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4归顺
李得广心中一沉,尽管泙湖城如今是南疆的属地,他们千骑营人更是个个都有以一敌十之能,但是整座泙湖城全城上下足足有十万人,若是整个城市的百姓都因着阿力曼之死被煽动起来,那就要起变故了!
再者,这泙湖城居于四通八达的交通要道,乃是南凉东北部的中心,泙湖城一乱,必会引起四方诸城群起动乱,弄不好,南凉东北部的诸城可能就会借此脱离南疆军的控制……
这里是南凉,对于南凉人而言,他们南疆人是其心必异的外族人,一旦发生民乱,好不容易有所安定的南凉百姓可能也会被这里的暴民所挑动,到时候,局势就更乱了……
也正是因此,安逸侯才让他们不可用镇压的手段来应对此事。
世子爷这一剑的确很痛快,但安逸侯事先定下的计策却难以继续进行了。
李得广和陆平遥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事到如今,还是当以世子爷和世子妃的安危最为重要。
“世子爷,”李得广谨慎地请示道,“由末将先护送您和世子妃离开吧。”
萧奕扬眉笑了,带着一贯的张狂,仿佛在说,我为何要走?
他朝四周的那些南凉人俯视了半圈,拔高嗓门以南凉语不屑地说道:“不过是一个招摇撞骗的家伙就把你们一个个都哄得好像傻子一样,呵,本世子瞧着,南凉也不过如此!”
他的声音清亮,极具穿透力,他在台上这么随意地说着,就连后方最外围的幽骑营士兵也听得一清二楚,而那些南凉人当然也都听懂了,在短暂的寂静与惊讶后,情绪更愤慨了。
这个镇南王世子简直就是狂妄无礼,竟然说阿力曼穆禅招摇撞骗!
穆禅可是功德无量的转世尊者!
一个山羊胡的老者从信徒中走出,指着台上的萧奕,义愤填膺道:“无耻!萧奕,你身为堂堂镇南王世子,光天化日之下,出手行凶,虐杀了阿力曼穆禅还不够,如今无凭无据竟然敢出口狂言地污蔑穆禅的清名,实在狂妄之极!”
“没错,穆禅说他倒行逆施,残暴不仁,果真如此。”
“就是因为有他这个妖孽在,上天才会对南凉降下灾祸!”
“为了穆禅,为了我南凉,我们都必须铲除这个妖孽!”
“妖孽,一定要杀死妖孽!杀死妖孽才能平息上天的怒火!”
“……”
整个广场在句句声讨中再一次沸腾了起来,那些信徒和南凉百姓们一个个全都义愤填膺地盯着木台上的萧奕,表情和眼神中透出了浓浓的杀意与恨意。
“萧奕,领死吧!”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那些民众好像被蛊惑一样如潮水般再次冲向木台,气势汹汹。
萧奕似笑非笑,随意地一扬右臂做了一个手势,便听“咻咻”的破空声再次响起,数不清的箭矢如暴雨般袭来,不过是弹指的功夫,就在萧奕跟前的木台边缘射下一排排羽箭,密密麻麻,看得人不寒而栗,这若是刺在人身上,怕是要刺成一个刺猬了。
那些原本气势如虹的百姓又驻足,退了半步,仿佛被瞬间冻结似的。
而那些躲在最后方随大流的南凉人已经胆怯得心生退意,有人想要趁乱逃跑,却被幽骑营的将士拦住了去路。
那冒着寒光的刀锋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威吓——
既然来了,哪有想走就走的道‘理!
萧奕轻哼一声,气定神闲地环视四周,继续用南凉话说道,“本世子倒要看看灾难会不会来!”
四周静若寒蝉。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哪怕在场的南凉人远比幽骑营要多上十数倍,在萧奕嚣张的镇压下,此刻也是锐气顿减,他们有些不知所措的左顾右盼,面面相觑。
萧奕立在木台上,目光缓缓地扫了一圈后,落在了陆平遥的身上。
陆平遥立刻反应了过来,上前双手递上了官语白所给的锦囊。
锦囊中是一张薄薄的绢纸,萧奕眉梢微挑,看过后随手给了南宫玥。倒是后者微微蹙眉的看了好一会儿,在与萧奕附耳说了几句后,萧奕取出炭笔,在绢纸背上刷刷写了几笔。
南宫玥微微一笑,说道:“还请陆将军顺路再替我添一壶茶水来。”
陆平遥正接过绢纸,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萧奕漫不经心地说道:“世子妃让你去,你就去啊。”
陆平遥上前几步领命,很快,就匆匆而去。
李得广又命人把那个阿力曼的尸体拖到了木台下,只留下一个蒲团和一滩红得刺眼的血渍。
不过……
附近的不少南疆军士兵都是暗自打量着南宫玥,心里暗暗赞叹:世子爷刚才骤然出手,就夺了一条人命。他们这些战场上下来的人自然都是见怪不怪了,可是世子妃看着柔柔弱弱的,却从头到尾都是从容淡定,还真是让人颇有几分人不可貌相的感觉。
两个士兵很快就搬来了两把椅子,萧奕就拉着南宫玥悠闲地坐了下来。
跟着,小灰叼着萧奕的斗笠回来了,还亲自交到了萧奕的手中。
萧奕与它对视了片刻,似乎明白了它的意思,随手又把那斗笠往空中一丢,斗笠回旋着飞了出去。
小灰发出兴奋的啼叫声,双翅一振,就急速地往前冲去,一对鹰爪又一次准确地抓住了斗笠,它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后,又得意洋洋地回来了,再次把斗笠交到了萧奕手中,然后一霎不霎地看着他……
于是,斗笠再一次飞起……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渐渐地,仿佛连老天爷都感受到了城中凝重的气氛,空中的烈日被层层叠叠的云层所遮盖,天色阴沉了不少,仿佛预示着一场危机即将降临。
下方的不少信徒陆陆续续地又盘腿坐在了地上,神神道道地双手合十地祈福着。
而那些百姓也随着时间逝去越来越焦躁不安,一个个都心神不宁的,焦虑地打量着四周,天空,地面……似乎下一瞬,大片的黑死虫就会从某个角落忽然袭来一样。
午时到了,空气中的气氛越来越紧绷,明明太阳被那厚重的云层遮挡起来,可是那些民众却一个个都是满头大汗……
木台上的气氛却是迥然不同,萧奕还在饶有兴致地和小灰玩耍,这一人一鹰甚至还把小小的一个斗笠玩出了十几种花样来,到后来连南宫玥的斗笠都被借了去,两个斗笠在台上翻飞着。
南宫玥笑吟吟地望着他们,不知不觉就把手上的一包糖渍梅子吃完了,还意犹未尽,直可惜没有多买一点。
台上,台下,相距不过是几丈远,却仿佛是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
不知不觉中,已经午时过半了,那些南凉人中又开始窸窸窣窣地骚动了起来,越来越不安。
阿力曼穆禅预言说虫灾会在午时降临,现在时间不多了……
众人就像是笼中的困兽般躁动不安,忽然人群中一个人叫嚣道:“与其留下来等死,不如冲……”
话语间,一把飞刀猛然自木台上射出,化成一片银色的光影,下一瞬,人群中的一个中年男子额心上已经多了一把飞刀,刀刃没入头颅,中年男子的眼睛瞪得如死鱼一般,失去了曾经的光彩。
他四周的人群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就见那中年男子直愣愣地往后倒下了。
砰!
这一声响在众人耳边仿佛放大了无数倍,其他人都镇住了,面露惊恐地朝木台上的萧奕望去,只见他手里正把玩着一把一模一样的飞刀,仍旧笑得随性,鬓发在微风中肆意飞舞着。
整个广场再次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不敢动弹,不敢出声,就怕自己的小命不明不白地葬送在这里……直到一个青年惊恐地举手指着天际颤声道:“你……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他这一喊,立刻有无数道目光循声看去,就见北边的天空中一片黑色的“雾气”正朝这边飘来,不过是弹指间,那“黑雾”似乎又扩大了一些,并急速地朝这边涌动过来。
不知道是谁嘶吼出声:“黑死虫!是黑死虫!”
紧接着,众人都此起彼伏地嘶吼了起来,惊恐不已,胆小的妇人甚至身子一晃,直接晕倒了。而外围又有南疆军士兵拦着不让逃走,所有人都像笼中鸟一样被困在了这个广场中。
完了!全完了!
黑死虫真的来了,他们就要被它们活生生地啃咬至死?!
在一片骚动中,漫天的黑色甲虫越来越逼近了,如同旋风一样卷过来,把北边的天空染成了一片浓重的黑色,如同暴风雨前的乌云,如同那死亡的阴影……
在死亡的面前,众人的反应不一,有的人叫嚣着,有的人跪拜着,有的人乞求着,有的人哭喊着……
而萧奕和南宫玥依旧坐在交椅上,不惊不躁,在四周的喧嚣衬托下,仿佛他们的时间在这一瞬停滞了下来。
萧奕嘲讽地勾了勾嘴角,看了身旁淡定自若的南宫玥一眼,心道:瞧瞧自家的臭丫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些个大男人连个女子都不如,如此怕死,还想搞什么民乱暴动?
“镇南王世子!”混乱中,那山羊胡老者指着萧奕痛心疾首地吼道,“是你引来了灾神,这泙湖城的劫难都是因为你。今日全城数万人葬身于此,都是因为上天不满你的暴行!”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集中到了萧奕身上,如无数道利箭一般,他们仿佛终于找到了愤怒的宣泄口,矛头一致对准了萧奕,恨不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挫骨扬灰。
萧奕满不在意地勾唇笑了,锐利的眼神仿佛在俯视着一群不值一提的蝼蚁一般。
“原来这东西就是你们的灾神啊!”萧奕笑得越发灿烂,又透着一丝狡黠,如一个顽童般,却是看得不少人心中发寒。
他的语速变慢,缓缓地又道:“那本世子就要让它有来无回!”
话语间,他的笑容又变冷,释放出一种森冷的杀气,一种上位者的威压与霸气,震慑得不少人又是哑然无声。
但所有的眼中却都含着化不开的绝望,这些南疆人又如何懂得黑死虫的可怕,那可是灾神啊!
区区凡人又如何敌得过神!
他们已经能够预知到自己的下场,双腿在微微颤抖,几乎不敢再看了。
萧奕慢悠悠地高抬起右臂,做了一个手势。
下一瞬,包围在广场四周的那些幽骑营的士兵都抬起了手中的弓箭,细心的人会注意到每支箭尖上悬挂着一个小小的布包。
那密密麻麻的黑色甲虫已经逼近到了十丈外,几乎可以听到一只只甲虫如蝉翼般的翅膀在空中急速振动着,发出“嗤嗤嗤嗤”的声音,也不知道是振翅声还是虫子发出鸣叫声……
“嗤嗤嗤嗤……”
听得人头皮发麻。
眼看着那黑死虫形成的虫旋风就要席卷而下,萧奕的右臂终于放了下来。
“咻咻……”
一道道羽箭如流星般划破空气,势如破竹地射向半空中的黑死虫……
可是地面上的南凉人却依旧面如死灰,这里的黑死虫数以万计,就算是一支箭一支箭地射,也不可能射得死那么多的黑死虫啊!
黑死虫的速度如此之快,就连马都跑不过它,更别说两条腿的人了。
他们全都逃不了,他们全都要死在这里!
大部分的南凉百姓都呆如木鸡,绝望地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黑死虫越来越近,一个个都对着他们张开了锯齿般的獠牙……
“咻咻……”
那些羽箭在刺中甲虫的那一瞬,绑在其上的布包爆裂开来,白色的粉末在半空中弥漫开来,与那黑色甲虫混在一起,变得灰蒙蒙的一片……
那些南凉百姓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傻愣愣地瞪大了眼睛。
紧接着,就见大片大片的黑色甲虫从空中掉下来,纷纷扬扬,如同一片黑色的虫雨。
“啪嗒,啪嗒,啪嗒……”
那些甲虫太过密集,下面的人根本就闪避不开,落在了他们的头上、衣袍上、鞋子上,引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人们都疯狂地躲闪着,拍打着,扭动着身体,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乱成了一片。
广场中央的木台当然也躲不过虫尸的“袭击”,萧奕不慌不忙,一手替南宫玥把她的斗笠戴了回去,另一手挥起软剑,“刷刷刷”几道银光闪过,那些虫尸就被阻拦在了剑网之外。
见状,小灰兴奋极了,仿佛是找到了新的游戏一般,抓着一顶斗笠在半空中接起虫尸来……
扶着斗笠的南宫玥心中甜丝丝的,她是学医之人,很多昆虫都可以入药,对这些普通姑娘家也许会怕得歇斯底里的虫子,她一贯是视若常物,这一点,萧奕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南宫玥嘴角微勾,阿奕一贯是如此,她不在意的,他会替她在意;她在意的,他就比她更在意……
她悠然望着这片密密麻麻的虫雨,仿佛她看得不是虫子,而是漫天的花瓣似的。
她的闲适自在自然而然地散发了出来,引得李得广不由多看了一眼,心里有种古怪的感觉。
世子妃还真不是普通的女子……怎么说呢,她和世子爷还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呸呸呸,他这说的是什么话啊!
李得广甩甩脑袋,不再多想,把注意力集中到那些黑死虫上……
无数羽箭还在持续地射出,不一会儿,广场上遍地都是沾着白色粉末的甲虫,那些甲虫背上的骷髅图案因为白色的粉末变得浑浊不清,它们的鞘翅还在颤抖着,似乎想要再次飞起,却是后继无力,鞘翅振动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到最后彻底动弹不得……
越来越多的黑死虫掉落在地上,堆积成一层厚厚的虫尸,踩上去就像是踩在干枯的落叶上一样,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中的虫子都掉落了下来,只剩下一粉末形成的白雾还稀疏地随风飘散着,不知何时,天上的云层消散,烈日又探出了头,阳光洒遍大地……
那些情绪激动的南凉百姓也渐渐地冷静了下来,他们总算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没事,自己在这可怕的虫灾中存活了下来。
他们都有些恍然如梦的感觉,直到有人狠狠地捏了旁人一般,一阵杀猪般的叫声骤然响起:
“你捏我干嘛?”
“不是梦啊……原来不是梦?”一个人傻傻地说道,疯狂地抱住了身旁的人,“我们没事!”
还从来没有人在面对黑死虫灾时幸存下来过,可是他们都活下来了!
幸存下来的喜悦瞬间给这死气沉沉的广场灌入了生机,众人都是喜形于色,欢呼着,雀跃着,甚至有人喜极而泣,有人腿软得几乎跪下。
此刻广场中央的木台上同样是布满了虫尸,也只有萧奕和南宫玥身旁两三丈如之前一般干干净净。
这时,陆平遥跑了过来,和李得广交谈了几句,两人就来到萧奕跟前,均是抱拳,由李得广禀告道:“世子爷,黑死虫已经全数消灭。”
黑死虫解决了,那么接下来,也就该算算总账了。
萧奕眯了眯眼,目光看向了台下,随手指了几个人,漫不经心的吩咐道:“这几人聚众闹事,妖言惑众,杀!”
“是,世子爷。”李得光等人抱拳应道,嘴角露出冷酷的笑意。
那被萧奕点过的几人顿时瞳孔一缩,其中一个山羊胡的老者愤怒地上前半步,对着四周的百姓大喊道:“大家快逃啊,镇南王世子要屠城……”
话音未落,一把长刀对准他的脖颈挥下!
与此同时,其他几个士兵也挥起了长刀,刀起刀落,炽热的鲜血从断开的脖颈处急速喷溅,一个个头颅咚咚地落地,跟着尸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骨碌碌……
那几个死状狰狞的头颅满是虫尸中滚动着,转瞬头颅上就沾满了虫尸,混着那赤红的鲜血,凸出的眼球,看来甚为恐怖……
附近的南凉百姓皆是倒抽了一口气,面如纸色,浑身颤抖不已,却是赶忙捂住了嘴,不敢发出声音,唯恐自己也被牵连其中。
虽然不过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但是在场的南凉人都领会到一点,这个大裕的镇南王世子杀伐果决,像是得了天助一般……
无论是至善如阿力曼穆禅,还是至恶如黑死虫,他都敢杀!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那些南凉百姓南凉百姓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心惧。如此狂妄之人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呢?!
如果神真的降临,他是不是敢屠神?
如果南凉敢逆他之意,他是不是会屠了整个南凉?
所有南凉人都半垂着脑袋,沉默了,压抑着心头的惧意。
萧奕在木台上,环视广场上的那些南凉百姓,再一次用南凉的语言高声道:“大裕有一句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重锤在在场众人的心口上,压得他们沉头沉甸甸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萧奕的脸上笑意不减,一字一句却是傲气逼人,“你们想要活,就好好活;不想活的,我也不会求着你们活!南凉已经归了我萧奕,你们服是不服?!”
685幸亏
四周寂静无声,那些南凉人一个个都颤抖如风雨中的野草。
李得广等人一个个都面目森冷,没有一点心软。
自古以来,皆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倘若南凉打下了南疆,那就是他们南疆的百姓为南凉所欺,所辱,所杀。
一片寂静中,忽然一阵嘹亮的鹰啼声响起,众人皆是下意识地循声往去,只见一头健壮的雄鹰展翅往空中飞去,势如破竹地直冲云霄,一时把众人都震慑原地……
萧奕唇角一勾,笑得意气风发,朗声又道:“本世子再问一次,你们服不服?!”
四周仍是一片死寂,跟着,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踉跄地跪在了黑白相间的虫海中。仿佛会传染一般,一个接着一个地都屈膝跪了下去,把他们的额头磕在虫尸上。
看着这些南凉人一个个地屈膝跪地,那些幽骑营的将士也是心潮澎湃,世子爷不愧是世子爷,一出手,便是一鸣惊人。
所有的将士都目光灼灼地望着萧奕,心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只要有世子爷在,他们南疆军就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仍旧坐在椅子上的南宫玥抬眼看着几尺外的萧奕,看着他俊美得不可思议的侧颜,几乎不舍得眨眼。
她的阿奕如同曜日般耀眼!
她,何其幸也!
“阿玥。”萧奕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笑容满面地朝她看来,对着她伸出了手……
南宫玥抬起右腕,搭上了萧奕的大掌,顺势站起身来,两人就在众人的目光中携手走下了木台。
他们所经之处,匍匐在地的那些南凉人自动自发地膝行着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路。
李得广等近百名幽骑营将士则紧紧跟随在两位主子身后,一个个都是面目严肃,不苟言笑,那浑身释放出的锐气让那些南凉人都浑身颤抖不已,身子匍匐得更低了。
四周几乎连呼吸的声音也听不到,唯有萧奕、南宫玥一行人踩在那无数虫尸上的声音。
咔擦,咔擦,咔擦……
仿佛魔咒一般回荡在所有南凉人的耳边。
萧奕和南宫玥毫不回头地离去了,留下陆平遥以及剩余的幽骑营将士处理善后。
李得广领着萧奕和南宫玥一路往城中的都总管府去了,一直到了府中的正厅里。
“查得如何了?”萧奕一边大马金刀地在上首的高背椅上坐下,一边单刀直入地对着李得广问道,而南宫玥则随意地坐在了下首。
萧奕问得没头没尾,可是站在堂中的李得广当然知道世子爷在问什么。
此事事关重大,他下意识地看了南宫玥一眼,想着既然世子爷没让世子妃回避,便一五一十地抱拳回道:“回世子爷,莫德勒如今正躲在泙湖城中。”
李得广所说的这个莫德勒乃是前南凉王室的嫡长孙,现今才五岁,在去年年底乌藜城被破前,他被南凉王的心腹悄悄送出了城。现在,那些南凉余孽不死心,暗自立了那年幼的莫德勒为南凉新王,颇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味。
官语白自打数月前抵达南凉后,大部分的精力放在南凉民生和收服民心上,而另一部分则是要想办法剪除这帮南凉余孽,让这点残余的火苗还未燃起就掐灭于伊始。
对于这些,萧奕自然是知道的,因而也料想到,官语白会把幽骑营派来此地,应当是有所意图的。
果然,就听李得广有条不紊地禀报道:“那个虔思教的阿力曼穆禅素来受南凉王室供奉,南凉亡国后,他先是留在虔思庙里静修,后又云游传道,与世无争。然而,末将这次到了泙湖城后,却发现他在肆意散布虫灾即将降临,显然是试图利用虫灾,在泙湖城挑起民乱。末将和陆广遥奉安逸侯之命按兵不动,暗中探查,确认是南凉余孽在背后主使。甚至,为了在虫灾后振臂高呼,挑起民愤,莫德勒也暗藏在了泙湖城的虔思庙里。”
萧奕一手撑在一旁的案几上,闲适地托着脸颊问:“那安逸侯的意思是?”
李得广恭敬地回答道:“侯爷吩咐末将欲擒故纵。”
“那就照安逸侯的意思行事便是。”萧奕随口道,仿佛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世子爷。”李得广抱拳领命,迅速地退下了。
这一日,继市集广场的虫灾降临后,又一波风暴袭击了泙湖城。
城南的虔风庙被上千的南疆军士兵围剿,庙中的一众虔思以及信徒被杀的杀,捉的捉……
如此大的动静当然也引起了城中百姓的注意,但是经过黑死虫一事后,这些百姓早就被镇南王世子的铁血作风所震慑,谁也不敢多言,更不敢阻拦,只见城中四处有虔思教的信徒跪地,卑微地伏拜,生怕被神灵迁怒。
一直折腾到黄昏,还有南疆军的士兵在街上搜查从虔风庙逃走的余孽,而李得广则带着两员被生擒的南凉大将回都总管府找萧奕复命。
萧奕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把那两个南凉大将带下去,该怎么审就怎么审。他这次是带着他的臭丫头出来玩的,这种事也就不用来浪费他的时间了。
把人带走后,李得广抱拳禀道:“世子爷,莫德勒已经被护送逃出了泙湖城。”
萧奕微微颌首,脸上笑意不改。
莫德勒说是“逃走”,其实是他们故意放走的。
有莫德勒在,南凉的这些余孽们都会以他为主,聚拢在他的周围,他们只需要时不时地一网打尽便是。而一旦莫德勒不在,没有了这么一个拥有南凉王室血脉的人,那些人四分五裂,各自为政,反而麻烦。
泙凉湖的民乱被无声无息的压了下去,没有兴起半点波澜。
萧奕秉承着这次是出来玩的态度,不再去管这件事,反正有官语白的安排,肯定一切都是妥妥的。
萧奕和南宫玥在泙湖城又玩了两日,这才继续一路南下,路上倒是听闻说南疆军与前南凉王族的余孽在弗加山一带交战了,历时一天一夜,足足剿灭前南凉王军五千人,“王孙”莫德勒在大元帅里克昂的护卫下再度逃走,有如丧家之犬。
两人游山玩水,足足用了六日,终于到了曾经的南凉都城乌藜城外。
萧奕指着前方,神采飞扬地说道:“前面再过几里路就是乌藜城了。”
虽然这一路他们行得悠然自得,把只需要四日的路程走成了六日有余,但自出南疆以来,十几天的旅程还是让南宫玥的脸上有些掩不住的倦意。
想着前面就是乌藜城了,她不自觉地加快了马速。
很快,又高又厚的城墙就出现在前方,乌藜城终于到了。
经过这小半年,曾经破败的城墙已经修复完成,没有了四起的狼烟,也完全不见当日战况的惨烈。
上方的小灰忽然发出兴奋的鸣叫声,往前飞了出去,南宫玥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就见一道白影从高高的城墙上掠过,若有似无的鹰啼声自前方传来。
南宫玥精神一振,脱口道:“是寒羽!”她露出灿烂的笑靥,“阿奕,快看,寒羽来接我们了。”
话语间,寒羽已经飞到了百来丈外,和小灰在空中交会,两头鹰绕着彼此打转,不时地发出欢喜的啼叫声,听得南宫玥脸上的笑意更深。
一瞬间,感觉自己不像是在异国他乡,就仿佛还在骆越城一样。
她含笑地看了萧奕一眼,两个人相视一笑,然后都一夹马腹,策马尽情奔驰着,在鹰啼声和马蹄声中心情变得开阔起来……
守城的将领认出了萧奕,立刻上前迎接,又赶紧命人前去通传。
萧奕对这座一手打下来的城池熟悉的很,扬手示意免礼,便自行带着南宫玥沿着正对城门的街道往南而去,直到南凉王宫出现在前方。
按照南凉王室本来的规矩,除了南凉王,所有人都必须在第一道宫门下马,可是如今这规矩却已经是前尘往事了。
南凉早已不复存在,这片土地是萧奕的属地!
重重宫门在萧奕一行人抵达前,一道接着一道地打开,经过八道宫门后,就见一道熟悉的修长身形在最后一道宫门后等着。
男子俊美儒雅,乌黑如墨的眸子淡然平和,嘴角轻扬,笑意浅浅,金色的阳光温柔地洒在他的身上,衬得他白皙的肌肤如玉,只是这么站在那里,就让人无法无视他的存在。
正是官语白。
“小白!”萧奕还没等马停稳,就利索地翻身下马,笑嘻嘻地说道,“我没给你惹麻烦吧?”
萧奕说得没头没尾,可是官语白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含笑道:“南凉民风彪悍,以武立国,信奉强者为上。力降从来就比智取更加简单有效。”
对于亡国的南凉而言,降服其余孽,直接用武力显然更加省时省力。可这武力需要的却是“绝对的力”,就好比萧奕在泙湖城所行的,杀伐果决!只此一次,就彻底把暴乱的民众降服,使其不敢再起任何逆反之心。把原本需要十天半个月的梳理才能达到的目的在短短的一天内彻底达成了。
然而,整个南疆军中,也唯有萧奕才能做到!除他以外,任何人如此行事,最终只会引发民乱。因为任何人都没有萧奕一般在南疆军中一呼百应的威信,更没有人像他那样,让南凉人闻风丧胆。
官语白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清浅的笑,说道:“阿奕,你替我省了不少事。”
“哈哈,”萧奕发出爽朗的笑声,得意洋洋地说道,“小白,你这么夸奖我,我会害羞的!”
闻言,就连南宫玥也忍不住眉头抽动了一下,随即就对上了小四黑亮的眼眸,仿佛在说,喂,管好你家那位!
南宫玥无奈地摊摊手,她要是管得了萧奕,那萧奕还是萧奕吗?
她带着一丝骄傲的眼神根本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小四撇过视线,懒得理这对“锅盖”夫妻。
随后,南宫玥上前与官语白见过礼,他们便与官语白一同进了正前方的日曜殿。
南凉王宫的宫殿自然是富丽堂皇,如水墨画般的大理石地面,红色的丝绒地毯,色彩鲜艳的壁画、雕梁画栋……整个宫殿散发着浓浓的异域风情,看得南宫玥是目不暇接。
三人随意地在一旁几把高背大椅上坐下,宫人们诚惶诚恐地上了热茶和点心后,就被小四一个冰冷的眼神给遣退了,只留下了小四随侍在一旁。
喝了两口热茶后,南宫玥觉得浑身舒畅了些许,笑吟吟地听着官语白与萧奕说起他来了南凉后的事。
自从官语白抵达南凉后,就让人调来了南凉近百年来的卷宗,包括农业、水利、商业、水陆交通、律法、土地税制、灾害等等,并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进行梳理。
当时,他就注意到了这种叫黑死虫的虫灾。
尽管这种黑死虫从没有在大裕见过,而在卷宗中又描述的十分可怕。但撇开所谓的“神鬼之说”,官语白在仔细研究了卷宗后发现,它其实与大裕的蝗虫非常相似。这种虫子本是独居的昆虫,只有当遇到某种“刺激”时,才会突然变得喜爱群居,从而演变为虫灾。
而与蝗虫不同的事,黑死虫不但会破坏农作物,更会啃食人畜。一只黑死虫可能算不上什么,被咬上一口也无大碍,可若几千上万只同时袭来,顷刻间就会让如牛一般的庞然大物变成一具森森白骨,也因而让南凉人闻之生畏。
官语白还从卷宗提及的一些蛛丝马迹中,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南凉王室似乎发现了“刺激”黑死虫的方法。
比如三十年前,当时的南凉王在即位前,正是利用了“黑死虫”铲除了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并将这一切归为天灾。
若是这样的猜测没错的话,这些南凉余孽很有可能会利用黑死虫让“历史重演”……
“初夏正是黑死虫大量繁殖的季节,若是如我所料的话,这是最好的时机。”官语白啜了一口清茶,脸容清雅淡然,“他们无论是想利用黑死虫,又或是别的法子挑起民乱,最关键的就是泙湖城,凤临城和黑翱城,这三城是南凉的中枢要地,四通八道,无论哪一城乱了,都能得到周边数城的呼应,让暴乱四起。所以,我把幽骑营一分为三,分别安插到这三城,正好加以历练。倒是李得广他们先有了消息。”
得知阿力曼在泙湖城所行之事后,官语白就知道时机到了。
“世子妃。”官语白含笑着问道,“当日所用的驱虫药可是你制的?”
南宫玥点点头,说道:“我看到官公子在绢纸上写的避虫药,杀虫药是在这基础上制成的。”
官语白最初的打算是让虫灾不出现,让阿力曼的预言落空,而这避虫药的方子是在王室的一些卷宗中找到的。南宫玥对黑死虫不了解,并不代表她看不懂药方,在调整了药方后,赫然就得到了对黑死虫而言致命的结果。
当时,萧奕本是想用沾着火油的乱箭来杀灭那些虫子,虽然流火会造成不小的损失,可萧奕并不在乎,泙湖城敢闹就得有所觉悟。不过,在南宫玥琢磨出那个方子后,萧奕也随之改了计划。最后的效果颇为惊人!
“黑死虫在南凉泛滥已久,世子妃这药倒是对于民生极为有利。”官语白说道。
好不容易打下的南凉国,无论是萧奕还是官语白都是想要好好经营的,若是能除去黑死虫的威胁,对于南凉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打下一个国家只是小道,彻底将其收复,才是重中之重。
官语白继续说道:“如今南凉局势已有所好转,原南凉王族连年征战,几个大城看着还算繁荣,但是一些村镇又是征兵又是征粮,百姓早就苦不堪言。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只要当权者给他们一条活路走,又无人蓄意挑拨的话,天长地久,就会慢慢忘记亡国之事,说到底,谁当南凉王又与他们有什么影响?!”
萧奕赶紧殷勤地端茶倒水,笑眯眯地说道:“小白,打仗什么的我在行,这些事,有你就够了。”
萧奕手下骁勇善战的将领不少,可有治国之才的却一个都没有。
幸亏还有官语白在!
萧奕眨眨眼睛,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官语白不禁失笑,端起茶盅啜了一口。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南宫玥不由被传染了笑意,嘴角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
他们又继续说着话,一开始南宫玥还认真听着,可渐渐的,不知怎么的,倦意越来越重,头也不受控制的一点一点的。
“阿玥……”
萧奕自然注意到了,赶忙朝南宫玥看去,见她眉宇中掩不住的倦意,顿时有些心疼。
是啊,阿玥又不似自己,糙人一个。这些日子出门在外,她睡眠又浅,想必是累坏了。
于是萧奕三言两语就与官语白告别,带着南宫玥下去歇息了。
至于小灰,自然是留给寒羽了。
此刻,镇南王世子和世子妃到来的消息早就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王宫,宫中上下以最快的速度行动了起来,把后宫中的月息殿收拾好了。
等小夫妻俩来到了月息殿时,宫中的管事嬷嬷立刻带着一干宫女迎了上来,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嬷,穿了一件湖色的南凉衣裙,身形略显黑胖,眉目间初看和蔼,其中又透着一丝精明,但这点精明在面对萧奕和南宫玥时,根本就拿不上台面。
在双方的地位有绝对的落差时,那些阴谋也好,阳谋也罢,根本就施展不开。
“参见世子爷、世子妃。”
一干宫人恭敬地以南凉语下跪行礼,一个个都是战战兢兢,根本就不敢抬眼看萧奕。
这些都是以前南凉王宫中的宫人,全都见证了镇南王世子带兵攻破王宫的那一刻,更见识了这宫中一度血流成河的惨状,铭刻于心。
此刻见到这位杀神就在眼前,又有谁人会不怕呢!
萧奕随意地挥了挥手,问南宫玥:“阿玥,你要不要挑几个人留下服侍?”
南宫玥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困得有些迷迷糊糊了,她随便问了几句,又随手点了几个人留下,还没来得及洗漱,就靠在萧奕的身上沉沉地睡着了,最后还是萧奕把她抱到了榻上……
虽然困倦,但是因为认床,南宫玥睡得并不安稳,时梦时醒,醒了又继续睡……只依稀记得天亮的时候,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萧奕起身了。
她本来也要起身,却被萧奕甜言蜜语地哄着又睡下了,昏昏沉沉间,她听到他在她耳边说,他要去军营看看,中午前就回来了,然后,她又睡着了……
686不适
南宫玥这一觉睡得很沉,等她不知道第几次睁开眼睛时,内室一片敞亮,估计早已是日上三竿了。
外头的日光透过半透明的窗纸照了进来,在大理石地面上洒下一片柔和的光晕。
南宫玥打了个哈欠,从床榻上坐了起来,茫然地看着四周。
昨晚她正困倦着,也没仔细打量这里的环境,此刻感觉自己身处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身旁又没一个熟悉的人,还真是有些别扭。
她自己起身穿上了衣裳,又走到床榻边的铜盆前,弄湿一方白巾给自己净面。
“哗啦啦……”
一阵水声把在外头候着的一个翠衣宫女引了进来,她战战兢兢地快步进屋,见南宫玥正在自己洗漱,吓得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颤声道:“见……见过世子妃。奴婢栀子,请让奴婢服侍世子妃……”
这名叫栀子的宫女一口大裕话虽然说得不甚标准,但还算吐字清晰,举止谦卑恭敬,语气中透着一丝惧意。
南宫玥见对方一脸不安的样子,神色温和地应了一声,又问了一下时辰,得知现在已是巳时过半,想起睡意朦胧时萧奕提到在午时前会回来,便吩咐道:“时间不早了,去准备午膳吧。”
“是!”栀子连忙领命,一直悬在半空的心总算稍稍放下些许,但仍有些紧张。
年初,大裕的镇南王世子领兵打入王宫,当时,她们这些宫里侍候的宫人都是惴惴不安,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担忧,历来政变,最凄凉的还是她们这些无辜的宫人,要不就是被处死,要不就会被充入红帐,成为士兵们的玩物,被凌辱至死的不在少数……
可是没想到的是,除了宫里那些原本侍候着贵人们的宫人被南疆军的人带走了之外,剩下的宫人只是被软禁在宫里,除了不能随意走动,什么事都没有,没有挨打,没有挨饿,更没有人来作贱她们……她们预想中的悲惨命运根本就没有降临到她们头上。
担惊受怕了一阵子后,她们的心总算稍稍安定了,觉得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了,便开始打算着给自己谋条出路。
可是问题是,镇南王世子早就回了大裕南疆,这宫中根本就没人需要她们服侍……直到数月前来了一个安逸侯,才令死水一般的王宫起了些许涟漪。她们本以为那安逸侯会选一批宫人前去服侍,结果一点动静也没有,让好几个心思活络的人好生失望。
这一次,听说世子妃随世子爷一起来了南凉,再一次燃起了众人心中的火苗,为了能来世子妃跟前服侍,不少人你争我夺争,使尽了手段。
至于她,以前就没干过近身服侍人的活,年纪又有点大了,只希望能平平顺顺地活下去,也没想过去争什么,却没想到因为她稍微会些大裕官话,居然就被挑中了。
如今看着镇南王世子妃为人似乎还挺和气的,想必只要自己听话,小心服侍着,世子妃应该不会为难自己。
想到这里,栀子越发小心仔细起来,赶忙出去吩咐小宫女去备膳,跟着又回来内室服侍南宫玥,替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南凉发式。
栀子的手艺倒是巧,挽得又快又好,又在她鬓角戴了几朵小巧的鲜花,不需要宝石与发饰,看着就清新动人。
南宫玥穿了一身白玉兰色的南凉衣裙,略显修身的衣裙勾勒出她修长玲珑的曲线,一对过腕的半袖露出她纤细的皓腕,清丽中又透着一丝飒爽,乍一眼看,除了她肤色偏白,还真是有几分南凉姑娘的感觉。
看着铜镜中焕然一新的自己,南宫玥的心情顿时舒畅起来,这时,就听一个宫女步履匆匆地走来,然后用磕磕绊绊的大裕话禀说,世子爷回来了。
那宫女话音未落,一身蓝色衣袍的萧奕已经大步进来了,他一眼就看到坐在梳妆台前的南宫玥,顿时眼睛一亮。
他的臭丫头真是好看!
萧奕目光灼灼地盯着南宫玥,根本就舍不得移开,一旁的宫女都半低垂着头,不敢乱瞟。
南宫玥笑着起身相迎,并吩咐传膳。
两个携手走了出去,在一张圆桌前坐下。
圆桌上很快就摆上了**道菜,这南凉的菜与大裕相比,无论是做法还会口味都相对单一,也就胜在彩色搭配得十分鲜艳,摆盘也很有一番自己的讲究,这一桌子看去,看着也算赏心悦目。
萧奕扫了一眼,随手用筷子夹起一块烤得焦红油亮的烤肉送到南宫玥的唇边,道:“阿玥,这个烤肉我以前吃过,味道不错,你尝尝?”
这烤肉都送到了嘴边,南宫玥还能怎么办,只能乖乖地张嘴。
烤肉烤得算是恰到好处,咬下去,肉质鲜嫩多汁,可是……
南宫玥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萧奕一直盯着南宫玥,自然没漏掉她的每个表情变化,忙道:“怎么?不好吃?”说着,他直接把南宫玥咬了一口的烤肉送入自己口中。
看他毫不避讳的样子,南宫玥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只是觉得有点油腻。”
她扫视了桌上的菜肴一遍,约莫是这宫中的御厨巴不得把最好的菜色都摆上来,以致一桌都是大鱼大肉,反而缺了主次,显得菜色有些油腻。
萧奕想想也是,阿玥这段时日累着了,睡一晚哪里能恢复得过来,是该吃点清淡的食物养养胃。
于是,他马上吩咐道:“还不撤了,换些清淡开胃的小菜。”
“不必了。”南宫玥却是抬手阻止,吓得在场的宫女心猛地提了起来,胆颤心惊地偷偷瞟着南宫玥,唯恐因为饭菜不和主子的口味,就被拖下去……
好几个宫女忍不住开始幻想自己的悲惨下场,只听南宫玥含笑道:“阿奕,这菜也不必撤了,我不吃,还不是有你吗?”她斜了一眼,以萧奕的胃口,每顿都只嫌肉少。
萧奕从善如流地改口,让宫女再加些开胃小菜。
那些宫女暗暗松了口气,赶紧领命退下。
不过是一盏茶时间,宫女们立刻就上了三道凉菜、两道热菜,快得出乎南宫玥的意料,想必是大厨预先就准备好了,就怕菜色不合主子的口味。
南凉的凉菜酸酸甜甜,很合南宫玥的胃口,见她吃得开怀,萧奕也放下心来,自己也动起筷子来,如风卷残云。
肚子有了七八分饱后,他动筷的速度就慢了下来,笑意吟吟地看着南宫玥斯文的吃相,觉得自家的臭丫头每一个动作都这么好看,那么的赏心悦目,他的目光从她的红唇移到她的纤纤玉指,再到她的玉腕,肌肤如玉,吹弹可破……
萧奕觉得牙痒痒,真想凑上去咬一口。
因为南疆天气炎热,南疆的姑娘也常常穿着半袖露出一截小臂,不只是平民女子,有些身份地位的姑娘也是如此,可是南宫玥自小就是王都长大的,一向习惯了长衣长袖,习惯了在仪态上让人挑不出错处,他还是第一次看她穿着半袖的衣裙……
自己还是应该多带阿玥去些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
萧奕目光灼灼,看得南宫玥再也无法悠闲地享受食物,忍不住嗔了一句:“阿奕……”
萧奕无辜地眨了眨眼,就像是一个被冤枉的大男孩,桃花眼中水光潋滟,仿佛在说:他又什么都没做,这什么世道啊,连看也不准人看了啊!
南宫玥眉头抽动一下,萧奕见好就收,笑眯眯地说道:“阿玥,南凉这小地方也没啥好东西,除了南凉马不错,大概也就是盛产玉石了。”
又有哪个女子不爱玉石的,南宫玥眼睛一亮。
见她眸子熠熠生辉,萧奕配合地继续道:“南凉的南部多翡翠矿脉。这乌藜城外就有一个玉市,经常有人在里面买玉、赌石。听说这几日还有一个玉王的比赛,你若是喜欢,我们一起去玩玩可好?”
“阿奕,我还没见过赌石呢。”南宫玥合掌应了,兴致勃勃地道,“我还想着南凉的花卉虽然好看,但是那些鲜花花环不方便带回南疆,干脆我就挑一些玉石回去送给霏姐儿和几位妹妹,还有二弟妹,她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想着,南宫玥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难得来到异国他乡,萧奕只是想带南宫玥出去玩玩走走看看,可不是为了给萧霏她们带礼物!萧奕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果然,所有跟他抢臭丫头注意力的人都讨厌极了!
这时,一旁的栀子小心翼翼地请示是不是要撤了主食,上点心和水果。
萧奕应了一声,然后叮嘱南宫玥道:“阿玥,你多吃点水果。快要六月了,南凉这里比南凉还热,你可要小心注意身子,别中暑了。”
“明白了。萧嬷嬷。”南宫玥好笑地看着他,难得俏皮地应了了一句。
殿内服侍的大部分宫女没听懂,但是那个叫栀子的宫女却是听明白了,螓首垂得更低了。
萧奕扬了扬眉,故意压低声音道:“世子妃,那要不要萧嬷嬷服侍您歇个午觉?”
南宫玥的脸上浮现一层淡淡的红晕,知道他在调戏自己,娇嗔地斜了他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话语影响,她忽然觉得一股浓浓的倦意涌了上来,忍不住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原本看着还算精神的黑眸一下子变得睡眼惺忪,她眨了眨眼,努力振作精神,却还是蔫蔫的。
见状,萧奕不免有些担心,凑过去仔细端详她的面色,“阿玥,你昨晚可是没睡好?”
萧奕昨晚也感觉到南宫玥醒过好几次,但是算起来她也睡了七、八个时辰了,怎么还是如此精神不济?
他越想越是担忧,直接站起身来,用自己的额头贴了贴她的额头,喃喃说:“没发烧啊。”
但是他没有因此而放心,又道:“是不是路上太累了,还是叫个太医看看吧……”说着,他已经拔高嗓门道,“来人……”
南宫玥失笑地打断了他:“阿奕,我没事的,我给自己把过脉的,我好得很,什么问题也没有。”
萧奕好看的眉头紧锁,却是不信,上次南宫玥中毒,她也说自己没事,结果差点没出大事。
医者不能自医,这句古话果然没错,还是要请个大夫才能放心!
想着,萧奕随手指了一个圆脸宫女道:“去!还不赶紧去叫太医!”
“是,世子爷。”那宫女惶恐地应了一声,飞似的跑出大殿,请太医去了。
之后,萧奕给南宫玥又斟茶又倒水,连吃饭都没心思了,看得南宫玥既感动又无奈,只能无力地再三保证自己真的没事,可惜换来的是萧奕“我就是不信”的眼神。
不一会儿,一个发须花白的老太医就气喘吁吁地着跟在那圆脸宫女后面来了,看他满头大汗的样子,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里有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
老太医还没来得及给萧奕请安,就听萧奕直接用南凉语吩咐道:“快给世子妃请脉。”
“请脉?”那老太医眨了眨眼,傻乎乎地看向了萧奕,疑惑地请示道,“世子爷,不知道何为请脉?”
萧奕顿时眉宇紧锁,目光如剑地瞪着那老太爷,语气中透出几分凌厉来:“你不是太医吗?连把脉都不知道?”
“这……这……”老太医被看得满头大汗,心头砰砰乱跳,他以袖口擦了擦汗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战战兢兢地俯身回道,“回世子爷,臣……臣没学过大裕的医术。”自然也就不会什么“请脉”还是“把脉”。
说到最后,老太医的声音几乎发颤了。久闻这位世子爷的性子阴晴不定……
萧奕的表情更为森冷,没好气地又问:“那你们南凉的大夫是怎么给人看病的?”
“回世子爷,臣等都是根据病人的症状,熬草药对症下药。”老太医咽了咽口水,艰难地答道,声音越来越轻,“或是用放血疗法……”
“什么乱七八糟的?!”萧奕的面色更难看了,他的阿玥好好的,这什么庸医竟然要给她放血?!
这等庸医,萧奕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靠谱,如何放心对方给南宫玥开药,要是没病被这庸医折腾出些病来,自己岂不是要懊恼死?!
“给本世子滚!”萧奕厉声道。
老太医应了一声,慌乱地跑了,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一旁的南宫玥被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似萧奕对南凉的医术闻所未闻,南宫玥却是略有所知,大裕的医术在千年中逐步发展,博大精深,而许多周边小国的医术在某些方面有其独到之处,体系上却不够周全,甚至带有几分盲目碰运气的意味,比如这放血疗法,适用于疫热、疮疡、痛风、结核病等热症,大裕医术也同样会运用放血疗法……
不过,她相信萧奕没兴趣听她细数各国医术的优劣差异。
“阿奕,”南宫玥正色道,“我真的没事。许是因为南凉天热,我又刚刚吃饱,所以才会觉得困倦。”
萧奕直直地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想想也是,天热了,人确实容易困倦。
他拉起她的素手,难得严肃地说道:“阿玥,你若是感觉有什么不适,可一定要告诉我!”
他乌黑漂亮的眸子一霎不霎地看着她,想起二月中,他回到骆越城,看到的却是她病怏怏的样子,至今都心痛不已。
他再也……再也不想看到那样的阿玥了!
他希望她永远健健康康,永远像现在这样对着自己露出灿烂的笑靥……
“阿奕。”南宫玥与他十指交握,“我会注意自己的身子的。”
她知道萧奕在怕什么,她知道自己的身子现在不仅仅是关乎自己,也关乎阿奕。阿奕太苦了,她又怎么忍心留他一人。
他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的……
两人的目光缠绵地粘着在一起,萧奕把她揽在怀中,好一会儿后,他亲了亲她的发顶道:“阿玥,我们下午就去玉市逛逛可好?”
虽然萧奕一向说是风就是雨,但南宫玥还是有些意外,挑眉问道:“阿奕,难道你今天没什么事了吗?”
以萧奕的身份,他来了南凉,驻守在此的不少将领应该会来宫中拜见他。
萧奕看着南宫玥,理直气壮地说道:“阿玥,我这回来南凉是带你来玩的,这里的事有小白就够了。”
看着他毫不心虚的样子,南宫玥也不知道是不是该为官语白抹一把同情泪。这个阿奕啊……
她没机会多说什么,萧奕已经一把拉起了她,笑道:“阿玥,我们是出来玩的,想那么多干嘛?玩得开心才是我们的第一任务……”
他振振有词、滔滔不绝地说着歪理,说到后来,南宫玥又被她逗笑了。
说了一会儿话后,萧奕让人备好了马。
宫中自然是不能骑马的,可如今这南凉王宫自是萧奕说了算了,他与南宫玥并肩,往宫外去了。
宫门再次一道道地开启,等走到最外面的一道宫门时,就见一个五十余岁、身形高大健硕的男子正等在了宫门处。
“世子爷!”
男子目露惊喜地看着萧奕,大步朝他和南宫玥走来,只见他鬓发之中已经有了几缕白发,穿着一身厚重的盔甲,行走间虎虎生威,自有一番大将之风。
萧奕没有下马,笑眯眯地冲着来人打招呼道:“孟老将军。”
萧奕当然是认识来人的,此人名唤孟仪良,和田禾一样,当年是跟着祖父的老将,如今在军中也是颇有威望。
“末将参见世子爷。”孟仪良恭敬地对着萧奕抱拳作礼,觉得自己今日真是运气不错。他才刚到宫门口,打算求见世子爷,本来以为这宫门重重的,没半个时辰恐怕还见不到人,没想到天助他也,世子爷竟然正好带着世子妃出来了。
“世子爷,末将有‘要事’同世子爷相商。”孟仪良看萧奕像是要出宫,急忙道,并在“要事”上家中了音量。
萧奕心里有几分不耐,如今的南凉,还有什么要事能比他带他的臭丫头出去散心游玩更重要的事?
他瞥了孟仪良一眼,淡淡道:“孟老将军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孟仪良看了看落后萧奕半步的南宫玥,心里觉得自己要说的是军国大事,怎么能让一个妇孺听到,再者,这宫门又非书房,人来人往的,又怎么是说话的好地方?
孟仪良的嘴唇动了一下,迟疑了一瞬。
可是又怕错过这难得的机会,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找到机会单独劝谏世子爷,于是他看了看周围,见四下没什么人,便下了决心,一副忠心耿耿地提醒道:“世子爷,您可要小心安逸侯。”
萧奕挑眉看着孟仪良,没有说什么。
孟仪良只好接着道:“世子爷,那安逸侯图谋不轨,意图在这南凉夺兵权,争民心,分明就是试图架空世子爷。世子爷明鉴,不能再让那安逸侯为所欲为了,不然这好不容易打下的南凉说不定就要落入安逸侯手中了。”
687所图
孟仪良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双手抱拳躬身向萧奕请命。
萧奕坐在马上俯视着他,笑吟吟地说道:“哦,那将军的意思是……”
孟仪良忙又道:“末将知道世子爷公务繁忙,尚有南疆诸事要管,必无暇理会这区区南凉小国。”见萧奕没有不悦之色,孟仪良放下心来,滔滔不绝地劝道,“以末将之见,世子爷大可以寻个可靠忠心之人帮着世子爷打理南凉。世子爷,我南疆军中有不少老人自老王爷时就跟随于麾下,忠心耿耿,天日可表!”
萧奕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袖,脸上笑意不减,问道:“孟老将军,若是本世子把南凉交予将军,将军会如何行事?”
闻言,孟仪良精神一振,心想:看来世子爷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孟仪良故作镇定地回道:“世子爷,末将以为有乱民暴动者,杀,以暴制暴。正所谓乱世用重典,不外如是!”
孟仪良越说越是激动,侃侃而谈,又说什么重立户籍、重查人口以便增收人头税以充军资……最后又义正言辞地说道:“南凉人不过是群蛮夷之辈,无需与他们讲什么道理,凡有人不服闹事的,杀了便是,如此,民心自然就安定了。世子爷,您的根基是南疆,至于这南凉属地,您无需过于费神。”
萧奕轻笑出声,淡淡地看着他,说道:“孟老将军,你连本世子需要什么都不知道,就想代替安逸侯主持南凉政事?呵,人贵有自知之明,孟老将军,你年纪大了,也该安享晚年了。”
说完,萧奕也不理会孟仪良有什么反应,一夹马腹和南宫玥一同走了。
孟仪良僵立在原地,望着萧奕和南宫玥离去的背影,浑浊的老眼中升起一层浓浓的阴霾。
三年前,世子爷奉皇命重回南疆,当时,他们这群跟随过老王爷的老人之中,田禾是最早向世子爷投诚的,大部分人包括他都是抱着观望的态度想先看看世子爷的本事再说。
结果却是一步错步步错。
就因为晚了这么一步,他在世子爷面前就再没露过脸,有什么好事都轮不上他,轮不上他们孟家。
他本想着自己比不上田禾也就罢了,毕竟是当初自己看低了世子爷,以致棋差一招。
但是局面也未必没有挽回的机会,他这次主动请缨跟随田禾来南凉,就是想着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以世子爷的身份,肯定不能久留南凉,而田禾早晚也是要回南疆的,只要自己能被世子爷委以重任管理南凉,那么他们孟家以后就是南凉的土皇帝,更可以萌恩子孙……
不想,世子爷麾下有一个田禾不够,竟然还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个安逸侯来!
这安逸侯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皇帝的走狗,就知道故弄玄虚,妖言惑众!
怎么世子爷就偏偏如此信任那安逸侯?难道世子爷是被那安逸侯下了什么蛊不成?!
想着,孟仪良眼帘微垂。
世子爷并非是一个会顾念老王爷情份的人,唯今之计,得想个法子,让世子爷知道,自己的能耐。
说起来,最近有个人自称是南凉最大的马商,愿意为南疆军供马。要是他能弄到大量而又便宜的良驹,世子爷一定会自己刮目相看的。
再者,那安逸侯的幽骑营似乎更加缺马,也许还能利用这个机会……
孟仪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注意到前方几十丈外的南宫玥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压低声音问道:“阿奕,此人是……”
对于那些跟随祖父的老将,萧奕也所知不多,就简单地说了几句:“孟仪良,他是当年祖父来南疆后,追随到祖父麾下的,跟着祖父打过几场胜仗,曾立下过一些军功……”
当年孟仪良立下军功,所以才有这些年的荣耀,至于能不能将之维持下去,就要看他们孟家自己了,刚才听那孟仪良一番大放阙词,看来这位孟老将军是真的人老脑子也糊涂了。
萧奕满不在意地说道:“孟仪良在这次南凉战败后,主动去找田禾请缨,一起来了南凉。”
回想着孟仪良刚才所言,南宫玥若有所思地叹道:“阿奕,看来他所图不小呢。”俗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只可惜世人往往看不透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
萧奕向她眨眨眼睛,笑嘻嘻地说道:“阿玥,这种小事,小白会应付。”
南宫玥嘴角抽动一下,故作叹息地说道:“官公子真是可怜……”
碰到萧奕这种不知道是挚友还有损友的家伙,到底是官语白幸运,还是官语白的倒霉呢?
“我们给小白带些好吃的回去不就行了?”萧奕毫不愧疚地说道。
话语间,两人策马悠闲地往前行去,不一会儿,就把南凉王宫远远地抛在了后方……
他们今日是出来玩的,因此故意放缓了马速,南宫玥一边驱马而行,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昨日初来乍到,她倦得很,都没心思好好看看这乌藜城。
跟人来人往的泙湖城相比,乌藜城没有那么热闹喧嚣,但一眼望去,街道整洁,来来往往的百姓都神态安宁,眼神平和,那种安然生活的感觉,与泙湖城隐隐透出的浮躁迥然不同。
这个城镇在经历了战火的摧残后,已经渐渐地开始恢复了生机。
南宫玥和萧奕走走停停,足足花了半个多时辰,才出了城。
萧奕只大致知道那个玉市在距离乌藜城数里的西郊,却是不曾去过的,于是,就边走边找人问路。
渐渐地,就见人流都往相同的方向涌去。
到了人流密集的地方,两人下了马,牵着马儿随着人流悠闲前行。
那所谓的玉市是在一片巨大的空地中或以竹或以木或以油布搭起了数十个凉棚,那些玉石商人就在凉棚中摆起摊位,摊位中除了出售各种玉饰品、未打磨的玉石,就是堆着一块块风化的石头。
有趣的是,玉市中行走的百姓多数看的不是玉饰,不是玉石,而是那些看来平凡的石块,一个个打量、细语,又不时地上前敲敲打打,眼神与表情中露出异样的神采。
见南宫玥面露好奇之色,萧奕解释道:“那是玉石的毛料……”
萧奕简单地给南宫玥介绍起赌石来,那些毛料是按分量卖的,个头越大的,自然也就越贵。所谓的赌石,就是挑一块石头剖开,里面要么是一块珍贵的翡翠宝石,要么就啥也不是,刀起刀落间,或令人一夜暴富,或令人倾家荡产。
整个玉市中最热闹的地方大概就是市集中心了,在那里摆放着好几块这几日开出的极品玉石,引得一众看热闹的人纷纷跑来围观,都在猜测着不知道哪一块玉会是这次比赛的玉王。
一切只能等今日申时过后,所有这三日来开出的玉会摆在一起,决出“玉王”。
周围的南凉人七嘴八舌地说得口沫横飞,可是南宫玥也听不懂,只能听萧奕转述,不由兴味盎然。
两个一边说着话,一边悠然自得的逛了起来。
时不时地有人挑选好了毛料,让老板开石,才不过半个多时辰,南宫玥就看到有好几个人开出了玉石,虽然品相一般,但瞧着还是有趣的很。
南宫玥不禁有些跃跃欲试。
萧奕最是了解她的心意了,说道:“我们也挑几块玩玩。”
南宫玥笑着应了。
两人只是随便来玩玩的,既不打算投机,也不打算出名,镇南王府更是不缺几块玉石,因此南宫玥也就是抱着好玩的心情,来到一个摊位前,随意挑了五六块毛料,让摊位的老板帮着开石。
那老板一见南宫玥和萧奕的样子,就猜到他们是赌石的生手,先把丑话说在了前头,先收了银子,又说什么“开石无悔”云云的。
一看这边有人要开石,就有不少好事者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着谁是毛料的主人。
当看清对方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时,一个中年男子羡慕地用南凉语说道:“我听说刚刚来了一个女子,连续挑出了好几块石头,全能开出玉,不会就是这位吧?”
“真的?那眼力和运气可不是一般啊!”旁边一个老者不敢置信地说。
无论是赌石的行家还是新手,都知道这毛料不到切割开来,谁也不能保证石头里面是什么,能否开出玉来,六成靠知识与经验,剩下的四成全看运气,即便是几十年的老行家恐怕也不能保证挑中的石头一定含玉。
围观的众人说得兴浓,萧奕也一一转述给南宫玥听。
话语间,第一块石头被开石的老师傅切割开来,四周顿时嘘声一片,只是一块废石而已。但大部分人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谁知道接下来的三四块也都是废石,只有最后一块开出了一块比手指没大多少的玉,品相也一般。
他们在毛料上花了几十两银子,却只得了这么一块连二两银子都不值的小玉石,说来算是赔得血本无归的那种。
那些围观的人一看没开出好的玉料,一下子就一哄而散,三三两两地走开了,意兴阑珊。
谁想南宫玥还是笑吟吟的,把那块玉石抓在手里把玩了几下,指着上面如波浪般的纹路道:“阿奕,你看,这玉石上的花纹还挺有意思的,要是顺着这纹路打磨成一个笔托,应该会挺好看的。”
萧奕顺势握住了南宫玥的手腕,就着她的手打量着那块玉石,在那如玉肌肤的衬托下,他顿时觉得这块玉看着顺眼了不少,笑着颔首道:“等回去后,我就给你打磨。”
南宫玥斜了这个抓住每个机会占便宜的登徒子一眼,直接把那块玉石塞给了他。
虽然只得了一块小玉石,但南宫玥的兴致更浓了,抛下一句:“我们再挑石头去。”
“是,夫人。”萧奕赶忙好像小厮一样跟了上去。
玉市里人来人往,不少摊位前都是人头攒动,两人随便又挑了一个人少的摊位。
南宫玥先在摆玉石的桌子前扫视了一遍,见没什么好玉,目光就朝一旁的石堆看去,随便挑了一块褐红色的石头,然后学着萧奕用南凉语吩咐老摊主开石。
她话音才落,就听右边传来一个清亮活泼的女音道:“这位夫人且慢。”
是大裕话?!
南宫玥略显惊讶地扬了扬眉,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南凉少女正站在一丈外看着自己,她身穿一身翠色的半袖衣裙,一头乌发只是简单地梳了一个黑油油的麻花辫子,鬓角戴着几朵翠色的花朵,看来如同初初绽放的花朵般清新可人。
少女的身后跟着数十个看热闹的南凉人,男女老少,三教九流,一片热闹喧阗声。
那少女目露惊艳地多看了萧奕一眼,就立刻收回了视线,继续对南宫玥道:“这位夫人,不如由我给夫人挑一块更好的石头吧?我保证一定可以开出好玉来。”
少女说的是大裕话,跟随在她身后的那些南凉百姓都是听不懂的,但是这玉市中的那些玉石商人却是走南闯北,更别说他们南凉的大部分玉石其实都是通过各种渠道销往大裕,有不少人都懂些粗浅的大裕话,就把两人的对话翻译给四周的百姓听。
那些围观者听了,都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说道:
“这位夫人可有福了!”
“是啊,这位璃沙罗姑娘挑石头的眼光那可是一看一个准。”
“今日玉市里水色质地最好的几块玉都是璃沙罗姑娘挑出来的,没准今日的玉王就要从中择出了。”
“……”
众人说得兴奋极了,简直比这位璃沙罗姑娘本人还要激动。
南宫玥淡然一笑,直接拒绝道:“这位姑娘,不必了。”跟着,她再次以生硬的南凉语吩咐老摊主找人开石。
璃沙罗怔了怔,有些意外,但立刻就重振旗鼓,说道:“这位夫人,且听我一言。实不相瞒,夫人选的这块石头,里头确实是玉石,但是品相不佳。”唯恐南宫玥和萧奕不信,她又跟着解释道,“夫人,您这块毛料是红皮壳的,虽然外表看着细腻圆润,十分漂亮,却也只是华而不实,切开后内部的翡翠往往品相一般。”
她说话的同时,后方不少懂行的人都是频频点头,更有人赞叹这姑娘年纪轻轻,却是个懂石懂玉的行家。
璃沙罗挺了挺胸,目露自信之色,笑着劝道:“这位夫人,我是因为看您这块石头形状有趣,像个红果子般,想买回去讨妹妹欢心,所以才想和夫人换一块石头。”
她扫视了摊位里的石堆一眼,又使了个手势,立刻就有一个下人奉上了一块拳头大的白色石头,“夫人,这是我方才在前面的一个摊位里挑的。这块石头就算出不了龙石种,应该也能出个冰种。作为让夫人割爱的补偿,那块石头就由我赠予夫人。”
璃沙罗说得有理有据,且好言好语,四周大部分人也争相或以南凉话或以大裕话劝说起南宫玥和萧奕来,毕竟这可是天上掉银子的好事啊!
听那些不相干的人在那里叽叽喳喳的,萧奕是眼见心烦,语气微冷:“还不给我开石!”
他眉目如画,笑时如同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蹙眉冷语时,气质就骤然变了,锐气四射,让人不敢小觑,看得那璃沙罗心中一惊,也不敢再多话。
老摊主飞快地看了璃沙罗一眼,立刻就吩咐开石师傅去开石。
四周围观的人都是唏嘘不已,觉得这位大裕来的公子和少夫人还真是不识抬举,更有人上前问那位璃沙罗姑娘能否将她手中那块石头让给他们……
开石师傅三两刀就把那石头开了,果然,其中只开出一块龙眼大小的小碎玉。
四周嘘声一片。
然而让这些看客们意外的是,南宫玥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丝毫失望和后悔之色,反而兴致勃勃地把玩着小玉石,对萧奕说道:“阿奕,你说拿它来做一个挂坠好,还是做一对耳环好?”
萧奕毫无原则地应道:“你慢慢想,等你想好了,你画出图来,我来给你做。”
南宫玥笑着应了,把玉塞给了萧奕。
璃沙罗怔怔地看着二人片刻,眸光一闪,方才若无其事地叹道:“夫人不愿割爱,但这块石头我还是赠予夫人的,就当有缘一场,留个纪念!”
她飒爽磊落地说道,那姿态颇有“买卖不成仁义在”的气度,又引来四周不少赞赏的眼神。
说完,她留下那块白色毛料,正欲翩然而去,却被南宫玥叫住了:“姑娘且留步。”
璃沙罗眼中微微一亮,朝南宫玥看去。
南宫玥嘴角一勾,笑盈盈地看着璃沙罗,语气中却透出一丝犀利:“若姑娘有所意图,还望直言。”
璃沙罗瞳孔微缩,虽然她力图镇定,但面上却是掩不住那微微的讶色。
南宫玥接着道:“姑娘一来就知我们是大裕人,还特意用了大裕话,若说是偶遇,怕是也太巧了。”
虽说大裕人长相与南凉人略有不同,但是大裕四方也有不少小国小族之人与大裕人看起来没什么两样,而这位姑娘偏偏就认定了他们是大裕人!
璃沙罗脸色又变了变,心念飞转,果断地有了决定。
她恭敬地以大裕的礼节福了福身,爽快地承认道:“南凉古那家的女儿璃沙罗,见过公子、夫人。”
古那家?!
南宫玥对与南凉之事几乎是一无所知,当然不知道这古那家是何来历,但是四周围观的百姓却是知道的。
古那家是南凉最大的皇商,在南凉亡国之前,除了南凉的王室,整个南凉最富庶的人家就是古那家。
古那家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有继承家业的机会,璃沙罗自小聪慧,父亲就打算为她招一个赘婿,留在家里。
可是谁也不曾想过南凉竟然会亡国。
虽然他们古那家没有因为南凉亡国而被牵连,但已经没有往日的风光,如此下去,只怕不出十年就会逐渐败落。
璃沙罗如何甘心,她如今是家中三位掌家候选人之一,若是要从两位兄长中脱颖而出,就必须在这时有所作为。
不久前,萧奕在路上打听玉市地点的时候,璃沙罗就得到了消息,匆匆赶了过来,先是给自己造了势,又特意安排了这场偶遇,目的就是希望能在世子面前露露脸。
比如刚才,若是世子妃肯接受自己的好意,收下那块毛料,等到石头里开出翡翠珍品后,世子爷和世子妃自然会对自己留下深刻的印象。
一旦她能搭上世子爷,就有机会重拾古那家的荣光。
那么古那家下一代掌家的身份就必然是她的了。
却没想到世子妃会是如此反应,让她原本周密的计划英雄无用武之地!
688大喜
璃沙罗咬了咬下唇,飞快地看了萧奕一眼。
那个在街头巷尾的传闻中被称为“杀神”的镇南王世子竟然长得这么好看,南凉多是肤似黑炭的糙汉,哪有像世子爷这般眉目如画的男子,比起来,家里给她挑的几个赘婿的侯选,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无法相比。
这镇南王世子妃委实是好命。
想着,璃沙罗的眸中有几分艳羡,但立刻就掩饰了过去。
四周的不少百姓都是交头接耳地揣测着,也不知道这对年轻的夫妇是什么贵人,竟让古那家的姑娘特意跑来这玉市想与他二人搭上线。
萧奕从旁人的议论中听出一二,就简明扼要地对着南宫玥说了两个字:“皇商。”
商人重利。南宫玥略微一想,就明白了,也不再与这位姑娘多言,转头对萧奕道:“阿奕,我们再看看,我还想挑些玉带回骆越城。”南宫玥心里琢磨着,要挑上一块水头好的玉石,定制个笔洗带回去给萧霏。
萧奕立刻应了。
两人也不再理会璃沙罗,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行去。
璃沙罗没有因此灰心,对于她而言,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绝不能功亏一篑。
父亲也曾说过,商场如战场,不到最后都不算失败!
更何况,她如今面对的可不是一个普通的人,而是这片南凉地界的新主人,一时的失利算不上什么。
想到这里,璃沙罗打起精神,又跑了上去,很有诚意地说道:“公子且留步,请听我一言。虽然冒昧,但我其实是想与公子做一笔生意。”见萧奕没有理会她,又继续说道,“不知公子可听闻过南凉古那家之名?我们家素来以培育良驹而闻名,下有马场上百处,其中乌藜城外的风雷马场更是南凉最大的马场,匹匹皆是百里挑一的良驹。”
古那家以养马起家,自上一任的掌家起,古那家就专为南凉提供战马,因此不仅积下了大笔的财富,而且虽是商贾,在这南凉国内也有着不小的威望。
军马对于任何一方势力都有不小的吸引力,古那家虽在此道上有着极佳的优势,可是南凉养马的并不只有他们家。尤其自南凉亡国后,古那家身份尴尬,说不定就会被别的家族抢了先,那古那家恐怕就真得败亡了。
这一点不止是她,她的两位兄长同样知道。
璃沙罗甚至还听闻近日大哥正在设法讨好一位南疆军的老将军,她正扼腕自己晚了一步,却没有想到,萧世子竟会在这时来了乌藜城,而她更是比大哥早一步得知了萧世子的行踪……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她一定要设法说服萧世子同意从古那家采购战马。
哪怕被萧奕无视,璃沙罗也不见尴尬,一路跟在萧奕和南宫玥身侧,说道:“公子,风雷马场距离此地不远,您若不信,大可前去一观。”她恭敬地道,“还望公子能给古那家这个机会。古那家必不会让公子失望的。”
她点到为止,没有再继续往下说,生怕反而惹得萧奕不耐烦。
而这时,南宫玥停下了脚步。
璃沙罗心中一喜,正要开口,就见南宫玥停下并不是为了和自己说话,而是从一旁的摊位上拿起了一块手掌大的玉石,把玩了起来。
璃沙罗心念一动,说道:“公子,夫人,看二位必是爱玉之人,然这玉市中大多只是俗品。依我所见,能配得上二位,唯有玉王……”她再次拿出那块白色的毛料,说道,“就好比这块。二位是初来玉市吧,不如驻足片刻如何?”
她的眸中闪烁着自信的光华。
做生意不能急于一时,还得循序渐进才是。
哪怕今日与萧世子无法谈下这笔生意,她也得给他留下印象。
虽然和最初的计划不太一样,可萧世子和世子妃既然来了玉市,肯定多少会对能开出珍品的毛料有几分兴趣。
南宫玥确实有些好奇了,他们在这里逛了这么久,还没见到有人开出过珍品呢。
见南宫玥停下了脚步,萧奕也从善如流。
璃沙罗见状,笑意又深了一分,把毛料给了一位开石师傅,吩咐道:“开石。”
那师傅应了一声,赶忙一刀开了下去。
围观的人群凑上前去,发出一声惊呼。
“见绿了!”
这一刀切下赫然可以看到一片诱人的绿色,那翠绿色浓艳,却又晶莹剔透,绿得正,绿得浓,绿得艳……
“这是极品啊!”
一个人脱口而出,声音激动得微微颤抖着,其他人也都沸腾了起来,交头接耳。
旁人惊叹不已,而璃沙罗则心定了不少。
这块毛料是她出门前特意让人从府里的库房取出来的,只是未开石前,多少总有几分不确定,直到此刻她才放下了心。
“继续开。”
璃沙罗果断地说道,那师傅便继续下刀,随着一刀刀地下去,露出了最浓艳剔透的绿色。
那开石的师傅几乎手都要颤抖了,有的毛料第一刀下去,看着见绿,但也许就这么一小片绿,可是这块毛料却不同,其中的翡翠至少有婴儿拳头大,瞧它绿得流油的颜色,倘若整块翡翠都没有一丝瑕疵的话,那么……
师傅下刀的手更快了,四周的人都是倒吸了一口气,又有人激动地说道:“这……这应该是龙石种祖母绿吧?那可是翡翠中极品中的极品!”
“是啊是啊,这玉质至少价值千金,足以争一争今年的玉王了。”
“古那家的姑娘果然不简单啊!”
“……”
璃沙罗心头的巨石终于彻底放下了,恭敬地说道:“古那家愿将这块玉石赠于公子和夫人。”
周围一片哗然,看这水头色泽,这可是价值千金之物,古那家还真是豪爽。
南宫玥微微一笑,方才她亦是看得兴致勃勃,尤其是周围紧张的气氛有些感染到了她,亲眼见证了一块极品翡翠的出世,实在是种不错的体验。
可看完也就够了。
这翡翠确是极品,她不缺好玉,这块价值连城的祖母绿在她眼中还及不上刚刚那两块小玉石。
她笑了笑说道:“姑娘的眼光确实不错,这块翡翠确实有着玉王之象,恭喜姑娘了。”瞧过了热闹,她也有些倦了,向萧奕说道:“阿奕,我们回去吧。”说着,又让摊主把自己刚刚挑的那块玉打包了起来。
萧奕的目光一直全神贯注在南宫玥的身上,见她脸上露出了疲态,自然连忙就应了。
“公子,夫人。”璃沙罗见状,一时有些焦急,脱口道,“您看这……”
萧奕似笑非笑地撇了她一眼,那态度虽是漫不经心,眸光却锐利如箭。
商人执着是一回事,只要能哄得阿玥高兴他不在意,可若不懂分寸就让人厌烦了。
萧奕的目光让璃沙罗望而生畏地低下了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她有些不甘心,咬了咬唇,还想开口,抬头就只看到了萧奕正把南宫玥扶上马背。
他们本来是一人一骑出来了,可是见南宫玥有些蔫蔫的样子,萧奕实在不太放心,于是利索地翻身上马与她共骑,一夹马腹就策马而去,只留下滚滚飞扬的尘土。
璃沙罗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她不得不承认,她是失败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重新打起精神,告诉自己说:今日她也不算败得太彻底。
她曾经听闻过世子妃的传言,说是大裕的一品郡主,甚是善妒,以至萧世子别无妾室,甚至还有人说,萧世子是看到大裕皇帝的份上,才会世子妃如此容忍。
可是,她却发现,无论是萧世子小心翼翼扶着世子妃上马的样子,还是两人时不时的目光相对,都有着化不开的柔情蜜意,显然与传闻并不相符。
这么说的话,也许她可以换种方式试试。
当年,他们古那家的祖先也是靠着锲而不舍的精神才挣下了这份家业,她的血脉中既然也留着祖先的血液,那么她也可以的!
前方的萧奕带着南宫玥出了玉市,他刻意地放缓马速,策马往乌藜城的方向而去,而南宫玥骑来的那匹母马则自觉地跟在萧奕的乌云踏雪之后。
踏踏踏……
在阵阵马蹄声中,南宫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阿玥……”
萧奕唤了一声,想问她觉得如何,却发现她发出了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
南宫玥竟然在路上就睡着了。
萧奕眉宇紧锁,他现在可以确信他的臭丫头肯定不对劲!
记得她上次中毒未愈那会儿也是这样,总是像睡不够似的……难道是因为最近旅途劳顿,以致毒素又反复了?
萧奕越想越担忧,偏偏这南凉的太医委实是没用,他可不敢让那等庸医给阿玥看病……等等!
萧奕忽然灵光一闪,他真是犯糊涂了。
南凉王宫的那些庸医的确不可靠,但是军营里也有军医啊。哪怕那些军医更擅长的是刀剑外伤,可怎么说医术也比那些庸医牢靠多了。
想到这里,萧奕小心地替南宫玥调整了一下位置,让她舒服的靠在自己的身上,马速也随之更稳了。
二人径直回到了南凉王宫,穿过九道宫门,来到月息殿……从头到尾,南宫玥一直睡得迷迷糊糊。
萧奕小心翼翼把她抱了下来,在众多宫人各异的目光中,他亲自把南宫玥送到了内室中,轻柔地放在床榻上。
原本还昏昏沉沉的南宫玥在触及床榻的那一瞬,打了个激灵,忽然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仿佛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在这里,跟着眼神清醒了一下,面露赧然道:“阿奕,我睡着了?”
说着,她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怎么跟个孩子一般,说睡就睡着了。
“就睡了一会儿。”萧奕应道,不动声色。反正他跟阿玥说再多,她都觉得自己没事,还不如他自己先悄悄地把军医叫过来呢。
南宫玥被萧奕扶着坐起身来,又想起了什么,问道:“阿奕,我赌石赢来的那两块玉石呢?”
萧奕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宠溺的笑意。他从随身带的荷包里把那两块小小的玉石倒了出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顶道:“放心吧,你的东西我怎么敢忘呢!”
南宫玥娇憨地笑了,把玩着那两块小玉石说:“这块雕笔托,还有这块,我要好好琢磨琢磨……”虽然这两块玉的玉质一般,但是顺着玉石上的纹路雕刻的话,应该还是可以做出不错的小玩意。
萧奕接过其中一块指头大小的玉石,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刻刀,故意转移南宫玥的注意力:“我现在就给你雕笔托。”
南宫玥顿时眼睛一亮,目光被他的动作吸引。
萧奕随意打量了那玉石一遍,就拿着刻刀熟练地雕了起来……
南宫玥一眨不眨地看着萧奕好看的手指飞舞,阿奕使刀的样子还真是好看,无论是飞刀,刻刀,长刀,还是菜刀……
她嘴角翘起,笑意渐深。
内室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刻刀在玉石上的雕琢声,还有外面风吹树叶的簌簌声……
不知不觉,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化成了一曲安详的催眠曲。
南宫玥打了个哈欠,又觉得眼皮变得沉重起来,闭上眼睛,脑袋一歪……
几乎是下一瞬,萧奕就稳稳地扶住了南宫玥的螓首,手掌上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掌心,温暖而规律。
阿玥睡着了。
萧奕的眸色更深,更黯,轻巧地扶着南宫玥躺了下去,这一次,没惊动她分毫。
她粉润的樱唇动了动,似乎睡得更沉了。
萧奕盯着入睡的南宫玥片刻后,转身挑帘朝外走去。
守在外面一干宫女忙不迭给他请安,他看也没看她们一眼,径自唤了一个士兵过来,吩咐道:“你去军营给我叫一个军医来!”
“是,世子爷。”那士兵赶紧抱拳领命而去。
萧奕则又回到了月息殿的内室中,在一串串的珠链的晃动声中,南宫玥毫无所觉,径自沉睡着。
萧奕在榻边坐下,握着她的一只素手,眼中掩不住的忧虑,以及恐惧……
这一刻的他,身上没了平日里的不羁与肆意;这一刻的他,看来如此孤独,就像是一个孤单的小男孩。
他想紧紧握住南宫玥的手,告诉她,不要离开自己,但是又怕自己过分用力会惊醒她,会吓到她。
他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道:阿玥,你一定要没事啊!
内室中,静悄悄地,沉甸甸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响起栀子生硬的禀告声:“世子爷,李军医来了。”
萧奕如遭雷击般,猛然回过神来,急忙道:“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一阵急促的步履声自外面传来,然后是一阵挑帘声,栀子领着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进来。
这位李军医中等身量,身穿一件朴素的青色衣袍,皮肤被晒得黝黑粗糙,看来饱经风霜。他显然是急忙赶来的,此时呼吸还有些不平稳。
他快步走到近前,抱拳行礼:“见过世子爷。”
他见萧奕好端端的,而南宫玥则是闭目躺在床榻上,心中猜到应该是世子妃有什么不适,心下更为紧张了。
这南疆军上下,谁人不知道世子爷和世子妃鹣鲽情深,且世子妃医术高明,这若是连世子妃自己都治不好的病,那自己能行吗?
李军医越想越是心里发虚。
萧奕起身吩咐道:“你给世子妃请个脉。”
闻言,栀子赶紧办了把小杌子到床榻边,而李军医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这还没开始把脉,额头的冷汗已经涔涔落下。
他坐下后,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伸出三根手指搭在南宫玥的皓腕上……
这时,内室中静得出奇,栀子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萧奕更是死死地盯着李军医的一举一动,注意着他的每个表情变化。
静下心来的李军医凝神感受指下的脉动。
往来流利,如盘中走珠,应指圆滑,往来之间有一种回旋前进之感。
对于身为军医的李军医而言,这个脉象真是熟悉而又陌生,让他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探错了。
这件事事关重大,可错不得啊!
李军医眉头微蹙,谨慎地又再次确认了一遍。
见李军医神色有些不对,萧奕的心更为忐忑了,心道:难道阿玥真有什么不好……
就在这时,李军医终于收回手,站起身来,转身对着萧奕再次抱拳,正色禀道:“世子爷,小的给世子妃探过脉了,世子妃这是滑脉。”
滑脉?!萧奕愣了一下,滑脉是什么……
李军医赶紧把话说白了:“恭喜世子爷,世子妃乃是喜脉。”
喜脉!
这两个字反复地回响在萧奕耳边,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目光灼灼地朝床榻上睡得正沉的南宫玥看去。
他的臭丫头有身孕了!
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连她这段时日的不少古怪之处也有了解释,难怪她最近特别喜欢酸酸甜甜的食物,难怪她最近讨厌油腻,难怪她最近越来越容易疲累,难怪她最近坐着也会睡着……
萧奕一方面是恍然大悟,一方面又是心花怒放,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宫女栀子也暗暗松了口气,幸好世子妃不是病了,而且还是天大的喜事,世子爷和世子妃心情好,对于她们这些宫中的前朝旧奴,也是一个好消息。
好一会儿,萧奕才记起来问李军医:“世子妃的身子状况如何?”
世子妃腹中怀的说不定就是未来的小世孙,镇南王府下一代的继承人,李军医那是一丝也不敢怠慢,忙回道:“世子妃的身子调理得不错,现在脉象很稳,看来大概有一个多月了。”
这若是普通的孕妇,李军医就随便给开一剂安胎药让对方安安心,但是如今怀着身孕的可是世子妃,他可不敢随便开方子。
萧奕随意地挥了挥手,让李军医下去了,栀子也识趣地一起下去了。
萧奕又在南宫玥的身旁坐下,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仿佛碰触一个绝世珍宝一般。
至今,他还觉得恍然如梦。
萧奕傻乎乎地捏了自己一下……好痛,不是梦!
阿玥真的有了身孕!自己要当爹了,阿玥要当娘了!
那个小阿玥现在就在阿玥的腹中……
想着,萧奕的另一只手忍不住伸了过去,轻轻地捂在了南宫玥的腹部,嘴角又傻乎乎地翘了起来,笑得眼睛眯成了两弧弯月。
萧奕忽然侧躺到了床榻上,一手揽着南宫玥纤细的腰身,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睡颜,心口暖呼呼的,宁静而温馨。
上天实在是太厚待他了!
有了阿玥,有了他们的孩子,他又有何求呢?!
689显摆
萧奕就这么一直看着南宫玥,仿佛永远看不厌似的。
外头太阳开始一点点地西下,等夕阳只剩下半边脑袋的时候,南宫玥嘤咛了一声,眼帘动了动,然后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就是萧奕放大的俊脸,略显昏黄的房间里,他的桃花眼像是会发光一样,亮得不可思议,仿佛要把她吸走似的。
南宫玥几乎舍不得眨眼了。
“阿玥,你醒了。”
萧奕抬起右手,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划过她的脸颊,刚醒的她看来有些懵懵的,可爱极了,让他的心好像变成了软绵绵的棉花糖一样,要溢出蜜糖来。
南宫玥立刻感觉到萧奕像是有些和平时不一样,他,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就像……就像她答应嫁给他的那时候一样。
“阿奕……”南宫玥含笑问道,“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好事!
萧奕的眼眸更为璀璨了,闪着名为“喜悦”的光芒。
可不是吗?
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萧奕迫不及待地想找人分享,迫不及待地想让全天下都知道这个好消息。
他也不卖关子直接道:“阿玥,我们马上就要有女儿了。”
这一次,轮到南宫玥懵了,直愣愣地看着萧奕,樱唇张得圆圆的,那可爱的小模样看得萧奕忍不住在她唇上亲了一记。
南宫玥傻乎乎地眨了眨眼,眼中闪过许多,此刻她也醒悟了过来,原来早就有征兆了。
而她这个当娘的还傻乎乎得毫无所觉。
自从上次中毒以后,她的小日子就变得不太准了,因而这次虽然晚了十来日,她也没有太在意,还以为是出了远门,疲累所致……
南宫玥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腹部,也是难以置信,自己的腹中竟然已经有了一个小宝宝,她的骨血……
这一世,她有父有母有兄有子,有阿奕,她还有什么所求呢?!
想着,南宫玥晶亮的瞳孔中迸射出惊喜的璀璨光芒,如同暗夜星子般。
不用她说话,萧奕就能感受到她心底那种纯粹的喜悦,那种由心底而发的喜悦。
小夫妻俩都是直愣愣地看着对方,好一会儿两人都没说话,看着彼此,乌黑的眸中都是亮晶晶的。
这一刻,他们俩的心是同步的。
他们要有孩子了!
他们要当父母了!
两人都傻乎乎地笑了,那笑容是那么甜蜜,那么温暖,那么期盼。
他们会好好护着他们的孩子长大,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教他读书识字。
如果是女孩,就由她教她琴棋书画女红;如果是男孩,就让阿奕教他十八般武艺,保卫南疆,保卫他们大裕国土……
等他长大了,送她出嫁或者为他娶妻,再看着他养育孩儿……
那应该会是人生最最幸福的事情吧……
两人在床榻上厮磨了好一会儿,然后萧奕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惊呼了一声。
南宫玥疑惑地挑眉。
萧奕一把抓住南宫玥的双手,紧张地问道:“阿玥,你以后不能再骑马了!我听说孩子不满三个月的时候,得小心仔细些,好生养胎,不可以劳累……”
南宫玥听得又甜蜜,又觉得好笑,想说自己不是生病,只是怀孕了而已,可是话到嘴边,她又不想说了。阿奕如何不知道,他只是担心她,紧张她而已,而且怀孕的头三个月也确实该注意一点。
于是,她乖巧地点了点头说:“我会小心身子的。”
萧奕心中一片柔软,爱怜在她的嘴角又亲了一记,然后接着道:“我待会就派人去骆越城把你那几个花儿、鸟儿的丫鬟叫来,我们干脆就在乌藜城多住一阵子再回去。”
南宫玥又应了一声,乌藜城到骆越城要十来天的路程,来得时候不知道倒也罢了,如今还是要小心些比较好。但随即她想起另一件事,有些惋惜,有些纠结:霞姐姐的小定礼,她本来该亲往的,难道要缺席不成?
萧奕却是不以为意道:“小定礼有什么大不了的,小鹤子不缺席就行!”说着,他对着南宫玥眨了眨眼。
南宫玥怔了怔,这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居然把心里想的说出口了,她忍不住又摸了摸腹部,眼中闪过一抹赧然。
怀了身子后,她果然变得很奇怪……
赧然之中,更多的还是甜蜜,内室里不时地响起两人的厮磨声,细语声,轻笑声……
萧奕和南宫玥又在屋子里厮磨了片刻,跟着他陪着她吃了点心后,她就又睡下了。
萧奕则起身去磨墨铺纸,洋洋洒洒地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碧霄堂的,让朱兴把阿玥的那些丫鬟们全送到乌藜城来。而另一封则给了傅云鹤,先是显摆了一番自己就要当爹了,然后表示,他的小定礼,他们就不回来了。
写了信之后,他还觉得意犹未尽。
萧奕从来不是低调的人,真是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自己就要有女儿了。
可是这南凉能说话的人实在不多,跟小灰说再多,它估计也听不懂,唯一的对象也只有——
小白!
萧奕眼睛一亮,赶忙命人快马加鞭地送出了信,接着,就兴冲冲地跑去找官语白。
“小白!”一进门,他就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炫耀道,“我要当爹了!”
伏案的官语白抬起头来,愣了一下,眼中闪现浓浓的笑意。
他放下手中的公文和笔墨,拿起手边的茶杯,双手捧起,含笑道:“阿奕,那我以茶代酒恭贺你和世子妃。”
萧奕笑眯眯地在官语白的对面坐下,随性地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水,然后也举起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又滔滔不绝道:“算算日子,我家小囡囡明年年初应该可以出生了,一年之计在于春,连出生都这么会挑时节,真不愧是我女儿啊!”
此刻,正歪在窗台上的小四无语地看了萧奕一眼,眼角抽动了一下,这个萧世子还是这般莫名其妙,不就是年初出生吗?也要硬扭成是优点。
萧奕根本不在小四的鄙视,现在,无论什么事都影响不了他的好心情。
他笑嘻嘻地又道:“小白,你放心,我家小囡囡的义父当然就是你了。”他不客气地替自家的小阿玥先把义父给认好了。
以后小阿玥只要学会小白的三分“狡诈”,那也就终身受用了!
想着,萧奕笑得更欢了。
官语白从善如流地说道:“那我可要为我未来的义女先准备一份见面礼才行。”
“那是自然!”萧奕也不与官语白客气,不客气地直接应下了。
见状,小四的脸色更难看了,这个萧奕实在是太厚脸皮了。他家的鹰缠上他们家的寒羽还不够,他还要让他家的孩子再缠上自家公子。
听萧奕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家的女儿会是如何如何的可爱聪慧,小四撇了撇嘴,心道:你以为你想生女儿就是女儿啊,没准就生个来讨债的儿子呢?!
哼,哪有天下的好事都让萧奕占尽的道理!
小四冷淡地撇开了视线,往外面的庭院看去,只见小灰和寒羽正在庭院上方的空中盘旋嬉戏,小四原本就不太好看的面色变得更冷了……
窗外传来的鹰啼声也吸引了萧奕和官语白的注意力,两人都是循声看去,只见蓝天中的寒羽展翅朝窗口的方向俯冲了过来……
屋子里的三人都注意到寒羽的爪子中似乎抓着什么,面色不知道是该好气还是好笑。
寒羽的鹰爪里抓了一只灰色的鸽子,可怜的灰鸽在那如钩的鹰爪之中一动也不敢动,微颤颤的样子可怜极了。
寒羽飞过窗边时,随意地把那鸽子送到了小四的手中,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拍拍翅膀朝萧霏飞去,嘴里发出得意的叫声,好像在炫耀或者表功什么……
寒羽已经彻底被那个小灰教坏了,小四有一丝无奈,赶忙取下信鸽爪子上的小竹筒,把其中的密信交到官语白手中,道:“公子,是王都来的飞鸽传书。”
官语白接过密信飞快地展开,草草地浏览了一遍后,就交给了萧奕。
这封密信中写了两件事,第一,由于群臣连番上谏,皇帝已经拖延了立太子的庙祭仪式;第二,韩淮君率兵平反谋逆的礼景卫,大获全胜,即日就将凯旋而归。
萧奕看着信,嘴角勾出一个淡淡的弧度,就听官语白轻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皇上也是一片苦心,特意给了齐王府的大公子这个机会。等到韩公子回来后,想必就能以军功封爵了。韩公子娶了皇后娘家恩国公府的嫡长女,如此一来,五皇子也算是在军中有人了。”
本来,韩淮君身为齐王府的庶长子,地位尴尬,为齐王妃和齐王世子所忌惮,就算韩淮君有本事、有能力,可他想要崛起,那也要有机会才行——这一次把平反礼景卫的差事交给韩淮君应该算是皇帝对皇后和五皇子的安抚和表态吧。
官语白的眸光闪了闪,继续说着:“看来皇上并没想要放弃五皇子,只是以如今朝堂的局势,皇上的手法还是太软绵了。”
这时,萧奕从信中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地接口道:“顺郡王和恭郡王羽翼已丰,又岂是这样不温不火的手段能压下去的?!”
说着,萧奕就点了个火折子,把那封信给烧了。
那绢纸在官语白和萧奕的目光中燃烧殆尽,化成灰烬,飘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官语白盯着那飞飞扬扬的灰烬,忽而说道:“……本届恩科明日应该就要放榜了。”
“且静观其变吧。”萧奕懒洋洋地翘起了二郎腿,随口道,“小白,你这里的茶我喝着不错,可是放了果子?给我包一些,我拿去给阿玥尝尝……”不过,不知道阿玥现在能不能喝茶,得把那军医再找来问问……
书房里,两人悠闲地闲聊起来。
如同官语白所说,次日就是恩科的放榜之日。
一大早,贡院的门口就已经张贴上一道长长的黄底黑字的榜文,今科举子只要能上榜,就成了贡士,最差也能混个三甲同进士。
榜文前,可说是人山人海,一片热闹喧哗,来围观的不仅是今科的考生,还有考生的家里人,以及闻风过来凑热闹的普通百姓。
十年寒窗苦读,等的就是这一日了,或是前途似锦,或是名落孙山,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意气风发有人黯然失色,或喜或悲的惊呼声此起彼伏,更有人情绪激动得晕厥过去……竟是比菜市场还要热闹!
几个落榜的学子干脆就挤到榜文的前列,从前至后地看着榜文……
“会元,泾州黄和泰。”一个青袍学子仰首念道,微挑右眉,“泾州多才子,但这黄和泰似乎没听过……”
“第二名,王都李华仁。”
“第三名,旭州刘……”
“……”
“曾湖煜?!曾湖煜是第九名,这怎么可能呢?!”那青袍学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榜文,不敢相信地大叫起来,他一把抓住身边的同伴道,“宋兄,你帮我看看,曾湖煜是不是榜文上的第九名?可是我眼花了?”
那宋姓举子也看着榜文,颔首道:“邓兄,你没看错,的确是曾湖煜,可有什么问题?”说着,他一脸疑惑地看向了友人。
邓举子眉宇紧锁,沉声道:“我和曾湖煜是同乡,他的学问如何,我再清楚不过,他怎么可能会中?!”
曾湖煜也不过是家中有些臭钱,才读了镇上最好的书院,平日里就知道带着一帮酒肉朋友流连花街酒巷,能中举已是万幸,他怎么可能中得了贡士!
邓举子越想越是激动,面露愤然之色。
宋举子知道友人因为落榜心情不好,便劝道:“邓兄,许是这位曾公子这次恰巧发挥的好……又或者,今科的考官正好喜欢他的文章呢?”
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每个考官都有自己的偏好,所以许多举子在科考前会把这一条也列入考虑。
邓举子仍是愤愤不平,又道:“就算是考官喜好不同,可这曾湖煜委实学问稀疏平常,上届乡试,乃是榜上最后一名……”
“许是运道吧。”宋举子叹息着道,“人这运道实在难说,我刚刚看了榜文,我一个同乡李允知才学不凡,我本以为他今科必中,没想到竟然名落孙山。”
这时,一旁一个蓝袍学子接口道:“这位兄台,你也认识李兄啊!我和李兄同住在状元楼里,也觉得他才学不凡,还有泾州才子于束全,兖州才子林琼……他们都是闻名大裕的才子,这次居然都落榜了。”
见他们说得热闹,附近又有几位学子也来搭话,众人皆唏嘘不已,一时说这个上榜的学子学识平平,一时又为落榜的某人而惋惜……
每次放榜都会有一些学子觉得自己怀才不遇,贡院门口的这一些叹息声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大部分人在看完榜文后就陆陆续续散去了,落榜的学子黯然离去,而那些上了榜的学子则是呼朋唤友,看来容光焕发。
“刘兄,王兄,陈兄,何兄,走!小弟今日登科,侥幸中了第七名。”一个锦袍青年对着几个学子抱了抱拳,“今日小弟做东,我们去状元楼喝酒去!”
“恭喜张兄了。没准今日在状元楼喝酒,来日就金銮殿上被皇上御笔点为状元。”一个学子略显谄媚地恭维道。但他所言也并非无可能,殿试时虽然要重新定下排名,分出一甲、二甲和三甲,但是一甲和二甲的头几名肯定是在前十名中点出来的,否则殿试几百人,皇帝哪有时间翻阅所有的卷子。
“是啊是啊。以张兄的才学,那是状元之才啊。”
“……”
几个学子簇拥着那位张公子渐行渐远,往状元楼的方向行去了……
一个多时辰后,贡院门口就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那张明黄色的榜文还留在墙面上,在烈日的照耀下,那明亮的黄色鲜艳得近乎有些刺眼……
这一日,恩科放榜成为整个王都上上下下所关注的话题,一直到次日一早,余韵仍未平息。
早朝之上,龙座上的皇帝难得心情不错,却不想刘公公一句“有本上奏,无事退朝”后,朱御史恭敬地出列。
这御史是负责监察朝廷以及官吏的,朱御史若是要上奏,那自然是为了弹劾了。
果然——
“皇上,臣要弹劾南宫秦在本次恩科中有舞弊行为!”
朱御史这一句话仿佛是在整个金銮殿上投下一道巨雷,从皇帝到百官都是震了一震,谁都知道科举舞弊关系重大,一个弄不好,那就是一场腥风血雨降临朝堂与王都!
殿中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百官或是打量那朱御史,或是打量着南宫秦。
南宫秦的脸色自然不太好看,他很想斥责那朱御史血口喷人,可是这里是金銮殿,而不是菜市口,是由着人骂街的地方,他只能耐心地由着对方先禀完。
朱御史顿了一下后,就继续禀道:“皇上,昨日放榜后,有一榜上有名的学子名叫张存志,带着一干学子去状元楼庆祝,喝了个酩酊大醉,这才不小心在友人的询问下酒后吐真言,说他花了一大笔银子,所以这一次才能榜上有名。皇上,恩科乃选拔国之栋梁,南宫秦徇私舞弊,实在是罪无可赦,望皇上明察!”
那朱御史说得有条有理,字字铿锵有力,神态间更是义愤填膺,一副精忠为国的样子。
皇帝面沉如水,锐目之中一片幽深,看不出喜怒。
“南宫秦,”皇帝俯视着站在下方的南宫秦,“你有何话可说?”
南宫秦深吸一口气,出列,然后躬身回道:“回皇上,绝无此事。臣不识那张存志,更不知此人何出此言,只是这酒后戏言怎可当真!”
皇帝眯眼看着南宫秦,似乎在衡量他所言是真还是假。
朝上百官交头接耳,发出细碎的私语声。
“酒后戏言?这是‘酒后吐真言’才是!”朱御史讽刺地对着南宫秦笑了,跟着再次对着皇帝躬身作揖,“皇上,此次放榜后,早有很多学子议论今科不公,有才之士纷纷名落孙山,可是那些无才无德之人却一个个都榜上有名!皇上,微臣是不是妄言,皇上一查便知。”
听朱御史言辞凿凿更言之有物,皇帝心中疑心大起,正如同朱御史所谏,到底真相如何,查一查便知。
毕竟这科举舞弊关系重大,一个处理不慎,会挑起天下文人学子的怨气,届时社会失序,人心离散,会毁及朝廷的根基。
皇帝果断地咬牙下令道:“查!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跟着,皇帝的目光再次看向南宫秦,淡淡道:“南宫秦,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你就暂时不必上朝了,好好在府中静思吧。”
“是,皇上。”南宫秦躬身应道,头垂得更低了。
皇帝的雷霆之威震得殿中的百官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心中都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似乎又一场风浪要降临在王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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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0清白
比起朱御史所禀之事,之后官员们所奏的不过是鸡毛蒜皮而已,百官也知道皇帝心情不好,有些事就干脆压下不提,没一会儿,早朝就散了。
平日里下朝后,还会有大臣找南宫秦唠嗑几句,可是今日众人对他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历朝历代,科举舞弊都是大忌。
他们都是心知肚明,这一次无论舞弊案是否真有其事,也无论无论南宫秦是否清白,一旦考生闹起来,引起大乱,为了给考生一个交代,作为主考官的南宫秦,难逃罪责,轻则罢官流放,重则……南宫家满门恐怕都会保不住!
众臣心思各异,有的人幸灾乐祸,有的人心生恻隐之心,有的人惊疑不定,也有人不免涌起了兔死狐悲之感……
南宫秦没心情理会别人怎么想,下朝后,就直接回了府,并让人去把南宫穆叫到了他的书房里,打发了下人后,他就把早朝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南宫穆当然相信兄长绝不会徇私舞弊的,可也同样明白此事的厉害之处,面上难免露出骇然之色,一时千头万绪涌上心头。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倘若这次恩科真的有舞弊之事,那么能有机会做这事的也就这么几人,可是这次副主考黎大人也是出身世家,官声清明。
而若并无舞弊,那显然,定是有人在刻意挑动考生,针对南宫家……
南宫穆想到的,南宫秦这一路也想过了。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二弟,我怀疑我上次奏启皇上更改试题的事被外泄了,所以才会为家里招来了这般滔天之祸。”
南宫穆顿悟了,喃喃道:“大哥的意思是?”
南宫秦平静地说道:“我南宫家怕是招了两位郡王的厌,成了他们夺嫡的眼中钉。若我所料没错的话,这件事想必是不能善了了。”
在皇帝拗不过朝臣拖延了庙祭的日期后,连那些中立的朝臣们也变得有些摇摇欲坠了,五皇子的势也因此变得更弱。在这样的情形下,始终站在五皇子这边的南宫家自然也就更加招眼。
南宫秦这次被委了恩科主考官的重任,本来应该是皇帝想借此给五皇子一点助力,现如今反而却成了两位郡王除掉南宫家的一个好机会。
南宫秦搭在扶手上的右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表情愈发严肃,“事到如今,二弟,我们必须早做筹谋。你安排一下,把恒哥儿送去南疆托付给玥儿,若真有个万一,也可以为我们南宫家保全住一点血脉。”
南宫恒是南宫秦的嫡长孙,更是南宫家这一辈唯一的孩子,若真到了祸及满门的地步,务必是要保住他。
南宫穆瞳孔一缩,知道大哥会说出这番话,真的是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应下了:“大哥,您放心,此事我一定会安排得妥妥当当。”
若是让南宫家的血脉断绝在他们手中,那么他们兄弟俩就是南宫家的罪人,将来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南宫秦微微颌首,庆幸地说道:“所幸昕儿和他媳妇如今也在南疆,你且想法子尽快通知他们,让他们千万不要回来。有镇南王府护着,无论如何,总能保住性命的。”
南宫穆郑重应是。
书房里,气氛沉甸甸地,兄弟俩都知道这有可能将会是一场颠覆整个南宫家的浩劫。
与此同时,王都已经是暗潮涌动,南宫秦在早朝上被弹劾舞弊一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王都。
南宫家乃是士林世家,在文人学子中威望甚高,大多数的学子都不愿相信南宫家会出此斯文败类,但他们也对科举舞弊厌致极,从茶楼、酒楼到路边的小摊子,都可见学子在议论此事,期望朝廷早日能查个水落石出,给学子们一个交代。
紧接着,就有一学子登高一呼,言辞凿凿地指出此次榜上有名的几个贡生都是金玉其外的绣花枕头,学子们将信将疑之际,又不少与这几个贡生同乡的学子纷纷站出来响应,甚至还有人找到了这些贡生往年的旧文章……
尤其是黄和泰在乡试中所作的文章,更是引得一片哗然,谁都不愿相信,这样的人竟能高中会元。
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这次的恩科之中恐怕真有徇私舞弊。
十年寒窗,谁会愿意自己付出的努力功亏一篑。
学子们乱了,纷纷奔走请命,一个个都义愤填膺,渐渐有人怀疑其他中榜的贡士也都是舞弊而来,徒有虚名,两方学子争锋相对,一时硝烟四起。
三日后的一大早,一众学子自发地聚集起来,往着贡院的方向而去,越靠近贡院,人群就越庞大,数百名学子以及闻风过来看热闹的百姓将通往贡院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巳时过半,烈日当头,学子们浩浩荡荡地来到贡院门前,贡院门口的守卫看着这么人多也有些发虚,其中一人外强中干地说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竟敢来贡院聚众闹事!”
为首的一个头戴方巾的青袍学子上前半步,作揖道:“吾等并非聚众闹事,只是想求一个公道而已。”
顿了一下后,那青袍学子骤然拔高嗓门:“十年寒窗苦读,只为一朝金榜题名。各位大人,吾等只求大人重查试卷,还众位学子一个公道!”
说完,他“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
就像是一滴水落入湖面中,泛起了阵阵涟漪,后方其他的学子也都一个接着一个地跪了下去,场面看来透着一丝悲壮。
跪在地上的学子们齐声喊了起来:“求大人重查试卷!”
“求大人重查试卷!”
“……”
声声请命如雷震,学子们一个个都是满脸通红,群情激愤。
两个守卫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叹了口气,劝道:“我看你们还是回去吧。你们势单力薄,就算求也没用的,还是回去再好好复习,错过了这次恩科,还有下次的会试。你们再闹下去也讨不得好的,万一被夺了功名,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学子们一听皆是面面相觑,心中有些忐忑:是啊,当权者最忌百姓聚众闹事,在场这么多学子,若是朝廷打算革除几个挑事者的功名,那也未尝不可能。十几年的苦读,家里人的殷切期望……
学子们表情各异,不少人开始心生退意。
这时,那为首的青袍学子霍然地站了起来,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青袍学子双目充血地瞪着那黑色牌匾上龙飞凤舞的两个金漆大字:
贡院。
这是天下学子实现理想的第一步,却是这么一个肮脏的地方。
青袍学子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嘶吼道:“朝堂不公,徇私舞弊,大裕危矣!”
“邓兄……”
他身后的一个褐袍学子想拉他的袖子劝他几句,可是已经晚了一步,那邓举子猛然朝前方贴着榜文的白墙撞了过去……
砰!
一声巨响后,只留下一地的鲜血飞溅上白墙,飞溅上那明黄色的榜文,将数个名字染上了刺目的血渍,看来触目惊心!
邓举子死前的嘶吼声回荡在众位学子的耳边:“朝堂不公,徇私舞弊,大裕危矣!”、
学子们为之而沸腾……
……
此事次日早朝就由朱御史如实上禀,满朝骇然。
朱御史最后道:“皇上,舞弊徇私令天下学子心寒,如今学子群情激愤,皇上圣明,请还天下学子一个公道!”
御座上的皇帝面色阴沉,却是没有立刻表态。
这时,又有个大臣出列道:“皇上,臣以为朱大人所言甚是,天下学子乃是我大裕未来的栋梁之才,更是我大裕繁荣昌盛的根基,此事若是不能给众学子一个交代,朝廷威信何在?大裕危矣!”
皇帝沉吟片刻,就算他原本想慢慢查、细细查,现在也不得不有所作为了。
至少得先安抚住了这些群起激愤的学子们。
“传朕旨意,暂押南宫秦,重查试卷!”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铿锵有力,声音落下的同时,满朝寂静无声,没有人注意到俯首躬立一旁的朱御史嘴角勾出一个得意的弧度。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早朝就这么散了。
早朝后,锦衣卫指挥使陆淮宁奉旨率领一众锦衣卫策马赶往南宫府。
一众鲜衣怒马的锦衣卫所经之处,百姓无不避让,不少人都暗自揣测着,锦衣卫出马,一定没好事,这一次,也不知道是哪个府邸要倒霉。
锦衣卫目标明确地穿过几条街,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南宫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南宫府团团包围。
府中的下人还搞不出清楚状况,只能战战兢兢地领着陆淮宁和几个锦衣卫去了南宫秦的外书房。
“南宫大人!”
陆淮宁还算客气地对着起身相迎的南宫秦抱拳,又抬了抬手中的那卷圣旨,在宣读了旨意后,说道:“还请南宫大人随我走一趟。”
尽管南宫府眼看着似乎大厦将倾,可是陆淮宁却也不敢太过怠慢,毕竟就算南宫秦这次栽了,南宫府的二少爷还是咏阳大长公主的孙女婿,五皇子殿下的伴读,更别说南宫府还出了一个镇南王世子妃呢!别的不说,镇南王世子那脾气,就连陆淮宁也不敢轻易招惹。
更何况,如今大罪还未定,陆淮宁自然也得礼敬几分。
南宫秦虽然还不知道今日早朝的事,却已经听说了昨天发生在贡院的惨剧,几乎是彻夜未眠,心里也隐隐料到了这一刻的来临。
他爽快地一笑,笑容中透着一丝苦涩:“本官不会让陆大人难做的……”
他抚了抚衣袍,随着陆淮宁离开了,腰板仍旧挺得笔直。
不过不到一盏茶时间,一众锦衣卫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
南宫府中顿时人心惶惶,立刻就有下人去荣安堂禀告苏氏,苏氏一下子昏了过去,荣安堂中乱作一团。
柳青清大着胆子掐了苏氏的人中,又给她闻了闻盐巴,苏氏方才悠悠转醒……
虽然苏氏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看着眼神还算清明,一屋子的人都稍稍松了口气,柳青清亦然。
如今的南宫府早已是柳青清当家,这几年也足够她在府中建立起足够的威望,她当机立断召集了府中的几个管事嬷嬷,并接连下了几道命令:“……吩咐下去,不许府中下人非议此事;如有逃奴,一律杖毙;还有,让门房闭门谢客……”
管事嬷嬷们领命而去,在杀鸡儆猴的杖责了几个下人后,府里总算稍稍平静了下来,只是所有人都免不了有些惶惶不安。
毕竟,若是主家定罪,他们都得被归于官奴发卖,到时候,逃不过妻离子散的命运。
柳青清忙得有些焦头烂额,这时,一个青衣小丫鬟气喘吁吁地小跑着进了厅来,屈膝禀道:“老夫人,大少奶奶,恭郡王府的白侧妃来了。”
白慕筱来了?!柳青清眉头一皱,对于这位白家表妹实在是没什么好印象。
她正欲开口,就见一旁苏氏在王嬷嬷和冬儿的帮扶下坐了起来,喜形于色,急切地说道:“快让表姑娘进来!”她仿佛找到了救星般,喃喃自语,“筱儿是个好孩子,这些年又深得恭郡王的宠信,若是她能说服恭郡王帮着老大求求情,那老大一定会没事的……”
那青衣小丫鬟正要领命而去,柳青清一个眼色立刻有一个婆子把那小丫鬟给拦住了。
“祖母。”柳青清不紧不慢地说道,“孙媳以为这个时候南宫府还是闭门谢客的好。”
“柳氏,你说什么?!”苏氏气得额头青筋乱跳,柳青清一个孙媳居然还敢对着她这个祖母指手画脚,做出指点江山的模样了?!
苏氏愤而拍案道:“我们南宫家还容不得你做主!”
她抬手指向那青衣小丫鬟,正要命令她去请白慕筱进来,就看到一道熟悉的修长身形正大步朝这边走来,脱口而出道,“晟儿!”
南宫晟得知早朝发生的事后就匆匆从翰林院回来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南宫秦已经被带走了。他听说苏氏晕倒了,就又急忙赶来了荣安堂。
苏氏一见嫡长孙,就像是瞬间有了主心骨,把柳青清的种种不孝之举数落了一遍。
府中出了如此祸事,南宫晟心中也难免不安,但还算镇定,他耐心地听苏氏说完后,好言哄道:“祖母,孙儿无用,让祖母为父亲操心了。孙儿以为如今南宫家应该闭门谢客,免得让皇上以为我们南宫家是畏罪,是在意图跑门路减轻罪责。祖母,父亲的为人您最清楚不过了,绝不会做徇私舞弊之事,既然父亲清白,就不怕皇上查。等皇上还父亲一个清白,自然就没事了。”
苏氏眉头微微舒展,她自己的儿子性子她最了解,老大为人最是耿直廉洁,眼里根本就容不下一颗沙子,决不可能会徇私舞弊。
是啊,长孙说得有理,清者自清,若是他们自乱阵脚,反而惹得皇上对他们南宫家平生疑窦,那岂不是弄巧成拙?!
想着,苏氏总算平静了不少。
不过经历折腾了刚才这一番后,苏氏疲累不已,在冬儿的搀扶下进内室歇息去了。
南宫晟和柳青清便告退了,夫妻俩走出荣安堂后,脚下的步子顿了一下,相视苦笑,他们都知道接下来将会是南宫家的一场大难。
两人一边往前走,一边双手交握在一起,仿佛想借着这个动作从对方身上汲取力量似的。
柳青清表情恬淡而平静,早在公公决定送走恒哥儿的时候,她就已经想明白了。
恒哥儿被送去南疆,以三妹妹的为人,一定会看顾好他的。恒哥儿好好的,自己也就后顾无忧了。
她转头看着丈夫俊美的侧颜,所谓夫妻,就是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生死与共!
夫妻俩缓步朝自己的院子行去,与此同时,在角门外的马车上候着的白慕筱也得知了南宫家闭门谢客的事。
来传话的小丫鬟有些诚惶诚恐地看了那黑漆平顶马车一眼,唯恐白侧妃动怒。
马车里的白慕筱淡淡地应了一声,声音似乎没有一点恼意,吩咐道:“碧痕,打道回府。”
碧痕应了一声,急忙吩咐车夫,马车就在车夫的吆喝声中飞驰而去。
白慕筱挑开窗帘回头望去。
几十丈外的南宫府大门紧闭,门庭冷落,一些路过的百姓正对着门匾指指点点……
白慕筱发出嘲讽的讥笑。
这一切都是南宫家自作自受!
南宫家,尤其是南宫秦当年敢这样羞辱她,如今这也算是因果报应!
白慕筱放下窗帘,收回了视线,一双黑眸黑得好似一汪幽潭,无底的黑暗。
坐在白慕筱对面的碧痕小心翼翼地问道:“侧妃,您说南宫大人会怎么样?”
白慕筱以一种平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说道:“自古以来,考场舞弊案都是朝堂上的一场血腥风暴。”
史上的舞弊案无一不是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南宫秦身为主考官,肯定是摆脱不了干系,他可以说,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只要这次的舞弊案越闹大越大,为了平息学子的怨愤,不止是南宫秦逃不过,南宫家满门落罪也不在话下,要么满门抄斩,要么流放边疆……
一旦没有了南宫家的撑腰,南宫玥还能像现在这样得到萧奕“全心全意”的宠爱吗?!镇南王又会如何看待这个娘家败落的世子妃?
倘若南宫玥已经生下一儿半女,那为了世孙,没准镇南王父子还会给她一分颜面,可惜啊,南宫玥到现在还是膝下空虚……
这大概就是命了!
白慕筱的唇角越翘越高,胸口中充斥的是难言的痛快!
她真想放声大笑!
不知不觉,马车里的气氛有些诡异,碧痕飞快地瞥了白慕筱一眼,立刻垂首,心中忐忑而惶恐:姑娘真的变了。
“哒哒哒……”
在规律的车轱辘声中,马车飞快地朝恭郡王府飞驰而去。
马车进了郡王府后,在二门停下,白慕筱在碧痕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却对上一双不善的锐目。
王妃陈氏身旁服侍的一位嬷嬷已经候在了那里,那嬷嬷上前一步,看着恭敬地福了福身,脸上却有些皮笑肉不笑地,带着一份轻蔑,道:“白侧妃,王妃请您过去一趟。”
白慕筱心情好,也懒得和一个奴婢计较,应了。
反正陈氏叫她过去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也不就是立规矩吗?!
陈氏对她的羞辱,她一笔笔都记着呢,将来自然能十倍百倍地奉还给韩凌赋和陈氏。
白慕筱淡定地抚了抚衣裙,随着那嬷嬷去了正院。
691献礼
嬷嬷引着白慕筱往东次间行去,前面又有小丫鬟为她们挑帘。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挑帘声,可以听到一个熟悉的男音从屋子里传来:“……茗儿,岳母身子不适,明日本王就陪你回一趟娘家探望岳母。”
郡王妃陈氏的闺名是陈秀茗,这声“茗儿”唤的正是陈氏。
这郡王府中,除了韩凌赋,又有谁敢如此唤陈氏?!
白慕筱嘴角微微翘起,透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嘲讽。原来韩凌赋竟然也在!
“多谢王爷。母亲知道一定会很欢喜的。”陈氏听似温顺地应道,语气中透着几分受宠若惊。
话语间,白慕筱走入东次间,只见韩凌赋正和陈氏一起坐在罗汉床上,两人之间只隔着一方小小的案几,夫妻俩看来一副相敬如宾的样子。
白慕筱不露异色地继续上前,先恭敬地给二人行了礼,然后又周到地谨守妾室的本分在一旁为两人端茶递水,“王爷,王妃,请喝茶。”她举止间挑不出一点错处。
陈氏心中得意,故意与韩凌赋说起明日回陈府的事,韩凌赋压下心中的不舍,拿起白慕筱奉上的茶盅遮掩嘴角的不耐,按下心中的烦躁继续和陈氏周旋……
又和陈氏说了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后,韩凌赋忽然眉头一皱,胸口的心跳砰砰地加快了两拍,一阵浓浓的倦意骤然袭来。
他想揉揉眉心,却忍不住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最近他总有些精神不济,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韩凌赋不由心想:也许该找个太医来诊诊脉了……
见他脸上掩不住的倦意,陈氏贤惠地说道:“王爷您刚回来,一定是累了。”说着,她看向白慕筱,淡淡地吩咐道,“白妹妹,还不扶王爷去休息!”
陈氏的语气很是轻慢,透着一分高高在上的味道,好像是在吩咐一个丫鬟一般。
“是,王妃。”白慕筱恭顺地福身应下了,没有一丝不满。
白慕筱就随着韩凌赋一起离开正院,两人一路往星辉院而去。
此刻才未时,天上的日头还有些烈,不过郡王府中多树木植株,浓密的绿荫把日头遮住了大半,四周看来幽远而宁静。
“筱儿,你刚才是去南宫府了吧?”见四下无人,韩凌赋开口问道,“南宫府现在的情形如何?”
白慕筱点了点头,叹息道:“王爷,南宫府闭门谢客,真正是故作清高。”顿了一下后,她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嘲讽,“想必等过几日他们就该来求王爷您了。”
韩凌赋并不意外,道:“南宫家一贯不识好歹。”
说着,韩凌赋看向前方,阳光透过浓密的树荫在前方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幽静之中透着一丝神秘的味道。
“现在他们还没被逼到绝路,为了面子,也要故作清高一番,保持所谓的文人风骨,可是等他们知道其中的厉害,自然会求上门来。”
韩凌赋缱绻地看着白慕筱,柔情脉脉道:“筱儿,你放心,我怎么也要为你报了当年之辱!”想起当年种种,韩凌赋闪过一抹恨意。
韩凌赋说得深情,可是白慕筱心中再清楚不过,韩凌赋就算是真要报仇,那也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南宫家对他的羞辱。
这个男人也就会说一些好听的话哄她开心罢了。
可是表面上,白慕筱却做出一副感动的样子,道:“多谢王爷对筱儿的一片心意。”
白慕筱深情地抬眼望着韩凌赋,眸若秋水,如空谷幽兰般风致宛然,令韩凌赋移不开眼。
“筱儿……”韩凌赋痴痴地看着白慕筱,两人四目胶着,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丫鬟们和小励子都是识趣地和主子们保持一段距离。
韩凌赋情不自禁地牵起了白慕筱的手,正想提议两人去花园中散散步,却又是一阵倦意袭来,他不由自主地连着打了两个哈欠。
见状,白慕筱眸中闪过一道异芒,却是一脸关切地看着韩凌赋道:“王爷这几日可是公务烦恼?怎么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啊!”
韩凌赋又打了一个哈欠,不以为意地说道:“我没事。筱儿,我这两日留在宫中吃不好、睡不香,最想念的就是你亲手煲的汤,倒像是吃上了瘾似的……”他玩笑地说道。
他本是说者无心,可是话出口后,却心念一动。
他好像猛地打了个激灵一般,倦意全消。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当日奎琅与他商谈合作时,曾提到过五和膏能让五皇弟上瘾,不可自拔。难道……难道自己也是……
韩凌赋眸光闪了闪,这些日子,他几乎日日都会用白慕筱亲手煲的汤,而只要一日不用就会精神不济。这一次他被留在宫里,整整两日没有回来,这症状也更加明显……想到这里,他的心中不禁起了一分疑心。他多年惯会隐忍,不动声色。
“王爷喜欢就好。那今晚筱儿就亲手为王爷洗手做羹,以谢王爷为筱儿出气。”白慕筱俏皮地对着韩凌赋福了福身,巧笑倩兮,整个人如同玉人似的。
若是平日里,韩凌赋定是越看越怜爱,可是此刻却是有一分心惊。
白慕筱毫无所觉地继续道:“等南宫家被定罪,出嫁女虽然不会受到牵连,但是我那玥表姐的日子怕也不会好过了。”话语间,难免就透出一丝期待。
就像是那洁白如雪的花朵上,骤然染上了尘埃。
韩凌赋一眨不眨地盯着白慕筱嘴角的那一抹笑意。
细碎的阳光透过树荫的缝隙在这对璧人身上撒下斑驳的光影,映得两人的脸都是半明半暗,透着莫名的诡异……
王都的天气一片晴朗,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而那遥远的南边,南凉的都城乌藜城亦是阳光普照,比王都还要热上三分。
南凉王宫的后花园里,一处四面通透的水阁中,清脆的乐声回旋着,夹杂着极具节奏的铃鼓声。
水阁的正中央,一个蜜色肌肤、身穿白玉兰色衣裙的少女正在优雅而快速地旋转着身体,那么快,那么稳,又那么轻盈,好似陀螺一般,又好似在花丛间、水面上翩翩起舞的白蝶一般。
随着乐声激昂,她还在越转越快,整个人像是要飞起来似的。
在一阵急促的铮铮弦声后,乐声骤然而至,而那少女也随之停了下来,步履竟然还是那么稳健,眼神清明,如一尊静止的雕塑,只有她额角微微沁出的汗珠可以看出她刚才曾经肆意舞动过。
“静若处子,动若跳兔,妙!”
清脆的女音含笑着响起,只见水阁的一边坐在一个清丽的粉衣女子,肌肤白皙,与那蜜色肌肤的舞女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身靛蓝衣袍的萧奕就坐在她身旁,笑吟吟地看着她,时不时地喂她一颗梅子,舍不得移开目光。
那舞女虽听不懂大裕话,但见南宫玥脸上满是笑意,想必心情不错,便上前一步,拉开裙摆,微微躬身谢过。那充满异域风情的脸庞对着南宫玥露出落落大方的笑容,脸不红气不喘。
南宫玥命栀子赏了舞女几个银裸子,就令人把她带下去了。
南宫玥目送对方离去,还有几分感慨,道:“阿奕,以她这本事,没十年功夫怕是不成。”
他们大裕的舞偏柔,偏慢,与这南凉舞的热情奔放有着鲜明的差别,因此南宫玥看起这南凉舞来,还很有几分新鲜感。
萧奕却是不以为意,漫不经心道:“不就是转几个圈吗?有什么难的?”说着,他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知萧奕如南宫玥猜到他恐怕要“献”舞,忙试图转移话题。
她正要起身,下一瞬,萧奕已经机警地站了起来,比她还快了一步,正好扶住了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起身。
“阿玥,你是要回月息殿吗?”他殷勤地道。
南宫玥略显无奈地指着水阁西面的扶拦道:“阿奕,我是要去那边喂鱼。”
说着,她的眉头抽动了一下,自从确认她怀了身孕后,这几日来,只要萧奕在她身旁时,他就是这副样子,不是抱,就是扶,好似自己是一个易碎的搪瓷娃娃一般,尤其是头两日在屋子里时,她几乎是没机会下地。
其实刚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第一次当母亲的南宫玥也有些紧张,但这几日下来,她已经平静多了。
她从南疆一路骑马到南凉身子都是好好地,除了嗜睡以外,既没有医书上说的恶心呕吐,也没有头晕乏力。很显然,这个孩子非常健康,也很乖。
说不定真的和阿奕想的那样,是个乖巧的女儿呢。
想着,南宫玥不由得嘴角微勾,掩不住期待之色。
萧奕尴尬地一笑,虽然他很想说他可以抱她过去的,但是以阿玥害羞的性子,恐怕是不会愿意自己光天化日之下把她抱来抱去的。
他也不想挑战阿玥的极限,还是要用水磨功夫让阿玥一点点适应才是。
萧奕在心中暗暗计划着。
这家伙又在动什么歪脑筋?!南宫玥眉头一抽,又道:“阿奕,你昨日不是和官公子说好了要去看马吗?快点去吧。”南宫玥近乎催促地说道。
为了给幽骑营采购战马,从上月起军中就开始对南凉的各大马商进行择选,并挑出了几家。
今日,萧奕和官语白正要亲自去瞧瞧,以决定从谁家采购战马。
萧奕嘟了嘟嘴,也亏得他形容昳丽,否则一般男子做起这个表情,怕是要别扭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可是在他脸上却只显得可怜巴巴的。
他如何不知道南宫玥是在故意转移话题,可是看马的事是早就约好的,他总不能临时爽了小白的约吧。
萧奕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南宫玥倚靠在栏边喂鱼,看着在池中尽情畅游的锦鲤,连她的心也静了下来,很是悠闲。
片刻后,一个碧色衣裙的宫女快步走来,以生涩的大裕语恭敬地禀道:“世子妃,古那家送了贺礼来。”说着,宫女恭敬地双手地呈上了礼单,“世子妃,这是礼单。”
南宫玥只是微微扬眉,脸上没有一丝惊讶。
这几日,不单止是古那家,南凉的各大家族听闻南凉属地的新主人来了乌藜城后,都陆续地送来贺礼。
南宫玥随手接过了礼单,漫不经心地看着。
如同最近送来的其他礼单一样,礼单上是以大裕的文字书写的。不过,比起某些人家送来的略显别扭的文字,这张礼单上的字迹娟秀端正,便是在大裕,也算是拿得出手的。
想起那位古那家的姑娘那口还算标准流利的大裕话,南宫玥心念一动,该不会是出自那位璃莎罗姑娘之手吧。
南宫玥飞快地将礼单扫视了一遍,目光在某一样礼品上停顿了一下——
麒麟送子玉雕。
麒麟为仁兽,象征吉祥,据《拾遗记》记载,相传孔子将生之夕,有麒麟吐玉书于其家,上写“水精之子孙,衰周而素王”。自此,就有了“麒麟送子”之说。
想着自己腹中的孩儿,南宫玥嘴角微勾,这个麒麟送子倒是喻意不错。
“把这‘麒麟送子’拿来给我瞧瞧。”南宫玥吩咐道。
宫女怔了一下,急忙应声。
这些日子来,这南凉的各大家族也没见着少往宫中送礼来,可任那礼物再贵重,世子妃也不过是扫一眼礼单,令她们入库罢了,没想到今日倒是为了这古那家破例了。
南宫玥一声令下,这宫人自然不敢怠慢,以最快的速度令人开箱,把那“麒麟送子”玉雕取来了。
绿得发油的翡翠玉雕置于红丝绒布上,不过拳头大小,雕得非常精致,麒麟的背脊上坐着一个手持莲花的的童子,线条流畅细致,抓住了两者的神韵,威武的麒麟与憨态可掬的童子形成鲜明对比,看来十分趣致。
这玉雕格外精致,无论是麒麟还是童子都能看出独特的声韵,
玉雕的玉质如丝绸般光滑细腻,水足饱满充盈,荧光四射,分明就是价值千金的龙石种祖母绿。
翡翠龙石种可是翡翠中罕见的稀有珍品,自然不是随处可得之物!
南宫玥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眼尾一挑,然后拿起那祖母绿玉雕细细端详了一番,果然,看这大小和水头,应当就是用那日在玉市开出的那块龙石种祖母绿所雕琢成的。
没想到那位古那家的姑娘还是颇花费了心思的。
南宫玥微微勾唇,眼中闪现些许笑意。
那日没收下这祖母绿翡翠,是因为她不缺上好的翡翠,但这“麒麟送子”玉雕她却很喜欢。
见南宫玥喜欢,栀子便在一旁略显生硬地凑趣道:“世子妃,这‘麒麟送子’吉利讨喜,可要奴婢帮您摆在屋子里?”
南宫玥点了点头,抓在手里又把玩赏鉴了一番。
自那日从玉市回来了以后,南宫玥便找人问过古那家的事,知道古那家曾是南凉最大的皇商,以前专为前南凉军提供军马。只是自从南凉国破后,古那家也从皇商变成了普通的商贾,而且因着曾为南凉军提供过军马的缘故,就算萧奕并没有针对他们,如今的地位也变得有些尴尬了。
也难怪璃莎罗会刻意安排那场偶遇,还费尽心思地送了这份大礼。
不知道今日来的马商里,有没有这古那家。
说起择马,此刻,南凉王宫西北角的跑马场,熙熙攘攘,“马”头攒动。
今日一共来了三家马商,他们是经过了几轮筛选后,被择出来的,每家都带了几十匹好马。
此时,跑马场中至少有近两百匹马,再加上马商的主事、以及一干守卫马场的南疆军士兵,将这跑马场围得好不热闹。
萧奕和官语白的到来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三家马商皆是当家人亲自前来,他们的脸上压抑不住期待、忐忑之色。
如今南凉王朝已亡,南凉地界已经归了镇南王世子萧奕,对于他们而言,若是自家的马能被萧世子选中,那就是自家的大好机会,说不定就能重演当年古那家崛起的辉煌。
“世子爷,这边请。”
一身铠甲的孟仪良毕恭毕敬地跟随在萧奕身旁。近十几年来,孟仪良在南疆军中一直负责战马事宜,也包括了这次的筛选,因而今日他也陪着过来选马。
此刻,三家马商的马已经分别用木制围栏围了起来,泾渭分明,颇有井水不犯河水的感觉。
“世子爷,”孟仪良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最靠近入口处的一处围栏,其中圈了四十来匹黑马,“这是古拉家送来的马,中间的围栏里围得是德勒家的马,离得最远的是艾西家的马。世子爷,德勒家有着南凉最好的马场。俗语说,好马出腿上。世子爷,您看,这德勒家的的黑马体格匀称,四肢强健,一看就是力大善跑的好马。”
孟仪良自信地侃侃而谈,抓住这个机会在萧奕面前展现自己所长。
萧奕一直笑吟吟地,就算是孟仪良也能感受到他的好心情,说得更卖力了。
萧奕随口应了一声,粗略地扫视了跑马场一圈,转首看向官语白道:“小白,我们看看去。”
官语白自然没有异议,两人便就近从古拉家的那数十匹马看起。
今日的这三家马商能在几轮筛选中脱颖而出,他们的马匹自然都是上等的良马,也是有资格作为战马的。但是萧奕和官语白这次挑的并非是普通的战马,而是为了配给幽骑营使用的。
这一次,官语白计划想先购三千匹良驹。
而之后,他们还会需要更多的战马……
更多的战马就代表着烧钱,就算萧奕对银子再没概念,也知道虽然自己拿回了祖父给的产业,名下又多了一个银矿,恐怕也追不上自己烧钱的速度。
还是要想办法广开点财路才行啊……
官语白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含笑道:“等今年南凉的税收上来了,我们的手头就能宽松许多了。”
税收?!
萧奕眼睛一亮。
他过习惯了捉襟见肘的苦日子,都忘了现在不比从前。南凉这片地界已经是他的了,每年的税收就是一大笔收入,买几匹马简直绰绰有余!
萧奕大手一挥,豪迈地说道:“小白,你尽管挑,全买下来也不要紧!”
官语白失笑着摇摇头。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古拉家的围栏里溜了一圈,又出来了。
随在一旁的孟仪良眼看着萧奕和官语白如此熟络,脸上闪过了一丝阴霾,但很快就又压抑了下去,上前道:“世子爷,侯爷,前面是德勒家的马……”
孟仪良引领着两人进了第二个围栏。
692手脚
“草民扎加勒参见世子爷、侯爷。”
德勒家的家主扎加勒用生硬的大裕话给萧奕见礼,他是一个四十余岁的南凉男子,人中下巴留着小胡子,看来颇为精明。
萧奕也没理会那扎加勒,直接和官语白一起朝围栏里的黑马走去。
如同刚才孟仪良所言,这德勒家的马确实是力大善跑的好马,无论是体型、毛色、四肢、肌肉……都是一等一的。
官语白熟练地相起来马,从头到尾,连马的牙齿也没有错过。
最后,他含笑赞了一句:“麞脊、麟腹、虎胸,尾如垂帚……确是好马!”
闻言,扎加勒暗暗松了一口气,在一旁恭声道:“多谢侯爷夸奖。”说着,他目露期待地看着萧奕,期望萧奕能当场拍板定下自家的马。
可惜,萧奕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在看马,又好像是跑神了。
萧奕和官语白绕着那些黑马走了一圈后,又悠闲地往最后一个艾西家的围栏去了。
艾西家的家主刚才也听到了官语白的那句称赞,心情正有些低落:看来这一回自家的马是选不上了。
他勉强压下心中的失望,恭敬地上前行礼:“草民廷占参见世子爷、侯爷。草民这次带来良驹共五十匹。”
这次选马,显然各家马商都会把自家最好的马给带来,只为了能够成功抓住这个机会。可是,与前两家比起来,艾西家的马实在有些“丑”。
这让萧奕不禁饶有兴致地多看了一眼。
与德勒家的那些黑马相比,艾西家这十匹白、红混杂的马群明显在品相上差了一等,身形上比德勒家的黑马矮小了些许,皮厚毛粗,还有毛发光泽也差了些许……
可就算是如此,官语白还是仔仔细细地挑了好几匹马分别相了一遍,一丝不苟,不耐其烦。
一旁等在围栏入口处的孟仪良几乎是有些不耐烦了,心里不由腹诽:这还用选吗?就算是一个普通人,也能看出德勒家的马乃是其中之冠。
而知官语白如萧奕,却是隐隐看出些眉目来,挑眉笑问道:“小白,你是打算……”选这家的马?
官语白与他相视而笑,道:“如果说是呢?”
萧奕耸耸肩,仿佛在说,他早说过了,小白你做主就好。
官语白温柔地伸手抚了抚身旁才刚刚相完的一匹白马,从它的厚厚的马鬃抚到修长的脖颈,然后才缓缓道:“阿奕,按照我的想法,我们需要为每一名幽骑营的骑兵配备两到三匹备用的战马……这些战马不能都是一式一样的。我们幽骑营的马不能只求其善跑,还必须有别的特色。”
顿了一下后,官语白又道:“阿奕,你看它的牙……”
从马的门齿可以大致推断马的年龄,这一点萧奕作为武将家出身的孩子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当然是懂的,不过显然,官语白让他看得并非是这个。
萧奕毕竟是萧奕,官语白只是稍微指了指白马的门齿和臼齿,萧奕就一点就通地明白了。
牙齿的磨损程度。
艾西家的马场位于南凉最偏僻的西南角,那里没什么人烟,多是草原荒漠,以致那里的马因地制宜吃得也就糙多了,而且瞧它们皮厚毛粗的样子,显然也更能适应一些艰难的环境。
战争并非是舒适的暖房。
像这种坚韧顽强、具有野草般生命力的战马没准在最危急的时候能保住将士们的性命!
“有趣。”萧奕嘴角一勾,毫不吝啬地抚掌赞道,“小白,你果然是目光如炬。”
见萧奕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官语白唇畔的笑意更深。
孟仪良却是傻眼了,世子爷和安逸侯的意思是,他们决定选了这艾西家的马?
他惊讶地朝官语白看去,明明德勒家的马更优,可是这安逸侯为什么偏偏要退而求其次?
难道说……
还好自己为以防万一,早有准备!
孟仪良的眸中闪过一抹复杂,忽然出声提议道:“侯爷,您可要试试马?”
相马当然要试马。官语白颔首应了一声,便直接点了他身旁的这匹白马。
艾西家的家主廷占立刻吩咐随行的仆役手脚麻利地给这匹白马套上了马嚼子,又装好了马鞍。
官语白接过马缰绳,然后动作利索地翻身上马。
他平日里看着儒雅如同一个书生般,但这时却透出一股自内而外的英姿飒爽,那是埋在他骨血中的一种东西。
“驾——”
他一夹马腹,胯下的白马就扬起四蹄,飞驰出去,带起一阵灰蒙蒙的烟尘。
白马在官语白的驱使下,沿着这跑马场的跑道奔驰,马蹄飞扬,越驰越快,让全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这一人一马上。
其他两家马商的人或羡或妒地看向廷占。
艾西家居南凉的西南角,虽也养马,但远远挤不上南凉十大马商之名,这一次也不知怎么的,竟然也过了重重筛选,留到了最后。另两家马商都觉得他家不过是走了狗屎运,丝毫不觉得会成为自家的竞争对手,没想到……
世子爷竟然真得相中了他家?!
廷占挺了挺胸,脸上尽显志得意满。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原本温顺的白马忽然发出一声暴躁的嘶鸣声,高扬起前蹄,马身几乎直立了起来,仰天打了个响鼻后,白马继续往前驰去,跑得更快了……
那全力奔驰的四肢透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失控,与疯狂!
跑马场中的众人自然都看到了这一幕,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惊呼出声:“惊马了!惊马了!”
整个跑马场霎时沸腾了起来,本来还以为这艾西家的运道来了,要一冲云霄了,没想到这才一会儿,艾西家送来的马竟骤然惊马了!
这战马除了要勇猛好战、体力强壮以外,最重要的品质之一就是性子要沉稳,处变不惊,才能在血腥残酷的战场上生存下来,不至于成为主人的拖累。
萧奕面色骤变,情况紧急,他也来不及下令,随便挑了离他最近的一匹红马,也没用马鞍就直接翻身上马,然后策马冲出。
与他同时飞驰而出的还有另一匹红马,马上的人正是小四。
两匹红马几乎是并驾齐驱地朝官语白追去。
前方,那匹白马还在不断地嘶鸣着,如闪电一般飞驰,几乎化成一道白色的虚影,看它那癫狂的样子只怕就算前头出现一堵墙,它都会不管不顾地撞上去。
迎面而来的疾风将官语白的衣袍吹得鼓鼓的,也让他的身形看来越发单薄,仿佛随时都会从马上摔下来一样……
跑马场四周的其他人都是惊魂不定地看着这一幕,连着南疆军的士兵都一时不知该作何应对,有士兵惊慌失措地去请示孟仪良:“孟老将军,是不是该备箭射马?”
这马上的可是安逸侯,万一安逸侯有个万一,皇上会不会以为是世子爷蓄意所为?
但若是射箭后,马匹更为疯狂,把安逸侯甩出去的话,那岂不是……
孟仪良抿着嘴唇,好一会儿才道:“等世子爷吩咐……”
“踏踏踏……”
阵阵凌乱的马蹄声中,萧奕和小四伏低身子,不断地加快马速,渐渐地,总算稍稍拉近了距离……
五十丈,四十丈……
萧奕眨了眨眼,忽然意识到不是他追上了官语白,而是白马的速度开始放缓了,即便它看着还是有些疯狂,但是它的速度确确实实地在下降。
看来小白已经稳住疯马了。
也是,小白虽然体弱,却是将门子弟,这御马术乃是基本,而小白的御马术则更加出色,远超常人。
领会到这一点后,萧奕心下稍安,果然,又驰出几十丈后,就见那白马的速度明显放缓,原本那种暴躁的感觉渐渐地褪去了。
须臾,官语白终于将那匹白马停了下来,在那白马的头颅上轻抚了一下,带着几分叹息、几分怜惜地说道:“你这可怜的小家伙。”
白马有些烦躁不安地在原地踱了踱步子,官语白翻身下马,他看着单薄的身子却是稳如泰山,从容淡定,仿佛刚才只是策马游玩,而非一场惊心动魄、生死攸关的遭遇。
几乎是下一瞬,萧奕和小四也骑马赶到了,小四一向冷漠的脸庞上像是覆了万年寒冰似的,官语白自然能读懂小四眼中深藏的忧心,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阿奕,小四,我没事的。”
即便他这么说,也化解不了小四脸上的寒冰,只要一想到刚才公子在他眼前差点出事,他就……小四眸中一片幽深。
紧跟着,阵阵凌乱的步履声传来,以孟仪良为首的几个南疆军将士快步跑了过来。
萧奕面色阴沉,他看向了官语白,后者微微一笑,说道:“我们回去再说。”
萧奕没有反对,于是,一行人重新回到了原地。
艾西家的家主廷占早已是满头大汗,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了跑马场的砂石地上,“世子爷饶命!”他不停地磕头求饶,反复说着饶命,两眼惊慌失措。
他的衣袍早就被背后沁出的虚汗浸湿了一片,额头上更是冷汗涔涔,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来献马是为了给家族在新主这里谋得一个机会,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这下,自己的身家性命不保已是轻的了,若是世子爷牵怒到了艾西家……世子爷的“杀神”之名,南凉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艾西家这次怕是逃不过了。
“饶命?!”萧奕淡淡地反问,冷冷地看着廷占,毫不掩饰的杀气一瞬间迸射出来。
一时间,四周除了廷占的求饶声,寂静无声。
“阿奕,”官语白平静地打断了他,说道,“这只是意外……”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四周原本一触即发的气氛瞬间发生了变化。
萧奕的眼中的寒气一收,看向了官语白,似乎是从他眸中看出了什么,眉梢微挑。
过了片刻,他淡淡地扫了脸色发白的廷占一眼,说道:“既然安逸侯这么说了,就饶这胆小的笨马一命就是。”
既然连闯祸的白马都留下了性命,那么马主自然也能幸免于难。
廷占急忙磕头,连连谢恩:“谢侯爷宽宏大量,谢世子爷仁慈。”他心里长舒一口气,庆幸不已的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而周围的其他人都是目露震惊之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尤其是孟仪良。
先不论安逸侯怎就会轻易饶过此事,单单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让暴怒中的世子爷息怒,就让孟仪良惊诧不已。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南疆上下谁人不知世子爷性子乖戾,谁的话都不会听,就连王爷也无法奈何他分毫……
这安逸侯果真是个巧言令色的奸佞之人!
孟仪良垂眸掩去眼中的阴霾,上前一步,对着官语白抱拳道:“侯爷吉人自有天佑,没事就好。”说着,他又询问地看向了萧奕,又道,“世子爷,虽说意外在所难免,可依末将来看,这艾西家的马就算有万般好,如此容易受惊,却是不适宜为战马。”
这一点,在场众人都是心知肚明。
萧奕与官语白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口道:“我瞧德勒家的马不错,就他们家吧。”
一句话让那德勒家的扎加勒喜形于色,赶忙又是应下又是谢恩。
今日还真是峰回路转了。
这一次是三千匹,若是自己的马得了世子爷的欢心,以后他们德勒家一旦成为了新王朝唯一的供马商,必然能取代古那家曾经的地位,满门辉煌指日可待!
既然选定了马商,萧奕就让人把他们都打发了,连孟仪良也不例外,这才与官语白一起朝着日曜殿的方向行去。
太阳高高地挂在天空中,天空亮得令人几乎无法直视。
天气如此明朗,官语白亦然,他嘴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仿佛刚才的事没有在他心中留下一点阴影。
可是他身后的小四却好像笼罩在一片阴云下似的,亦步亦趋地跟着官语白。
官语白脚下的步子忽然停了下来,回头朝小四看去,郑重道:“小四,我没事的。”
上一次看到小四这个样子,还是他把自己从天牢救出来以后。那之后有好几个月,小四都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半步也不肯走远,就像是一个差点失去亲人地孩子一般。
小四还是板着脸,他在怪他自己……
萧奕来回看着这对主仆,有些好笑。自家白猫养大小橘,小灰养大寒羽……小白和他家小四原来是这种关系啊。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四皱眉看了过来,总觉得这萧世子戏谑的笑容看起来讨厌极了。
忽然,他们的头顶上方传来了阵阵嘹亮却又透着一丝稚嫩的鹰啼,三人下意识地循声看去,只见寒羽不知何时飞到了他们的上方,展翅发出无忧无虑的叫声。
眼尖的小四立刻发现寒羽的爪子里似乎抓了什么,想起上次信鸽被寒羽抓住的事,小四的嘴角顿时有些僵硬。
寒羽显然也看到了他们,朝他们俯冲了过来,在距离他们只有两三丈时,随手往下头一丢。
小四直觉地伸手去接,抓住一团温软的绒毛团,一只圆滚滚的灰兔在他掌中瑟瑟发抖……
“噗——”
萧奕不客气地大笑出声,笑得前俯后仰,与半空中的鹰啼声交错着回荡在四周……
与官语白在日曜殿说了一会儿话,等萧奕回到月息殿时,已经过了午时。
南宫玥早就从水阁回来了,正在倚靠在内室的窗户边,借着阳光把玩着手中小巧的玉雕。
龙石种翡翠果然是翡翠中的极品,通透得好似水晶一般,没有一点杂质,在阳光下流转着一种动人的光泽,宝气光泽,水头盈润得好像随时能溢出水来。
见到萧奕回来,她抬头冲他展露出甜甜的笑容。
萧奕直接凑过去和南宫玥挤了同一把高背椅子,心里对这南凉的椅子还挺满意的,大小正好够他和阿玥紧紧地粘在一起,多一分太空,少一分太挤,干脆等他们回骆越城后,他找骆越城的师傅也照样打一把……或者干脆就把这把椅子带走,让师傅照样子做个几把就是。
作为一个好大哥,好东西自然是要与小弟们分享的,到时候,也顺便送小鹤子一把作为新婚贺礼好了。
萧奕一边想着,一边去看南宫玥手中的玉雕,这才发现这块翡翠看着品相和质地不错,雕得还是麒麟送子。
萧奕随口问了一句:“这哪儿来的?看着还不错。”
“你不觉得这块龙石种翡翠眼熟吗?”南宫玥把玉雕凑到他眼前,笑着反问,得来的却是萧奕一头雾水的表情。
南宫玥失笑,自己怎么会指望阿奕对玉石有什么印象?如果是什么宝马名刃,没准能勾起他的兴趣。
她也不卖关子,直接答道:“是古那家派人送来的。”怕他想不起来,又补充道,“就是那日我们去玉市时遇到的那位。”
是那家皇商啊!萧奕微微挑眉,说道:“这古那家还挺有眼力劲的。”麒麟送子,寓意不错,要是雕得是个女娃娃就更好了!
南宫玥与他相视一笑,随口又问:“阿奕,我记得古那家也是经营马场的,今日他们家可有人来了?”
萧奕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干脆就把南宫玥抱到了自己的腿上,把今日来的三家马商一一说了。
南宫玥难免有些意外,古那家既然殷勤地送来了这既贵重又花了心思的礼物,肯定是想着要在萧奕面前露露脸,讨好萧奕。这次给南疆军供马可是个大好机会,古那家应该不会主动放弃,也就是说,他们家是被刷了下去?
古那家几十年来是南凉军最大的供马商,他家的马不应该会差到连初筛都过不了。
这倒是值得玩味了。
“阿奕,”南宫玥在萧奕的怀中抬起小脸来,问道,“今日有没有发生什么?”
南宫玥既然问了,萧奕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刚才发生在跑马场的事情一一地说了。
南宫玥的表情随着萧奕的叙述变了好几变,没想到萧奕这才出去了两个多时辰,这跑马场里竟发生了这么惊险的事。
南宫玥难免面色凝重,忍不住问道:“阿奕,怎么会惊马?”
就算南宫玥既不懂马,也不懂军务,却也相信南凉的那些马商为了能争取到为南疆军供战马的这个机会,必会从自家的马场里挑出最好的马,怎么会没骑上半圈就轻易惊马了?
萧奕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抛了一个古怪的媚眼给南宫玥,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说呢?
南宫玥微微眯眼,明白了。
那匹马一定是被人给暗中动了什么手脚。
693女儿
“阿奕,最后选中的是哪家的马?”南宫玥若有所思地问道。
“德勒家。”
萧奕的答案换来的是南宫玥疑惑的眼神,她对于南凉实在是知之甚少。
即便是她有心,可惜因为她不懂南凉语,而栀子虽然懂一些大裕话,却也是半桶水而已,况且,栀子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对于南凉诸事所知也甚为浅薄。
南宫玥差点就要叹气,深切地想念起百卉她们了,有她们在,她要知道什么,吩咐一句,她们自然就会替她查得清清楚楚,还时常能给她一些意外的惊喜……不似她现在在南凉,还真颇有无人可用的无奈。
与此同时,萧奕仔细地给自家世子妃解释道:“南凉有三大马商,除了作为皇商的古那家外,还有这次来献马的德勒家以及莫里家。当年,古那家凭借给南凉大军供马的皇商身份把另外两家压得死死,如今南凉国亡,古那家就显得地位尴尬,被不少商户敬而远之,因此短短半年,就隐隐有被德勒家追上来的势头。”
南宫玥秀气的眉头微蹙,她把玩着手中的玉雕,若有所思。
萧奕最不喜欢看南宫玥皱眉的样子,他与她说这些只是因为她问,所以他答,仅此而已,他并不是要她出谋划策,更不是让她忧心的。
他抬起右臂,伸出两根修长好看的手指替她抚平了眉心的纠结,安抚道:“阿玥,小白既然说是意外,那就当它是意外……”
他一边说,一边把整个右掌压在了南宫玥的额头上,微微施力,让南宫玥背靠到他怀中。
他的下巴压在她的发顶上,语调随意,但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却透出一分凛冽,两分锐利,三分杀意来。
南宫玥看不到他的表情,就听到他声音温和地说道:“阿玥,你再皱眉的话,小心我们家囡囡出生的时候也爱皱眉头。”说着,他脑海中浮现了一个软绵绵的小女娃一本正经地皱眉的样子,说句实话,也挺可爱的。
被萧奕这么一说,南宫玥急忙舒展了眉头,小夫妻俩傻乎乎地对视着一笑。
听着萧奕一直满口女儿、囡囡的,南宫玥忍不住道:“阿奕,万一不是囡囡呢……”
生儿生女又不是他们空口可以决定的。
萧奕面色微微一变,简直不敢想象会有一个臭小子来跟他抢阿玥,而且这臭小子还可以理直气壮地对着阿玥撒娇,被阿玥抱在怀里,悉心照顾……享受连他都没享受过的待遇,萧奕的整张脸都快黑了,强调道:“我说是囡囡,就是囡囡!”
南宫玥无语地眉头抽了一下,试图告诉他儿子的优点:“阿奕,囡囡要出嫁的。”而儿子可以留在身边。
南宫玥的后半句虽然没出口,但是萧奕却是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言,不屑地心道:是啊,臭小子长大了,还要赖在家里不走!
还是女儿好!
萧奕的念头更加坚定了,说道:“谁说我们囡囡要出嫁的?我萧奕的宝贝女儿为什么要出嫁,招赘就是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只要给囡囡招赘,囡囡就可以永远留在碧霄堂了。
阿奕又在异想天开了,愿意入赘的男儿又有几个能配上自家女儿?!南宫玥的眉头又抽搐了一下,感觉自己似乎起了一个不太好的话题,阿奕这家伙一向说是风就是雨,还时常把不该当真的话当真。
萧奕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世人真是无聊,什么出嫁,入赘,什么继承香火,我看啊,只要两情相悦什么都是小节。若是我,为了阿玥你,就算是入赘也是无妨的!”
他一边说,一边还抓住机会表忠心,让南宫玥都不好再说什么了,几乎是忧心忡忡起来,女儿还没出生似乎已经要愁嫁了。
南宫玥无力地试图力挽狂澜:“阿奕,人家让女儿招赘是因为家中没有香火……”
“囡囡不就是我们的香火吗?”萧奕兴致勃勃道,“其实女儿又不比儿子差,就像阿玥你,多能干。我们家囡囡一定会继承我们俩的优点,能文能武,天下能有几个男儿能比得上她?!只要她有本事,有什么事不能做,就算是镇南王也当得!”
他本是随口说的,但是话出口后,顿时两眼发亮,更兴奋了,“阿玥,南疆有我作主,还有小白当她义父,我说我们女儿能当镇南王,她就能当!”
这大裕,不,加上几代前朝,都还没出女藩王呢!
有趣!小白一定也会觉得有趣的!
看着萧奕潋滟的桃花眼如同黑曜石般熠熠生辉,南宫玥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说错了什么,以致女儿还未出生就背上了南疆这个重任。
南宫玥忍不住俯首抚了抚自己的依然平坦的肚子,默默地在心里对着腹中的女儿道歉。
囡囡,对不起,都是娘管不住你爹……等等,她怎么被萧奕带歪了呢!没准是个儿子呢!
萧奕慵懒地把背靠在了后面的椅背上,眼角的余光看着南宫玥带着欢喜与纠结的小眼神,心底被一种温泉般荡漾地暖意所占领……
“簌簌簌……”
烈日下,风都是热乎乎的,又干又闷。
心情舒畅的萧奕第一次觉得这沉闷的夏风好像也没那么讨人厌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的炎热,几日前南宫玥还敢在白天去后花园的水阁中小坐,到了这几日,她的白天几乎都是留在放了好几个冰盆的月息殿中。
南宫玥畏热,不过对于萧奕而言,此刻的天气与南疆最热的时候还有一段距离,每日在太阳下进进出出。
尽管有官语白管着南凉大部分的政事,但萧奕人既然在,总不能真得撒手不管。他仍不时要去军营,不时要会见众将,不时还有某些军务要处置……而先前采购的三千匹良驹在三日后也火速地由德勒家的人送到了军营里。
三千幽骑营将士每人都分到了一匹马,按照官语白的要求,所有幽骑营将士每天训练之余,都要亲自刷马,喂食,一来让马适应新的环境,二来也是为了让马熟悉新主人,陪养感情。
虽然好像是在训练之余平白又多了额外的事情,但是每一个幽骑营的士兵却都是精神奕奕,马儿的珍贵无论是普通的大裕百姓还是他们这些南疆军的士兵,都有深切的体会,这三千匹马加在一起,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更重要的是,这些战马还是他们的伙伴,日后会与他们并肩作战,共同杀敌,甚至于在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他们的同袍可能来不及赶来,但是他们的马却会一直陪在他们身边……
只是这份热血沸腾的激荡没维持太久,很快,不少幽骑营士兵就发现新来的战马似乎有些不太适应,没过两日,陆续就有马病了,症状不太严重,看起来就像是水土不服。
一开始也没有太过在意,只让兽医过来瞧了便是,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水土不服的战马不见康复,反而又多了几匹。
战马因为水土不服而生病是小事,可短短时间里有这么多的战马病倒就有些奇怪了。
不知从何时起,军中出现了一个流言,说是安逸侯为了中饱私囊,采购了病马充当战马。
明明当日从德勒家采购战马是萧奕拍板决定的,可在流言中却变成了安逸侯一意孤行,非要采购德勒家的马匹。
这个说法一开始只在小范围内流传,可渐渐的,也不知怎么的,几乎全军上下都听闻了这件事。那些曾跟着官语白一同守过雁定城,打过永嘉城的将士们倒也罢了,他们还是清楚官语白的为人的,并不相信传言。
可是那些新近从骆越城调过来的将士们,却对官语白陌生了许多,这些流言正是从他们中间传出来的,而随着流言的越演越烈,一种愤懑不满的情绪在他们心底滋生……
对此,却不见萧奕和官语白有任何的安抚和解释。
两人都好像置身事外一样,丝毫没有理会此事,任由这个传言在军中不断发酵。
负责军马事宜的孟仪良在忧心忡忡地跟着兽医去瞧了这些病马后,出来的时候摇头叹息。
随后,孟仪良便前去向世子萧奕负荆请罪,说是自己没有尽到职罪,以至于采购到的军马大量病倒……
听到禀报,萧奕勾起了一丝笑,说道:“本世子还真是高看了他一眼。”
官语白含笑的逗弄着站在圈椅扶手上的寒羽,说道:“孟老将军看来并不是为了让德勒家得到供马的机会,倒是我误会了。”
当日,在惊马时,官语白就发现,那匹白马应当是被喂食了甘絮草,这种草和马平日所食的干草非常相似,混杂在一起喂食,基本上是不会被看出来的。
甘絮草对马而言并不会带来实质性的伤害,唯独当马体温升高时,会变得比较亢奋,甚至烦躁不安。
试马需要奔跑,马的体温自然会升高,惊马的发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这件事从表面上看来,是有人刻意引导他们去挑选德勒家的马,但官语白却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便以意外了结了惊马,打算静观其变。
没想到,还真就生了“变”。
“阿玥说对了。”萧奕笑了,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位孟将军所图还不小呢……”
他脸上虽在笑,但眼中却透着锐利的锋芒。
不管孟仪良所图为何,他胆敢冲小白下手,就别怪自己不顾念祖父对这些老部下们的情谊了。
萧奕斜靠在圈椅上,抬眼望着窗外。
六月的南凉正是烈阳高照,不知这孟仪良能跪上多久,想学人家“忠臣直谏”,那自己岂能不“成全”他?!
日曜殿外的孟仪良跪得头昏脑涨,他也是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虽然平日里保养得不错,可到底比不上年轻人,他本以为自己这么跪上一跪,世子爷一定会亲自过来安抚,而他也能趁机谏言,让世子爷看到自己的忠心。
没想到……
世子爷竟然真得就让他一直跪着!
孟仪良心中愤恨,可现在他是以请罪的名义跪在这里的,除非世子爷派人来请,否则他也只能跪着。
日头越来越大,孟仪良汗水淋漓,他探头看了看日曜殿,尽管殿门紧闭,他也知道安逸侯一定在里面!一定是安逸侯巧颜令色,哄住了世子爷。
真是奸佞之辈!
孟仪良愤愤地想着,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液。
现在,他倒是有些下不了台了……
只是再这么晒下去,他恐怕要撑不住了……对了,孟仪良心念一动,身体一歪,倒了下来。
孟仪良晕倒的事很快就由人禀到了萧奕跟前,萧奕冷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孟老将军年事已高,今日外头太阳大,去替他浇一桶冷水,凉快凉快。就说本世子感念他忠心为主,不忍让他这片忠心白费,就不叫他起来了。”
说着,萧奕挥了一下手。
“是,世子爷!”
那士兵领命退下不提,官语白笑道:“阿奕,你不必为我出气。”
萧奕笑得肆无忌惮,“他不是想要忠名嘛,本世子也算是成全了他。不提这个了……”他话锋一转,说道,“阿玥的那些丫鬟们这两天也该到了,我让朱兴准备了一些好茶还有竹筒酒,等到了以后就给你送来……”
萧奕料的没错,当日,百卉一行就顺利抵达了乌藜城。
当栀子用生硬的大裕语来回禀的时候,南宫玥的脸上一喜,却并没有多少惊讶。
当日她与萧奕一路游山玩水,用了十来日才到的乌藜城,而若加快马速的话,一般也就七八日的功夫,算算时间,这几日她们也该到了。
很快,就有一个宫女把两个丫鬟领来了。
与百卉一同来的,还有鹊儿,两人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一想着南宫玥怀着身孕却身处人生地不熟的南凉,身边也没个服侍的人,两个丫鬟就心急如焚。
这一趟,她们一路快马加鞭,两人的小脸上都透着疲倦,百卉看来还好点,鹊儿的眼睛下方已经有一片深色的阴影。
这一点疲倦在看到南宫玥的那一瞬,烟消云散。
鹊儿精神一振,压不住心中的兴奋喊道:“世子妃!”
她激动地加快脚步,一边给南宫玥福身行礼,一边目光灼灼地往南宫玥的腹部看去。
求星星盼月亮,世子妃总算是有了小世孙了!
早知道世子妃跟着世子爷单独出一趟门,就能有世孙,世子爷和世子妃早该出来走走的。
落后了一步的百卉也不心急,在后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南宫玥,见她的气色不错,甚至脸颊还变得丰盈了些许,总算放下心来。
鹊儿叽叽喳喳地与南宫玥说着些无关紧要地琐事,比如这一次她是和画眉、莺儿抽了签,才抽到了来乌藜城的机会,而画眉、莺儿则留在了碧霄堂看家……逗得南宫玥忍俊不禁。
话语间,百卉不疾不徐地走到鹊儿身旁,鹊儿瞟到百卉,理智回笼,吐吐舌头,往旁边退了半步。
“奴婢给世子妃请安。”百卉恭敬地行礼后,就有条有理地禀起正事来,“世子妃,奴婢们这次来特意按照世子爷的吩咐带了些您常用的东西,还有一些药材……”
鹊儿笑嘻嘻地接口道:“世子妃,您放心,世子爷还吩咐了把骆越城里最好的大夫也一同带了来,您就万事别操心,只要安安心心养胎就好。”
萧奕送去骆越城的信中把那些个南凉御医贬得是一文不值,并特意嘱附朱兴去找最好的大夫,让百卉他们一同带过来。而百卉更是特意精心地准备了一大车药材,把大部分她能想到的常用药材全部给带上了。
南宫玥还能说什么,这些天她应付过分小心的萧奕已经是一个头两个大,这下倒好,又添了百卉和鹊儿!
除了这一丝“无奈”外,她眼中更多的还是喜悦。
有了百卉和鹊儿,她的日子必然会舒心多了,这两个丫头服侍了她这么多年,对她的喜好清清楚楚,有时候,她甚至也不用多说什么,一个眼神,一个表情,这些丫头们都知道她的意思了。
相比之下,这南凉宫中的那些宫女对待她,看着恭敬,却是诚惶诚恐居多,常常让南宫玥觉得自己好像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一般。
百卉接着禀道:“王爷得知世子妃有了身孕后,非常高兴,说是让世子爷和世子妃先别急着回骆越城,把胎坐稳了才最要紧。王爷还说了,请世子妃别担心府中琐事,有卫侧妃暂管着。”
南宫玥本也不耐烦管王府的那些内务,只想打理好碧霄堂,淡淡地应了一声。
“世子妃,其实您不在王府也好……”鹊儿在一旁意味深长地说道。
南宫玥一听就知道鹊儿话中有话,挑眉以示询问。
鹊儿便兴冲冲的地说道:“世子妃,前不久王爷派去兴安城打听安三姑娘的人就回来了,王爷似乎很是满意,就吩咐卫侧妃准备下定的事宜,准备求娶安氏女为继室。”
南宫玥愣了一下,啼笑皆非。
她本来还以为萧奕会在镇南王派人去查探的时候,就把安家的底给泄了。如今看来,阿奕是不想这么轻易了结此事呢。
想着,南宫玥的眉梢染上笑意,且把此当笑话听了。
她拿起一旁的茶杯润了润喉,问道:“百卉,最近王府里可有什么事?”不然,也该让卫侧妃帮着萧霏管家才是。
百卉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然后回道:“世子妃,小方氏前些日子‘病’得更重了,奴婢们从骆越城出发地时候,听说她已经昏迷了好几日了……”看来很快就会病重不治了。
顿了一下后,百卉继续道:“大姑娘自请去庙里为母祈福,王爷许了。”说到萧霏,百卉的表情难免有一丝凝重……可惜,谁也不能选择自己的生母。
南宫玥沉默不语,心中有些唏嘘,也同时为萧霏感到心痛。
以萧霏的聪慧,她肯定猜到小方氏的“病”是怎么一回事。
小方氏是萧霏的生母,母女血脉可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偏偏小方氏犯下了不可原谅的弥天大罪,让萧霏不能为她求情,如今的萧霏也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为母尽孝。
也真是难为霏姐儿了。
说到萧霏,连两个丫鬟也是一阵沉默,屋子里静默了片刻,空气中有些凝重……
百卉不想南宫玥忧心,便转移话题道:“世子妃,二舅奶奶命奴婢给世子妃送来一封信。”
说着,百卉就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呈给了南宫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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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4转机
一听说是傅云雁给自己的信,南宫玥迫不及待地就把信给拆开了,不由展颜笑了。
这是傅云雁的信,却是哥哥南宫昕的笔迹。
南宫玥几乎可以想象哥哥坐在桌前执笔,傅云雁在一旁负手口述的场景,妇唱夫随。
信中,傅云雁先是欢喜地恭贺了一番,并让南宫玥安心好好养胎,还说,她会帮着筹办韩绮霞小定礼的事宜,让南宫玥别为这些事劳神操心,就当作出门躲个懒,好好歇一歇。
末了,傅云雁还玩笑地补了一句说,让南宫玥生个儿子,将来她生个女儿,他们两家就可以亲上加亲。
一封信看得南宫玥忍俊不禁地笑了又笑,原本沉郁的心情畅快了不少。
她看了两遍后,收起了信,对百卉和鹊儿道:“你们俩舟车劳顿,也辛苦了。赶紧先下去歇息吧。”
百卉和鹊儿笑着福了福身道:“多谢世子妃。”
然后两个丫鬟就退下了。
南宫玥用过午膳,在花园里走动了半个时辰消食,就觉得倦意涌了上来,打算回内室歇个午觉。
挑帘进屋后,她却是傻眼了,不自觉地停在了门帘处,瞌睡虫瞬间全飞走了。
这才这么些工夫,内室中已经大变样了。
在窗边摆了美人榻,又重新铺了床褥,换了不少摆设……乍眼看去,她几乎怀疑自己回到了碧霄堂,熟悉而舒适。
再细看,就会发现这里与碧霄堂的屋子还是有三四分差异。
内室中,刚铺好了床的百卉闻声转过身来,恭敬地给南宫玥行礼。
南宫玥看着换了一身南凉衣裙的百卉有些无奈,道:“我不是让你去歇息吗?”
百卉微微一笑,道:“世子妃,奴婢已经歇过了。”不似鹊儿出门就没睡安稳过,百卉自小的经历复杂多了,早就练就了闭目就能睡的本事。再者,她是练武之人,底子总比南宫玥和鹊儿要强上许多。
南宫玥又将内室打量了一遍,不由想起百卉之前口口声声说什么带了些自己常用的东西过来。当时,南宫玥还以为只是一些小物件,如今看这屋子里熟悉的家具,心中才算是明白了,恐怕这次百卉和鹊儿是带了好几大车的东西过来吧!
她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地斜了百卉一眼,这丫头倒是学会了避重就轻。
这么说来,所谓的“一些药材”,分量也不会太少。
这一遍的打量让南宫玥又看出了不少熟悉的小物件,比如她的铜镜,她没看完的几本话本子,她常用的茶杯……
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居然全带来了。
南宫玥差点就要叹气了,再次体会到萧奕真的是紧张过头了。
接下来还有七个多月,阿奕若是一直这样,自己这日子可不好过啊。
南宫玥既甜蜜又有一点烦恼地想着,忽然目光一顿,看到美人榻边的案几上放了一个眼生的物件,好奇地走了过去。
百卉顺着南宫玥的视线看去,道:“世子妃,这是方老太爷让奴婢带来的……”
话语间,南宫玥在美人榻上坐下,然后拿起案几上那个碗口大、手掌高的青瓷罐子。
“方老太爷说,先王妃怀了世子爷的时候最喜欢吃这种青梅,就让奴婢给您带了几罐过来。”百卉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把一个大迎枕放在了南宫玥身后。
听说是方老太爷专门带给自己的,南宫玥忙打开了那个罐子,接过百卉递来的银勺子,从中舀了一个碧绿的腌渍青梅送入口中……
好酸……
酸得她不由把眼睛眯了起来,却让人觉得精神一振,酸酸的,甜甜的,香香的……
她笑弯了眼,习惯地靠在了身后的迎枕上,只觉得浑身都舒坦了。
南宫玥长舒一口气,这才算放松了下来,感觉自己好像在碧霄堂一样,舒心自在。
这份舒心自在不是来源于所处的环境与摆设,而是因为人。
南凉王宫中的宫女虽然伺候得尽心,却不似百卉、鹊儿她们这般周全,这里的宫女谨守宫规以致有些木讷,加之,她们对她心存畏惧,做起事来束手束脚,更何况,她们根本就不知道她的习惯。
思忖间,百卉又给她倒了清水,把茶杯送入她手中。
南宫玥慵懒地歪在了美人榻上,看着话本子,一会儿吃点心,一会儿喝茶,闲适自得。
等到萧奕回来的时候,看到大变样的内室,就猜到定是骆越城那边的人到了,他嘴角一勾,颇为满意。
百卉见萧奕回来,行了礼后,就自发地退下了,只听到世子爷对世子妃赞说什么你的花儿、鸟儿办事不错云云的。
百卉的眉头一抽,当做没听到。
萧奕在美人榻坐下后,把手中拎的东西放到了案几上。
他几乎每日都会亲自去外头买些南凉的甜品点心回来给她尝尝,南宫玥早就习以为常了。
这次的甜品是一种南凉的糯米饭配上一种甜甜的水果加上些许的椰子果肉,南宫玥乍一看觉得怪异,可是吃起来,居然味道还不错。
南宫玥吃了一小半后,剩下的就全数入了萧奕的腹中。
喜好甜食的镇南王世子一边吃,一边含糊地邀功道:“……阿玥,我已经找了工匠打造马车,这南凉虽是蛮夷之地,但工匠的手艺却是不错,有其独到之处。那工匠说,可以设法让马车的震动减轻,坐起来会比寻常马车舒服很多。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就坐这个马车。”
南宫玥没考虑到的,萧奕已经都考虑了,她还能有什么话说,只能乖顺地应了一声。
萧奕温柔地摸了摸南宫玥依旧平坦的腹部,掌心贴了好一会儿,问道:“阿玥,什么时候我们囡囡才会动?”
南宫玥回想了一下医书,不太确定地说:“大概四个月左右吧。”
“等囡囡能动的时候,那她应该就能听到我们的声音了吧?”萧奕又问。
“也许吧。”南宫玥随口答道。
萧奕自动把南宫玥话中的那几份不确定给忽略了,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说道:“阿玥,等那个时候,我给囡囡念兵书好不好?”
萧奕有心为女儿念书听,南宫玥是高兴的,只是,为什么是兵书?
她眨了眨眼,忽然想到了萧奕之前戏言说要培养一个女藩王的事,他不会是当真的吧?
南宫玥心中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阿奕一贯喜欢坑人,这一次,他莫不是要“坑”他们的女儿?
萧奕笑吟吟地搂着她,自得其乐地说着,等女儿长大后,他要亲自教她弓马骑射,舆图沙盘……听得南宫玥眉头一抽一抽的,无力极了。
萧奕笑得更欢了,这样的日子真好,他不要他的臭丫头伤神,王都的那些破事等结束以后再告诉她也无妨。
想到这些日子接连从王都来的飞鸽传书,萧奕微微眯起了眼睛。
说起王都,舞弊案还在继续发酵,愈演愈烈,从那些学子到普通百姓,街头巷尾都在讨论此事,隐隐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在这种沉重的气氛中,几个奉皇命重查试卷的大学士日夜挑灯一鼓作气地花费三天时间重新评审了所有的试卷,并重新排名,上报给了皇帝。
复核的结果让皇帝总算稍稍舒展了眉头。
相比之前的榜文,除了某些考生的名次略有所差别外,总体两次评卷的区别不大,比如今科的会元仍然是泾州黄和泰,比如第三名和第四名彼此换了名次,再比如,有两个原本挂了榜尾的人落榜了……
如此细微的差异,有时也取决于考官的个人喜好,因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皇帝大笔一挥,就给贡院那边下了旨意。
次日一早,学子们得知今日重新张贴榜文,都闻风而来,聚集在贡院的的门口。
在学子们灼热得快要燃烧起来的视线中,来贴告示的小吏难免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把一张告示贴在了原本的榜文旁……
学子们如潮水般蜂拥过来,后面的人一边奋力地往前面挤,一边七嘴八舌地问旁人那告示上到底写了什么。
很快,就有前面的大喊着把告示念了出来……学子们谁也没想到查了几天竟然会是这么个结果,四周静了一静,跟着众人就交头接耳地说起话来:
“这告示上说,皇上已经命几个大学士复查了所有试卷,确认本届的主副考并无徇私舞弊,因此会试榜单照旧……”
“怎么会呢?……这榜单怎么看都有些不太对劲啊!”
“有什么不对劲?!皇上总不至于包庇几个舞弊的考官吧?”
“是啊是啊。说来历年科举那些所谓的才子落榜也是司空见惯的事,往年也有人在会试时忽然一鸣惊人……”
“这么说,真的没人舞弊?”
“……”
不少学子好似被浇了一桶冷水似的,情绪冷静了下来,人群外围已经有几个学子开始陆续地离去……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锐的男音突然大喊起来:“不,不可能!”
四周的学子纷纷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穿蓝色书生袍的青年学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转身面向众学子,正气凌然地说道:“大家听我说!小弟以为此次恩科学必定有人舞弊!”
学子们一下子骚动了起来,脸上惊疑不定,人群中不知道谁问道:“这位兄台,你有何根据?”
眼看着好不容易就要平息的风浪忽然再起波澜,那小吏面色不太好看,勉强按捺下心中不耐,拔高嗓门道:“这位公子,你可别信口雌黄!”
“我当然不是信口雌黄。”蓝袍学子轻蔑地看了小吏一眼,朗声道,“各位兄台,请听小弟说几句。自古以来,科举舞弊就屡禁不止,但是舞弊的手段千百年来却是万变不离其宗,就是这么几种:通关节、枪替、冒籍、夹带、抄袭、换卷等等,通关节不过是最普遍的一种方式。”
他所说的“通关节”其实就是参加科举的学子贿赂考官,使其把自己的试卷评上高分,以便金榜题名。
听他说得有条有理,其他学子都是频频点头,面露赞同之色。
蓝袍学子接着道:“皇上英明,命几位大人重查了试卷,等于是排除了‘通关节’这种舞弊方式,而剩下的枪替、冒籍等做法只会是偶尔一两个考生所为……这一次恩科的榜文如此不公,许多有才之士名落孙山,可是那些腹中无诗书的草包却金榜题名,若然不是‘通关节’,那么原因恐怕显而易见地,只剩下一种了……”
众人都是屏息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可是他却卖关子地停住了。
四周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不少人都是惊疑不定地与身旁的友人面面相觑……直到一个人若有所思地高喊道:“我明白了,泄题,一定是有人泄题!”
这句话仿佛在人群中砸下了一颗炸弹,学子们顿时炸开了,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对了,是泄题!”
“唯有考官泄题,才能让那些个草包如得神助!”
“什么泄题,我看应该是‘卖’题才是!”
一个学子恨恨地在“卖”字上加重音量,惹得周围的一干学子更为愤慨,是啊,这若不是为了“利”,那些考官又何必泄题,这根本就是“卖题”才对!
科举乃是为国择取人才,却被某些急功近利之徒成了他谋私利的工具。
另一个中年学子愤愤地叹道:“有辱斯文!实在是有辱斯文!”
“此事必须彻查,必须给天下学子一个交代!”
“是啊。一定要想办法请皇上严查严惩,决不能让舞弊之风乱我大裕官场啊……”
学子们越来越激动,前方的那个青袍学子环视众人,振臂高呼道:“告御状,我们去告御状!”
一呼百应。
群情激愤。
数百名学子如潮水般朝皇宫的方向涌去,如那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拍打过去,最后汇集在宫门前的广场上,齐齐下跪请命……
场面甚为壮观。
这一跪就是一天一夜……
第二日天蒙蒙亮时,上朝的官员陆续来到宫门前,自然也都看到了这些跪地请命的学子们,议论纷纷,心中颇为复杂,他们都意识到这一次南宫家怕是不妙了……
不少人都是暗暗叹息,待来到金銮殿上,却发现五皇子韩凌樊也来了,他为何而来,不言而喻。
百官的目光在五皇子和朱御史之间游移,就在这种古怪的气氛中,早朝开始了。
果然,朱御史再次上奏,把学子们猜测考官卖题之事一一奏明皇帝,请皇帝一定要严查此案以正朝纲,说的是铿锵有力,慷慨激昂。
历来考官涉及泄题无一不是死罪,满朝哗然!
随即,五皇子出列,与之据以力争,朝堂中又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然而,此刻被囚禁在天牢中的南宫秦却是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他和副主考黎大人已经许多日不见天日,只能从牢头送饭的时间方知昼夜。
两位大人平日里养尊处优,这次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中,自然是遭了大罪,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情况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因为他们还能穿着外袍好生生地坐在这里,既没有没有被剥得只剩下中衣,也没有戴上镣铐,且这牢房的条件也不算是最差的,好歹还有一床一桌一椅……
可是他们俩就像是站在那深不见底的悬崖边一样,只要一阵强风吹来,他们就会坠入深谷,万劫不复……
“哎——”
坐在桌旁的黎古扬幽幽地叹了口气,在这寂静幽深的天牢中,这叹息声变得尤为响亮。
“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黎古扬似是自语,又似乎在问南宫秦。
隔壁牢房的南宫秦面壁而坐,闭目,似在沉思着。
闻声,他转头朝黎古扬看去,与对方四目交接,眼中都是沉重与无奈。他们关在这天牢之中,对于外面的局势根本就无能为力。
黎古扬正色道:“南宫大人,我相信大人的为人,咱们这次是招了谁的忌讳了吧。”
南宫秦亦是叹气,沉默不语,说来这次黎古扬也是被自己所累。
黎古扬若有所思地看着南宫秦,又道:“看来南宫大人已经有了猜测,可否告诉我……”话说了一半,黎古扬皱紧眉头,犹豫地改口道,“算了,知道得太多,恐怕连家人都保不住。我黎家历来只做纯臣,从不涉及党争,希望皇上看在这份上,让他们回老家,但愿我黎家子弟永远不要再踏入仕途……”
黎古扬越说语气越是沉重。
南宫秦只能安慰道:“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是他的语气显得如此空乏,连他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
黎古扬苦笑了一声,问道:“南宫大人可都安顿好了?”
南宫秦点了点头,这时,不远处隐隐传来脚步声以及牢头说话的声音,两人便噤声不语。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中等身量的牢头一手拿着红漆木食盒,一手拎着灯笼进来了。
“南宫大人,黎大人,”牢头客气地给他们打了声招呼,“小的给两位送午膳来了。”说着,他把食盒放在牢房外的地面上,从中取出一个托盘,然后透过栅栏门之间的缝隙送进了牢房中。
南宫秦接过托盘,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道了声谢:“多谢你了,张牢头。”
“南宫大人,饭菜还热和着,您赶紧趁热吃吧。”张牢头笑笑道,然后又从食盒的第二层中取出另一个托盘往黎大人那边送去了,与黎大人寒暄了几句。
南宫秦复杂的目光在张牢头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就拿起托盘往牢房一角的桌椅走去。放下托盘的同时,他俯首看着右掌心,掌心中赫然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
这是刚才张牢头趁着送饭的时候塞到他手心的。
南宫秦忍不住又朝张牢头看了一眼,对方给黎大人送了饭后,就离去了,背影很快就被牢房的黑暗所吞噬……
南宫秦的面色惊疑不定,此刻的局势如此严峻,一旦走错一步,那么整个南宫府就真的要万劫不复了!
南宫秦用身体挡住自己的动作,飞快地打开了纸条,纸条上不过是寥寥数语,却看得他双目猛然瞠大。
这……
难道是有人想要设局陷害自己?!
他直觉地想道,右手下意识地微微用力,又将纸条看了一遍,目光在纸条的边缘停顿了一瞬,跟着又飞快地将纸条按照原来的折痕折叠回去。
封口上一个鲜红色的印章如鲜血般刺目,深深地印在南宫秦的眸中……
这是镇南王世子的印戳。
也就说,这张字条是他的侄女婿萧奕送来的,南宫家的保命之策。
南宫秦的眼神变了几变,眸色幽深一片……
695真爱
今日早朝一直拖到午后才结束。
而早就闭门谢客多日的南宫家,还没来得及打听结果,就先迎来了一名娇客——南宫琤的夫婿裴元辰,此刻他正和南宫晟一起在南宫穆的书房里说话,他们所说自然都是围着舞弊一案。
书房里地气氛有些凝重。
“岳父一向清正,泄题一说,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裴元辰正色道,“此事一定还有回旋的可能!”
与裴元辰隔案而坐的南宫穆却是苦笑着叹息,他可没法像裴元辰这么乐观,南宫晟亦然。
裴元辰也是聪明人,立刻有所察觉,试探地问道:“二叔父,大舅兄,此事背后可是还有什么内情?”
南宫穆和南宫晟对视了一眼,然后由南宫穆道:“元辰,此事牵扯太大,”语气中透着浓浓的无奈,“我知道你最近在联络朝臣准备上奏,你的这份心意,南宫家记下了,但是你切不可心急,这件事必须暂时缓一缓……还是先以静制动,再看看,若事情还有转圜的机会,你再设法帮着推一把,否则,不要连建安伯府都栽进去了……”
此事若还有转圜的机会,裴元辰推一把,是迎合圣意。可若是皇上打算用南宫家来平息争端,而裴元辰兴师动众的话,那皇上怕是以为南宫家在结党营私,聚众胁迫圣驾,弄不好,还会连累建安伯府。
听南宫穆说得如此严重,裴元辰不由若有所思。
南宫府是文臣,建安伯府却是勋贵,勋贵走的是蒙荫入仕,与科举之事本来没什么关联……若说有什么事会把文臣和勋贵都卷进去,那还真是屈指可数,比如说夺嫡……
想着,裴元辰面色微变,想到三位郡王的事,想到立太子的事一波三折……
此事确实需要谨慎处理才行。
“二叔父,侄婿明白了。”裴元辰郑重地应诺。
南宫穆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心道:幸而侄女找了一个好女婿。
南宫晟也是嘴角微勾,站起身来,慎重其事地抱拳道:“元辰,大妹妹就拜托你了!”
照顾妻子本来就是他的本分,裴元辰正要应下,外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气喘吁吁的喊叫声:“二老爷……锦……锦衣卫来了……锦衣卫又来了!”
书房里的三个男子皆是面色一凝,出了门,但见一个小厮正步履匆匆地跑来,那小厮一边行礼,一边焦急地禀道:“二老爷,大少爷,锦衣卫来了,已经在府外包围起来,说是要搜查。”
话音还未落下,便见不远处一队锦衣卫健步流星地朝这边走来,为首的正是陆淮宁。
陆淮宁大步走到近前,客气地对着南宫穆抱拳:“南宫穆大人,在下奉皇命前来搜查,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是祸躲不过,南宫穆心里叹息,事到如今,南宫府不过是这片惊涛骇浪中的一只小船,也不知道会飘荡到哪里去,一个不慎,一阵巨浪打来,就会整个覆灭。
陆淮宁又看向了裴元辰,道:“裴世子,皇上有命,暂封南宫府,裴世子还是请回吧。”
裴元辰犹豫了一下,如今的形势看来对南宫家极为不利,还是赶紧回去与父亲商议一下,若真到了不得已的地步,好歹总得把女眷们救下来。
想到这里,他向南宫穆和南宫晟行了一个长揖,然后就在一个锦衣卫的带领下离开了南宫府。
对于南宫家而言,这一波风暴才刚刚开始,现在充其量还只能算是阴云密布,狂风大作而已……
王都各府的一双双眼睛都暗暗地注视着南宫府这边的动静,或是观望,或是担忧,或是惊疑,或是幸灾乐祸,又或是不怀好意。
半个时辰后,陆淮宁又带着一干锦衣卫浩浩荡荡地离去,再次进宫,去御书房向皇帝复命。
皇帝听陆淮宁禀了两句,就面沉如水地挥手让他退下了,御书房中只剩下了皇帝和服侍在一旁的刘公公。
皇帝再也绷不住了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都说皇帝是天子,是天下之主,可是谁又能知道身为皇帝的无奈……
皇帝心里其实并不信南宫秦胆敢在恩科徇私舞弊,他也是想保住南宫府的!
南宫家是士林之首,本是他为小五选好的辅政之臣,南宫盺又是小五的伴读,与小五朝夕相处,两人情同手足。皇帝可以想像若无意外,将来等小五顺利登基后,小五和南宫昕一定可以传出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流芳后世……
可是现在,局势却走到了这一步,南宫家岌岌可危……
南宫家若是真的出了事,如今远在南疆的镇南王世子妃南宫玥会作何想法?
镇南王府一直是皇帝心头的一个疙瘩,本来南宫玥嫁入镇南王府,有南宫家在王都为缓冲,镇南王府做事难免顾忌一二……
偏偏这些个举子们却一闹再闹,弄得现在朝堂上下也随之动荡,事情已经闹得太大了,到了皇帝想压也压不下去的境地。
想着,皇帝的眼神阴郁,揉了揉纠结的眉心,感觉额头隐隐作痛。
科举乃是为国择取人才,对那些文人学子而言,也是改变他们命运的机会,是否一朝青云直上就在此一举,因此舞弊是他们不可触碰的逆鳞。这次舞弊之事若是不能平息,不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那就要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到最后,动摇民心,影响朝政。
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局面越来越僵,如果自己再不控制的话,对大裕而言,将会是一场滔天大祸,动摇国本。
要想压下朝堂和学子们心头的愤懑与不平,他也只能断士割腕——
唯有牺牲南宫一族!
虽然委实可惜了,可是他也无可奈何。
作为帝王,最重要的是平衡之道!
短短一盏茶时间,皇帝的面色就阴晴不定地变了数变,从原本的举棋不定直到此刻破釜沉舟地下了决心。
就在这时,一个小內侍走入御书房中,恭敬地双手将手中的折子呈上,禀说,天牢中的南宫秦刚上了折子。
南宫秦的折子?!皇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想着自己刚刚已经做了决定,正想吩咐小內侍将折子放到一边,却听那小內侍继续道:“皇上,南宫大人说,他能证明今科取士是公平的……”
小內侍将折子举得高高的,不敢抬头看皇帝的脸色。
皇帝目光微沉,迟疑了一瞬,终究道:“呈上来朕看看。”
小內侍先将折子交给了刘公公,然后由刘公公再呈到皇帝的御案上。
待皇帝打开折子后,只看了一眼,就是瞳孔微缩,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就连刘公公自恃对皇帝有八九分了解,此刻也看不透皇帝的喜怒了。
御书房里静悄悄的,那小內侍自然也知道皇帝因为最近的舞弊案心情不佳,战战兢兢地候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片刻后,皇帝随手合上了折子,对一旁的刘公公吩咐道:“怀仁,传令下去,就说今科殿试在三日后举行,届时殿试的答卷会由几个大学士抄录,在贡院公布……”
“是,皇上。”应声的同时,刘公公的脸上难免露出些许惊讶之色,没想到舞弊案还没有一个定论,可是皇帝竟然要在这个时候举行殿试,感觉似乎有些本末倒置。也不知道南宫秦的折子写了什么让皇帝动了这个念头……
皇帝嘴角微勾,继续道:“会试虽已经结束,但殿试还没有开始,榜上有名的学子们是否有真才识学,朕其实大可一试。那些学子会怀疑主考官舞弊,总不会怀疑朕贪利泄题吧?”
只要举行殿试,那些学子是否在恩科会试中舞弊就能一清二楚,也能平息朝堂和士林中的风波,堵上他们的嘴!
刘公公眼睛一亮,急忙领命退下了。
刘公公是皇帝身旁近身服侍的,当然把皇帝这几日的纠结都看在眼里,这一次,如果真的能找到两全其美之策,无论对大裕、对朝堂、对南宫府,都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留下皇帝俯首看着御案上的那张折子,喃喃低语道:“自舞弊案一经传出,满朝文武就没一个能给朕出主意的,末了还是南宫秦……”
那幽幽的感慨声转瞬便消逝在御书房中……
皇帝一道旨意下去,那些跪在宫门前的学子们又起了一片骚动,彼此交头接耳。
俗话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皇帝这道旨意虽然没让学子们彻底满意,却让他们冷静了不少,大部分人都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个解决的方案。
有没有舞弊等殿试后就知道了!
学子们三三两两地四散而去,没过多久,原本一片拥挤的宫门处又变得空荡荡的一片……
皇帝下旨继续殿试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韩凌赋的耳中,也包括原本围在宫门口的学子们已经散去的事。
闻言,原本正在喝茶的韩凌赋手一僵,差点没摔了手中的青瓷茶盅。
明明一切他都安排得好好的,只差一口气就可以成事了,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变故!
父皇怎么会突然想到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举行殿试呢?!
本来,他还想着让朱御史明日一早在朝堂上趁胜追击,把南宫秦泄题舞弊的罪名正式定下,让他以及整个南宫家彻底翻不了身,却没想到原本胜券在握之事居然脱离了控制……
韩凌赋拿着茶盅的手下意识地微微用力,眉宇深锁,气得急火攻心……
小励子看着韩凌赋额头青筋乱跳,小心翼翼地说道:“王爷,那现在要如何行事?”
韩凌赋放下茶蛊,深吸一口气后,稍稍冷静下来,道:“今科会元是谁?”
小励子忙回道:“黄和泰,是泾州的举子,是个草包。奴才这里有他从前做过的文章,王爷可要一阅?”
韩凌赋做了个手势,示意小励子把此人的文章拿来。
文章论的是减赋,这黄和泰在文中夸了先帝和今上创下如今这繁华盛世,建议以前朝弊政作为施政之镜鉴,前朝的灭亡主要源于苛捐杂税过重,对百姓剥削过甚,所以如今朝廷应该减少赋税,减轻百姓负担云云。
写的是辞藻华丽,却是言之无物,避重就轻,没从根本上分析如何减轻赋税,减赋后对朝廷的影响以及弊端,该如何解决后续的问题……
韩凌赋只看了一半,就随后把文章放到了一边,他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嘴角勾出一个讽刺的弧度。
此人果然是草包,若非是事前得知考题,别说是会元,根本就不可能金榜题名。
只要这黄和泰去参加殿试,必然会在父皇面前出丑,那么届时此人在殿试所作的文章就成了铁证,南宫秦怎么也逃不了个“舞弊徇私”!
想着,韩凌赋的心情舒畅了起来,吩咐小励子笔墨伺候。
见主子心情好,小励子暗暗松了一口气,熟练地备好了笔墨。
韩凌赋略一沉吟后,一鼓作气地写了一封信给二皇兄韩凌观,信中不过寥寥几句,就是嘱咐韩凌观等殿试之后,让朱御史乘胜出击,务必要把南宫家置之死地。
韩凌赋将那信纸又读了一遍,得意地翘起了嘴角,正要让小励子吹干墨迹,可话到嘴边,他的心跳忽然猛然加快了两拍,一种诡异的阴冷感自心头涌上,就仿佛他的内脏被人泡在了冰水中似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砰!”
他手中的茶盅自指间话落,落在地上砸成无数地碎片,热茶和碎瓷片四溅开来,书房中一片狼藉。
小励子这才发现韩凌赋不太对劲,他仍然坐在书案后,可是面如纸色,手指如筛糠一般抖着着,呼吸如牛喘一般,又沉又长……
“呼——呼——”
随着那声声沉重的呼吸声,韩凌赋的额头布满了冷汗。
小励子急了,紧张地问道:“王爷,您怎么了?可是哪里身子不适?”
韩凌赋是练武之人,一向身子康健,见他忽然如此虚弱,小励子一下子慌了手脚,“王爷,奴才这就叫人去请太医……”
“等……等!”韩凌赋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叫住了小励子,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了衣袍。小励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而韩凌赋却是心知肚明。
自从前几日他心生怀疑之后,就暗中悄悄把白慕筱给他熬的汤倒掉了,一天,两天,三天……他的身体越来越不舒服,越来越难受,常常半夜惊醒,心悸不已,怎么也无法再入睡……
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那个让他不敢置信、痛彻心扉的答案,只是心底始终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是他错了。
如今,已经容不得他再逃避了!
真相早就在他眼前了。
“王爷……”小励子急忙扶住韩凌赋摇摇欲坠的身子,担忧地看着主子,总觉得主子的病似乎是不简单……
韩凌赋喘了两口气,咬了咬后槽牙,道:“快,你去请寥太医过来……”
“是,王爷。”小励子应了一声,急忙出了书房,命一个侍卫赶紧去悄悄把寥太医请来。
侍卫领命而去,小励子则又回了书房,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越发浓烈了:寥太医与王爷相熟,王爷既然下令叫寥太医过来,就是不想他的病症被太医院记录在案……
王爷他这病到底是什么缘故?!
对韩凌赋而言,等待的时间变得如此难熬,他觉得浑身好像从来没有那么难受过,四肢骨骸中像是有无数虫子在啃咬着他,让他恨不得……
他的指甲深深地抠在了掌心,牙齿之间几乎咬出血来。
“王爷,奴才扶您去罗汉床上小歇如何……”小励子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韩凌赋摇了摇头,身子难受得几乎缩了起来……
一炷香后,寥太医终于气喘吁吁地提着药箱来了,正欲行礼,就听韩凌赋艰难地说道:“不必多礼,快为本王看看!”
寥太医见韩凌赋面若纸色,便立刻从命,坐在书案旁的一把圆凳上,伸出三个手指为韩凌赋把脉……
书房中安静了下来,小励子不时拿白巾给韩凌赋擦去额头的汗液,熬过了最难受的时刻后,韩凌赋看来缓过来了一些,但是面色仍然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呼吸沉重……
在韩凌赋阴沉得仿佛深渊一般的目光中,寥太医面色微变,反复探脉后,惊诧地脱口道:“王爷近日可曾服用过五和膏?!”
一瞬间,书房里一片死寂,静得连一根针掉下的声音都能听到。
五和膏?!真的是五和膏!
韩凌赋心中骇然,已经不知道是惊恐,还是愤恨……
她怎么敢,她怎么会,她怎么能!
韩凌赋的拳头下意识地握紧,好一会儿才吩咐小励子打赏并送走了寥太医。
又在书房中关了一刻钟后,韩凌赋觉得身子又好了些许,就强忍着不适匆匆回了内院,然后径直去了星辉院。
“王爷。”
白慕筱笑语盈盈地起身相迎,她穿了一件月白色梅竹菊刻丝褙子,头上挽了一个松松的纂儿,看来清丽依旧,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可是,此时看在韩凌赋眼中,却觉得自己似乎从来就不曾认识过这个女人!
韩凌赋一直强压的怒气再也忍不住了,厉声质问道:“说!你究竟给本王喝得都是些什么汤?”
韩凌赋双目赤红地盯着白慕筱,面目有几分狰狞,哪里还像平日里那个温润如玉的恭郡王!
白慕筱怔了怔,然后笑了:“王爷终于发现了啊!”
笑容灿烂如春花,仿佛那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早就知道这件事瞒不了多久,她既然敢做,就不怕韩凌赋会发现。
更何况,韩凌赋现在才发现,已经迟了!
“啪——”
下一瞬,一记响亮的巴掌声响彻了整个屋子,碧痕和碧落倒吸了一口气,却也不敢上前。
白慕筱白皙如雪的脸颊上赫然多了一个殷红的巴掌印,甚至连她的脸颊都微微地浮肿了起来。
“你这个贱人,本王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居然敢害本王!”韩凌赋气得面目铁青一片,一口气压在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心中万般滋味涌了上来。
恨,怒,更心痛心寒!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掌紧紧地把他的心脏攥在了手心。
韩凌赋自认为他对白慕筱不薄,事事以她为重,爱她,怜她,宠她,待她如珠如宝,为了她,他做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
可是她竟然如此对他,竟然在暗地里狠狠地给了他致命一击!
这个女人简直是狼心狗肺,枉费了他一片真情!
区区一巴掌如何能化解他心中的怒火,他抬手又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第一次是不防,第二次再不学乖,那就是犯傻了!白慕筱心里冷笑,哪里会让他再次得逞,身子一扭就避了开去。
她面露轻蔑地看着韩凌赋,道:“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打女人的男人就没一个能成大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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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6反目
“你……”
韩凌赋气得发抖,已经出离愤怒。
她明知道他心心念念就是要登上大宝,君临天下,而她竟然咒他无法成大事?!
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在她眼里竟然是这么看他的?!
韩凌赋握紧了双拳,恨声道:“白慕筱,你就没想过,本王完了,你一个小小侧妃又哪里能好过?!”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白慕筱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难道曾经那个善解人意的俏人儿,那个与自己情真意切的可人儿只是自己的幻觉吗?
白慕筱讥讽地勾唇笑了,乌黑的眸子中透着一丝恨意。
时至今日,他也不明白他对她做了什么?!
或者说,对他而言,所有人都该理所当然为他牺牲,无论是崔燕燕,继王妃陈氏,他们的孩子,还是自己!
她的表情更冷,如冬日寒霜般,“小小侧妃?若不是因为你,我会沦落至此,成为一个卑贱的妾,受人欺凌,受人污辱,就连自己的孩子也没能保住!”
她越说越恨,眼中迸射出凌厉的锐芒。
一说到那孩子,韩凌赋的脸色僵了一瞬,有些心虚地硬声道:“本王不是说过会补偿你的吗?至于孩子,孩子会那样,也不是本王所愿,本王不是已经帮孩子报了仇,让崔燕燕以血还血……”
韩凌赋越说越觉得自己没有错,他已经尽他之力,甚至连崔燕燕都为孩子以命偿命,白慕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白慕筱闭了闭眼,又一次对眼前这个男人感到失望,当初她怎么会有眼无珠到爱上这样一个男人?!
他根本就不明白她为他牺牲了什么,不明白一个做母亲的心!
她一针见血地说道:“王爷,我只知道是你下令要了我孩儿的命!”真要以血偿血,他也逃不掉!
“就为了这么个怪物,你就敢对本王下药!”韩凌赋怒不可遏地瞪着她,觉得白慕筱简直是疯了。
白慕筱冷笑着道:“当日你为了你的名声、你的大业连亲生骨血都可以弃之杀之,来日难道就不会为了其他事置我与死地吗?我这么做也不过是未雨绸缪,先下手为强罢了……”
韩凌赋听得额头青筋暴起,龇目欲裂,“贱人,本王饶不了你!”怒火攻心之下,他直接一脚踢了出去,正中白慕筱的腹部。
白慕筱吃痛地惨叫一声,踉跄地摔倒在地,瞳孔中水光盈盈,颊畔落下几缕青丝,看来楚楚可怜。
可是此刻韩凌赋已经不会为她而心软,只要一想到她胆敢对自己下药,他就恨不得一剑夺了她性命。
“你这个毒妇,本王现在就要了你的命!”他大步逼近她,俯视着倒在地上的她,目光阴沉可怕。
可谁知,白慕筱却是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发出清脆的娇笑声。
她没急着起身,悠闲地躺在地上,笑得那般肆意而娇艳,带着一种诡异而妖艳的美感。
她意味深长地说道:“王爷,五和膏的滋味如何?”
一瞬间,之前瘾症发作时的一幕幕在韩凌赋的脑海中闪过,那种仿若被虫子噬咬的痛苦与煎熬刻骨铭心。
韩凌赋更恼,眼中怒潮汹涌。
“王爷,您是不是觉得很难受?”白慕筱笑吟吟地继续道,“其实五和膏也不是什么坏东西,您只要继续服用不就没事了?这些天您不是很喜欢我熬的汤吗?”
说着,她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幽幽叹息道:“说来,现在大裕只有五皇子殿下那里有五和膏吧?”
闻言,韩凌赋面色大变,一阵青一阵白。他骤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最大的问题不是如何处置这个贱人,而是五和膏……
五和膏具有成瘾性,一旦不连续服用,就会生不如死……
自己今日的煎熬也深刻地证实了这一点。
要是接下来再也服不上五和膏,那自己会如何?
想着,韩凌赋的脸色刷白,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白慕筱自然看出了韩凌赋的心思,笑得更为灿烂,好似自语地说道:“不过,王爷您要如何向皇后讨要五和膏呢?王爷与皇后素来面和心不合,皇后又凭什么把’珍贵‘的五和膏分给您一部分呢?”
白慕筱说得越多,韩凌赋的脸色就越难看,而白慕筱心中也更为畅快,充满恶意地又提醒了一句:“对了,王爷您又如何向皇上和皇后解释您知道五和膏会上瘾之事?”
为了五皇子,皇帝和皇后严令知情者保守五和膏会成瘾的秘密,所以至少上明面上,外人都不知道这个秘密,除了始作俑者奎琅。因而,除非韩凌赋承认与奎琅合谋,否则如何能知道这件事?!
韩凌赋眼中浮现浓浓的阴霾,踉跄地退了一步,然后跌坐在了后方的太师椅上,浑身虚弱无力,颓然沮丧,仿佛一瞬间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量似的。
见状,白慕筱心中得意不已。
她打败了他,从心理上将他彻底击溃了!
她慢悠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漫不经心地拍着身上的尘土,悠然自在,仿佛刚才她只是不小心绊了一跤似的。
她整了整青丝后,这才转头看向韩凌赋,巧笑嫣然地问道:“王爷,您可需要五和膏?”
韩凌赋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子,只觉得她如此陌生,一双幽暗的眸子仿佛深不见底的无底深渊,一不小心就会把他吸进去似的……
屋子里是死一般的沉寂,一种诡异而沉重的气氛弥漫其中,不知何时,外面的天空变得阴沉沉一片,层层叠叠的乌云堆积在天际。
此刻千里之外的南凉都城乌藜城亦是天气阴沉。
日曜殿的一间书房中,萧奕和官语白在窗边的高背大椅上相邻而坐,他们俩的正前方,小四站在距离两人近两丈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禀告着……
萧奕慵懒地靠在高背大椅上,一边把玩着手里的小酒杯,一边道:“竟然真是马瘟!”他看似悠闲,眼神中却透着一分锐利。
官语白放下手中的茶盅,淡淡道:“孟老将军倒是胆大。”
何止是胆大,简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萧奕讽刺地勾了勾唇,俊脸上依旧漫不经心的样子。
在知道孟仪良是故意让他们买下德勒家的马后,为以防万一,萧奕命人把采购来的那三千匹马另行关押隔离到了城外几里的一个马场中,除了幽骑营的人外,谁也不知……直到第一匹马开始生病,萧奕就让人对外传播,说是本次采购来的战马水土不服,大量病倒,以此投石问路试探孟仪良。
昨日幽骑营的兽医向萧奕和官语白仔细禀了病马的症状,当下,萧奕和官语白就觉得这个症状非常熟悉,就像是三年多前,发生在神龙山猎宫的那场疫症。
那场疫症,先是在马中间传播,再由马传染给人,最后夺去了数百人的性命,若非是南宫玥及时制出了治疗疫症的药物,恐怕当时,他们都难以幸免。而那时的情形,萧奕、官语白和小四都是历历在目的。
萧奕当即就想亲自过去一趟查看状况,却被官语白阻止了,毕竟南宫玥有孕在身,若是不小心被传染,反而不好,而萧奕更不可能允许体弱的官语白前去冒险,最后还是小四主动请缨前往。
小四昨晚赶去后,花了大半夜观察那些病马的症状,确信无疑后,才匆匆赶回了乌藜城,并肯定了这一猜测。
不幸中的大幸就是这次的病情没有上次那么烈,病程发展慢,因此至今疫症的扩散程度还不算严重,到目前为止,也不过只传染上了上百匹马。
萧奕一口饮尽杯中的水酒,并不慌张。
这疫症虽然可怕,但是如今他们并非是全无准备。
南宫玥当年担心这可怕的疫症会死灰复燃,特意命人在她的封地上留下一大片地用以种植日目草,后来还在林净尘的帮助下,研制出了一批用于预防疫症的成药。
萧奕一开始是准备命人回碧霄堂把这些成药带来的,可谁想,南宫玥却一脸无语地告诉他,百卉这次来南凉时几乎把碧霄堂的药库都搬空了,零零总总的什么药都有,当即就让百卉找了出来。
萧奕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毫无预警地随手丢向了小四,道:“接着!”
那小瓷瓶在半空中划过一条长长的弧度……
小四面无表情地看着,身子没动一下,完全没有去接的打算,似乎在说,你让我接我就接,我又不是你的手下!
就在这时,只见一道白影闪过,伴随着一阵鹰啼,寒羽准确地抓住了那个小瓷瓶,然后一边叫,一边绕着小四飞了一圈,仿佛在炫耀着,快看,快看,我抓到了。
小四的嘴角抽了一下,既然寒羽收下了,那就代表他收下了。
“寒羽真聪明。”萧奕笑眯眯地赞了一句,寒羽听懂了自己的名字,兴奋地叫了一声,然后熟练地把抓在爪子里的那个小瓷瓶又抛给了小四,这一次,小四收下了。
见状,萧奕笑得更欢,对着小四道:“这药是用来预防的,你先一日一次的吃上三日,还有,赶紧回去用艾叶水洗洗去。”
虽然小四懒得理会萧奕,可是也不会拿自己的身体赌气,更不会拿官语白的健康冒险,他应了一声后,就先退下了。
看着小四略显僵直的背影,官语白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他捧起茶盅轻啜了一口热茶,方才道:“阿奕,我们也是时候会会孟仪良了。”
萧奕嘴角一勾,直接扬声道:“来人!”
守在书房外的一个士兵立刻进了书房,躬身抱拳给萧奕和官语白行礼。
萧奕随口吩咐道:“传话给李得广,让他去把孟仪良给本世子带来。”顿了一下后,他又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说来,孟仪良现在应该是在曼越酒楼。”
没想到世子爷对孟老将军的行踪如此了解,士兵心中一惊,恭敬地抱拳领命,匆匆去传令。
如同萧奕所料,此刻,孟仪良正在乌藜城西的曼越酒楼三楼的一间雅座中,除了他以外,酒楼中还有两人,乃是古那家的现任家主赫拉古和他的长子尼特。
雅座中的一角已经放了数个空酒坛,酒正酣。
孟仪良又饮了半杯酒后,道:“赫拉古,你们回去后就赶紧准备一下,再过几日,等到时机合适,本将军会亲自进宫去见世子爷,劝世子爷重择供马商,届时,你们可要机灵着点,挑几匹最好的骏马让世子爷瞧瞧。”他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坐在孟仪良对面的赫拉古面露感激之色,双手捧起酒杯,以一口还算流利的大裕语说道:“我古那家可就全都仰仗将军了。”说完,赫拉古一口将杯之酒饮尽,以示敬意。
孟仪良心里很是受用,嘴上却淡淡道:“一切还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有将军出马,还有什么大事不成呢?!”赫拉古殷勤地恭维道。
孟仪良嘴角微微勾起,掩不住志得意满之色。
自他来了南凉,并负责征马一事后,赫拉古就几次上门,诚意满满地表示他们古那家可以提供优秀的战马给南疆军。本来孟仪良还想吊吊他们的胃口再议,谁想后来安逸侯日益势大,而正好世子爷也来了南凉,他便想着借征马一事,要是能够采购到大量便宜的战马,必能在世子爷跟前立功露脸。
于是,他约谈了赫拉古,开出了一个极低价格,原本他以为赫拉古还会讨价还价一番,没想到对方竟然答应了,只提了一个条件……
想请他帮助,打压一下德勒家。
依赫拉古所说,德勒家如今势头正猛,已经将古那家压得喘不过气来,若是他肯出手给德勒家一些教训,古那家愿意无偿送上一万匹战马。
当时,孟仪良就心动了。
随后,两人一拍即合。
按计划,孟仪良会故意在初筛时把有利的竞争对手都刷掉,等到了跑马场挑选战马的时候,德勒家的马就很明显比别家的更胜一筹,只要挑马的人眼睛没瞎,肯定会中选!
等采购了战马后,就由古那家安插在德勒家马场的眼线偷偷给这些马下药,那么等马被送到军中后不久,就会犯病。
这么一来,德勒家的马供给军中的马是病马的事就会传扬开来,从此德勒家在马商中将再无容身之地。
而孟仪良也可以以此为借口,在世子爷面前进言,指责安逸侯为了一己私利采购病马,以中饱私囊!
这实在是两全其美之策!
起初,一切都按计划进行,非常顺利。
可是没想到在世子爷和安逸侯挑马的过程中还是出了一点意外——安逸侯竟然挑中了艾西家的马!
不过幸亏他早有准备,提前给另两家带来的马全都喂了些甘絮草……后来的发展皆如他所料!
如今,军中为了病马一事人心惶惶,骚动不已,只需他再顺势轻轻地推一把,不管那安逸侯多么巧言令色,只要军中哗变,世子爷为了平息众怒,给众将士一个交代,必然是要疏远安逸侯。
哪怕碍于安逸侯的身份暂时动不得他,世子爷也定然不会让他再继续插手南凉军政。
如此,自己也就自然而然地去除了安逸侯这块绊脚石!
想着,孟仪良的眼中闪过一道锐芒,也一口饮尽了杯中之酒,嘴角翘得更高。
古那家的大公子尼特见孟仪良的酒杯空了,急忙殷勤地给他斟上了一杯。
孟仪良举杯,心情不错地对赫拉古道:“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赫拉古也是举杯,恭敬地说道,“等事成之日,我一定重重酬谢将军。”
二人相视一笑,都是仰首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尼特在一旁笑着恭维道:“将军真是好酒量!”
说完,尼特不动声色地对着小厮使了个眼色,让他再拿一坛酒过来。
孟仪良面上泛着一片微醺的潮红,豪爽地笑道:“哪里是本将军酒量好,是你们南凉这酒淡,有机会你们去大裕,本将军请你们喝我们大裕的烧刀子,那入口的滋味才叫够劲道,浓烈似火烧。”
“若是我和犬子有机会去南疆,一定去拜访将军。”赫拉古有求于孟仪良,自是殷勤地奉承了一番,哄得孟仪良眉开眼笑,飘飘然起来。
雅座中的三人相谈甚欢之时,酒楼下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喧哗声,阵阵脚步声混杂着各种惊呼声、议论声……
孟仪良皱了皱眉,面露不悦之色,他稍稍推开一旁的窗户,往外面的街道看去,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只见酒楼外头被一个个身穿铜甲铁盔的南疆军士兵团团围了起来,那些士兵看来气势汹汹,行动时疾如风,停下时又不动如山,一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样子。
四周的南凉百姓和酒楼内的食客都是指指点点,惊疑不定。
普通的南凉百姓也许看不出来,但是孟仪良却是一眼就从盔甲上的徽记看出这是幽骑营的人,带队的人他也认识,是李得广。
赫拉古和尼特自然也看到了,飞快地互看了一眼,都有些心中打鼓。
赫拉古小心翼翼地说道:“将军,这是怎么了?”
孟仪良却是不以为意地道:“没事,我们继续喝酒。他们想必是奉世子爷之命出来执行任务的。”
赫拉古心下稍安,可是他提起的那颗心才刚放下,雅座外就传来了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随着“吱”的一声,雅座的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李得广带着四个南疆军士兵从外头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孟仪良握着酒杯的手下意识地微微用力,眉头微蹙,心中隐约有一种不妙的预感:李得广怎么知道自己在此?
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泰然自若。
李得广一进门,目光就落在孟仪良身上,抱拳道:“孟老将军,世子爷有请。”
对孟仪良,李得广的态度尚算恭敬。
不过,对赫拉古父子俩,李得广就没那么客气,大手一挥,冷声道:“将他们俩拿下!”
他身后的四个士兵快步上前,粗鲁地钳住了赫拉古父子俩。
“放开我!你们这是做什么?”赫拉古挣扎着,父子俩都是又惊又疑又恐。
尼特求救地看向了孟仪良:“孟将军,救命啊,快救救我们啊!”
孟仪良又急又怒,斥道:“李得广,你这是做什么?你实在是太放肆了!”
这李得广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骑率,竟然敢在自己的面前如此放肆,当着他的面不问缘由就擒下赫拉古父子。
李得广也不与孟仪良废话,简明扼要地抱拳道:“孟老将军,您有什么话就到世子爷面前说吧,末将也是奉命行事。”
孟仪良瞪了李得广一眼,自知与他多说无意,一撩衣袍,沉声道:“那本将军就随你走一趟吧。”
697问罪
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杀到,又风风火火地押着人离去了,所经之处,自然是引来不少酒客和路人好奇的目光……
着常服的孟仪良和赫拉古父子在一群身着盔甲的南疆军士兵之中显得分外醒目,孟仪良只觉得四周那些带着探究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在他身上,暗暗地心道:他绝对不会忘记这个奇耻大辱!
一炷香后,孟仪良就被李得广带到了日曜殿中,而萧奕和官语白仍旧坐在窗边说话。
这一路行来,孟仪良已经平复了混乱的心情,也想了萧奕传唤他以及拿下赫拉古父子俩的原因,但是心中始终有些没底,直到此刻看到了官语白,才算是心中略略地有数了:一定是这安逸侯在世子爷面前说了什么,试图陷害自己。
想着,孟仪良的心安定了不少。
“末将见过世子爷、侯爷。”孟仪良恭敬地对着萧奕和官语白行了军礼,道,“不知世子爷招末将前来有何要事?”
萧奕淡淡地瞥了孟仪良一眼,也懒得同他废话,不客气地直呼其名:“孟仪良,本世子没时间跟你兜圈子,只问你一个问题,德勒马场送来的那三千匹马是谁动的手脚,是你,还是古那家?又或是另有其人?”
果然!
孟仪良心中冷笑,这安逸侯自知他难逃干系,就试图对世子爷挑拨离间,欲把病马的责任“嫁祸”到自己身上。
孟仪良做出一副震惊的表情,拔高嗓门道:“世子爷,您的意思是那些病马是有人暗中对马动了手脚?!”
说着,他又语锋一转,感动地恭维道:“世子爷,既然您当面质问末将,就表示您胸有丘壑,心似明镜,绝非那偏听偏信之人,明白此事同末将无关……还请世子爷把此事交给末将,末将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以报答世子爷的信任。”他感激涕零地抱拳请命。
他话音还未落下,就听屋外传来阵阵高亢的鹰啼声,两头鹰一声接着一声,仿佛在一唱一搭地取笑孟仪良似的。
此时,沐浴更衣后的小四正斜斜地歪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看着在半空中飞翔的双鹰,嘴角几不可见的微微勾起。自家寒羽就是聪明!
萧奕漫不经心的眸子透出一丝不耐来,“看来孟老将军是不认了?”他微微挑眉,冷哼道,“反正认不认都无妨……来人!孟老将军通敌判国,当诛!”
话音一落,就见李得广带着两个身形高大健硕的士兵进来了,那两个士兵一左一右地钳住了孟仪良,动作粗鲁,比起之前在越曼酒楼时的待遇,可以说是一个天一个地。
饶是孟仪良再老练,此刻,也不免慌了手脚。
早知世子爷性子有些乖戾随性,却没想到他竟然是这般不讲理,这才说了几句话,无凭无据地就想要定他的罪?!
“世子爷,末将不服!”他色厉内荏地吼道,整个人激动得有些歇斯底里,“末将不曾犯错,您却如此草菅人命,就不怕失了军心?!”
萧奕朝孟仪良看去,眼神变冷。
他最讨厌这种蠢人,有本事作恶,怎么就没本事承认呢?!
也是,这世上能有几个枭雄,多是狗熊而已!
“事不过三,本世子再说一遍,本世子的时间价值千金,没时间跟你废话。”萧奕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勾结古那家,暗中给三千匹军马下药的事本世子已经查得一清二楚了。对军中战马下药,等同通敌……”
通敌?!那可是满门抄斩的罪名。孟仪良瞳孔猛缩,自然不会认下这个罪名,矢口否认道:“末将不服……末将对世子爷、对王爷、对南疆军忠心耿耿,赤胆忠心,天日可鉴,世子爷,您可不能为了包庇安逸侯,就如此独断专行,您这是想要寒了众将士的心吗?”
他言下之意,就是斥责萧奕为了包庇官语白,要拿他来顶罪,还想杀了他来个死无对证。
他恶狠狠地瞪着官语白,那凶狠的眼神仿佛要杀人似的,“安逸侯,都是你这奸佞小人蛊惑世子爷!”
萧奕也看向了官语白,挑了挑眉尾,眼神中却是有几分似笑非笑,无声地调侃道:小白,原来你还有当佞臣的潜质啊?!
从头到尾,官语白都是一贯的云淡风轻,自顾自地喝着茶,仿佛孟仪良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而已,又似乎孟仪良的话根本不配入他的耳。
“世子爷,您……”
孟仪良还想叫嚣,这一次,萧奕是彻底不耐烦了,直接打断了他,直接下令道:“拖下去,杖军棍一百。”
军棍一百那可是重罚了,要知道若是每一棍都落到实处,普通人在三十军棍后几乎叫不出声来;四五十军棍后,估计屁股就要皮开肉绽;等再打到八九十棍时,人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孟仪良心下一沉,脸色惨白,跟着就听萧奕继续吩咐道:“还有,封了古那府,将古那家一干人等全都拿下,暂且羁押!”
“是,世子爷。”李得广恭声领命,然后一挥手,示意那两个士兵将孟仪良带走。
两个士兵立刻蛮横粗鲁地将不甘愿的孟仪良往书房外拖去……
“放开本将军!”
这下,孟仪良这次是真急了,真怕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世子爷居然一点都不顾及名声,不顾及自己是老王爷留下的人,一意孤行,还要对自己行刑。
一百军棍!
他在军中几十年,一百军棍的下场是什么,他最清楚不过,即便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吃下这一百军棍,恐怕都承受不住。
等行完刑,他就算侥幸留得一条命,那也废了!
他的表情中充满了惊恐与绝望,一边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一边扯着嗓门高喊着:“放开本将军!……老王爷,您在天有灵,世子爷如此对待老将,实在是令人齿寒……”
随着他被拖走,他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以一声凄厉的惨叫作为收尾。
“啪——”
“啪——”
“……”
两个行刑的士兵一边报数,一边挥动军棍。
两根军棍交叉着往下打,厚重的棍棒每一次挥下时,都呼呼带风。
孟仪良狼狈地被两个人士兵牢牢地摁在地上,扒下了裤子,露出干瘪的屁股,棍棒打在肉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与他那声声惨叫交错在一起。
孟仪良只觉得钻心的疼,屁股上那种凉飕飕的感觉更是带给他莫大的屈辱,让他又气又恨又羞,真是恨不得当下昏死过去才好……
这一声比一声凄厉的惨叫声自然也传到了日曜殿中,萧奕和官语白仿若未闻地说着话,仿佛两个悠闲的茶客正坐在一间茶室中品茗论道。
可这份恬淡还没维持一盏茶功夫,就被一阵急促的步履声破坏。
一个高大的玄甲军将士快步走了进来,面色有些凝重,对着二人抱拳禀道:“世子爷,侯爷,孟老将军麾下三营将士得知其被世子爷您下令拿下,群情激愤,三营哗变,营中一干将领赶来王宫为他请命,现在就候在旭阳门外。”
孟仪良是老镇南王时期以军功得封的从二品大将军,在南疆,其军衔只略次于田禾,麾下共有三营一万人,个个都可谓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亲信。
南凉如今共驻扎有南疆将士五万人,这三营一旦哗变,怕是会引起军营动荡,甚至南凉不稳,届时,恐怕这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南凉也会丢了。
然而,面对如此严峻的局势,萧奕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焦急,反而饶有兴趣地挑眉道:“小白,我们出去看看热闹吧。”
旭阳门是南凉王宫最靠里的一道宫门,没有萧奕和官语白的认可,谁也不可轻易跨入这道门。
官语白淡淡地一笑,起身道:“且当去透透气。”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出日曜殿,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去。
原本在屋檐上的小四一看到官语白出来了,立刻从上面一跃而下,轻盈地跟在了官语白的身后,如同他的影子一般。
出了日曜殿,就听孟仪良的惨叫声更为清晰尖锐,他应该是看到了萧奕,又大叫了起来:“世子……爷……啊!”语不成句。
很快就被一声声响亮的报数声压了过去:
“十七!”
“十八!”
“……”
旭阳门就正对着日曜殿,两者之间不过也就百来丈远,萧奕和官语白一眼就可以看到数十名南疆军将领正聚集在旭阳门外,从参将到百户,一个个的脸上都是义愤填膺,他们交头接耳,一会儿看向正在受刑的孟仪良,一会儿目光又转向萧奕和官语白。
一个四十来岁、留着小胡子的参将上前一步,对着萧奕抱拳行礼,振振有词地朗声道:“世子爷,末将等听闻世子爷为着病马一事命人将孟老将军拿下,可是末将等以为此事与孟老将军并无干系,那三千军马乃是安逸侯所择,世子爷就算是要问罪,那也该找安逸侯吧。”
另一个年轻校尉跟着抱拳道:“是啊,世子爷请慎行,您怎么也不能把安逸侯的罪过转嫁到孟老将军身上,如此实在是有失公允!”
后方的那些将领你一言我一语地应和着,那参将微微扬高下巴,语气越来越强硬:“还请世子爷顺应军心,释放孟老将军,严惩安逸侯,否则实在让吾三营一万将士寒心,吾等也唯有自请卸甲归田了!”
其他将领皆是频频点头,情绪随之激动。
他们一个个皆是满腔义愤,就像是一团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般。
这字字句句咄咄逼人,带着一种逼宫的势头,局势一触即发!
被按在行刑凳上的孟仪良,脸上显出一丝轻松,尽管闹到如此地步并非他所愿,但孟仪良相信,世子爷必然会同意!否则就连世子爷都担不起三营哗变的重责!军营一旦乱了,王爷问罪起来,甚至能夺了他的世子之位!
这事孰轻孰重,世子爷应当明白才是!
然而,还没等孟仪良的心彻底放下,却听到萧奕缓缓道:“军营闹事者,军法处置!”
果决专断,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那数十名将领面色一僵,那参将更是面露激愤,强硬地说道:“世子爷,末将不服!上位者应以理服人,世子爷您如此专断,如何服人……”
萧奕的表情瞬间变冷,冷声打断了对方:“违命者,杀无赦。”
这一次,他只给了六个字。
当他敛了笑意时,气质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好像骤然从一个纨绔公子变成了一个战将。
他打了一个手势,原本守卫在附近的玄甲军士兵立刻出列,从两边把这些将领包围起来,一名高大的百将不客气地直接拔出腰侧的佩刀。
刷——
只见一道银色的刀光闪过,那寒光闪闪的刀刃以闪电般的速度直刺那参将的腹部,刀尖从后腰穿出,从银色染成一片血色,血珠自刃尖滴答滴答地滴落……
那参将根本就没想到对方胆敢出手要自己的性命,根本没有提防,可是此刻他腹中传来的那刺骨灼心的感觉却在提醒着他这残酷的现实。他嘴巴动了动,根本就说不出话来,瞠得浑圆的眼眸中弥漫着绝望。
四周的那十几个将士皆是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而那百将冷冷地一笑,直接将刀刃一转,然后从腰侧而出,他的身体缓缓地僵直的后仰而去……
众人几乎能清晰地听到骨骼断裂和血肉被割开的声音,下一瞬,那鲜红刺眼的鲜血从腰侧的伤口喷溅而出,溅在那百将的脸上和战袍上,以及周围几个离得近的将士身上。
那数十个将领就像是哑了似的,一个个都噤声。
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血色褪尽,惊疑不定的眼眸中写满了惶恐。
好大的胆子!
真是好大的胆子,一个小小的百将说动手就动手,直接杀了一个参将,对方敢动手,那当然是因为背后有世子爷撑腰。
世子爷既然敢杀一个,就敢杀他们其他人,反正杀一个是杀,杀了他们所有人也不过是数十条人命而已。
那年轻校尉一时看看死不瞑目的参将,一时再看看那眼中带着几分煞气的百将,又去看一旁似笑非笑的世子爷萧奕,心口凉飕飕的一片。
他们这些人都是跟着孟仪良麾下的,说来和世子爷并不熟悉,以前对于世子爷的事迹都是道听途说,只知世子爷在战场上战无不胜,却不了解其人。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意识到,眼前的这位是以赫赫战功手掌兵权的世子爷,而非他们那尊贵无比的王爷。
尽管镇南王才是南疆最尊贵之人,但实际上自打老王爷去世以后,南疆军中大半的实权都分散在了各位将军手中,镇南王虽握有兵权,可他压根儿没怎么上过战场,在军中的权威甚至及不上几位大将军。但世子爷却截然不同……
是啊!
他们忽略了一点,至关重要的一点,世子爷如今在南疆军中的威势无人能及!
尤其是那些跟随着他伐过百越,征过南凉的将士们,对他更是莫不言从。
所以,世子爷根本不怕他们的威胁!
哪怕他们三营加起来有整整一万人!
不仅是这几个将士犹豫了,就连孟仪良自己也都惊住了,他的脑海里,只徘徊着一句话:他怎么敢?!
“本世子做事容不得任何人置喙。”萧奕的笑容不改,语气也仍旧是如常的随意,可是这一次再也没人敢轻忽他话中的每一个字,“再有喧哗者,杀无赦!”
官语白微微一笑,军营哗变最忌讳的就是当权者犹豫不决,这只会导致最后被“军心”挟持。就如同皇帝如今被群臣“挟持”不敢立太子一样……
年轻校尉咽了咽口水,犹豫着又道:“世子爷……”
萧奕笑吟吟地看向他,笑得更为灿烂,可是年轻校尉却倏然噤声,再也不敢说下去。他相信自己再多说一句,世子爷的屠刀就会架到自己的脖颈上。
周围一片静默,只有那一下又一下的杖责声和报数声。
“四十六。”
“四十七。”
“四十八。”
“……”
当士兵数到“五十”时,萧奕抬手做了个手势,两个行刑的士兵立刻收手。
此时,孟仪良已经喊得嗓子都嘶哑了,几乎要发不出声音,背后的鲜血和汗液混合在一起,火辣辣地生疼,他已经觉得身体好似不是自己的,只留下了疼痛感,呼吸更是微弱,进气少,出气多。
见行刑的士兵停手,孟仪良和那年轻校尉的眼中都闪现一丝希望的火花,都是心道:难道说世子爷只是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萧奕往前走了几步,俯视着眼神游移不定的孟仪良,嘴角勾出一个弧度,说道:“三年多前的一场秋猎,在神龙山脚下的猎宫一带,曾有马瘟爆发,那马瘟由病马传染给人,再由人之间相互传染,由此疫症急速蔓延,几乎比天花还要可怕,但凡染病者就是一条死路,数百人为此丧命,若非当时及时发现了对症的药物又抓出了隐藏幕后的罪魁祸首,疫情可能已经彻底失去控制,尸横遍野,十室九空!”
孟仪良心中一沉,隐隐感觉有种不祥的预感。世子爷总不会无缘无故跟他提三年多前的马瘟,难道说……孟仪良几乎不敢想下去。
孟仪良想到的,不远处那些其他的将士同样也想到了,都是惊疑不定。
“那罪魁祸首是长狄人,他们故意利用马瘟试图把疫症传染给皇上,毁我大裕江山。”萧奕继续说着,“这一次从德勒家中采购的三千匹战马,正是得了这种‘马瘟’。孟老将军,你府中的汉白玉勾云纹灯是何人所赠,你名下的凉西马场是从何而来,你藏在书房墙壁中的那个匣子里的五万两银票又是怎么回事?!”
顿了一下后,萧奕叹息着又道:“孟老将军,古那家真是好生慷慨啊!既然有银子没处花,怎么不来孝敬本世子呢?”
孟仪良越听越心惊,这些隐秘的事世子爷怎么会都知道了?!还有他虽然由着古那家给马下药,可赫拉古说了,这药只是会让马得一场不大不小的病而已……怎么会是马瘟呢?还是会传染给人的马瘟?!
他、他竟然被赫拉古给骗了?!
想着,孟仪良浑身微微颤抖着,可是事到如今,他要是认了,那可就是死路一条了,甚至还要拖累全家。
孟仪良只能咬着牙,虚弱地说道:“世子爷,您对末将误会太深了……”
来请命的那些将士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着,他们虽都是孟仪良的亲信,可如此隐秘的事,也只有两三人知晓,其他人更多的则是犹豫,他们自然是想相信孟仪良的,偏偏世子爷又说得言辞凿凿……
萧奕似笑非笑地俯视着孟仪良,又道:“孟老将军,不知道南凉王室许了你什么好处,你要用我们整军五万人陪葬?”
一字一句像是要掉出冰渣子来,四周的将士都紧张得屏住了呼吸,一阵微风迎面吹来,将浓浓的血腥味送至众人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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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8揭穿
面对这连番质问,孟仪良已经是彻底懵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然会演变成这样。
他承认他确实有私心,可是、可是,这分明就是安逸侯的错!若非安逸侯横插一脚,强行抢走了南凉政务,又在世子爷面前挑拨离间,自己怎么会想到出此昏招!
而且,他真得不知道赫拉古会给战马下如此歹毒的药。
正所谓,不知者无罪,不是吗?
趴在行刑凳上的孟仪良费力地抬起头来,在挨了那五十军棍后,他就连呼吸都痛楚难当。
他先是恨恨地瞪了官语白,随后,又看向萧奕,老泪纵横地哀声道:“世子爷,末将、末将知错了!可是末将绝对没有勾结前南凉王室,末将当年也是跟着老南王南征北讨才平复南疆的,岂会勾结前南凉王室,做出对南疆不利之事?!末将所作所为全是为了您啊,世子爷!”
萧奕冷冷地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一样。
“世子爷,您还年轻。”孟仪良一副用心良苦地样子,强忍着疼痛继续道,“老王爷当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世子爷您了,他在过世前还特意招了末将前去,嘱咐末将日后好生看顾您。末将是见您被一些奸佞小人蒙蔽,履劝不成才会出此下策。末将知错了,求世子爷看在老王爷的面上饶了末将这一次吧。”
孟仪良是在认错,偏偏字字句句听起来都带着深意。
嗯,他是受了老王爷临终所托照顾世子爷的,世子爷理应对他尊敬几分,不然就是不敬祖父,是为不孝。
嗯,他是一片苦心,可惜忠言逆耳,劝不了一意孤行的世子爷,才会行了下策。
嗯,他是老王爷留下来的人,世子爷作为孙儿,应该顾念其祖父的脸面。
就算他是犯了错,可到底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后果,世子爷打也打过了,训了训过了,他的老脸也算是丢尽了,若是再继续咄咄逼人,世子爷反而会落得寡情薄恩的恶名。
那个校尉此刻也回过神来,赶紧上前一步,抱拳道:“末将恳请世子爷看在孟老将军往日履立军功的份上,饶过孟老将军!”说着,他单膝跪地,一副萧奕不答应就长跪不起的架势。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孟仪良麾下前来请命的将士们一个个全都单膝跪下,双手抱拳齐声道:“恳请世子爷饶过孟老将军!”
他们也看出来了,世子爷所言不虚,孟老将军确实参与了给战马下毒的事并且试图嫁祸给安逸侯。可是,他们这些人全都是孟老将军一手带出来的,一旦孟老将军倒了,世子爷如何还会再重用他们?他们的前程也就完了。
如今,万万是要保住孟老将军的!
他们相信,只要他们求了,为了稳固军心,为了得个好名声,世子爷一定会顺势揭过这一切的!
想到这里,他们又一次齐声恳请,这些声音汇合在一起,隆隆作响。
“呵。”
萧奕发出一声嗤笑,似乎是在笑他们的不自量力。
他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这些跪倒在地的人,又落到了孟仪良身上,说道:“孟老将军,别把话说得那么好听,说到底不过是你的私心作祟罢了。为了你的私心,就将我南疆五万将士的性命置之不顾,这岂是一句‘错了’就能抵销的?”他顿了一顿,神色一正,声音冰冷地说道,“世人常说‘杀鸡儆猴’,可本世子以为,既然是猴的问题,那杀猴便是!孟老将军,你说是吗?”
孟仪良心中一寒,难道世子爷真得要对自己赶尽杀绝吗?
他就不怕,不怕自己会声名扫地?!
“通敌叛国者,无赦!”
这七个字,字字铿锵有力,仿佛鼓点,一下一下落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让人为之一凛。
孟仪良倒吸了一口冷气,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在徘徊——
完了!
他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太阳在头顶上火辣辣的照射着,阳光底下,众人都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就连那几个跪在地上的将士也都继续跪着,不敢起身。
唯有军棍落下的声音,此起彼伏。
阳光依然灿烂,丝毫没有因此事染上许些的阴霾。
此时,位于内宫第一殿的月息殿中,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内室梳妆台的铜镜上,折射出了几道光晕。
铜镜旁有些空荡荡的,这里本来有座麒麟送子的玉雕,但是,在萧奕得知病马一事古那家也牵扯在内后,就立刻吩咐人把那玉雕拿走销毁了。
尽管这些由外人以赠礼为名送进宫的东西早就由人重重把关,反复检查过,绝无问题,可是萧奕还是不放心,按照他的说法就是,不怕贼进门就怕贼惦记。
这让南宫玥多少有些可惜,她还挺喜欢那个玉雕的,平日里闲来无事时,总会拿在手里把玩一番,如今总觉得像是少了些什么。
一旁的鹊儿循着南宫玥的目光看去,心里默默地想着:世子妃就这么喜欢那个“麒麟送子”玉雕?要么她去给世子妃弄一幅“麒麟送子”图来?
她正想着是不是说点什么笑话逗南宫玥开怀,就听一阵粗鲁的挑帘声响起,萧奕大步流星地进来了……
萧奕换了一身衣袍,身上也不见有丝毫的肃杀之气。
南宫玥眉目含笑,起身相迎,“阿奕!”
“我回来了。”萧奕露出灿烂的笑靥,比她快了一步,一眨眼就来到她身边,把她按了回去。
他熟练地去挤南宫玥所坐的高背大椅,把她揽在怀中。
见状,鹊儿识趣地告退了。
南宫玥靠在萧奕的怀里,鼻子微微一动,他身上散发着一阵淡淡的湿气,混合着皂角的清香扑面而来,很是好闻,应该是刚刚才沐浴更衣过。
她隐约猜到今日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事,对着萧奕投以疑问的眼神。
萧奕点了点头,他的臭丫头本来就鼻子灵光,他担心自己刚才沾染了血腥味,会引得她不适,干脆就换了身衣裳后,才回来月息殿。
萧奕笼统地说了一下今日发生在日曜殿和旭阳门的事……
南宫玥忍不住叹道:“阿奕,也就是说,那孟老将军完全是被古那家利用了?”
“孟仪良自以为老谋深算,把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萧奕嘲讽地勾了勾唇道,“其实只不过是古那家的赫拉古所摆步的一枚棋子罢了。”
在打到八十军棍的时候,孟仪良终于扛不住,把与赫拉古勾结的前因后果全招了,并着重提到自己真不知道那药会有如此歹毒的后果。
可那又怎么样?哪怕他在自己面前哭得再凄惨,萧奕也不会有丝毫的同情。
南宫玥同样也是,若不是萧奕和官语白警觉,孟仪良此举最终害得可将会是南疆五万大军,这五万条人命,岂是一句“不知者无罪”能一笔勾销的?
只是……
南宫玥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懒洋洋地歪在萧奕的怀里,说道:“阿奕,孟老将军是想排挤走官公子,得到执政南凉的机会,可是古那家的人难道只是为了给南疆军供马吗?”
说着,她歪了歪螓首,总觉得这事有些古怪。
古那家胆敢对战马下药,一旦败露,可是祸及满门的大罪。更何况,用得还是如此歹毒之药,显然为的并不是打压德勒家之类的目的,更非为了区区金银。
“我的臭丫头真是冰雪聪明。”萧奕一边殷勤地赞道,一边把玩着南宫玥白皙嫩滑的小手,一会摩挲,一会十指交握,嘴里继续说着,“你猜得不错,古那家自然不仅仅为了卖马的那点蝇头小利,他们是为了‘奇货可居’。”萧奕意味深长地说道。
奇货可居的故事南宫玥当然是烂熟于心,顿时就了然了。
古那家用了这样的药,目的显然是为了毁掉南疆军,而这么做对谁最有好处,显而易见。
她抬了抬下巴,看向了萧奕,说道:“南凉余孽。”
可不就是!萧奕在她的嘴角重重地亲了一记,以示嘉奖,然后才道:“商人重利,可是古那家的赫拉古不止想要利,还想要权。”
说穿了,就是赫拉古指望助前南凉王室复国,来获取位极人臣的地位和财富。
萧奕讽刺地勾唇,接着道:“他也算是费尽心机了,在南凉国破后,他不但接应和偷藏了前王孙莫德勒,还陆续地给了南凉余孽一百万两银子的军资助其复国,这个‘马瘟’的计划就是赫拉古提出来的,就连那马瘟的疫毒也是赫拉古四、五年前去长狄那边行商时偶尔所得,这些年来,他都小心的存放着,直到现在才拿出来。”
赫拉古不过是施以小恩小惠,又表现得一副有求于人的样子,孟仪良这个蠢货居然还真上勾了。
若真让赫拉古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所幸,他们曾亲眼见识过这种疫毒,而且,赫拉古手上的疫毒明显比当年长狄人在猎宫所用的弱了许多,不然这短短几日,三千匹战马恐怕一匹都保不住。
“还是多亏我的世子妃有先见之明。”萧奕笑眯眯地恭维南宫玥,露出一副谄媚的样子,逗得南宫玥噗嗤一笑。
萧奕的语气听似玩笑,却是发自内心。
一种绝症,比如天花、肺痨,之所以令人闻之色变是因为它的致命性,一旦有了对症之药,所谓的绝症与头痛风寒也就没什么差别了。
有南宫玥之前所研制的成药,这区区马瘟何足为惧!
南宫玥故意抬了抬下巴,玩笑地说道:“那世子爷打算如何论功行赏?”
萧奕闻言,一双桃花眼闪闪发光,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南宫玥心中咯噔一下,几乎是有些后悔了。
果然,下一瞬就听萧奕兴奋地说道:“世子妃要什么?首饰头面,还是田庄铺子地产,又或是……”他故意顿了一顿,顽皮地眨了眨眼,原本还正常的男音骤然间变得娇滴滴的,“又或者,由奕儿好好‘服侍’世子妃?”
服侍?照她看,是好好折腾她才是。南宫玥的嘴角顿时僵硬了一下,她的眼角瞟过空荡荡的梳妆台,想到了什么,灵机一动,急忙道:“阿奕,南凉不是多产玉吗?我瞧那璃沙罗送来的麒麟送子雕得不错,瞧那雕功与我们大裕又有所差异,看着也挺别致的,不如阿奕你就送我些玉雕玉饰,我既可以自己佩戴、摆设,也可以送给府中的几位婶婶和妹妹……”
萧奕意兴阑珊地应了一声,眨了眨眼,意思是,你确信不要奕儿服侍吗?
南宫玥干咳了一声,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问道:“阿奕,古那家……我是说,那位璃沙罗姑娘会如何?”说着,她略有几分叹息,几分唏嘘,“那日在玉市见到璃沙罗的时候,我倒没看出她竟是为了这样的目的接近我们的,瞧她那日的说话举止虽略有些急进,却是一腔热血,我还以为她一心试图振兴家业……”
这世道,女子不易,本来,南宫玥对璃沙罗还是有几分赞赏的,却不想她竟然看走了眼。
萧奕嘲讽地撇了撇嘴,道:“古那家表面上声称家中女子亦有机会可为家主,但骨子里还是更倾向挑选男子为继承人,古那家的大公子其实已经是内定的下任家主了。那家主之位也不过是‘挂在驴子跟前的一根胡萝卜’而已。”
说到底,就是古那家想要让驴子为那根永远也吃不到的胡萝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又怎么会让驴子知道这么大的秘密呢?
萧奕满不在乎地说道:“管她是真心也罢,假意也好,都不重要了。赫拉古所犯之事罪证确凿,古那家这一次都脱不了干系。”
赫拉古既然敢与南凉余孽勾结,想必知道会有今日的下场,既然他一个家主甘愿拿全家的性命冒险,那自己何必与他客气?!
而且,也可以借此给南凉的其他几大世家一个警告,免得待他们太宽厚以至他们不知道如今南凉何人做主!
萧奕眼中闪过一抹冷酷的光芒,但是当看向南宫玥时,又变成了灿烂的笑容,“阿玥,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你今日过得怎么样?我们家囡囡可还听话?”
说着,他的左手已经轻柔地覆盖在了南宫玥依旧平坦的腹部上,声音柔和了一分,仿佛怕惊到南宫玥腹中的孩子。
南宫玥已经很习惯了,自从她确认有了身孕后,萧奕就天天要与她腹中的孩子有一句没一句地絮叨几句。
虽然已经是每天例行的询问,可是问的人不嫌烦,回答的人也不嫌烦,每一次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这是他们的宝贝。
小夫妻俩相视一笑,一不小心就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
南宫玥把右手盖在了萧奕的大掌上,含笑道:“阿奕,囡囡很乖。”
这孩子真的很乖,至今为止,都不曾折腾她这当娘的。
她只要负责每天睡足了,吃好了,安心养胎就好。
萧奕笑得更灿烂了,眉梢掩饰不住的喜悦,缱绻地亲了亲她的面颊,毫不谦虚地说道:“阿玥,我们家囡囡真乖!以后,我教她弓马骑射,你教她琴棋书画,等我们女儿长大以后,既能帮我管着军务,又能帮你打理中馈……”
阿玥就可以多些时间陪自己了。萧奕乐滋滋地想着。
南宫玥的眼角抽动了一下,她才两个月身孕,还要大半年才能生,他倒是已经给没出生的女儿先找好差事了,一会儿说让她当什么女王爷,一会儿又让她管中馈,还要能文能武,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万一他们的女儿被吓跑了,那可怎么办……呸呸!自己怎么又被这家伙给带歪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傻话,时间就在这淡淡的温馨中一晃而过。
旭阳门外,那数十个前来请命的将士们此时还在那里跪着,从白天到晚上……一直到他们坚持不下去,倒地不起,才由人拖走。
至于孟仪良,在结结实实地受了一百军棍后,留着一口气,被拖到了死牢里,等待萧奕的军命。
而乌藜城中更是掀起了一片喧嚣的巨浪……
古那家被南疆军查抄的事如何瞒得过别人的眼睛,没半日功夫,就传遍了整个乌藜城。
一时间全城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明明是阳光灿烂的天气,看在城中百姓的眼中,却仿佛平添了一层浓浓的乌云,就连空气中都好像弥漫着一种压抑沉闷的气氛,带着一片肃杀之气。
乌藜城上下都在揣测着镇南王世子此举何意。
南疆军自打破城以后,没有屠城,没有烧杀掳掠,更没有**之举,这显然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乌藜城的百姓提心吊胆了一段时日后,就还是照旧过日子……
如今快半年过去了,镇南王世子却突然拿南凉第一大家古那家开刀,让不少南凉世家都不得不担忧,这会不会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轮到他们了?
在这种惴惴不安的揣测中,乌藜城的空气变得更为沉重,全城上下都是噤声,却是谁也不敢叫嚣闹事,试想连前朝几万大军都败于南疆军的铁蹄下,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又能做什么,也只能明哲保身罢了。
乌藜城上下究竟如何,萧奕根本就不在乎,在查抄了古那家后,他又下了一连串的命令,直接解散了孟仪良麾下的踏白营、陌刀营和大戟营三营。
这三营共有一万人,身上都带有太过鲜明的“孟仪良”的痕迹,若是还留着三营,哪怕换一个人接手,都很难让他们真得服帖,但若因此就让他们卸甲归田就太浪费了,毕竟这是整整一万名训练有素的将士。
于是,在官语白的建议下,萧奕干脆把这一万人打散,编入到其他各营中,每一营最多也就分到几百人,在新的环境下,跟随着新的战友共同生活,共同训练,孟仪良对他们的影响才会降到最低。
而那日在军营中挑起哗变的十几名将领则一律卸职,待军法处置。
至于罪魁祸首孟仪良被下令斩首示众,孟家满门上下被撤一切军职,这所有一切的发生不过在短短两日之中。
军令如山,军法无情!
在萧奕的铁腕政策下,南凉众世家纷纷臣服,私下里不敢再有小动作。
趁着这一时机,官语白接二连三的禀布了几项早就准备好的新政,拉拢民心。
周边的小国在观望了这么些日子后,终于有些坐不住了,陆续有几国趁着萧奕还在南凉之际派来了使臣……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王都,也即将迎来殿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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