,平日里看你对这三人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当是没有动心了。我瞧着话本子里写的,动心的姑娘家要面红如霞,小鹿乱撞。你心里的鹿,横竖是还没生出来吧。”
沈妙听着罗潭这乱七八糟的一番话不觉好笑,就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的事情管这么多做什么,莫不是病了。”
“你别说,”罗潭捂着自己的喉咙:“这几日嗓子眼儿干的紧,只怕是晚上出门吹了风,本想找高大夫替我瞧瞧病,这几日却连影子都没看到。”罗潭有些不满:“真是没有医德的大夫”
沈妙有些无语,且不说高阳的真实身份是大凉的朝臣,便是在明齐,好歹也是个御医,成日来给人看个头疼脑热的,也就只有罗潭做得出来了。
却说另一头,沈冬菱正在府里梳妆打扮。今日她打扮的格外素淡,几乎是有些不施脂粉的意味了。穿着一件松香色的百棠长裙,那衣料自然是极好的。不过首饰也都以简单的玉饰为主。
杏花左瞧右瞧,就道:“夫人为何今日打扮的这般简单,虽说夫人天生丽质,可出门在外,不正是越娇艳越好”
“你懂什么。”沈冬菱端详着镜子里的佳人,她模样生得好,极有万姨娘年轻时候的楚楚风致,即便是这样简单的衣裳,都被她穿的很有几分娇俏。大约是因为成了亲变成妇人的原因,又添了几分莫名的风韵。
府里的下人有时候会背着说悄悄话,说沈冬菱看着就是妾面。大户人家的主母大多都是五官端正大气,圆润有福,看着就忠厚的。沈冬菱却生的眼睛大,下巴尖,俏丽的如同一只狐狸,就是典型的妾面。王夫人和王老爷对此也颇有微词,不过王弼喜欢,所以其他的一切都可以忽略不提了。
沈冬菱端详了片刻,又将头上的那只玉簪子拔了下来,换上了一支素银的簪子。
杏花见状,欲言又止。
沈冬菱道:“不必想这么多,近日我不是唱主角儿的,打扮的花哨了反倒夺人风头,我可不干这等糊涂事。要争艳有的是机会,也不差这一回。”
杏花闻言,又道:“夫人丽质天成,不必比也是头等的美貌。”
沈冬菱被说的神情愉悦,不过更令她愉悦的却不是杏花的吹捧。今儿个是要让秦太子对沈妙“一见钟情”的日子,她不过是个陪衬,她越是显得灰头土脸,越是衬托的沈妙风姿出尘,这桩“姻缘”才越是顺其自然。
不过既然要许多人见证的“良缘”,自然人越多越好,王弼也是会到的。这样一来,才能时时提醒着太子,这桩美事,王弼的功劳最大。
沈冬菱站起身,又瞧了一眼那帖子,帖子的时间是巳时,还早得很,她道:“先去外头和夫君一起吃过饭,吃过饭后去易凤阁,恰恰合适了。”
她不知道,她这头还在去和王弼吃早饭的时候,皇甫灏却已经出门了。
品香的地方设在易凤阁,易凤阁是定京城一处郊外山城的亭台,那里曾是先皇帝为先皇后修缮的取景佳处。坐落在易凤阁,下可观幽深峡谷,上可临近青天。富贵人家又颇讲究风雅的人往往喜欢在易凤阁品香,一炷香燃起来,微风吹过,直捣青天,让人心生辽阔之感。
虽然如今已是冬日,不过恰好下面峡谷银装素裹,煮雪论香,更是别有意趣。
皇甫灏瞧着那做的颇为精美的帖子,哂然一笑,在这样美丽的地方而对臣子的女儿“一见钟情”,听着倒是不错。不过只是白白便宜了旁人,他绑着做戏而已。
皇甫灏的侍卫赶来,说马车已经准备好,可以出发了,皇甫灏这才皱了皱眉,抬脚往府门口走去。不管怎么说,这帖子送来,上头非要在辰时到底易凤阁,实在是有些太早了。还非得要他请了个大早。
只是做戏要做全套,皇甫灏心中再如何不满,也只得这样应了。
易凤阁本就在郊外,里定京城的城里有些距离,几乎是天刚刚亮就要出发,而到了郊外后,还有好一段山路,幸亏有富贵人家特意修缮了一条专供马车行驶的的车道,否则还要难走得多,尽管如此,等到了易凤阁后,也需要好一阵子。
皇甫灏让自己的侍卫留在半山腰,自己独子往前走去,倒不是旁的,只是那帖子里特意吩咐过,让他不要带侍卫过去。侍卫越多,这桩“姻缘”反倒越是不自然。况且太子会早些到,和皇甫灏有要事相商,人多了未免不方便。
皇甫灏一点儿也不怕出什么意外,一来嘛,这地方肯定会被太子安插的有别的侍卫,刺客是不必担心的。二来,太子总不至于对他动手,这么多人瞧着,他今日出门的时候秦王府的人也都知道他是来赴太子的约,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太子也脱不了干系。
因此,皇甫灏很坦然的将侍卫留下,自个儿上去了。
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皇甫灏很快就为自己这个自负的决定复出了悔恨终生的代价。
而在皇甫灏从山腰往上走的时候,太子也正带着侍卫从另一条路往易凤阁走去。他们二人恰好维持在一前一后的距离,差距并不大,却因为不是一条路也不是一个方向,所以刚刚错开了。
两柱香后,皇甫灏到了易凤阁。
易凤阁的长亭中,此刻已经坐了一人。那人见到皇甫灏,立刻站起身来,正是太子。
皇甫灏有些惊讶,没料到太子竟然会比他先到。这样一来,那帖子上要求的辰时似乎也没那么不可接受了,毕竟对方自己来的更早。
他左右看了看,道:“其他人怎么没来”
既然是要开始一场“一见钟情”的戏码,旁的人都没来,这戏要如何开始
太子笑了一笑,道:“不急不急,今日叫你来的这般早,是因为本宫有些话要单独与你说。”
皇甫灏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也没多想,他的护卫就在山腰处,要赶也赶得过来,再看太子的侍卫都在身边,不会出什么差错,就问:“请说。”
太子走到皇甫灏身边站住,道:“皇甫兄难道不奇怪,今日本宫为什么要这样早就叫你过来,又为何要皇甫兄的侍卫呆在山腰”
“大约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皇甫灏有些不耐烦与太子打机锋,两人都到了这个地步,要说什么也不必遮掩。
“皇甫兄就不觉得,这很像要杀人灭口么”太子问。
皇甫灏哈哈大笑起来,道:“开玩笑可不是你的作风。”
太子没有回答,皇甫灏转头看他,不由得心中一跳。
太子神情平静,没有别的动作,但就是这种平静,让皇甫灏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深深的不安来。他突然觉得脊背冒出了丝丝寒气。可是太子为什么要杀人灭口除非太子能将整个秦王府的下人杀完,否则太子就脱不了干系。而且,皇甫灏始终没想出来太子要杀他的理由。
可是他还没有听到答案,就瞧见太子目光微微一闪,皇甫灏心中一惊,下意识的侧身避开,堪堪避开了从后面当雄刺来的一道银色剑光。
那是太子的贴身侍卫
皇甫灏又惊又怕,此刻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太子带着侍卫,他的侍卫却留在了半山腰,皇甫灏想不通太子下杀手的原因,所以他才会轻而易举的着了道。他怒道:“你要干什么”
太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抱歉了。”
几个侍卫同时朝皇甫灏飞扑过来,皇甫灏绝望之下大呼:“傅修延你害本宫,秦国不会善罢甘休傅修延”
傅修延是太子的名字。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当胸而过的剑光仿佛一条银色的蛇,冒着森然白光,而慢慢溢出来的血迹,却是和地上的薄冰黏成了一块儿。
易凤阁背靠大峡谷,皇甫灏最后的一声怒吼,却是用了整个生命声嘶力竭的吼着,也因此余声不绝,晃晃悠悠的传了下去。
一层又一层,就像水底荡起的涟漪。
另一头,正在往易凤阁赶去的太子一行人动作忽而停下,他们在下山的背阴路,回音听得不甚真切的模样,太子皱眉道:“方才是不是有人在喊本宫的名字”
侍卫们个个面面相觑,俱是称听不大清楚。
太子想了想,又道:“大概是本宫听错了。”
这普天之下,除了帝后,还没有人敢连名带姓的称呼他的名字。况且此刻易凤阁应当没什么人才对,给各位的帖子上约定的时辰是巳时,不过太子自来就有早到的习惯,所以辰时就上山。他应当是第一个到的。
这样想着,便觉得方才不过是自己耳朵出现的幻觉。可又不知道为什么,太子的心中隐隐冒出些不安来,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等到了易凤阁的时候,老远就瞧见亭子里背对着他坐着一个人,瞧着背影就是皇甫灏了。太子有些意外,万万没想到皇甫灏竟然来的这样早,他笑着上前打招呼:“没想到皇甫兄也来得这样。”
一个“早”字还没说出口,太子的手才刚刚拍上皇甫灏的肩膀,皇甫灏却“咚”的一声直直倒了下去。太子吓了一跳,立刻伸手去拉皇甫灏,这一拉之下,皇甫灏正脸对着他,太子“啊”的惊叫一声,一下子松了手。
皇甫灏眼睛瞪得浑圆,大张着嘴,似乎极为愤怒惊愕的模样,然而他的衣裳却是湿冷的,只因为当胸处,银色的袍子上已经被大块大块的鲜血染红了。
“这是怎么回事”太子心中一慌,脑子瞬间懵然,皇甫灏死了
这怎么可能
他还没来得及对这一事情做出反应,就见自外头突然冲进来一大群人,皆是侍卫打扮,瞧见皇甫灏横躺于地死活不明,就冲着太子怒道:“大胆,竟然谋害太子殿下纳命来”二话不说就朝太子扑过来。
太子自己也带着侍卫,侍卫们自然不能让太子被人伤害,和那些个侍卫打做一团。太子这时候也才明白过来,这些对他拔刀的却是皇甫灏的侍卫。可是皇甫灏的侍卫方才又去了哪里怎么现在才冲出来
太子还记得解释,高喊道:“本宫才刚刚到达此处,到达此处皇甫兄已经遇害了并非本宫所为”
那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侍卫闻言却是恨声道:“满口胡言方才我等在山腰处等候太子殿下命令,听见太子殿下亲口喊出是你加害于他我等苦于一时不能立刻到达,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又如何抵赖”说罢又举着剑冲过来。
太子一边被自己的侍卫护着,一边瞠目结舌,皇甫灏喊出自己加害于他
这根本就是个笑话
他才刚刚来到此处,皇甫灏已经死了,皇甫灏为什么要污蔑他等等太子心中突然一动,之前还未到易凤阁的时候,似乎听见有什么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只是他走的是背阴山,听得不甚真切,莫非不是幻觉,而是真的
可是皇甫灏怎么会叫出他的名字
太子心中一团糟,却还是道:“本宫刚来这里,本宫怎么会加害于他”
“明齐狗贼,你将我们太子哄骗出来,又在帖子里让太子殿下将我等留在半山腰,以此为名方便你下此毒手此仇不报,秦国枉为人一遭”
太子如遭雷击。
给皇甫灏的帖子是他亲自写的,为的就是让这“一见钟情”的戏码更加自然真实一些。太子约皇甫灏出来品香,这香恰好是王弼无意间寻得的一炷香,谁知道王弼的新进夫人“不懂事”,将自己的妹妹也邀出来看个新奇,四个人无意中凑到了一起,后面的事情自然就顺其自然了。
可是那帖子里,可从没提到过什么“要将自己的侍卫留在半山腰”
一个侍卫护在太子面前,道:“殿下,顶不住了,这头的人不要命,殿下还是先行离开。”
太子抬眼看向对方,皇甫灏显然已经气绝,人死不能复生,那些侍卫大约知道自己主子死了,就算是回到秦国也会以一个保护太子不利的罪名被秦国皇帝迁怒,到最后不过也是死路一条。干脆将所有的罪过全都归结于太子身上,眼下是要和太子同归于尽了。
他们招招狠辣,太子的侍卫却还要护着太子,却是难以抗敌。太子有些犹豫,他这一走,没有将所有的事情解决好,几乎是默认了这个污名,可若是不走瞧着对方来势汹汹,太子不晓得自己还能不能安全活着回去。
他咬了咬牙,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皇甫灏,一狠心道:“走”
易凤阁发生的这些事情,外头的人还是不知道的。
沈冬菱和王弼坐在马车中,马车还在往山上去的路上,到山脚还有些距离。他们今日不过是来做个“见证”,去的太早反而不妙。况且沈宅到易凤阁要远些,若是沈妙没去,他们去的早了不方便太子和皇甫灏说话,所以王弼就吩咐马车故意慢些。
沈冬菱依偎在王弼怀中,笑道:“夫君今日心情瞧着不错。”
王弼搂着她:“娶了佳人,心情自然好。”一想到过了今日,他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又会上去,王弼心里就不由得得意万分。
员外郎府上虽然因为私盐的生意富得流油,可都是暗富,还要随时提防着被有心之人发现而检举,连累了一整府。人总是要往前看的,从前王弼走的路子都是稳打稳扎,可当不缺银子的时候,权势就变得有些重要了。
他也想要能一举冲天。
王弼是太子的人,太子原先在几个皇子中,虽然占着正统的名号,可反而不出彩。可是如今,其他皇子争权夺利,文惠帝反而会更看重太子一些,觉得太子更好把握。文惠帝有心扶持太子,太子也渐渐一改往日的作风,连带着他们跟着太子的人也渐渐生出了勃勃野心。
再加上王弼瞅了一眼怀中的佳人,娶了沈冬菱后,他越发觉得从前那样稳打稳扎虽然稳,却到底不容易出人头地。熬上几十年人都老了,又有什么意思
沈冬菱却是颇合他意味,似乎总能鼓动他做一些从前不敢想的事情。王弼心中很是庆幸,如今只要沈妙的事成,太子继承帝位更有把握,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也就熬出头了。
正想着,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王弼掀开车帘,问:“怎么回事”
一个侍卫跑了过来,王弼认识,是太子身边的人。太子曾经派此人与王弼传过几次话,王弼对他还算熟悉。
不过此刻,那人的脸色却着实不好看,不仅如此,衣裳还有些蓬乱。他对王弼挥了挥手,道:“王大人,出事了。”
沈冬菱在车里听的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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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脑回来了
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大杀特杀o゜゜o[bn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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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都归你
事情似乎一夜间就变得面目全非,原先设想的春风得意无限荣光,不过片刻就成了数不清的麻烦。
王弼和沈冬菱怎么也没想到,皇甫灏竟然会被太子所杀。对于其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二人并不清楚,虽然太子的侍卫一直在尽力强调,太子并没有对皇甫灏动手,太子到达易凤阁的时候,皇甫灏已经死了。可皇甫灏的侍卫们似乎对此深信不疑。
误会已经造成了,何况是带血的误会,于是接踵而至的,就是惊天罪名。
沈冬菱面上还是竭力保持着安稳,一边安慰着王弼:“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只要解开误会就好了。”心中却一边沉沉坠入深渊。
在外人看来,是王弼寻得的好香送给太子,太子借花献佛邀请皇甫灏来一起品香,出了这桩血案,王弼都是造成祸事的源头。即便此事与王弼根本就没有关系,可是皇室雷霆之怒,牵连众广,王弼想要安然无恙的离开根本就不可能。
再者,就算是太子侥幸最后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可是品香一事是王弼献策在前,因为王弼献出的这一策,皇甫灏死了,秦国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太子的盟友也就此身亡,太子怎么会不迁怒于王弼
所以左看右看,王弼这个替罪羔羊,是跑不了的。
王弼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面色难看极了。他到底比沈冬菱要沉着一些,只道:“先回府去,登门太子府,问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
皇甫灏怎么会好端端的死了是谁杀的为何皇甫灏喊的又是太子的名字这其中错综复杂,实在令人费解。不管怎样,都要先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才能寻得对策。
车夫调转马头往城里的方向跑去,沈冬菱却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怎么都没见着五妹妹”
王弼就是一愣。
要知道这一出计策到之所以被太子所用,为的就是沈妙。因着沈冬菱是盘算着时间,差不多和沈妙同时到达易凤阁,这样才好闲谈着表现出“姐妹情深”。他们在这里又停了一阵子,按理说沈妙她们也应该到了这里才对。可郊外山路一眼就能看得清前面,前前后后再无别的马车。
沈妙怎么会没来
王弼只晓得沈妙是沈冬菱三房的堂妹,因为沈信手握重权而吃香,私底下却对沈妙的性子一无所知。沈冬菱却见识过沈妙对付二房三房的手段,一颗心就直直的沉了下去。
若是沈妙没有来,为何会这样巧,莫非沈妙一早就知道了今日会出事世上没有人会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难道此事和沈妙有关
她就算再如何神通广大,怎么可能就轻而易举的杀了秦国太子
王弼听闻沈冬菱的话,却误会了沈冬菱的意思,他道:“对啊,若是沈五小姐也在,事情大约会顺利些”
王弼想着,多一个人,就能多分担一些罪责,沈妙在的话,看在沈信的份上,文惠帝也不会太过为难与他,而若是独独惩罚他一人的话,就又显得有失偏颇。为了以示公正,沈妙的在场,会为王弼省下许多事情。
他道:“咱们先回府,指不定沈五小姐已经回去了。先看看太子那头再说。”
沈冬菱点头,心中却是苦笑,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沈妙绝不会“已经回去了”,只怕沈妙一开始就没打算来易凤阁。
沈妙这个对手,比她想的还要可怕。
另一头,街道上,罗潭坐在马车里,擦了把额上的汗,道:“这可怎么办,一耽误就耽误了这么久,现在赶去易凤阁,怕是已经来不及了吧。”
方才他们沈家的马车行在市井一处热闹的地方时,不小心撞上了一名老妇人。那老妇人当即就不省人事,沈家在定京城不是小门小户,沈信更是人人尊敬的大英雄,自然要爱惜羽毛。沈妙和罗潭二人断没有抛下老妇人独自离开的道理。让侍卫送老妇人去了最近的医馆,一直亲眼见着大夫替老妇人把脉说没事,老妇人醒来才离开。
他们的这一举动,自然又赢得了不少百姓的赞同,只觉得将军府出来的姑娘没有骄矜之气,反而能体贴百姓,倒是少有的品格。
赞扬声是赚到了不假,可是时日也耽误了不少。现在要赶去易凤阁,等到了的时候,只怕都是晌午了。
沈妙思忖一下,就道:“不去了。”
“哎”罗潭还在思索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乍一听闻沈妙这般说不由得惊讶道:“怎么不去了小表妹不是最讨厌言而无信的人么”
沈妙笑道:“品香要讲究时辰地点,易凤阁最好的时候就是早晨,空气最清新,那时候品香自然爽朗,晌午或是下午再品香,天地混沌,不好品出香的本气。总不能让人等我们。这倒是不美了。”她伸手招呼来莫擎,让莫擎飞鸽传书到易凤阁,她和罗潭因有事耽误就不去了。
罗潭虽然有些遗憾,不过她本来就对那劳什子品香一点儿兴趣都没有。难得出来放风一趟,当即就要拉着沈妙去逛逛。
沈妙看眼下时日还早,又有阿智他们这些侍卫跟在身边,逛逛倒也无妨,于是就应了下来。
谁知道罗潭兴致勃勃,这一趟逛下来,待回沈府的时候已经是有些临近傍晚了。
他们的马车才刚到府门口,门前的小厮就笑道:“姑娘回来的好,夫人和老爷也才刚刚回来呢。”
“正好赶上吃晚饭”罗潭笑嘻嘻的拉着沈妙的手,一脚跨进了门。
谁知道进了正厅,罗雪雁正和沈信说着什么,见沈妙和罗潭回来,显示一愣,随即大大的松了口气,道:“娇娇,潭儿,你们去哪儿了”
“今日员外郎府的王夫人邀请我们去易凤阁品香,路上马车冲撞了位老妇人,我和表姐忙着照料那位妇人,耽误了时辰,索性就告罪了一声不去了。我和表姐随意逛了逛,爹,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妙将沈冬菱说成是“员外郎府的王夫人”,显然是刻意划清关系,是一点儿也不想同沈冬菱沾亲带故。
罗雪雁没注意到这一点,只是深深出了口气,道:“可是吓死我了,秦太子今日在易凤阁遇刺身亡,所有有关人士都被缉拿入大牢审问。那王弼却说你也在场,不过并未有人见到。我和你爹匆匆忙忙回来,见你们不在,还以为出事了。”
罗潭一愣:“遇刺身亡”她道:“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竟然光天化日就敢刺杀秦国太子秦国太子的侍卫武功都很差么怎么会连自己主子的性命都护不住”
和罗潭的满面惊讶不同,沈妙倒是平静的很,她道:“放心吧,我和表姐并没有去易凤阁。今儿白日里冲撞那位老妇人的时候,街上许多百姓都瞧见了,未免出麻烦,我们还自报了名讳。那些百姓都能为我们作证,我们当时忙着照顾老妇人还来不及,哪里有时间去易凤阁呢”
众目睽睽之下不会有假,沈妙又不会分身术,自个儿在市井中怎么可能又出现在易凤阁。
沈信冷哼一声,神情很有几分怒气:“王弼好大的胆子,竟敢往我沈家人身上泼脏水”
“看来王家是想拖咱们下水。”罗雪雁也明白过来,恨声道:“沈冬菱还与咱们是亲戚,不曾想竟然揣着这般恶毒的心思,哪有算计自家人的道理”
沈妙冷笑:“沈家二房三房里,又何曾又人真心实意的对待过我们。”
罗雪雁和沈信沉默了。
罗潭觉得气氛有些沉重,笑着打岔道:“哎,说起来也亏今日我与小表妹运气好,要不是中途冲撞了那位老妇人,只怕就真的上易凤阁去品香了。皇甫灏既然是遇刺,连他的侍卫都没救下来,定然刺客武功高的很。我和小表妹去了,指不定也被连累呢。说起来,咱们还应当谢谢那位老妇人。”
沈妙失笑,正要说什么,却又听罗潭嘀咕道:“可是之前给咱们下的帖子里,可没提过秦国太子也要去品香啊,秦国太子去品香做什么那里还有没有别的人若是有的话,又有没有伤亡呢”
还不等有人回答罗潭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却见外头风尘仆仆走进来两人,正是沈丘和罗凌。罗潭回头正巧撞见,不由得“啊呀”一声惊叫起来:“丘表哥,凌哥哥,你们怎么了”
沈丘和罗凌衣裳很是有些蓬乱,不仅如此,脸上身上还沾染了一些血迹,看起来极为狼狈。
罗雪雁和沈信也是吓了一跳,罗雪雁连忙上前,急急忙忙的打量着二人:“出什么事了”
沈丘连忙解释:“别担心,不是我的血,是旁人的。”
罗雪雁这才放下心来,可还没有放下心一刻,就听见罗潭问道:“丘表哥,你和凌哥哥是去抓今日刺杀秦国太子的刺客了吗那些刺客是不是很厉害很难对付,看你们的样子很不轻松啊。”
沈信眉头一皱,问:“沈丘,是这样吗”
沈丘和罗凌对视一眼,彼此目光都有些古怪。片刻后,沈丘让正厅里的下人都下去,又有些思索的看向罗潭和沈妙,沈妙笑道:“我和潭表姐不会说出去的,大哥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罗潭连忙举手表示自己绝对不会泄露半分。
见沈丘这么郑重其事的模样,沈信和罗雪雁也有些狐疑。罗凌对沈丘点了点头,沈丘叹了口气,这才开口道:“今日兵部城守备的人马都去拦人了,不过不是刺杀皇甫灏的刺客,而是皇甫灏的侍卫。”
“侍卫”罗雪雁皱眉:“难道他们要明齐给说法,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罗雪雁对秦国人没什么好感,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秦国本身开国的时间是三国里最短的,没什么历史,上至皇室,下到百姓,人人皆是一副狂妄的模样。就算如今秦国国力微微胜于明齐,可每每在明齐面前表现出来的嚣张,也实在是令人碍眼。
“倒也不是。”沈丘犹豫了一下,才道:“皇甫灏的侍卫说,刺杀皇甫灏的是太子,眼下都往东宫那头要杀了太子给皇甫灏报仇。”
“太子杀了皇甫灏”沈信一下子站起来:“不可能”
且不说太子那个瘦弱的身子能不能成,如今明齐正是要和秦国拉拢关系对付大凉的时候,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自毁筹谋的事。杀了皇甫灏,只会惹来秦国的勃然大怒,同盟崩塌不说,还会给自己增加一个仇人。无疑是雪上加霜,太子又不是傻子,为什么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我也以为不可能。”沈丘有些困惑:“不过那些侍卫都说,当时在山上听见皇甫灏大叫着太子的名字,大声说太子就是凶手。他们既是皇甫灏的侍卫,也没有诬陷别人放走真凶的理由。”
罗雪雁问:“皇甫灏的侍卫没有跟皇甫灏在一起吗为什么说是听见。”
“这就是疑点所在了。”罗凌接口道:“根据皇甫灏的侍卫所言,今日使太子邀请皇甫灏去品香的,也是太子给皇甫灏下的帖子。皇甫灏的侍卫回忆,太子在帖子里称有要事与皇甫灏相商,要将皇甫灏的侍卫留在山腰,让皇甫灏独自前去。可是太子说自己写给皇甫灏的帖子里并没有这样提过,官差奉命去搜寻太子的帖子,那帖子却早已被皇甫灏不知给丢到什么地方了。如今死无对证,双方各执一词,很是焦心。”
罗潭喃喃道:“太子让皇甫灏去品香,可为什么王夫人给我和小表妹的帖子里却没有提到着两人呢”
屋里的人齐齐一怔。
他们都只关注了太子和皇甫灏之间的这一本烂账,沈妙这头却被忽略了。此刻被罗潭这么一提,却是想了起来,不错,太子和皇甫灏品香,为什么要将沈妙和罗潭也带上。罗潭就不说了,和定京城的众人没什么关联,沈妙却不同,沈妙是沈信的女儿。
沈冬菱下帖子的时候,不可能不知道太子和皇甫灏也要前来,可为什么没有对沈妙提起。是忘记了,还是故意不提。如果是故意的,又为什么要故意,是在计划什么
众人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罗雪雁道:“不行,得向沈冬菱问清楚。”
“娘,”沈丘拦住她:“沈冬菱和王弼都已经进了牢里了,这个时候可不能上赶着去见人,否则被以为和她有什么关系就不好了。”
两个太子一起去品香,死了一个,另一个莫名其妙成了凶手,文惠帝得知后自然是气的差点仰倒过去,这都是什么事儿。一方面要暂时平息秦国人的怒火,总要捉拿几个人让他们瞧瞧明齐是“秉公办事”,另一方面,文惠帝满腔怒火无处迁怒,既是王弼两口子提出的品香,也就相当于始作俑者了。天子之怒,从来不会解释原因,王弼还正坐着春风得意的美梦,就被人无情的打碎了。不仅如此,这一回能不能保住一条命也让人不敢妄言。
众人神情各异,唯有沈妙一如既往的平静,她听着这些事,仿佛都跟自己没什么关联似的,当然也的确没什么关联。她说:“这和我们都没有关系,等着看外头怎么处理就是了。”
沈丘注意到沈妙的神情,就问:“妹妹,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惊讶皇甫灏遇刺,也不诧异是太子杀了皇甫灏”
沈妙微微一笑:“这有什么好诧异的。既然如那些人所说,太子是要和皇甫灏单独有事相商,在商量的过程中,没有达成统一或是出现了什么激烈的分歧,让太子冲动之下杀了人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明齐从前又不是没有这样的案子,何必大惊小怪。”
沈丘无言,沈妙这一番话,倒说的这一屋子的人都有些沉不住气似的。沈妙说的固然没错,可有什么分歧能激烈到杀人,更何况对方还是一国金尊玉贵的太子。就算文惠帝被气的失去理智,也不见得会这么干脆利落的杀人灭口吧。
沈信和罗雪雁都蹙紧眉头,沈妙不必想的那么多,可他们却是在朝为官,朝中的每一个微小的举动,都可能牵连到他们日后的生活。更何况这次皇甫灏死在明齐,罪名落在身上的人是明齐太子。想来那些侍卫已经派人回去传话了,秦国皇帝知道之后,一双儿女双双折在明齐,这雷霆之怒,又该谁来承担
而明齐和秦国同盟再想复原死在很难,这时候,大凉又会作何举动,一切都是未知数。
这一晚,因为这突然起来的事情,就连沈宅的气氛也陷入了沉峻。不过倒不是因为同情皇甫灏或是太子,只是为未来可能发生的变数担忧。
谢景行过来找沈妙的时候,沈妙正站在窗户前发呆。
皇甫灏就这么死了,前生皇甫灏和明安公主几乎成了她去秦国当人质那五年来无法摆脱的噩梦。明安公主嚣张跋扈,皇甫灏却喜欢引得众人都去折磨他,他是秦国的太子,皇甫灏一旦折磨了某人,其他人都会纷纷效仿。其实说起来,沈妙和皇甫灏和明安公主之间并没有什么仇怨,但是就是这样恶意的凌辱,终于还是积攒起了怨气。
和其他人不同,沈妙没想过要让皇甫灏和明安公主偿命,因为前生害沈家最惨的并不是他们。这些人顶多就是在她的人生里落井下石了一些时日。
若非今生他们又算计到自己头上,沈妙大约对这二人理会都不想理会的。
如今斯人已去,沈妙却有些茫然起来。
重生以来一直秉持的道路就是复仇,保护沈家避免重蹈前世的覆辙。可若是傅家人在世上一日,终究不会放过沈家。她的敌人一开始就是非常强大的,光有孤注一掷的心可不够,沈妙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能不能走到最后。
自树上掠下的人影在沈妙面前摆了摆手,沈妙回过神来,入眼的就是谢景行玩味的笑容,他道:“想我想的这么出神”
沈妙“啪”的一下就要关窗户,谢景行眼疾手快的接住,顺势跳进屋里,一手按着沈妙的肩,强势的不让她动弹,一手将窗户关上,道:“小心冻傻了。”
外头站在墙角正冻着的从阳:“”
沈妙扳开谢景行的手,在屋里的桌前坐了下来,问:“处理的怎么样了”
“没问题。”谢景行跟着坐下来,示意沈妙给他倒茶。
沈妙憋着气给他倒茶,不情愿的把茶杯推了过去,问:“你确定秦国的人不会发现”
“发现不了。”谢景行笑笑:“不是谁都跟你我一样聪明。”
夸人就夸人,还顺带不忘将自己也夸进去,沈妙翻了个白眼。瞧着对面慢悠悠喝茶的紫衣青年,心中却是微微起了些波澜。
今日之事,就是她和谢景行一手策划的。谢景行手下能人异士众多,有易容精妙的,也有模仿人发声口技出众的,甚至有看一眼字迹就能写的一模一样的。皇甫灏和傅修延之间,不过是改了给皇甫灏的帖子,连时间也一并改了。让皇甫灏和傅修延一前一后的上山,上山后,谢景行的人易容成“太子”,跟在太子身边一直低着头的“侍卫”会用太子的口吻说话。
皇甫灏和太子之间虽然算是熟络,却也绝不是掏心掏肺的地步,更不是从小黏在一块儿,根本无法察觉对面的人已经李代桃僵。之后就是一连串的误会。
这一招,在外人看来,太子杀了皇甫灏,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不管出于什么误会,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秦国不会善罢甘休,别说结盟,只怕都要和明齐结仇了。同盟就此破裂不说,文惠帝为了平息秦国皇帝的怒气,最后牺牲旁人,也免不了牺牲太子。
“你为什么笃定皇帝会牺牲太子”谢景行挑眉问道:“那可是他自己的亲儿子。”
沈妙微微一笑:“你可记得我二叔”
“记得。”
“当初沈垣也是他的亲儿子,沈垣出事的时候,他可是忙着撇清自己的关系。皇帝也是个普通人,皇家亲情更是淡薄,为了天下大义,大义灭亲又有什么关系即便知道太子是冤枉的,皇帝也只会咽下这枚苦果。”沈妙说的嘲讽,眼角却有淡淡煞气漫过。
谢景行若有所思的盯着她。
沈妙对于傅家人,总会有一种刻骨的仇恨,即便她已经竭力掩饰了,但总有掩饰不了的时刻。这些时刻被谢景行捕捉到,心中生疑,却也不会逼问。他玩笑道:“你好像对皇家很了解,说的像亲身经历过一样。”
沈妙垂眸,可不就是亲生经历过么
嫁给傅修宜后,傅修宜夺嫡,可是斗死了一众兄弟,九个皇子死的死残的残,有的下落不明,便是勉强留了一条性命的,最后也在傅修宜登基后,被一些莫须有的罪名给除掉了。
不留后患,这是傅家人的本性。
就连傅修宜和文惠帝之间,又何尝不是勾心斗角文惠帝提防自己儿子篡位,傅修宜盼着自己父亲早死。还有徐贤妃董淑妃皇后深宫之中,谁讲亲情,谁就是个傻子
可怜她前生不明白,总以为人总会长着心肝。却忘记了,傅修宜能对自己的兄弟父亲下手,自然也能对自己的儿子下手
沈妙在深宫之中,那些少女时期的爱恨到了最后,已经被磨砺的快要消失殆尽了,对于傅修宜所残存的感情,全都是建立在他是婉瑜和傅明的父亲身上。沈妙想着,没有一个父亲会不疼爱自己的儿女。
然而傅修宜最后却将自己的女儿送给匈奴和亲,将自己的儿子逼上了死路
这笔债,她一定会亲自讨回来
眼见着沈妙眸中神色变幻,眼底却泄露出丝丝痛苦之色,谢景行眉头一皱,不知道是哪里触动了沈妙的伤心事。他犹豫了一下,放缓了声音,道:“你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我替你解决。”
沈妙抬眼看他:“说的你好像能做到似的。”可是她心里却明镜儿似的,谢景行的确能做到。杀两个太子,他说杀就杀了。太子和文惠帝明知道被人算计,却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这样噎人令人无可奈何的手段,也就只有谢景行才能使得出来。他胆子大能力通天,偏还狡猾的让人抓不住把柄,好像这天下间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
若是前生遇到他就好了,沈妙心中忽而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来。
可是她却只是道:“要是让你将江山改头换面,你能做到吗”
手执碧玉茶盏的紫袍青年闻言,却是哂然一笑,他容颜俊秀美貌,海棠花枝生春意,矜贵优雅从骨子里透出来。虽然目光锐利如刀,语气却带着微微调侃。
“颠个皇权罢了,你想要,都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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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男友谢哥哥:3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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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妹夫
明齐的这点子动静,终归还是没有瞒住天下人。,搜索巫神纪阅读本书#最新章节
皇甫灏死在太子手中,不知怎么的渐渐开始流传在市井中了。文惠帝有心想要将皇甫灏的那些侍卫软禁起来,如今事态已经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若不能控制下来,只怕是要大乱。
可秦王府上的人又怎么会坐以待毙,消息传回秦国皇帝耳中,不过短短数日,有人快马加鞭回头传信,誓要文惠帝给出个说法,不然出兵踏平明齐
若是从前的秦国,明齐自然还能与之抗衡一二,可如今本有个大凉野心不明,虎视眈眈的潜伏在一边,再来一个秦国,明齐这回可真的是完了。
证据确凿之下,文惠帝无奈,只得将太子也关进牢中。虽然也特意让人关照,可到底还是一步弃车保帅。
所以说文惠帝年纪越大,从前年轻时候的果决终于也被消磨殆尽了。且不说这个做法会让别的儿子怎么想,便是朝臣见了,也会觉得心寒。为了自保,明知道太子刺杀皇甫灏一事事有蹊跷,可还是将太子关入大牢。
事实上,的确不怪文惠帝,他之所以将太子关进大牢,除了给秦国皇帝做出态度,暂时平息秦国皇帝的愤怒以外,还是为了太子的安全着想。那些皇甫灏的侍卫虎视眈眈,一心想要为皇甫灏报仇,若是太子哪日一个不小心,万一死于那些侍卫之手,也不是不可能。如今太子成为阶下囚,牢里有那么多人守着,总不至于生出什么事端。
可惜文惠帝的想法无人理解,而因为他这个举动,连皇后都坐不住了。
皇后一进养心殿怒气冲冲的质问:“陛下明知道太子是被人冤枉的,为何要将他关起来。陛下这般作为,没想过日后朝臣们怎么看他”
文惠帝皱了皱眉,他十分不喜欢这种被人质问的感觉,道:“朕自有主张。”
文惠帝对皇后还是留有几分情面的,皇后是他的正妻,当初先皇在世时,夺嫡亦是如今日一般凶猛,若非有皇后娘家的扶持,文惠帝也不一定会走到今日这一步。如今皇后的娘家早已被文惠帝刻意收权,不可能会有外戚专政的可能发生。因此文惠帝也愿意给皇后几分情面,更何况,皇后还是太子的生母。
于私上,皇后也的确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皇后,不拈酸吃醋,也将后宫打理的挺好。
“臣妾恳请陛下收回成命。”皇后道:“太子日后还要面对朝臣,陛下这么做,会让天下百姓误会的”若是从前,皇后对于文惠帝的决定从来都不会反驳,可是一个母亲,在面对自己儿子的事情上总是分外敏感。皇后不允许太子的未来出一点差错,哪怕是一滴脏水也不能沾身。
更何况这一次还不是普通的过错,谋害秦国太子的罪名,一旦被证实,傅修延只怕要保下一条命都很难。皇后虽然不干预朝政,却不代表对朝廷之事一无所知,一旦有危险的苗头,定会掐灭在苗头生出时。
文惠帝这几日正是被此事应付的焦头烂额,心中烦闷至极,偏又皇后在这时候搅合,顿时不耐烦道:“朕做事,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
皇后心中一跳,和文惠帝做夫妻做了这么多年,自然晓得文惠帝是个什么性子。当即缓了神色,一改之前质问的模样,柔声道:“臣妾知道陛下心中烦闷,方才是臣妾冲动了。臣妾也是担心太子记得太子小时候书算不好,太傅怎么教都学不会,还是陛下亲自教导太子学成太子心中,陛下最是英明神武。如今臣妾和陛下心中都明了,此事定与太子无关,太子性情温柔敦厚,怎么会杀人便是杀人,也断然不会蠢呼呼的青天白日做刺客。陛下,太子是无辜的,您是太子的父亲,莫非要眼睁睁的看着太子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而背负骂名么”
这一番怀柔的话到底是起了些作用,文惠帝的神情也缓和下来。九个皇子中,文惠帝最想扶持的是太子,自然不愿意太子白白的折在这里。正要说话,便听见外头有宫女通报道:“陛下,贤妃娘娘来了。”
皇后面色如常,笼在袖子里的双手却是狠狠握紧。宫里的妃子中,徐贤妃最为嚣张,因为她生了周王和静王两个双生皇子,平日里又娇宠,模样也娇艳,虽然行事狂妄,却将文惠帝的心抓的紧紧地。
而周王静王两兄弟的野心,皇后也不是一无所知。徐贤妃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儿子们能坐上那把位置,所以太子一旦出事,徐贤妃也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便见外头徐贤妃窈窈窕窕的走了进来,即便已经生了两个儿子,徐贤妃的容貌也没有丝毫衰老,听闻她每日都要用羊沐浴,皮肤光滑紧致,比起二八少女的青涩来,又多了妇人才有的成熟风韵。这宫中佳丽三千,徐贤妃的容貌的确是让人妒忌的,也难怪文惠帝明晓得徐贤妃骄傲跋扈,却还时时宠着她。
徐贤妃一进来,便向文惠帝和皇后请了安。随即才笑道:“近来陛下心情不大爽利,臣妾让御膳房的糕点师傅做了些紫雪燕窝,端给陛下尝尝。没想到姐姐也在这里。”
皇后淡淡一笑,不欲与她多说。可贤妃又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看向皇后道:“姐姐今儿个来找陛下,不是为了太子的事吧”
文惠帝还没说什么,皇后竖起眉毛,怒道:“妹妹也管得太宽了些”
徐贤妃捂着嘴笑了笑,看看一言不发的文惠帝,又看了一眼皇后,才不紧不慢道:“本来呢,这些事情妹妹是不该说话的。可是陛下本来为此忧心,姐姐怎么不晓得体谅陛下,还在这关头来叨扰陛下呢”她一边让宫人放下手里的篮子,一边道:“太子之事,可不仅关乎的是一人性命,好端端的秦国太子折在这里,当日只有太子和秦国太子在,妹妹自然相信太子不会做出这起子丧心病狂的事,可得拿出证据来呀”
“若是拿不出证据,如何服众再说了,秦国那头的人看的这样紧。若是陛下听闻了姐姐的话,将太子放了出来,秦国那头晓得了,不知道会掀起多大的波澜。姐姐可不能心中只想着自己和太子,也得为天下苍生想想。”徐贤妃说的体贴,却让皇后变了脸色。
“住嘴”皇后怒道。
徐贤妃佯作被吓到,退后一点,委委屈屈的看向文惠帝,道:“陛下,臣妾好心好意的劝导姐姐,姐姐偏不领情,臣妾真是冤死了”
文惠帝一个头两个大,这会儿谁也不想看到。他何尝不晓得徐贤妃这一番话是在挑拨离间,是为了不让太子好过,可文惠帝也没办法否认,徐贤妃说的话是事实。太子一事,牵连的已经不是太子了,还有秦国的态度。明齐这回容不得一点差错,此事要是处理不好,将来会给明齐带来怎样的祸患,谁也说不清。
思及此,文惠帝一想到太子觉得烦闷,连带着对皇后也不耐烦起来。他对皇后和徐贤妃道:“都下去,朕一个人静静。”
皇后好不容易才等着文惠帝似要松口,不想被徐贤妃来一搅合,前功尽弃,心中犹自不甘心,还没等她说话,徐贤妃却抢先开口道:“陛下既然不愿人打扰,臣妾们先退下了。烦请陛下千万保重龙体,莫要为此太过伤神。”
文惠帝头也不抬的摆摆手。
皇后再如何不愿,也只得同徐贤妃一同退了出去。
待出了养心殿,皇后停了下来,看向徐贤妃冷笑道:“本宫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你生的儿子,永远也没办法取代本宫的儿子”
徐贤妃笑了一笑,道:“姐姐这么说,可折煞妹妹了。太子金尊玉贵,妹妹可是一心盼着他好。他们兄弟间兄友弟恭,说什么取代不取代。”她又“咯咯”一笑,欣赏着皇后似乎有些烦躁的神情,道:“妹妹一直想取代的,是姐姐啊。”说罢,抚了抚鬓边的一朵珠花,自是妖娆万分的走了。
独独剩下皇后一人站在原地气的咬牙。
皇后和徐贤妃一前一后的进了养心殿,很快传到了其他人耳中。
董淑妃坐在榻上,听着侍女弹琴。弹得是高山流水,泉水叮咚,高山巍峨,倒是一副极好的画面。她不喜与外人争抢,信佛,平日不去佛堂的时候,在自己的偏殿绣绣花听听琴,不像个妃子,倒像是个方外人。四妃里最被人忽略的是她,简直让人诧异她究竟是怎么成为四妃之一的。
而她的下首,坐着的男人玉色锦袍,亦是微微含笑,侧头倾听,仿佛沉浸在琴音多时。
一曲终了,侍女抱着琴谢恩,董淑妃挥了挥手,贴身宫女送来赏银,将那侍女送出去了。
偏殿里的人都退了出去,傅修宜笑道:“母妃今日心情格外高兴。”
“皇后坐不住了。”董淑妃笑道:“亲自去了养心殿为太子求情,贤妃跟着也去了。如今贤妃和皇后快撕破脸,自然值得高兴。”
傅修宜跟着笑:“太子落魄,贤妃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周王静王想代替太子取而代之,贤妃在后宫定会出力。”
“可惜却不是什么好法子。”董淑妃端起茶来抿了一口:“不过,鹬蚌不相争,怎么让渔翁得利”
母子二人一齐笑起来。
傅修宜五官生的随董淑妃多一些,平日里看着冷峻,笑起来的时候,便绵绵柔柔,让人一点儿戒心也生不起来。
董淑妃道:“你近来可怎样”
傅修宜一笑:“发现了些有趣的秘密,正在查探,想来过不了多久会有结果。”
董淑妃嗔怪的看着他:“你自来是个有主意的,这些事情我也不多操心了。说起来,到了如今,你也应该娶亲了。你年纪不小,再拖下去,难免会被人当做筏子。贤妃她们可恨不得你能娶个无权无势的女子做王妃。”董淑妃说着说着叹了口气,道:“原先那沈妙恋慕你,本想着若是她一直恋慕下去,最后让她进门,你总归能有沈家这门助力。不曾想世事无常,且不说她后来转了性子,便是如今,沈家这门亲,你也是挨不得了。”
傅修宜笑道:“虽我挨不得,明齐也无人挨的。其他兄弟除了太子外,谁与沈家绑在一块儿,都要惹来父皇的猜疑。本来太子稳操胜券,不想中途横生变故,大约是老天也站在咱们这一边。”他没有丝毫遗憾,只是道:“明齐有些权势的官家都不会与沈家结亲,沈家虽然家大业大,沈妙却未必能嫁的好。”
董淑妃感叹:“不错。”说罢又想起了什么:“不过太子这一回跟头栽的委实惨重。皇甫灏一事断然不会轻易了了。你觉得,这是周王静王兄弟做的,还是离王做的”
傅修宜不拉帮结派,因为他信不过自家兄弟,从来都是一个人起势的。原先周王一派和离王一派斗得最狠,如今文惠帝有意扶持太子,甚至有心让太子和沈家结亲,于是周王和离王不免着急,谁知道半路会突然杀出太子来。太子成了他们二人的劲敌,自然要不遗余力的除去。
这一次太子杀害皇甫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其中必然有蹊跷,十有太子是被人算计了。算来算去,是周王和离王最有可能。
可是这样明目张胆的算计法,似乎又并不是这二人惯来的作风。
傅修宜摇头道:“未必是他们二人所为。”
董淑妃一听,倒是愣了,问:“不是他们,莫非还要旁人”
傅修宜脑子里冒出来之前睿王和沈妙的脸来。
睿王和沈妙之间,一定有些不可告人的关系。虽然并不清楚维持这段关系的到底是什么,不过只要是有关沈妙的事,都会有高人在背后指点,种种迹象表明,那人是睿王无疑。
之前文惠帝让皇后试探沈家,放出沈妙要嫁入太子府的流言,没过多久睿王对着文惠帝说出那一番似是而非的话,文惠帝打消了要沈妙立刻嫁人的念头。
如今这出品香局分明是针对沈妙设的,到了现在,皇甫灏和太子两败俱伤,沈妙却安然无恙,听闻那一日沈妙也是要去易凤阁的,却在半路上冲撞了一名老妇,耽误了时辰才没去。怎么会那么巧,莫非这一次,也是睿王在背后操纵一切
若是睿王所为,明明身在明齐,却也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行事,一算计还算计了两国太子,这个睿王,也实在是有些令人胆寒了。
见傅修宜不知想什么想的出神,董淑妃问他:“怎么了”
傅修宜回过神,道:“没什么。”忽而又站起身来,看向董淑妃:“儿臣突然想起还有些事,不与母妃闲谈了。”
“正事要紧。”董淑妃道:“你先去吧。”
却说另一头,谢天谢地,季羽书和高阳总算是从塔牢里放了出来。
这些日子,这两人在塔牢里看管囚犯,见识了各种各样的手段,高阳还好些,季羽书却是个身娇肉贵的,活生生瘦了一大圈。不为别的,每日犯恶心吃不下饭,不瘦倒是奇了。
好容易从里头放出来,两人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半晌,季羽书道:“我得先回沣仙当铺洗个澡换身衣裳,此别过。”说罢一溜烟儿跑了。
高阳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灰头土脸的模样,心中一阵脱力。谢景行竟然如此无情,不是一点儿疏忽,竟让人将他们送进塔牢。塔牢那可是连铁衣第一次进去都扛不住的地方
更别说他和季羽书这样养尊处优的人了。
季羽书回到沣仙当铺,先让红鸾给他放好洗澡水,美美的洗了个澡,吃了点点心后,这才回到书房。甫一进去差点让里头的灰尘给熏出来,季羽书的书房是不许下人们进去的,因为有许多机密。因此这些日子也无人进来打扫,季羽书本来想让红鸾替他收拾一下,想了一想,却是放弃了。自己任命的拿起扫帚打扫起来。
好容易勉强看得过眼了,季羽书一屁股坐在书桌前,瞧见桌上已经堆了厚厚的一摞书信,便开始翻阅。待翻到最后一封的时候,季羽书都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不过等他看着看着,睡衣一扫而光,面色也渐渐开始严肃起来。
裴琅竟然被傅修宜关起来了裴琅的身份暴露了
天哪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有人知道吗有人解救一下吗
应当是没有的。观察裴琅是季羽书自己私自的举动,说到底他只是奇怪沈妙为什么要裴琅去做傅修宜身边的探子。即便裴琅有几分才华,可探子这回事,本是需要极大的忠心,傅修宜那么会驭下,沈妙不担心裴琅被人策反了么更重要的是,沈妙在那之前与裴琅的关系也不过是平平,为何敢下这样的决定。
却没想打,这个一时兴起的举动在这个时候起了作用。
季羽书扭头要出门,将这信拿给谢景行看,刚站起身来,却又站住了。
“三哥不会又把我关起来吧。”季羽书喃喃道。
谢景行之所以将季羽书和高阳关起来,是因为那一日皇后召沈妙入宫,试探沈妙让沈妙嫁给太子一事,这事情被他们二人忽略没通报给谢景行,回头谢景行直接把他们俩给扔塔牢里去了。
“三哥很看重沈小姐,这个裴琅似乎对沈小姐也有意,还说要娶沈小姐,那么裴琅是三哥的情敌。既然是对手,现在告诉三哥会不会被三哥打一顿三哥心里肯定是不想救他的。”裴琅自顾自的念念有词:“像我不喜欢芍药姑娘总是对着丞相家公子笑一样,后来丞相家公子惊了马摔坏了,我还很高兴了一番。”季羽书由己度人,得出一个结论:“眼下还是不要告诉三哥这件事了,既然没有新的消息传来,应当还没有死。让他多呆些日子再说吧”
季羽书自以为做的极好,却不知自己的这一番举动会给未来造成什么样的变化。
沈丘和罗凌作为兵部城守备的统领,这些日子也是忙得很,皇甫灏是死了,遗留下来的问题一大堆。对于秦王府的那些侍卫,杀了会引起秦国皇帝的不满,不杀,他们又心心念念要为皇甫灏讨个说法,在百姓间肆意传播太子是杀人凶手的流言,惹得定京这几日都是忙的人仰马翻。
杀又杀不得,只有先软禁着。可是秦太子的侍卫都是秦国皇帝亲自挑选用来保护皇甫灏的,本事又焉是普通人今儿个守着秦王府,明儿个他能想法子逃出去。为避免生乱,城守备军都增了一倍,在定京四处巡查,尤恐那些秦国侍卫为了发泄怒气伤害无辜的百姓。
这不,等今日的事情忙完,天色都已近傍晚了。沈丘和罗凌并肩在街上走着,本来临近年关,定京街头最是热闹不过,却因为皇甫灏的事情,百姓们被城守备军们叮嘱,早早关门回家,不过还未至夜里,街上已经是行人稀少。
沈丘叹了口气:“刑部要是再不下来办法,城守备也扛不住了。”
太子被关进牢里,一边是秦国皇帝咄咄逼人要个交代,一边是文惠帝对自己唯一的嫡长子依依不舍,苦的却是百姓。
“这个年关不太平。”罗凌跟着摇头:“不管什么结果,定京只怕要生乱。”
二人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忧心忡忡。
沈丘道:“别提这个了,昨日我听娘说,妹妹的亲事得重新开始考虑。虽然太子那头暂时不必担心,可局势越乱,越有人要拿沈家做筏子。妹妹身份特殊,难免引人觊觎,如果不早些将亲事定下来,未来反而不好。”
罗凌闻言,却是愣了一下,还未说话,听见沈丘道:“表弟,你是怎么想的”
“我”罗凌的脸微微一红:“我的想法,表哥不是早知道了么”
沈丘“嗨”了一声,一手揽上罗凌的肩膀,道:“你好歹也是个练武之人,跟着舅舅又是在军里长大,怎么说起这些来倒像是那些个酸腐文人一样。”他道:“我看你什么都好,是脸皮儿薄。这等事情,你不去与妹妹说,莫非还要妹妹主动来找你不成”
罗凌有些尴尬的笑。
沈丘谆谆善诱:“我妹妹的性子,表面上瞧着温和柔顺,其实骨子里最是骄傲倔强。若是你想着妹妹主动来找你,怕是不用想了。男子汉大丈夫,喜欢是喜欢,直接去是了。虽然你打不过我,”沈丘有些挑剔的看向罗凌:“不过眼下时局不同,勉强也够格,你若是当我的妹夫,我也认了”
沈丘说的豪气,罗凌却越发赧然,他道:“这也要表妹同意才行”
“你都不说,妹妹怎么知道你的心思”沈丘一瞪眼睛:“旁的不说,首先你得找个时机跟妹妹说明白,你是怎么想的。表弟,我也照实跟你说了,苏明枫那人,从前有病,我不喜欢,冯子贤,啧啧,上次他们冯家害的妹妹差点丧命,这也不提了。说来说去,倒是你还不错。”
“多谢表哥。”罗凌笑道:“若是有机会,我一定”
沈丘还想说什么,却见一匹骏马突然至街道另一头奔过来,那骏马毛色光滑,即便在傍晚昏暗的街道上亦是夺目,从来英雄良驹,沈丘和罗凌不由得被那骏马吸引了目光。
马上的人也英武,远远瞧着便是风姿出尘,那人在临近沈丘二人的时候,突然勒马停住,骏马前蹄扬起,上头的人却坐的极稳,显然马术超群,漂亮极了。沈丘不由得喝了一声:“好”
马上的人道:“沈少将军。”
沈丘一愣。
但见那骏马之上端坐着一人,华贵紫金流袍在灯笼光下越发流光溢彩,身姿欣长挺拔,面上戴着银质的面具,露出姣好的轮廓。下巴光洁,薄唇微翘,一双眼睛自上而下看过来,便是几分似笑非笑的风流。
“睿王殿下”沈丘和罗凌连忙朝此人作揖。他们都在朝朝贡上见过睿王的,晓得这一身打扮是睿王无疑。况且这懒散疏狂的气质,也只有睿王独独一份了。
睿王道:“不必客气。刚以为本王看错了,不想真是沈少将军,停下打个招呼。”他只是对着沈丘说话,并没有看罗凌。
沈丘有些受宠若惊,这睿王平日里对着文惠帝都是个不放在眼里的性子,竟然会主动与他打招呼而且说话说得这般客气,沈丘一边暗自警惕对方是不是有什么把戏,一边却有一种自得的感觉。
莫非是他少将军的威名广播,连大凉的睿王都心生追捧
却没有瞧见罗凌猛地苍白的脸色。
睿王的腰间,挂着一枚平安坠,眼熟的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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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定罪
平安坠的纹路非常特别,一眼就能辨认出,罗凌的脸色十分难看,他问:“敢问睿王殿下……腰间的平安坠从何而来?”
深秋有些诧异的看了罗凌一眼,罗凌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平日里在外头也十分沉稳,可是眼下冒冒失失的问睿王,可就有些唐突了。睿王跟你打招呼,那是睿王心情不错,是你的荣幸,你主动与睿王打招呼,还得看人愿不愿意理你。
没想到今日的睿王却分外给面子,他解下腰间的平安坠,在手里把玩一转,懒洋洋笑道:“这个?是一位姑娘送给我的。”
沈丘:“……”
睿王今日的话说的也太多了吧这些“风流韵事”为什么要拿在他们两个素昧平生的人面前说。沈丘很是尴尬,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早,他可是对睿王的私事一点儿兴趣也没有,罗凌干嘛问这些有的没的。
罗凌的脸色越发惨白,控制不住的死死盯着睿王手里的平安坠。不过睿王只是瞥了他一眼,又随手将平安坠挂在腰间。对沈丘道:“本王还有事,就不与沈将军多说。沈将军日后有空,可以来睿王府坐坐。”他似笑非笑的开口:“本王很想同沈将军切磋一下。”
说罢,一拉缰绳,马儿扬蹄,又蓦地潇洒离去。徒留沈丘二人呆立原地。
沈丘喃喃道:“这睿王莫非是想要拉拢我?”好端端的,睿王为什么要让他去睿王府坐坐?沈丘敢说,只怕睿王都没对明齐的皇子们说过这话?
虽然他的武功的确是出类拔萃,睿王可能是一眼就相中了他的武艺吧。沈丘正沾沾自喜,突然瞧见一边罗凌异常的脸色。觉得有些奇怪,就问:“表弟,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罗凌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回去吧。”
“好。”沈丘又望了一眼睿王消失的街道尽头,道:“看来睿王还是挺喜欢那姑娘的,竟将定情信物随身挂在腰间,也不知是哪家姑娘有此荣幸,只怕做梦都要笑醒了。”
沈丘心大,却没有发现,回去的路上,罗凌的步子都是踉跄的。
好似受了什么极重的打击。
……
果然如众人所料,皇甫灏在明齐遇刺一事,终归是牵连了许多麻烦。太子一派的人虽然一直在为太子伸冤,可刑部那头一直迟迟没有动静,似乎要将太子天长地久的关下去一般。
文惠帝的这个举动,也让朝臣开始有了新的打量。人走茶凉,太子一入狱,有些人看势头不对,转身就投入了别的皇子门下。朝廷格局再次生出改变,这是后话,不提。
夜里风寒,白日里和罗潭二人出门置了过年要买的布料,罗雪雁说她们两个都是大姑娘,衣裳要多做几套,几乎是逛遍了整个定京城。等回到府中时,饶是沈妙扛得累,也觉出几分疲乏。
让惊蛰和谷雨去放好水,沈妙洗澡出来,就瞧见屋里多了一个人。
谢景行回头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沈妙穿着中衣,一手拿帕子绞着湿漉漉头发的模样。
少女如今同两年前不同,虽然身量仍旧娇小,却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青涩却又芬芳。中衣宽大微微湿润,似乎可以透过外头瞧见里头窈窕的身材,而灯火摇曳下,她唇红齿白,眼睛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水雾,头发黑而湿,贴着脸颊,越是往下,越是能瞧见若有若无的雪白……。
谢景行别开眼,沈妙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件厚实的披风兜头朝她扔来,差点没将她撞个趔趄。待抱紧了披风,沈妙怒道:“你干什么?”
“穿上。”谢景行皱眉:“着凉可没人管。”
沈妙气急,这人总能把好话说的让人讨厌,不过她也确实觉出些冷来,便又将那披风罩了进来。
谢景行这才回过头扫了她一眼,见沈妙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屋里多了个男人,依旧老神在在的继续绞头发,不由得嘴角抽了一抽。
也勿怪沈妙没这份心思,她前生爱慕傅修宜,不过从头到尾都是一厢情愿,两情相悦都没有过。傅修宜对她做戏的时候,最多也不过是感谢和尊重。至于那些让人面红心跳的画面……没有。再后来她就是皇后了,每日做的最多的就是面对着宫里千娇百媚的佳丽三千,见的最多的是太监,因此倒也没觉得自己这副模样有什么不妥。
她一边绞着头发一边走过来坐下,见谢景行若有所思的打量自己,不知道为何脸上一热,就问:“看什么?”
“还以为你一直不会害羞。”谢景行懒洋洋道:“还好,总算放心了。”
沈妙莫名其妙。
谢景行支着下巴,打量着她问:“找我干什么?”
今日是沈妙让从阳想法子把谢景行给叫过来,反正屋里有个传信的人,不用白不用了。不过从阳倒也真是好用,现在谢景行不就来了?
沈妙停下绞头发的手,踌躇了一下,才问:“裴先生许久没有给我回信了,你替我打听一下定王府,是不是裴先生出事了?”沈妙说出“裴先生”三字的时候,还有些犹豫。她没有主动对谢景行说过裴琅的事情,可是以谢景行的手段,怕是早就将裴琅和她的关系摸得一清二楚。裴琅从前隔三差五都会给她送信,传递定王府的一些事,这些日子却没有信传来。沈妙猜想是出事了,若没有谢景行,她就直接去找沣仙当铺了,既然有谢景行,季羽书和谢景行是一道的,就直接托付给谢景行好了。
闻言,谢景行目光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看向她:“裴琅?”他淡淡道:“你很关心他。”
沈妙皱眉:“我不是过河拆桥的人。”就算她对裴琅前生有再多不满怨言,今生裴琅到底是与她站在一边的,她做不出来背信弃义的事。
谢景行漫不经心的点头:“好啊,我替你打听。”
沈妙:“……”为什么觉得谢景行只是随口敷衍的客套话?
两人默默无语,气氛有些尴尬,沈妙岔开话头,问:“听闻太子还没被放出来,宫里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谢景行扫了她一眼,道:“不用担心,太子就快完了。”
沈妙一愣:“什么?”
“秦国皇帝已经给老皇帝下了最后威胁,若是不处理太子为皇甫灏报仇,就会出兵攻打明齐。”谢景行盯着茶杯里的茶叶浮沉,语气听不出喜怒:“这个关头,老皇帝不敢冒险。”
沈妙道:“已经下了最后威胁么,难怪……。不过,”她抬起头看向谢景行:“这话说的这么快,想来秦国皇帝也没有调查过其中的应由,这是笃定要太子当替罪羔羊了?为什么,难道他就不想抓到杀死自己儿子的真正凶手?”在沈妙的想法里,虽然已经猜到是这个结果,却也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毕竟死一个人可不是一件小事,再怎么说秦国皇帝都要查一查,再怎么说,文惠帝和对方都要僵持一段时间。
谢景行挑唇一笑:“天真。”
沈妙:“……。”倒是许久没有人说过她天真了。
只听谢景行道:“皇家只重结果,真相是什么不重要,毕竟皇甫灏不可能死而复生。”他把玩着手里的茶盏,淡淡开口:“秦国折了一个太子和公主,秦国未必就没有别的合适皇子,只是秦国现在的朝政因为此事一定很乱。秦国提防明齐,自然也要明齐付出一样的代价。”
“不管太子是不是杀人凶手,但是太子必须死。”谢景行唇边的笑容凉薄:“只有太子死了,明齐和秦国才算扯平。”
沈妙心中微微吸了口凉气。
谢景行的话的确无情,却也撕开了蒙在表面上那层鲜艳的布。明齐和秦国本来国力不相上下,如今秦国失去一个太子,皇子间的夺嫡只怕会因此更加惹得朝政混乱,明齐若是好好地,反而让人愤怒了。
不管怎么样,一个身在泥沼的人第一反应并不是想法子自己爬出来,而是要扯着身边的人一起滑进去。所谓同甘共苦的同盟,不外如是,以利益捆绑在一起,也以利益精打细算。
文惠帝只怕也已经看清了这一点,所以很快,太子就会成为平衡这场不公平的砝码。明齐多了一个太子,就把太子抹去。
纵然再如何不舍,可为了天下江山,能舍得,都要舍得。
沈妙沉默不语。
谢景行却笑:“一箭双雕,你做的不错。”
沈妙道:“我只是负责想,你才是功臣。”
这出戏是沈妙想出来的,谢景行负责将它完善的更好,谢景行的人能人异士众多,这其中,计算太子和皇甫灏不一样的路程,时间掐的准点,以及演戏演的恰到好处,都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完成。
沈妙以为,还是谢景行的功劳最大。
谢景行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又说了一会儿话,沈妙的头发也干了,困得打了两个呵欠,谢景行见状,就打算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沈妙突然叫住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荣信公主最近有没有找你?”
“没有。”谢景行挑眉。
“那你……打算如何?”
谢景行头也不回的掠出窗口,扔下三个字。
“不如何。”
……
沈冬菱和王弼被关在监狱的最里间,文惠帝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了以示公平,不是胡乱抓人,并没有动王家其他人。
可这并不代表情势就好了多少,员外郎府只有王弼这么一根独苗,若是王弼出了差错,只怕王家也就完了。
来往的狱卒才不对这二人报以好脸色呢,这大牢里关过多少位高权重之人,一朝失势满盘皆输,再说员外郎又不是什么大官儿,不值当给什么好脸色。
沈冬菱难堪极了。
前些日子她怀揣着日后飞黄腾达的美梦,却不想如今是个这样的结局。原先在富贵安逸的时候,她和王弼相敬如宾,和和美美,然而一旦出事,精明的王弼和同样精明的沈冬菱,那些掩藏起来的裂痕和矛盾就暴露出来。
王弼指责沈冬菱,毕竟品香这个主意是沈冬菱出的。谁知道眼下却将他们二人都葬送在牢里。王弼不是傻子,既然连太子都还没被解救出来,他们的反应又能好的到哪里去?最重要的是,太子好歹是储君,还会有皇后为他奔走。王家除了无法暴露于世人面前的银子,还有什么?
沈冬菱只得为自己辩解,她怎么晓得皇甫灏会莫名其妙的死了,这件事就是个阴谋。有人要算计太子反将他们二人也算计了进去,沈冬菱是无辜的。
今儿个却有狱卒来,为他们送的饭和往日不同。
那饭菜非常新鲜,里头甚至夹杂着肉,沈冬菱还有些欣喜,这些日子他们吃的牢饭动辄都是馊了的,要不就是又干又硬难以入口,乍然一见这么丰盛,他还有些惊喜,问道:“大哥,这是给我们的?”
那狱卒瞧了她一眼,古怪的笑了一笑,道:“是,给你们的。”
王弼却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神情变得难看,他问:“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呵,总算有个明白人。”那狱卒又道:“吃完这最后一顿,好上路吧。”
沈冬菱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了下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倒是王弼,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似乎早已料到,仿佛瞬间被抽空所有力气,再也站不起来了。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沈冬菱却猛地激动起来,似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声音都扭曲的有些尖利,她问:“我们什么时候能放出去?我们是被冤枉的?秦太子遇刺真的和我们无关。都关了这么久,事情还没弄清楚么?什么时候才能放我们回家?”她说的又快又急,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心中的恐惧一般。
王弼还是第一次瞧见沈冬菱这般失态的模样,他看着沈冬菱,呆呆的没有说话。
那狱卒被沈冬菱叫的眉头直皱,退后两步才不耐烦道:“别说你们了,就连太子殿下都都被定了罪,你们又说什么无辜?”
王弼怔住,问:“太子殿下认罪了?”
狱卒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可不是么,不管是不是冤枉的,你们能同太子殿下一块儿,也算是你们的福气。再说了……”狱卒笑的有些恶意:“便是你们这头无罪,王家买卖私盐也不是小罪。”
王弼身子一颤,强自颤抖着问:“这……这又是如何得知?”
“我怎么知道?”狱卒摆了摆手,不耐烦道:“外头都这么传言的。”他又瞧了一眼王弼,道:“听闻派人抄王家的时候,王家的金银都是用箱子往外抬,足足抬了一个晌午既然享过富贵,这辈子也就不亏,王公子也别想其他的了,安心吃了这碗饭,来世投个好人家。”
沈冬菱一颗心直往下沉,若说是之前还有一丝侥幸,那么私盐的事情一旦被抖出来,那她和王弼真的是一条活路也没有了。
如今国库空虚,文惠帝尚且不够富裕,而王家却做着买卖私盐的勾当,富得流油,不狠狠惩戒一番如何甘心,眼下王家既然已经被抄了家,只怕王家人一个都跑不了。
沈冬菱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千方百计和沈玥换亲,为自己筹谋了这么一桩亲事,对于王家,她也是极为满意的。王家虽然算不上权势滔天,可有了银子,吃穿不愁,日子总会越过越好。可是如今怎么就锒铛下狱,怎么就富贵过眼烟云了呢?
她不甘心
如果不是她为王弼出这个主意,是不是就能躲过一劫,皇甫灏不会死,太子不会被冤枉,他们也不会成为无辜的牺牲品。她为什么那一日鬼迷心窍想着要去算计沈妙?明明晓得和沈妙作对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为什么还要自己亲自去撞得头破血流?
沈妙?对了,沈妙
这件事弄到如今这个田地,一定是沈妙在背后动的手脚
沈冬菱忽而福至心灵,她从自己腕间褪下一个镯子,她的首饰在进了牢狱之后打点狱卒都用的差不多了,这个镯子是过门那日王夫人给她的,贵重的不得了,几乎可以在偏僻的地方买个铺子了。她将那铺子塞到狱卒手中,急切道:“劳烦大哥帮我个忙,找到我五妹妹,替我传个信儿,就说我有话要与她说。”她又恳切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望大哥帮帮我最后一回。”
她本就生的好看,这么做楚楚可怜姿态,又泪盈于睫,狱卒倒还真心软了几分。将那镯子接过,道:“既然如此,就帮你一回。不过,我只负责带话,沈五小姐来不来,却不能保证了。”
沈冬菱连忙道谢。
王弼冷笑一声,表情有些疲惫,也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嘲笑沈冬菱,他道:“难道你以为沈妙会来救你么?”
“会不会来我不知道。”沈冬菱一改面对狱卒时候的柔弱,神情确有几分狠辣:“若是她愿意救我,伏低做小,我也不怕对她服软。可若是她无心救我,凭什么沈家就大房能安然无恙的活下去。既然是一家人,自然应该有难同当才对。”
就如沈冬菱所想的,狱卒果真将她的话带给了沈妙,不过沈妙倒也干脆,直接将话头打断,表明自己不愿意去。还让惊蛰封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给狱卒。
沈家如今整个府邸都已经不在,唯有沈家大房还如铜墙铁壁一般矗立在定京城。两年前沈信被贬职赶离定京城,不想两年后竟会再次归来,不仅如此,比起两年前,沈信的态度更为强硬,不再是一味谦和,却又让人抓不到把柄,文惠帝待他都要客气几分。一个是阶下囚,一个是手握重权的武将,无论如何,狱卒都不会选择为了囚犯而得罪武将的。
狱卒离开了。
沈妙坐在梳妆镜前,惊蛰一边给她梳头,一边问:“奴婢还以为姑娘会去见三小姐一面呢。”
谷雨瞪她一眼:“姑娘见她做什么,总归沈家二房三房和咱们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了。况且他们犯下的是死罪,姑娘平白无故的去看她,万一旁人想多,连累了姑娘怎么办?”
惊蛰吐了吐舌头,道:“姑娘从前不也见过二小姐大小姐她们最后一面么?”
“沈冬菱不是普通人。”沈妙听着她们二人争执,开口道:“特意给我挖个坑,我才不去跳。”
“挖坑?”惊蛰脸色陡然一变:“姑娘是说,三小姐想要害姑娘么?”
“防人之心不可无。”沈妙淡淡道。
沈府的这些女儿中,沈玥和沈清到底是被自己的母亲娇惯坏了,恶毒但是心机倒没有很深沉,大约是年纪还不大,有些事情看的也不甚清楚。可沈冬菱却不一样,沈冬菱自小和万姨娘就被任婉云打压,生父沈贵更是个不管不问的性子,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下来的沈冬菱,心志比一般人要坚韧。她能十几年都缩在院子里,让任婉云对她掉以轻心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对于这样的敌人,沈妙从不敢清看了。沈玥和沈清如果受过一次重击,自己首先就慌了阵脚,可是沈冬菱,只怕还会抓住最后的时机筹谋,只要不死,最后一刻都能为自己算计着想要的东西。
看沈冬菱对待自己生父如此凉薄,沈妙不觉得沈冬菱会对她有任何感情。
谷雨也絮絮叨叨道:“也不知她心里想什么呢,都已经进了牢中,只怕也翻不起什么花样了吧。”
“不必担心,只要我不去,就不会有差错。”沈妙安抚她们:“若她想求我帮忙,我做不到,去了也无用。若她想拉我下水,我根本就不见她,自然无可奈何。”
惊蛰连连点头:“对的,不去是对的。”
沈妙垂眸,不过有一件事情她很奇怪,太子和王弼自然是因为皇甫灏的事情才下狱,可是文惠帝定罪的决定传的这么快,除了秦国皇帝那一头一直催促以外,只怕还和买卖私盐的消息有关。
文惠帝不能容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谋取财富的人,哪怕是亲儿子也不行。秦国皇帝的逼迫加上文惠帝的怒火,才会有这么快的决定传来。
只是……私盐的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
是谢景行干的吗?她托着腮苦苦思索起来。
……
宫中,养心殿外。
皇后已经在院子里跪了整整一天了。
从天明开始的早晨就一直跪着,下人去劝亦是不顶用,眼下都已经是下午,冬日本就冷,地上结了冰,跪着一天,身下又没有垫子撑着,膝盖很容易受寒,只怕人都是僵硬的。天上却又出着日头,皇后的身子即便平日里没什么问题,此刻也是大滴大滴的往下冒着汗,而她咬紧牙关,一言不发,默默跪着,只是看着甚至,几乎下一刻就要栽倒一般。
身边的宫人劝道:“娘娘,还是先回去吧。陛下只怕今日有事在忙,娘娘何必伤了身子,这大冷的天伤了风寒可不好。”
“本宫要跪,”皇后语气坚定的道:“就要跪到陛下改变心意为止。”
太监将皇后的话传到书房文惠帝耳中时,文惠帝勃然大怒,道:“让她跪让她跪想朕改变心意,让她死了这条心”
自从晓得太子的定罪文书出来之后,皇后就想亲自见文惠帝求情,可是文惠帝根本连面都不见她,皇后心中担心太子,又无可奈何,只得跪在养心殿外头的院子里,以为跪得久了,文惠帝总会碍于面子而让她进去。
皇后知道太子犯了大错,如果说之前皇甫灏的事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事有蹊跷,文惠帝也因此心里还是护着这个儿子的。和王家买卖私盐一事,却是将文惠帝心中最后一点愧疚也消磨了,眼下文惠帝对太子愤怒厌恶还来不及,怎么会听皇后的劝?
皇后也是没法子了,和文惠帝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文惠帝心中想什么她一清二楚,可是太子是她唯一的儿子,为了这个唯一的儿子,跪上一辈子她也甘愿,一日算得了什么?
正僵持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有人妖妖娆娆的走过来,一身桃红色的金丝袄裙,衣裳鲜亮,荣光更是焕发,她瞧着皇后,道:“姐姐怎么跪在这里?吓了妹妹好大一跳,还以为姐姐同妹妹行这么大礼,日后可莫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皇后咬着牙看她,恨得切齿,这人正是徐贤妃。说实话,太子买卖私盐的事情怎么会被突然传来,皇后怀疑和周王静王脱不了干系,毕竟太子一死,他们兄弟二人也就少了个劲敌。
只是眼下无凭无据的,她不好说。但徐贤妃就是有这个本事火上浇油。
徐贤妃笑的俏丽,问:“姐姐怎么不进去,莫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跪着要求陛下原谅呢?要不妹妹进去,替姐姐说情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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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丘:“看来睿王还是挺喜欢那姑娘的,竟将定情信物随身挂在腰间,也不知是哪家姑娘有此荣幸,只怕做梦都要笑醒了。”
大哥补得一手好刀……罗凌,卒:3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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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身份
此话一出,屋中顿时一片寂静。
罗雪雁不敢看沈妙的眼睛,沈信声音透露出深深的疲惫,罗凌愕然,罗潭张大嘴巴,却是沈丘一拍桌子站起来:“这叫什么事儿”
最平静的,反倒是沈妙的。
不过她表面上瞧着平静,心中却未必没有生出波澜。谢景行这一手,她是早就想到的,可也没想到谢景行竟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等等,他是怎么让文惠帝主动下旨赐婚?
沈妙这头想着,沈丘却是迫不及待的站起来,急切道:“睿王是什么人,妹妹一个明齐姑娘怎么能嫁给大凉的人,皇上是不是疯了?”
“丘儿”罗雪雁怒视着他:“慎言”隔墙有耳,指不定天家的人四处都是探子,沈丘也是被气疯了,竟然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
沈丘倏尔闭嘴,看了一眼沈妙,抓耳挠腮道:“不论如何,妹妹都不能嫁给那个劳什子睿王……。睿王,这名字怎么恁熟……。”他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拊掌道:“原来是那个人我就说堂堂大凉亲王怎么会主动与我打招呼,原来他是奔着妹妹来的,可恶”
沈信听着就皱眉,问:“你见过睿王?”
“上次我和凌表弟回府的路上遇着他,他还邀我去睿王府比试,”沈丘愤愤道:“我要早知道他原来是这个心思,我当时就应该砍断马腿让他摔死”
沈妙:“……”
罗凌也是愣了一愣,随即想到什么,朝沈妙看去。
沈妙被罗凌复杂的目光看的莫名其妙,这会儿却也没心思追问,只是问沈信道:“这是陛下颁布的圣旨?皇上为什么突然要给我赐婚?”
若说大凉适婚的姑娘不在少数,皇家也还是有几位公主的,郡主也不在少数,无论如何都没必要巴着她不放。诚然,沈妙晓得这是谢景行的主意,不过她还是想打听一下,谢景行到底是如何说服文惠帝的。
沈信看着沈妙,目录沉痛,顿了片刻,才长叹一口气,道:“娇娇,是爹无能啊”他这才慢慢的将今日之事道来。
原来今日在上朝的时候,文惠帝处理完了一些朝事,临近下朝的时候,却突然话锋一转,说起大凉睿王有意在明齐娶个王妃回国的意思。朝臣们有的激动有的不安,疼爱女儿的,自然不希望女儿远嫁,而一心往上爬的,又希望女儿嫁给睿王,至少能做个王妃。
文惠帝却没有给众人思索的机会,直接赐婚了,而赐婚的姑娘,却是威武大将军沈信的嫡女沈妙。
众人愕然,谁都知道沈妙是沈信的掌上明珠,要沈妙嫁到大凉去,只怕沈信也是不愿意。而如今明齐又正是需要沈信的时候,文惠帝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找沈信的不痛快?饶是那些朝臣七窍玲珑狡黠如狐,这一回却也看不透帝王的心了。
沈信自然憋了一肚子气,只恨不得抽刀砍了金銮殿,他可以承受各种委屈,却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受委屈,而文惠帝这一次连商量都没跟他商量,直接为沈妙赐婚,这就意味着,沈家一点儿反对的机会都没有。若是反对,那就是抗旨,搭上整个沈家一起死,只怕沈妙也不会愿意。
沈信的心里同时又十分疑惑,前段日子文惠帝不都还想把沈妙嫁给太子,虽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是怎么短短这些时日,就要把沈妙嫁给大凉的亲王了?
下朝之后,文惠帝叫住沈信,没有让沈信先走,而是将沈信带到了御书房里,与他促膝长谈了一番。
这一回,说的却是赐婚沈妙背后的真相。
于是沈信知道了,要沈妙嫁给睿王是睿王的意思,睿王以明齐边关城池来威胁文惠帝做出这个决定。
说是明齐边关城池,背后的意思却是明齐的整个土地,文惠帝无奈,不得不答应这个要求,末了,文惠帝对沈信说:“朕是明齐的主子,不能眼睁睁的置百姓的生死不顾,所以沈将军,这一回,就请委屈沈小姐一回,以她一人换天下百姓的安危,沈小姐若是知道了,也会体谅朕的决定。”
臣子应当听君令,何况眼前这君主,还如此诚恳的与自己说明原因赔礼道歉。若是从前,沈信一定会体谅,甚至会觉得有几分感激。
可是在文惠帝对她说出“以她一人换天下百姓的安危”时,沈信的心却觉得有一丝凉意划过。他甚至觉得,面前这个他效忠了一辈子的君王,竟然有几分虚伪。
天下百姓,他沈信的女儿也是天下百姓之一凭什么该牺牲的就是他的女儿?他这一生,戎马征战,为明齐付出了大半辈子,一条命都可以随时牺牲,为的就是保护天下苍生,可是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他算什么人父?牺牲了他,如今又要轮到他的女儿来牺牲了吗?
后面文惠帝说了什么,沈信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大约是在说沈妙出嫁的时候,文惠帝会送些什么,让她更为风光吧。可听在沈信耳中,只觉得讽刺极了。
再无私的人,心也会偏向自己的亲人。尤其是沈信,他前几十年,未曾将女儿带在身边,惹得沈妙与他们夫妻二人生疏,那是活该。后来好容易老天垂怜,沈妙又与他们亲近了,可是沈妙的性子也改了不少,仿佛一夜间长大了许多,沈信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沈妙是一朵开在府里精心侍弄的小花儿,如今这花儿却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一棵坚挺的树,成长的这么快,她失去了许多东西。本就对沈妙心怀愧疚,如今这圣旨一下,沈信真的是无颜面对沈妙了。
沈信长长的一番话说完,屋中人都沉默了,沈丘也不再说话。
文惠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如何?可要眼睁睁的看着沈妙嫁人吗?似乎对沈妙也太过残忍了。
和一个未曾见过本来面目,不知道性情如何,亦谈不上喜欢的男人生活一辈子,还在异国他乡……沈丘不敢想。
沈妙道:“原来如此。”她的神情平静,似乎没有被影响到一丝一毫。众人这才发现,从晓得圣旨到现在,沈妙都没有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
罗雪雁怕她憋坏了,道:“娇娇,你不必这样憋在心里,事情还没有决定……”
“娘不用哄我,圣旨都下了,总不能抗旨吧。”沈妙笑笑:“况且嫁给睿王也不是什么坏事,做人王妃,锦衣玉食吃穿不愁,瞧睿王当初的风姿,虽然看不见脸,也当是位生得不错的人。”
“可是你与他素不相识。”沈丘急道:“又怎么能知道他的为人处世?”
“世上不都这样么,”沈妙淡淡道:“有的人相处一辈子,都不晓得对方为人处世,嫁给睿王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糟。留在定京,我的身份反倒更容易被人算计,沈家护不住我的。”
沈信目光一闪,倏尔闪过一丝沉痛。
他的兵权越大,所受的桎梏也就越多,皇帝越是忌惮,就越要牵制她。沈妙的亲事之前能被太子拿捏,自然也就能被其他人拿捏。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沈家的确是护不住沈妙。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身心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兵权。
“大凉是个好地方。”沈妙微微笑着,语气有些向往:“曾见游记上写过,大凉国富民安,夜里门不闭户,歌舞升平。百姓和乐,盗贼肃清,是一番好景象。”
“再好的景象,你独自一人……”罗雪雁不忍说下去。
“大凉的睿王妃,就是亲王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倒不至于欺负了我去。”沈妙思索着:“睿王既然想要娶我,说不准对我情根深种,自然也会对我好的。”
她极少说这样调侃自己的话,倒是将罗雪雁一干人逗笑了,罗雪雁笑道:“傻孩子,他可不一定……”话又突然顿住,沈妙聪明早慧,又怎么会不知道睿王最可能充的不是她的人,而是沈家而来?如此这样说,不过是让他们放心罢了。
思及此,罗雪雁又感到无限的心酸。
沈妙微微一笑:“是喜事,怎地你们瞧着却不怎么开心?若是如此,反而晦气了。”她道:“既然圣旨下了,时日过不了多久就会通知的,我也得开始忙着给自己绣嫁妆。”
她的语气里没有一丝埋怨或是不开心,反而十分自然的仿佛这是一门提了许久的亲事。越是这样,沈信夫妇就越是难过。
又说了一阵子话,沈妙觉出乏了,众人这才吃饭。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各自有着各自的心思。待吃完后,众人散去休息,罗潭挽着沈妙的胳膊有话要与沈妙说,正往她的院子里走去,却被罗凌唤住了。
“凌表哥有事?”沈妙看着他问。
罗凌问:“表妹,是真的想嫁给睿王么?”
罗潭有些古怪的看了罗凌一眼,沈妙笑道:“圣旨都出了,想或者是不想,与我都没有关系吧。”
“还以为你会直接说不想。”罗凌目光黯了黯,却仍是牵起一个微笑:“就像从前在小春城拒绝那些少爷一样。”
沈妙笑而不语。
“祝贺你。”他笑的苦涩。
沈妙点头致谢。
好容易送走了罗凌,罗潭将沈妙拉回院子里,进了屋遣散下人,将门一关,就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小表妹,这事儿你知道的吧?”
“什么?”沈妙莫名其妙。
“就是睿王逼着皇上给你赐婚这事儿啊”罗潭急匆匆的道。
沈妙心里一跳,罗潭平日里大大咧咧,对什么事情都不怎么敏感,偏偏在不该知道的事情上却有着出奇敏锐的直觉。
她含糊应付:“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罗潭来了兴致:“你还记得上一次咱俩被人掳走的时候把,我醒了后将你的话带给睿王,睿王没过多久就找到你了。那时候我就奇怪你们俩的关系,你们的关系肯定是挺好的,不然睿王怎么会帮你?是不是就像话本子说的那样啊,英雄美人什么的。”
沈妙:“你少看些话本子吧。”
“不提话本子,”罗潭双手托腮:“那个睿王本事不小,当时姑姑和姑父找了你好几日都没找到,他却一下子就找到你了。我们罗家人,看人只看本事,他是个有本事的男人,听说长得也很好看,这就难得了,许多长得好看的男人就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比如常来咱们府上的那个高大夫吧,长得也挺好看的,可是一看就是弱不禁风一打就倒的目光,这样的男人就靠不住,顶多只能看不能用。”
在外头树杈上正听得津津有味的从阳差点一头栽倒下来,中看不中用……这位罗家的表小姐,也很是威猛么,不知道高公子听了后是何感受……
“行了。”沈妙睨她一眼:“东拉西扯这些,你到底有什么事?”
“小表妹,我就知道你最聪明了整个沈府里还是你最懂我,我亲弟弟罗千都没你跟我心灵相通”罗潭双眼期待的看着沈妙:“我就一个心愿,你去大凉的时候,把我也带上吧我当你的陪嫁表姐”
沈妙差点没晕过去,她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我没去过大凉。”罗潭道:“可也听过大凉是个好地方,好吃的好玩的多得很,这一趟我和凌哥哥出来,本来就是为了来定京历练的。历练根本就是要见过越多的地方越好啦。”
沈妙:“明明是你自己偷偷爬上马车的。”
罗潭道:“还讲义气的的话就带上我”
“不带。”沈妙心如铁石。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沈妙都目睹了罗潭在她身上磨磨蹭蹭了许久的画面,她去大凉,虽然有谢景行,沈妙却也知道,不见得就会一路顺风,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没必要将罗潭也卷起来。
罗潭走后,沈妙叹了口气,拉开窗户,外头有树影婆娑,冬夜冷的凄清。
谢景行可真行,她想,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这么自作主张的给她“下了圣旨”。下了圣旨不算,眼下连人都不见了,这种正需要解释的时候,他不出现是什么意思,撩完就跑?
沈妙“啪”的一下关上窗户,无耻
声音震得从阳掏了掏耳朵,想着大约是少夫人葵水来了,这般喜怒无常……
另一头,沈信夫妇的院子里,沈信也正和罗雪雁商量着这事儿。
沈信道:“和娇娇一起去大凉?”
罗雪雁点了点头:“咱们不在娇娇身边,若是娇娇在大凉有了麻烦,天高地远,咱们不晓得她受的委屈,当初……不也有嫁到别国的小姐,都被夫家人害死了,这头都不知道么?”
“他敢”沈信勃然大怒,随即又压抑住自己生出的怒气,道:“我是可以去,只怕皇上不会放人。”
罗雪雁声音低下去:“如今大凉和明齐局势这么紧张,咱们也一道跟去大凉,皇上定会以为我们倒戈……确实不妥。可是真就没法子了吗?”
无奈中,沈信背对着罗雪雁,望着墙上的一副字画出神。
那是沈老将军赠与他的字画“精忠报国”。
他忠心,他报国,可是得到的是什么。沈家讲究的是天下无不是的君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为什么他此刻却觉得后悔呢?
这个君王,一直提防他,打压他,控制他,沈信不觉得有什么,哪怕君王利用他。
但是为什么要伤害自己的儿女?
天下君主都是这么对待忠臣,还是仅仅只是这一个是?沈信想,若是文惠帝在睿王面前,有一点儿反抗,或是一点儿为了沈妙争取,他都不会像现在这般不满文惠帝。正因为文惠帝答得干脆利落,好似为了天下江山,沈妙什么都不算一般,就让沈信心里有了疙瘩。
若是明齐再强大些,是不是就不用在大凉面前俯首称臣,一个睿王就能逼得君主六神无主?
沈信突然就对文惠帝的无能有了一丝厌恶。
他却没有意识到,在这场交易中,自己对文惠帝生出的怨愤之心,远远比对那大凉睿王要多得多。
他自然也不晓得,自己这份心思的转变,也在很早之前就被某人预料到了。
罗雪雁还在念叨:“睿王怎么会突然想娶娇娇呢?大凉可不缺这点儿兵权,就算是为了挑拨,也不至于如此吧。”
沈信道:“明日我再去打听打听,先睡吧。”
可今夜,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
文惠帝是在上朝的时候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布圣旨的,因此断没有隐瞒的道理,不过短短一日间,定京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上至官家,下至百姓,都在谈论着这件事。
公主府一片沉肃。
荣信公主坐在主位之上,不住的冷笑起来。
她怎么就没看出来,自己这个侄儿还有这样的本事
谢景行分明在两年前就对沈妙另眼相看了,后来摇身一变成了睿王,荣信公主以为,凭借睿王的身份,就算谢景行再如何青睐沈妙,这辈子和沈妙也应当是不可能的。没想到谢景行就是有这个本事,还是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下午的时候,荣信公主得知这个消息后就进宫见了文惠帝一面,她知道文惠帝不会无缘无故给沈妙赐婚,坚持要知道理由。文惠帝对她这个姐姐还算尊重,就将来龙去脉告诉了荣信公主。
荣信公主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受,只是觉得有些脊背生寒。
那个漂亮的少年,总会笑眯眯的叫她“容姨”的少年,和记忆中的样子相去甚远,如今的谢景行,满身都是陌生的气息。他可以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蛰伏几年,他想要的最后都会得手。霸道的姿态,凌厉的手段,毫不留情的威胁……他更像是一个上位者。
荣信公主心里有些怕了。
她不知道应不应该将谢景行的身份告诉文惠帝。
虽然即便告诉了,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谢景行既然敢来,就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不过告诉了的话,至少能让明齐的天下百姓都知道谢景行的面目,而不是整日整日的说什么“英年早逝的少年英才”吧。
荣信公主想了一会儿,脑子里却又浮起幼时的画面来。她成日不外出,又与人交往甚少,连丫鬟都不准她们夜里进屋来。那时候适逢驸马祭日,她伤了风寒,第二日躺在床上起都起不来,浑身冷得出奇,尚且五岁的谢景行自小厨房里端了热腾腾的粥来,一勺一勺的喂她吃,还拿个小板凳坐在她床前,读诗给她听。
长得这么一个美貌的小男孩儿做这般贴心的举动,只要是女子,就没有不感动的。
恍惚算来,十年转瞬即逝,他们明明不是母子胜似母子,怎么就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一边是国仇,一边是数十年的陪伴。荣信公主的心里突然就忧伤了起来。
要怎么办才好?
荣信公主不晓得,这些日子公主府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且还不是一人。他们公主府因着不与外人交往,连侍卫都惫懒了几分,她的一举一动,几乎是被人监视着的。
平南伯府上,苏明朗看着婢女端来的糖蒸酥酪,义正言辞的拒绝:“我不吃,拿去给大哥吧。”
如今的苏明朗也到了“爱美”的年纪,比起从前圆滚滚白生生的团子来,苏明朗更愿意做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公子”。所以这些甜甜的东西,虽然闻着很香,他却决计是不肯动一动的。
随即又突然想到什么,叫住那侍女,道:“算了,别端给大哥了,大哥若是日后娶了沈姐姐,沈姐姐嫌弃大哥是个大胖子怎么行?”
侍女瞧着苏明朗小大人的模样,有些无语,端着盘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苏明朗见状,长叹一口气,道:“既然你这样为难,我就勉为其难的吃了吧。”又凶巴巴的警告侍女:“不许告诉娘我抢了大哥的糖蒸酥酪吃”
侍女:“……”
屋里,苏明枫却没有心思去吃什么糖蒸酥酪,他在屋里来回踱着步,神情很是焦灼。
苏煜同情的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儿子,爹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这圣旨是陛下亲自下的。爹也无能为力,只能说你运道不好,看上的姑娘与你没有缘分。不过幸而沈姑娘要嫁给睿王,就必然要去大凉,眼不见为净,过些日子你就会把她忘了的。”
文惠帝下了圣旨,苏煜和苏夫人最怕的就是苏明枫禁不住这个打击,好容易委婉的告诉了他后,苏明枫就将自己关进了书房。苏夫人怕苏明枫寻短见,特意让苏煜进去劝他。
“爹,您就别给我添乱了行吗?”苏明枫不耐烦道:“我不是因为这个难过。”
“儿子,你心里想什么爹还不知道?”苏煜道:“人不风流枉少年,爹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走过来的,没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要想开一点。”
苏明枫忍无可忍,道:“好,爹,我知道了,我现在想一个人呆着,不会寻短见,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可以吗?”
见一向温和的苏明枫面上都开始出现不悦之色了,苏煜也怕再说下去又会刺激到苏明枫那颗脆弱的少男之心,便讪笑着道:“总之,爹会努力再为你寻一位天仙似的姑娘做妻子的,不要伤心了”灰溜溜的离开了。
苏老爹走后,苏明枫一屁股在书桌前坐了下来,心中莫名烦躁。
文惠帝突然下旨给沈妙赐婚?这让苏明枫很是意外,毕竟前些日子沈妙才和太子扯上了关系,怎么今日就和睿王搅在一块儿了?
文惠帝的心思,苏明枫没空猜想,他想的是沈妙。沈妙和谢景行两年前似乎就很有渊源,前些日子因为那只虎头环,苏明枫笃定沈妙和谢景行之间有些特别的关系。苏明枫甚至还怀疑谢景行活着。
想要找到谢景行的消息,就必须关注沈妙。
可是为何沈妙和睿王结亲的事情,会让他这么不安呢?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又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似的。
这种奇怪的预感让苏明枫整个人今日都很反常。正当他坐立不安的时候,外头有人回来了。这是苏明枫派出去的探子,负责派人监视公主府和沈宅。苏明枫觉得荣信公主也许知道点什么,而沈妙就更不必说了。
那探子朝苏明枫行了一礼,就道:“前些日子少爷让属下查的事情有门路了。”
苏明枫心中一喜,立刻坐直身子,问:“快说”
“属下的人跟着公主府的侍卫,发现有人一直在监视睿王府的动静。属下猜得没错的话,应当是荣信公主的吩咐。”
“睿王府的侍卫,似乎有几人潜伏在沈宅,不知道是监视还是保护沈五小姐。”
苏明枫眉头一皱,怎么都是睿王?荣信公主监视睿王,睿王监视沈妙?
可他明明要找的是谢景行的线索啊
难道……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头闪过。
苏明枫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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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完就跑的谢哥哥快暴露身份了,巴拉拉美少男变身哔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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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聘礼
沈家这几日,都陷入了一种非常古怪的情绪里。因为沈妙的这封赐婚圣旨,每个人都是愁云密布,虽然众人都竭力表现的欢喜,可到底还是掩饰不了惨淡之色。
沈信和罗雪雁二人天天早出晚归,想来是在寻找如何解除这门亲事的法子,不过都是无功而返。想来也是了,文惠帝既然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布这封圣旨,大约也就是为了绝了沈信的抗旨念头。君无戏言,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前朝有公主看上状元郎,状元郎当时已有妻室,还不是为了维护“君无戏言”四个字,回头就休妻另娶了?
沈丘见着沈妙,每每也是露出一副愧疚之色,这些日子还频繁的送沈妙一些罕见的珍宝,只说“哥哥没什么本事,就只能为你寻这些玩意儿。”
沈妙对沈家的气氛颇为无语,她自然晓得事情没那么糟,可是这些都不能对沈家人说。若是沈信晓得谢景行真正是为了什么,只怕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事儿来。
在明齐她要顾念着沈家,许多事情反倒不方便出手,若是到了大凉,借着谢景行的名义来做许多事情,大约就要轻松的多了。
她这头轻松,旁人却以为她是装出来的。今儿个正坐在屋里看书的时候,却瞧见白露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道:“姑娘,夫人要你赶紧去正厅,睿王府的人送聘礼单子来了”
沈妙怔住,聘礼单子?
谢景行还真是胆大包天了,明知道如今沈家的人对他不待见,甚至恨得不行,竟然敢送聘礼单子来,这不是火上浇油是什么?
不过想一想谢景行那肆无忌惮的性子,也确实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待到了正厅,老远就瞧见罗雪雁捧着个长长的东西在看,罗雪雁的身边,沈丘和沈信也站着伸长脑袋,罗潭捂着嘴巴,罗凌目光复杂,总而言之,众人的模样古怪的紧。
沈妙一脚踏进屋中,这才发现除了沈家人以外,屋里还站着一个人,待看清楚那人的样貌时,沈妙险些被自己呛住。这人是个满脸大胡子的中年男子,沈妙从前也是见过的,似乎是跟在谢景行身边的侍卫,从阳也曾唤过他“铁衣”。这人一看便知是勇猛威武之人,今日偏偏穿了件大红的衫子,衫子上用细细的金桃色丝线绣着彩鸾祥云什么的,大约是为了图个喜气,不过铁衣本来就皮肤黝黑,穿这身衣裳,之前的英武之气便全部都被掩盖,反而看着蠢极了。
瞧见她,铁衣朝他行了个礼,一板一眼的道:“王妃。”
这下子,连沈丘也忍不住咳了起来,他瞪了一眼铁衣:“别乱叫”
铁衣根本就不曾理会他。
沈妙莫名的就有些想笑,谢景行这是来砸场子的么?便是送聘礼单子,也该找个喜喜庆庆的妇人来读,睿王府那么有钱,非得让铁衣这么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来,这是成心逗人笑呢。
见沈妙在这里发傻,罗潭唤她:“小表妹,你傻站着干什么,快来看这聘礼单子呀”她冲沈妙挤眉弄眼,似乎十分激动。
沈妙便走了过去。
那聘礼单子做的十分考究,是洒了金粉的香木做成长长的一卷,封皮上还镶着翠绿色的猫眼石,十分华贵,便是这聘礼单子,倒也是价值不菲了。虽然沈信夫妇都不是爱慕虚荣的人,但是睿王这样,总算是表达了对沈妙的重视,面色也就好看了些。
罗雪雁把聘礼单子递给铁衣,道:“读吧。”
明齐的习俗,聘礼单子是要由男方的人来“唱”的。唱的越久,说明聘礼越丰厚,女方也就越体面。
铁衣显然不大习惯做这种事情,翻来来第一页,干巴巴的唱道:“黄花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一张,酸枝三屏风罗汉床一张黄花梨顶箱柜黄花梨木柜楠木书柜楠木多宝格一对豇豆红瓶一对嵌螺钿黄花梨炕桌一张点螺钿黄花梨金钱柜一对……”
第一页是家具,便是听得众人目瞪口呆,这么多东西,便是放在现在的沈宅里也是挤不下的这都可以放三个宅子了
第二页却是摆设,只听铁衣又唱道:“沉香木镶玉如意一柄岫玉如意一柄锡纸油灯一架镀金小座钟一座银怀表一个绿玉翠竹盆景一盆银镀金六方盆料石梅花盆景一盆素三彩十八子攒盘一个粉彩茶叶罐一个陈女贞酒一叹竹梅双喜挂镜荣华富贵挂屏……。”
那每一样单拎出来都价值不菲,大约也能换的上寻常人家几年开支了,这睿王一来就是这么大一堆,有钱也不是这么用的。罗潭吸了吸鼻子,有些胆怯的拉了拉沈妙的袖子,道:“睿王他们家是干什么的啊……。做盐商的么…。”
罗雪雁和沈信也皱起眉头,这睿王,未免聘礼也丰厚了些。
不过没给他们惊讶的时间,铁衣已经继续往下唱了,第三页是日用品,他唱道:“黄杨木梳六匣湘蜀竹篦子两匣紫檀木梳妆匣一个漱口盂檀香皂幔帐缎子门帘玻璃珠门帘绿走水五彩流苏鸳鸯枕八铺八盖……”
沈家众人:“……”
铁衣继续第四页衣裳:“大毛皮旗装银鼠皮灰鼠皮羊皮珍珠毛各一件各种棉旗装十二套。纱夹绸夹缎夹布夹衣装,三十二套。单衫纺绸狐绸。茧绸薄纱花布大褂,十二套。五福捧寿fèng穿牡丹百蝶穿花万字长春敞衣十二套。各色上等丝绸三十皮,香云纱六匹,织锦缎二十匹,云锦十匹,蜀锦十匹,各色绢纱十二匹。绣花缎子被面三十六条,绣花鞋二十双,江绸绫袜四十双……”
罗雪雁忍不住开口,问:“这位……小兄弟,莫不是你把睿王的聘礼单子拿错了,这……不对头吧”
这哪是娶媳妇,这是尚公主的阵势啊不对,尚公主只怕也没有这么讲究的。
铁衣面无表情道:“不会的,睿王府就这么一份聘礼单子。夫人还请继续听。”
他唱第五页金银首饰:“珊瑚朝珠金箔朝珠蜜蜡朝珠沉香朝珠各一盘,青玉各式佩件四件白玉各式佩件四件水晶各式配件两件,珍珠手串翡翠手串珊瑚手串……”
他唱第六页古玩字画:“织金彩瓷瓶四对郎红玉壶春一对,成化斗彩瓶一对,宣德蓝釉留白梅瓶一只……”
他唱第七页书籍四箱文房四宝一箱。
他唱第八页丫鬟及仆役,还有专属侍卫。
唱第九页马匹车辆。
第十页……
沈家众人:“……”
铁衣越唱越顺口,唱的端的是一个气势悠长,直比小春城里戏台子那些老生,余韵绕梁,每唱一句,都让人觉得仿佛瞧见了大片白花花的银子。待唱完最后一句,他还下意识的收了个腔,长长吐出一口气,将聘礼单子合上。这才看向沈妙。
“田产商铺没有入礼单,因为都是在大凉。”铁衣笑的很诚恳:“殿下将其全部折成金银,即是黄金一万斤。”
黄金一万斤
罗潭简直要厥过去了。
铁衣继续道:“买下来的睿王府到沈宅极其中间所有的宅屋,也都一并在内,晚点会让人将地契送过来。”他恭敬的把聘礼单子递给罗雪雁,道:“请夫人收下。”
罗雪雁没收。
满屋子的人呆若木鸡,罗雪雁也不敢收。
那是黄金一万斤,还有这么长的一段聘礼单子,他们沈家这是要成为明齐第一首富了吗?
睿王真的不是把大凉的国库都搬了过来吗?
睿王脑子没病吧
沈信皱眉,还是沈丘最先反应过来,他迟疑的,小心翼翼的试探道:“睿王写的这份聘礼单子,你们皇上可知道?”
铁衣愣了愣,随即想到了什么,了然一笑,道:“陛下对于身外之物不甚看重,况且也算不得什么大数目。”
瞧见沈家众人震了一震的模样,铁衣继续道:“在大凉皇室,金银珍珠,不过像是沙石细土一样,到处都是。”
众人肃然起敬,看来大凉果然是国富民强,富得流油啊。这么丰厚的,足可以让明齐国库瞬间充盈的聘礼,在他们看来都不过是沙石细土一样,是得有多有钱。
铁衣又道:“不过请将军夫人放心,殿下娶沈姑娘,一切都是按照大凉皇室礼聘来的。”
罗雪雁和沈信这才放下醒来,虽然不缺金银,却还是在沈妙这一事情上格外看重,遵循礼仪。又感叹,沈妙这份聘礼,连当初文惠帝赢取皇后也没有其一半丰厚。
若是寻常臣子娶夫人,自然要考虑着不能比皇家还要丰厚。可睿王不是明齐人,而是大凉人,自然不必考虑到这一层,就算比皇家丰厚,皇家也不会说什么。如此一来,沈妙的聘礼,应该是明齐自开国以来最为盛大的。
沈信和罗雪雁心中终于有了一丝安慰,不管怎么说,既然如今圣旨已经不能更改,沈妙也注定要嫁给睿王。一个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至少也是许多姑娘家毕生的愿望吧,就算是给沈妙的一个补偿。
思及此,二人对睿王的那点子恶感,也就消散了不少,连带着对面前这个大胡子男人,态度都要亲切了许多。
罗雪雁问:“不过,怎么都未曾将庚帖送过来?”
成亲之前都要合八字的,但是因为沈妙的亲事很特别,是文惠帝直接下旨赐婚的,于是连这一遭都省了。
铁衣道:“殿下已经让名僧算过与沈姑娘的八字,当是天作之合,五百年修成的眷侣。夫人今日请将庚帖交于我,殿下的庚帖,会与地契一并送来。”
人家态度诚恳的很,好似要说什么也挑不出毛病来。
罗潭忍不住问:“那婚期是在什么时候呢,陛下的圣旨里,具体可没说是什么时间。”
铁衣笑道:“请婚书也已经做好了,殿下年关过后会回大凉,回大凉当日,盛娶沈姑娘过门,一路红妆,直到大凉都城城门。”
那就等于是说从明齐出嫁,一路敲锣打鼓,直到回到大凉。在明齐完成婚礼的各种礼仪,回大凉也向大凉的子民正式宣布。几乎是把沈妙抬到一个很高的位置了,同天下人宣布沈妙是睿王妃的身份。
沈信和罗雪雁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目光中的疑惑。
这睿王对沈妙如此上心,怎么瞧着……。好像是真的心悦沈妙一般?
这可能么?沈妙都没和睿王见过几次
罗凌的目光黯淡的几乎看不出光亮来了,他低头看着地面上,仿佛能将地面看出一朵花来。
屋中人各自神情各异,沈妙的反应反倒显得平淡了。她点了点头,对铁衣道:“多谢了。”
铁衣忙称不敢,又说明了一下过几日还要送过来的东西,这才离开。
等铁衣走后,众人面面相觑,沈信和罗雪雁已经察觉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若说睿王的目的就是为了挑拨沈家和明齐皇室,或者是让沈家不能为明齐皇室所用,在圣旨下来的时候,睿王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其他的事情就不重要了。为何还要摆出这么大的阵仗,银子再多也不会压手,除非是大凉的国库小了,银子堆不下,才会眼巴巴的跑到明齐来,将这滔天的富贵拱手送给沈家做嫁妆。
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倒是沈丘为曾注意到这一点,只是怒气冲冲道:“这睿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送这么多东西,以为我沈家贪慕富贵不成?我们是嫁姑娘又不是卖姑娘,这么多银子,指不定别人怎么想沈家?”
沈信和罗雪雁沉默。
倒也是啊,这聘礼皇家看着都眼红,莫不说是普通人了。更让人叫绝的是,这还是大凉睿王给送来的,便是对这些聘礼有想法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敢眼巴巴的瞅着,定京城夜里不知又有多少人睡不着觉了。尤其是沈信的对头们,只怕要呕的吐血。
罗潭笑眯眯道:“不管怎么说,妹夫出手大方总比出手小气好得多。男人嘛,肯给姑娘花银子那才叫好男人。还没过门就送给小表妹这么多东西,要是小表妹嫁过去,总归吃穿用度这一行是不会被亏待的。”罗潭说话向来直来直往,也不晓得遮掩,只是那一句“妹夫”,却是听的人眼角发疼。
沈信捂着头:“这些东西又往哪儿堆?”
“是啊,”罗雪雁也忧心忡忡道:“咱们宅子里可放不下这么多器物。光库房里放首饰古玩就放不下了,还有家具布料什么的。要单独在府里修个粮仓,里头装东西么?”
沈妙听得直想笑,又道:“他不是把那些宅子全都买了么,等走了后,那些宅子就都是沈家的了。买几个护卫,放些东西过去如何?要不干脆住进睿王府也成。”
沈信摇头:“衍庆巷不是我们能住的。”那都是住皇亲国戚的地方,沈信他们住进去,谁知道外人会怎么想。又想到之前铁衣说的话,眼中闪过一抹痛色:“年关后他就走,娇娇,你……。”
年关后,沈妙就要去大凉了。
屋里人都沉默下来。
分别,尤其是亲人之间的分别,总归不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情。
沈妙见状,怕他们又感怀,连忙岔开话头道:“睿王送了这么多聘礼,嫁妆又该如何算?”
罗潭正觉得有些口渴,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闻言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喷了罗凌一身。不过此刻她却没心思顾忌罗凌的衣裳有没有被弄脏,而是道:“嫁妆?天哪”
沈家众人也仿佛被一个惊天大雷劈在了头上。
按理来说,送多少聘礼,回给的嫁妆就要差不离多少。虽然不用比聘礼多,但也不能少的太多。否则姑娘去了婆家屋里,就会被压上一头。嫁妆若是十分丰厚的,甚至比聘礼还要多的,嫁过去了也风光。因此,越是得宠的姑娘嫁人,嫁妆和聘礼的数量就越是接近。
沈信疼女儿的话就不说了,可是这嫁妆……。睿王给沈府送了这么多聘礼,要回差不离的嫁妆的话,就算把整个明齐国库搬空也没有那么多啊
睿王给沈家出了个难题。
……
夜里,沈妙坐在灯下,想着白日里铁衣捧着一条长长的聘礼单子唱的福气绵长,不由得就想发笑。
谢景行也实在是太乱来了,竟然写了那么多的聘礼,沈妙扶额,若是被人瞧见了这聘礼单子,只怕沈家就要被明齐所有人羡慕妒忌。然而这聘礼单子铁定最后会被人知道的,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只是谢景行写这么长的单子,也不晓得永乐帝知不知道。想着想着,沈妙又有些心酸。
她前生嫁给傅修宜的时候,傅修宜可没有给出这么丰厚的聘礼,别说是皇家,就连好一点的官家聘礼都无,只能算是普通,当时的傅修宜说,定王府内清寒,他自己又生性简朴,所以不欲大肆操办,沈妙便也信了。沈信和罗雪雁怕她受委屈,又将大半个沈府的收成都拿出来给她做嫁妆。
那些嫁妆最后也都贴补了傅修宜。
傅修宜要笼络这个笼络那个,收买人心也是要用银子的。她一分一毫精打细算,一些沈府里上了年头的古玩字画也被她拿去当了银子。现在想想,嫁给傅修宜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她带着整个沈家付出,而傅修宜从来没有回报什么。虽然感情之事,一切都靠的是甘愿,并不要求回报,但是天长日久,总会让人寒心。
尤其是登基之后,傅修宜对楣夫人和傅盛的大方,更像是狠狠地一耳光打在她的脸上。
如今她嫁给谢景行,说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滋味,有心动,但不如前生那么热烈如飞蛾扑火,但谢景行给予了她超乎她想象的。
让人竟然对这桩婚事,也有些期待起来。
窗户被人“扣扣”了两下,沈妙抬眸,见从阳在外头徘徊,便打开窗,从阳见到她,先是同她行了一礼,道:“少夫人,主子让属下带您过去。”
沈妙愕然,不过转瞬便爽快点头道:“好。”正好,她也有话想对谢景行说。
和第一次的生涩不同,这一次沈妙来睿王府,可算是轻车熟路了许多,知识苦的依旧是从阳,四处抱草垛子来给沈妙“爬”墙,心中寻思着下一次干脆将这些墙全部打通得了,省的麻烦。
待沈妙来到睿王府的时候,睿王府的下人们瞧见她,齐齐停下手里的动作,对她恭声喊道:“少夫人”
沈妙:“……”
从阳乐呵呵道:“少夫人,大家都很喜欢您。”
沈妙只觉得有些尴尬,心中五味杂陈。
待被从阳领着到了睿王府的后院时,老远的就看见一个雪白的毛团朝着她扑过来,欢快的咬着她的衣角。
有个懒洋洋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娇娇,过来。”
沈妙抬眼,就看到谢景行倚在树上,双手抱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脚下的白虎,也不知道在叫谁。
沈妙朝他走过去,白虎一路欢喜的跟过来。这白虎的性子倒是个自来熟,不过见了几面而已,沈妙也没逗过它,竟然对她亲热的摇头摆尾,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白虎是沈妙养大的。
她在谢景行身边站定,问:“你找我来做什么?”
谢景行挑眉:“裁衣。”
“裁衣?”沈妙狐疑,还未继续问下去,谢景行突然伸手将她拉进怀里,轻轻的抱了抱,然后放开。
他动作太快了,拥抱到放开也不过是短短一瞬,让沈妙憋着气也不知道说什么,说下去吧,像是在斤斤计较,不说下去,但确实是被他占了便宜。
谢景行道:“以你的脾气,大概不会乖乖绣嫁衣。我找了大凉最好的绣娘,不过不知道你衣裳的尺寸,”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沈妙,意味深长道:“抱一下就知道了。”
沈妙:“无耻,不要脸。”
谢景行慢悠悠的“哦”了一声道:“但你刚刚好像很喜欢。”
这人每次说三句话就能吧别人气死,沈妙讽刺:“你的手段倒是很高超,抱一下就知道尺寸了,以前干过不少这事?”
谢景行盯着她,直把沈妙盯得脊背发麻,才勾唇笑道:“吃醋了?那你可以抱回来。”他张开双臂,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谁要抱你,”沈妙鄙夷:“对了,我有事问你。”
谢景行挑眉:“什么事?”
“聘礼单子收到了,你为何送那么多聘礼?”沈妙想着就觉得好笑:“我们沈宅堆不下那些东西,再说了,你送那么多东西,沈家赔不起同样的嫁妆。你是故意找麻烦的吧?”
“就这个?”谢景行漫不经心道:“我还打算多送一点。”
沈妙:“……。”她正要说话,又见外头有个侍卫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看见谢景行,面露难色,道:“殿下,外头有人找,属下们将他拦住,可他就像疯了一样,大喊着您的名字,怕惹人误会,只得将他暂时制住。”
“所以?”谢景行问。
“是平南伯苏家大少爷苏明枫。”侍卫道。
沈妙猝然抬头。
睿王府前厅中,此刻正被五花大绑着一个年轻人,他浑身上下几乎都被捆成了粽子模样,嘴里还堵着一块儿破布,愤怒的瞪着一边的侍卫,还在努力得徒劳挣扎。
这人正是苏明枫。
苏明枫派人监视睿王府已经很久了,连带监视的还有沈宅和公主府,越是这么长久的查探下去,苏明枫心中的猜疑也就越深。他怀疑睿王就是死去的谢景行,虽然这样的猜想十分荒谬又可笑,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想法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根深蒂固。
谢景行和沈妙有些关系,沈妙如今又被赐婚给睿王,若是谢景行就是睿王,一切就说的清了。
苏明枫对于谢景行的事情有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执着,那毕竟是他从儿时一起玩耍到大的伙伴。在谢景行身上他学到了许多东西,谢景行对他的意义,几乎可以影响了他的一生。
不管谢景行是不是睿王,苏明枫都必须要亲自去查验一番。
他想要偷偷的潜伏进睿王府,看着睿王脱下面具时候的样子,那时候,真相就可以大白了。
这是一件疯狂的举动,但苏明枫觉得有非做不可的理由。他还没有蠢到直接自己进去,而是让是自己的人声东击西,在前面引诱睿王府的侍卫,自己再趁乱偷偷进去。
可是苏明枫没料到睿王府的侍卫都是成了精的,一下子就将他抓住了。
有些沮丧,更多的是失望,到了这个时候,苏明枫反而想着,既然已经被人抓住,不认清事实就更划不来了。所以他拼命挣扎,甚至自报家门,就是希望能引起那个睿王的注意。
正想着,自门外走进一个满脸大胡子,侍卫打扮模样的人,在他面前停下脚步。
苏明枫不由得心中一紧,大胡子对周围人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过来给他松绑,拿下嘴里的布团。
“主子要见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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