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九章:称道
不过……全渔到洛鸿城的时候就同他说过,大都城内没有任何小皇孙的消息,这应当说明了太子妃和小皇孙不在白卿言的手中。
若是太子妃和小皇孙在白卿言他们手里,他们早就用太子妃和小皇孙来要挟交换大长公主了,何苦围城……却因顾及大长公主不敢攻城。
太子估摸着……太子妃和小皇孙,可能已经造了梁王的毒手,想到此处他眼眶一瞬,鼻翼微微煽动,眼泪险些滑落。
全渔就这么静静陪在太子身边,见太子忍回泪水,长长叹了一口气,抬脚往台阶下走,全渔才叮嘱了一声让太子小心脚下。
谁知两人刚走出去没有几步,就有小太监从台阶上追下来:“太子殿下请稍候,陛下有旨……请太子身边这位公公前去问话。”
全渔一怔,看向太子。
只见太子眉头紧皱:“父皇因何召见全渔?”
那小太监低着头,恭敬回话:“回太子殿下,奴才不知……”
太子想了想,同全渔说:“你去吧,父皇若是问你关于孤的事情,你照实说就是了,早点儿回来。”
全渔应声朝着太子行礼,而后跟着那位小太监一同离开。
太子看了眼全渔,转身离开……
全渔跟随那位小太监迈着小碎步跨进大殿的时候,纱帐垂帷自檀木横梁上垂了下来,隐隐可见里面软榻之上歪着气势极盛的皇帝。
听到全渔行礼的声音传来,皇帝这才缓缓开口:“听说是白卿言送你来洛鸿城的?”
全渔心里咯噔一声,这位皇帝一向多疑,约莫是在怀疑他。
“回陛下,镇国公主曾让奴才留在身边伺候,可奴才自小跟在太子殿下身边,那时奴才不过刚入宫,太子殿下本来能选的小太监多的是,可太子却选了倍受欺凌的奴才,奴才不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弃太子于不顾,故而恳求镇国公主赐骏马,让奴才前来洛鸿城寻太子殿下,伺候太子殿下!”全渔老老实实说完,朝着皇帝一叩首。
“或者……你是受了白卿言的命令,回来监视太子和朕的。”皇帝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语声显露狠意。
全渔连忙叩首:“回陛下,太子殿下对奴才恩同再造,奴才就是死……也绝不会背叛太子殿下,求陛下明鉴!”
“既然如此朕,就给你一个表忠心的机会。”皇帝慵懒从软榻上起身,负手朝着全渔的方向走来,全渔全身紧绷不敢抬头,只隐隐看到纱帐之后一双绣着祥云的履鞋。
皇帝略显枯槁的手挑开纱帐垂帷,垂眸望着全渔,缓缓开口:“今日白卿言入城……在洛鸿楼上,若是白卿言不愿意替朕征齐这一千童男童女,朕要你亲自将毒酒,送到白卿言的手中。”
全渔惶恐抬头,正对上皇帝平静却又瘆人的目光,寒意陡然攀爬上他的脊背:“陛下……”
“若是今晚不尽如人意,那杯毒酒……要么你喝,要么白卿言喝!”皇帝说完,便撒开帐子道,“你去吧!不必回太子那里,直接去洛鸿楼候着就是了。”
皇帝根本就不信白卿言会有这么好心,将太子身边一个无关紧要的太监送到太子身边来。
这个全渔要么就是白卿言送来监视他这个皇帝和太子的,甚至是要这个全渔借机行刺。
要么……就是白卿言可以收买的人心,准备若是将这洛鸿城久攻不下,挟恩球报……让这个叫全渔的小太监劝说太子出城投降,毕竟他这个儿子……耳根子可是软的很。
但不论是白卿言出于何种因由将全渔送回太子身边,她都不会对这个小太监有所防备。
戌时,余晖燃尽,天际只剩一丝垂死挣扎的暗淡霞色。
大长公主立在洛鸿城景色最好的洛鸿楼高台之上,洛鸿楼重檐挂着红色灯笼,灯火辉煌,十分巍峨。
看着婢女将每隔十步台阶设立的铜制仙鹤灯逐一点亮,远远望去洛鸿楼如同一片暖色尽头。
大长公主望着远处渐渐被夜色吞噬的霞色终于消失干净,心中却是百转千回滋味万千。
她说服皇帝派沈天之去见白卿言,为的就是告诉白卿言这是鸿门宴,让白卿言做出选择。
入城,则为臣。
攻城,则为王。
可真的知道自己的孙女儿选择入城之时,大长公主心中更多的却是难过,替孙女儿有她这么一个祖母难过,也难过……为何孙女儿学不会成为真正帝王那样,择利……而非选情?
大长公主缓缓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还带着热气的风吹拂着大长公主的鬓边银丝,重檐上挂着的灯笼黄澄澄的,将大长公主的影子拉长。
半晌之后,大长公主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洛鸿楼内,倚着隐囊在软榻之上坐下,手中拨动着佛珠。
洛鸿城的大门大开,白卿言带着不到百人的一队骑兵将士缓缓从正门而入。
守城的洛鸿城将士们低着头,不敢去看威势逼人的白卿言,只有高德茂在远处眉目含笑与以往一般在恭候白卿言。
洛鸿城内晋军手中高举着火把,火苗随风高低乱窜,映得人影也胡乱飘摇。
白卿言带着一百将士入城之后,洛鸿城的城门便缓缓关上……
跟随白卿言而来的一百将士严阵以待,各个手握佩刀,拇指抵着刀柄,仿若利刃会随时出鞘。
白卿言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见高德茂迈着碎步上前行礼,随手将马鞭丢给护卫,笑着道:“高公公许久不见!”
“镇国公主的身子看起来是好了,果真是上苍庇佑。”高德茂笑容还是那般浅淡得体,让人看不出这句话的真假。
“不知道祖母如今在何处?”白卿言含笑问。
“镇国公主请随老奴来……”高德茂恭敬侧身让开,请白卿言随他前往洛鸿楼。
高德茂脚下迈着碎步,走得略快在白卿言身边低声道:“这洛鸿城最好的景儿,就是洛鸿楼的夜色,只是洛鸿城的美酒佳肴的确不值得称道。”
第九百章:乱臣贼子
白卿言不动声色,却听明白了高德茂的暗示……
登上洛鸿楼看景儿就是了,美酒佳肴不要碰。
高德茂能如此提点,想来是皇帝骗了祖母,皇帝约莫是对祖母说只要白卿言放弃攻城,能入城来对林氏皇权继续称臣,便化干戈为玉帛。
然而,实际上皇帝……却想要了白卿言的命。
“多谢高公公提点。”白卿言笑着同高德茂道,在心里承了高德茂这份情。
高德茂浅笑朝白卿言颔首。
今日秦尚志回来之后,高德茂回到皇帝身边,正巧碰到太子从皇帝那里出来,于是……高德茂便也知道了皇帝已经打算好了,若是今夜白卿言不答应替皇帝弄到那一千童男童女来炼丹,皇帝就要让那个叫全渔的小太监给白卿言送毒酒。
皇帝利用的……是白卿言曾经对这个叫全渔的小太监施过恩这一点,想着白卿言便不会太防备全渔,所以才让全渔送毒酒,如今这个小太监被皇帝扣在身边。
高德茂就怕这个小太监没有脑子,为了在皇帝跟前保命,真的将毒酒送上来,若是白卿言果真因为送酒的小太监是全渔而未曾防备喝下酒出了事……那白锦绣定会攻入城替白卿言报仇,皇帝活不成了……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才真是小命休矣。
以前高德茂不知道这位秦夫人的厉害,自从见过白锦绣带着远平大军攻破大都城,围困皇城之后,似乎所有人才意识到,白家不仅仅只有镇国公主和高义郡主会打仗,白家的子嗣不论男女各个都会打仗,只是平常的时候不显山露水。
那秦夫人白锦绣出生在百年将门,早年又是随镇国公沙场征战过的,即便不如镇国公主那般厉害,但寻常将领也绝不会是白锦绣的对手。
洛鸿楼是依靠着洛鸿城城北的一座小山而建,洛鸿楼就在石阶尽头的灯火辉煌处。
石阶每隔十步,便亮着仙鹤灯,风一过火苗和石阶两侧的奇花香草便跟着摇曳,黄澄澄一片的柔和之色亦是摇摆不止,将那通向洛鸿楼的路映照得如梦如幻。
高阶之下重兵把守,将白卿言随行的一百将士拦住。
高德茂笑着同白卿言道:“镇国公主,您带来的这一百将士……怕是不能一同进去。”
“怎么,高公公难不成还怕我会害自己的祖母?”白卿言侧目看向高德茂。
“并非如此,今日陛下也在,所以将士们难免谨慎了些,还请镇国公主随行的这些将士在此处等候,镇国公主以为可否?”高德茂陪着笑脸道。
白卿言带来的这些将士也都有自己的任务,他们是此次助白锦绣攻城的奇兵,白卿言也未曾打算将这一百将士带进去。
她视线落在守卫洛鸿楼的这些佩刀将士身上,约莫能猜出……若是洛鸿楼里有变,皇帝必然会让这些将士,杀了她带来的将士们,便道:“既然不让你们进去,你们也不必都守在这里,想去哪里看看便去哪里看看,一个时辰后回来。”
“是!”
白卿言带来的一百将士齐齐应声,气势骇人。
沈天之就立在洛鸿楼一旁的灯下阴影里,远远见白卿言朝着他的方向看来,他浅浅朝白卿言颔首,让白卿言放心。
如此,白卿言心里就有数了,看来沈天之已经将这洛鸿楼周围控制了起来。
带兵守在洛鸿楼高阶下的将军抬眼朝高德茂看去,毕竟他们得到的命令是……若是没有谈妥,要将镇国公主带来的人全部斩杀一个不留,可强行镇国公主带来的人留在这里,怕皇帝还未和镇国公主开始谈就要结束了。
说实在的他们这些原本被派来修渠的将士们,战斗力本就不如那些身经百战的将士,更别说这些将士还是在战无不胜的白卿言麾下,他们心中如何能不害怕。
高德茂又哪能不知道白卿言已经瞧出这里面的猫腻,不动声色对那位将军颔首,示意其不要将事情闹大,让镇国公主在这里生疑。
“镇国公主请……”高德茂笑盈盈对白卿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白卿言颔首,随高德茂一同朝高阶之上灯火通明的洛鸿楼走去。
洛鸿楼内,大长公主听闻白卿言已经进城,手指悄然蜷缩,轻轻攥住绣着云纹的黛蓝裙裾,抬眸望着立在她面前的皇帝,眉目间波澜不惊,自带着一股子皇家嫡出公主居高临下的傲骨之态。
“皇帝这意思,若是我那孙女儿不答应皇帝助陛下登九重台,不答应为陛下集齐这一千童男童男女,皇帝就要在这洛鸿楼里……当着老身的面,要了她的命?”
大长公主语速缓慢又低沉,高台上摆动的烛火将大长公主眼角香粉都无法掩盖的深重纹路映得越发清晰,气势极盛,如炬的目光如同刀锋一般凌厉:“看来,林氏江山在皇帝心中并不重要,九重台重要!长生不老重要!”
此时门扉紧闭,皇帝和大长公主两人,闭门密谈。
皇帝头一次看到自己这位姑母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藏在袖中的手隐隐收紧,克制着自己的杀气:“朕……很感激姑母为了朕和太子,心甘情愿随梁王来这洛鸿城,现在白卿言兵临城下朕也感激姑母愿意出面稳住白卿言这个乱臣贼子,朕愿意给白卿言这个不拖累白家盛名的机会,也是看在姑母的面子上!可姑母不要忘了……朕是皇帝!这晋国……是朕的晋国,这国应当是皇帝说了算!”
大长公主唇瓣抿着,竭尽全力在忍耐,忍得眼仁上布满了红血丝,搁在裙裾上的手指收紧,指节发白。
她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觉得眼前这个畜牲会是个明君?!
偌大的洛鸿楼内,只余沙漏簌簌的落沙声,安静的针落可闻。
被安置在殿内半个人高的青铜香炉,飘着缕缕轻烟,让这洛鸿楼内弥漫着清浅的香气。
“姑母神色瞧着憔悴不少,若是姑母不好对白卿言说,那……朕就亲自来说。”
第九百零一章:鸿门宴
皇帝用混浊的眸子睨着大长公主,透出唯我独尊之意。
“皇帝的意思,不让皇帝去登那个九重台,皇帝连江山社稷都不要了,势必要鱼死网破了。”大长公主抬起下颚,唇角勾起笑意,眉目间尽是老辣的笑意,“皇帝若是打得这个主意,老身倒是觉得皇帝可以歇了这份儿心思……”
不等大长公主说完,皇帝便已冷笑着朝着那立在两盏二十三头缠枝花灯间的屏风方向走去:“那就看看……歇了心思的是朕,还是白卿言那个乱臣贼子。姑母可别忘了……白卿言一入城,可万事可就不是姑母能够控制的,至少在这个洛鸿城内还是朕这个皇帝说了算!”
大长公主余光睨着皇帝,竟然没有意料之中的勃然大怒,神色反倒渐渐恢复寻常。
虽然大长公主吃斋念佛这么多年,眉目间仿佛都带着慈悲,可生于皇室又能平安长大……甚至于在云诡波谲的皇宫后庭站稳脚跟的大长公主……皇室嫡女,怎能是个心慈手软之人?
大长公主敢让白卿言入城,自然就敢保证自己孙女儿的性命,那位被白卿言指派到燕沃的燕沃太守沈天之,早已经入了孙女儿白卿言的麾下,否则……大长公主在不能确保孙女儿性命的情况下,哪里就敢让孙女儿入城。
原本啊,大长公主是真的想要为大晋皇室再努力一把,可如今……并非她不帮这大晋皇室,而是大晋皇室已经腐朽,即便她这把老骨头拼尽全力也撑不起来了啊!
大长公主闭了闭眼,她只能愧对父皇的托付了。
算起来,阿宝身上流着她的血脉,也算是……皇族后裔,可她的阿宝学不会何为帝王无情,这可如何是好?
有婢女迈着碎步进来,朝着大长公主行礼:“大长公主,镇国公主已经随高公公往洛鸿楼来了。”
那婢女规规矩矩行礼,虽然不是宫中婢女标准姿态,却也算是调教的很好了。
大长公主连眼皮都没有掀,慢条斯理端起面前的热茶:“知道了,去吧……”
良久,那屏风后传来皇帝极为低沉的声音:“希望姑母能劝得动白卿言,可别让朕……亲自出面劝,那个时候可就不好看了。”
大长公主神色在灯下显得晦暗,瞧不出任何情绪,只慢条斯理的喝着茶,似乎已经不再将皇帝放在眼中。
大长公主背后敞开的雕花窗棂外,月亮半面都已经被隐在云翳之中,很快迷迷蒙蒙的月色便被全部遮住,四下安静无声,只剩星辰闪烁,夜虫低鸣。
很快大长公主听到脚步声,雕工精良的木门被这么一推开,屋内的烛火陡然一暗,随即又左右乱摆的亮了起来。
大长公主抬眸,看着正从大殿门口的白卿言。
她未曾佩剑,脱了靴子,白色里袜踩在被擦得油亮的木质地板,一身银甲被这洛鸿楼内的灯火辉煌映得熠熠生辉。
大长公主许是老了,竟然已经想不起来他们祖孙俩有多久未见,感觉才一恍神的功夫,阿宝分明还是曾经那般,清艳的五官没有丝毫变化,皮肤苍白透明,显得弱不胜衣,可那双眼……透着毫不掩饰一的深沉和漆黑,尊贵强大,坚韧又从容,完全不似那个曾经趴在她腿上含笑与她玩笑的小阿宝。
或许,是因为曾经她是阿宝最最亲近的祖母,所以……那怕阿宝极为早慧,也会在她面前显露孩子气。
而如今她们祖孙二人,终于还是站在了对立面。
又或许,白家遭遇巨变……阿宝要撑起白家,早已经在她无从察觉之中,褪去稚嫩和柔肠,成为能够撑起白家……甚至撑起一国的女儿郎。
大长公主眼眶湿热,雾气模糊了她的眼仁,让她之能看到白卿言颀长纤细的骨架轮廓,大长公主一向骄傲心气儿又高,不愿意当着孙女儿的面擦眼泪露了软弱之态,只靠单手手肘撑在隐囊之上浅浅对白卿言笑着。
她想起曾经宫宴之后,大梁的四皇子曾经对白卿言的评价,美丽强大兼具一身,真真儿是半分都没有说错。
她何尝不知道知道,白卿言之所以入了这洛鸿城,是为了给她们的祖孙情一个交代,她的孙女儿像极了白威霆……但凡是他们搁在心上的亲人,他们能付出任何代价,不惧怕任何艰险。
相较之下她这个祖母,实在是……太不称职了。
屏风后,皇帝亦是朝着白卿言的方向去看去,隔着纱屏……皇帝之能隐隐约约看到白卿言挺拔修长的身形,她在高德茂恭敬带领下跨入洛鸿楼,步伐平稳,哪里有一点将死之人的状况……
什么将死,不过是……为了迷惑他和太子的障眼法。
若真是将死之人,称什么帝?
全渔就立在皇帝身旁,手里捧着的黑漆描金方盘内的翠玉酒杯内,放着一杯毒酒,全渔的手一直在抖。
从皇帝派人将他叫过去到现在,他一直被人看管着根本就没有机会给白卿言送信,他想要告诉白卿言千万不要来赴这场鸿门宴,可白卿言还是来了……
全渔垂眸看着翠玉酒杯内的毒酒,他是不论如何都不能让镇国公主喝下这杯酒的,他还得找机会将周围设伏的事情告诉镇国公主,让镇国公主心中有所准备,哪怕是……挟持皇帝呢!
全渔想到这个余光偷偷瞅了皇帝一眼,心中惧怕,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当了一辈子的奴才,对皇帝和太子这些皇家人,哪怕是在心里最深处都从来没有过半点不敬,可今日他竟然胆大妄为,想到让镇国公主挟持皇帝。
光是这个,都能让全渔惊出一身冷汗。
“祖母……”白卿言对大长公主行礼。
“阿宝……来!”大长公主笑着同白卿言招手,“来祖母身边。”
白卿言立在洛鸿楼正中央,油亮的地板上映着微微摇曳的火苗,她深沉幽如深潭平静的黑眸四下瞧了一眼,有意略过那屏风:“听高公公说,皇帝也在……”
第九百零二章:顺势而为
大长公主点了点头,却没有在意的意思,只笑着朝白卿言招手:“来……”
白卿言闻言朝着大长公主的方向走去,十分乖巧在大长公主一侧跪坐下来。
高德茂见婢女送来热茶,上前接过,抬眸仔细打量了那婢女一眼,确定没有问题,这才迈着碎步上前亲自送到白卿言面前的桌几上,又退到一旁。
大长公主忍着鼻头酸涩之意,笑盈盈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孙女,爱怜地抬手摸了摸白卿言束在头顶的长发,又伸手摸了摸白卿言的巴掌大的精致小脸,一如曾经在白府那般笑着同白卿言说话:“更瘦了!”
“行军打仗是清苦了些,祖母放心……过些日子就能养回来。”
坐在屏风后的皇帝听着这祖孙俩的闲话家常,心中有些不耐烦,可一想到自己的九重台还是耐着性子等着。
“阿宝,你明知此次入城,赴的是鸿门宴还是来了……”大长公主轻轻攥着白卿言的手,语声和蔼慈悲,“阿宝是打算接受祖母的意见,展现最大诚意俯首做一个权臣?”
可她的孙女儿要是不来多好啊,阿宝若不来……她心里虽然难免会落寞,可也不会如此这般愧疚。
白卿言看着祖母含笑的目光,摇了摇头:“我来……是因为得给祖母一个交代,祖母是我的祖母,更是晋朝的大长公主,祖母维护林氏皇权与我们姐妹诸人维护白家没有区别。”
她深深凝视着眼前将满心的悲凉深藏眼底,面露笑靥的白发老人:“祖母与我本应该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如今因立场不同……背道而驰,祖母心中亦是如钝刀割肉,所以……孙女儿必须来,好让祖母知道不论立场如何不同,祖母与我之间的血脉亲情做不了假。”
大长公主听到白卿言这话,泪水陡然如同断线,老泪纵横,再高的心气儿,再大的骄傲……都抵不过孙女儿这句话。
咸涩的泪水流入口中,对孙女儿深深的歉疚就在嘴边,她硬是咽了回去,枯槁的手抬起,轻抚着白卿言的脑袋,又落在白卿言的肩甲上:“阿宝啊,你若是真的反了,自立为大周女帝,将来史书工笔……可就是乱臣贼子了。”
“祖母,平心而论,祖母以为现在的皇帝也好,还是现在的太子也好,您不求他们做一个开疆拓土,以天下一统为己任,又有雄心壮志的君王,就单单让他们守住这晋国偌大的家业,他们守得住吗?”白卿言坦诚布公对大长公主说,“祖母……心怀万民者,能王天下!可这位君主是这样的王吗?燕已经灭魏南境无忧,下一步便要着手一统天下之路,祖母以为晋国皇帝和晋国太子,能够守多久?又能够坚持传至几代而亡?”
“皇室之所以高高在上,能够得百姓恩养,是因为百姓指望着皇室能够担当得起护民之责,而如今的皇室,又做到了护民爱民吗?强抢孩童送往九重台为皇帝炼丹,不将孩童送去,便连坐邻里,强征百姓在期限之内到达九重台,否则便是杀!为一己私欲施暴政,致使多地造反。”
“祖母……林氏皇权已经走到了尽头,即便不是白卿言……也会有李卿言、王卿言、赵卿言起义,兵弱于外,政乱于内,此亡国之本,孙女儿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见大长公主唇瓣嗫喏,白卿言又道:“祖母或许会说,白家可以鼎力匡扶林姓国君,可祖母……祖父难道没有鼎力匡扶晋国这位皇帝吗?可我们白家落得了什么样的下场?君主没有雄心,臣子志向过大,必定会走到君疑臣则臣必死的地步!所以……只有大权在握,才能不受掣肘,不受威胁,实现白家世代一统天下的志向。”
“祖母曾言,这个世道并不存在什么天公地道,人生来就有贵贱高低之分,如今这个世道的确是如此,可阿宝愿竭尽毕生所能给百姓一个太平公道的世道!”
坐于灯下的白卿言,目光清明坚韧,仿佛永远不会被击垮一般,气场雄厚且沉稳:“为君者……食百姓恩养,就要担起掌控一国决策和推动一国发展之责,朝宰文官食百姓赋税,就要承担百姓生计谋划的安民之责,将士食百姓恩养,就必须当起戍卫边境,护百姓不受战火纷扰之责,将军食百姓恩养,担起为将者不使将士白白舍命枉死之责!阿宝要这个世上……不论是士、农、工、商,人人都能安居乐业得享太平,人人都能求一个公道,这是林氏皇权没有办法给的!”
屏风内的皇帝,心头怒火中烧,但因为没有底气……显得惶惶不安,如坐针毡。
一统天下,一个小小女子,心怎么生得这么大?
若是白卿言真的如此决绝,那他便不留白卿言了。
“白家世代忠义,列国敬服,你忍心让白家百年盛名,就这样被抹黑?”大长公主这话说得并没有底气。
她的孙女承袭白家世代的志向和风骨,继承了白家悲悯天下的慈心,在阿宝的身上……大长公主看到了一个为君王者的气魄和雄心,这正是如今的晋国皇室所欠缺的。
“白家世代,上无愧于君主,下无愧于黎民,并不惧怕史书工笔。”她望着祖母,神色坦荡,“且若真能还天下百姓以太平,就是背上这叛国之名,遗臭千古万年又有何妨?祖母和祖父夫妻几十年,应当了结祖父,若是祖父还在……必定也会同阿宝做同样的选择,在祖父的眼里……一个人的荣辱、白家的荣辱,和这万千百姓的性命和太平日子比起来,并不算什么。”
是啊……
若是她的丈夫白威霆还在,晋国走到今天这一步,出了这样一个……只求长生不老,竟然要用一国孩童炼制丹药的皇帝,出了这么一个软骨头,对着梁王摇尾乞怜的太子,白威霆必定也不会再听之任之,必定会……带着白家军为护民而反。
第九百零三章:大势已去
白卿言所言多地造反之事,大长公主有所耳闻,听说……就因为征召孩童之事,闹得各地如同人间地狱一般。
大长公主闭了闭眼,气数尽了!
半晌,大长公主才动了动,从衣袖中掏出帕子,沾了沾眼角泪水,转而看向白卿言时,神容变换,已经没了刚才的悲凄,眉目清明,语声朗正……
“即是如此,你便不该来!既然要成为大周女帝,你就应当知道……帝王决不能以身犯险,你……是大周女帝,是大周之本!半分意外都不能出!大周初立,百废待兴,还有你从大梁带回来的那些降将降兵皆是臣服于你白卿言的,你若出事……大周就乱了!为给祖母一人交代,你这是拿一国安危来冒险,这不是一个帝王应当做的!”
听到大长公主这话,坐在屏风之后的皇帝陡然站起身来,眼底露出杀气,这是一国大长公主能对反贼说的话?
他咬牙切齿吼道:“大长公主!”
本就束手束脚的全渔被吓得噗通跪了下来,黑漆描金方盘之中的翠玉酒杯一歪……酒水撒的黑漆方盘里全都是,全渔全身都在颤抖,身子僵直跪在后头,死死盯住映着烛光的油亮地板,大气都不敢喘。
他这辈子就是个奴才,顶天儿也就是成为了太子身边的贴身太监,即便是走到顶头儿成为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在奴才里排上头一份儿也还是个奴才,惧怕主子,这是天生的,主子眼睛一斜都会惶惶不安,更别提皇帝此刻大怒。
大长公主对皇帝的吼声却充耳不闻,定定望着孙女儿,似痛心疾首,用力攥紧孙女儿的手,靠近她郑重道:“你是帝王,不是个武将莽夫!不该为了一个行将就木的祖母拿你自身来涉险!你身上压着的是一个国!从你成为帝王那一刻……你便不再是你自己的!是大周万民的!当以大周万民为重!这么简单的取舍……你不明白?!你父亲举箭射杀……你五个弟弟的取舍,你也不明白?!”
说到心痛处,大长公主几乎忍不住眼泪。
“大长公主!”皇帝怒吼一声。
可大长公主却像是浑然不知皇帝的暴怒,眼里只有自己的孙女儿:“当年项羽活捉汉高祖之父,扬言要将其烹之,汉高祖言……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杯羹!如此才能成就大业……若汉高祖似你,如何能成就大业?!”
见皇帝正欲大跨步从屏风后走出来,战战兢兢的全渔扑上去抱住了腿:“陛下息怒!”
端着毒酒的黑漆方盘落地,沾湿了全渔的衣裳,破碎的翠玉杯碎片扎入全渔的膝盖之中本应剧痛,可全渔浑然不知,他心中只有害怕,怕得声音都跟着发颤,却还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用力抱住皇帝的腿。
立在洛鸿楼内一直未曾离开的高德茂亦是跪地:“陛下息怒!”
“贱奴滚开!”
皇帝目眦欲裂,全然没有料到全渔这个胆小懦弱的小太监,竟然也敢上前抱他的腿,皇帝用尽全力一脚踹在全渔肩膀上,却没有能将全渔踹开。
全渔生受皇帝一脚,疼得头皮都是麻的,却将皇帝抱得更紧,高声喊道:“镇国公主快跑!快跑啊!”
听到全渔的声音,白卿言转头朝着屏风的方向看去。
皇帝见踹不开这粘人的奴才,硬是是拖着跪地抱住他腿的全渔从屏风后出来,狠狠瞪着大长公主和白卿言。
“记住!”大长公主用力攥住白卿言的手,捧着她的侧脸,让她看着自己,一字一句,吐字十分清晰,“你是帝王……该学的是驭臣之术,用人之术!帝王之心……心怀包容天下,便需为大仁舍小义,为大爱舍小情,江山社稷为重,其余的都不重要。因私情至一国而不顾,稍有不慎就会毁了大周,这不应该是帝王所为。”
听到大长公主如此说,皇帝跟疯了一样,目光四下寻找可以率的物件儿,率杯为讯……洛鸿城的将士们便会冲进来,了结白卿言。
“阿宝,不必管祖母!杀了皇帝,从此……让晋国改天换地!”大长公主语声郑重。
皇帝刚刚看到放在高几之上,插着鲜花的瓷瓶,刚拿到手中……还未来得及摔破,就听外面传来撕裂九霄的拼杀声。
皇帝惊慌失措转头朝洛鸿楼外看去。
“祖母,没有把握孙女儿绝不会来冒险,此刻……锦绣正在攻城,或许已经攻破城门。”白卿言朝着皇帝的背影看去,“而城内……此刻应当已经乱了。”
皇帝猛然转过头朝着白卿言看去,见白卿言幽沉深静的目光正望着他:“率杯为讯吗?杯子已经碎了,可有人进来?”
她望着皇帝手中握着的花瓶:“你若不信大可试试,即便是砸了这花瓶,看看有没有人进来供你差遣……”
既然沈天之在洛鸿楼外,就不可能让皇帝的人进来,除非是白卿言下令。
皇帝又看向坐的四平八稳的大长公主,心中顿时明白了……
大长公主肯为了他和太子,连命都不要,但不代表……大长公主为了他和太子什么都愿意做,包括杀了她的孙女儿。
所以,大长公主这是早有准备!
甚至,大长公主当初之所以愿意跟着一同来洛鸿城,为的……便是做白卿言的耳目打探情况,让他们心中以为白卿言会有所忌惮,好将他们皇室一锅端了,省得最后闹出和燕国灭魏时一般,魏国太后带着小皇帝逃走的事情发生。
“陛下!陛下!”高德茂膝行至皇帝身边,一手抱住皇帝的另一条腿,一手小心翼翼去拿皇帝手中的花瓶,“陛下……大势已去啊陛下!即便是鱼死网破……这洛鸿城也没有那个底气和实力!”
见高德茂都在劝皇帝,全身湿透的全渔才松了一口气,抱着皇帝腿的力道一泄,整个人都跌坐在地上,当他视线触及到扎入膝盖之中的酒杯碎片,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第九百零四章:老泪纵横
尖锐的疼痛如同闪电般窜入脊柱,全渔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可能,要中毒了。
“镇国公主……”全渔面色煞白,抬眼朝着白卿言的方向看去。
全渔双手不敢触碰膝盖,上面翠绿色的碎片清晰。
看着全渔膝盖上的碎片,高德茂哪能不清楚出了什么事,惊呼:“毒酒杯碎片扎入他膝盖里了!”
高德茂和皇帝一样都猜测这全渔是白卿言的人,尤其是刚才全渔不要命了抱住皇帝,高呼让白卿言快逃,高德茂便更加确定了全渔是白卿言的人这件事。
白卿言猛然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两步走至全渔身边,蹲下查看全渔伤势。
“镇国公主……”全渔泪水如同断线了一般,真的到面对生死那一刻,人都是贪生的,他不想死,他的话几乎没有过脑子,下意识向白卿言求救,好似白卿言无所不能,“奴才不想死镇国公主!奴才不想死!”
白卿言眸色沉着镇定,扯开头顶束发的发带,长发散落,用发带齐全渔腿根将全渔的腿牢牢扎死:“你不会死的!”
皇帝看着尽在咫尺的白卿言,心中恨意如同海啸冲天,他陡然握紧手中快要被高德茂拿走的花瓶,死死盯着白卿言的脑袋,猛然将花瓶举起朝着白卿言挥去。
“阿宝!”大长公主惊得猛然站起身来。
可猜测之中的花瓶破碎,头破血流,都没有发生。
刚替全渔将大腿扎死的白卿言,头都没有抬,便已经稳稳接住花瓶,皇帝拼尽全力也无法将花瓶夺回来,那花瓶在白卿言手中纹丝不动。
大长公主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落地,人也跌坐了回去,若是那一下真的打到阿宝的脑袋上,后果不堪设想。
四目相对,皇帝混浊的眼仁望着白卿言黑白分明的清亮眸子。
“来人!”白卿言高呼。
闻声,沈天之带人推门而入,朝着白卿言行礼:“陛下吩咐!”
皇帝睁大了眼望着沈天之,那眼神恨不得将沈天之生吞活剥,这些狗杂碎……全都是一伙的!全都是乱臣贼子,全都在算计他!
“速速带着全渔公公去找大夫!全渔公公伤口沾了毒,务必……保住全渔公公的命!”白卿言道。
沈天之朝着膝盖受伤,面色煞白,满目都是惶恐全身颤抖不止的全渔看去,颔首:“是!”
沈天之转头示意下属将全渔抱起来去找大夫。
全渔见这沈天之是白卿言的人,这才放下心来,可忍不住揪心太子,正欲开口求白卿言千万饶过太子,谁知还没开口,皇帝便突然暴怒。
“狗东西!全都是乱臣贼子!”皇帝欲抽出花瓶去砸沈天之,可花瓶在白卿言手中依旧他依旧无法挪动。
“果然啊!你哪里是一个羸弱之人!哪里又是为了太子挡箭……几次三番生死边缘徘徊!身体羸弱……分明就是你的障眼法!”皇帝怒极反笑,声音如同猫爪挠墙,刺耳的让高德茂汗毛直立,“你……你和大长公主,还有这个沈天之……你们早就密谋造反了是吧!”
沈天之看了眼缓缓站起身长发披散的白卿言,她眸色沉着,沈天之又看了眼被高德茂紧紧抱住双眸充血几欲疯狂的皇帝,确定白卿言不会有危险,这才行礼退出洛鸿楼,将门关上。
白卿言鸦羽般的长发散落肩头,她平视晋国皇帝,语声沉稳又漠然:“是啊,早就想反了……从你欺骗了祖父,却又在私下里忌惮白家,甚至想要将白家灭门,致使我白家男儿险些全部葬送于南疆,险些使我白家遗孀和遗孤也走上死路开始,我就想反了!”
“险些全部?!”大长公主一个激灵,挺直了脊背,睁大了眼,只觉奔腾的血液都要凝滞了一般,“阿宝,可是……可是还有人……”
白卿言凝视着脸色大变的皇帝,唇角勾起,冷冷道:“白家列祖列宗庇佑,总算是让阿玦和阿雲活了下来!”
大长公主听到这话,怔愣片刻……抬手用帕子掩着唇,放声嚎啕大哭,老泪纵横。
总算……
总算是活下来了两个!
大长公主从来没有如此高兴,也从来没有如此愧疚过,他们是那样的孝顺,可她身为白家子的祖母,却从来没有费心思去庇护过他们,以至于害得十七个孙子……十七个孙子啊!全部惨死南疆!
大长公主甚至不知道,她死后应该以何种面目,去见她的孙子!
如何告诉他们,她这一生都是以林氏皇权为重,将他们这些孙子排在了林氏皇权的后面。
“我已经昭告四海……让宣嘉年间南疆一战,尚存一息的白家子和白家军,回大都城共证登基大典!所以……这个皇位我要定了!我绝不会对林氏皇权俯首,绝不会让白家再落得几乎满门皆灭的下场!”
话音一落,白卿言一把从皇帝的手中夺过花瓶,将那精致的花瓶,稳稳当当放回了高几之上。
摇曳烛光映着气势逼人的白卿言,一时间竟让皇帝生出许多惶惶之情,仿佛回到了那时白威霆还高高在上,他只是一个因为大长公主一句话而被扶上太子之位的皇子,他打从心底里惧怕那位战无不胜的镇国公。
许是白卿言那身银甲历经百战,沾染热血无数,周身寒光熠熠,无端端让人心中生寒。
皇帝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若非高德茂还抱着他的腿,他必会被气势大盛的白卿言逼得多退几步。
他可是皇帝!可是晋国的天!怎么能对一个小姑娘心生惧意?
“你……”皇帝抬手指着白卿言,气得脸色发青。
白卿言还是那副平静又淡漠的表情,冷声道:“今日起,便再也没有晋国!再也没有晋帝!”
白卿言话音一落,皇帝就听到外面越来越近的喊杀声。
大势已去,晋国已灭,这都是注定的。
“朕……朕杀了你!”皇帝暴怒,不信邪的高呼,“来人!来人!给朕杀了她!杀了这个乱臣贼子!”
第九百零五章:插翅难逃
洛鸿楼紧闭的六扇雕花木门纹丝不动,就连一丝风也没有进来,安静的只有夜虫鸣叫之声,只有从敞开的六扇窗外卷进来的微风声。
“好!好!”皇帝气急败坏,充血的眸子四处寻找趁手的利器,“朕亲自来!朕亲自来斩杀这个乱臣贼子。”
白卿言和大长公主冷眼瞅着已经要疯了的皇帝,眸色如出一辙的冷清。
“陛下息怒啊!”高德茂死死抱着皇帝的双腿恳求,“陛下,大势已去!大势已去了!镇国公主身经百战,谁又能是镇国公主的对手?”
遮月云翳随风散去,皎月临空,清晖映亮了金戈交错,厮杀声沸反盈天,血流成渠的洛鸿城……
白卿言带入洛鸿城的那一百将士,在白卿言跨入洛鸿楼时,便朝着洛鸿城城门方向奔赴而去,与秦尚志所率人马厮杀,打开洛鸿城紧闭的城门。
而今日……白锦绣和林康乐所率护送白卿言前往洛鸿城的大军,名正言顺出现在洛鸿城城门之下,大军未曾点亮火把,黑夜便成为了大周雄师的掩护,立在洛鸿城城楼之上的晋国将士,只能听到风声送来的猎猎军旗声响,却看不到那浓郁的墨色之中,到底站立了多少大周将士。
白锦绣一身银甲,骑马立在最前,如炬的目光死死盯着灯火通明的城楼。
陡然,洛鸿城城楼大乱,火把摇曳,守兵慌张朝城楼之下跑去。
白锦绣猛然勒住缰绳,知道长姐带入城的一百将士已动,她拔剑指向洛鸿城城楼:“将士们!攻城时机已到,我大周女帝身先士卒,深入险境……为的就是这一刻!杀啊!”
被黑暗笼罩其中的大周将士齐齐拔刀,如同苏醒的扑食巨兽,嘶吼着跟随白锦绣身后直扑洛鸿城屹立百年不破的城门。
破城,远比秦尚志想象中的更快,白卿言带入洛鸿城中的一百将士,其骁勇程度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他们目标明确,便是打开城门。
他们不惧牺牲不惧死亡,招招凶狠,步步杀招,这些被派遣前来修渠的兵卒,本就心存惧意,看到那来势汹汹的大周锐士,几乎是不败而降,双腿发软如待宰羔羊。
秦尚志没有料到白卿言会让白锦绣在这个时候对洛鸿城发难,白卿言竟然连她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就这么决绝要灭亡晋国吗?
秦尚志刚开始还没有想到明白,直到不见沈天之来驰援,顿时茅塞顿开,原来……沈天之已经降了镇国公主。
身穿铠甲犹如困兽拼死厮杀的秦尚志全身是血,已经杀到双臂酸软发麻抬不起来,眼见白锦绣一马当先,带兵杀入城内,城内高高架起的两侧火盆内火苗随风高低乱窜,将骑于骏马之上气势凌人的白锦绣映得忽明忽暗。
目光坚毅的白锦绣视线扫过溃不成军的晋兵,语声铿锵有力,高声喊道:“城门已破,缴械不杀!大周全军上下,只诛顽抗者,不得惊扰百姓!违者军法处置!”
秦尚志明白大势已去……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救太子出城!
秦尚志二话没说,命令副将拼死守住这里,能拖多久是多久,他一跃上马带着二十将士疾驰前往太子住所。
只要保住了太子,就等于保住晋国一丝未灭的火苗。
大牢之中。
梁王听到外面传来的杀声,缓缓抬起头。
“陛下!陛下!”
听到牢门铁链窸窣作响,听到有人在喊陛下,梁王转过头,朝着牢门外看去……
只见打扮成老妪的红翘,正在一个一个的试钥匙,想要打开这牢门的锁头。
“红翘?”梁王开口,声音嘶哑。
红翘手中的锁随着梁王音落,打开。
红翘连忙将铁链挪开进门,从挎在臂弯的篮子里拿出一套衣裳递给梁王:“陛下快换了衣裳,随奴婢出城!红梅安排了人在城外接应!”
梁王垂眸,手指摩挲着这粗布打着补丁的衣裳,他现在已经是丧家之犬,哪里还能称得上是陛下!
即便是当初称帝,他也不过是当了几天的皇帝罢了,他哑着嗓子问红翘:“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白卿言今日入城去洛鸿楼见大长公主,白锦绣趁机带兵打进来了……”红翘将梁王手中的衣裳抖开,顾不上礼仪,帮梁王穿这泛着酸味的衣裳,“洛鸿城乱了!此次……皇帝和废太子定然是活不了了!陛下,我们先出城……日后再做打算!”
见梁王不动,红翘急得鼻头冒汗:“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耽搁下去就来不及了!”
梁王用力攥紧手中的粗布裤子,咬紧了牙关,二话没说将裤子换上,这才开口:“不出城去了,去洛鸿楼……”
红翘颇为意外望着梁王:“陛下是要去杀白卿言吗?若是如此……红翘愿意效劳,陛下出城,只有陛下在……国才不算亡,只有陛下在……才能为二皇子和佟贵妃真真正正洗刷冤屈!”
“佟母妃和二皇兄该追封的已经追封了,可红翘……有句话叫做成王败寇,我是晋国的皇子,即便是谋逆翻上,父皇不杀我……我就还是晋国的皇子,总有一天我也能翻身再次替佟母妃和二皇兄正名!”梁王面露狠意,“可白卿言要称了女帝,改国号为周,我们就是败寇……便再也没有机会了,你去吩咐红梅安排在城外的所有人,火速前往洛鸿楼,务必竭尽全力救出父皇!”
佟贵妃和二皇兄的罪,说到底都是白威霆扣在他们头上的,白卿言作为白威霆最疼爱的嫡长孙女儿,作为白家人,要是真的谋反了,又怎么会让白威霆名声被污。
那么……届时佟贵妃和二皇兄的清白,他就再无力去为他们争了。
所以,洛鸿楼梁王必须去。
“让红梅去找太子,务必将太子了结于洛鸿城内。”梁王一边系腰带,一边道,“之前准备防止白卿言攻城准备的火油,正好可以用在洛鸿楼上!在洛鸿楼周围点上一把火,必须保证白卿言插翅难逃!”
第九百零六章:死在南疆
红翘明白晋国已经到了生死边缘,梁王这是打算最后一搏。
他们原本都是二皇子府的奴才,后来被梁王救下,且梁王这辈子都在为佟贵妃和二皇子而努力,他们做奴才的哪有退缩的道理。
红梅颔首:“是!”
“将范余淮和那些跟随我的武将全都放出来,让他与我一同去就父皇!”
“那李茂那些大臣呢?”红梅又问。
“没用的东西,救了又有何用,让他们自生自灭吧!”梁王理好衣袖,抬脚从牢中走了岀去。
洛鸿城大乱,到处都是惨叫,火光冲天……
有人敢入狱救梁王,也人敢趁乱救自家孩子。
孩子被太子替皇帝强行征召的百姓见洛鸿城已乱,想到自家孩子还如同牲畜一般被关在府衙内,如何能不焦心?
那些为了孩子不怕死汉子……趁乱挨家挨户叩门,喊上孩子被带走人家正直壮年的汉子,凑了二十几人,各自带着趁手的家伙事儿,冲向府衙去救自家骨肉。
府衙内的兵全部都被调去城门御敌,只留六人看守那些被关在府衙笼子里的孩童。
百姓中带头之人怕死拼伤到孩子,看到远处冲天的火光灵机一动,带着三人绕到府衙后方,将府衙后宅给点了。
大火引开了守着孩子的衙役,百姓们破门而入,用榔头砸开了被铁链锁住的牢笼,护着孩子们往外逃……
谁知,还未出府衙,就看到有十个带刀的将士冲入府衙之中,那二十多个汉子……忙将哭啼不休的孩子们护在身后,有的举着自家镰刀,有的举着自家锄头,各个誓死如归,大有要拼命的架势。
“爹!我怕!”一个小女娃抱住一个汉子的腿,泪眼汪汪看着门口的将士,哭着道。
入城之前,白卿言曾有命,让那一百将士入城之后,分出十人前往府衙解救被关押在府衙之中的孩童,务必要护好孩童的安全。
没成想他们刚刚打开城门,前来府衙救这些孩子,就见这些孩子的父亲已经先他们一步……
大周将士带头的小队率收了手中刀,朝着这些汉子拱了拱手:“在下是秦夫人白锦绣麾下将士,奉大周女帝之命前来解救被强行扣在府衙的孩童,既然你们已经先我们一步,就速速带孩子们回家,城中大乱……暂且不要出门!女帝有令……不得伤百姓分毫!等大战平息,定会通知诸位!”
小队率说完,也不停留,带着将士们转身离开,重新回去投入战场之中。
“大周女帝?”洛鸿城的百姓有些茫然。
“秦夫人白锦绣我知道,那是镇国公主的妹妹!”
“听说镇国公主在率兵驰援大都城之时,沿途解救被强行征召的孩童,已经反了!难不成……镇国公主要登基为女帝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赶紧把孩子们都送回去!听那个当兵的话……躲在家里不要出来!”带头来救孩子的汉子道,“快走!”
汉子们牵着一个个孩子,藏于黑暗墙影之中,以极快的速度往自家跑去。
洛鸿楼内,皇帝犹如困兽,他死死盯着白卿言,却并未推开将他保住的高德茂。
皇帝心知肚明,他不是白卿言的对手,外面更没有一个人可供他差遣,而且此时……白锦绣也已经率兵杀入城中,晋国大势已去。
可他是晋国的皇帝啊!白卿言怎么敢反他!
大长公主看着怒目切齿的皇帝,语速沉缓:“曾经白家未曾萌生反意之时,你疑心白家会反,朝中奸佞之臣揣摩上意,争相出力要替陛下铲除白家这个心头大患,如今便果然如你所愿……白家反了,本应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你又何苦如此生气?”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你们都是乱臣贼子!”皇帝额头青筋直跳,“你身为皇室大长公主,助你的孙女儿毁了林氏皇权,你就不怕死后无颜面见祖宗?!”
坐于灯下的大长公主
“说来惭愧……老身这个做祖母的,未曾在老身这孙女儿称帝之路上,帮过一点忙,反倒是为了林氏皇权费尽心计的在算计她!”大长公主倚着隐囊,显露老态,语声缓慢,她望着晋国皇帝,摇了摇头,目光凌厉,带着强烈的痛恨和厌恶,“反倒是你,为求长生不老,修建九重台,用孩童性命炼丹,弄得晋国天怒人怨,百姓民不聊生,各地纷纷造反!你……才是推着老身这孙女儿登基的最大助力,心知肚明的事情,皇帝……又何必自欺欺人总是怪罪他人?”
“对林氏皇权,老身自问……问心无愧,它日见到林氏祖宗,老身也算是能有所交代,可这林氏偌大的家业……江山社稷交到你的手中,你却自斩臂膀,杀了镇国王白威霆,也终于将这林氏皇权断送在了你的手中。”大长公主袖中的檀香佛珠从手腕上滑落至手中,慢条斯理拨动了起来,“该担心如何对林家列祖列宗交代的,是皇帝你自己!老身要担心的,是死后如何和白家的列祖列宗交代!你我都是罪孽深重之人,一个……对不起林家,一个对不起白家!将来地下相逢……老身可得讲给你父皇听听,你父皇板子的滋味,想必你还记得。”
提起父皇的板子,到现在皇帝臀部还在隐隐作痛,他恼羞成怒,根本就听不进去大长公主的话,吼道:“乱臣贼子!乱臣贼子!你们都是乱臣贼子!必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皇帝满心都是他的姑母背叛了林氏皇权,他这个祖母的孙女儿是晋国的乱臣贼子。
此时的皇帝真是极为后悔,当初就应该在白家一门男儿死在南疆之时,将白家的女流之辈全部赶尽杀绝,如此……便不会有白卿言和白锦绣这两个贱人生事,坏他登九重台的大事。
白家果然是他的扫把星,白威霆当初去南疆战场的时候,怎么不把这些白家子嗣全都带去表忠心,怎么不全都死在南疆!
第九百零七章:微不足道
“陛下……”高德茂抱着皇帝的腿,看向大长公主,恳求道,“大长公主此事怨不得陛下啊,陛下是被国师那个妖道给蛊惑了,那个妖道才是罪魁祸首。”
提起国师,皇帝想起国师曾经叮嘱皇帝必须在六月十六日登上九重台之事,他再想到自己的身子越来越糟糕,眼眶发青发黑的皇帝如同魔障了一般,强压下心中对白卿言痛恨,用商量的语气同白卿言道:“白卿言,朕……与你做一个交易!你若是肯帮朕召集一千个童男童女,助朕炼丹,助朕登上九重台,朕……便将这个皇位传给你,倒时候你名正言顺,白家便也就不是乱臣贼子了!你我各取所需。”
大长公主听到这话,绝望的闭上了眼,对这个皇帝再也没有一丝期待。
白卿言望着皇帝,目光清明淡漠,并未因皇帝的话而狂喜,也没有因为皇帝的话而发笑,曾经对这个皇帝有多痛恨,如今白卿言就觉得这个皇帝有多可笑,甚至打从心底里觉着他可怜。
竟然相信什么长生不老的鬼话。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千古长青的人寿,真正能让人在这万古长时之中留下痕迹的,便是建功立业四个字,可惜皇帝永远也不会明白。
或许这位晋国皇帝会在史书之中留下痕迹,晋国最后一位皇帝……因为要求长生不老,兴建九重台,要用一千童男童女的炼丹,使多地造反,一国灭亡。
连抱着皇帝的高德茂都被皇帝这话惊到了,他仰头望着皇帝,满眼不可思议……
皇帝先是用皇位同梁王交易,后来梁王被擒,忠于太子的秦尚志掌握兵权,皇帝复了废太子的太子之位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让太子为他征召一千童男童女。
现在……更是拿皇位和镇国公主做交易。
但是,举国上下多地造反,镇国公主顺势而为意图登基为女帝,哪里会有人觉得镇国公主是乱臣贼子,哪里会有人污白家名声?
就即便是列国,在这强者为尊的世道里,难不成燕国或者西凉又或者戎狄会不怕死……拒不承认大周女帝?
连高德茂都能看得明白的事情,皇帝居高位如此之久,又怎么会看不透,无非是鬼迷了心窍,又还带着几分糊弄小姑娘的意思。
不等白卿言回答,门外陡然传来杀声,刀剑碰撞传入洛鸿楼内,吓得如惊弓之鸟的高德茂全身一颤。
很快,沈天之将洛鸿楼的门推开一条缝隙,带着十几个护卫急速进来走至白卿言身边,低声在白卿言耳边道:“梁王带人杀上来了,他们有备而来周围点了火,且来的都是顶尖的高手,我的意思是我们拼死为陛下同大长公主杀出一条血路,护送陛下和大长公主离开?”
白卿言抬眼,梁王……
她还以为梁王都已经死了,没成想梁王还活着,也是命大了。
皇帝耳朵倒厉害,沈天之语声如此小,竟然也听到了,皇帝哈哈哈大笑,在空空荡荡的大殿显得十分狰狞:“白卿言现在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只要你答应朕,朕便下旨传位与你,即便是梁王也无法奈何你,怎么样?”
白卿言并未搭理皇帝,面色沉着,抬手解开手臂两腕间缠绕的铁沙袋,铁沙袋坠地……将地板砸的通一声,吓了跪地抱着皇帝的高德茂一跳。
不等沈天之反应过来,白卿言已经抽出沈天之腰间佩剑,吩咐道:“你带人在这里护住祖母,我出去看看……”
沈天之腰间一空,忙出言阻止:“陛下不可涉险!”
沈天之是个文人,即便是带兵打仗,也是被将士们护在后方,制定策略之人,哪里经得起真刀真枪的拼杀,她示意沈天之放心:“你带人护好祖母!将晋朝皇帝管控起来,若有必……要不必留活口。”
高德茂心中震荡不已,他全然没有料到,白卿言胳膊上缠绕着这样重的铁沙袋……刚才竟然还能够以那么快的速度接住皇帝砸向她的花瓶,可见白卿言的武功早已经恢复。
完全被忽略的晋朝皇帝,面色难看,高呼:“白卿言!朕在和你说话!”
可白卿言充耳不闻,拉开两扇雕花木门往外走……
白卿言一开门,只觉热浪迎面扑来,洛鸿楼四面冲天的火光,滚滚黑烟随风乱窜。
洛鸿楼依山而建,四面全都是峥嵘的翠绿高树,此刻已然是红彤彤一片,全都被笼罩在熊熊黑烟之中。
就连洛鸿楼两侧的奇花香草,都被热气扑的蔫了下去,毫无精气,原本晶莹的花瓣也被黑烟熏得面目全非。
皇帝见状正要上前跟,沈天之身旁的年轻护卫已经拔剑,长剑直指皇帝,丝毫没有畏惧皇帝之威的模样。
洛鸿楼外,几十将士齐齐拔剑戒备立在高阶之前,洛鸿楼护卫在身后。
浓烟翻滚的高阶之下,梁王被五十好几的高手护卫在正当中,他抬头就瞧见了立在高阶尽头灯火通明的亭台楼阁处的白卿言,梁王单手扣着护在他身前高手的肩膀,望向白卿言的目光狠辣阴森。
梁王心沉,打定了主意要让白卿言死在这里,趁着白锦绣攻城,洛鸿城内大乱,几乎将储存在洛鸿城内的所有火油都用上了。
火遇油,几乎瞬间成势,连同那百年巨树都难以幸免被来势汹汹的烈火吞噬,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烈火缠绕灼烧的树干被烧断,带着玉石俱焚的决心缓缓倒下,可瞬息之后……那火苗又点燃了旁边草植,巨大的火舌“噌”地窜起,犹如周身带火的巨蛇张着血盆大口,在峥嵘绽放的奇花异草一路蜿蜒朝洛鸿楼方向扑来。
目光所及,除了被火光映亮的通红之色……便是黑色的浓烟,和漆黑的夜空。
就连这洛鸿楼重檐上挂着的铜铃都被热浪扑的叮当作响,浓烟将铜铃迎风那面熏的发黑。
再这样火光逼人的夜里,就连那杀声和刀剑碰撞的金戈声,都显得微不足道。
第九百零八章:狂喜
白卿言跨出洛鸿楼,含着手指吹了一个长而响亮的哨声,只身立在众将士最前。
台阶下护卫洛鸿楼的将士们,被梁王所率的亡命之徒逼得不断向后退,听到哨声还没来不及回头去看,就见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匹如同白色闪电的骏马,一路踏人飞驰,狠狠将梁王身边杀手踩踏倒地,从众人头顶上方跃起,嘶鸣着朝洛鸿楼高阶之上……它主子的方向飞速冲去。
梁王知道白卿言箭无虚发厉害至极,哪怕此刻白卿言手中并未拿着射日弓,他还是十分谨慎的将整个身子都躲在旁人身后,全身紧绷戒备:“范余淮……白卿言就在那里!杀了她……救出父皇,不论在我这里还是在父皇那里,你就大都是晋国的功臣!”
只剩下一只眼睛的范余淮一剑砍下敌对将士人头,抬眼的一瞬,只看到一匹白马从头顶飞跃而过的身影,惊呼:“拦住那匹马!”
白马其势汹汹,才有举刀拦截者,那白马便扬蹄将人踏倒,那人喷出一口血,连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就没了气息,白马并不恋战……杀声之中急速冲向主子。
白卿言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前,拽着太平的马鞍一跃而上,扯住缰绳勒马,通体雪白的宝驹扬蹄长嘶,火光映红了经历过百战的银甲,那身形颀长纤瘦的女子红色披风猎猎,眉目冷冽如刀锋,周身都是如这烈火般炙热逼人的杀气。
“陛下!”沈天之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一把红缨长枪,追出洛鸿楼,浓烟之中,将银枪朝着白卿言的方向丢去,“接枪!”
白卿言手腕一转,狠狠将手中利刃插入骏马脚下玉阶之中,抬手接住红缨长枪,扯住缰绳调转马头,高声下令:“守好洛鸿楼最后一道防线!”
“是!”将士们高声称是。
白卿言双眸死死盯着梁王,在石阶两侧窜起的烈火之中,迎着灼人的热浪,手握寒刃,快马朝高阶之下冲去,人似从烈火之中疾驰而来。
梁王死死叮嘱马背上杀气凌人的白卿言,声嘶力竭高声呼喊:“斩杀白卿言者,赏金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聚在梁王身边的亡命之徒,一听到赏金百两四字,杀心越发浓重。
那可是百金啊,即便白卿言是战无不胜的杀神,可围剿她的人多了……她总是双拳难敌四手,总有空子可钻,谁知道自己会不会被老天爷眷顾,拿下百金,那下半辈子就再也不用过这种拿命换银子……刀口舔血的日子了。
白卿言眼神就像望不到底的幽谷深渊,丝毫未曾因为梁王身旁那些亡命之徒兴奋起来的模样有任何变化,漆黑如墨的瞳仁映着火光,却只有喜怒难测的冷寂,比黑夜更加深沉……深沉得让人心惊肉跳。
梁王下意识想向后退,可身后那些亡命之徒为了百金,嗷嗷叫着举剑往前冲,如湍急激烈的奔腾河流势不可挡,夹裹着梁王往前,无半分后退的余地。
“将白卿言逼下马!”范余淮烈火之中高呼。
火光扑朔之间,白卿言沉着脸,银枪寒光所带之处……便是鲜血喷溅,刚要迎上前想将白卿言逼下马的范余淮,见寒光逼近……连连后退,长枪红缨从范余淮眼前飘过,他只觉喉咙一热睁大了眼,捂住喉咙,一手鲜血。
范余淮用力喘息吞咽唾液……喉咙没有断!幸好是皮肉伤!
他不敢想象若刚才往后退慢了一步会是怎么样的后果,他一手捂着颈脖,一手拽着梁王,急速朝台阶下退,让那些想得百金而不怕死的亡命之徒上前去厮杀。
范余淮没有忘记当初南都闲王的尸身,是怎么白卿言用那银枪挑起来的,除了射日弓……那一杆银枪也是白卿言的拿手绝活。
他不敢迟疑,拉着梁王急速后退保命,只见白卿言坐下骏马扬蹄,将一众想要将白卿言逼下马的亡命之徒踢翻在地,有的还未靠近白卿言,便被长枪穿胸……
有愿为百金舍命的杀手,见白卿言长枪还在同袍胸腔之中,被同袍带血的双手紧紧攥着,他趁机腾空扑起,眼中露出狂喜,只觉白卿言的人头是他的了!
高阶之上的沈天之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想大喊提醒,可嗓子揪在一起,竟发不出一丝音来!
可那杀手还未靠近白卿言半分,就被长枪穿透了腹部,人……似被长枪一瞬定在了空中。
白卿言手握银枪,枪尾就抵在马鞍之上,将一跃飞起欲斩她头颅的杀手高高挑起,凌厉的视线扫过那些见状心生惧意不断向后退的杀手。
马下,刚才那个被白卿言穿胸的杀手双手还保持着紧攥长枪的动作,低下头……就看到鲜血流水似的往外冒,他喷出一口鲜血倒地,面目狰狞地倒地,致死都不能相信,白卿言怎么可能,如此快?!
国与国之间,是弱者惧怕强者。
人与人之间,亦是如此!
知道白卿言强时,他们还报了一线希望,可眼见白卿言一杆银枪杀人,快到在火光如此大盛的环境之下,双眼之能捕捉到虚影时……他们知道白卿言并非他们之力能敌的!
百金虽然诱人,可也要有命活着去花那百金才是。
高低乱窜的火舌将这洛鸿楼四周映得恍如白昼,也让那被白卿言举起来的尸体……格外清晰。
那插在长枪之上的杀手手中利刃跌落,口吐鲜血,双手紧紧攥住枪身,不过瞬息便没有了气息,就像个人偶被人高高挑起。
范余淮的心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白卿言不但像背后长了眼睛,速度……快到不可思议,他只剩一只眼睛看不到白卿言抽抢刺枪的动作也就罢了,周围那些亡命之徒……都没有看清楚,甚至不知道白卿言是以何种方式出枪的。
白卿言坐下骏马太平见周围金戈之声顿时消散,踢踏着马蹄,鼻息喷出热气长嘶,那些杀手纷纷后退,沈天之所率人马也都聚拢在白卿言身边。
第九百零九章:一个不留
不等白卿言再次下令,白锦绣便已经带人快马杀来。
白锦绣原本在城门口拼杀,看到洛鸿楼这里火光冲天,担心长姐白卿言和祖母大长公主出事,连忙带着轻骑兵杀了过来……
白锦绣一眼便看到了梁王,高声道:“杀!”
当那些亡命之徒,本就已经被白卿言吓破了胆,此刻对上真正战场浴血过的将士,更是如同惊弓之鸟。
鲜血顺着长枪流到了白卿言的手背之上,她将长枪之上的尸体甩开,看到被白锦绣所率将士逼得向高阶上直退的梁王一行人,语声冷漠:“杀!一个不留!”
援兵已到,围在白卿言身边的将士们哪里能不士气大振,得令纷纷举刀嘶吼着朝着高阶下冲去。
白卿言用力拉住缰绳,制住蠢蠢欲动意图冲进人群之中搏杀的太平,居高临下望着惊慌失措的梁王和范余淮一流。
不过是困兽之斗,大晋也好……梁王也罢,今夜都要消失不见。
白锦绣已一跃下马,抽出白家家传宝剑青锋剑,带头率先杀了上来。
白家子嗣都未曾忘记过白家先祖的教诲,只有身先士卒……才能激发战士士气。
白卿言看着白锦绣游刃有余拼杀上前,逼得梁王捡起地上刀刃,躲在范余淮身后防备。
梁王和范余淮还有那些亡命之徒,已经被团团围住,如同待宰羔羊,垂死挣扎之后,便是惨叫和人头落地。
太平是一匹有血性的战马,它嘶鸣着……想要冲下去,可缰绳死死被主子攥在手中。
“前有狼后有虎!”梁王握着刀的手轻微在颤抖,却不愿意让人看出来,他转头朝着白卿言的方向看去,对范余淮道,“杀上去!活捉不了白卿言……只要能绕过她,也能拿捏住大长公主!总能拼一条活路,和白锦绣带来的人硬拼死路一条!”
范余淮闻言也转头朝着高阶之上看去,白锦绣带来的人太多了,他们要向正面杀出去根本不行!
但……守着洛鸿楼的兵力本就不多,杀上去虽然难……可比要面对白锦绣带来的数百轻骑兵可是要简单的多。
下定决心,范余淮低声吩咐近旁几个:“往上冲……不要恋战越过镇国公主,杀进洛鸿楼,只要拿下大长公主!便可以大长公主为人质活着离开!”
这些亡命之徒一向都是为人刀俎,上头让怎么做便怎么做,如今有人指了活路,他们自然是拼死一搏。
眼见那些亡命之徒,齐齐调转……朝着台阶上方没命似的攻来,沈天之的人显然抵挡不住不断向台阶上的方向退。
烈火之中,白卿言稳坐太平背上,目光沉着又平静,手中红缨长枪还在滴答滴答滴血,煞气凌人,说是杀神临世也不过如此了。
不必狰狞表露,那人就静静立在那里,便强大的让人心生寒意,不敢与之一战。
范余淮此刻开始后悔,后悔自己走到了这么一条路上。
可如今后悔也没有用了,已经上了梁王的船,就算是船要沉了……他也得再搏一把,若是此时屈膝求饶,只能让人更加看不起,折了他武将尊严。
杀红了眼的白锦绣还能不知道这些人打得什么主意,可长姐就在高阶之上,白锦绣相信长姐不会放任何一个人过去,否则也不会如同柱石一般单人匹马镇守在那里。
白卿言视线落在白锦绣的身上,四目相对,眸子又看向梁王……
白锦绣会意颔首,一跃而起踩住将士们的肩膀或头颅,一路飞驰目标明确锁定梁王,带着寒光的青锋剑精准无比冲向梁王……
范余淮只觉后脑寒风袭来,不等他反应过来一把推开梁王,白锦绣已经落在了梁王身上,双手握住青锋剑剑柄剑锋朝下,眸色沉着狠厉将青锋剑从梁王头顶扎了下去。
范余淮睁大眼了,只见白锦绣抽剑……一跃朝着台阶上越去,挽剑而立,转过身来,面色与白卿言如出一辙的冷漠,高声道:“梁王已死,全部剿杀一个不留!”
范余淮看向还立在那里的梁王,只见梁王头顶簌簌往外冒血,一张白净的脸上全都是鲜血,人也直愣愣朝后倒去。
“陛下!”范余淮扶住梁王,只见梁王双瞳涣散,竟然……是已经没有了气息。
梁王一死,范余淮带着的这帮亡命之徒立刻溃不成军。
范余淮猛地抬头,睁大了眼看着立在高阶之上的白家姐妹俩,犹如站在身处烈火之中,却有她们坚定的方向和决心,仿若任何强大的对手都不能将她们击倒!
她们立在那里,好似在告诉他们这些丧家之犬,何为强者,甚至都不愿意对他们这些蝼蚁出手了。
败了!
范余淮知道,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败了……
连梁王都死了,还能挣什么?
梁王一开始要来这洛鸿楼抢人的想法就是错的,若是一开始逃出去……说不定还有机会东山再起,可如今梁王的命……和这些高手,全部要折在这里了。
困兽知道没有活路,各个都是死拼,很可惜……白锦绣带来的都是身经百战留下来的精锐将士,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和真正沙场浴血留下的精锐还是有区别的。
兵败如山倒,很快以范余淮为首的这些亡命之徒……几乎被消耗殆尽。
满脸是血的范余淮终于跪倒在地上,刀瞬时架在了范余淮的脖子上。
没力气了,范余淮已经打不动了,罢了……败给了白家的子嗣,是应该的!
百年将门白府从不出废物,这话诚不欺人啊!
败在杀神白卿言的手中,范余淮认了!
好歹,曾经救过驾,也造过反……
来过这世上,轰轰烈烈过,虽然败了,可他范余淮死而无憾了。
可生死一瞬,他却拼尽全力攥住了要挥向他颈脖的刀,手心顿时鲜血淋漓:“等等!我有话要说!说完范某立即就死……”
他抬头看向白卿言的方向,高声喊道:“镇国公主……谋反之事,是我一人做的,和我家眷无关!”
第九百一十章:活路
范余淮姿态卑微:“范余淮恳求镇国公主……念在我们曾经也浴血同战的份儿上!能饶过我的妻儿!”
周围烈火燃烧草树,到处都是火花迸溅霹破作响的声音,范余淮的五官被烈火映得通红发亮,他从未如此虔诚对人叩首,只求白卿言能饶过自己的妻儿。
他造反也好,杀人也好……都是他做下的,和妻儿无关。
不等白卿言回答,就听到有人歇斯底里的凄惨喊声从台阶下传来:“爹……”
闻声,单手握着刀刃的范余淮猛地转头,只见高阶之下衣裳皱皱巴巴,满脸脏污……鸡窝似的头发上满是稻草的范玉甘,高声喊着他。
“阿甘……”范余淮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梁王登基之后,城门被白锦绣攻破,临走的时候哪怕那么着急,范余淮也带上了一直被他关在家中的儿子和妻室,范玉甘是他的独苗苗,他就是死一百次也不能让范玉甘出事。
范余淮忙转过头睁大了剩余的那一只眼,满目惊恐感盯着白卿言,重重叩首请求:“镇国公主!求你放过我儿子!我儿子还小……当初知道我跟随梁王谋反的时候,还以死要挟我收手!他是个好孩子……”
“爹!”范玉甘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他眼瞧着那些人的刀都架在了自己父亲的脖子上,忙朝着白卿言看去,高声喊着,“白家姐姐!白家姐姐……求你饶我爹一命吧!我愿意替我爹死!白家姐姐……求你了!”
“你瞎说什么!”范余淮转头怒吼,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臭小子!你才多大!你替谁死!你以为你一个废物纨绔的命能比你爹的命值钱?!滚一边儿去!干啥啥不成玩意儿……凑什么热闹!”
“爹!”范玉甘哭喊着,“我知道我没用,您总骂我没用,可我再没用也是你的儿子,也不能看着你死……白家姐姐!求你了!”
范余淮心中说不出来的滋味,他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虽然是纨绔一直被旁人看不上眼,可范玉甘却有一颗纯粹的心,是个孝顺的好儿子。
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
虽然他总是恨铁不成钢,总说范玉甘干啥啥不成,吃喝玩乐样样行,可他的儿子并非没有闪光点,可死到临头他才想起他从未夸奖过自己这个儿子。
白卿言看着哭啼不休的范玉甘,同白锦绣道:“将范余淮暂时关押起来,随后发落吧……”
“将范余淮关押起来!”白锦绣视线又落在范玉甘身上,“连同他儿子关在一起!”
“镇国公主,祸不及妻儿……求镇国公主放过我这不成器的儿子,他就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废物,留下也不会对您有什么威胁,求镇国公主饶过这个蠢东西吧!给他一条活路吧!”范余淮堂堂七尺大汉,竟哭了出来。
“白家姐姐,求你绕了我爹吧!”被烂在高阶之下的范玉甘也声嘶力竭喊着。
白卿言看着范玉甘和范余淮这对父子,半晌,低声交代白锦绣:“押回大都城,叮嘱一声……别太难为他们。”
原本,白卿言是不想留范余淮性命的。
可虽说她和范玉甘没有什么深重的情分,也知道范玉甘是一个心底善良的孩子,曾经范玉甘这孩子和阿雲交好,阿雲也说过吕元鹏那些纨绔……纨绔是纨绔了些,可大都聪明也坦诚。
她觉得,若是这样的人这样的将自己的心眼儿用到正经地方而非吃喝玩乐,不敢说能做出一番成绩,但也必然不会太差了去。
看在范玉甘的情面上的,白卿言倒是可以饶范余淮一命,只不过……范余淮这样的人,白卿言却是不敢再用了。
且即便是她还想用范余淮,那些大都层内被范余淮抛弃的下属,谁有愿意再跟?
白锦绣交代了一声,让人将哭啼不休的范玉甘和范余淮拉走,将他们父子俩关在一间牢房里。
白锦绣话音刚落,就见沈天之刚才带着全渔离开的下属匆匆跑来,朝着白卿言抱拳道:“陛下,大夫那里说,那个叫全渔的小太监,腿保不住了!那小太监已经吐血了,不能耽误,可那个小太监……”
她下马,眉心紧皱:“不愿意丢了腿?”
来的人颔首:“正是!”
听到全渔二字,白锦绣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全渔这个小太监怕是为了护住祖母活着长姐受伤了:“长姐你去看看,这里交给我!保证祖母出门的时候,绝对见不到血!”
这里需要尽快打扫,长姐和祖母也需要尽快离开,这火势太大了,用不了多久就会烧过来。
“让将士们疏散百姓,以免大火伤及百姓!”白卿言说完随沈天之的下属匆匆离开。
白锦绣瞧见自家长姐离开,视线又落在被人抓住却挣扎不休,一直喊着“白家姐姐”求长姐放过他父亲的范玉甘。
白锦绣叹了一口气,曾经这范玉甘同阿雲交好,便足以让白家人留他一命了,更别提后来白家满门男儿葬身南疆,他们白家出城迎接白家英魂之时,这范玉甘可是和吕元鹏、司马平他们一同去了。
光是这一点,不必长姐交代,白锦绣也会吩咐将士们善待范玉甘一些。
白锦绣抬脚朝着范玉甘的方向走去,路过梁王双眼睁大的尸体时,白锦绣也只是淡淡扫过一眼,并未再做停留。
在白锦绣看来,梁王不过是一只窜上窜下,且会唱戏的蚂蚱罢了,她从来都不放在心上。
就是有些恶心,她当初真的被梁王蒙蔽双眼……竟然以为梁王对长姐情根深种,这种东西……和长姐一起提起来都是侮辱长姐。
范玉甘看到……仰头喊道:“秦夫人!秦夫人……我和秦朗关系一向不错,求您看在秦朗的面子上,饶过我父亲好不好?父债子偿……我愿意替父一死!”
已经被押住的范余淮高声怒骂儿子,言语里皆是瞧不上自己这个儿子的意思。
第九百一十一章:尊严
可白锦绣知道……范余淮这是因为疼爱,是因为想要保住自家儿子的命。
白锦绣立在满脸眼泪鼻涕仰头恳求她的范玉甘面前,弯腰将范玉甘扶了起来,抬手将他头上的杂草拿下来,道:“别怕……长姐刚才交代了,让将你和你父亲关押在一起,押回大都城,还叮嘱了看押的人不要太难为你们!”
范玉甘眼睛一亮:“白家姐姐……不要我爹的命了!”
“长姐建立大周朝,范余淮谋反……谋的是晋朝,既然已经改朝换代,看在你的份儿上……长姐想必也不会再追究,就是不会再用了,别担心……你随他们去吧!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止血伤药。”白锦绣抬手拍了拍范玉甘的肩膀。
范玉甘听到这话,哇的一声哭出来,用脏兮兮的衣袖抹去眼泪,心里着实是松了一口气:“多谢白家姐姐!多谢秦夫人!”
范玉甘从来没有如此感激白家姐姐改朝换代了,正如白锦绣若是没有改朝换代,他父亲必死无疑,这可是谋逆!
但是若改朝换代了,的确是可以钻空子捡回父亲一命。
白锦绣压低了声音对范玉甘说:“先别告诉你爹,让你爹怕个几日!”
范玉甘瞧着白锦绣满目笑意的模样,朝还声嘶力竭骂他的爹爹看了眼,用力点头:“不太告诉他,让他怕上几日,谁让他骂我来着!”
白锦绣被范玉甘这混不吝的话逗笑,抬手拍了拍范玉甘的肩膀:“去吧!”
洛鸿楼内。
全渔已经吐血了,他双手死死抓住大夫的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时候是是在没有办法了,才净身入宫,我已经比平常人少了一样东西,我不能没有腿了!”
全渔是为了给阿娘治病才卖身入宫的,他是家里最大的儿子……父母不愿意,他是净了身后才逼得父亲没办法将他送入宫换钱的。
那个时候,全渔年纪小,也不知道将自己的命根子留下来,日后一同入土好留一个全尸。
已经丢了身上的一样东西,全渔就是死也不想再丢了腿。
白卿言推门而入,全渔那条被毒酒杯扎破的腿已经乌青发黑了。
看到白卿言,嘴角还挂着血的全渔抬头:“镇……镇国公主!”
白卿言疾步走到软榻旁看了眼,对大夫道:“保人!锯腿!”
“镇国公主!”全渔声音虚弱,一个劲儿的颤抖着,“我不想没了腿,没了腿……我还不如去死!”
“愚蠢!活着才是最重要的!”白卿言在软榻旁坐下,“再耽误下去,你就真的没命了,全渔……你还小,往后的日子还长,日后你就会知道活着有多幸运,我的弟弟们当初全部折损南疆的消息传回来,我宁愿他们缺胳膊少腿……也希望他们能够回来!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亲人,可你问问你的亲人是希望你没了一条腿但好好活着,还是为了保住腿去死。”
全渔一怔,入宫时年纪还小……他已经记不清楚当时的情景,他只记得父亲怒火冲天打了他一巴掌,母亲……说死都不愿意用他换来的钱活命。
他以为父母是恨他伤了他们给予他的身体,所以这些年……对身体爱惜的很。
白卿言双手按住全渔的肩膀,侧眸同大夫道:“动手!”
全渔的惨叫声在这烈火之中,似要撕裂九霄。
锯腿,止血……
这每一步都是在冒险,可不冒险全渔就不能活。
白锦绣迅速清理战场,随后抬脚朝着高阶之上的洛鸿楼走去。
洛鸿楼内,已经被控制住的皇帝听到外面大局已定,听到梁王死了,咬紧了牙关骂道:“废物!”
坐在桌案旁的大长公主看向一动不敢动的皇帝,长长叹了一口气……
大晋皇朝,到底是败在这个东西手中了。
不多时,洛鸿楼几扇大门大开,身着战甲的白锦绣从外面跨了进来,全然无视了皇帝,朝着大长公主行礼:“祖母,外面血迹来不清理干净了,洛鸿楼火势太大,锦绣怕很快便会烧过来,虽然已经吩咐将士们救火了,可为祖母安全……还请祖母先随我离开。”
大长公主看着英姿飒飒的白锦绣有些晃神,在白锦绣率兵攻打大都城之前,她自己大概都忘了……自己这个孙女儿当初可是随同她那老夫君一同上过战场的。
再次看到白锦绣披甲上阵,大长公主难免会想起白家折损于南疆的儿郎……
可真好啊,阿玦还活着,阿雲也还活着!
大长公主扶着案几缓缓站起身来。
白锦绣上前扶住大长公主,只见老态必现的大长公主手中拨动着佛珠,半晌之后才道:“晋朝皇帝一心想要等那设在高处的九重台,老身瞧着……这洛鸿楼也不低!不如就让晋朝皇帝将就将就,就将这里当成是九重台,让晋朝皇帝在这里专心求长生不老药吧!”
大长公主语速缓慢柔和,如同寻常人家慈眉善目的老人,可话音却透着杀伐决断和说一不二。
既然白卿言要登基为帝,那么……这个皇帝便不能留。
皇帝听到这话,睁大了眼:“姑母!你要朕死!”
“去吧!”大长公主拍了拍白锦绣的手,眉目含笑轻轻推了白锦绣一把,“去吧!”
“祖母?!”白锦绣大惊。
“你长姐……会是一个好皇帝!爱国爱民的好皇帝!”大长公主双眸含泪,笑得眼角的褶皱深重,“白家军有一句话生为民死殉国,祖母……是晋朝的大长公主,生护大晋,死殉大晋,这是一样的道理!”
“祖母!”
“祖母活到这把子岁数,知道自己大限将近了,这……也算是祖母身为晋国大长公主最后的骄傲!还是……给祖母留一丝尊严吧!”大长公主忍着眼泪,想起蒋嬷嬷来,又叮嘱白锦绣,“蒋嬷嬷自小看着你们长大,好好照顾她!”
“祖母不走,锦绣也不走!”白锦绣态度坚决。
即便,白锦绣能够理解大长公主,可她也不能允许自己的祖母死在自己眼前。
第九百一十二章:伤心欲绝
“沈天之……”大长公主高声唤了沈天之一声。
“是!”沈天之上前。
“把皇帝绑在柱子上!捆扎实了!带二姑娘岀去……”大长公主身上带着极强的威势下令,而后又满目疼爱看向白锦绣,“你长姐的登基大典,祖母就不看了!告诉你长姐……别怨祖母,好好的活着。”
说完,沈天之的人已经上前来拉白锦绣。
白锦绣正欲拔青锋剑打退沈天之的人,却被冲上前的沈天之按住了:“二姑娘,你真不明白吗?大长公主是晋朝的大长公主,就如同……你的叔伯他们是白家军,为了护卫自己心中想要护卫的东西,他们死都不会退。”
沈天之认真望着白锦绣,更何况大长公主这辈子都在守护晋国,甚至为了晋国……连自己的丈夫、儿子、孙子、孙女都在防备。
如今走到这一步,大长公主知道晋国腐朽,教导孙女儿登基为帝,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白卿言登基。
她今日死在此刻,就是和晋国一起死了。
可让大长公主看到白卿言登基,便是她的孙女儿覆灭了晋国,大长公主不愿意看到。
这是大长公主身为晋国嫡出公主的骄傲,这样的骄傲……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比性命更重要。
就像……
文人气节。
武将气魄。
被绑在柱子上的皇帝还在破口大骂,想做垂死挣扎,一护卫不知道从哪儿摸到了一块抹布,直接塞进皇帝嘴里。
“秦夫人……想想已逝去的镇国王,镇国王在最后一刻难道不清楚白家落得如此下场,是因为君疑臣诛这四个字吗?可为何镇国王却未曾留下只言片语让白家人复仇,因为镇国王忠于晋国。”沈天之郑重同白锦绣道,“走吧!”
沈天之说出这些话,他不清楚白锦绣能不能听懂。
毕竟,在这礼乐崩坏的世代,能理解类似大长公主这一辈人信念和坚持的年轻人越来越少。
“去吧!”大长公主笑着在案几后坐下,手中拨动着佛珠,慈眉善目笑着,“晋朝结束了,我这个晋朝的大长公主……也就该走了。”
即便是大长公主今日随同白锦绣一起离开,其实也活不了多久了。
大限将至,人是有感知的。
人总是要死的,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在大限将至之前的那段日子……成日里陷入痛苦之中,若是如此……还不如就在今日,在今日晋朝彻底成为历史之时,也跟着晋朝的历史一起离去。
在沈天之看来,白锦绣还是个孩子,尽管白家的孩子都早慧,可白锦绣显然不同于白卿言那般心智近妖,有些话他不说透白锦绣不能明白。
白锦绣双眸含泪看向打定主意坐下不语的大长公主:“祖母……”
瞧得出白锦绣的挣扎,沈天之如同一个长辈,循循劝道:“给大长公主磕个头,我们走吧……别耽误了!”
被堵住嘴的皇帝额头憋的青筋直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全部被抹布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白锦绣迟疑了片刻,松开按着青锋剑的手,对大长公主跪了下来,重重叩首:“祖母,锦绣……还是希望祖母能够和锦绣一同离开,祖母要是在这里出事……长姐会很伤心的!长姐是祖母一手带大……与祖母的情分比我们任何一个兄弟姐妹都要深。”
“正是如此啊,所以……祖母才不愿意看到你长姐登基那日!又希望登基的是她!”大长公主垂眸看着面前还未喝完的茶杯,端起一饮而尽,“下辈子吧!祖母一定好好当你们的祖母。”
茶中有毒,是曾经大长公主命人杀纪庭瑜时用的一日眠,昨日得知白卿言要入洛鸿城……大长公主便服了这一日眠,只是用量极少,毕竟这毒……用了之后便会使人昏昏欲睡,在睡梦中死去!
故而昨日,大长公主只用了一点,今日白卿言来前大长公主才慢慢在增加。
如今喝碗这杯茶,毒便用完了,用不了多久大长公主便会感觉到困倦,而后……永远沉睡在这洛鸿楼内。
大长公主对白锦绣摆了摆手:“祖母这是要去见我的父皇、母后,要去……向你祖父、叔伯和弟弟们,谢罪了。”
说完,大长公主就如同入定了一般,闭上眼不再说话……
“走吧!”沈天之伸手去拽白锦绣的胳膊,“再不走来不及了!火势太大了!”
外面滚滚浓烟不断从紧闭的窗缝挤进来,沈天之已经忍不住咳嗽,热浪也越来越强烈,恐怕烈火很快就会吞噬掉这洛鸿楼的。
“祖母!”白锦绣眼泪如同断线,希望大长公主能够改变心意同她一同离开。
沈天之眼见大长公主的唇瓣变色,脸色大变,他抬头看到火舌已经窜到了窗口,忙同白锦绣说:“大长公主已经服毒!秦夫人……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
“祖母!”白锦绣大惊。
“走吧!”沈天之用力将白锦绣拽起,“要是连你也死在这里,陛下才真会伤心欲绝!走吧!”
白锦绣一咬牙,也不再恳求,反握住沈天之的手臂:“立刻……派人将我祖母抬出去!不管祖母愿不愿意!快!否则祖母出现任何意外……我都会同长姐说是你害的!”
“这……”
沈天之脸色一白,冒犯大长公主……大周女帝的祖母,这谁有这个胆子?!
“你若不动,我亲自来!”白锦绣道。
沈天之只得颔首:“抬大长公主岀去……”
此时的大长公主尽管还留着意识,可身体已经率先散了力道,即将陷入昏昏沉沉的沉睡之中,就连睁开眼睛都费力。
被结结实实困在柱子上的皇帝,伸长了脖子,似乎是在声嘶力竭嚎叫着什么,可并没有人搭理皇帝。
皇帝看着那些将士将大长公主抬出去,看着洛鸿楼里的人一个一个岀去,只剩下他一个人,终于慌的不成样子,睁大了充血的眸子朝着白锦绣的嘶吼。
白锦绣出门,抬眸望着皇帝,亲自为皇帝将门关上……
第九百一十三章:磋磨
浓烟滚滚不断从窗口往进涌,就连洛鸿楼顶上的横梁都被熏黑了,皇帝汗如浆出,转而看向隔扇,隔扇外火光冲天。
他没想到自己堂堂晋国皇帝,最后竟然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他原本是要登九重台求长生不老的,国师说了……登上九重台,献祭一千童男童女,便能见到仙人,求得长生不老药,甚至还能求仙人让白素秋起死回生。
他马上就要成功了,九重台已经建成,他不过是要一千童男童女而已,白卿言竟然就敢反了他!
苍天啊,就一步……一步啊!他是晋国的真龙天子!为何上天要如此对他?为何就不能让他如愿?!太子为何还不来救他!
此时的太子,胸前中了一刀,鲜血直流……被秦尚志和一群将士们,还有皇家暗卫护着扶着一路躲躲藏藏,终于快要到城门口了,可是太子实在是太累了,秦尚志没有办法挑选了一座人已经走光了的富庶人家的宅子,将太子暂时安置在那里,简单给太子包扎了伤口。
太子喘着粗气,靠在座椅上,全身都是血腥味……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他宠爱了这么久的红梅会给他致命一刀。
听说红梅来了,太子还以为红梅也是白卿言送来的,为了让红梅劝降,谁知道刚见到红梅……还没来得及亲热,红梅就送了他这么一个见面礼。
红梅看着他的眼神,分明就是爱慕极深的,她怎么就能眼睛不眨的将利刃插入他的胸膛?又怎么能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一跃跳进河里?
什么深仇大恨啊!给了他这么一刀?
现在红梅已经死了,去追究原因也没有什么意义。
可太子是真的不想死,要是真不怕死……当初也不会对梁王屈膝卑微恳求一个活命的机会。
但太子也没有想好,这样逃出去了日后怎么办。
身无分文没法给这些暗卫银子,可能还需要这些秦尚志和这些将士还有皇家暗卫来养,这些将士和暗卫……还会为他卖命吗?
太子低头看到自己腰间的禁步,这个或许还值点儿钱,可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太子怎么都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对他不离不弃的反倒是秦尚志,这个……他曾经帮着方老压制的秦尚志。
方老也是忠心,方老那不成人形的样子,太子光是想起来都觉得毛骨悚然。
任世杰……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没有一个音讯。
只有秦尚志,原本在修渠,原本不用牵扯进来的秦尚志,却在拼命护他。
想来想去,太子下了一个决定:“不往城西跑了,我们去大周的大营,秦尚志……你去告诉镇国公主孤愿意称降!”
希望白卿言能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好歹让洪大夫来给他治一治伤,说不定他还能活命。
秦尚志听到太子这话,震惊不已:“殿下!”
“我说不定就要不成了!”太子抬头看向秦尚志,昧着良心开口,“可你们都是晋国的大好儿郎,何苦为了我这个已经快要死了的太子舍命,成为亡命之徒?罢了……去镇国公主那里!以孤对镇国公主的了解……你们随我去称降,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她是不会赶尽杀绝的!你们还年轻……还有未来!晋国没了就没了吧……”
秦尚志一向对他深信不疑,想来……是不会察觉出他是在骗他的!
也如太子所料,秦尚志和秦尚志所率的将士,还有这一小队皇家暗卫没想到太子会说出这样的话,在他们眼中……这位太子和皇帝一般,都是极为利己的,难不成是人之将死……心也跟着善了?
不说秦尚志和那些将士同太子没有什么交集,即便是皇家暗卫队护卫太子,是出于本能和使命,即便是忠诚是他们自小便学习的东西,可这样的本能和使命也经不住没有银钱的日子磋磨啊!
太子是怕了,怕秦尚志和这些将士、暗卫在他没有办法提供衣食住行之后,会取了他的脑袋去投奔白卿言。
秦尚志还好,尤其是这些暗卫,什么皇家暗卫生死效忠皇家,那是银子给够的情况下。
太子在晋国朝堂经营这么多年,还不清楚这些人是个什么德性吗?
于其倒时候屈辱的被割了脑袋,还不如现在自己主动投降,白卿言念在旧日里他还对她不错的情分上,应该不至于太过难为他。
太子可是听说了,就那个大梁投降的三皇子,白卿言可是给封了王啊……让他安稳过完这一生,这已经很好了。
下定决心,太子紧紧按住还在簌簌冒血的伤口:“走吧!别耽搁了!去找镇国公主!”
很快,洛鸿城中的百姓都被疏散,林康乐正带着将士们齐心协力救火,整个人被烟熏得跟从黑煤窑里出来一样。
林康乐用手抹了把脸上汗水,黑乎乎的烟被擦掉,露出半张被烤得发红的脸,他手一直在打颤,他仰头望着这冲天大火,心中直叹火势太大了……
“梁王这狗娘养的,疯了吧!火势弄这么大……”林康乐只觉全身都是汗,他紧紧攥着手中的水桶,扭头问,“已经确保百姓全部疏散了吗?”
“回将军,已经全部疏散了!我们的排查了好几遍,确认已经没有百姓了!”同样大汗淋漓的将士喘着粗气跑过来,看着自家将军通红的脸,高声道。
“好!让兄弟们撤吧!”林康乐甩下手中水桶,高声喊道。
为了阻断这场大火,牺牲的将士们已经够多了,只要城中百姓已经撤出,他们就没有什么坚守的必要了。
人……可比这城池重要,城池烧没了人还可重建,可人要是没了,可就真没了!
此刻,洛鸿城外大营,全渔被锯了腿,已经晕过去了,洪大夫刚让人给全渔灌了药,得到消息大长公主服毒了,还没细问就被拉着去给大长公主诊治。
洪大夫看到大长公主的唇色,再一搭脉,神容一动,抬眸朝着白卿言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