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四章:大可不必
“嗯……”白卿言视线落在董氏手中的银甲之上,在董氏一旁坐下,抬手挽住董氏的手臂,“阿娘,你放心我此去大梁一定会小心保重!阿宝保证,用不了几年……我一定会让阿瑜光明正大回到阿娘的身边!”
听到阿瑜的名字,董氏眼泪又忍不住了,她硬是忍着,拍了拍女儿挽着她手臂的手:“阿娘知道,你和阿瑜都志向高远之人,你放心……阿娘一定会为你守好后方,你安心去大梁!将兵权……牢牢攥在手中!只要兵权在手……大都城中之人自然会忌惮!”
白卿言点头。
董氏抬手将女儿拥在怀中:“你想要做成之事,是成王败寇,成……白家千古流芳,败……白家世代积攒的名声可就全没了,若是没有完全把握,切不可因朔阳发生任何事而妄动,明白吗?”
董氏想的比较长远,她怕此次女儿再在战场显露锋芒,皇帝和太子会疑心白家,会想要拿捏住白卿言的软肋,逼迫白卿言俯首!
若是真的有这么一日,董氏希望女儿千万不要因为他们而停滞不前,甚至俯首就擒。
白卿言如何能不懂董氏的意思,她用力抱紧董氏的胳膊,笑道:“不会有这么一日的,我不会给他们机会!”
大都城中,符若兮是她的人……禁军之中也有她的人!
自白家蒙大难之后,白卿言行事一向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懈怠和侥幸,如今已经大致铺排妥当。
“阿娘不在你身边,但你爹爹定会在天上护着你的,就像护着阿瑜一样……”董氏轻轻抚着女儿的脊背,更像是在安抚她自己,“可你要自己照顾还自己的身子,别以为你还和以前一般!”
“阿宝知道了!阿娘放心……”
那晚,董氏留在了拨云院,陪着女儿一同入睡,用团扇给女儿扇着风,想让女儿睡得更舒适一些。
看着女儿熟睡的侧颜,董氏偷偷擦去眼泪,几乎是一夜未眠。
第二日天蒙蒙亮时,董氏才迷迷糊糊睡着,白卿言不想惊动董氏,悄悄起身为董氏盖好薄被,蹑手蹑脚从内室出来,去暖阁收拾。
春桃红着眼替白卿言将长发高高束起,穿戴甲胄,想要开口让大姑娘带自己一同去战场,可她知道那种地方去了她也只能给大姑娘拖后腿,硬是将话咽了回去。
佟嬷嬷将红色披风为白卿言扣在甲胄之上,道:“昨夜三夫人、四夫人和五夫人连夜做了这件新的披风,里面四角都缝着平安福,希望大姑娘能平平安安归来。”
白卿言垂眸摸了摸这针脚密实的披风,同佟嬷嬷道:“替我多谢三位婶婶。”
春桃跪地替白卿言理好披风,起身眼泪就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白卿言瞧着眼睛肿的像核桃似的春桃,屈起食指擦去春桃脸上挂着的金豆豆,道:“我不在家,你照顾好母亲,守好这拨云院。”
春桃哽咽难言用手背抹去眼泪,点头。
白府正厅前,二十白家护卫已穿甲佩剑整装待发,一身青衫背着小包袱的蔡子源看到整肃的白家护卫,下意识理了理自己的衣裳。
不多时,突然听得卢平高呼一声大姑娘。
蔡子源抬头,看到从那灯火通红的长廊之中,一身银甲戎装杀气凛然的女子,手握银枪,步伐稳健,带风而来,身后披风翻滚,周身如有夏震之威,气势是男子都少见的雄浑,那样凌厉而沉敛的杀气,非身经百战之人,如何能得?
蔡子源凝视白卿言清瘦的身形挺拔,手心悄悄收紧,眼前的白卿言……风骨清隽,傲岸不群,哪里还有平日里的病弱姿态。
“大姑娘,门外还有长街……已经守了不少百姓,似乎都是想送一送大姑娘!”卢平上前,低声同白卿言道。
“没有惊动闵千秋老先生吧?”白卿言问。
“闵千秋老先生虽然未出,可闵老先生的弟子已经出门,人……就混在百姓之中,大姑娘还是要留心一二!”卢平说着,从白卿言手中接过银枪,疾步跟随在白卿言身旁。
闵千秋老先生为白家著书立传,讲求的是一个实字,卢平这是在提醒白卿言,对外……还是要做出身体不支的模样。
白卿言理了理护腕,道:“大可不必,闵老先生见过我孱弱的样子,必会以为……我是为鼓舞军心强作出无事的模样。”
卢平点头不再多言,说起宗族之人昨夜,连夜做出用药水煮泡过的巾帕,供给出征将士们用,此次宗族难得的齐心协力,一夜之间便将五千条巾帕准备妥当,且还有富余。
“回头你替我谢过族长,和宗族出力之人,就说我白卿言铭记于心。”白卿言说。
白卿言回头,见背着包袱的洪大夫也匆匆而来,白卿言一怔,她并没有通知洪大夫一同前往,洪大夫到底年纪大了,当初祖父出征都不忍心再带着洪大夫,后来她去南疆是因为身体的缘故……不想让白家上下担忧才带上了洪大夫,这一次……不论如何她都不能带洪大夫了。
“洪大夫……”白卿言视线落在洪大夫手中的宝剑上,“此次您便不要跟了,留在家中照顾母亲和婶婶她们。”
“大姑娘莫不是瞧不起我这老骨头了?”洪大夫故作生气板着脸,“我这把老骨头硬朗着呢!你祖父年长于我,我不得不听你祖父之命行事,大姑娘若是不准……老朽我就要骑马在大队后面跟随了!”
白卿言心中感怀,只得向洪大夫长揖一拜,准了洪大夫。
跟在白卿言身侧双眼通红的春桃连忙上前一步:“大姑娘,我……”
“好丫头,你就别跟着凑热闹了!第一个人用的法子管用,后面的人再用就不管用了!”洪大夫笑着对春桃说了一句。
春桃硬是把话咽了回去,泪眼汪汪望着白卿言。
“乖乖在家,听话!”
白卿言说完,抬脚朝台阶下走去,蔡子源见白卿言过来,忙毕恭毕敬行礼。
第七百六十五章:铿锵凌厉之音
朔阳演武场点将台上,白卿平环视周遭随风高低乱窜的火盆,听着这猎猎的黑帆白蟒旗,心中陡生一种豪迈之感。
只可惜,他手无缚鸡之力,无法同白卿言一同奔赴战场,浴血奋战,此乃白卿平此生之憾事。
白氏一族中倒是有几个血性男儿想同白卿言一同去大梁战场,可都被家中长辈以孝道压着不许去。
听到演武场外传来马蹄声,白卿平身体转向演武场入口的方向,直到看到那骑着白马的身影,白卿平忙从点将台上一跃而下,差点儿沉不住其朝演武场入口跑去。
白卿言身后跟着二十白家护卫,快马冲到演武场点将台前,才勒住缰绳。
白卿平担忧白卿言的身体状况立刻上前,顺手拽住缰绳,伸手想要扶白卿言下马,白卿言却摇了摇头,提缰骑马前行……
她环视这演武场内五千身佩甲胄将士,手握重盾或矛戈……或大刀,分阵而列,颇有正规军的气势,身上甲胄被高高架起的火盆映出寒光来。
白卿言勒住缰绳,座下骏马甩了甩头,喷出粗重的鼻息,立定在点将台前。
整个演武场严肃无声,五千将士的目光都望向这骑于高马之上的银甲女子。
“以前,我们聚集在这里,是为了剿匪……是为了让山上那些匪徒,不敢来劫掠我们百姓!而今日……我们要远征,要去大梁,面对的不是山匪,而是大梁训练有素的军队!昨日我要率朔阳军远征大梁的消息传出,我听说……有人说,朔阳军只是我白卿言聚集在一起,凑合起来的乌合之众,山匪我们可以赢得轻而易举,可面对大梁军队,会被打得屁滚尿流!”
“但你们!是我的兵!是白家训练出来的兵!我白家不出孬种!我白家的兵……也绝不出孬兵!山匪我们赢得轻而易举,大梁我们亦会赢得轻而易举!”白卿言抬手指着这演武场四周已经换下来的黑帆白蟒旗,“白家军从无败绩,唯一一次险些全军覆没,是因死在了自己人的龌龊阴谋里!即便是如此……我白家和白家军护民安民之心从未变过!”
“有人问!既然白家军是护民安民,为何……要远征大梁,征伐他国!今日……我便告诉你们为何!为的……是这天下一统!为的是让这天下再无战乱!为的……是这世上再无十室九空,妻离子散,再无粮田荒废,枯骨人无埋的凄惨之景!白家军要护卫的是太平山河,要守的是天下万民!不战死,不卸甲!诸位可敢与我舍命否?”
白卿言的声音威严而厚重,震慑四野。
蔡子源听完白卿言这番话,心神激荡,明明书生之身,却欲执剑与白卿言舍命沙场。
“不战死,不卸甲!”
“不战死,不卸甲!”
“不战死,不卸甲!”
众将士高亢的呐喊声,直冲九霄,撼天动地。
朝阳跃出层叠的云层,晨光渐盛,耀目的金色由东向西,缓缓映亮这广袤苍茫的大地,映亮了朔阳古老而坚实的城墙。
白卿言率五千将士而出,浩浩荡荡朝着朔阳城外走去。
百姓将长街两侧围的水泄不通,酒楼之上,也立着人,争相送这位拖着病躯为国征战的镇国公主……
就连花楼里的姑娘都凑在楼阁之上,探出半个身子,想要一睹这镇国公主的风采。
曾经的周县令,如今的周太守,命衙役将百姓拦在街道两侧,自己倒是凑在最前面,竟然做出一副含泪恭送的模样,望着骑马走在最前的白卿言,哽咽着高声呼喊:“镇国公主,您可要千万保重身体,我们朔阳百姓,还等着您带我们剿匪呢!”
不见白卿言回答,周县令拎着自己的官袍,小跑追了疾步,长揖倒地:“恭送镇国公主!预祝镇国公主凯旋!扬我晋国国威!”
那位名唤娜康的西凉舞姬,似乎是被吵醒,披着一层纱衣推开窗,用团扇遮挡着脸,皱着眉一脸不瞒朝楼下望去,可当视线瞅见那骑着白马走在最前,一身银甲熠熠生辉,寒芒尽显的女子,她手中遮着半张脸的团扇缓缓垂下,一时间看得目不转睛……
那女子身上的尊贵和气势,不似那些来花楼达官贵人的花架子,而是一种不惧生死,俯视众生的高贵。
娜康赤脚追着白卿言的身影,又推开了一扇窗,脑中似陡然有了眸中铿锵杀伐的乐声,她不自觉一直追着白卿言的身影,她眼底全都是炙热,扣在窗棂上的手指骨节泛白。
她想起母亲曾经教她古文中的一句,顾指则风云总至,回眸而山岳削平,这样的气势,当说的便是镇国公主这样的英雄。
娜康将楼顶雕花窗棂全都推开,直到无窗可推,她只能看到黑压压一片整肃出征的大军,再看不到那凌厉而威严的身影,才按住自己怦怦直跳的心口,转头直奔拔步床边,取下了琵琶。
转轴拨弦,刚才脑中的铿锵凌厉之音顿时从指尖迸发,引得楼下百姓纷纷仰头朝着这窗扇打开的花楼方向望去。
全渔这一路快马加鞭回到大都城,一口水都没有来得及喝便去求见太子。
太子刚从红梅的温柔乡里醒来,正由红梅伺候着更衣,准备去书房里将昨夜整理好的朝政再顺一遍,便要去早朝,听说全渔回来了,称有极为紧急之事要求见太子。
正握搂着红梅柔若无骨细腰的太子陡然一个激灵,以为是白卿言是不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忙推开红梅,拿了披风一边扣衣裳扣子一边往外走。
红梅对着太子的背影嗔了一声,甩袖又躺回床上休息去了。
全渔在红梅院子外,双手相互搓着,他反复思量自己一会儿要如何同太子说,白卿言拖着病躯带了朔阳剿匪练的兵前往大梁去了。
这件事要是说得不好,会让太子以为……镇国公主不听上令擅自出兵,让太子以为镇国公主手握兵权拥兵自重事大。
第七百六十六章:喜怒不形于色
太子一出院门,全渔就立时跪在了太子面前。
全渔对太子重重一叩首,哭着道:“太子殿下,都是奴才不好,奴才走的时候太子殿下叮嘱全渔,千万要让镇国公主明白……殿下换下高义郡主不是疑心白家忠心,而是被朝臣逼得实在没办法,加之左相为儿子立下军令状,才不得要下令让高义郡主回来!奴才将太子所受难为说得太过重了,镇国公主一听太子殿下因深信白家被朝臣指责,竟然亲自带着朔阳剿匪练的兵……驰援刘宏将军和高义郡主去了!”
全渔抬头,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镇国公主称……在白家人手中丢的城池土地,她自会亲自拿回来,绝不能让太子因为白家受朝臣半分为难!全渔真的没有想到镇国公主会对殿下忠心至此,不能容忍殿下受到一丝委屈,竟然拖着那样的身体……带兵前往大梁了!全渔……全渔这次闯大祸了!”
太子被全渔哭得脑子“嗡”了一声,问道:“你说什么?镇国公主带着朔阳剿匪练的那群乌合之众去大梁了?!”
“都是奴才不好殿下!都怪奴才……将殿下的委屈说得太重了,镇国公主这才沉不住气!奴才走得时候……镇国公主已经点兵准备出发了!可镇国公主那个身体……是为殿下挡箭才成那副样子的!镇国公主可是殿下的救命恩人啊!若是镇国公主此次大梁之行有个三长两短,全渔真的是无颜面对殿下了!”
全渔哭着再次叩首:“全渔将殿下托付全渔的差事办砸了!不但没有能安抚好镇国公主,让镇国公主不要动气好生将养,反倒激得镇国公主带兵出征了,镇国公主说她不愿意给殿下再添麻烦……如今征伐大梁,两城生疫病,还要建九重台,国库吃紧,她愿意变卖家产以作军资,带朔阳剿匪之兵前往大梁,不让朝臣有一丝再对殿下说嘴的余地!全渔劝不住镇国公主……全都是全渔的错!求殿下责罚。”
院门外夹道里一人多高的石亭灯随风忽明忽暗,太子此时的心情竟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微妙。
因白卿言强撑带着朔阳那群乌合之众出征,而觉得白卿言胡闹。
又觉得白卿言对他的这份忠心,让他感动。
“你起来!”太子沉着声同全渔开口,“你立刻让人去将兵部尚书、户部尚书都给孤传过来,还有禁军统领范余淮……也给孤传来!快去!”
因着太子一个快字,全渔应声连滚带爬的起身往外冲去传令。
紧着早朝之前的这点子空隙,太子腰间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和禁军统领,这是得快。
太子搓了搓手,一边疾步往书房的方向走,一边道:“去,派人将方老和任先生请来!快!”
疾步跟在太子身后的小太监应声称是,一路小跑前去唤人。
太子过紧了披风,一路疾行,脑子里全都是那次白卿言中箭之后,同他说得那些话,对他前路的安排。
果然啊,白卿言是十分忠心他的,可他实在是没有想到白卿言会忠心到,见不得他再朝臣面前受委屈,直接带着朔阳剿匪练的那不入流的军队去大梁。
白卿言投他以桃木,他必报之以琼瑶。
如今白卿言已经带兵出发,那他这个太子要做的便是保她万全。
大梁如今也有了疫病,白卿言那个身子若是染上怕只能一命呜呼了,军队的草药不能短缺,粮草不能短缺,还有那朔阳的乌合之众……哪里有正规军好用!
白锦稚带着半数安平大军前往大梁,还有大半数……临时被登州刺史董清岳节制,是为防备戎狄的,但有骁勇善战的登州军在,将剩余的安平大军调往大梁,应当也是可行的!
只是……那疫病!
如今太子也是左右为难,那疫病本就是他命人送到大梁去的,如今却得防备自家将士染上,除了准备粮草,还得准备足量的草药。
时间紧迫,这些都得尽快准备!
冒失!白卿言简直太冒失了!怎么能听到他受朝臣责难就如此沉不住气?!
虽然心中责怪,可太子眼底竟然都是喜意,任何一人……能被人如此忠心追随,都会喜不自胜吧!
可他是太子,应当稳重,应当喜怒不形于色。
压着心中的欢喜,太子忠于等来了方老和任世杰。
方老和任世杰听说白卿言带朔阳那群剿匪之兵前往大梁,惊得互视片刻。
“上次太医为镇国公主诊治,便说镇国公主那身子撑不了多久了,镇国公主怎么还敢冒险前往大梁战场?那里……如今可是有疫病啊!”任世杰道。
太子心中有些许得意之色显露眉目之间,叹气道:“原本左相再朝中立了军令状,孤欲派李明瑞前往大梁接替高义郡主,却又担心伤了白家的心,便让全渔走了一趟,将此事告知了镇国公主,全渔也是好意……在镇国公主面前说,因高义郡主失城失地孤如何被朝臣为难,说得稍微有些过火了,这镇国公主不愿看到孤被朝臣为难,便直接带了朔阳剿匪的兵,前往大梁去了!”
就连任世杰这位敌国密探,都要佩服这镇国公主对太子的忠心,先是舍身挡箭……后又因为太子被朝臣为难,带着一群非正统的将士前往大梁,他只觉这位镇国公主太过愚忠。
方老搁在腿上的手指一跳,抬眸看着太子那表情,便知道太子心里其实是很愉悦的,他若是这个时候同太子提镇国公主未得上令便领兵出征,是藐视君威皇权,怕是太子也听不进去,还以为他这是又在为难镇国公主。
“如今镇国公主已经带兵出发,太子打算如何?派人将镇国公主召回?”方老清了清嗓子问。
太子摇头:“镇国公主的性子执拗,怕是此次不能拿回从高义郡主手中丢了的城池和失地,是不会罢休的!可如今大梁那便有疫病……草药不能短缺,得给镇国公主送过去!”
第七百六十七章:不论多少
方老正要开口,就又听太子道:“对了……还有粮草辎重,虽说那些朔阳的剿匪军是乌合之众,但也到底是兵!还要调派新的兵力过去……也好让镇国公主用得顺手些!请两位过来,就是想让你们同孤盘算盘算,如今哪里还能抽出兵力给镇国公主用。”
任世杰眉头一跳,这镇国公主也当真是深得太子信任了……
突然,任世杰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之前方老说,这镇国公主当初舍身救太子恐怕是一场戏。
任世杰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太子这怕是着了镇国公主的道了。
不过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别说现在太子务必信任镇国公主,他就算将此事点出来,太子也会以为他和方老一般在给镇国公主上眼药,或许还会觉得他轻看了他这位太子,觉得他这个太子不值得人如此忠心,反倒不妙。
更何况,晋国越乱,对燕国越好。
方老眉心紧皱:“安平大营的兵力倒是可以调过去,只是当初朝中并非没有可以前往大梁领兵的将军,石攀山将军虽然人在南疆,江如海将军虽然不小心摔断了腿不宜出征,可朝中还有甄则平将军在!甄则平将军可是当初南疆之战的功臣也曾请战,是左相李茂立军令状时说……李明瑞不要援兵,只身前往大梁接替高义郡主的位置,且必会夺回失去的城池,甄则平将军这才服气,朝中上下也才有人附议李明瑞前往大梁之语!”
方老小心翼翼瞅了一眼太子,接着道:“如今镇国公主这里……就算是带的乌合之众,也已经算是带兵了,若是再调兵给镇国公主,会不会让左相有微词?会不会让朝中大臣……最主要是甄则平将军觉得,太子殿下太过宠信白家,依仗白家,而不信任他们这些同样为晋国尽忠的朝臣了。”
任世杰端起茶杯,往茶杯中徐徐吹了一口气,轻抿了一口,就听到外面全渔称,吕相还有兵部尚书沈敬中、户部尚书楚忠兴,和禁军统领范余淮全都到了。
“吕相怎么也到了?”太子站起身来,忙岀去相迎。
“回太子殿下,兵部侍郎沈敬中大人正巧同吕相碰到了,两人一同去上朝,太子急事召见,吕相不放心也就跟着过来了。”全渔解释。
太子立在廊下,看到身着官服的吕相被沈敬中搀扶着从长廊台阶上下来,忙迎了上去:“吕相……”
“见过太子殿下!”
几个朝臣连忙朝太子行礼。
太子上前虚扶了一把吕相:“吕相不必多礼,此次的确是有急事,这才在早朝之前请诸位过来商议,请……”
在书房之中,太子为维护白卿言,对吕相等人是说……他派全渔前往朔阳询问白卿言是否可以出战,毕竟白卿言杀神之名震慑列国,只要大梁得知白卿言要北伐,自会吓破胆,只是太子没有想到白卿言担忧国库吃紧,称要变卖家产凑足粮饷不拖累朝廷……带着朔阳剿匪的那些乌合之兵前去大梁,要将从高义郡主手中丢失的城池土地,全都夺回来。
太子心里清楚,若是说白卿言未曾得命便擅自带兵出动,怕是要引起朝堂非议,对白卿言不利。
这是太子头一次如此想要维护一个人,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一个如父皇一般疑心极重的人,可这一次他想要对得起一次白卿言对自己的舍命维护。
“太子的意思,是让户部想办法给镇国公主凑粮饷?”户部尚书楚忠兴问,粮饷楚忠兴可以弄来……左相李茂老早就交代了楚忠兴,让楚忠兴一定要为李明瑞出征北伐大梁做好准备。
如今楚忠兴正等着太子命令一下,便将军粮与兵部交接,可怎么突然,人就换成了镇国公主。
失了一只眼的范余淮坐在高几灯下,闻言朝着太子拱手:“殿下,不是微臣舍不得禁军,可经历武德门宫变之后,禁军损失惨重,新补充进来的新兵怕还不如朔阳那群乌合之兵,且禁军最重要的还是护卫皇城,以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安全为重!”
太子点了点头:“范大人说的有理,兵部尚书以为哪里的驻兵可调动?不论多少,必须给镇国公主抽调一些兵力过去。”
太子用了必须二字,沈敬中便知道这是不成也得成的意思。
“这个……”兵部尚书沈敬中朝着吕相看了眼,细思片刻,“若说能让镇国公主用得顺手的兵,自然要数白家军了!”
“不可……”吕相摇头,“白家军虽然镇国公主用得顺手,可如今西凉蠢蠢欲动,还需白家军在边塞震慑!再说白家军在晋国与西凉边界,若是调往大梁……一南一北路上太折腾!”
沈敬中抿了抿唇又道:“不知太子殿下觉得,抽调安平大军过去如何?如今安平大营由登州节度使董清岳节制,可防戎狄亦可防西凉……然西凉那边儿还有白家军在!微臣以为……安平大营可调去增援。”
“微臣插一句嘴。”户部尚书楚忠兴朝着诸位大人拱了拱手,“微臣有些担忧……当初左相李茂的公子立下军令状,要只身前往大梁,如今镇国公主出征便增派援军,会不会引起朝臣不满?”
吕相转头如炬目光看了眼楚忠兴,只对太子道:“安平大营正合适!镇国公主虽然有杀神之名,可到底身子不行,若是如同当初大梁名将荀天章一般……”
吕相欲言又止,可谁都知道接下来的话是什么意思,就白卿言那个身子骨,若是真的如同当初的荀天章一般死在征伐大梁的路上,对晋国而言绝非好事。
“若是让梁国觉得晋国不可战胜的白家人,晋国的杀神镇国公主都能被战胜,定会损了我晋国的士气,届时这仗就更难打了!”吕相眉头紧皱看向太子,“太子殿下此次派人去问询镇国公主可否出征实在是冒失了,白家人自来是铁骨忠胆,若是君上开口,就算不行……白家也定会上阵。”
第七百六十八章:来日再报
太子拳头一紧,点了点头,心甘情愿认下这错,态度极为恭敬:“吕相说的是!故而孤……正在设法补救。”
全渔望着太子,他跟随太子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太子除了为陛下和方老之外的其他任何人……担待过。
没成想此次为镇国公主担待,就担待了这么大一个罪责。
全渔明白,太子这是将白卿言的忠义记在了心里,所以才这般维护,他心里长长呼出一口气,他总算是没有在太子面前说错话,没有让太子失了对镇国公主的信任。
瞧着太子这认真认错的模样,吕相倒是也没有揪着不放,开口道:“如今之计,已经顾不上朝臣是否不满,满朝上下谁人不知镇国公主为太子殿下挡箭之后身子孱弱,镇国公主病躯为国披挂上阵,派遣兵将难道不应该,李明瑞身强体壮的能和镇国公主相比?太子殿下不用顾虑朝臣非议,应当顾全大局,以国事为重,谁若拿此事说嘴,老臣头一个不答应!且让他先来与老臣辩上一辩!”
对白家,吕相敬佩,但也心疼。
白家不论男女,皆是清刚劲骨。
“吕相所言甚是,今日早朝便如此禀告父皇吧!”太子道。
太子同吕相、兵部尚书沈敬中、户部尚书楚忠兴,连同范余淮,一同出了太子府前去早朝。
太子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可今早皇帝却没有来早朝。
皇帝大有要潜心问道的架势,如今太子已经主政,军情刻不容缓,太子当即下令调安平大军前往与镇国公主汇合,听镇国公主调遣。
吕相、沈敬中、楚忠兴、范余淮带头赞同,就连甄则平也附议,左相李茂错愕之余,看到楚忠兴的眼神示意,也忙跟着一同赞同。
宣嘉十七年八月二十二,缠绵病榻近一年,几度生死徘徊的镇国公主白卿言佩甲持剑,率兵出征,晋国太子调遣安平大营与镇国公主所率五千朔阳兵汇合,粮草、药物连夜筹备,紧随其后。
梁廷问询之时,朝中上下具惊。
大梁朝臣见坐在龙椅之上已经年迈气色不佳的老皇帝,上前,立在那地板被擦的发亮的大殿正中央,郑重朝皇帝行礼后道:“晋国那镇国公主虽然名头响,可到底身子已经撑不住了,我们的探子今岁几次来禀,都说那镇国公主活不成了,晋国太子此次强行令镇国公主出山,看来……如今我们梁军气焰大盛,的确是将晋国打得招架不住,才不得不派一个将死之人来抵挡我大梁猛将!想来那所谓杀神镇国公主……此次来我大梁也是有来无回!陛下无需担忧!”
梁帝听到朝臣这话,长长呼出一口气,调整坐姿,倚着隐囊,深觉这话有理。
曾经被晋军活捉,后来议和之后才被放回来的赵胜咬了咬牙,迈出一步同梁帝道:“陛下,这镇国公主除却骁勇无敌之外,战场之上用兵的手段也堪称神鬼,不可小觑,即便是镇国公主身体孱弱不宜征战,可镇国公主还可为晋军出谋划策,陛下别忘了……当初便是这位镇国公主和晋国如今挂帅这位刘宏,大败我梁军的!”
“呵……赵将军这是被晋军活捉了一次,将这胆都让人家晋军割去了吧!”梁廷中有人嘲讽赵胜。
赵胜回头看了眼那一脸不服气的文官,跪下同梁帝行礼之后道:“请陛下恩准,派赵胜带赵家军前往驰援,赵胜曾同镇国公主交手过,在镇国公主手中也败过!如今我大梁最重要的天险青西山关口在晋军手中!而镇国公主已经率兵奔赴青西山关口,若镇国公主一到……再想要拿回青西山关口我大梁所需耗费的人力物力怕是要更大!赵胜此次敢用项上人头担保,夺不回青西山关口提头来见!”
赵胜郑重叩首起誓。
自从随荀天章将军出征,战败被晋军俘虏回来之后,赵胜便再也没有被梁帝启用过,这一次是赵胜的机会,赵胜就是死也要抓住这机会,否则他怕是这辈子再难有带兵出征的机会!
一个武将若是不能带兵出征,整日被闲置在这都城,白领这俸禄闲散渡日,他怎么对得起父母生他来这世上一遭。
作为武将,要么就像自己的祖父一生征战战功无数,要么就应当如同大将军荀天章那样,死在战场之上。
且青西山关口,乃是大梁的最后一道险关,若是真的被晋国夺走,那晋军便能排闼直入……直取大梁都城韩城。
梁廷丞相看了眼实实在在对着梁帝叩首的赵胜,上前一步,同梁帝道:“陛下,镇国公主的确不可小视,我梁廷与镇国公主交过手的大将如今也只剩赵胜将军了,为稳妥计……老臣恳请陛下,准许赵将军率赵家军前往驰援!”
“陛下,如今我大梁内有疫症,大夫们束手无措,外有战事,国库实在是吃不消了!”户部尚书忙上前,朝着皇帝长揖一礼,“出征说得容易,总是要钱要粮的!如今……这疫病没有控制好,就连我们都城韩城都已经有了疫病!微臣冒死进言……陛下当放下仇恨,与晋国议和,先拿到控制疫病的方子,才为上策!否则,一味只顾征战,不顾百姓皆死活,百姓染疫病都死了,这国……还能称得上是国吗?”
梁帝最爱的儿子原本是要去晋国议和的,却死在了晋军的手中,这让梁帝如何能不恨!
他报仇心切,故而当初晋国派使前来拿医治疫病的药方议和,梁帝不管不顾斩了晋国来议和的使臣,以示死战为儿子报仇的决心。
“父皇!”梁帝模样圆润的三皇子跪在大殿之中,额头冒出细汗,身子几不可察颤抖着,“儿臣斗胆,求父皇暂且含辱,忍下四弟的大仇,来日再报!父皇您是四弟的父君,可也是大梁百姓的父君,大梁百姓的天,还得为大梁生民的生路计较!不能因私仇,忘记了大梁百姓的死活,百姓无辜啊!”
第七百六十九章:旗开得胜
梁帝听到儿子这样的话,气得直接抄起案几上的奏折朝着三皇子砸去,三皇子吓得连连叩首:“父皇恕罪!父皇恕罪!”
“你这个畜牲不如的狗东西!启恒是你的亲弟!他惨死在晋军的手中!惨死!你竟然让朕含辱!朕含不了辱!朕要报仇!”梁帝怒愤填膺,高声说到此处,忍不住哽咽痛哭,眼泪如同断线,“我可怜的恒儿,他被万箭穿心不算,死了……头身分离,连个全尸都没有能留下!你……却要朕吞下这口气!来日再报!来日什么时候再报?!是等你继位之后再报吗?!等你继位你怕是早就将你这亲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你会报仇?!你以为朕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说着,皇帝又抄起手边香炉砸向三皇子。
三皇子体态笨重,来不及躲闪,生生受了梁帝砸来的香炉,顿时头破血流:“父皇息怒,儿子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儿子也从未肖想过皇位!求父皇明鉴啊!”
“陛下息怒啊!”
“求陛下息怒!”
大殿之中,朝臣跪了一地。
梁帝用衣袖擦了擦眼泪,站起身还是那副怒火中烧的模样,瞪圆了眼睛扫视满朝叩首的朝臣:“你们谁要是想来同朕说什么议和!那便让晋国……将那刘宏和什么高义郡主的人头给朕送到面前来!否则,免谈!”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
梁帝拂袖离去,三皇子战战兢兢跪在大殿之中,鲜血流了满地也不敢起身。
赵胜抬头想要询问梁帝是否让他出征,可见梁帝那模样,硬是将话头压了回去。
直到皇帝离开,老丞相连忙上前将三皇子扶起来,又有朝臣抽出帕子递给三皇子,高声呼喊着让请御医过来,给三皇子诊治。
一向软弱惧怕梁帝的三皇子用帕子按着鲜血之流的额头,身子还在颤抖,却没有如往日那般满含后怕的热泪,只是压抑着喉咙里的哭腔,谦卑有礼同诸位大人道谢,趁着御医还未到的功夫,又宽了宽赵胜的心,称一会儿会进宫再劝谏,若是父皇决意要战……他一定再次举荐赵胜。
赵胜朝着三皇子长揖道谢。
三皇子望着大殿外阴沉沉的天,道:“也不知道我们派去晋国的密谈有没有弄到这医治疫病的药方,若是能快些将药方弄回来,大梁还有胜机,若是再拖下去……大梁的人口,拖不起啊!”
三皇子虽然不如自己四弟魏启恒那般聪慧,人也蠢笨木纳,可也明白……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的道理,而他的父皇……这一国之君,竟因魏启恒的死疯了,疯到连这个国都不顾了。
虽然这样想不孝,可若此时……父皇走了,哪怕不是他……换个旁的弟弟继位,只要能低头折节先朝晋国求和,先得到医治百姓的药方,以求存国,才能在日后图报仇啊。
“陛下……对四皇子之死竟然如此执着。”户部尚书立在三皇子身旁摇头。
用帕子捂着额头的三皇子眼眶顿时一红,道:“父皇对四弟之死如此执着,全然是因……四弟命人带回来的那番话。”
三皇子倒不是责怪魏启恒死前派人带话回来,只是那番话太戳梁帝的心。
魏启恒让贴身护卫给梁帝传话,说他原本想要好好听父皇的话做个好皇子,将来成为一个好储君,他是个不爱读书的,也不想要什么储君之位,可他不想看到父皇失望,所以……他最近都有在努力的听教习师傅讲那些晦涩难懂的史书!去学如何当一个好储君,他说他一直都不是一个好儿子,因为母亲去的早的缘故,父皇一直将他捧在手心里,养成了他天不怕地不怕无所顾忌的个性!他是看到父皇头发已白,脊背佝偻了,这才幡然醒悟,想要做一个好儿子,一个让父皇引以为傲的好儿子,谁知道却来不及了!要是早知道……寿数如此短暂,他一定不会到处游玩,一定守在父皇身边伺候父皇,为父皇分担朝政,他说来世还做父皇的儿子,一定当个不让父皇费心的乖儿子,好好伺候父皇报答父皇。
这番话,痛煞梁帝,几乎要了梁帝的命……
魏启恒自请前往晋国和谈,是因为长进了,是因为看到父亲的辛苦,想要替父分担,可他才刚刚长进,竟然就惨死在敌军刀刃之下,这让梁帝如何能不恨?
乌云翻滚,狂风大作的韩城上空,陡然一亮,雷声震人,随即便是噼里啪啦的大雨,天地顿时就黑了下来。
三皇子包扎好,鼓起勇气进宫,再次请见皇帝。
当夜,皇帝下旨,由赵胜率领赵家军前往前线驰援。
雷电撕裂长空,身披铠甲的赵胜,骑着骏马疾行最前,带着乌压压的黑甲将士,冒雨行进。
赵字旌旗大雨中猎猎作响,他眸色坚毅沉着,此次誓要将镇国公主那位晋国的杀神,斩落马下,以告慰弟弟还有荀将军的在天之灵。
愿祖父、父亲、弟弟和荀将军在天有灵,保佑他旗开得胜。
宣嘉十七年,九月初一,大燕二皇子慕容平与大将谢荀所率两路之兵,分为两路分别夺下关鹫、平流,逐渐逼近魏国都城昌城,魏国皇帝亲率兵马御驾亲征,势灭犯魏燕军。
宣嘉十七年,九月十二,已达青西山关口的赵胜,知青西山晋国与梁国拉锯征战之中,几次异手,晋军必然已疲惫,便以雷电之速奇袭晋军,梁军气势正盛,刘宏见硬拼不成,为稳妥计命大军后撤,退入青西山关门之外。
白锦稚手臂缠着被血浸得半透得细棉布,立在大帐木台前,垂眸看着这激烈落地溅起水花得大雨,又仰头望着黑云翻滚的天际,只觉这天跟被撕破了一般,雨势越来越大,也不知自家长姐已经走到了哪里。
“四姑娘,药晾了好一会儿可以入口了……”纪琅华端着药碗走至白锦稚身边,见白锦稚接过药碗,她又道,“雨大风凉,四姑娘还是先进帐歇歇……”
第七百七十章:措手不及
带着面纱的纪琅华话音刚落,就见一传令兵冒雨,踩着泥水一路跑至白锦稚帐前,单膝跪地,抱拳道:“高义郡主,主帅请您即刻前往帅帐!”
“这就来!”白锦稚应声,仰头将药一口饮尽,用衣袖将唇角药汁抹去,随手将药碗塞给纪琅华,不等纪琅华转身去拿伞,便一个健步冲入雨中,朝着帅帐的方向跑去。
刘宏站在舆图前,手中举着油灯和林康乐仔细看着舆图说话,听到外面报白锦稚来了,刘宏回头看着那个随军征战被晒得黑瘦的姑娘,招手:“郡主你来看……”
林康乐抱拳同白锦稚行礼:“高义郡主!”
白锦稚接过刘宏随侍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疾步走至刘宏身旁:“看什么?”
刘宏手指在舆图青西山关口左侧峭壁之上点了点头,那里被人画了一条极细的线。
刘宏说:“这里有一条不太显眼的小路,我命大军撤出青西山关口之前,曾派人去探过,这条路虽然幽窄,但却能通青西山关口后方!”
白锦稚握紧了腰间佩剑:“刘将军的意思,是让我带兵从这里绕至后方突袭?”
刘宏点了点头,却又道:“但不是现在!我知道你一向骁勇,一定同林将军一般在心里定然怪我还未正式交战,便早早退出青西山关口。”
林康乐闻言,见刘宏朝他看来,抬手摸了摸脑袋,嘿嘿干笑。
“可你们要知道,这赵胜带着赵家军来得如此之快……必然是得到了镇国公主率兵而出的消息,他们定然会拼死在镇国公主到来之前,拿下青西山关口!我们死战死守,只会让自己损失惨重!不如先行退出来……”
刘宏一副老狐狸的模样笑了笑,手指又点了点舆图:“让他们以为我们退出来,也是因为知道镇国公主要来了,我这个无能之帅……想要指望镇国公主重夺青西山关口!此时他们必定是养精蓄锐等待镇国公主前来叩关叫阵!”
“所以,刘将军的意思,是我们今夜就给他来个突袭!”林康乐握住腰间佩剑,神容有些激动。
“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白锦稚咬紧了牙,心中憋着的那股子火总算是被安抚了下来。
“今日探子来报称赵家军来了,我便让两小队,藏于关内……等待号命,届时等我带兵正面与梁军叫战,你和林将军带人从后方突袭!”刘宏手指点了点青西山关口两侧的山峦,“青西山关口是建于青西山谷道之间,并非城池,只要你能通过这条之能过一人的窄路绕到后方,等他们发现你已经杀到后方之时,赵胜定然会先顾与你厮杀!因我带兵所攻的这面是关口,有城墙阻拦!可顾此便会失彼,只要赵胜带人去于你交战!我留于城中的一小队人自会为我晋军开城门,届时……我晋军尽可排闼直入!”
刘宏抬手松了松领口,长长呼出一口气,似乎心里也憋闷得紧了:“都说我刘宏打仗如同乌龟,说得好听点儿是稳重,稳中求胜!难听的……说我最擅长当乌龟王八蛋的也有,今日我便要让他们看看,我刘宏只是不打没有把握之战,不是乌龟王八蛋!”
林康乐握拳清了清嗓子,视线游离。
白锦稚朝刘宏看去,没敢附和应声,背地里她不知道骂过刘宏给多少次乌龟王八只会龟缩,没想到刘宏今日退出来竟然是为了麻痹敌军,好为今夜偷袭做准备。
刘宏知道白锦稚向来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都快把我也在背后这么骂过你几个字写在脸上了,他哈哈一笑道:“此次镇国公主来得及时,这暴雨也来得及时,给了我们这个机会!我们可一定要抓住了!去准备吧!我让今日去探路的几个小子带着你和林将军去探一探那小道,今日大雨便能为你们做掩护,让你们顺利绕到青西山关口后方!记得带上黑帆白蟒旗,让他们以为是镇国公主到了,吓破他们的狗胆!我们一定要在镇国公主来之前拿下青西山关口,否则……旁人还以为我晋国的战将除了镇国公主没人能啃硬骨头!”
“是!”白锦稚高声应道。
“轰隆隆——”
雷鸣震山,电闪裂空撕破这翻涌黑云,那一瞬将这雨中大地山峦照得发亮,能清楚看到峭壁的幽窄通道上,白锦稚带兵弯腰前行。
震电撕破长空那一瞬,连雨中忙碌穿梭的虫鼠都无所遁形,更遑论以白锦稚和林康乐为首冒雨前行的佩甲晋兵,他们手握弓弩谨慎镇定,一个接着一个,安静又迅速的紧贴峭壁而行,雷电一闪……白锦稚便抬手,将士们立刻紧贴峭壁不敢动弹,生怕被下方梁军的巡逻兵发现。
紧随将士之后的是以平安带头的战马,大雨将骏马鬃毛冲刷的贴在肌肉结实紧绷的身体上,每一匹战马的嘴上都被带上了套子,以免发出叫声惊动梁军。
赵胜此时正在青西山关口内巡视伤兵,和此次染上疫症被挪至救治所的将士,赵胜用帕子掩着口鼻巡视一圈出来,就见又有四人被抬入救治所。
救治所的大夫同赵胜一起从室内出来,站在廊下,同赵胜道:“这疫病实在是厉害,我大梁不似晋国……有之前交州大疫时对付疫病的有效手段,又没有研制出对症的药方,朝廷那边儿药也不痛痛快快得给,再这样下去……怕是军中倒下的人会越来越多!”
赵胜紧紧握着腰间冰冷的佩剑,如今梁军和晋军都有将士染上了疫病,可是晋国有医治疫病的药方和药,梁军没有。
赵胜心里发愁,梁帝憋着一口气不肯求和,非要死战为四皇子报仇的决心十分坚定,可大梁上下再这么被疫病拖累下去,兵卒、人口凋零,晋国可就要不战而胜了。
眼下拖不起的是梁国啊!
赵胜越想越后怕,脊背已经出了冷汗,他转头望着大夫:“当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第七百七十一章:攻城
那大夫皱眉摇头:“我翻阅了不少医书,找到得……几百年前治疗鼠疫得方子!且这方子对如今的疫病也不管用,主要……还是因为我梁国已经百年未曾有过疫病,若是能拿到当年晋国交州大疫时治疗疫病的方子,我等也好细细研究……”
赵胜咬紧了后槽牙,安抚满目愁容的大夫:“三皇子已经派人去晋国搜寻治疗疫病的方子,想必不日便会送回来!”
“找到了药方,还需要朝廷尽快将充足的药物送来才是!”大夫道。
“会的,朝中有仁厚的三皇子,定然会想办法将药送来……”
赵胜话音刚落,南门方向突然响起号角声。
一传令兵冒雨急匆匆冲进来,单膝跪地抱拳道:“将军!晋军叩关!”
赵胜大惊,今日晌午晋军刚退出青西山关口,突然又来叩关?
赵胜三步并作两步,冲雨中,一把拎起传令兵的领口问道:“去探镇国公主已经到哪里的探子可回来了?!”
“回将军,还未回来!”
赵胜咬了咬牙,甩开传令兵,抬脚冲出院外,一跃上马,雨中快马直奔南门。
赵胜的座下战马穿透已经正装合集备战的将士,一到城楼下,马还未停稳……赵胜便一跃而下,将手中乌金马鞭丢给守在城楼下的将士,疾步朝城楼上跑去。
“弓箭手准备!放!”
漫天箭矢穿透雨帘朝着晋军的方向射去,可全都落在了晋军重盾之上,甚至有的箭还未被靠近晋军便被这暴雨打落。
“将军!”
“将军!”
听到城楼阶梯处传来叠声的“将军”,赵胜副将握着腰间佩剑急忙朝赵胜方向跑去:“将军!晋军来袭……您看!”
赵胜五指扣紧城墙,目光死死盯着远处。
犹如巨龙翻滚的黑云之下,晋国重盾在前,矛戈在后,有序前行,因大雨晋军未曾燃火把,在这暴雨如注的漆黑中又刻意轻缓慢行,本应足以撼动群山的军靴之声……也被掩盖在暴雨和雷鸣声中,等大梁哨兵发现的时候,晋军已经即将兵临城下。
“调弓箭手!备战!”赵胜打起精神,“鸣战鼓!”
青西山关口内,手握缰绳坐在平安背上的白锦稚,目光如炬,看着前方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梁军营房,她身后……挺立在暴雨之中的黑甲将士,用药水浸泡过面巾遮面,齐齐按住腰间佩刀,只等白锦稚一声令下,展旗冲杀。
疾风骤雨中,林康乐抬手抹了把脸上雨水,座下坐骑已经按耐不住,马蹄踢踏想要冲杀岀去。
白锦稚视线顺着这山道环绕,她可要记住了,等到晋国彻底将青西山关口攥在手里,一定要告诉长姐,想办法派人来将这青西山关口修成一座城,否则……若是他国将帅有胆子从峭壁之上绕至后方,他们也如同梁军一般没有发现,可就要被人直捅自家心窝子了。
忽然,远处传来梁军的战鼓声,白锦稚将手中红英长枪钉入脚下,目光如同苏醒的猎豹,从胸前抽出被药水浸泡过防疫病的面巾戴好,而后高高举起手中红英长枪,声嘶力竭喊道:“展旗!鸣号!杀啊……”
已经用面巾遮住口鼻的林康乐亦是拔剑:“杀!”
“杀!”重甲之下的骑兵齐声拔刀,步兵展旗,紧随甘为先锋的白锦稚身后朝着梁军营地冲杀而去!
一时间,青西四山关内,号声长鸣,杀声震天。
正在城墙之上备战的赵胜,陡然听到后方传来一声接一声响彻四野的低沉号角声,头皮一紧。
晋军的号角声!
立于青西山关口城墙之上的赵胜猛然转身,疾步快行到城墙另一侧,可除了自家军营的灯火,黑夜之下什么都看不到。
赵胜心中陡然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高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传令兵快马疾驰而来,唤了一声将军,便下马跌跪在水洼之中:“将军……是黑帆白蟒旗!镇国公主带兵从关口后方杀进来了!”
赵胜头皮一紧,快步疾行又转而看向带兵还在往前挺进的刘宏。
大雨将赵胜浇了一个透彻,冰凉的铁甲紧贴着皮肉,冷得人打颤。
天太黑,赵胜根本就看不清楚刘宏到底带了多少兵力,可眼前……刘宏带兵攻城还有城墙可以防御,可后方……却是只能用人来抗的!
赵胜脑子几乎都像是被冻僵了一般,他拳头一紧,转头看着自己的副将,抬手扣住那副将的肩膀:“你在这里……务必守住城墙!不能让刘宏和镇国公主对我梁军形成两面夹击之势!我去迎战镇国公主!”
“将军!”赵胜副将一把拽住赵胜,“我去迎战镇国公主!”
赵胜用力握了握副将的手:“这城墙我交给你了!只要你这里不会失守,我定要镇国公主有去无回!”
说完,赵胜头也不回朝着城墙下走去,他扯着缰绳一跃上马,高声道:“赵家军的将士们!青西山关口,乃是我大梁最后一道天险关口,一旦有失……便是亡国之危!我等皆是大梁血性男儿!必誓死守卫青西山关口!”
“誓死守卫青西山关口!”
“誓死守卫青西山关口!”
“誓死守卫青西山关口!”
“赵琪,王宇!带兵随我前往后方,迎战镇国公主!我们要让晋人知道!这是在我大梁的底盘!我大梁之地……岂容她晋狗放肆!”赵胜嘶吼之后,一马当先率先冲了岀去,“杀!”
赵胜副将见赵胜已带兵策马而去,连忙转回城墙南侧,时时戒备要来攻城的晋军,他咬紧了牙……视线落在三弓床弩之上,高声呼喊:“三弓床弩准备!”
见青西山关口城墙之上火光摇曳变幻,稳坐战车之上的刘宏站起身来,如炬目光凝视青西山关口城墙,知道约莫是赵胜带人去对抗展了黑帆白蟒旗的白锦稚了,高声传令:“鸣战鼓!攻城!”
二十位跨坐骏马的传令兵领命四散跑开,高声传令:“攻城!”
第七百七十二章:不知
重盾兵变幻阵型,二十人一组,重盾相扣,护住前方和头顶,将攻城兵护在重盾之下,嘴里发出“呼喝”之声,随战鼓咚咚咚震人的鼓点,稳扎稳打冒着箭雨朝前行进。
重盾阵后,大批投石车紧随其后密密麻麻,黑暗中仿佛看不到头,赵胜的副将心中不禁打起寒战,约莫真是镇国公主到了,这晋军刘宏的打法一向是留有余地,此次投入如此大规模的投石车,看来是掏出全部家底了!
箭矢直插入盾牌之上,或是地上泥水之中,有盾牌兵中箭倒地,新的将士便上前补上,每一步都是拿命在换,为投石车推进距离,确保证青西山关口在投石车射程范围。
青西山关口城墙之上,三弓床弩绞盘转动,高强度的弓弦绷得紧紧的,弓木发出咯吱声响,随号令抡锤的将士敲下扳机,如同银枪一般的巨型弩箭飞出,直直插入晋国重盾阵之中,惨叫连连,可晋军将士们没有丝毫退却,依旧在往前推进。
新的重盾将士冒箭雨补上,将倒地伤兵护在盾下,很快伤兵便被晋军同袍迅速拖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投石车将领策马而来高声喊道:“将军,青西山关口城墙已到我军投射范围!”
王喜平连忙调转马头,疾行至刘宏战车前:“将军,已到投射范围!”
刘宏立在战车之上,紧紧握住腰间佩剑,高声道:“放!”
王喜平应声调转马头,雨中高呼:“放!”
王喜平一声号令,耳边比风雨声更大的呼啸声飞速冲向青西山关口的方向,大石、小石纷落如雨,三弓弩床被砸得从城墙之上跌落,青西山关口城墙之上到处都是血肉模糊。
第一轮投石刚歇,不等梁军反应过来,只见如瀑暴雨之中,巨石再次压来。
“将军小心!”赵胜副将身边的护卫一把将人推开,自己被那飞落而来的巨石砸在角楼墙上,立时便没有了气息。
赵胜的副将盔帽跌落在地,他撑起身子看着自己的护卫,再看这不断飞来的巨石,心中大撼,刘宏果然是拿出全副家底了,被人扶起来的赵胜副将激起心中血性,一把丢下腰间佩剑,亲自站在三弓床弩前,转动绞盘,高声呼喊:“给我射!决不能让晋军再靠近一步!死守青西山关口!”
今日暴雨,火无甚用,烧不了晋国的投石车,守在城墙之上的梁军就只能被动挨打。
刘宏见时机已经差不多,高声到:“冲车!上!”
重盾阵立刻有序挪开,将士被重甲包裹的冲击城门的冲车急速向前冲,步兵推着云梯一字排开紧随其后,声势浩大的宛如将将苏醒的巨兽,朝着青西山关口直扑而去,在这黑夜中尤显得惊心动魄。
大梁两大天险关口,天险玉山关早已经落入晋国手中。
可攻可守的青西山关口更是有天下第一雄关之称,多少名将曾经打到这里,却过不了这青西山关口。
只因这青西山关口占据天险,而城墙是用石头建造,且极高难以攀登……
此次,刘宏耗费了晋国多少兵力和物力……引得晋廷朝堂非议,才拿下这青西山关口,若是保不住青西山关口,他的位置怕也保不住了事小,更是对不住曾经为拿下青西山关口死去的将士们!
白威霆曾言,要得大梁天下,必先取玉山关,再得天下第一雄关青西山关口!
军事上……刘宏对这位镇国王白威霆深信不疑,所以丢了其他的城池不要紧,可这青西山关口绝对不能丢,他一定要拿回来!
暴雨中,带兵疾驰的白卿言陡然勒住缰绳,抬手……
“停!”
包括安平大军在内的两万八千将士令行禁止,立在不断冲刷着铠甲的冰冷大雨之中,静候命令。
白卿言凝视远方青西山峡谷,隐约听到峡谷内杀声如雷,她座下骏马喷出白雾,甩了甩被雨水淋湿沉重的鬃毛,白卿言用力扯住缰绳,抬手摸了摸骏马的颈脖安抚,高声问道:“探子回来了吗?”
沈晏从立刻提缰上前,道:“回镇国公主还未!”
白卿言猜……此时青西山关口,若不是刘宏在与大梁前来驰援的赵胜交战,死守青西山关口,便是刘宏为保存实力退出了青西山关口,使大梁前来驰援的赵胜心中松懈,然后趁夜突袭。
“报……”
白卿言派出的探子快马回来,一跃下马,单膝跪在白卿言面前抱拳道:“禀镇国公主,刘宏将军正率兵夺青西山关口,刘宏将军让末将给镇国公主带话……称高义郡主已带兵沿小径入梁军后方,引走大批兵力,关门亦即将攻破,请镇国公主放心。”
刘宏此战不想让白卿言插手,他已经胜利在望,不愿意回头还是落得一个……他刘宏没有镇国公主打不赢仗的名声。
白卿言攥紧了缰绳,问:“高义郡主入梁军后方,带了多少人?”
“小人不知!”那探子回道。
“沈晏从、柳平高听令!”白卿言高呼。
“末将在!”
“属下在!”
柳平高沈晏从上前应声。
“带朔阳军和安平大军原地待命,剩余人不许带旗……跟我走!”白卿言高声说完,一夹马肚率先飞奔出去。
蔡子源不放心,虽然他书生体弱这一路以来,已经有些撑不住,可还是一咬牙快马同白卿言一起冲了出去。
白卿言不带朔阳军,不带安平大军,只带了纪庭瑜训练的新兵,为的……是让他们亲眼看看何为战争,也是为了以防不测。
万一刘宏未曾攻破青西山关门,那必会让白锦稚陷入险境。
刘宏敢让白锦稚涉险境,白卿言却不许白锦稚的性命有任何闪失。
白卿言所带这三千锐士,本就不在名册之中,若不到万不得已,白卿言也不想让刘宏知道他们的本事,否则……以刘宏忠心皇帝,难保不会上奏,届时必定会让皇帝和太子疑心,而想方设法将朔阳攥在手心里,那……便会提前走到不可挽回那条路上。
第七百七十三章:援手
青西山谷道之中,马踏水洼,泥浆飞溅。
雨如刀锋从白卿言脸上划过,生疼,可她不敢有一丝迟疑。
青西山关口激战还在继续,晋军逐步推进,城门也被撞得摇摇欲坠,刘宏安排在青西山关口内的两小队将士终于亮刀,与正用身体抵挡着城门抵抗冲车的大梁将士,近身肉搏。
青西山关口沉重厚实的铁皮木门内……两队晋兵与抵着门的大梁将士血肉相见,门外是铁甲包裹的冲车激烈碰撞城门,几度都要撞开城门,却又总是欠缺那么一点儿。
刘宏立在战车之上亦是心急如焚,这场仗要比刘宏想象中难打的多!
之前的梁军不能同现在的赵家军相提并论,赵家军在上一次随荀天章出征后受挫,被梁帝冷了这么些日子,如今是憋着一口气来的,这青西山关口一战的机会,可是赵胜立了军令状……用项上人头换来的,赵家军自然是死战。
刘宏此刻更担心的是白锦稚,他让白锦稚自己挑人带走,可那个小丫头也是胆子大,竟然只带了五百人,刘宏又增派了一千人过去。
目下梁军是被白锦稚所举起的黑帆白蟒旗震慑,大部兵力前去应对白锦稚,这城门就必须在赵胜反应过来之前攻破,否则……梁军依靠城门全力阻击,怕是重夺青西山关口会难上加难。
可惜啊……他刘宏手中没有白家军虎鹰营那样的锐士,否则踏平这青西山关口何须如此之难。
刘宏拳头紧紧握着,今日是洗刷他“乌龟善缩”之名的一战,他必须要在镇国公主带兵来源之前拿下来!
“报……”
战车之上的刘宏闻声,转头。
只见从后方出来的传令兵,勒住缰绳,高声道:“主帅……镇国公主带援兵已到!”
传令兵话音一落,刘宏便见白卿言已快马而来。
“镇国公主!”王喜平立刻一夹马肚快步上前相迎。
刘宏心一惊,就白卿言现在那个身子,这么大的雨能撑得住吗?!
白卿言对王喜平颔首,策马骑行至刘宏身旁,勒马,朝着刘宏拱手:“刘将军!”
“镇国公主,怎么未回营地休息?身体撑得住吗?”刘宏见白卿言雨中一身铠甲,却无在大都城之时那柔弱不堪一击之态,刘宏以为白卿言是怕影响士气强作无碍,忙对白卿言伸手,“镇国公主快到战车上来避雨!”
白卿言摆手,锋芒锐利的眸子望着这青西山关口唯一灯火通明的城墙角楼,扯紧了缰绳制住座下来回乱动的骏马,问:“白锦稚带了多少人绕后方?”
刘宏手心一紧,怕白卿言担忧白锦稚冲动行事,却又不得不道:“高义郡主带了一千五百人,挂黑帆白蟒旗。”
跟在白卿言身后的蔡子源怔住,不知道该说这高义郡主是艺高人胆大好,还是莽撞好,连忙提缰上前同白卿言说:“一千五百人,怕是很快就会被看出破绽,得速速攻破城门,不可再耽搁了!”
“镇国公主放心,我已在城中留人,为的就是在高义郡主将人引开之后,找机会将城门打开!”刘宏手心收紧,“用不了多久,必破城门,镇国公主再耐心等等!”
白卿言咬了咬牙关,听着头顶投石车不断抛掷巨石呼啸冲向青西山关口城墙的声响,再看到城墙之上,推到登云梯,不断用箭弩射击,用石块狠砸意图登上城墙的晋军,惨叫连连……
重甲冲车还在撞击城门,但并不像是一时半会就能撞开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暴雨已歇。
“报……”
传令兵大雨中从青西山关口城门下,快马直奔晋军一方高声呼喊:“梁军城楼防御人手增多!主力疑似回防!”
这边儿话音刚落,被刘宏派去在峭壁窄道之上观察关内敌情的探子也迅速来报:“报……大梁主力回防!”
刘宏手心收紧,高声道:“传令,不惜一切代价,即刻撞开城门!快!”
白卿言深觉不能再迟疑,再耽搁下去晋军的伤亡会更多,白锦稚也会陷入危险之中。
她转头看向面色沉重的刘宏:“刘将军是要将士们的命,还是非要今日洗刷龟缩之名?”
刘宏如何能不明白白卿言的意思,主力已经回防,便是说赵胜已经发现白锦稚举黑帆白蟒旗是吓唬他们,一旦主力回到城楼之上,他们还未曾将城门打开的话,今日怕是就拿不下青山关了。
如果刘宏还是想要虚名不让白卿言插手,即便是今日能拿下青西山关口,也必定会损失惨重。
攻城,他们居于下方,本就处于劣势。
刘宏很快心中便下了决定,哪怕这乌龟王八的名声担一辈子又如何,不能让将士们白白丧命才是!
“请镇国公主援手!”刘宏抱拳同白卿言道。
王喜平听到这话,大喜。
白卿言闻言调转马头,同蔡子源道:“传令,即刻攻城!”
蔡子源领命,直奔后方,勒马停于静静立在后方的牛角山将士面前。
这些将士,在牛角山跟随纪庭瑜受过最严酷的训练,刚才那样的暴雨让普通晋军战士已经冷得打哆嗦了,可刚刚狂奔而来不久的牛角山将士们,脊背挺直,身上腾腾冒着热气。
这些将士们,不论隆冬酷暑,经历得都是最严苛对待,因只有如此……真正上了战场之后,才能最大程度上保住他们的命!
因对白家军来说,胜仗重要,可将士们的性命亦十分重要。
蔡子源同率领牛角山三千将士兵的白家护卫赵冉道:“赵将军,镇国公主有令,即刻攻城!”
赵冉颔首,调转马头对牛角山将士们高声道:“我们蜗居在山中一年多,每日无数次舍生忘死的玩儿命训练,为的就是今日这一刻!这是你们第一次上战场!拿出你们平日训练时的水准,便能轻易攻城掠地,为我晋国最大程度上减少伤亡!让晋军将士们好好看看……我们白家军的仗是怎么打的!攻城!”
第七百七十四章:乌合之众
刘宏身后大军让开通道,白卿言带来的三千甲士急速上前。
赵冉一声令下,牛角山将士们呼喝着变换队形,六人一队,四人佩轻盾在前,其中三轻盾形状不同,居中的是一四边齐棱的方田形①轻盾,两侧为三边齐棱的圭田形②轻盾,后方的是正常盾牌,四盾将两个后背包囊的将士护在其中,稳健又快速朝着城墙两角逼近。
刘宏看着六人一队,六人一队的将士从自己身边急速而过,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这些将士拿着这形状各异的盾牌到底有何用处。
“镇国公主,将士六人一队,手中拿着那样的盾牌有何用处?”刘宏问。
“六人一组,一组四盾牌,其中三盾内有暗扣,暗扣相接,三位一体,刘将军看着便知……”白卿言道。
很快,第一队六人小队到达城墙之下。
这城墙是倚着两侧峭壁修建,小队率命三人盾牌相扣,组成箕田形③的大盾,使其最长那边死死抵着城墙墙壁,斜挡在头顶之上,替正在往的城墙之内铆钉的两人……挡住城墙上射下来的箭矢。
城楼之上的梁军见箭矢无用,忙命人搬来石块砸击盾牌。
可盾牌相扣,又是斜面,城墙之上砸下来的石头冲击力道将撑着盾牌三人震得向下一滑,盾牌便牢牢卡在刚刚铆嵌入城墙之中擀面杖粗的铆钉上,石头反倒顺着箕田形斜坡滚落,只是将那铆钉末端……穿过系在他们身上绳索的圆口环,震得激烈响动。
举着箕田盾的三位将士踩着铆钉举盾向上,两个铆嵌铆钉的将士紧随其后,稳扎稳打向上一步,便往城墙里铆嵌入一根铆钉……
那唯一一个举着正常防盾之人,就在城墙之下,躲在盾牌与墙面的夹角之中,手中拉着一根绳索,不知做什么用。
青西山关口的城墙之下,牛角山的将士们齐齐集结,六人一队盾牌相扣,登爬城墙。
远远望去,牛角山的将士们如同生命力旺盛生长的爬山虎,正一点……一点,朝着城墙上方攀爬,密密麻麻,不急不躁沉稳的将这面城墙吞噬掉了一大半。
偶有将士滑落,那蹲在盾牌与墙面的夹角之中……手握绳索的将士便会立即死死拽住绳索,用力拉……
只见那险些跌落的将士被身上系着的,穿过铆钉圆口环的绳索拉起来,箕田形盾牌之下伸出一只手,又将那将士又重新拉回盾牌之下。
更有许多攻城的晋军将士见状,都去帮忙拉住绳索,这让攻城的速度以明眼可见的速度加快。
只要有第一队爬上去,绳索梯子便被抛下来,最先冲上城墙的牛角山将士拔刀死守绳索,很快一个接一个的晋军爬上城楼,与梁军血战肉搏!
晋军攀爬城墙的阻碍越来越少,攀爬的速度越来越快。
很快,那城墙之上密密麻麻全都是正在顺着绳索梯子网上攀爬的晋军,不多时……一整城墙全都是晋军,数十里架云梯车亦是被推到了城墙跟前,看得人惊心动魄。
有天下第一雄关之称的青西山关口,在白卿言手下兵士的面前竟然跟纸糊的一样!
刘宏看到这样震慑人心的场面,心中大撼,他转头望着暴雨中,眸色沉着自若的白卿言。
再看白卿言背后分列成一小队,一小队的将士,目光如炬望着那城墙,随时等候白卿言的命令,成为下一波冲刺攀登城墙的勇士。
这……就是镇国公主在朔阳训练的剿匪之兵?乌合之众?!
刘宏曾经似乎听人提起过,当初白卿言随镇国公主奔赴战场的时候,之所以每一次都是急先锋,便是因为白卿言手下有一支女子护卫队,每每攻城皆为破城利器,难不成……曾经的女子护卫队,便是这样攻城的?
大梁一向多雨……这青西山关口又实在紧要,故而当初大梁修建各关口的城墙时,没有用土墙,怕的就是暴雨使土墙软榻,再遇上他国攻打青西山关口,会防不胜防。
梁国以石头建造城墙的技术已经领先诸国,但因其耗费人力物力巨大,所以在建造青西山关口时,建造者借两面险峻之山的峭壁,打造了一面极高且极难攀爬的石头城墙!
可正是因梁国以石造城墙,今日才给了这群牛角山将士机会,若是土墙,被雨水冲刷了如此之久,即便是铆钉嵌进去了,人的重量踩上去,墙壁的握钉能力不够,还是要摔下来的。
而今,铆钉嵌入城墙石缝之中,借力而上,稳得很……
可在白卿言的眼里这些牛角山的将士们还很嫩,他们的训练时间不长,也从未经历过实战,他们需要如同虎鹰营的将士那般,经受真正战火的洗礼,才能成长为真正可用的骁勇悍兵。
看到城墙之上高高挂着的赵字旗,和梁军大旗倒下,白卿言用力一扯缰绳,座下战马踢踏着马蹄转向刘宏:“将军,下令吧!”
刘宏知道时机到了,晋军已经冲入墙内,梁军军旗一倒,定有将士已经前去开门了。
刘宏拔剑,高呼:“晋军将士们!梁军大旗已到!梁军败局已定!杀啊!”
晋军顿时热血沸腾,随刘宏战车冲出前去,晋军战士们嘶吼着朝青西山关口的城墙的方向扑去。
白卿言拿下背后射日弓,单手持缰,一夹马肚冲了岀去。
青西山关口厚重大门之内,翻越城墙的晋军毫不留情斩杀以肉身抵挡大门的那些将士,门外如同铁甲巨兽的冲车再次重击城门,城门内横在两扇门之间最后一根木柱终于有了裂痕。
城墙之上梁军已无阻止晋军之力,顺着城墙留下来的全都是血水!
晋军将士们将冲车拉至最远,又有将士忙着清理阻挡在冲车之前……或梁军或晋军的尸体和残肢断骸,他们怒吼着拼尽全力推着冲车朝向两扇大门正中间冲来,他们都知道用这最后一击,必定会撞开城门。
青西山关口古老厚重的大门终于被撞开……
第七百七十五章:顽抗者死
已经见血杀红了眼的晋军将士蜂拥冲入城内,正正好与掉头回来回防的赵家军碰了一个正着。
赵家军主将赵胜,被白锦稚和林康乐拖住,无法分身,只得传令让部下带主力回防。
白锦稚突然高举黑帆白蟒旗出现在后方冲杀进来,着实是让梁军大乱,赵胜赶来之前,梁军看着黑帆白蟒旗自乱阵脚,逃窜中踩伤无数,以至于赵胜到时还真以为镇国公主到了。
白锦稚蒙于口鼻之上药水浸过的巾帕,已经被雨水冲刷的没有了什么味道,她一把扯下面巾,骑于马上,手中红缨长枪滴血,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敌军。
晋军弓弩手占据高地,爬上梁军营房顶端,借着到处摇曳的火光,直射梁军。
弩箭射光了,他们便提刀肉搏血拼。
营房内燃着的烛火被打翻,点燃了屋内的木头支柱,或垂帷帘帐,没有了大雨……这火势越来越大,渐有冲天之势,将接连的营房一个一个吞噬。
直至东方欲晓,天际已有一丝亮光之际,白锦稚忽而听到远处梁军痛呼城门破了的凄惨叫声,和青西山关口城墙处隐约可闻的喊杀声来欢呼雀跃之声,白锦稚心头大定,梁军军心似有溃散的迹象。
她如炬目光望着还在拼死搏杀的赵胜,一夹平安马肚朝着赵胜冲去。
骏马嘶鸣,扬蹄踏着梁军一跃而起,白锦稚拼尽全力将手中长枪掷向正迎敌毫无防备的赵胜。
“将军小心!”
一赵家军见状,睁大眼,高呼一声,舍身急冲过去,以肉身横撞在刚刚落地马蹄溅起血水平安身上,长安重心不稳长嘶倒地,连同白锦稚都被甩到一旁,满地血水泥浆之中溅起糊了白锦稚一脸。
因被赵家军将士那么一撞,白锦稚掷向赵胜的长枪没能碰到赵胜,反倒是扎在了赵胜座下骏马的身上,骏马吃痛扬蹄嘶鸣,将正在迎敌的赵胜也甩了下来,滚落地上。
白锦稚抹了把脸,如狼崽的目光紧盯赵胜,从身旁尸身上拔起一把大刀直直朝着赵胜冲去,奋力与拦住她去路的梁军厮杀。
积水成洼之地,倒映着火光,和搏杀的人影,到处都是金戈之声,到处都是惨叫。
林康乐勒马,在刀光剑影之中四下寻找白锦稚的身影,眼见满脸是血的白锦稚将梁军刺向她的四根长枪抱住,她向后看了眼……借力顺势假作被梁军四人抵得不住向后退,直至长枪齐齐插入墙壁之中。
白锦稚顺着长枪旋身而过,手起刀落……四颗人头落地,热血喷溅如热雨,高低乱窜的烈火之中,热血喷溅到正要往上冲的梁军脸上。
梁军看着满身杀气凛然的白锦稚,脚下冲杀的步子迟疑。
“我晋军已破城门!缴械不杀!顽抗者死!”白锦稚高声喊道。
围在白锦稚周围的梁军,迟疑着,前方青西山关口已破,本来就让刚刚被黑帆白蟒旗吓破胆的梁军军心有溃散之象,白锦稚这话一出……陡然让梁军有了大势已去的悲凉,有怕死的梁军丢下了手中的武器。
一剑斩下晋卒头颅的赵胜见状深知不妙,声嘶力竭喊道:“梁军将士们!赵家军的将士们!别忘了瓮山一战,那镇国公主杀了西凉十万降俘!拿起你们的武器,就是死也要死在与敌军的拼杀之中,你们现在放下刀剑,明日便是晋人脚下牛羊任人宰割,如今拼杀……还能杀出一条活路!杀啊!”
赵胜一席话,让正准备放下刀剑的梁军陡然清醒,都想起瓮山白卿言焚杀降俘之事,用力将手中的刀剑握紧,如同饮了牛血一般,舍命拼杀!
赵胜目光坚毅,他激励战士拼杀,并非罔顾战士性命,并非因为他立下军令状,不拿回青西山关口提头去见,是因为即便已经没有胜算,也应该试着再拼一把。
死在战场上,是军人不负荣耀。
投降,那是自甘成为砧板之肉,成为他人圈中待宰的牲畜。
冲进城中的晋军得到命令聚在城墙门口与梁军厮杀,不进城。
占据城墙高地的晋军,弓弩手一茬接着一茬,梁军大将几次带兵冲锋,企图夺回城墙高地,确被抵挡不住高处射来的箭弩,死伤无数,且战且退。
刘宏一声令下,晋军趁着气势大盛杀入城中。
暴雨之后的清晨,一轮朝阳从霞光翻涌的云层中缓缓而出,自青西山东头升起,金辉耀目,将西侧这面被大雨洗刷了一天一夜……险峻陡峭的万仞绝壁,映得发亮,就连山顶石缝生长出的松柏针叶都被镀上金光。
这耀目的辉煌之光,像泾渭分明的阴阳线。
它只映亮了那瑰丽壮观的峭壁之景,而这横于两面峭壁之前已被鲜血染红的城墙,将这血红色的水洼,将这残肢断骸,将这尸积成山的战火之地,全处在黑暗之中。
刀枪剑戟金戈碰撞之声和惨叫之声传来,那壁如剑削的峭壁依旧巍峨耸立在金色绚烂光芒之中纹丝不动,偶有风过,才使那松柏微微摇曳。
白锦稚和林康乐带来的一千五百人,已经快要消耗殆尽之时,林康乐看到溃逃往这个方向而来的梁军。
林康乐的战马已经倒下,他冲至白锦稚身边,一边搏杀一边道:“高义郡主!我们得撤了!梁军意欲逃命必然死拼,拿到青西山关口已经大获全胜,不能让将士们死拼了!”
天色大亮,已非昨夜黑暗中敌我不分,稍作搅和,便能让人人数居多的梁军自伤心肺。
喘着粗气的白锦稚丢下手中已经被砍得卷了刃的刀,抬手抹去脸上鲜血,目光死死盯着还在拼杀的赵胜,高声道:“必须将梁军拦截在这里,否则……梁军逃窜,将来还会与我晋国为敌!我要拿下赵胜的头颅!壮我军声威!”
“高义郡主!”林康乐眼看着拦不住白锦稚,瞅准了机会逮住一匹无主狂奔的骏马,一跃上马,高声喊道,“此役乃晋国大将军刘宏领兵,缴械不杀!”
第七百七十六章:玉石俱焚
还在死战的赵胜闻言,一把抽出身旁尸身上的长枪,朝着林康乐掷去,赵胜绝不允许有人乱他大梁军心。
可一夜激战,赵胜的体力已经不支,长枪还未碰到林康乐,便已落地。
赵胜喘着粗气,回头看着蜂拥朝着他这个方向丢盔弃甲逃窜而来的梁军,追在梁军身后的晋军还在高呼缴械不杀,多少梁军将士丢盔卸甲,抱头蹲地以示臣服,又有多少梁军已无心再战……明明数倍于晋军,却被四五晋军逼至墙角丢下武器直打哆嗦无心再战。
“将军,城门已破,晋军入关,我们撑不住了!我等护将军杀出去!”赵胜身旁赵家军的将士扶住赵胜,高声道,“赵家军的将士们!我们需为将军杀出一条血路!杀啊!”
大势已去,赵胜心中满是悲凉。
他绝望仰头,望着被雨水洗刷后湛蓝的天空,望着大盛的金光将这巍峨壮丽的青西山照得雄厚壮观,可心里却渐渐失去了所有颜色,只剩一片晦暗苍凉的绝望。
若守得青西山关口,梁国还尚有余地。
丢失青西山关口,梁国门户大开……再无天险可守,亡国之危近在眼前!
这可是天下第一雄关青西山关口啊,自建成数百年还从未有过一国能攻破,可就在今岁……竟然被晋国说攻破就攻破,还接连两次!难不成是天要亡他大梁……亡他赵胜吗?
他是立了军令状的,守不住青西山关口,让这么多赵家军将士为他杀出血路去又有何用?
是他大意轻敌了,丢了青西山关口,他对不住世代用命守卫青西山关口的赵家先辈,对不住为守这青西山关口舍命的将士们,更对不住……为他争来此次出战机会的三皇子。
赵胜看着已从峭壁挪至这如同阴诡地狱之地的耀目金光,看着同袍被金光照亮的尸身堆积如山。
悲愤填膺的赵胜,推开要护送他杀出血路的赵家军将士,高声悲鸣:“三皇子,赵胜对不住您,先去了!”
说完,赵胜举起大刀,欲挥刀自尽。
“将军!”
“将军!”
赵家军将士大惊失色。
赵胜手中大刀快要触及颈脖的那一瞬,朝阳中带着呼啸哨声的一道金属寒光,从已来不及阻止赵胜的赵家军将士头顶刮过……
“铛——”
已经贴住赵胜颈脖皮肉的卷刃大刀,陡然被一股极大的力道冲击得从赵胜手中飞了岀去。
赵胜转头,只见耀目日光之中,一白色骏马踏光而来,扬蹄长嘶,飞身越过重重阻碍和交战之中的将士。
骏马之上,那身子笔挺的戎装女子,披风猎猎,面色沉着内敛,手下动作极快地再次搭箭拉弓,沉稳放手……
寒光箭簇从白锦稚耳边擦过,一箭洞穿正欲从背后偷袭白锦稚的梁军喉头,羽箭插入背后墙壁之中,带血的箭尾颤动不止。
白锦稚抬头便看到白卿言,激动的全身热血沸腾:“长姐!”
已拼杀得满身是汗的白卿言,见白锦稚已平安,勒马扬声高呼:“青西山关口已破!梁军败局已定!降者不杀!胆敢顽抗……格杀勿论!”
她语声沉稳,肃穆遒劲,杀伐果决中带着让人胆寒的杀意,和不敢逼视的威严,紧随白卿言身后的晋兵纷纷冲上前,尖刀利刃直指梁军,逼得本就节节败退战心溃散的梁军无胆再战。
赵胜被赵将军的将士扶住,下属生怕赵胜又要提刀抹脖子,只得牢牢将赵胜架住。
白卿言克制着粗重的喘息,骑马立于蓬勃耀眼的日光下,眼见梁军纷纷放下武器,跪地称降,视线朝被赵家军将士簇拥而立的赵胜看去。
四目相接,赵胜望着眸色波澜不惊却气势逼人的白卿言,心中那一点还想与白卿言一战雪耻的念想,如同香炉里最后一丝星火,化作轻烟消失不见。
“镇国公主!”林康乐亦是朝着白卿言的方向露出笑脸,“是镇国公主!”
镇国公主带兵前来将大梁降俘团团围住,胜局已定,这怎能不让人心情激荡。
白锦稚踩着敌军尸骨朝着白卿言冲跑过来,雀跃得像个孩子,赵胜身边的赵家军将士握紧了手中的刀,目光直视朝着白卿言方向冲去的白锦稚,似乎在等待一个机会,玉石俱焚,死得其所。
眼见白锦稚越来越近,那人手中的刀也越握越紧……
可还不等他冲出去,人就被赵胜拉住。
“将军?!”那赵将军将士看向赵胜,见赵胜死死盯着白卿言的方向,他亦跟着转头,顿时通体生寒。
镇国公主手中泛着金属寒光的箭簇正不偏不倚指着他的方向,瞅着他目光幽沉不见底,漆黑淡漠的让人胆战心惊。
若刚才他动时……未被赵将军拽住,必定会被一箭穿喉。
那赵家军将士手中利刃“咣当”掉落在地上,场面已经被晋军控制。
白卿言才收了弓箭,转手将羽箭插入箭筒之中,利落从骏马上一跃而下,将朝她飞奔而来的白锦稚单手拥入怀中。
“长姐!长姐你总算来了……”白锦稚紧紧将白卿言抱住,声音哽咽,带着哭腔。
骑马来到白卿言身边行礼的林康乐,望着平时在沙场之上所向披靡,铁血悍勇的白锦稚,此刻竟然像个孩子似的把头埋在镇国公主怀里,语声哽咽,倒是颇有些意外,他还从未见过白锦稚这副孩子气的模样。
“好了!好了……”白卿言轻抚着白锦稚的脑袋,原本要责骂白锦稚胆大妄为之语被咽了下去吃,看着身上都是鲜血的白锦稚,白卿言到底是心疼更多一些,低声道,“你的兵还在这里,你真的要让他们看到他们的将军在长姐怀里撒娇么?”
白锦稚闻言忙直起身,不好意思抬手用手臂抹去眼泪,又冲白卿言露出笑颜:“长姐要是来得再晚一些,我一定能取了赵胜的脑袋,为我军将士提气呢!”
白卿言抬手用力将白锦稚脸上的血污擦去:“我们打仗是为了止战,并非为了杀戮。”
第七百七十七章:居功至伟
赵胜闻言,手指轻颤,他怎么都不相信……打仗并非为杀戮这话,是从号称杀神的白卿言嘴里说出来的,毕竟当初瓮山西凉十万降俘,她说杀就杀了。
白锦稚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望着白卿言。
宣嘉十七年十月初一,晋军激战一夜,大获全胜,重夺青西山关口,俘获梁军三万六,斩首一万二。
晋军直入青西山关口,大梁几位将领都被关入大牢之中,降俘亦是被看管在降俘营中。
一夜酣战,刘宏、林康乐、王喜平、白锦稚等一众将领与所率晋兵,已经只撑不住睡去。
白卿言所带来的安平大军接手打扫战场,清扫营地。
白卿言依照白家军旧例,不曾歇息,还未解甲便前往伤兵营巡视。
激战了一夜的赵冉已经将牛角山将士伤亡人数统计出来,正与蔡子源商议一会儿向白卿言禀报之事,便见银甲带血的白卿言已经朝伤兵营走来。
立在伤兵营营门前的赵冉连忙上前,行礼:“大姑娘,此次牛角山带来的锐士死九十三,重伤一百九十五,都是攀上城墙之后为先锋为死守绳索梯时死伤的。”
白卿言停下脚步,紧紧攥着腰间佩剑,开口道:“将死去的锐士就葬在这青西山关口上方,能拿下青西山关口他们居功至伟!就在青西山关口立一块碑……将这些阵亡将士的名字写上去,要让后来人都记住他们!”
“是!”赵冉应声。
“镇国公主!”杜三保老远看到白卿言高呼一声,正要上前,就被急着抬伤员入伤兵营的将士隔开,他向后闪了一步避开之后,又疾步朝白卿言跑来。
被晒得黝黑的杜三保立在白卿言面前,扶了扶头上的盔帽,露出一口白牙来,抱拳行礼:“见过镇国公主!不知道镇国公主还记不记得小人?”
“杜三保……”白卿言望着杜三保,唇角勾起浅笑,“听说现在已经是个小将军了!”
杜三保嘿嘿一笑:“都是王喜平将军提拔!哦对了……我来找镇国公主是请示,那些染了疫病的梁军如何处置?是任其自生自灭,还是杀了?”
白卿言略作思索后问:“梁军染疫的人数是多少?”
“救治所里已经有六百多人了……”杜三保道。
“将染疫的梁军,按照我晋军一般,按照症状轻重分开,此次我带来了治疗疫病的药,当是够用的,另外已经扣押起来的战俘,让他们都带上用药水浸泡过的面巾,以防他们也染上疫病,每日两次用艾草将战俘营熏三遍。”
杜三保一听这话,朝着赵冉看了眼,抱拳同白卿言说:“镇国公主,那可是梁军!是敌军啊!”
白卿言望着杜三保笑了笑:“以前是梁军,日后……谁说不会成为晋军呢?去吧……按照我说得做!”
杜三保想起王喜平的一句话,人所处的位置不一样,胸怀便不一样,看待事情和处事方式就不一样。
所以,虽然杜三保不懂白卿言为何要救梁军,还是依照白卿言的意思领命去办了。
蔡子源立在白卿言身后,抬眸望着立于艳阳之下的女子,负在背后的拳头微微收紧,白卿言这是意在收大梁的兵为己用,可是……这些梁兵的家在大梁,家人亦在大梁,能为白卿言所用吗?
蔡子源思虑再三,上前朝着白卿言长揖行礼:“镇国公主,这些梁兵怕是不容易收服。”
“拿下大梁都城韩城,从此再无大梁……这些兵就不是梁兵了。”白卿言转头,波平如镜的眸子望着蔡子源。
蔡子源心头大撼,只觉脑子“嗡”了一声,顿时一片空白。
所以,白卿言要的不仅仅只是晋国,而是……
天下!
蔡子源懂了,白卿言之所以亲自披甲上阵,率兵大梁,是要打下大梁成为她的根基。
她不仅要取代晋国林氏皇权,更要成为这天下之主。
好大的心志!
明明连晋国都还是旁人的,她……竟还想要这个天下!
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胸怀,何等的志向!
蔡子源呼吸略显急促,他的心智从来没有这么大过……
曾经,蔡子源在左相府上,他隐隐窥知左相有意图成为晋国之主的雄心,他也愿意倾尽全力尽己能来帮扶左相。
左相总是纠缠于大都城几位皇子之间,想要得一个从龙之功,而成为一朝说一不二的权臣,故而身为左相府谋士的蔡子源的目光都局限在大都城皇子之间。
自从被白卿言招揽于麾下之后,他先是以为白卿言欲夺这晋国天下,取代林氏皇权,便按照这个方向来预判白卿言的谋划方向。
如今,他得知白卿言是要这天下,便不能再用局限在晋国的眼光来替白卿言做事。
此时,蔡子源竟陡生一种,激荡欲泪的情绪,眸子酸胀。
身为谋士,哪一个不想得遇能辅佐的明主豪杰,哪一个不想同雄主成就一番伟业……而千古留名?!
辅佐明主平定天下,这是无数谋士的梦想。
蔡子源草根出身,从未想过自己有天会走到如此高度来,从未想过自己能得遇能一统之明主,他何其有幸啊!
即便白卿言是女子,即便……白卿言失败又如何,大丈夫来这世上一遭,能与这样的心怀能容天下之主驰马并行,死又何妨?!
白卿言入伤兵营,里面哀嚎惨叫不断,有的将士失去了胳膊或失去了腿,又或者伤了眼睛,激战之时不觉疼痛,只顾奋勇杀敌,此时反倒疼得受不住了。
昨夜是这青西山关口满目狼藉,尸横遍野,今日是这伤兵营内,鸡飞狗跳,人荒马乱。
十几个军医显然不够用,就连军医身边的能处理伤口的小随从都上阵了。
哀嚎声之中,洪大夫忙着穿梭在各个伤兵之间,轻伤便吩咐其他军医处置,伤势极为严重的太多他亲自上手,已经忙不过来。
白卿言转头吩咐赵冉:“去将梁军的军医全部给我招来!”
“是!”赵冉应声转身去传令。
第七百七十八章:当居首功
“来个人!把他给我按住!快!”洪大夫几乎要按不住躺在床上全身鲜血的伤兵,那伤兵伤到了子孙根,疼得生不如死,根本躺不住,嘴里只嚷嚷求着洪大夫一剑杀了他。
可洪大夫已经看过伤口,若是及时处理或者还能保住,但要是再耽搁下去,怕是要失血过多……届时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
然,此时已经没有可供洪大夫驱使的人手。
顾不上男女之别,白卿言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将那将士死死按住:“别动,忍忍,洪大夫医术高超,说不定还能为你保住,你若再动耽搁下去,怕是要保不住了!”
洪大夫看到白卿言一点也不奇怪,一边净手一边道:“大姑娘一定按住他!千万不要让他乱动,我来清理伤口!”
那将士抬头疼到眼前视线模糊,却还还是凭借声音判断出了白卿言的身份:“镇……镇国公主……我还未成亲!我还没有为我爹娘留后,要我的眼睛我的胳膊我的腿都行啊!可我不能没有命根子!”
“那就忍住!”白卿言死死将他按住,“青西山关口有天下第一雄关之称,你都把它拿下来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难住你?!我几次生死都是洪大夫救回来的,我信他的医术!也信你的意志力!忍住!”
那将士双手用力扣住床沿紧咬着牙。
蔡子源才要上前帮忙,就被人拉着去其他伤兵那里搭手。
白卿言同蔡子源从伤兵营出来之时,已经未时……
蔡子源一个文弱书生此时亦是全身带血,他见白卿言正蹲在伤兵营前的水洼里洗满是鲜血的手,亦是跟了过去,同白卿言一起蹲下,在这水洼前洗手。
他抬头望着白卿言道:“镇国公主……子源有一问,镇国公主是否要亲自带兵打到大梁都城韩城?”
白卿言没应声,甩了甩手站起身,蔡子源跟着直起身,将怀中的干净帕子递给白卿言:“镇国公主应当已经打算好要同刘宏和高义郡主分开,一来是为了免暴露了赵冉大人所率三千将士的真本事,二来也是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平定大梁!”
白卿言笑了笑用帕子擦了手后抵还给蔡子源:“蔡先生今日才想到吗?”
蔡子源攥着方帕,朝白卿言长揖一礼:“子源以项上人头保证,在高义郡主和刘宏将军身边,一定设法稳住大都城方向,不会大都城之人过早看出镇国公主心志目的!以保证镇国公主有足够的时间平定大梁,折返晋国。”
“我从不怀疑蔡先生的才能,等到大梁下一个城池之后……白锦稚便托付蔡先生了。”白卿言亦是朝着蔡子源一拜。
睡了一觉醒来的林康乐,终于在伤兵营门口寻到了白卿言和蔡子源,他一路小小跑过来,同白卿言行礼之后道:“镇国公主,我听说你命人将此次带来治疗疫病的草药给梁军用?是否……浪费了?他们不过是降俘!我们不杀降俘便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他们病死和我们晋军也不相干啊!”
林康乐只当是白卿言心底仁慈,这才将草药用于梁军的身上。
“比起让这些梁兵病死,我更希望……他们能为我所用,毕竟……一个兵便是一条人命,那是需要至少十年的时间才能得用的。”白卿言说完,又问,“刘将军可醒了?”
“醒了,正在帐中写奏折,向陛下和太子陈奏此次重夺青西山关口的详情,也好让晋国朝中那些叽叽歪歪的文臣再无说嘴余地!”林康乐被憋屈了好一段日子,尤其是太子三番四次派人来训斥,林康乐只觉的自己脸都没地儿放了。
好在此次,刘宏倒是胆识过人,敢硬拼,后来又有镇国公主带来的将士助力,这才一夜之间拿下青西山关口,比起之前打了青西山关口两个月都没有打下来,简直是扬眉吐气。
且此战,定然是会记录在史册的,天下第一雄关,被一夜之间拿下,这是怎么样的功绩!
白卿言点了点头转头嘱咐蔡子源回去休息,邀林康乐一同去了刘宏帐中。
刘宏黎明拼杀之时受了点儿轻伤,睡前已经包扎好,这会儿正合衣而坐,披着披风写奏报,王喜平也坐在帐中同刘宏禀报晋军的伤亡情况。
听说镇国公主和林康乐将军来了,刘宏连忙将衣裳穿好,这才命人将白卿言和林康乐请了过来。
王喜平忙站起身,朝着白卿言行礼:“末将王喜平见过镇国公主!”
看到白卿言身上带血的战甲还没更换,刘宏问:“镇国公主一直没有歇着?”
对刘宏抱拳行礼后的林康乐道:“属下刚才是在伤兵营门口遇到的镇国公主,昨夜我军伤亡也不少,想来镇国公主是在伤兵营帮忙去了。”
“快坐!”刘宏高声道,“给镇国公主和林将军上茶!”
白卿言在软垫之上跪坐下来,颔首谢过为她上茶的刘宏亲卫,这才侧头望着刘宏道:“将军在写奏报?”
“正是,等这奏报写好,镇国公主和林将军也可一同看看,看我这奏报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刘宏笑着道,“此战,镇国公主来得及时,当居首功!我一定会在奏报里对陛下写清楚!”
打了胜仗,刘宏心里正高兴呢,也不计较什么万年乌龟王八只会龟缩这样的名声能不能洗刷了。
白卿言澄澈沉静的眸子望着刘宏道:“此战……是刘宏将军谋划得当,功不可没,白卿言来的时候,这仗已经打到了尾声,岂敢称有功!刘宏将军奏报之中大可不必提我。”
刘宏一怔,想到白卿言带来的那一支奇兵,想了想对王喜平和林康乐道:“王将军,林将军,我有话同镇国公主说,两位先去休息吧!”
林康乐和王喜平往白卿言的方向看了眼,直起身行礼后告退。
从帅帐之中一出来,王喜平便摸了摸下巴问:“这镇国公主是不是怕功劳太大,落得和当初镇国王一般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