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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宠之嫡女医妃全文阅读

作者:天泠     盛宠之嫡女医妃txt下载     盛宠之嫡女医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80轻浮

    南宫玥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赶忙道:“我想带小灰去打些猎物来……”

    本来,她是打算给萧奕做一顿午膳的,可是做了一半,突然想到可以给萧奕做些肉干带在路上吃。只是,守备府,不,或者说整个雁定城的粮食都一直处于相对紧缺的状态,更别说是肉类了。这些日子他们吃的大部分肉也都是自己或者小灰去城外狩猎回来的……

    每每吃到小灰猎回的猎物,百合就要欣慰一回,想当年他们“含辛茹苦”带大了小灰,真是没白养啊,如今都能反哺主人了。

    其实南宫玥本来可以自己带着小灰跑一趟的,但又舍不得和萧奕分开,就干脆过来等他了。

    对于南宫玥的提议,萧奕一向是毫无异议,举双手双脚赞同且不及,只是……

    萧奕凑到她耳边低声问道:“臭丫头,你累不累……”

    南宫玥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不由瞪了他一眼。她其实还有些不舒服,而且疲乏的不太想动弹,可相比起休息,自然是萧奕的出征更重要,只有四天了,还有好多事没有准备妥当呢。

    眼看着两人咬着耳朵根本看不到别人,官语白、傅云鹤和田得韬立刻识趣地先行告辞。萧奕出征在即,他们夫妻俩能相处的时日也不多了。

    腻歪了一会儿,两人带着百卉、百合还有竹子,五匹马径直地出了雁定城。

    平日里是人带路,今日既然是特意出来打猎,而小灰也已经十分熟悉这附近的地形,他们干脆就跟着小灰走了。

    距离城门两里多的地方,就有一片林子,小灰凶猛地冲进了林子,惊起林中一片雀鸟乱飞,小灰却是乐极了,发出霸道嘹亮的鹰啼。

    南宫玥无奈的摇了摇头,萧奕却是一脸的自豪。

    南宫玥转头看着萧奕的侧颜,也不知道为何,明明是她花在小灰上的心思更多一些,但是小灰的性子却很有几分萧奕的味道。

    这时,萧奕出声把百卉三个给打发了,让他们去帮小灰背猎物去。

    百卉他们如何不知道世子爷这是嫌弃他们碍眼呢,应了一声,就策马进林了。

    他们一走,萧奕立刻翻身下马,南宫玥以为他想步行,也打算下马,却被萧奕眼明手快地拦住了。

    她询问地从马上俯视着他,他的回应是灿烂的一笑,然后利索地翻身上马,坐到了她的身后。

    马背上一下子变得拥挤了起来,他温热的胸膛贴在她的后背上,强健的手臂从她腋下穿过……环住了她的腰。

    南宫玥几乎瞪着他放在自己的纤腰上的大掌,心想:难道他不是应该抓马绳吗?难道男女共骑不是应该他来载她吗?为什么倒过来了?

    萧奕对她眨了眨眼,仿佛在问,为什么还不往前走?

    南宫玥心中叹气,对这家伙不按理出牌的做法只能见怪不怪了,随口道:“越影怎么办?”越影就是萧奕那匹乌云踏雪的名字。

    萧奕安抚地给了她一个眼神说:“你放心吧,越影很聪明的,它会跟着我们的。”

    南宫玥默默地给了越影一个同情的眼神,谁让她和它都摊上了这么一个人呢?

    想着,她有些忍俊不禁,嘴角扬得高高。

    和阿奕在一起,永远都不用担心会觉得无趣。

    南宫玥一夹马腹,她胯下那匹温顺的黑马就开始缓缓前行,虽然身上多了一个人,但是黑马的行动矫健依旧,对它这样的骏马而言,像南宫玥这种小姑娘的体型,本来就可忽略不计。

    两人反正不是赶路,因此把马速放得极缓,在林中缓缓地让马儿踱着步子,享受林间的鸟语花香,呼吸林间清新自然的空气,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把平日里的纷纷扰扰暂时抛诸脑后。

    “臭丫头,等小灰抓了山鸡回来,我给你做烤鸡吃好不好?……叫花鸡也不错。”

    “臭丫头,你看,那边的腊梅开了,要不我给你折几枝带回去插起来可好?”

    “臭丫头,你看那只彩雀是不是很好看……”

    “……”

    “臭丫头,你说我们今天回去后就不出门了好不好?”

    他撒娇一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只差一点点,心软得一塌糊涂的南宫玥就要说好了,可是话到嘴角,突然感觉到这话的意思有些不对。她的俏脸霎时涨得通红,一字一顿地说道:“不、好。”

    一声闷笑声自头顶传来,他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发顶,让她差点没绷住:哎,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萧奕掩不住笑意的声音很快响起:“臭丫头,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说好与是呢。”他的语气中不无惋惜的感觉。

    南宫玥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林子里。

    萧奕含笑地看着她欢快的样子,双手忍不住微微使力,更为紧密、更为亲昵地环住了她。

    不只是阿玥舍不得,他也不舍啊!

    只是——

    人在世,很多事不得不为!

    “簌簌簌……”

    一阵微风拂过,带起一阵枝叶摇曳的声音,南宫玥不由得微抬下巴,享受微风的吹拂……

    突然,她的眼角瞟到了些什么,指着上方道:“阿奕,你快看,那是不是一只鸽子?”而且好像还是从雁定城的方向飞来的……

    萧奕面色一凛,忙循着南宫玥指的方向一看,果然一只灰色的鸽子正拍着翅膀从树林上方飞过……这个距离太高了点,他是临时出门打猎,手边又正好没带弓箭。

    萧奕眉头一动,当机立断地把两根手指成环放进嘴里,吹出一个嘹亮的哨声。

    接下来就要……

    仿佛在响应他一般,一阵鹰啼从不远处传来,小灰听到萧奕发出的哨声,立刻振翅飞来。接下来也不用萧奕和南宫玥吩咐什么,一看到鸽子,小灰就精神了,加速滑行。

    可怜的鸽子疯狂地拍着翅膀,拼命逃亡,就怕成为雄鹰的盘中餐,可是在空中霸主的面前,它的那点挣扎根本就掀不起一点风浪来。

    小灰两只强劲的鹰爪一收,一把就利索地抓住了那只鸽子,还带着它耀武扬威地在空中飞了一大圈,这才俯冲下来,然后随意地往南宫玥怀里一丢,意思是,给你玩,别客气!

    南宫玥反射性地伸手一把抓住了那只热乎乎的灰鸽,可怜的灰鸽完全想不明白自己怎么竟然就在雄鹰爪下死里逃生了,还在瑟瑟发抖着,根本就不敢动弹。

    南宫玥和萧奕急切地看向了鸽子脚,果然,这是一只信鸽——它的其中一只鸽子脚上赫然绑了一根细细的竹筒。

    萧奕顿时两眼一亮,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个竹筒,取出其中的信。

    将信纸展开,他一目十行地一下子就看完了,然后把信纸交给了他怀中的南宫玥,趁着她在看信之际,用力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记,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熠熠生辉,连那夜空中的星子亦要为之失色。

    南宫玥飞快地看完信后,不由得勾唇,又把信纸还给了萧奕,道:“阿奕,你打算怎么办?”

    萧奕眼珠滴溜溜一转,露出一丝狡黠的光芒,他不紧不慢地又把信纸又折了回去,然后放回到那个绑在鸽子脚上的竹筒中……

    南宫玥眉眼一挑,大概猜到萧奕要干什么了,果然,下一瞬,就见他捧起鸽子对着空中一掷,那灰鸽还没反应过来,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下,然后立刻扑楞着翅膀往空中飞去,惊慌得掉了几片灰羽……

    看着那灰鸽越飞越高,小灰倒是没有去追,安分地停在枝头,俯视着下方。

    “臭丫头,我们的小灰真是太聪明了!”萧奕得意洋洋地显摆道,“没亏我对它这么好,连媳妇儿都给它找好了……”说着,他又在南宫玥的脸上用力亲了一记,发出响亮的声音。

    上面的小灰仿佛也知道自己被夸奖了,得意洋洋地发出响亮的啼叫声,在林中回荡不已,吓得四周的雀鸟什么的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拍着翅膀飞远了……

    南宫玥嘴角微扬,眼角却正好瞟到百合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对上百合无语的眼神,南宫玥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半垂眼眸。

    不只是百合过来了,百卉和竹子也来了。他们是听到了萧奕的哨声过来的,没想到入目的却是主子们腻腻歪歪的一幕。

    咳,因为世子妃穿着男装,看起来还颇有几分断袖分桃的感觉。

    百合打量着两位主子,表情有几分古怪。

    紧接着,那个厚颜地和世子妃挤在一匹马上的世子爷还丢给了他们一记嫌弃的眼神,仿佛在说,你们也太不识趣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百合的嘴角抽动了下,正想拉着表姐走了,就听南宫玥清了清嗓子,拔高嗓门喊道:“百卉,百合,你们猎了什么回来?”

    这一句话叫住了姐妹俩,却让萧奕垮下了脸,心知两人好不容易的甜蜜时光看来是要结束了。

    早知道就不该带上这三个拖油瓶……

    萧奕慢吞吞地翻身下马,百卉、百合和竹子三人提着装满猎物的箩筐走了过来,这才一会儿,他们竟然已经猎了不少猎物了。

    百合无视世子爷嫌弃的眼神,乐滋滋地与南宫玥细数起来,比如某只獾子是小灰猎的,这只野兔是她抓的,那只锦鸡是百卉射的……

    百合说得津津有味,刚才若非是因为听到萧奕的哨声,她差点就要猎到一头野猪,真是可惜了。

    南宫玥看着收获差不多了,在萧奕的不甘不愿中,宣布打道回府。

    等众人回到守备府时,太阳已经西斜,画眉等在二门那里,一见南宫玥回来,就上来行礼,禀道:“世子妃,孙姑娘半个时辰前来了,说是过来给您请安的。您不在,她便在门房等了一会儿,正好韩姑娘回来了,孙姑娘就去了韩姑娘那里……”

    画眉说的孙姑娘自然就是孙馨逸。

    南宫玥眉头一皱,飞快地和萧奕交换了一个眼神。

    此刻,孙馨逸还在林净尘和韩绮霞的院子里,两个小姑娘说话谈心,林净尘便体贴地避开了。

    浓密的树荫下,微风习习,很是凉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味,如同韩绮霞身上经常散发的味道一般。

    孙馨逸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与她隔着石桌面对面而坐的韩绮霞,轻啜了一口杯中的茶水,赞道:“韩姑娘,你这药茶味道很是特别,甘醇清香,恕我愚钝,只喝出里面加了杏仁、红枣、生姜……其他倒是品不出来了。”

    韩绮霞微微一笑道:“这是苏叶杏仁茶,可以宽胸理气,宣肺止咳。我瞧姑娘刚才有些咳嗽,方才给姑娘泡了这茶。姑娘若是喜欢,我写个方子给姑娘。”

    孙馨逸脸上露出一丝赧然,“韩姑娘,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孙姑娘不必与我客气。”韩绮霞含笑道,“世子妃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孙姑娘若无急事,在我这儿多坐一会儿便是。”

    “多谢韩姑娘。只是……”孙馨逸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些忧愁地放下了手上的茶盅。

    韩绮霞体贴地说道:“孙姑娘若有心事,也可与我说说。总闷在心里,对身体无益。”

    孙馨逸欲言又止,似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说道,“其实我今日来求见世子妃,是有一事相求,但又觉得不好意思启齿……”

    既然对方不好意思启齿,那自己也就不方便继续探究。韩绮霞于是没有追问,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孙馨逸怔了怔,本以为对方会问自己是何事,却不想她根本就不接自己的话。

    都到这份上了,孙馨逸可也不能就此不提,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说:“韩姑娘,其实我是有了一个心上人,想请世子妃帮我做主……”她轻咬下唇,“我也知道我如今父母双亡,需得守孝三年,其实我也就是想知道他愿不愿意等我三年。”

    韩绮霞不敢置信地看着孙馨逸,孙馨逸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韩绮霞本来对孙馨逸的印象不错,有道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孙守备为雁定城捐躯,孙府上下皆于那一战中殉城而亡,孙馨逸既然是那孙守备之女,也应是一个坚贞、有气节的女子。没想到,孙守备尸骨未寒,他唯一的女儿孙馨逸竟然就不甘守孝了?!

    百善孝为先,孙守备又是为国而亡,孙馨逸如此行径未免也太过轻浮,太令人心寒!

    一瞬间,韩绮霞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位孙姑娘并非是她所想象的那样。

    韩绮霞的心陡然沉了下来,对孙馨逸的观感急转直下……

    此人不可交!

    韩绮霞眸光一闪,心中下了决定。

    只是……

    她虽然不想再与孙馨逸相交,但直接下逐客令似乎有些不太礼貌……

    孙馨逸见韩绮霞一直不说话,心中不免有些焦急,韩绮霞不有所表示的话,自己这台戏又该如何往下唱呢?总不能她一个人自说自话吧?

    孙馨逸定了定神,正打算催促一二,一个青衣小丫鬟匆匆地跑来了,对着韩绮霞禀道:“姑娘,世子妃回来了,请姑娘过去一叙。”

    玥儿回来的正是时候。韩绮霞心下释然,面上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然后一边站起身来,一边对孙馨逸道:“孙姑娘,我还有事,不如今日……”

    一听对方的语气就是要送客,孙馨逸急了,双目一瞠,有些失态地起身抓住了韩绮霞的袖子,道:“韩姑娘,且留步!”

    韩绮霞眉头一蹙,冷眼朝孙馨逸看了过去,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无形间释放出来。

    孙馨逸心中咯噔一下,但还是一鼓作气地继续说道:“韩姑娘,你说过,我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你。其实,我的心上人就是傅……傅公子,我听闻你和傅公子是表兄妹,你与世子妃又情同姐妹,韩姑娘,你可否帮帮我跟世子妃说说,求世子妃做主成全?……你可以帮我的,对不对?”

    到最后,她的语气中已经不全是哀求,甚至还带着一丝逼迫的味道。

    韩绮霞在听到“傅公子”的那一瞬,如遭雷击般震慑原地。

    孙馨逸竟然喜欢表哥傅云鹤!

    她刚才所说的那个心上人竟然是表哥傅云鹤。

    这两句话在韩绮霞脑海中反复回荡着,有一刹那,她几乎是无法思考,脱口而出道:“孙姑娘请慎言。”说着,她抽住了自己被握紧的手,慢慢冷静了下来,“孙姑娘请别忘了,孙守备殉国才区区半年,你还孝期未过。”

    孙馨逸心头一震,韩绮霞的态度让她意识到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连忙辩解道:“韩姑娘,你误会了,我只是……”

    “孙姑娘,我尊你父母忠义,可如今你的言行却让我觉得齿寒。”韩绮霞虽不再以宗室女自居,又性情温婉,可那份气度是刻到骨子里的,她神色微凛,威仪混然天成,“孙姑娘,你虽孤苦无依,然孙家的忠义世子爷是不会忘记的,你若谨言慎行,待到孝期过后,世子妃定会为你寻得好人家,又何必急在一时。”

    韩绮霞看着脸色煞白的孙馨逸,继续说道:“孙姑娘,我言尽于此。”她刻意停顿了一下,才道,“还望自重!”

    最后的四个字,已经有些不留情面了。

    “韩姑娘。”孙馨逸喊了一声,脱口而出道,“你莫不是自己也喜……”她赶紧止住了未说出口的话,思绪飞快而动。

    今日之事已经完全超出她的预料了。

    她原想先发制人地提出自己喜欢傅云鹤,然后再顺势恳求韩绮霞帮助自己,以韩绮霞这般温婉和善的性子,定是难以出口拒绝自己,如此一来,便能顺理成章地把韩绮霞逼到进退两难的境地,从此再不好与自己来争夺傅云鹤,甚至还得违背本心地来助自己一臂之力。

    孙馨逸原以为她已经把韩绮霞看透了,可是这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许轻敌了……

    哼,自己乃是忠烈之后,韩绮霞一个落魄宗室,有什么资格指责自己?!

    只可惜,韩绮霞与世子妃交好,自己如今的处境,万不可得罪了她!

    孙馨逸强忍着胸口那股闷气,时间还长着,她就不信自己会争不过韩绮霞!

    孙馨逸微微垂眸,掩过眸中的那抹不甘,充满歉疚地说道:“多谢韩姑娘提醒……此事确实是我不该。我是庶女,嫡母从未真心教导于我,所以,我一时才会想岔了……还望韩姑娘原谅。”

    坚贞的孙夫人在她的口中却是一个对庶女不慈之人,这孙馨逸果然让人失望透顶。韩绮霞面容未改,说道:“孙姑娘知错就好,我还有事,就先失陪了。小婵,送客。”

    韩绮霞便不再理会孙馨逸,径直往南宫玥住的院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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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1异象

    “霞姐姐!”

    南宫玥亲自出屋相迎,拉着她的手进屋,跟她一起坐在一张靠窗的罗汉床上。

    南宫玥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霞姐姐,孙姑娘可回去了?”

    韩绮霞点了点头,犹豫了一瞬,还是果决地看向了南宫玥。

    虽然说君子背后不言人,可是韩绮霞觉得这件事还是要告诉南宫玥比较好,毕竟孙馨逸在雁定城中的身份特殊,很多人会因为孙守备对她另眼相看,若是不让南宫玥有个提防,也许会陷萧奕与南宫玥于被动之地……

    韩绮霞面色凝重,道:“玥儿,我有事与你说,是关于孙姑娘……”

    跟着,韩绮霞就把刚才与孙馨逸之间的龃龉一五一十地说了,没有一丝添油加醋,也包括孙馨逸对于先去的孙夫人的那一句“评价”,然后道:“玥儿,我觉得这位孙姑娘不可深交。”韩绮霞说得含蓄,其实她觉得像孙姑娘这种人何止是不值得相交,还应敬而远之,见了就绕道才是!

    南宫玥认真地倾听着,当听到韩绮霞对孙馨逸的那番训斥时,不由得微微扬眉。

    霞姐姐看着柔顺,骨子里却是宁折不弯,可怜那孙馨逸莫不是以为每个人都会按照她的心意走?那她未免也太高估她自己,却低估了霞姐姐!

    南宫玥勾唇笑了,脑海中想起了那一日她和萧奕的对话,意味深长地说道:“霞姐姐,你要对阿鹤有信心……”说着,南宫玥给了屋子里服侍的百卉和画眉一个眼神,两个丫鬟就在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韩绮霞却是毫无所觉,错愕地朝南宫玥看去,缓缓地眨了眨眼,平日里的气定神闲消失殆尽,看来有些傻愣愣的。

    这样的霞姐姐真可爱……南宫玥的嘴角扬得更高,缓缓地又道:“阿奕说,阿鹤虽然表面上是有些大大咧咧的,但其实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不会任人摆弄……所以,”南宫玥直直地对上韩绮霞澄澈的眸子,握住了她曾经白皙柔嫩、如今却纤瘦有力的素手,“所以霞姐姐,别担心。像孙姑娘这样心眼多的女子,阿鹤必然是瞧不上眼的。”

    南宫玥最后一句话似乎是在宽慰韩绮霞,但仔细一思量,就会发现她的话说得已经极为露骨,分明是意有所指!

    玥儿……玥儿她……她……她是什么意思?!

    韩绮霞耳边轰轰作响,几乎无法思考,却又不得不去思考。

    玥儿的意思是自己喜欢鹤表哥?!

    当这个想法在韩绮霞心中浮现时,她脑海中几乎一片空白。

    轰——

    一瞬间,韩绮霞整张脸都灼烧了起来,好像被放在蒸笼里一样,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根、脖颈。

    自己是喜欢鹤表哥吗?

    所以之前在孙馨逸告诉自己她喜欢鹤表哥时,自己才会如此震惊,甚至于有一丝心痛的感觉?

    韩绮霞仔细回想自己刚才的感觉,心中又惊又羞,却又同时有一丝甜蜜。

    这就是喜欢吗?

    就像是玥儿喜欢阿奕,希姐姐喜欢大哥,六娘喜欢阿昕一样?

    韩绮霞抿了抿嘴,想着傅云鹤,不由嘴角抑制不住地翘起。

    原来这就是喜欢啊!

    这时,韩绮霞突然很想去见傅云鹤……

    看着韩绮霞的面色变化多端,南宫玥觉得有趣极了,故意唤道:“霞姐姐……”

    韩绮霞回过神来,迎上南宫玥了然的眼神和含笑的嘴角,更不好意思了。

    这是不是就叫做“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说不定自己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所以玥儿才会看出自己对鹤表哥……

    那鹤表哥呢?他是不是也……

    想着,韩绮霞只觉得自己快要羞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了,脸颊更红更烫了,整个人就像是烧起来似的,赧然地避开了南宫玥的视线。

    南宫玥笑吟吟地看着韩绮霞,自相识以来,她还未曾看过韩绮霞这个样子。

    娇艳的红唇微抿,长翘的眼睫半垂,如蝉翼般微微颤动着,其下明眸似水,闪烁着点点琉璃般的璀璨光芒,蜜色的脸颊上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染上了旖旎的红霞……

    这样的霞姐姐真漂亮啊!

    女子大约只有在提及自己的心上人时,才会变成变成这般模样吧。

    南宫玥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韩绮霞努力地定了定神,有些僵硬地扯开话题,道:“玥儿,都这么晚了,阿奕也快回来了吧……我在这里是不是不太方便?”她的语气和眼神中不自觉地就透出一丝急切,显然迫不及待就想走人。

    南宫玥如何看不出来,心里忍俊不禁:霞姐姐和阿鹤果然是有戏。

    南宫玥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唯恐把她的霞姐姐给“气”走了,若无其事地说道:“霞姐姐,阿奕有正事忙去了……”

    为了那封信,萧奕一回来就去找官语白了。

    这时,两人正站在书房大开的窗户前,小灰就停在窗外一根粗壮的树枝上,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俯视着屋子里的二人。

    萧奕随手从案几上的盆子里抓起一块的生肉就朝它丢了过去,小灰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看也没看一眼就用弯钩似的嘴巴准确地叼住了那块带着血丝的生肉,吞入腹中。

    “……小白,你说我家小灰是不是又威武又聪明?”萧奕绘声绘色地把小灰今日的英雄伟绩说了一遍,说得口沫横飞,“我家小灰这样的鹰是百里挑一,不,是万里挑一,肯定配的上你家寒羽!”他满意地打量着小灰,真是觉得自家的鹰哪哪儿都好。

    官语白没说什么,一旁正小心翼翼地揣着寒羽的小四已经整张脸都黑了,心道:果然,下次还是不能把寒羽带过来……

    小四白了萧奕一眼,默默地背过身,不让萧奕看到他怀里的寒羽。

    萧奕笑眯眯地对着官语白挤眉弄眼,又随手扔了一块生肉给窗外的小灰。

    这一次,小灰展翅飞起,一口叼着生肉往空中飞去,直冲云霄,那嘹亮的鹰啼把好不容易才入睡的寒羽弄醒了,发出可怜兮兮的叫声。

    小四的脸色更难看了。

    官语白无奈地看着萧奕和小四,有时候他常常觉得萧奕是不是故意在逗小四。

    官语白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阿奕,我刚才收到了王都来的飞鸽传书……”

    萧奕眉梢一挑,朝官语白看了过去。

    官语白淡淡地说道:“皇上已经封了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为郡王。”

    萧奕的嘴角翘了翘,勾出一抹似笑非笑来,“看来我们的皇上终于是下定决心了……”

    皇帝既然封了韩凌赋三位皇子为郡王,可见他在太子的这件事上总算是下定了决心,试图以此来杜绝几位皇子的野心。

    只可惜,这件事恐怕还没那么容易……这么多年来,为了储君之位,三位皇子,或者说三位郡王的身旁已经聚集不少勋贵大臣,都希望争一个从龙之功,几位皇子还有这些臣子之间明争暗斗了那么久,早已因此势同水火,到了现在这个关键时刻,哪里会轻易放弃!

    有的人必然还是要不死心地再争上一争!

    这一点,官语白与萧奕都心知肚明。

    两人并肩而立,抬眼往窗外的天空看去,此刻天色已经半明半暗,

    夜幕很快就要降临了,想必王都是亦然……

    官语白望着天空,唇边含着一丝兴味的说道:“现在王都已经数月没有下雨,朝中上下正有传言说上天不满太子,所以才久不降雨,以此示警。”

    的确,王都已经数月没有降雨了,早先乌云密布,雷声阵阵,所有人都以为会降雨,可没想到,只有雷鸣声不时响起,但却没有一丝的雨点落下。

    轰隆隆……轰隆隆……

    突然,一道金色的闪电猛地劈了下来,仿佛将那天空都撕裂了。

    不少百姓都仰首看着那好似金色的巨剑一般的闪电,心怀敬畏。

    城西的一个院子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听到外面安静下来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正想溜出去,眼角的余光突然瞟到了什么,转头看了过去,然后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瞪大了眼睛。

    在这里有一棵城西的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百年老松,枝叶繁茂,浓荫覆盖,像一柄擎天巨伞拔地而起,历经百年风霜,王朝变迁,却依旧屹立不倒地,茁壮生长,可是此刻——

    这棵曾经需要五六人才能合抱起来的老松树竟然被雷电对半劈开了,裂开的树干之间隐隐地露出了一块嶙峋的青石。

    一阵凉风骤然吹过,吓得男孩打了一个激灵,心里隐隐有种不适的预感。

    男孩惊疑不定地上前了两步,然后小心翼翼地凑上去一看,只见那块青石上似乎刻着几个字——

    且择明主!

    ……

    次日清晨,早朝上风起云涌,其下隐隐潜藏着几股汹涌的暗潮。

    一个出列的大臣在朝堂上慷慨激昂地直抒己见:“……皇上,晴天霹雳,天有异象,乃是上天之警示。‘且择明主’,既然上天给此四字警示,恕臣斗胆直言,恐怕如今所定太子人选并非天意所定。皇上,若是罔顾天意,怕是会给大裕带来灾难啊!还请皇上深思,为我大裕重择太子……”

    不远处,二皇子,也就是新任的顺郡王韩凌观垂首静立,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嘴角勾出一个自得的浅笑。

    那大臣说完后,就又有一个大臣大步出列,义正言辞道:“皇上,贾大人分明是在妖言惑众,子曰:‘子不语怪力乱神’。依臣之见,这分明是有人心怀叵测,故弄玄虚,望皇上明鉴。”此人在这个时候站出来驳斥这位贾大人为五皇子说话,自然是支持嫡脉的太子党。

    那贾大人当然不甘被视作妖言惑众之辈,忙又道:“皇上,此乃上天之警示,自古有之,陈大人说什么妖言惑众,未免也太武断了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不休。

    陆续又有几位大臣加入其中,各不相让。

    这种所谓“上天之警示”,确实自古有之,但是上位者都心知肚明,这些不过是史书上的那些皇帝为自己造势,以所谓的天意来收归民心罢了。

    宝座上的皇帝脸色越来越阴沉,仿佛一场暴雨即将要来临一般……

    “够了!”

    眼看着自己的金銮殿活生生地被这些人弄成了菜市场,皇帝额头青筋暴起,再也压抑不住的心头的怒火。

    见皇帝龙颜大怒,大臣们也不敢再继续争辩,都是垂首静立。

    所有人齐声道:“请皇上息怒。”

    俯视着这看似恭顺其实各怀心思的满朝文武,皇帝心中怒潮汹涌,霍地站起身来,甩袖喝道:“退朝!”

    皇帝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这早朝开始才不过一炷香,就因为某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散朝了。大臣们三三两两地离去,交头接耳,那些本来有正事要上奏的大臣们真是心里苦啊,好端端的,又被卷到夺嫡之争了,连朝事都耽误了。

    大臣们都退离了皇宫,而三位成年的皇子,不,或者说三位郡王都被传到了御书房。

    三人都是心思各异,心里琢磨着待见到皇帝后该如何为自己申辩一番,不想,他们连见到皇帝的机会也没有,只有刘公公的一句传话:

    “三位王爷,皇上说了,让各位王爷都跪着!”

    诚郡王韩凌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狠狠地瞪了韩凌观一眼。这件事一定又是他在背后捣鬼!以致父皇迁怒到了自己和三皇弟的身上。这个二皇弟真正是狡诈如狐,每一次出手都是损人利己,如果不尽早除去,实在是后患无穷……

    韩凌观自然是不能认的,一脸无辜地回视,那眼神仿佛在说,大皇兄,你可不能没凭没据就把什么事都算到他头上啊!

    两兄弟之间只是几个目光对视,就暗藏汹涌。

    一旁的韩凌赋从头到尾都是低眉顺眼,没有加入两个皇兄之间的争斗。很显然,父皇定是觉得此事必然是他们三兄弟中的一人所为。

    他心里清楚不是他自己做的,那么到底是哪位皇兄呢……韩凌赋微微眯眼,表情意味不明。

    三位郡王爷这一跪,就是一整天。

    皇帝这一次是真的龙颜大怒,打算好好让这三个金枝玉叶受一点教训,这一整天都没让他们吃东西、喝水……跪到后来,三人的膝盖早已经麻木得没有一丝感觉,韩凌朝心中真是连杀了韩凌观的心都有了。

    一直到宫门快要落钥的时候,刘公公才来传皇帝的话,让他们各回各府。

    这时,天空已经是一片昏暗,只有西边的天空尚余下一条细细的红霞,夜幕很快就要降临了。

    韩凌赋是坐着马车回到郡王府的,喝了些水又在马车里休息了片刻,等他回府后,精神已经恢复了不少。

    他直接就去了白慕筱的星辉院。

    韩凌赋一整日都没有回郡王府,小励子早就派人给白慕筱通报过了,所以白慕筱也早就知道了朝堂上发生的事,以及韩凌赋在宫里头所遭的罪。

    看着眼前这俊雅出众的男子形容之间掩不住的那一丝疲惫和狼狈,白慕筱又是心中一痛:女人啊,终究是心软。哪怕是心里决定再也不会为爱而心软、退让,但是每次看到他受苦,她还是忍不住为他感到心痛。

    白慕筱眼帘半垂,掩住心中那一瞬间的动摇,快步迎了上去,表情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心疼,道:“王爷,今天真是苦了您了。”

    韩凌赋满身的疲惫在看到白慕筱和她腹中的孩儿的那一刻,消失殆尽。

    他的大掌抚上白慕筱隆起的腹部,柔声问道:“筱儿,他今天还听话吗?”

    提到孩子,白慕筱嘴角勾出一个温柔缱绻的笑意,“王爷,他乖极了,这孩子的性子似您……”她眼波流转间流露出一丝母性的光辉。

    韩凌赋痴痴地盯着这个他最爱的女人,他看着她从一个清纯的少女,渐渐长大,变成一个优雅清丽的少妇,到现在成为他孩子的母亲……

    两人在一张罗汉床上坐下,白慕筱温顺地倚靠在韩凌赋的怀中,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地说道:“王爷,您觉得这次的‘天有异象’到底是谁在背后所为?”

    韩凌赋嘴角勾出一个冷冷的笑意,想起御书房外两个皇兄之间的暗藏汹涌,大致与白慕筱说了一遍,然后推测道:“我那大皇兄愚蠢冲动却自以为是,我看十有八九是我那二皇兄所为……”倒是累得自己也跟着背锅。韩凌赋抚过自己仍旧痛楚的膝头,把这笔账给记下了。

    白慕筱在他怀中仰起螓首,柔声道:“王爷,不管此事是谁所为,对您而言其实是好事。”

    韩凌赋眉头微皱,说道:“筱儿此话怎讲?”

    白慕筱说道:“王爷,太子将立,就连一向隐忍低调的顺郡王都按耐不住了,皇上可都是看在眼里的。既然诚郡王和顺郡王要斗,就让他们去斗。他们再斗下去,也不过是惹皇上不悦罢了。待他们斗得两败俱伤,就是王爷您的机会了。”

    韩凌赋沉默不语,虽然他也觉得筱儿说得不无道理,可是问题是,就算他想要为父皇分忧,那也要父皇愿意给他机会。如今的父皇一门心思都投在了五皇弟的身上,对他、还有两个皇兄都疑神疑鬼,又怎么会愿意给他什么好的差事。

    白慕筱又如何不知道这一点,她微微一笑,眉宇间就露出自信的光彩,道:“王爷,筱儿曾在一本外族传来的书上看到一句话说,‘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韩凌赋微微眯眼,立刻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若有所思。筱儿说得有理,他必须主动找机会给父皇分忧,如今父皇最烦恼的是……

    白慕筱察言观色,继续道:“王爷,近日干旱,王都一带已经两个月没有下雨了,若是王爷能寻得求雨的法子,一定会让皇上刮目相看。”

    为了干旱的事,钦天监那边也伤透了脑子,算了几次日子,最后还是没下雨,因此钦天监也被皇帝迁怒了好几回。韩凌赋想着,皱了皱眉头,他又能有什么法子求雨呢。但是筱儿当然不是平白提起干旱的事……

    韩凌赋眸中闪过一丝兴奋,“筱儿,莫不是你有求雨的良策?”

    白慕筱脸上的笑容更为娇艳自信,点了点头。

    王都已经两个月没下雨了,日前的晴天霹雳不止是“劈”了那老松,也让她意识到降雨应该就快要来临了,只是还需要一把助力而已。

    “筱儿……”韩凌赋喜形于色,握住白慕筱的手道,“你快告诉我,有什么办法……”

    白慕筱自信满满地说道:“王爷,您让人去准备孔明灯,至少要上万个,越多越好,越早越好……”

    “孔明灯?”

    “不止是孔明灯,还有……”白慕筱俯在韩凌赋的耳边,轻声细语,直听得韩凌赋惊讶地挑起眉梢。

    待到她说完,韩凌赋忍不住问道:“这样真得行?”从古至今,还从没有人用过如此奇特的方法去求雨!

    “行与不行,试试便知了。”白慕筱笑着说道,“哪怕最后失败了,至少您的心思,皇上是瞧在眼里的。”

    韩凌赋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正要再问仔细些,就见白慕筱忽然眉头一皱,捂着隆起的腹部,面露痛苦之色,断断续续地呻吟着:“痛……王爷……孩子……”

    她紧张地抓住了韩凌赋的手,眼眶眨眼就变红了,一双明眸之中浮现一层薄薄的水雾,看来楚楚可怜。

    “筱儿,你别害怕,没事的,我们的孩子一定会没事的。”韩凌赋也是面色大变,紧张地高喊起来,“太医,快叫太医!”然后急切地又道,“把良医所的所有大夫都给本王叫过来!”

    良医所是王府中府医所在。

    韩凌赋心痛地看着白慕筱,身子几乎是微微颤抖了起来。

    伏在他怀里的白慕筱,眸中闪过一抹锐芒,口中痛苦地继续呻吟着。

    只有险些失去,才会更加重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她会让韩凌赋把这个孩子珍若生命!

    碧落和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领命而去,无论是白慕筱,还是她腹中的这个孩子对于整个星辉院的奴婢而言,都太重要了,整个院子很快就骚动、沸腾了起来。

    前几日,王妃才刚小产,这要是白侧妃也……

    院子里的下人们都暗自揣测着,一时,颇有人心惶惶的感觉。

    府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韩凌赋,盯着星辉院,这里的骚动当然瞒不过别人。

    只不过是弹指间,白侧妃腹痛的事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王府,崔燕燕身为王妃自然也得了消息。

    丫鬟禀完后,噤若寒蝉,完全不敢抬眼去看床榻上的崔燕燕。自从数日前,王妃小产后,整个正院的下人都像生活在水生火热里一般,就算是一向受崔燕燕的重用的大丫鬟青琳都没落个好,其他的丫鬟们当然是夹着尾巴做人。

    此刻,崔燕燕病怏怏地靠着一个大迎枕歪在床榻上,额头上戴着一个暗红色锦缎绣云纹抹额,脸色还很是苍白,略显干燥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崔燕燕的面上阴云密闭,眼中闪过一抹冷冽的寒光……好一会儿后,她才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就示意那丫鬟下去吧。

    那丫鬟赶忙领命退下,直到退出了内室,这才长舒一口气,赶忙办事去了……

    两炷香后,一个四十余岁、留着山羊胡的良医在丫鬟的带领下进来了。

    “小的给王妃请安。”

    那良医也是深知崔燕燕的个性,诚惶诚恐。

    崔燕燕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李从仁,那个贱人怎么样了?”

    李从仁用袖口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回道:“回王妃,白侧妃只是稍稍动了些胎气,太医已经给下了针,开了方子,暂时没事了。”

    说着,李从仁几乎屏住了呼吸。

    他以为崔燕燕听到这个消息会雷霆震怒,没想到崔燕燕反而笑了,冷声吩咐道:“你务必给本王妃要把白侧妃的胎给好好地保住了!”

    什么?!李从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差点没反射性地抬起头来,但还是忍住了。

    崔燕燕根本没在意良医的反应,眼中一瞬间闪现阴毒狠绝的光芒,缓缓地继续道:“这贱人害了本王妃的孩子,本王妃哪会这么轻易地就放过她!本王妃定要让她好好地把腹中的孽种生下来,至于最后会生下个什么东西……哼,就看她的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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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2秘药

    李从仁低眉顺眼,把身子弯得更低了,恭敬地应道:“小的谨遵王妃的吩咐。”

    李从仁本是崔燕燕的母亲崔夫人的奶兄,几十年前奶娘一家领了恩德,除了奴籍,被放出去做了良民,崔夫人这奶兄自小就跟着一个大夫做学徒,后来还娶了那大夫的女儿,就在岳父的药铺里当一个坐堂大夫。

    当初,皇帝让韩凌赋出宫开府的时候,崔燕燕就想到了李从仁或许可用,想办法把他安排进了府中的良医所。

    果然,这个李从仁终于可以派上用处了。

    “你好好办事,本王妃自会记得你的功劳。”崔燕燕淡淡道,挥一挥手,示意青琳带李从仁下去。

    “李良医,请。”

    青琳在前头引路,李从仁赶忙跟了上去。

    内室中再一次恢复了安静,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一丝生气。

    青琳亲自把他送出了正院,一直到青琳走后,李从仁这才用左袖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然后目光下意识地往自己的右袖口看去,忍不住捏了捏藏在袖袋中的东西,面色微沉。

    李从仁深深吸了一口气,步履匆匆地赶往了星辉院,心道:富贵险中求,为了家里,他也唯有听王妃的命令,搏一搏了!

    星辉院的一个青衣小丫鬟一见他回来了,迎了上来:“李良医,你怎么又回来了?……难道……”小丫鬟担心白慕筱的身子还有什么问题,有些紧张。

    李从仁含笑道:“我是奉王爷之命,来给白侧妃煎药的。”恭郡王生怕小丫鬟们掌握不好火候,在太医开了方子后就命他亲自伺候白侧妃的安胎药,李从仁如今有些庆幸恭郡王的谨慎,不然他还要费心去找机会。

    小丫鬟松了口气,她去请示了碧痕后,就带着李从仁往小厨房去了。

    李从仁一边走,一边不经意地朝堂屋的放下瞥了一眼,只见王爷身边的服侍的小励子还在那边候着,看来王爷应该还在星辉院里。

    王爷对这白侧妃委实是视若珍宝,也难怪王妃一直对白侧妃心怀忌惮……可就算是如此,王妃还是小产了……

    李从仁不敢深思,疾步往后院去了。

    如同李从仁所料,韩凌赋还留在星辉院里,此刻,下人们都退下了,内室中,只剩下了白慕筱和韩凌赋。

    白慕筱躺在床榻上,长长的青丝披散下来,柔顺地抚过她略显惨白的脸颊,散落在大红锦被上,让她看来如此清丽,又如此的脆弱,就像是搪瓷娃娃一样,好像一不小心就粉身碎骨。

    看着一贯坚强的白慕筱此刻柔弱可怜的样子,韩凌赋心中抽痛不已。

    他牵着白慕筱柔弱无骨的手,一想到刚才的一幕,他就是一阵后怕,叹道:“筱儿,幸亏你没事,幸亏我们的孩子没事……”

    白慕筱反手握住了韩凌赋修长且骨节分明的大掌,勉强地露出笑容,可是在她苍白的脸色映衬下,却显得更为虚弱。

    “王爷,筱儿没事了,我们的孩子也没事了。您放心吧,不用在这里陪我们了。”白慕筱善解人意地劝道,“王爷,正事要紧,您还是赶紧去命人准备孔明灯吧,否则筱儿怕时间来不及……”

    韩凌赋心里一阵迟疑,白慕筱这个样子他又怎么放心她一个人,可是这次的机会千载难逢,若是错过,又不知道需要等到何时。

    更重要的是,这天象难测,若是在准备好以前就天降甘霖,那可就白费功夫了。

    他闭了闭眼,心中有了决定,看向白慕筱道:“筱儿,你小心自己的身子,我就先走了。”

    他留恋地抚过白慕筱的青丝,最后还是毅然地走了,只剩下那内室入口的珠链摇摆着,碰撞着,好一会儿都没有平静下来。

    白慕筱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摇晃的珠链,脸上露出一个冰冷而失望的微笑。

    他还是这样,即便她想再给他一次机会,得来的也只会是失望而已。

    在他韩凌赋的心目中,自己也好,自己腹中的孩子也好,永远都没有他的皇位、他的权势重要。

    既然如此,他也别怪她有样学样了!

    下一瞬,珠链再次被人挑起,碧落快步走了进来,表情有些微妙,凝重、惊慌、紧张……皆而有之。

    “东西拿到了?”白慕筱扶着自己的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一双黑亮的眸子熠熠生辉,精神看起来与之前相比,判若两人,仿佛她的虚弱与娇柔随着韩凌赋的离开也飘然而逝了。

    碧落走到近前,对着白慕筱屈膝行礼,然后小声禀道:“侧妃,拿到了。”想着藏在自己怀中的东西,碧落的心跳至今还砰砰乱跳。

    对王爷……

    这要是被发现的话,哪怕王爷现在对侧妃再宠爱,怕也是容不下的。

    碧落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白慕筱接过了碧落手中的东西,冷冷地笑了:“就算我这一胎生下的是儿子,那也不过是庶子。若是有朝一日,王妃有了嫡子,庶子还不是要为嫡子让道!”

    白慕筱已经认清了事实,世人届是重嫡胜庶,即便是在皇家,也是亦然,饶是韩凌赋再出众,他此刻还不是要为皇后之子让位吗?

    “只有永绝后患才行!”

    上次母亲白大夫人来探望她的时候,曾告诉她,待到腹中孩儿六个月大的时候,就能诊出是男孩还是女孩了。若是女孩她就再等等,而若是男孩的话……

    白慕筱狠狠地握紧了手中的东西,眼中迸射出狠厉的光芒。

    不知不觉,天空已露出了鱼肚白。

    韩凌赋如今虽有郡王的头衔,却依然没有早朝的资格。他本来是打算在御书房前等到皇帝早朝归来,再与皇帝禀明求雨一事,可还没有踏出恭郡王府,他就改变了主意,而是如往常一样,去了上书房的。

    是的!

    韩凌朝和韩凌观都已经进入六部实习,并且上朝理事,唯有韩凌赋还需要每三日去一次上书房读书。

    韩凌赋自知皇帝是在提防自己,所以对于这个安排一直没有异议,很是安份。

    今日也是亦然。

    只不过从坐下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有去在意太傅说了些什么,别人又答了些什么,他一边反复思索一会儿该说的话,一边耐心地等着时间过去。

    终于,等到太傅上完了课,韩凌赋起身掸了掸衣袍,气定神闲地走向了正和南宫昕说笑的韩凌樊,喊道:“五皇弟。”

    “三皇兄。”韩凌樊含笑地看向韩凌赋,他的个头抽高了不少,如今头顶已经过了韩凌赋的肩膀,只是身形还是略显纤瘦,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

    南宫昕与他见了礼,韩凌赋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免礼,随后郑重其事地说道:“五皇弟,可否借一步说话?”

    韩凌樊自是应下,两人出了上书房,避到一旁。

    韩凌赋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地说道:“五皇弟,你我皆知父皇近日正为王都久不降雨而烦心,为兄这些日子以来翻查了各种典籍,知道有一法子,或许可以求来甘霖。”

    韩凌樊脸上一喜,久旱与国与民皆是不利,若真有办法可以尽快降雨,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只是,三皇兄……

    韩凌樊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韩凌赋。

    这些日子以来,他跟着太傅学习帝王心术,跟着父皇学习料理朝事,不难看出三皇兄会特意来与他说这些,是希望借着他将其引荐到父皇面前……

    韩凌樊自然知道自己幼时差点丢了性命是何人所为,可是,与此相比,民生与百姓更为重要!

    自己若是不顾事情的轻重缓急,又如何当得起这大裕储君?!

    韩凌樊笑了笑,如他所愿般说道:“三皇兄。父皇现在想必已经下朝了,我们与太傅告个假,先去御书房求见父皇吧。”

    韩凌赋立刻应道:“如此甚好!”

    韩凌樊托了南宫昕告假,就与他一同匆匆去了御书房,足足半个时辰后,韩凌赋才眉飞色舞地从御书房里出来。

    这次赌对了!

    正如他所料的,五皇弟就是个天真的傻子,必不会把功劳据为己有,这才让自己不着痕迹的在父皇的面前露了脸,如今还得了采买孔明灯的差事。

    虽只是一个小差事,可对于被皇帝冷落很久的韩凌赋而言,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必会把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无论是为了赢回父皇的信赖,还是为了与五皇弟交好……

    对于如何在短时间里制作大量的孔明灯,韩凌赋早就有了腹案,一出皇宫,就立刻命人把王都上下擅制灯笼的手艺人全都叫到了恭郡王府,日夜赶工。

    而五日后,五皇子将亲登祭天台求雨一事,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地传遍了王都。

    这些日子以来,王都上下皆有传言,绘声绘色地说是如今将立的储君并非真命天子,所以上天才会降下天象示警。而此次若是五皇子真能够成功地求来雨,必会瓦解这一论调,这也正是皇帝的目的……

    韩凌赋这一次是用了心的,到了第三日晚间,一共一万个孔明灯全部制作妥当。

    此时,天色一片黑沉。

    王都如此,南疆亦然。

    雁定城中,不少人家的烛火都已经熄灭了,唯独守备府中还是亮着些许烛火。

    南宫玥和百卉一起把桌子上的包袱又检查了一遍,把包袱里的东西又细细地清点了一次,确定没有遗漏,南宫玥这才把包袱打上了结,放心地长舒一口气。

    这不是萧奕第一次出远门,也不是萧奕第一次出征,可是每一次萧奕要出行前,南宫玥都忍不住有些紧张,唯恐自己忘记了什么。

    “百卉,刚才的包袱里可放了川贝枇杷滴丸?”南宫玥想到了什么,蹙眉又问,手上下意识地又想去解包袱。

    一旁的画眉忙道:“世子妃,奴婢确信,已经放了川贝枇杷滴丸了,和金疮药放在一起的。”不只是川贝枇杷滴丸,那些个治疗头疼脑热的药丸、药膏什么的,南宫玥已经都考虑到了。

    净房的水声停止了,没一会儿,萧奕就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从里头走了出来,他浓密乌黑的头发还在滴水,把他白色的中衣都滴湿了小半。

    他刚才在净房里也听到了这里的动静,心里当然明白为何一向性子沉稳的南宫玥会如此表现,故意笑眯眯地说道:“阿玥,与其放什么川贝枇杷滴丸,你还不如多放一些你亲手制的肉干呢。”他做出一副垂涎欲滴的表情,那挤眉弄眼地样子不只是逗笑了南宫玥,连丫鬟都有些忍俊不禁,画眉辛苦地忍着笑。

    见世子爷出来了,百卉和画眉交换了一个眼神,识趣地退了出去。

    “阿奕,快坐下。我来替你绞干头发。”南宫玥看着萧奕湿漉漉的头发,皱眉道,“这么大的人了,你怎么还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也不把头发弄干点再出来……”

    南宫玥一边仔细地用一方白巾替萧奕拭去滴水,一边嘀咕着。

    萧奕嘴角微勾,其实在他看来,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么多年来,他出门在外的时候,都是洗了头发后,任由湿发自己干,哪有现在这般精细……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有媳妇的感觉真是好啊!

    萧奕的嘴角翘得越来越高,但随即心中就升起浓浓的不舍——

    明日他就要走了……

    南宫玥的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一瞬,一瞬间,夫妻俩的心思达到了同步,都想到一个方向去了。

    明日一早,萧奕就要走了!

    内室中静了一静,南宫玥勉强压抑住心底的悲伤,双手又动了起来,继续替萧奕绞干头发,心里对自己说:还有五个时辰呢!

    她要让阿奕看到她笑眯眯的样子,而不是悲伤忧郁的表情。

    她要做的是珍惜他们相处的每一刻,而不是悲春伤秋!

    南宫玥勾唇笑了,表情恬淡温柔,更坚定。

    两人不时在铜镜中对视,气氛温馨美好。

    待萧奕的头发七八成干以后,南宫玥拿起一把象牙梳篦打算帮他把头发束起来,却被萧奕一把抓住了手腕,他缓缓转过头来,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笑眯眯地迎上南宫玥,乌黑的头发顺势披散下来,在昏黄的烛火下泛着丝绸一般的光泽,让他整个人看来带着一种妖魅。

    妖媚惑人的狐狸精。南宫玥心中不怎么地冒出了这几个字。

    “臭丫头,不必替我束发了,反正马上要就寝了……”萧奕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双目灼灼,像是燃烧着两簇火苗似的,看得南宫玥心跳漏了一拍。

    南宫玥自然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俏脸上染上一片飞霞,硬起心肠拍开了萧奕的手,道:“先把头发束起来吧,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心想:长发披散的他看起来实在是……秀色可餐。所以,还是把他的头发束起来吧。

    萧奕一听南宫玥有礼物送给她,就乖乖地坐好配合。

    南宫玥手脚利落地随意用一根靛蓝色的丝带帮他把头发束起,然后牵着他的手走到了桌边,或者说,是那个大大的包袱边。

    走到近处,萧奕才发现原来包袱旁边还放着别的东西——

    烛火摇曳中,那样东西金光闪闪,原来是一套细密的金丝内甲。

    萧奕却怔了一怔,他刚才脱下的那一套不是放在净房里,什么时候被拿出来了?

    等一等!

    萧奕瞳孔微缩,立刻发现这一套金丝内甲并非是他之前穿的那一身,原来的那一套他自从出征后就日日穿在身上,被汗水浸泡过,在行动间更是难免有些碰撞、磨损,不可能维持得像眼前的这一套这般崭新如初。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这是南宫玥重新为他编织的一套金丝内甲。

    萧奕小心翼翼地将那金丝内甲捧了起来,细密的内甲因为是采用上好的金丝线编制的,所以轻盈柔软如织物。

    萧奕只是这么看着,就知道他的臭丫头是花费了多少心思与时间才能把它编制出来,这绝非短短几日可成……恐怕她已经花费了数月的时间。

    想着,萧奕的眼前浮现了一层薄雾,心中剧烈起伏着,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他的臭丫头对他这么好,让他如何不感动!

    足够了!哪怕他什么也没有,只要有他的臭丫头,只要他们俩在一起,那就足够了!

    南宫玥如何看不出萧奕的异状,一时反倒有些手足无措:怎么办?她居然要把阿奕给弄哭了?……要不,她说个笑话逗逗他?

    见状,萧奕反而又笑开了,故意抬了抬下巴,用趾高气昂的语气说道:“小丫头,还不伺候本世子穿上这金丝内甲!”

    南宫玥配合地福了福身,乖顺地应道:“世子爷,玥儿这就服侍您更衣。”

    萧奕更乐了,由着他的臭丫头伺候他穿上金丝内甲。

    南宫玥大概是对这件金丝内甲最熟悉的人了,如同萧奕所预料的,她编制这件金丝内甲已经有近三个月了,本来打算做好后,让周大成给萧奕捎来,没想到她临时过来了,就把这件当时完成了七七八八的金丝内甲也带来了。

    这几日她悄悄瞒着萧奕,又让百卉和画眉帮着,总算在萧奕再次出征前,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这件金丝内甲,还顺便稍稍调整了某些部位——几个月不见,萧奕的肩膀变得更宽厚了些,原来的那件金丝内甲现在怕是有些紧了吧,幸好自己来了雁定城。

    南宫玥仔细地帮他穿妥了金丝内甲后,又绕着他看了一圈,只见那金丝内甲隔着中衣穿在萧奕身上,既合身,又服帖,恰恰正好。

    南宫玥微翘嘴角笑了,心中溢满了一种浓浓的满足感。

    幸好,自己赶上了!

    萧奕盯着南宫玥嘴角的那抹笑,一口一暖,突然转过身,张开双臂,小心翼翼地将南宫玥抱入怀中。

    南宫玥柔顺地依偎在他怀中,耳朵直觉地贴在他的胸口,闭上眼睛,聆听着他的心跳,砰,砰,砰……

    仿佛那最美妙的乐声。

    此时无声胜有声,他什么也没有说,但她仿佛已经听到了他所有想说的话——

    他会好好照顾自己。

    他会平安回来。

    他会想她的……

    南宫玥眼眶一热,正欲环上他的腰身,突然感觉腰上一紧,整个人凌空飞……不,是被人拦腰抱了起来,吓得她差点低呼一声,但又怕把丫鬟引来,赶忙把那一声娇嗔又咽了回去。

    她忍不住瞪了萧奕一眼,萧奕却是嬉皮笑脸地与她四目相对,在她脸上用力地亲了一记,涎着脸道:“世子妃,夜深了,该就寝了……”说着,他原本清朗的声音变得低沉嘶哑,在那浓浓的夜色与烛光中透着一股子魅惑来。

    南宫玥想到了什么,心中一荡,粉面含羞,由着萧奕把自己抱到了榻上。

    榻边的烛火被吹熄了,床帐在细语呻吟间被放了下来,只剩下两双鞋子被主人嫌弃地踢到了榻边,横七竖八……

    夜更深了,屋子里,院子里寂静无声,只有夜风偶尔拂过枝头发出的簌簌声……

    静谧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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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3出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南宫玥猛然在黑暗中惊醒,第一个念头就是,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入目的是一片黑暗与死寂,黑暗本来让人不安,可是下一瞬,某人紧贴在自己肌肤上那熟悉的体温,还有萦绕在她鼻息间那熟悉的气味却让她立刻平静了下来。

    阿奕在这里。

    与自己头碰着头,肩挨着肩,肌肤贴着肌肤,气息彼此缠绕,心跳砰砰地走到了一个节奏……

    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南宫玥甜甜地一笑,伏在他光裸的胸膛上,正欲合眼,可是她一个细微的动作却惊醒睡梦中的萧奕。

    “怎么了?”他还未睡醒,声音中透着些许沙哑和迷糊,说话的同时,他收紧了臂弯,把怀中的姑娘紧紧地揽入自己的怀中,心里发出满足的喟叹,迷蒙的眼神渐渐地清醒了过来……

    南宫玥本来不打算吵醒他,尤其是他马上就要出征,此刻正是最需要睡眠和休息的时候,忙温声安抚道:“没什么。阿奕,时辰还没到,你再睡一会儿吧。”

    萧奕眨了眨眼,只是转瞬就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他是练武之人,又正处于精力最旺盛的年纪,只是休息了片刻,整个人就精神奕奕。

    此刻,四周昏暗一片,可是他乌黑的眸子却在黑暗中熠熠生辉,闪烁着寒星般的光彩。

    “臭丫头,你是不是渴了?”说着,他撑起身体,点亮了榻边的羊角宫灯,烛火在宫灯里发出昏黄的光芒,柔和地洒在了他身上,原本束在他头发上的丝带不知道何时变得松散,虚虚地挂在头发上,他如绸缎般的乌发半散着,凌乱地披散在他肩头,贴着他的光滑的肌肤顺势而下……

    南宫玥的心跳陡然加快,呆呆地点头了头。

    看着她可爱的模样,他忍不住在她嘴角啄了一下,然后坐起身来,从榻边的案几上拎起一个茶壶给她倒了一杯水,递到她手里。

    南宫玥抱着薄被也坐了起来,捧着小小的白瓷杯,心里暖洋洋的……

    这时,外头的突然响起了一阵嘹亮的鸡鸣声,打破了黎明的平静,也让南宫玥捧着杯子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

    小两口互相看了一眼,两人都心知离别的时候又靠近了一步。

    屋子里静了一静,南宫玥温和地说道:“阿奕,我来侍候你梳洗……”

    鸡鸣五更时,外面的天空才露出鱼肚白,可是守备府的各个角落已经是灯火通明。

    府中的所有人都知道世子爷今日要率领大军出征了,便各司其职地准备了起来。

    南宫玥仔细地亲自服侍萧奕在中衣外穿上金丝内甲,再套上外袍,然后才是银色的铠甲……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可是因为萧奕的阻挠就变得艰难了起来,比如说,她刚替他穿上了左肩甲,就被萧奕在左脸颊上亲了一记,然后又腻腻歪歪地揽住了她的纤腰阻碍她的下一步。

    “阿奕!”南宫玥无奈地微微拔高嗓门,这都费了一炷香多时间,连衣裳都还没穿好。大军辰时就要出发,再磨蹭下去,他们俩岂不是连好好吃一顿早膳的时间都没有了!

    萧奕依依不舍地在她另一边脸颊上又吮了一下,终于乖乖地退后了半步,委屈地扁了扁嘴,那样子简直比一个吃不到糖的小女孩儿还要可怜……不对,她才不是糖呢!

    南宫玥在心里甩了甩脑袋,真是一个不提防,就要被萧奕这家伙带歪了。

    她努力地板着一张脸,这一次,总算在没有人干扰的情况下,替他穿好了银甲。

    南宫玥退后一步,满意地看着人模人样的萧奕,微微翘起了嘴角……突然眼前一黑,萧奕已经来到近前,俯首撷取了她嘴角那抹教他眷恋不舍的浅笑……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余下两人交融在一起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砰!砰!砰!

    ……

    内室外,三个丫鬟早就等了好一会儿了。她们知道萧奕要出征,算好了主子们大概会在鸡鸣时刻起身,早早就等在了堂屋里。

    内室中的烛火果然是如她们预料般地亮了起来……

    可是,主子们起身洗漱更衣的时间却远超过她们预期,百合心里默默地算着时间,约莫有半个时辰了吧,世子爷也太会腻歪了!

    百合动了动嘴唇,想问问表姐是不是干脆把早膳再去温一温,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省得表姐又嫌弃她多嘴,却不知道百卉也和她想到一会儿去了。

    百卉往门帘的方向看了一眼,正欲开口,就听一阵挑帘声响起,萧奕和南宫玥终于从屋子里出来了。

    百合眼尖得在南宫玥微微红肿的嘴唇上停留了一瞬,心道:果然……

    一看主子出来了,百卉和画眉利落地从食盒中取出早已经备好的饭菜,三两下就摆好了。

    本来早膳不需要太实在,可是考虑到萧奕今日要出行,估计今日的午膳、晚膳是吃不上什么好东西了,因此南宫玥昨日就已经叮嘱厨房今早务必要准备一顿丰盛的早膳。

    蘑菇炖山鸡、砂锅鱼、孜然烤兔肉、韭菜虾皮炒蛋、芝麻凉拌野菜……

    山鸡和野兔是小灰捕来的,鱼是林净尘特意去钓的。

    萧奕一看,就知道这是南宫玥专门为自己准备的,笑容满面地看了南宫玥一眼,然后用最直接的行动表示他的支持,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南宫玥也执起筷箸,优雅地吃了起来。

    只见那饭桌上,一个狼吞虎咽,一个斯文优雅,后者还不时地为前者布菜。

    百卉不由嘴角微勾,主子们还是这样,明明初初看来两人无论性子还是举止都是天差地别,却总是在不经意间透出一种奇妙的和谐感。

    三个丫鬟识趣地退到一边,不叨扰主子用膳。

    等到萧奕用完早膳,已经是卯时过半了。

    距离出发只有半个时辰了,就算萧奕再依依不舍,也不得不站起身来,两人一起往大门的方向行去了。

    官语白和傅云鹤已经等在了大门处,虽然两人这次不随萧奕的大军出征,但是今日要亲自到城门外为他送行。

    竹子已经备好了萧奕那匹乌云踏雪,也等在了那里,他身上也换上了战袍和铠甲,平日里还带着少年稚气的脸庞看来多了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

    萧奕利落地翻身上马,然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南宫玥一眼,南宫玥微微笑着,仍是如往昔般,用眼神和笑容告诉他:阿奕,我等你回来!

    萧奕也笑了,同样无声地回复:等我!

    他一夹马腹,不再儿女情长,率先策马出府,官语白、傅云鹤以及竹子他们紧随其后,马蹄飞扬。

    虽然没有回头,但是萧奕也知道南宫玥一直在目送他离去,一直到他拐出了永安大街……

    拐了弯后,萧奕胯下的乌云踏雪奔驰得更快了,几乎是一马当先。

    后方的傅云鹤和竹子看着萧奕略显僵直的背影,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尤其是竹子,心里真是为自家世子爷抹了把同情泪:自从和世子妃大婚以后,在一起的日子简直是屈指可数,这老天爷也亏待世子爷了……不对,老天爷好歹保佑世子爷娶到了世子妃,是都怪那该死的南凉人!

    想着,竹子突然为南凉人打了一个寒颤,以他对世子爷的了解,必定也会把账都算到南凉人的头上,大开杀戒!

    眼看着自己和萧奕的距离越拉越远,竹子也不敢再继续胡思乱想了,加快马速追了上去。

    几人一路毫不停歇,待他们到了雁定城的大门时,距离辰时还有一刻钟。城门的附近围了不少雁定城的百姓,他们也得知了世子爷要出征的消息,一个个前来送行,每个人的眼中都是掩不住的激动:世子爷率兵去打登历城,既是夺回他们南疆的领土,也是为他们雁定城中死去的百姓复仇!

    当萧奕的骏马驶过街道时,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跪了下来,紧接着,其他的百姓也都跪了下来,一个个都伏地不起,表情是那么虔诚、悲壮。

    他们既是在跪萧奕,也是在跪老天爷,希望老天爷助世子爷此行大败南凉。

    城门的另一边,一干将领也都候在了那里,他们之中有的是要随萧奕出征,有的则是留守在后方或守城或待命。

    两万身着铜盔铁甲的大军已经整装列队待命,整整齐齐地列了一个巨大的方阵,一眼几乎看不到尽头,只是这么站在那里就释放出一阵凌厉的杀气,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做好准备上战场与敌人厮杀,夺回他们南凉的城池……

    半个时辰后,大军就在萧奕的带领下渐渐远去,只留下送行的众将站在原地,看着那远处扬起的尘埃,久久不愿意离去……

    “李大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官语白忽然出声道。

    李守备、苏逾明、郑参将等人都看向了官语白,官语白拉着马绳驱使马儿转过身来,淡淡地吩咐道:“半个时辰后,让留守雁定城的将领去守备府,商议军事!”

    李守备愣了愣,还不等他回应,官语白便冲他微微颌首,率先策马离去。他身旁的小四自然是忙不迭地驱马跟了上去,始终是公子最忠实的影子。

    李守备目光沉沉地看着官语白离去的背影,面沉如水,却没有说什么,可是那些年轻气盛的小将就没这么沉得住气了。

    “李大人,”一个方脸的青年人握紧了抓着马绳的手,愤然道,“世子爷一走,这安逸侯就明目张胆地召集众将,您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越说越气,眼中燃起两簇火苗。

    “俞骑都尉,这还能是什么意思?!”另一个年轻的小将冷笑了一声,“还不是想要借机夺权!”

    “这安逸侯实在是欺人太甚了!先是逼世子爷交权于他,现在更是步步紧逼……”一个虬髯胡的中年将士蹙眉道。

    “李大人,我们必须给这安逸侯一点颜色看看才行!”俞兴锐咬牙又道。不好好给此人一个下马威,这个安逸侯怕是要飘飘然地飞上天了!

    李守备眉头一皱,忙劝道:“小俞,莫要冲动……你忘了世子爷临走前的吩咐了吗?”这安逸侯毕竟是皇帝派来的,而且他是世子爷亲自把三城的事务交到他手里的,总要看看他到底如何行事才好……

    俞兴锐沉默了一瞬,僵硬地点了点头,“李大人,我明白。”

    俞兴锐似是被说服了,在李守备跟前乖顺得像个孩子,可是转过头却暗暗地和身旁的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几人都是心知肚明地点了点头。

    不远处,小四稍稍缓下了马速,朝后方看了看。

    那些人并没有刻意压下声音,以小四练武之人的耳聪目明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他微微眯眼,乌黑的瞳孔中闪过一抹冷冽的光芒……

    感觉到身后的小四落后了,官语白也拉了拉马绳,缓下了马速,转头看向他,微微挑眉,“小四?”

    “公子……”小四急忙道,试图告诉官语白什么,却被官语白一个了然却又满不在意的微笑制止了。

    “我们回去吧。”

    五个字就安抚小四略显浮躁的心,小四最喜欢的就是这五个字了,对他来说,有公子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在他眼里,公子是无所不能的!

    既然公子不在意,小四也不会把那些外界的纷纷扰扰惦记在心中,一夹马腹,随着官语白一起回守备府了。

    两人刚一回到守备府,就见一个年轻的校尉迎了上来,面上是喜笑颜开,与李守备等人的神情形成鲜明的对比。

    “侯爷,”对方亲热且恭敬地对着官语白抱拳行礼,正是李云旗,“萧世子已经出发了?”

    “李校尉免礼。”官语白含笑道,点头应了,态度温和却又透着一丝疏离。

    心情大好的李云旗不以为意。

    今日萧奕出征,城中众将皆是心中沉重,唯有李云旗颇感欣慰,抱拳对官语白又道:“侯爷,您接下来要掌管雁定、惠陵、永嘉三城的事宜,想必事务繁忙,若是有什么用的着末将的地方,还请侯爷尽管吩咐。”说着,他忍不住心里叹道:这镇南王世子虽然性子顽劣,有时候办起事随心所欲、剑走偏锋,但倒是颇守君命,自己出征,就让安逸侯来处置三城的事务。也难怪皇上会放这萧世子回到南疆……

    官语白淡淡地一笑,道:“多谢李校尉的好意,若是有需要李校尉的地方,本侯自当不会客气。”顿了一下后,他又道,“本侯初掌三城诸事,还有不少公务,就先告辞了。”

    三言两语就打发了李云旗后,官语白和小四继续往正厅走去,一个在前,另一个在后,两人的影子在地上融合成了一道……

    半个时辰眨眼即逝,但是守备府的正厅仍然是空荡荡的,稀稀落落。

    除了坐在主位太师椅上的官语白以外,只有李守备、郑参将、傅云鹤和几个零星的将领到了,其中也包括上次败给了官语白的苏逾明。

    李守备和郑参将互看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眼中都有些担忧。

    没想到俞兴锐那些人竟然如此胆大,这也太不给安逸侯面子了……若是安逸侯恼羞成怒,还没正式与南凉开战,他们南疆军先内斗起来,可如何是好!

    李守备眉宇紧锁,心头沉重极了。

    官语白气定神闲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盅,跟着从怀中掏出一块金色的令牌,轻轻地放在了桌案上。

    李守备、郑参将和苏逾明等人如何不认识这块令牌,都是瞳孔一缩,差点没失态地站起身来。

    世子爷的令牌怎么会在安逸侯手里?!

    这可是代表世子身份的令牌,这世上只此一块,见令如见人。

    无视众人惊诧的眼神,官语白还是表情淡淡,微扬嗓门道:“来人!”

    一个身穿盔甲的士兵大步进来行了军礼。

    官语白云淡风轻地下令道:“以镇南王世子之命,召集众将到此!”

    士兵朗声领命而去。

    众人心中皆是波涛汹涌,不知道是惊多还是疑多,李守备和郑参将又互相看了看,这次的事怎么说都是俞兴锐等人有错,两人本以为官语白会趁这个机会立威,却不想对方竟然以世子之名行事……这安逸侯怀的到底是什么心思?!

    众将领心中虽惊疑不定,却没人问出口。

    而傅云鹤对官语白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迟疑了一瞬,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一收,开口问道:“侯爷,我大哥的令牌怎么会在你手里?”你到底是作何打算?!

    正厅中所有的目光都从那金色的令牌移到了官语白的脸上,每一双眼睛都炯炯有神,等着他给他们一个答案。

    李守备、苏逾明等人心中隐隐升起一种连他们都不知道的期待……

    官语白不疾不徐地说道:“南疆军的主帅只能有一位。”

    这句话意味深长,区区十个字却简明扼要地表明了他的态度——

    一军无二主!

    南疆军的主帅只能是萧奕。

    这一点无庸置疑。

    他来此是协助镇南王世子的,而不是来分权的,更不是来瓦解南疆军的。

    正厅中,安静了一下来,寂静无声。

    厅中的数人忍不住又是面面相觑,心道:安逸侯的意思是他不会越过世子爷行事?可是,他们能相信他吗?

    傅云鹤却是明白了:没有任何人能逼迫大哥,这块令牌是大哥自愿给官语白的,也就代表了他的态度,大哥愿意相信官语白,相信官语白可以助南疆军一臂之力。

    那就简单了。

    傅云鹤勾了勾唇,自己只要相信大哥就好。

    就在这种微妙诡异的气氛中,俞兴锐等将士陆续到了,他们来是因为世子爷的令牌,见令如见人,他们不能不尊世子爷。

    可是一个个都是心不甘情不愿,心底更是忿忿不平。

    官语白眉眼温和,并没有因为众将的怠慢而有一丝一毫的怨恼,他在这雁定城不过月余,也无功绩,沙盘那一战说难听些不过是纸上谈兵,这些人又岂会轻易的信服于他。

    尽管萧奕当着众将的面把三城事务交托给了他,但官语白知道,那些将士们的心里其实是不甘不愿的,所以,他才会特意选在阿奕出征当日,召集众将,为的是让所有人都正视此事,也正视他的存在,以免关键时刻贻误军机。

    待到官语白喝完了一盅茶,众将也都到齐并坐下,已经又过了半个时辰。

    俞兴锐等人都是皮笑肉不笑,等着官语白狐假虎威地训斥他们,没想到,官语白开场白竟然是——

    “虽世子已率大军出征,但是,这一战的主战场是在雁定城,而需要上阵厮杀的是你们……”

    偌大的厅堂中,一片哗然,众将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苏逾明更是差点没掐了自己一把。

    这也太玄乎了吧?!

584良方

    南宫玥呆呆地坐在窗边,手上拿着一个未完成的荷包,许久都没有见她动过一针。几个丫鬟想要逗她开心,任凭她们说破了嘴,她最多也就心不在焉地应上一声,好像整颗心都随着萧奕出征了。

    哎。

    百卉无奈了,每次世子爷只要是出了远门,世子妃就会有好一阵子都过得魂不守舍。

    但也没办法,只能由着世子妃自己恢复过来,或者,若在府里的话,还能让小白、小橘它们过来彩衣娱亲一番……

    想到家里的两只猫主子,百卉若有所思地往窗外看了一眼,本来只是随便看看,却不想竟然一眼就瞟到了小灰正停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背对着窗户,似乎正低头啄着胸前的灰羽。

    画眉顺着百卉的目光也看到了小灰,两个丫鬟互相看了看,都想到一会儿去了。

    就把这个艰难的任务交给小灰吧。

    “小灰!”画眉熟练地摸出了一包肉干,打算把小灰引过来逗世子妃开心。

    小灰在石桌上动了动,慢悠悠地转过身来,它这一转身,百卉和画眉才注意到原来在它身后,还有一个篮子,问题是——

    这个篮子怎么看怎么眼熟!

    两个丫鬟立刻就想到了,眉头抽动了一下。这个篮子不正是小四经常提在手里的那一个?

    果然,下一瞬,她们就看到一身白色绒毛的小雏鹰从竹篮里探出头来,水当当的眼睛仰望着小灰,发出稚嫩的啼叫声……

    小灰拍着翅膀飞了起来,利落地抓起了篮子,就朝窗户飞了过来……

    百卉和画眉已经傻眼了,心里都浮现同一个念头:小四知道寒羽在这里吗?

    不过,这倒是个哄世子妃开心的好机会!

    想到这里,画眉转头,兴冲冲地说道:“世子妃,小灰把寒羽偷过来了。”

    果然,心不在焉的南宫玥微微一怔,闻声看了过来,下一瞬,就看到小灰平展着巨大的双翼“咻”的一下从窗口滑翔进屋,然后把篮子放在了南宫玥所在的罗汉床上。

    南宫玥惊讶地眨了眨眼,看看小灰,又看看篮子里的小雏鹰,不由扶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小灰啊,它的行事果然是有阿奕的风格!

    真不愧是阿奕捡回来的!

    小灰放下篮子后,在屋子里飞了半圈,也停在了篮子旁,俯首看着篮子里的小家伙,轻轻地给它啄了啄绒毛。

    南宫玥有些好笑地勾唇看着这一大一小,若有所思地说出了两个丫鬟的心声:“小四怕是不知道吧……”他若是知道,肯定不会静悄悄的,恐怕早就找上门来了。

    她们都知道平日里小四要跟着官语白,没法一直照顾寒羽,因此白天有大半时间是风行在照顾的,这十有八九是小灰趁风行没注意,就把篮子叼到这里来了。

    三人互相看了看,都有些忍俊不禁。这个小灰啊,实在是机灵过头了。

    “世子妃。”

    百合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的静默,她兴冲冲地挑帘跑了进来。

    小灰的体型这么大,这个竹篮子又如此醒目,她自然不可能看不到,眼中闪过疑惑的光芒,但心中还想着正事,便没有多问。

    “世子妃,”百合屈了屈膝,语速飞快地说道,“……他们都已经走了。”

    百合口中的“他们”指的是那些被召集到守备府来的将领们。

    尽管南宫玥没有让她们去盯着官语白那边,可是官语白召集众将来守备府,却有大半人抗命不遵的事,多少还是传到了她的耳中。

    南宫玥并不担心官语白会压不住场面,果然才不过短短半个时辰,所有的将领就到齐了。而如今……南宫玥看了一眼天色,这都已经过了申时了。

    因他们在谈军情,自然不能随意打扰,除了最初上过一轮茶后,他们就连茶水都没要过,更别提午膳了。其他人倒也罢了,反正非常时期,饿一顿饱一顿也是常有的事,可是官语白的身子却比寻常人要弱得多。

    南宫玥早早的就让人备好了午膳,听闻他们已经谈完了正事,她便问道:“百卉,午膳可热着?”

    “是。”百卉说道,“照您吩咐的煮了些粥,一直都热在灶上呢。”

    南宫玥点点头,“你送去给官公子吧。”顿了一下后,她又补充道,“还有寒羽。”

    在小灰不满的啼鸣声中,百卉和百合一个提着食盒,一个提着寒羽的篮子去往官语白的住处。

    小灰也不甘心地追在后方,那盘旋不去的身形仿佛是在抱怨着:喂喂,你们在干嘛?我好不容易才把寒羽带回来的,你们怎么又还回去了呢?!

    南宫玥无奈地透过窗子看着小灰飞在半空中渐渐远去的身影,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轻快了许多,看得一旁的画眉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小灰过来逗得世子妃喜笑颜开,嗯,今天晚上给它加餐。

    百卉和百合步履匆匆,很快就到了官语白的院外,还没进院门,就听到了小四的质问声:“你不是信誓旦旦答应我会照顾好寒羽吗?”他的声音里几乎要掉出冰渣子来。

    “我真的只是去了一趟茅房而已!等我回来,篮子就不见了。”风行无奈地为自己申辩,心里委屈啊,总不能让他提着寒羽去茅房吧?……就算他乐意,小四也不乐意吧?

    小四冷冰冰地说道:“那你不会把寒羽送来给我,然后再去茅房吗?”

    百卉和百合好笑地互相看了一眼,并肩进了院子,就见不远处,小四正愤愤然地和风行大眼瞪小眼。

    风行摸着鼻子,一脸的心虚。

    看着这一幕,百合不客气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引得风行和小四齐齐看了过来。

    一看到百合手中的篮子,风行眼睛一亮,又看了看百合头顶上方盘旋的小灰,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小灰偷了寒羽!”

    风行狠狠地瞪着小灰,这若是小灰是一个人,他就直接上去好好教训他一顿了,偏偏那是一头鹰,自己怎么跟一头鹰说道理啊!

    这次真是亏大了!

    百合不客气地大笑起来,“你还说,连寒羽都看不住!”说着她得意洋洋地挺了挺胸,“我以前养小灰的时候,可没把它弄丢过!”

    风行摸了摸鼻子,心道:那是因为没有另一头鹰觊觎你家小灰,不像他们家的寒羽太吃香了!不止人见人爱,还鹰见鹰爱!

    小四连忙接过了篮子,见里面的小雏鹰睡得正香,终于放心了。

    百卉好笑提了提手中的食盒,说起正事来:“公子呢?世子妃命我们给公子送午膳……”

    小四朝堂屋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公子正在见客。”

    百卉顺着小四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的校尉正站在堂屋里,背对着大门抱拳禀告。

    百卉眉眼一挑,立刻认出了这个背影。

    那是——

    莫修羽!

    此刻,正在屋子里和官语白说话的人正是莫修羽,他看来风尘仆仆,脸上都是细碎的胡渣子,眼中掩不住的疲倦。很显然,他一赶到雁定城,没有去洗漱更衣,就先跑来见官语白了。

    可是莫修羽的表情却显得有些僵硬,在他出发前,世子爷就曾叮嘱过,让他回来以后直接找安逸侯回禀此行的结果,当时,他觉得奇怪,但是世子爷的命令就是军令,莫修羽也没有多问,只是心里隐隐猜测着世子爷是否不日就要出征。

    一想到这一点,莫修羽就心急如焚,心知自己此行的任务关乎重大,因此快马加鞭而去,又日夜兼程而回,刚才他一回来,就得知世子爷一早出征的事,暗暗懊恼自己还是晚了一步。随后,他便听闻现在是安逸侯在管着三城事宜,心头更为复杂:世子爷怕是早有这个打算,才会那么吩咐自己的吧?……也不知道这安逸侯对世子爷做了什么,才逼得世子爷下了如此命令!

    莫修羽心里越想越是不满,但他明白如今世子爷出征在外,绝非和这个安逸侯翻脸的时刻。

    他勉强按捺下心中的不适,如实地禀告着:“……侯爷,此行末将带去的人全数平安返回,无一伤亡,只是有四五人出现了头晕的症状,还有两人出现了呕吐、腹泻,但是都没有大碍。”

    “莫校尉,此行辛苦你了。”官语白含笑道,这句话发自肺腑,他计算过来回所需的时日,当然明白莫修羽一行人是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提早一日回来,还带回了这个至关重要的好消息。

    莫修羽只把官语白的话当做客套,因此也是客套地回应:“侯爷,这是末将的本分。”

    官语白半垂眼帘思索了片刻,看来这药汁的方向应该是对的……他沉吟着道:“这方子上应该还需要略作调整,这事儿还是得请林老太爷和世子妃帮忙了……”

    说着,官语白抬眼朝屋外看去,正要传唤小四,却发现小四身旁有两道熟悉的身影。

    这倒是巧了。

    官语白和百卉的四目相对,对着她做了个手势。

    百卉和百合一起进屋,齐齐地给官语白请了安。

    官语白让莫修羽把刚才的回禀又复述了一遍,百卉一脸慎重,又细细地问了那些人头晕、呕吐的症状维持了多久,面色,呕吐物是否有异状等等,莫修羽知道百卉是世子妃的贴身丫鬟,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另一方面,心中也庆幸:幸好世子妃在雁定城。万一这安逸侯存了什么私心想要夺权,还有世子妃可以振臂一呼,主持大局。

    百卉执笔仔细地记下后,就立刻告辞,和百合回去复命。

    南宫玥本来以为莫修羽至少要再过一两日才能回来,没想到他竟然提早回来了。她迫不及待地接过百卉记录的纸张,又吩咐百卉去取来方子,对照着两张纸细思起来。

    或许其中银蛇根草的分量还可以再减一分,环根草则加一分,还有……

    南宫玥聚精会神地执笔涂涂改改,仔细地调整着方子。

    一旁的丫鬟们也忙前忙后,心想:世子爷不在,世子妃能有些事做,分分心也好,也省得成天惦记世子爷以致魂不守舍的。

    一炷香后,南宫玥终于放下了手头的笔,说道:“我们去外祖父那里。”

    这诺大守备府也就只有林净尘那里的草药最齐全了。

    今日林净尘和韩绮霞都不在,伤兵营里有一个士兵的伤腿化了脓,军医判断可能要截肢,韩绮霞就匆匆拉了林净尘去帮忙看看还能不能治,所以院子里空荡荡的。

    不过南宫玥对这里熟悉极了,也不用人带路就熟门熟路地往小药房去了。心想,等她试制好了药汁,外祖父也差不多该回来了,正好拿给外祖父看看。

    南宫玥嫌在药房里煮药闷得慌,就让人把红泥小火炉搬到了院子里。

    她挑好了草药,就亲自熬煮药汁,不一会儿,空气中就弥漫起了浓浓的药香和热气腾腾的白烟……

    南宫玥一边观察着火候,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百卉:“这几日孙姑娘怎么样了?”

    百卉一直派人在留意着孙馨逸,忙答道:“世子妃,孙姑娘最近还算安份,只是每日会去伤兵营帮忙……”顿了一下后,她表情微妙地又补充了一句,“傅公子去接韩姑娘的时候,已经偶遇过那位孙姑娘好几次了……”

    南宫玥并不意外,扬唇浅笑,说道:“若是她过些日子来请安,你就对她热络些……”接下来的好戏可就等她了。

    南宫玥嘴上说着“若是”,但语气却十分笃定,仿佛确信孙馨逸这几日就会再次找上门来。

    百卉对南宫玥的命令一向毫无异议,立刻屈膝应了。

    “咦,好像下雨了?”

    天空中,丝丝细雨飘落,落在南宫玥的脸上凉凉的。

    南宫玥记得上次听萧奕说王都已经有两个月没有下雨了,似乎还让人利用着来构陷五皇子,如今也不知道如何了……

    说起王都,如今依然没有下雨,但整个王都的百姓都已经知道,五皇子会亲自上祭天台求雨,皆都翘首以盼。

    到了钦天监定下的吉日,帝后协众皇子与文武百官齐往位于皇家园林的祭天台。

    十一月的王都,空中的旭日已经压不过那瑟瑟的寒风,皇家园林中,大部分的树木植被已经随着冬日的来临黯然失色,唯有巍峨耸立的祭天坛四周的古松依旧是郁郁葱葱。

    巳时正,文武百官黑压压地跪伏在祭天台的下方,唯有帝后站在站在前方,仰首看着上方的玉阶。

    身着皇子蟒袍的五皇子韩凌樊行走在玉阶上,不疾不徐地朝着上方高高的祭天台走去,每一步都是那么沉稳,每一步都是那么坚定。

    祭天坛四周的气氛庄严凝重。

    一切按照祭天的程序井然有序地进行着,韩凌樊高举着三炷香,三步一叩地登上祭台的最高处,对着天帝牌位下跪上香。

    一次,两次,三次……

    在韩凌樊行三跪九叩之礼的同时,地面上的群臣也是同样磕着头,一个个看似虔诚恭敬,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没底,一些相熟的大臣之间都暗暗交换着眼神,无声地交流着:

    “这五皇子求雨能管用吗?”

    “我看不好说……”

    “既没有风,也没有一点乌云,怎么会下雨呢?!”

    “……”

    大臣们心里大都是暗道不好,今日五皇子向上天祈雨后,这若是不下雨的话,他们这些人就得一直在此跪着,只要皇上不说起身,跪上一两个时辰那都是轻的,弄不好,就是三个时辰,甚至四个时辰……

    这若是最后下了雨,那还是一个说得过去的结果,可若是天就是不下呢?

    岂不是证明了五皇子确实非真命天子?

    哎,这都两个多月没下雨了,真的会说下就下吗?

    下面伏跪在地的群臣各怀心思,而祭天坛上的韩凌樊却是一无所知,仍旧专心致志地磕头求雨。

    待他行完礼后,一个內侍对着后方做了一个手势,紧跟着,数以千计,不,是数以万计的孔明灯冉冉而起,带着万千的祈愿,朝空中飞腾而去,就像是那夜空中璀璨的星辰一般,越飞越高,越飞越高,陆续消失在那天空中白色的云层中……

    韩凌樊一眨不眨地抬首盯着天空中的孔明灯,帝后亦然,尤其是皇后背后早就出了一身冷汗。

    她如何不知求雨乃是在兵行险着,可是皇帝也说晴天霹雳一事对于小五的名望伤害太大了,唯有如此才能压住朝野上下,乃至天下百姓的议论。

    否则,小五的太子之位,总会有些不稳当。

    皇后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拢成拳,她其实不信韩凌赋真会毫无私心的把求雨之法交给小五,不过,皇帝告诉她,求雨只是一个过程,钦天监早已经演算过天象,说是今日会有雨。哪怕最后没有雨,他也都安排妥当了,必不会让小五去承受责难。

    二十几年的夫妻,她自然是信他的。

    皇后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祭天台上的韩凌樊。

    不仅是帝后,就连韩凌赋都是满头大汗,自己能否重新赢回父皇的信任就在此一举了。

    筱儿说只要将盐粉投入云层就可以降雨,为此,自己不惜人力物力,大手笔地准备了一万盏孔明灯……既然是筱儿的法子,一定会成功的。韩凌赋在心里说服自己。

    轰隆隆……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中突然想起了阵阵雷鸣,随之而来的还要阵阵寒风,直往人脖子里灌……

    可是无论是帝后,还是百官都是面露喜色。

    看这样子,分明就是要下雨了。

    这时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仰首看向了天空。

    滴答,滴答……

    几滴豆大的雨滴在阵阵雷鸣中砸了下来,起初只是几滴而已,砸在四周的松枝松叶上发出啪啪的声响,然后越来越密集,啪嗒啪嗒地落下,成为一片透明的水帘。

    风声、雨声和雷声交织在一起,仿佛是上天在合奏着一曲浩瀚的乐曲。

    下方的群臣再也顾不得跪伏,都是喜出望外,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扯着嗓子欢呼起来: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其他人也紧跟着高喊,此起彼伏:

    “下雨了!五皇子殿下果真是真命天子啊!”

    “没错,皇上火眼金睛,又怎么会看错人!我大裕后继有人啊!”

    “……”

    在那一片欢呼声中,韩凌赋的嘴角勾起,心中松了一口气:成了!自己费尽心力,这件差事总算是办成了!

    这一次真是一石二鸟,一来,赢回了父皇的信赖;二来,也对五皇弟和皇后释出了善意,以五皇弟的性子,必然得领自己这个情!

    韩凌赋眼中闪过一抹锐芒,嘴角的笑意更深。这才是第一步……

    祭坛上,韩凌樊亦是喜形于色,他的衣袍早已经被雨淋湿,湿哒哒地裹在了他身上。

    他抬起俊秀的脸庞,任由雨水落在他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下雨了!太好了,下雨了!”

    “殿下,”身后的小太监小声地提醒道,“雨大了,小心淋坏了身子。”

    韩凌樊应了一声,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脖颈话落,模糊了他的视线,可是韩凌樊却觉得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和父皇、母后分享这个好消息,疾步地沿着玉阶往下方走去……

    忽然,他脚下似乎滑了一下,身子在半空中摇晃了一下,失去了平衡。

    下方的皇后立刻注意到了这一点,瞳孔猛缩,失声喊道:“皇儿……”

    在皇后的尖叫声中,韩凌樊瘦弱的身子从玉阶上踉跄地摔了下来,沿着那冷硬的阶梯滚落……

    四周一片死寂。

    唯有那风声、雨声和雷声不绝于耳,隆隆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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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5收网

    天方亮起,整个雁定城还静悄悄地,但是守备府中南宫玥所居的院子里已经忙碌、喧哗起来。

    一大早,南宫玥还没用早膳,韩绮霞就急匆匆地跑来了,还带来了一碗浓浓的褐色药汁。

    这碗药汁自然不是给南宫玥喝的。

    “玥儿,你快瞧瞧,外祖父说这一次的方子应该差不多……”韩绮霞急切地把放着药碗的木制托盘端到了南宫玥的跟前。

    看着韩绮霞端着那盛满药汁的大碗却步履如飞,南宫玥不由得有些替她紧张,直到她放下托盘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里不知道第几次地叹道:霞姐姐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霞姐姐,快坐下。”南宫玥拉着韩绮霞的手坐下,没有漏掉韩绮霞眼下那圈疲倦造成的阴影。

    自从两日前莫修羽回来后,南宫玥和林净尘就开始调整药汁的方子,修改了几次,他们始终觉得不满意,希望尽善尽美。

    这个药汁将用于南疆军,若是士兵们的身子出现不适,就会影响到与南凉的战争,实在是事关重大,一点也马虎不得。

    一直到昨晚,他们还是推敲、商议到了半夜,才各自散去……

    现在还不到辰时,但是这药汁却已经熬好了,南宫玥算算时间,想必外祖父和霞姐姐是起了个大早,天没亮就开始忙碌了。

    南宫玥没有道谢,以他们之间的关系,说谢实在是太客套,很多事自己只要铭记在心就好。

    南宫玥定了定神,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这碗药汁,观其色,闻其香,食其味……她沉吟片刻,脸上露出喜意,说道:“霞姐姐,恰到好处,这一次一定可以了!”

    韩绮霞也是喜上眉梢。

    南宫玥沉吟一下,吩咐道:“百卉,你把这药汁送去官公子那里,然后再在守备府前贴张告示,再招募一些妇人来帮忙。”接下来是要大量制作口罩了,上次招募的妇人还不够。

    “是,世子妃。”

    百卉领命而去,她前脚才走出,后脚百合和画眉就提着食盒进来了。

    韩绮霞完全没注意到,她的思绪还沉浸在药汁的事情上,又道:“玥儿,关于药……”

    “霞姐姐,”南宫玥却是柔声打断了韩绮霞,“这事还不急在一时半儿……你还没用早膳吧?”

    她听似用了疑问的语气,但是看着韩绮霞的眼神却十分的肯定,看得韩绮霞面露赧然之色——不用说,答案昭然若揭。

    南宫玥心中叹息,赶忙用眼色示意画眉摆膳。

    “百合,你带些粥去外祖父那里。”南宫玥吩咐道,以外祖父的性子,一忙起来,就容易废寝忘食。

    百合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急忙去了。

    早膳一如即往的很简单,也就一碗粥加两碟小菜,只是今日却多了一份金丝卷饼……

    一看到北方的金丝卷饼出现在南疆的饭桌上,南宫玥和韩绮霞的表情都有些微妙,一种淡淡的思乡之情萦绕心头。

    她俩因为不同的理由离开了王都,不过有一点却是相同的——

    她们都无怨无悔!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释然地一笑,就着金丝卷饼回顾起这久违的滋味。

    这金丝卷饼的味道居然不错,南宫玥微微挑眉,嘴角翘起。

    画眉在一旁解释道:“世子妃,府中的刘厨子以前为了王都来的客人学过几道王都菜,今儿就特意做了这金丝饼给世子妃您尝尝……”其实是几个丫鬟想着南宫玥最近食欲不佳,就特意去问厨子会不会做王都的小吃,结果厨子还真的会……

    韩绮霞点头赞道:“这大厨的手艺不错,改天我要去跟他学学,以后也可以做给外祖父吃……”说着,她脑海中浮现另一道身形,他应该也会喜欢吧?

    南宫玥就坐在韩绮霞身旁,自然注意到她微妙的表情变化,心中了然,故意道:“画眉,你让厨子做一些也给傅三公子送去。”她还笑吟吟地瞥了韩绮霞一眼,带着一丝调侃。

    “是,世子妃。”画眉屈膝领命,脸上掩不住的笑意。

    见状,韩绮霞俏脸上又浮现一层淡淡的红晕,不去理南宫玥,垂首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食物上。

    南宫玥也见好就收,用起早膳来。

    两人都食欲不错,把这一桌的早膳吃得七七八八。

    这时,出门办事的百卉也回来了。主仆几人就去了西稍间,这间屋子不大,是南宫玥特意命丫鬟们收拾出来的一间小书房,是她平日里看书、理事的地方。

    由百卉在一旁伺候笔墨,她们继续商量起早膳前未尽之事。

    韩绮霞早就憋了满肚子的话,一坐下,就问道:“玥儿,咱们现在的药草准备得如何了?”这若是药材一日不到,雁定城这边就如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南宫玥笑着道:“周大成的飞鸽传书说,我们要的药材已准备得七七八八了……我还打算找安逸侯从军中再借几个军医过来帮手。”不同于制作口罩,任何一个会点女红的姑娘、妇人都可以帮上忙,制药却细致琐碎许多,必须请懂医的人出马才行。

    见南宫玥心里也早有了计较,韩绮霞放心了,说道:“玥儿,外祖父也是这么说的。”这种药汁关乎军情,也不好随意在城中聘大夫,最合适的人选还是军医。

    两人仔细地商量起了制作药汁的事,从采药、炮制到熬制成药汁,她们打算分成几个步骤,每个步骤分开进行,以提高效率。

    百卉在一旁执笔记录,熟练地整理成了几张简明扼要的单子,再由南宫玥和韩绮霞过目。

    这一忙碌起来,时间就过的极快,眼看午时都过去了,画眉挑帘进来,正要提醒两位主子用些午膳,却不想府中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门房派人来禀说,孙馨逸来了。

    百卉想着前日世子妃还说孙馨逸最近会来请安呢,果然是来了!

    不一会儿,一身素衣、装扮清雅的孙馨逸就在一个小丫鬟的指引下款款地来了。

    孙馨逸优雅得体地给二人行了礼,清丽的小脸上笑吟吟的,表情温柔娴雅。

    “孙姑娘免礼。”南宫玥客气地抬了抬手道,示意孙馨逸坐下。

    韩绮霞礼数周到地欠身回礼。

    那一日她和孙馨逸在守备府中闹得不欢而散后,两人次日就在伤兵营再次相遇,当时孙馨逸曾私下里向她道了歉,说自己是一时糊涂钻了牛角尖什么的……

    这并没有让韩绮霞释怀,反而更是觉得此人心中杂念甚多。她的心中有些唏嘘,不禁为那过世的孙守备和孙夫人感到叹息,只希望孙家满门英烈不会因为孙馨逸举止有失而白玉有瑕。

    不过,就算韩绮霞认为孙馨逸不可深交,可对方毕竟是忠烈之后,该有的礼数也不能少。

    孙馨逸对于韩绮霞的疏离心知肚明,却仍旧是落落大方,若无其事地在韩绮霞的对面坐下了,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温和的笑意。

    画眉迅速地上了茶点后,孙馨逸微笑着道出了来意:“世子妃,韩姑娘,冒昧来访,失礼之处还请勿见怪。雁定城这个季节多有毒虫出没,馨逸这几日缝制了几个香囊,在其中放了一些雁定城一带特有的避虫草,特意送来与二位。”

    说话的同时,她的丫鬟采薇拿出两个香囊,一个是玫瑰红色,一个是青莲色,她恭敬地把前者呈给了画眉,又把后者送到韩绮霞手中。

    一看就知道颜色,就知道是孙馨逸专门为南宫玥和韩绮霞挑的布料,并精心缝制的。

    南宫玥打量着着手中的香囊,上面绣着一对精致的石榴,象征多子多福——这位孙姑娘着实有心了。

    南宫玥把玩了一番,就把香囊交给画眉收了起来,含笑赞道:“孙姑娘的手艺真是不错。”

    闻言,孙馨逸提在半空中的心骤然放下了,她原本担心韩绮霞会仗着与世子妃交好,而在世子妃面前任意污蔑自己,还好,世子妃是个明理大度的。

    孙馨逸整个人踏实了,连纤瘦的腰板也因此挺直了不少,顺势说道:“世子妃,馨逸方才来的时候,正好在守备府门前的告示栏上看到您在招募妇人帮忙制些女红,馨逸也想一试……”说着,她的表情中露出一丝悲壮与伤感,“先父先母为雁定城而亡,馨逸不过一介女流,不能上战场为父母兄弟报仇,却也希望能凭借微薄之力为雁定城尽一份心意,还望世子妃成全。”

    南宫玥微微一笑,欣然应了:“孙姑娘有此心甚好,如今正是缺人手的时候,那我就不客气了。”

    跟着,她转头吩咐百卉:“百卉,你且告诉孙姑娘需要制些什么东西。”

    百卉自然是屈膝应了。

    成了!孙馨逸嘴角的笑意更浓。

    她是庶女,自小就擅长察言观色,讨人喜欢。

    从第一次来向南宫玥请安时,孙馨逸就开始琢磨她更喜欢哪种性情的人,看到南宫玥与韩绮霞交好,她更是努力让自己的行事作风去肖似韩绮霞……

    韩绮霞温柔,自己就要比她更温柔;

    韩绮霞单纯,自己就要比她更单纯;

    韩绮霞无害,自己就要比她更无害……

    果然,世子妃近日来对自己愈发和善。

    总有一日,自己必能取代韩绮霞的地位,届时……

    孙馨逸的眸中闪过一道利芒。

    南宫玥淡淡的笑着,唇角划过了一抹似有若无的孤度。随意地寒暄了几句,她就让百卉把孙馨逸带下去了。……半个时辰后,孙馨逸带着一些纱布告辞。

    主仆俩步行回了东大街的一个两进的院子里。

    这是南疆军重新夺回雁定城后,收拾出来让她们暂居的。

    景千总与孙守备交好,对孙馨逸就如同自己的晚辈一般,本来见她身旁只有一个叫采薇的丫鬟,还特意来问过要不要再想派个小丫鬟过来,以免得委屈了她。可是孙馨逸乖巧懂事地拒绝了,并义正言辞地表示要与城中的百姓同甘共苦,坚持自己有采薇一个就够了。

    景千总一个大男人自然不纠结这些小事,于是就也没再提,只隔几日让人送些米粮过来。

    因此,现在这个院子里除了一个粗实婆子每日上午过来帮着做些洒扫,也就孙馨逸与采薇主仆两个而已。

    但今日,孙馨逸才进屋,就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彷如幽灵般,无声无息。

    一个皮肤黝黑、身形干瘦的男人正坐在桌边,目光冰冷地看着孙馨逸。

    “……”孙馨逸身后的采薇吓得瞬间瞠大了眼睛,差点就失声尖叫出来,她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孙馨逸也是俏脸发白,勉强镇定地吩咐采薇道:“你去外面守着。”

    “是……姑娘。”采薇讷讷地应了一句,看了那男人一眼,又被对方冷酷的眼神吓得身子一缩,慌慌张张地跑到院子口去了。

    那男人冷笑了一声,不慌不忙地坐在原处,眼睁睁地由着那丫鬟跑出去,倒也不怕对方去搬救兵。

    孙馨逸咬了咬牙,终于问:“你……你想怎么样?”她的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握成了拳头。

    男人一挑眉,开门见山地问道:“孙姑娘,世子妃现在是不是在雁定城里?”他的语调生硬,明明字字发音准确,却带着一种怪异的不和谐感,还隐隐透着一丝不屑与嘲讽。

    原来他的目标是世子妃……孙馨逸高悬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点了点头。

    “看来你已经见过世子妃了?”黑衣人眯了眯三角眼,若有所思地又问。

    孙馨逸感觉自己的心又提了上来,却只能又点头。

    男人摸了摸满是胡渣子的下巴,接着抛出了一连串问题道:“跟我说说世子妃的性情,身旁又有多少护卫?镇南王世子与她的感情又如何……”

    听着这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孙馨逸的心彻底地沉了下去,一种不祥的感觉油然而起,偏偏,她已经泥足深陷,再也爬不出来了……

    一炷香后,那男人就悄无声息地翻墙离开了,从头到尾,除了孙馨逸主仆外,整条街上都不知道这里来了不速之客。

    当天,一只灰色的信鸽扑棱着翅膀从城中的一个角落飞出……当晚,信鸽就飞入了登历城的某个府邸中。

    黑膛脸的南凉副将科南力当即就把信鸽带来的密信呈给了主帅伊卡逻。

    “大帅,这是从雁定城送来的飞鸽传书!”

    伊卡逻微微颌首,这飞鸽传书来得倒是时候。

    今日一早,他就得报说,镇南王世子萧奕率领大军抵达了永嘉城,此举透着战意,想必待对方扎营整军之后,就会正式进攻登历城。

    两方停战数月后,终于要再燃战火,伊卡逻心中没有恐惧,只有期待,甚至是热血沸腾。

    他虽没有料到萧奕竟然会率先出兵,但这个时机实在是太好了!

    如今正是十一月中旬,千曼兰盛开最旺盛的时候,也就代表着,会有更多的花粉飘落。

    而他花费数月所布置下的一切将会成为瓦解南疆军的关键!

    这一战,南凉必胜!

    伊卡逻飞快地接过信纸,一目十行地往下看,目光很快在镇南王世子妃这几个字上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镇南王世子妃刚抵达雁定城的时候倒也还算低调,探子也差点看走了眼,但显然这是个张扬的女人,没安份上几日就在雁定城里大招旗鼓的招募妇人们做些奇怪的女红,这一张扬,自然就瞒不过他安插在雁定城的探子,早几日他就已经得了飞鸽传书,知道了此事。

    上次在骆越城,他们费尽心机掳镇南王世子妃不得,反而损失惨重……最后九王被擒,雁定城和永嘉城被对方一举拿下,这一桩桩、一件件,伊卡逻至今想来,还是恨得咬牙切齿。

    这次倒是她自己递上来的机会。

    虽说按他原本的计划,这一战也能赢,但是有镇南王世子妃在手,说不定会更加顺利。于是,伊卡逻当即就让那探子继续去打探……

    伊卡逻飞快地看完了手中的信纸,嘴角勾出一个阴狠的笑意。

    与骆越城传回来的消息一样,萧奕和他的世子妃感情颇佳,上次,萧奕胆敢拿九王作为盾牌,攻打雁定城,这一次,他必会让萧奕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作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

    不但如此,还有一个他意料之外的好消息……

    一旁躬身而立的科南力见主帅的心情不错,大着胆子出声道:“大帅,当日那个女人,总算是有了用处,没白留她一条命啊!”他抱拳殷勤地说道,“大帅真是英明啊!”

    当初在他看来,这么个弱女子,一刀杀了,或者送到红帐去就是了,没想到这女子还有这样的用处!

    伊卡逻随手把那封信放在了书案上,意味深长地说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有时候一颗小小的不起眼的棋子,就会对棋局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科南力听得似懂非懂。

    伊卡逻又道:“……萧奕前几日匆匆命人出城去护送一批重要的东西到雁定城。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那应该是一批铁矢,科南力,我要你把它给劫下来!”

    “铁矢?!连弩用的铁矢?”科南力震惊得脱口而出,脸色不太好看。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竟然设计出了那样恐怖的连弩,堪称是一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利器。这若是整个南疆军都可以配备上这种连弩,他们南凉军是输定了。

    只是连弩所用的铁矢需要大量的铁矿,南疆军是决不能大规模地配备这种连弩兵的……

    铁矢既是连弩的优势,令其锐不可当,但同时也是连弩最大的缺点。

    科南力定了定神,恭敬地问道:“大帅,您是如何知道这批东西是铁矢呢?”探子来的密信,他也看了,信上分明就没有提一句关于铁矢的事。

    伊卡逻沉着地微微一笑,道:“萧奕率兵出征,却把他的神臂营都留在了雁定城,你说为何?十有八九是还缺了点什么……”那么缺的是什么呢?自然是就是神臂营最缺的铁矢了!“只可惜,萧奕永远是等不到这批铁矢了。”

    “大帅,一切就交由末将吧!”科南力摩拳擦掌地说道,两眼迸射出嗜血的光芒,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了。他们已经憋屈了好一阵子了,由着那些南疆军劫走了他们两批粮草,还杀了他们南凉不少士兵……新仇旧恨加起来,也该好好算一算了!

    伊卡逻沉声不语,起身走到墙面上的舆图前,看着雁定城附近的地形,视线先落在雁定城南方的雨澜山……这条小道是接下来的关键,现在还不能用,所以……

    他的目光左移,又停在了雁定城西南方十几里外的一片沼泽上,眼中闪过一抹果决的光芒。

586先知

    踏踏踏……

    上千身穿铠甲的士兵步履整齐地奔跑在一条小道上,小道的两边是漫无边际的沼泽,淡淡的白气弥漫在沼泽四周的空气中,似雾又似烟。

    踏踏踏!千人的脚步声重叠在一起,如雷鸣般。

    这条狭窄的小道只够三人并排而行,上千人的队伍化成一条长长的黑龙,在这条小道上游走。前面的人都已经消失在云雾般的沼气中,而后面的士兵还在后方排着队等着进入小道……

    为首的三人分别骑在三匹高头大马上,策马奔驰,中间的那人是一个满脸虬髯胡的大汉,身强体壮,那厚重的盔甲亦遮不住他衣袍下隆起的肌肉,让人望而生畏。

    “必尔洛,”他一边策马,一边扯起嗓子粗声问道,“这里距离出口还有多远?”

    他右手边是一个黑瘦的年轻人,看打扮似是一名校尉,名叫必尔洛的校尉赶忙加快马速与前者并行,恭敬地回道:“副将,按照属下之前探路,如果按照这个速度下去,再过半个时辰应该就可以出沼泽了!”

    “好好!”科南力连声赞道,然后扬声吩咐道,“兄弟们,都打起精神,如果这次能立下战功,升官发财,还有绝色佳人,都不是问题!”

    “是,副将!”后方的士兵们齐声应道。

    科南力一夹马腹,奔驰的速度更快,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伊卡逻大帅果然是深明远见,当初在粮草第一次被劫后,故意以十几车粮草引得南疆军再次派人抢夺,而他们则派人暗中跟踪,这才找到了这条隐藏在沼泽中的密道。如今,只要通过这条密道,他们就可以悄无声息地潜伏到官道上,劫下南疆军那批至关重要的铁矢!

    萧奕怕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为了贪一时的小便宜,曝露了这条密道。

    伊卡逻大帅的这一计实在是太妙了!

    如果说,这段时间的等待与隐忍能为他们南凉换来最终的胜利,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约莫半个时辰后,科南力右手边的必尔洛指着前方的荆棘丛道:“副将,前面就是出口了。过了出口,距离雁定城约莫还有十几里路,应该不会惊动南疆的游弋兵。”

    科南力喜出望外,再次催促后方道:“加快速度!”

    “是!副将!”

    随着士兵们整齐的应和声,为首的科南力三人先策马飞跃出去,三人的骑术都极为高明,轻松地就跃过了荆棘丛。

    后方的士兵在移开那用作伪装的荆棘丛后,也紧跟着穿出小道,一批接着一批络绎不绝……

    科南力三人没有继续往前走,打算在此整兵列队后,再继续出发。

    士兵们训练有素地在沼泽外的排成一行行的队列……

    沼泽外是一片草地,再过去就是一片幽深的树林,树林中影影绰绰,看不清里面的景致。此刻还没到鸡鸣时刻,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夜空中的月亮渐渐地朦胧了起来,仿佛在预示着黎明即将到来。

    “副将,您有没有觉得……”必尔洛不时看着四周,渐渐地,心中有些莫名的不安。

    明明一切很顺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说,不对劲,有哪里不对劲……

    必尔洛不安地又环视了四周一圈,明明这里除了他们的步履声,呼吸声,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必尔洛双目一瞠,想到了什么,惊叫了一声:“副将,有埋伏!”

    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这里是荒郊野外,山野之地,前面十几丈外就是一片树林,树林中就算没有那些个山鸡野兔,总也该有雀鸟吧?

    他们这一群人发出这么大的动静,却没有惊动一只雀鸟,这其中显然不对劲。

    科南力面色一凝,也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面色大变。

    四周骚动了起来,树林里、荆棘丛后涌出了一个又一个身穿铠甲的南疆军士兵,这些士兵的手中都执有一把把连弩,那寒光闪闪的铁矢在月光下绽放出令人战栗的寒光。

    是神臂营!

    科南力仿佛置身冰窖般浑身剧烈地一颤,他们真的中了埋伏。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

    他们计划劫持铁矢的事唯有他和主帅伊卡逻知道,为了怕走漏消息,自己更是在出行前半个时辰,才临时调兵整军,军情决不可能外泄。

    他自认行事周密谨慎,南疆军怎么会事先得知并埋伏在此,总不至于南疆军有未卜先知之能吧?!

    又或者,这铁矢本来就是一个下给他们的诱饵?!那么……

    不过眨眼间,科南力的心中已经闪过许许多多的念头,每个念头都让他觉得心惊肉跳。

    数以千计的神臂营士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刚走出小道的南凉军重重叠叠地围住了,以他们手中一个个锐利的箭头对准了他们的敌人,这一连串疾风迅雷般的行动显然是训练有素,仿佛已经实战过许许多多回了。

    一些南凉士兵不由倒吸一口气,直觉地退了半步,可是他们的后方除了那一条只供三人并行的小道以外,就是茫茫的沼泽,漫无边际……

    傅云鹤直视敌军,他高高地扬起手来,直到时机来临,才猛地挥下手,高喝道:“杀!”

    如暴雨般的箭矢一瞬间齐齐射出,锐利地划破空气,那嗖嗖的箭矢破空声让闻者胆战心惊。

    紧接着,就是声声惨叫响起,冷酷的箭矢毫不留情地刺穿了那些南凉士兵的盔甲,刺破他们的皮肉、骨骼和内脏,那些声音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无数的铁矢纵横,密布如箭网,南凉士兵就如同被困在网上的虫子,避无可避。

    神臂营的威名南凉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面对这锐不可挡的铁矢,他们的士气顿减,唯一的念头就是——

    “撤!”

    科南力一声高喝,南凉士兵慌乱地往后方的那条小路撤退,可是小路实在太狭窄了,而且小路上还堵着近千士兵,像这样的环境,大概是最不适合撤退的地方,只要人群稍稍失控,就可能会导致推搡、踩踏……

    与此同时,又一轮铁矢破空而来。

    退得慢的,立刻就被铁矢穿透,南凉士兵见状,更是一窝蜂的往小路挤去,就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般骚动不已。

    科南力终于意识到自己作为将领犯下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他们遭遇神臂营的埋伏,士兵还未战,在气势已经输了一筹,而自己还下令在最不适合的地方撤退,现在更是导致军心涣散……

    退,已经变成死路一条了!

    事到如今,他们眼前也只有一条路可以搏一搏了——

    战!

    杀出重围,也许可以保得一条性命。

    “杀!”

    科南力拔出刀鞘中的长刀,高举着长刀高喊道。

    他一夹马腹,率先向前冲去,试图振奋手下的士气。

    傅云鹤漫不经心地一笑,在他眼里,这个科南力也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这条沼泽中的小径已经把这些南凉人变成串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进退两难。

    这一战,对方在开始前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傅云鹤高举手中的神臂弩,微微眯眼,对准了不远处的科南力……

    “咻!咻!咻!”

    神臂弩的机关被启动后,就是连发数箭,好似黑色的流星划过空气,直刺进科南力握着刀刃的右腕……

    在科南力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马匹受惊地高高扬起前腿,铁矢的冲劲使得他身子一歪,从马上摔了下去。

    副将骤然落马,使得原本就混乱的南凉兵更为慌乱,好像无头苍蝇般四下乱逃,有的试图穿破南疆军的重围往树林逃去,有的盲目地挥着长刀,但更多的人还在往小路退去,毕竟那里没有神臂营,没有铁矢,没有那让人绝望的破空声……他们和后方其他的南凉兵推搡在一起,拥挤中,有的士兵狼狈地摔下了沼泽……

    南凉兵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相比之下,神臂营的士兵却与他们迥然不同,一个个仿佛是出鞘的利剑一般,锐气逼人。

    敌军大部分已退至小路,小路狭窄,神臂弩的威力难以发挥至极,傅云鹤当机立断,一声令下。

    “追!”

    他身先士卒,率兵冲进了小路。

    迂回包抄,近战肉搏,远攻奇袭……各种战术几近完美地糅合在一起,把他们这段时日训练的结果超常地发挥了出来。

    这支神臂营直到此刻算是真正的成型了!

    傅云鹤环视着战局,心中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而官语白也在其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想着,傅云鹤心潮澎湃,如同波浪起伏的海面一般,无法平静。

    恐怕早在官语白让他去劫持第二批粮草的时候,对方已经预料到这一天的来临了吧。

    因此官语白才让神臂营练习巷战,还为他们量身定下了巷战的训练计划。

    巷战以短兵相接为主,往往发生在城镇中,所以,此前,傅云鹤一直暗暗猜测练习巷战的目的是不是为了登历城之战在做准备,心里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要让以远攻、奇袭见长的神臂营练习巷战,原来是为了今日。

    巷战不是为了登历城,是为了沼泽的这一战!

    见微而知著,大概就是如此了。

    想着官语白,傅云鹤每每都有种复杂的感觉。

    也不知道老天爷到底是多么偏爱官语白,给了他一颗七窍玲珑心,他才能如此惊才绝艳;可是老天爷又是如此残忍,让他孑然一人……

    万千感慨一闪而逝,对傅云鹤而言,此刻最重要的是赢得眼前的胜利。

    高举连弩,傅云鹤扬声道:“弟兄们,杀无赦!”

    在南疆军士兵们震天的喊声中,黑色的箭矢如暴雨般笼罩在沼泽一带,如同漫天的乌云压境,死亡的气息弥漫开来。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

    随着旭日升起,天空中渐渐地明亮了起来,雁定城也从睡眠中苏醒过来。

    空旷的街道上,渐渐出现了行人,街道边摆摊的人早就开工了,白色的水汽腾腾从锅里冒出。

    “小鹤子,走走走,别一个人生闷气,我请你吃扁食去!”

    寂静的街道上,忽然响起一个年轻人清朗明快的声音,分外响亮。

    于修凡热情地拉着傅云鹤往前方的扁食摊走去,常怀熙跟在后方。

    扁食摊上,已经有一个中年人坐在那里吃扁食了。听到声响,中年人闻声看来,目光停在傅云鹤的身上。

    傅云鹤蹙着眉头在隔壁桌坐了下来,仰首一鼓作气地灌了好大一碗茶水,看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于修凡和常怀熙分别坐在他的两边。

    中年人心中一动,随口打招呼:“这不是傅校尉吗?不介意的话,三位不如过来与我同桌如何?”

    傅云鹤、于修凡和常怀熙三人闻声看来,傅云鹤想起了什么,道:“你是游弋营的包校尉?”

    那包校尉点头应了一声,再次招呼傅云鹤三人到他这边坐下,然后道:“傅校尉,你不是带兵出城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闻言,傅云鹤的脸色更难看了,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于修凡甩了甩手,没好气地替傅云鹤抱怨道:“哎,包校尉,你就别提小鹤子的伤心事了……好不容易才从骆越城那边运来了三万箭矢,这还没到雁定城,就被南凉人劫走了!”

    “什么?!”那包校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失声道,“三万箭矢被劫?!”

    “这事我还能开玩笑不成?”于修凡摇头叹气道。

    “咚——”

    傅云鹤气得重重在桌子上捶了一下,咬牙道:“本来安逸侯派我带兵出城接应骆越城那边过来送物资的人,没想到才出城十几里,就看到那几百人全数被歼了,运送箭矢的十几辆马车更是不知所踪……哎!”说着,傅云鹤长叹一口气,“都怪我去迟了!要是我早一个时辰到的话……”

    “小鹤子,这也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奉命行事而已。”于修凡拍了拍傅云鹤的肩膀安慰道。

    包校尉也是眉头紧皱,忍不住插话道:“傅校尉,三万箭矢被劫,那神臂营岂不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运送箭矢这么重要的事,安逸侯怎么没有早做安排?”

    傅云鹤面沉如水,冷哼道:“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足足三万箭矢啊……”他的拳头紧紧握在了一起,手背上青筋凸起。

    就在这时,一个士兵步履匆匆地跑来:“傅校尉!傅校尉……安逸侯有请!”

    傅云鹤语调僵硬地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对着包校尉抱拳道:“包校尉,我就先告辞了。”

    于修凡忙道:“小鹤子,我和小熙子陪你一起去守备府吧。”

    “三位请便。”包校尉忙抱拳道。

    包校尉目送傅云鹤三人渐渐远去,然后在桌子上丢下几个铜钱,匆匆地离去了。

    包校尉去了城门附近,抬眼便看到几个熟悉的人影已经在城墙上方巡视了。他赶忙踩着石阶,也快步上了城墙,喊道:“俞大人,司大人!”

    城墙上正在巡视的几人正是俞兴锐等小将。

    “包校尉!”

    俞兴锐等人也认识包校尉,众人爽利地互相见了礼。

    跟着,包校尉就迫不及待地说道:“俞大人,你听说了物资被劫的事没?”

    物资被劫?!俞兴锐等人面面相觑,其中被称为“司大人”的司明桦急切地问:“包校尉,是什么物资被劫?”

    包校尉就把刚才从傅云鹤口中的得知的事原原本本地给说了,最后义愤填膺地摇了摇头说道:“世子爷这才走了没几天,安逸侯就搞出这样的事来!实在不堪大任!”说着,他又有几分迟疑,“俞大人,司大人,这安逸侯乃是将门之后,听说虽然年纪轻轻,却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了……你们说这安逸侯会不会是故意的?”

    俞兴锐等人闻言都是义愤填膺,一个个眼中都燃起了熊熊火焰。

    俞兴锐心头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想也不想地愤愤接口道:“他一定是故意的!”他原本就对官语白一直心怀提防,此刻想来,真是越想越觉得此人心机深沉,恐成大患!

    “没错。”司明桦拔高嗓门附和道,“这安逸侯是皇帝派来的走狗,皇帝一向忌惮我们南疆,忌惮世子爷,说不定这安逸侯是故意要把战局拖长了,损我南疆的兵力!”

    包校尉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俞大人,司大人,安逸侯现在受命于世子爷,统管三城事务,名正言顺,就算我们知道他行事不妥,别有居心……可也是无能为力啊。”

    “不行!”俞兴锐咬了咬牙说道,看那表情仿佛下了某种决心,“我们不能任由那安逸侯在我们南疆为所欲为!我现在就去守备府找他去!”

    司明桦和另一个人也急忙附和道:“俞大人,我们随你一起去!”顿了一下后,司明桦又道,“光凭我们几个人单力薄,我有几个兄弟也对那安逸侯早有不满,我去把他们也叫上吧。”

    俞兴锐颔首道:“司兄说的是,我也去叫人,到时候我们在守备府门口会和,再去会那安逸侯!”

    见状,包校尉也是道:“几位大人大义,既然如此,我也不能置身事外,我随几位大人一起去守备府。”

    一众人说干就干,兵分几路地散去……半个时辰后,守备府的大门前,陆陆续续地就围了一个又一个小将,这些正值热血的青年脸上全都是愤愤不平,交头接耳地替世子爷打抱不平,一时喧嚣四起,看来声势浩大。

    这些人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没等他们进府去找官语白,守备府中已经出来了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个年轻俊雅的公子,一身简洁的月白衣袍,清瘦儒雅。

    他身后还有一道道熟悉的身影,苏逾明、郑参将和李守备他们也都来了。

    “俞骑都尉,司云骑尉,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苏逾明无奈地问道,表情有些复杂。

    面对几位上官,俞兴锐却没有露出一丝怯色,义正言辞道:“苏大人,是吾等想问问安逸侯究竟想如何?!”

    说着,他对着官语白抱拳道:“侯爷,敢问从骆越城运往雁定城的三万箭矢是否被南凉人给劫了?”

    随着俞兴锐字字铿锵有力的质问,他身后那些小将一道道年轻气盛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官语白身上,表情愤慨,眼神炽热,一时间,四周的空气中仿佛就要燃烧起来了。

    就在这种紧绷得一触即发的气氛中,官语白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答反问道:“俞骑都尉,你又是从何得知?”

    俞兴锐完全没想到对方居然避而不答,冷笑了起来,心道:事到如今,这个安逸侯难道还想要追究是谁把这件事散播出去的?真正是避重就轻!

    一旁司明桦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了包校尉,于是,连带官语白身旁的苏逾明、郑参将等人也循着众小将的目光望着同一人。

    包校尉的面色僵了一瞬,但还是上前一步站了出来,正气凛然道:“侯爷,您就别想再瞒着我们了!末将都听傅校尉说了箭矢被劫以及护送箭矢的队伍被全歼的事!”

    虽然在场的众小将早就知道了此事,却仍旧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慨,再次哗然!

    “哦?”官语白微微挑眉,嘴角清浅的笑意变深,和煦中却透出了一分冷意,“包校尉,不知道贵国伊卡逻大帅最近可好?”

587潜伏

    伊卡逻大帅?!

    安逸侯官语白竟然对着包校尉问候起南凉主帅伊卡逻,还口口声声地用上了“贵国”两个字,他的言下之意分明是说游弋营的包校尉是南凉的奸细!

    一时间,四周静了一静,之后,众小将几乎炸开了锅,交头接耳,短暂的震惊后众人都是惊疑不定。

    包校尉也再一次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他的脸色实在不太好看,全身僵硬如石雕般,很快就愤然地对着官语白道:“你血口喷人!”

    说着,包校尉双手抱拳,义正言辞地向着众人说道:“苏大人,郑大人,李大人,俞大人,还有各位,可千万别相信这安逸侯的信口雌黄啊。末将怎么会是南凉奸细?!末将只是把傅校尉所言如实告之大家而已!”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一缩,恍然大悟地对着官语白说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侯爷你和傅校尉算计好的!箭矢被劫,侯爷你难逃罪责,就联合傅校尉诬陷于我,想让我顶罪!”

    包校尉所言甚为有理,四周的众人骚动得更厉害了,俞兴锐紧接着接口道:“侯爷,话不可以乱说,您空口无凭就冤枉包校尉为奸细,不怕寒了我南疆将士的心吗?”

    其他人也是纷纷点头附和,他们和包校尉多年的同僚,甚至有人已经和他相识近十年,包校尉是何人品他们都是清清楚楚的。

    官语白淡淡地问了一句:“俞骑都尉,敢问你为何会来此?”

    俞兴锐理所当然地说道:“自然是为了公义。”

    官语白微微一笑,提点道:“是公义,还是有人说本侯别有居心,难堪大任呢?”

    俞兴锐还没想明白,他身旁的司明桦却是灵光一闪,刹那间,整个人仿佛被浇了一桶凉水一般,冷静了下来。

    他仔细回想起今日包校尉来找他们时说的那番话,不由心中一动,忽然感觉到对方当时的每一句话都意味深长,虽然他们会来此找安逸侯抗议乃是俞兴锐所提议,却是在包校尉的句句诱导下才一步步地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包校尉他真的是在抱怨吗?还是在挑唆?

    司明桦半眯眼眸,心有千头万绪,拉了拉身旁俞兴锐的袖子,俞兴锐一脸疑惑地看向了他,眼中怒意不减,很显然他还毫无所觉。

    司明桦给了俞兴锐一个安抚的眼神,定了定思绪,正想问安逸侯有没有证据时,却见对方不疾不徐地说道:“包校尉,本侯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大裕将士。”

    官语白定定地看着包校尉,那气定神闲的姿态与包校尉暴跳如雷的样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安逸侯的意思是,他有证据?!司明桦不由得和俞兴锐面面相觑。

    停顿了一下后,官语白就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八日前,世子截获了一只从雁定城飞出来的灰色信鸽,那信鸽的翅膀上有一小块圆形白斑,包校尉可认得?”

    包校尉心里咯噔一下,瞳孔微微一缩,但还是力图镇定,“末将不明白侯爷是什么意思!”

    “世子从信鸽的身上发现了一封潜伏在军中多年的奸细写给南凉主帅伊卡逻的密信……包校尉想不想知道信中的内容?”不等他回答,官语白就缓缓道来,语气毫无起伏,“……禀大帅,南疆军自服用过骆越城送来的药丸后,水土不服的反应有所减轻,吾尚不知第三批药何时会到……”

    四周众人都是默不作声,官语白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而包校尉的脸色快崩不住了,黝黑的脸庞隐隐泛白。

    司明桦一直在关注着包校尉,哪里还看不出他的不对劲,心沉了下去。也就是说,包校尉此人真的有蹊跷!

    官语白拂了拂衣袖,似笑非笑地看着包校尉,语锋一转:“由世子做主,当日就放走了这只信鸽……果然,很快,贵国主帅伊卡逻给‘你’的指示就来了,在信中,他命‘你’夸大游弋营中水土不服的情况,并催促骆越城那边赶紧送药过来……”

    这一次,包校尉的心里再无侥幸,他的额角涔涔地渗出了冷汗,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

    官语白是真得知道了!

    那么,自己这些日子来岂不是一直都在对方的监视下……

    那么,自己偶然得知有一批重要的物资要送来雁定城的事,也是早有安排的?

    那么,傅云鹤他们其实是故意在自己面前演了一出戏?

    方才,当傅云鹤和于修凡告诉他三万箭矢被南凉军劫走的时候,他就猜测那批所谓的重要物资就是神臂弩所用的铁矢。

    可是,要是傅云鹤和于修凡是在欺骗自己,那也就是说那批三万的箭矢没有被劫,或者说,事实完全相反,被全歼的不是护送箭矢的南疆军,而是伊卡逻大帅派出的人?

    仿佛在回答他心底的疑问,傅云鹤、于修凡和常怀熙三人也从守备府中走了出来,傅云鹤和于修凡都是漫不经心地看着包校尉,那带着一丝嘲讽的表情仿佛在说,你也真是够蠢的!

    包校尉一瞬间心如明镜,却似乎迟了!

    就如同压垮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包校尉勉强绷紧的肩膀颓然垮下,好像是决堤的大坝似的一泻千里,整个人都萎靡了下来。

    他面色阴沉、难看极了,咬了咬牙,语调僵硬地说道:“我不明白,就算你截到了信鸽,密信上也没有我的名字,你如何查到是我?!”他更不明白,既然官语白知道是他,直接把他拿下不就得了,为何还要玩这一出?

    他此话的言下之意分明就是承认了!

    一句话令得四周再次安静了下来,死一般的沉寂。

    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官语白缓缓地说道:“我当然查不到,但是现在你不是承认了吗?”

    周围仍是一片静默,但是前一瞬还是死气沉沉,现在气氛却莫名地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好似轻快了不少。

    傅云鹤的嘴角抽了一下,忽然觉得官语白的这句话颇有大哥那种无赖的风采。

    这时,傅云鹤心里对这包校尉几乎是有一分“同情”了。

    关于奸细一事,本来他也不知情,直到他在沼泽一带全歼了那支南凉小队后,官语白把他和苏逾明等人叫了过去,才将关于奸细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

    一切从小灰在雁定城外截获的那只信鸽开始,萧奕当时就确认南疆军中潜伏了一个内奸,而且还潜伏得很深。于是,当日回来以后,萧奕就把这件事与官语白说了,他们俩决定暂时不动声色。

    而就在次日,游弋营,先登营,选锋营的校尉陆续前来向萧奕禀说,近日营中士兵水土不服的情况愈发严重,询问第三批药什么时候能到。结合那封信,官语白几乎可以确认内奸十有八九就在这三营之中,那应该是个还算聪明的人,没有主动当那出头羊,而怂恿着三营一起,从而把自己隐藏起来。

    当然,也有可能,此人并非三营中人,只是借着三营来达到目的。

    不管奸细是谁,此人能在南疆军中隐藏这么久,应该不会是什么无名小卒。

    于是,经过仔细分析后,官语白和萧奕大致锁定了几个可疑的嫌犯。

    考虑到最近有三万箭矢会抵达雁定城,官语白和萧奕商量过后,就决定用箭矢作为诱饵引出内奸,随后消息就被透露给了那几个可疑之人……

    听到官语白说了经过后,苏逾明、郑参将等人恨不得把几个嫌犯立刻抓起来拷问一番,可是官语白阻止了他们,并交付给傅云鹤一个“特殊任务”……于是,傅云鹤就和于修凡他们“不辞辛苦”地去找了包括包校尉在内的那几名嫌犯,不耐其烦地把那出“箭矢被劫”的戏码演了数遍。

    言辞大同小异。

    最后,只有这包校尉有了动作,而且动作还不小,几乎搞得整个军营哗变。

    于是,便可以确定那个内奸正是包校尉!

    只是,没有证据……

    官语白说的截到伊卡逻给包校尉的回信,其实是假的,目的是为了诈一诈他。

    这是人是鬼……一诈就一清二楚了。

    这一刻,包校尉当然也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眼中迸射出近乎疯狂的仇恨光芒,但是后悔也来不及了,怨恨也来不及了,他已经暴露了!

    他——输——了!

    当这三个字清晰地出现在包校尉心中时,他又颓然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很快,包校尉被士兵押了下去,官语白着人看着,别让其有机会自杀,稍后他会亲自审上一审。

    事情似乎告一段落了,但是守备府门口的众人却久久没有散去,心中的震惊还没有平息下来。

    包校尉竟然是潜伏在南疆军中多年的南凉奸细,而这个安逸侯抵达雁定城才不过区区几日,就把这个深深扎根在军中的毒瘤一举拔出了。

    正所谓天下谁人不识君,官语白之名果然是名不虚传!

    一时间,无论是苏逾明、郑参将等老将,还是俞兴锐、司明桦等小将,看着官语白的表情、眼神都有些复杂。

    尤其是俞兴锐、司明桦等人,就算这次他们是被那居心叵测的包校尉所挑拨,但是却险些引起了军中“哗变”,“哗变”会乱军心,是大忌!

    既然官语白无错,那就是他们错了。

    哎!都是他们给世子爷蒙羞了!

    俞兴锐和司明桦心中惭愧。

    也不知官语白会不会非要揪着这错处,趁机有所异动……都是他们太冲动了!

    官语白的声音再起,依然清淡如风,“……俞兴锐,司明桦二人唆使众人在当值期间擅离职守,责三十军棍,其余人等责十军棍,战后一并论处!”

    所有人都不禁一凛,尤其是俞兴锐和司明桦两人,他们本以为官语白要么就借机重罚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排除异己;要么为了显示自己的宽宏大量,把这件事轻轻揭过,以此收买人心……

    是的。官语白确实下令罚了,但所行所为出于军法,不轻不重。

    为将者,奖罚不明乃是大忌,不管这些小将们对他是何看法,对于他的处事作风,却是服了。

    在各种纠结复杂的心思中,那些小将齐齐地抱拳道:“末将领罪!”

    这一场风波直到此刻才算揭过。

    小将们纷纷散去,而苏逾明、郑参将和李守备等老将也算稍稍松了一口气,心里释然的同时,也觉得这些年轻气盛的年轻人是该受点教训了。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啊!

    他们南疆军的未来最终要靠世子爷,还有这些年轻人,才能越走越好!

    之后,众将领很快也与官语白告辞,各自归去,其中也包括傅云鹤。

    先是沼泽歼敌,后又是诱导奸细,连着两件事以致傅云鹤是一夜未眠,官语白让傅云鹤去好好休息一日,神臂营也放一日的假。

    得了假的傅云鹤并没回去休息,反而兴冲冲地去了林净尘那里。

    林净尘一大早就出门了,但是韩绮霞和南宫玥都在。

    韩绮霞一看到傅云鹤归来,心底就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昨日傅云鹤带兵出城的事,她也是知道的,几乎担心了大半夜没睡,直到此刻看到他安然无恙的样子,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三人互相见了礼后,就围着石桌坐了下来。

    想起这一夜发生的事,傅云鹤仍旧有些热血沸腾,眉飞色舞地从沼泽歼敌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了刚才发生在守备府大门外的事,双目熠熠生辉。

    小灰截下的那只信鸽,南宫玥是知道的,对于军中藏有奸细的事,萧奕也没瞒着她。这一刻,算是把心里那些零散的细节串了起来。

    “安逸侯果然还是那个官少将军啊!”傅云鹤叹息着说道,永远是他们这些王都的世家子弟可望而不可及的对象。

    皇上表舅赐他“安逸侯”的封号,可是他骨子里、血脉中流淌着一代名将的血,又怎么可能“安逸”得下来。

    傅云鹤的眼神清澈明净,只有对官语白的敬仰,没有一丝嫉妒。

    经过这两天的一连串事件,傅云鹤越发觉得自己的直觉没错,有了官语白助大哥、助南疆军一臂之力,大裕与南凉之战一定可以很快了结!

    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战争的恐怖与残酷,才知道对于军中将士乃至万千百姓而言,拥有一个好的将领是多么大的福气!

    南宫玥和韩绮霞静静地聆听着,两位姑娘不时交换一个眼神,尤其是韩绮霞,目光中掩不住的惊诧,没想到才短短几日,军中就发生了如此耸人听闻的事。

    韩绮霞有些后怕地说道:“还好阿奕和安逸侯及时发现、拔除了这个奸细,否则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这个奸细身为校尉,又在南疆军潜伏了近十年,不知道有多少将士被他所蒙骗,就像是一个毒瘤不知道何时回爆发出来。

    说着,韩绮霞想到了什么,蹙眉问道:“鹤表哥,你是不是一晚没睡?”

    傅云鹤嘴角僵了一瞬,笑眯眯地站起身来,从善如流道:“霞表妹,大嫂,我就是特意来跟你们说说这件事,我这就回去休息。”

    南宫玥没有说话,嘴角微勾,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俩。

    韩绮霞没有因此展颜,反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鹤表哥的性子从来都不是那么乖顺、听话,自小他卖乖的时候,往往都是别有所图……

    韩绮霞面色一正,细细地朝傅云鹤打量过去。

    本来就有些心虚的傅云鹤又道:“那大嫂,霞表妹,你们慢慢聊。”

    他正要离开,却被韩绮霞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韩绮霞出手的时候,完全是身体的反射性动作,根本没有思考,抓住傅云鹤手腕的那一刻,才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神色中露出一丝羞赧,俏脸晕出一片动人的红霞,眸中似有粼粼水波荡漾。

    傅云鹤直愣愣地看着韩绮霞,竟像有些痴傻了。

    一瞬间,时间似乎停顿了下来。

    连原本瑟瑟的寒风仿佛都暖了起来,一对璧人互相看着彼此,表情都有些微妙,他俩一时对视,一时又移开目光,移开后,又忍不住再次对视……似乎连空气都随着两人目光的交集变得灼热起来。

    南宫玥顿时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她眨了眨眼,迟疑地心想:她是现在出声告辞呢?还是悄悄地识趣地自己离开呢?

    好一会儿,韩绮霞似乎才反应了过来,急忙想要缩手,却又察觉到了什么,鼻子动了动。

    这是……

    她顿时眉宇紧锁,心中的旖旎瞬间消失殆尽。

    一看韩绮霞的表情,傅云鹤就心知不妙。

    果然——

    果然——

    “鹤表哥,你是不是受伤了?”虽然是询问,但韩绮霞这语气却是已经是近乎笃定了。

    眼看着瞒不过去,傅云鹤只能挠挠头,乖乖地坦白道:“……只是一些擦伤罢了。”说着,他无奈地拉起了左手的袖子,露出他的左手腕,只见手腕上一片婴儿拳头大的殷红色,如同他所说,只是些许擦伤而已。

    韩绮霞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一霎不霎地看着他,仿佛在说,既然只是些擦伤,为何要藏着掖着。

    傅云鹤干咳了一声,娃娃脸上露出少见的赧然,摸了摸鼻子说:“是我躲一棵流矢的时候,不小心撞树上了……”这点擦伤,他实在是不好意思说给韩绮霞听,也太损害他英明神武的形象了。

    看着他别扭的表情,韩绮霞差点没笑出来,道:“鹤表哥,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拿金疮药……”说着,她突然觉得有些怪异,四下看了看,小脸再次刷的变成通红一片,红得如那最娇艳的牡丹一般。

    玥儿是什么时候没坐在自己身旁,走到那边晒药去了?

    她居然连玥儿什么时候走开的都不知道!

    傅云鹤起初还不明白韩绮霞怎么会忽然就脸红了,直到他顺着韩绮霞的目光望去,直愣愣地看着南宫玥和百卉合力在竹编的簸箕上翻着药材,眨了眨眼,这才迟钝地意识到南宫玥原来不是在那儿的。

    大嫂什么都没说,就悄悄地走过去晒药了,故意给他俩说话的机会,这是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原来大嫂都知道了……

    傅云鹤眼帘半垂,本来他不想这么早说的。

    本来他想再等等的。

    但是他改变主意了!

    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连自己的心意都不敢表达,连大哥都会看不起自己吧!

    “霞表妹!”傅云鹤毫无预警地说道,“等此间战事一了,我就写信给祖母可好?”

    写信给咏阳姑祖母?!韩绮霞怔了怔,他的意思是……

    傅云鹤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着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那么干净明亮,炽热真挚。

    一瞬间,韩绮霞的脑海中空白的一片,几乎无法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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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8胁迫

    一早,初日刚升起,雁定城的城门就在几个守卫的合力推动下,大敞开来。

    在傅云鹤率领的两百神臂营士兵的护送下,十几辆运送物资的马车和来自骆越城大营的护送队伍一起浩浩荡荡地进了城。

    长长的队伍吸引了附近不少百姓好奇的目光。

    马车进城后,立刻兵分两路,其中两辆马车往守备府那边去了,剩下的大部队则声势赫赫地往神臂营的驻扎地而去。

    平日里,神臂营的门口都是冷静肃静,可是今日却好似菜市场一般喧闹,一个个攒动的人头都迫不及待地等在了营地的门口,每个人都伸长脖子往城门的方向张望着,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

    忽然,一个士兵步履匆匆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大喊着:“来了,来了!傅校尉回来了!”

    众人都屏息地看着他,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才说出了大家期待的那句话:“我们的铁矢到了!”

    在他说话的同时,已经可以远远地看到傅云鹤与那十几辆装载得满满的马车出现在了路的尽头,傅云鹤在黑色高头大马上,策马而来,意气风发,一看就知道他心情大好。

    下一瞬,四周的士兵们都欢呼了起来。

    整个神臂营都沸腾了起来,众人都欢欣鼓舞,精神焕发。

    军中其实尚有铁矢,这次送来的铁矢也不过才三万枝,真正分下来也不过每人十支罢了,起不了什么关键的作用。但是傅云鹤曾与他们说,这一批的铁矢用的是最新的冶炼法,有了这三万枝,代表很快就会有更多的三万枝,三十万枝,三百万枝……

    日后,他们神臂营再也不会缺铁矢了!

    一想到那个“日后”,每个士兵都是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想奔赴战场了……

    雁定城中因为这批铁矢的到来士气大振,与此同时,登历城的气氛却与之截然相反。

    “啪——”

    伊卡逻随手抓起书案上的镇纸丢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了书房角落里的一个青瓷大花瓶上。

    青瓷大花瓶在高脚案几上摇晃了几下,然后“砰”地摔落在青石板地面上,花瓶四裂开来,碎片飞溅。

    之后,就是满室的寂然。

    前来禀告的将士把头稍稍低伏,知道主帅此刻心情定然是糟透了,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可恨!实在是可恨!”伊卡逻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又被萧奕的诡计骗了!

    “啪——”

    伊卡逻的拳头重重地锤击书案上,“这个萧奕实在是狡诈如狐!本帅还是低估他了!生生又折损了本帅一千精兵!”

    更可惜的是,好不容易潜伏在南疆军中十年的人就这么毁了!

    十年啊,足足十年的暗探就这么被移除了。

    伊卡逻心如刀绞,真是恨不得现在就带兵直冲永嘉城把那奸诈的镇南王世子萧奕碎尸万段。

    可是他毕竟是南凉大军的主帅,处事不能逞一时之气,必须顾全大局。

    幸好为了以防万一,他只让包拉赫留意从骆越城那里送来的药,没有告诉包拉赫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如今,哪怕雁定城那里再如何严刑拷打,也不可能知道他的大计!

    不过,为免夜长梦多,此战还是得速战速决为妙……

    伊卡逻深吸一口气,渐渐地冷静了下来,抬眼问那站在书案另一边的将士道:“力耳杰,你刚才说除了那批铁矢,还有两车治疗水土不服的药也被送到雁定城了?”

    “是,大帅。”力耳杰躬身抱拳回道。

    他们在雁定城里虽还有人,但不过都只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位置上。如今包拉赫被擒,他就只能得到这些模糊的军情了。

    伊卡逻的手指在书桌上点动了几下,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时间和机会都是一纵即逝,必须要抓住这次机会给予萧奕和南疆军致命的一击!

    伊卡逻握了握拳,眼中闪过一抹决心,下令道:“力耳杰,令大军整军,准备出征!”

    他的语气冰冷果决,仿佛要掉出冰渣子来。

    “是,大帅!”力耳杰领命,声音洪亮坚定。

    “还有……”

    伊卡逻半眯眼眸,沉吟一下后,接着吩咐道:“力耳杰,立刻传讯给雁定城那边,就说……”

    ……

    伊卡逻的这道命令下去后,一只信鸽立刻飞出登历城……不到半天,孙馨逸的屋子里再次迎来不速之客,那个一身黑衣的干瘦男子踏着夜色,再次造访。

    虽然孙馨逸心里祈祷对方永远不要再来,但是她也清楚这只是自己的一个奢望罢了。

    她早就踩进了一个无底的泥潭中,就算她拼命挣扎,也阻止不了身体缓缓地下沉,冰冷的泥潭已经淹到了她的脖颈……

    “你想知道的,我所知道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你还来做什么?”孙馨逸近乎垂死挣扎地挤出一句,眼底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那干瘦男子根本不在意孙馨逸的嫌恶,或者说,在他眼里,孙馨逸根本称不上一个人,不过是一个有利用价值的物件罢了——一个连人性都已经丢失的物件。

    “孙姑娘,我们大帅一片慈悲,饶你一命,你难道不该好好报答我们大帅吗?”干瘦男子阴阳怪气地说道,“大帅说了,还要姑娘再做最后一件事……”

    孙馨逸咬了咬牙,道:“此话当真?”只要再做一件事,她就可以摆脱这些讨人厌的血蛭?!

    “那当然!我们大帅是什么人,自然是一言九鼎。”干瘦男子毫不迟疑地给予保证。

    “你们要我做什么?”孙馨逸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问道。

    干瘦男子得意地嘴角微勾,看着和善,眼底却是冰冷如豺狼,转述了伊卡逻的命令……

    孙馨逸双目几乎瞠到了极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子因为恐惧而颤抖着。她就知道他们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的,却没想到他们竟然狠到了这个地步……

    她眼底的那一丝希望如同脆弱的蛛丝般铮地崩断了!

    她的心底、眼底被无边的恐惧所占领,可是那又怎么样?

    就算她再怕,她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拼死一搏。

    不能放弃!只要有一丝希望,她也未必不能活下去。

    就像那一次一样。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着……

    干瘦男子不屑地瞥了孙馨逸一眼,没有再理会她,自己大步离去了。

    孙馨逸呆若木鸡地干坐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一旁的丫鬟采薇看着自家姑娘担忧极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采薇终于忍不住小声说道:“姑娘……姑娘,我们该怎么办?”

    孙馨逸如梦初醒,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中的绝望全部褪去,代之以平静。

    她不是在那一天就已经决定了吗?

    她要活下去,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不过是别人口中的一个名字,不过是别人话语中的一声喟叹,不过是用以缅怀的一个故事。

    她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是最真实的!

    孙馨逸站起身来,道:“采薇,伺候我梳妆。”

    看姑娘心里有了主意,采薇也心定了,忙去服侍孙馨逸更衣梳妆。

    孙馨逸换了一件半新的青蓝色小竖领褙子,又梳了一个简单的纂儿。

    采薇本来给她戴了一朵青莲色的绢花,却又被她给摘了,斟酌再三,她在鬓角戴了一朵月白色的绒花,然后仔细打量了铜镜中的自己一番后,她吩咐采薇带上这几天缝制好的口罩,跟着,主仆俩就出门了。

    她俩熟门熟路地又去了守备府,求见世子妃。

    南宫玥如往常般在正厅见了孙馨逸,两人见了礼后,孙馨逸就示意丫鬟采薇把那篮子的口罩送上前,由画眉转交南宫玥。

    “世子妃,这是馨逸这几日缝制的口罩。”

    南宫玥从篮子中拿起一个口罩看了看,上面的针脚细密工整,显然缝制者是费了心思的,不只是如此,孙馨逸缝制的口罩上,两边的耳带稍微进行了改良,可以由佩戴者自行调整耳带的长度。

    南宫玥含笑赞道:“孙姑娘真是细心,这小小的口罩竟也有能这样的巧思。”

    “多谢世子妃夸奖。”孙馨逸谦虚应道。

    她主动提出帮忙缝制这些口罩本来就是为了讨世子妃欢心,当然是特意费了不少心神的——若是她只是缝制一般的口罩,那么那些个普通的粗鄙妇人也能做,她所做的也不过是泯然众人矣,她必须做得好,做得出挑,才能在世子妃的心中留下印象,才能压过韩绮霞!

    若是今日以前,得了这句夸奖,她必会相当自得,而如今……世子妃恐怕自身难保,又如何还能求得她来护住自己呢。

    还好,这些日子她花的心思也不算白费,否则世子妃恐怕也不会轻易信她。

    等做完了这件事,她就能够彻底和过去断得干干净净了!

    画眉提着篮子又走到了一旁,眼帘半垂,掩住眸中的叹息。这位孙姑娘缝制的口罩虽然好,但却并不实用。世子妃曾说过,这口罩不需要什么花样,简单为好,以便大量缝制,若是每个口罩都似孙姑娘这般缝制,速度至少要慢一倍不止……

    孙馨逸拿起一旁的茶盅,借着茗茶的动作理了理思绪,然后似有迟疑地又道:“世子妃,馨逸今日前来,还有一事,是关于先父……”

    “孙姑娘请说。”南宫玥面色一正,郑重道。

    孙馨逸这才继续说:“四日后,就是先父的生祭,如今战事未熄,也不宜大肆操办。但馨逸为人儿女,还是希望能做些什么祭奠先人。先父当日于城墙上自尽殉城,馨逸想准备几个小菜、一些水酒,去城门外跪拜祭祀悼念,也不知道是否妥当?”

    雁定城的城门是不可随意开启,所以孙馨逸若是想要出城祭祀先人,就必须求得南宫玥的应允。

    孙馨逸想要祭祀亡父无可厚非,更何况孙守备还是为了守卫雁定城而英勇就义。

    南宫玥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多谢世子妃全馨逸一片孝女之心。”孙馨逸赶忙欠身谢过,那张没有涂抹一点脂粉的素净小脸上压抑不住的感动,“世子妃与世子爷都是大义,馨逸敬佩不已。馨逸犹记得当日世子爷率大军夺回雁定城后,还曾亲自在城墙上悼念过先父和一干阵亡的将士,吴千总、徐千总、刘把总……他们都跟随先父多年,如今都落了个尸骨无存……”

    孙馨逸越说越激动,眼中浮现一层淡淡的水汽,悲愤、伤感、怀念等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她拿出一方帕子,拭去眼角的泪痕,赧然道:“馨逸失态,还请世子妃见谅。”

    南宫玥听着也是若有所触,道:“孙姑娘,届时我与你一起去祭奠孙大人和诸位阵亡的将士们吧。”

    上钩了!孙馨逸心跳猛地加快,长舒了一口气。

    就连世子爷也曾亲去掉念过阵亡的将士,世子妃又岂能不跟随?!一切正如她所料。

    孙馨逸忙站起身来,深深福礼道:“馨逸就替先父还有那些阵亡的将士谢过世子妃了。”说着,她的眼眶中又浮现一层薄雾,被泪水洗涤过的眸子黑亮幽深。

    约好了碰面的时间后,孙馨逸就起身告辞。

    孙馨逸离开后,南宫玥没一会儿也出了正厅,她本打算去林净尘的院子里找韩绮霞,没想到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青色身影迎面而来。

    “霞姐姐。”南宫玥露出灿烂的笑容,自己和霞姐姐还真是心有灵犀。

    “玥儿。”韩绮霞的面色却有些怪异,道,“我刚才在二门那里遇到了孙姑娘……”

    南宫玥怔了怔,这倒是巧了。她立刻体会到韩绮霞语有余韵,眉头微微一挑,道:“霞姐姐,孙姑娘可是告诉你三日后就是孙大人的生祭……”

    韩绮霞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她沉吟片刻后,抬眼直视南宫玥,正色问道:“玥儿,孙姑娘是不是有些不妥?”这段时间,南宫玥对于孙馨逸那种有些微妙的态度,韩绮霞也隐隐地感觉到了,这种感觉到此刻她几乎有**成确定了。

    南宫玥嘴角微勾,一双杏眸闪闪发亮,意味深长地说道:“霞姐姐,是人是鬼,诈一下自然就一清二楚了!”

    看来玥儿心里已经有了计较。韩绮霞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觉得有些好笑,玥儿她果然是被阿奕影响了……

    “霞姐姐,”南宫玥嘴角的笑意更深,迎上韩绮霞疑惑的眼神,缓缓道,“不过,我查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

    雁定城中,自有暗流涌动不止。

    而千里之外的王都,此刻更是处于一片浓重的阴霾之下,尤其是凤鸾宫中,愁云惨雾,连空气都沉甸甸的,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凤鸾宫中的下人们都是小心翼翼,做起事来都是十二万分的小心。

    正殿门口,一个拿着红木食盒的圆脸小宫女提着裙裾走了过来,她朝偏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后,小声地与檐下的一个高挑的宫女说道:“夏荷,吴太医来了?”

    被称为夏荷的高挑宫女点了点头,也是压低音量,道:“是啊,已经进去半个多时辰了……”说着,夏荷眉头紧蹙,脸上、眼中忧心忡忡。

    祈雨那日,五皇子韩凌樊从祭天坛摔下来以后,直接就昏迷了过去,当时就让帝后吓得不轻。

    随行的太医立刻被叫来诊治,幸运的是,在太医施了针后,韩凌樊就苏醒了过来,而且看来精神还不错,除了手臂的一些擦伤后,也没有别的外伤,帝后见状,这才松了一口气。

    天降甘霖,五皇子有惊无险,平安无恙。

    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满朝文武的脸上皆都喜形于色,甚至就连前些日子在王都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也在这场甘霖中偃旗息鼓。

    没有人再敢提五皇子不是真命天子。

    一切都仿佛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次日一早,韩凌樊就开始发烧了。

    一开始只是低烧,谁也没有太在意,太医看了也开了方子,服了药后,烧就退了。可没多久就又烧了起来,就这样反反复复,烧得越来越厉害,所有人这才意识到了不妙……而随着高烧不退,韩凌樊的状况也跟着越来越糟,从昨日晚间开始,更是昏迷不醒,到现在已经有一天一夜了。

    眼看着韩凌樊病入膏盲,爱子心切的皇后立刻把他挪到了凤鸾宫,亲自照顾。她一直陪在左右,寸步不移,自然也跟着一天一夜没有入睡,以泪洗面。

    皇帝更是除了上朝就没有挪过位子。

    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被叫来给韩凌樊会诊,基本都怀疑他是因为那日从祭天坛摔下来的时候撞到了头部,头部里形成了血块,所以才会高烧不止,不省人事。

    可问题是就算知其病因,太医们能开的也就是一些化瘀的方子,又谁敢号称自己有华佗开颅之能?!

    于是一天一夜过去了,韩凌樊的病情也没有什么进展。

    至于吴太医,他本来回乡省亲,今日才刚回王都,就被皇帝匆匆地召进宫为韩凌樊诊脉。

    圆脸小宫女心里沉甸甸的,不由得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吴太医能不能……”治好五皇子殿下。

    她话没说完,就见另一个瓜子脸的宫女从偏殿中走出,蹙眉朝她这边看来。

    圆脸小宫女吓得脖子缩了缩,不敢再跟夏荷说话,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提着裙裾走进了殿中。

    瓜子脸的宫女狠狠地瞪了那圆脸小宫女一眼,却没有出言训斥她。为了五皇子的病情,皇后娘娘的心情正低落着,谁又敢生出事端来惹得皇后娘娘烦上加烦!

    两个宫女步履轻巧地走入偏殿中的寝宫,此刻寝宫之中,可说是人满为患,皇帝、皇后和太后都在里面,皆是面色凝重,一旁又候着好些个诚惶诚恐的宫人,两个宫女的进出根本就没引起一点注意,众人的目光全都投注在靠墙的床榻上。

    韩凌樊双目紧闭地躺在那里,两颊因为高烧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连日的重病不起使得他原本还算丰润的脸颊微微地凹了进去,他惨白干燥的嘴唇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每一个呻吟都令身为母亲的皇后心如刀割。

    皇后的眼睛已经哭得肿了起来,一眨不眨地看着床榻上的韩凌樊,好像只要她一个闪神,她的皇儿就会从她眼前消失似的……

    她可怜的皇儿难道注定命中多劫?好不容易在几年前逃过了命中的一个劫数,这一次竟然又迎来了生死大劫!

    太后是信佛之人,坐在一旁的一把红木圈椅上,手中拿着一串佛珠,嘴唇微微动着,喃喃地念着佛经,虔诚地为五皇子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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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9保命

    在众人灼灼的视线中,吴太医终于站起身来,与一旁其他的太医交头接耳地商量了一番了,最后他躬身走到了帝后的跟前,俯首作揖地禀道:“禀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五皇子殿下他……他可能过不了今日。”吴太医的头伏得更低了,不敢去看帝后和太后的脸色。

    寝宫内更安静了,静得仿佛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无论是那些太医,还是宫人全都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一个个都心如擂鼓。

    五皇子殿下可是未来的太子,只等着礼部走完全部的仪程,便会正式被册立为太子。

    皇帝对这个嫡子的看重可想而知。

    没想到五皇子身上竟骤然降临如此的噩运,皇帝心中必然是既悲且愤,这个时候,最容易被迁怒的大概就是他们这些太医了。

    不只是吴太医,其他的太医也是心惊肉跳。

    皇帝和皇后都僵直地坐在原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尤其是皇后,几乎是面如纸色,整个人如同筛糠一般剧烈地颤动不已。

    突然,皇后身子一软,往一边歪了下去。

    “皇后娘娘!”

    皇后身旁的李嬷嬷紧张地失声喊了出来,和大宫女雪琴一起一左一右地扶住了皇后。

    “皇后!皇后!”皇帝也是担忧地看着皇后,急忙对着吴太医喊道,“还不快替皇后看看!”

    吴太医恭声应诺,慌忙上前替皇后探脉。

    皇后只是因为一时遭受打击,才会昏厥过去,待吴太医把嗅盐放在皇后的鼻息下方,让她闻了闻后,不一会儿,皇后就幽幽转醒,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但随即就慌张地试图起身,嘴里叫着:“皇儿,本宫的皇儿……”

    皇后整个人失魂落魄,李嬷嬷和雪琴也不敢劝她,只好搀扶着她来到五皇子的榻边。皇后紧紧地抓住了五皇子纤瘦的手指,眼泪再一次盈满了眼眶,嘴里喃喃地叫着:“樊儿,我的樊儿……”

    这个时候,皇后再不是那个高高在上、母仪天下的女人,而只是一个母亲而已。

    皇帝直愣愣地看着这一幕,表情阴沉悲伤,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吴太医!”皇帝僵硬地下令道,“朕要你治好五皇子,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治好五皇子!”

    吴太医等人都是躬身而立,不敢吭声。

    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他们身为医者行医救人,却没有本事从阎王手中抢人……除非……

    医死人,肉白骨。

    也唯有那个天下第一神医林净尘也许可以勉力一试。

    或者,若是摇光郡主在的话,兴许也做得到。

    可是五皇子殿下的时间不多了,林净尘行踪不定,而摇光郡主也远在南疆,如此紧迫的时间他们又怎么来得及!

    寝宫内,气氛更压抑了,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时,皇后猛然拔高嗓门,惊叫起来:“樊儿,樊儿你怎么了?太医!太医,快过来看看樊儿。”

    在皇后近乎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中,太医们诚惶诚恐地围了过去,替五皇子探脉、针灸、按压穴道……

    帝后的心几乎沉到了谷底,心口仿佛被钻了无数的窟窿般,呼呼的冷风穿心而过。

    一片慌乱和喧嚣声中,一个高挑的宫女,也就是那夏荷,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看着寝宫中鸡飞狗跳的样子,她咽了咽口水,最终鼓起勇气,禀告道:“禀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五皇子殿下的伴读南宫二公子求见……”

    皇帝皱了皱眉头,大概猜到南宫昕也许是担心五皇子的病情,可是现在这个时候,皇帝实在是没心情见外人,正欲随口打发了,只听那夏荷继续说着:“南宫二公子说他要献药……”

    献药?!

    这两个字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了宫女夏荷的身上,看得她越发紧张了,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吴太医眼中闪现一抹希望,南宫家自然不会随便献药,莫不是林神医,或是摇光郡主留下的奇药?

    连皇后也恍如初醒地看了过来,原本死灰般的眼眸又闪现一丝光彩。

    几年前,是南宫玥把年幼的皇儿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才有了这些年的母子相守;今日,皇儿再遭劫难,南宫昕又出现了……

    这一定是上天的旨意!

    “皇上……”皇后激动地看向了皇帝。

    皇帝早就意有所动,忙道:“快!快请南宫二公子进来!”

    寝宫内的紧绷得仿佛拉紧的弓弦般的气氛有了一丝松动,几乎所有人都把最后的那一丝希望寄托在了南宫昕身上。

    不一会儿,南宫昕就在宫女的带领下步入寝宫中,他行色匆匆,脸上更是忧心忡忡。大步上前的同时,目光在韩凌樊如死灰般的脸上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恭敬地垂眸,给帝后和太后行了礼。

    “阿昕免礼。”

    南宫昕是五皇子的伴读,平日里也没少和皇帝打交道,皇帝与南宫昕也算相当熟络了。

    此刻五皇子命悬一线,皇帝也没心思赘言,开门见山地直接道:“阿昕,你要献药?你有自信你的药能救五皇子?”

    南宫昕定了定神,他当然没有绝对的自信,无论是他,还是父亲南宫穆、伯父南宫秦,都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他们相信妹妹。

    再者,此刻五皇子殿下的情况如此危险,哪怕有一丝希望,他们也必须一试。

    就像父亲教导他的那样,士为知己者死。

    这件事,他必须有所为!

    南宫昕在心里对自己说。

    因此,他便来了。

    “皇上,”南宫昕双手恭敬地高抬于头顶之上,把手中的一个小瓷瓶高举,坚定地说道,“这是臣的妹妹离开王都前所留下的一丸保命丸,妹妹说可在危急关头护住心脉。”

    闻言,吴太医心中一喜,也许五皇子这一次有救了!

    皇帝仍是面沉如水,示意一个小內侍接过那个小瓷瓶后,吩咐吴太医道:“吴太医,你和几位太医且看看此药能否让五皇子服用!”

    “是,皇上!”

    吴太医恭声领命,之后就和众太医走到一边,围在一起商议起来……

    五皇子的情况如此危急,太医们也不敢轻慢,打开那个瓷瓶,每个人都围着那颗药丸推敲、揣测其中的成分……

    须臾后,吴太医带领几个太医来到皇帝跟前,禀道:“皇上,臣等研究过了,此药丸至少包含十数种药材,但是臣等只能揣测出其中的七八味药,有道是‘对症下药’,让五皇子殿下服用这药材不明的保命丸,臣等以为风险怕是有些大……”

    这若是五皇子服下这保命丸,却反而状况更差,甚至于魂归西去,那么他们这些太医也逃不了干系。

    皇帝好一会儿没说话,他如何不知道这些太医的心思,可是小五的情况已经拖不起,也等不得了。如果什么也不做,他也熬不过今晚……

    “吴太医。”皇帝声音低沉而又沙哑地说道,“你与朕说实话,这保命丸可不可用?”

    “皇上。”吴太医毫不避讳地说道,“若是不用,五皇子恐怕熬不过亥时。臣虽不明这药丸中的成份,但臣以为摇光郡主既然以‘保命’为此药命名,定有其特别之处。”

    皇后也是一样的心思,一脸期待地看着皇帝:“皇上……”她愿意相信南宫玥!

    正所谓死马当活马医,为了小五,只能放手一试了!

    皇帝咬牙道:“给五皇子服下这保命丸!”

    皇帝一声令下,于是,那颗保命丸就被送入了韩凌樊的口中……

    这时,已经是戌时了。

    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太医们都围绕着韩凌樊,细心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个症状。

    亥时,太医们确认韩凌樊的病情没有进一步恶化……

    三更,韩凌樊不再出虚汗,脸颊上的潮红一点点地褪去……

    四更,韩凌樊不再呓语,呼吸也渐渐平缓了下来,安稳地入睡了……

    这一夜是如此的漫长、难熬,就像是时间被放慢了好几倍似的。

    但是无论如何,黎明终将来临……

    破晓时分,吴太医再次为韩凌樊探脉,原本紧绷的肩膀稍微松弛了一些,然后向帝后禀告道:“皇上,皇后娘娘,五皇子殿下的烧已经退了……暂无性命之忧。”

    太后和皇后皆是喜极而泣,就连皇帝也偷偷背转过身,擦了擦眼角。

    韩凌樊总算是勉强吊住了一口气,但这才只是开始而已……

    吴太医心知,五皇子这次虽然保住了性命,可一日脑中淤血未除,就一日挣扎在死亡线上。日后会如何实在难以判断。也许轻则常时头痛,影响寿数,重则有可能永远这么睡着,醒不过来……只是,五皇子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只能稍后再与帝后详说了。

    不远处,南宫昕在寝宫的角落里足足站了大半夜,此刻听到太医的诊断,他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才稍稍落下了些许,压抑在心头的疲惫也瞬间涌了上来。

    既然韩凌樊的病情暂时稳定了下来,南宫昕也就没必要再继续留下了。

    他恭声与帝后告退后,退出了寝宫,然后长舒一口气,正要继续往前走,就见三道熟悉的身影先后从凤鸾宫的西偏殿走了出来,三个穿着明黄色衣袍、气质迥然不同的青年径直朝他走来。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五皇子的这三位兄长都在这偏殿里守了一天一夜了,眼底能看到不少的血丝。

    南宫昕面色一正,加快脚步上前,恭敬地给三人作揖行礼,道:“见过诚郡王、顺郡王、恭郡王!”

    “南宫二公子免礼。”大皇子韩凌朝,也就是如今诚郡王,随意地抬了抬手,态度很是亲和,“这一次是多亏南宫家及时献药,否则本王真担心五皇弟……”说着,他幽幽叹息了一声,眉宇紧锁,看来很为韩凌樊感到担忧。

    韩凌观含笑道:“大皇兄,也是五皇弟吉人自有天相!”

    “五皇弟既然度过这一关,自然就否极泰来了。”韩凌赋接着道,态度比两位皇兄多了一丝真诚。毕竟这次韩凌樊是因为从祭天坛上摔下才导致重病不起,而祈雨一事,却与韩凌赋脱不开关系……

    若是韩凌樊真的为此有个万一,韩凌赋真担心自己非但不能赢回父皇的信任,还会引来帝后的迁怒,那自己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且不说过去如何,但这一次,韩凌赋比任何人都要希望韩凌樊平安无事。

    南宫昕早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痴傻的少年,在宫中进出了大半年,他见了许多,听了许多,也有了许多体会,自然也不会把这三位郡王的话当真,只是客套地应对了一番,就主动告辞了。

    出了凤鸾宫后,就见那金色的初日已经在东边的天空升起,灿烂的阳光直射进南宫昕疲惫的双眼中,他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在一个小内侍的引领下出了宫。

    等南宫昕回到南宫府时已经是辰时过半了,他一面派人去给傅云雁传口讯,一面先去了外书房。

    今日皇帝没有上朝,南宫秦也因而早早就回了府,与南宫穆一起静等着南宫昕回来。

    听南宫昕说了宫中的情形后,南宫秦点点头,让他先回去休息。

    南宫昕退出了外书房,给林氏请了安后,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傅云雁知道他彻夜未眠,早就命下人给他准备好了沐浴用的热水和早膳。

    看着满桌丰盛的早膳,南宫昕却没有什么胃口,与傅云雁相邻而坐,他终于压抑不住心头的万般情绪,道:“六娘,五皇子殿下真的好辛苦……”

    南宫昕一直知道五皇子不容易,虽然五皇子是嫡子,但是他的上面有三个成年的皇兄,而且一个个都很不简单,在朝中也隐隐培养了一些势力,想要他们向自己的皇弟俯首称臣,谈何容易!

    五皇子一步步地走到现在,终于被皇帝认可,属意他为太子,他在其中所付出的努力,除了皇后外,最看在眼里的大概就是自己这个伴读了。

    而且,五皇子为人宽厚仁慈,不近声色,每日都悉心学习,勤于政事……南宫昕相信五皇子将来一定会是一个明君仁君。

    可是——

    最是无情帝王家!

    五皇子的身旁围绕着无数的豺狼虎豹,一个个都是虎视眈眈……

    南宫昕表情复杂地说起了发生在凤鸾宫的事,叹道:“三位郡王都是惺惺作态,他们没有一个是真心希望五皇子殿下能活下来……”他们话都说得漂亮,但实际上皆是各怀鬼胎!

    说着,南宫昕不由想起了远在南疆的妹妹,比起他们兄妹亲密无间,五皇子太孤独了,他的兄弟是他的敌人,他的父皇也不仅仅是一个父亲,还是天子,大概也只有皇后能全心全意地对待五皇子,心中没有任何利害……

    “阿昕。”傅云雁紧紧地拉住了南宫昕的手,她个性开朗,不喜玩弄那些阴私手段,但是毕竟是咏阳大长公主教养长大的,又从小在宫中进出,对于深宫中的那些黑暗与龌蹉,最清楚不过。帝王家是没有亲情的,只有权势的争夺。

    对于三位郡王而言,五皇子若是去了,他们才有机会登上那至尊之位,那种诱惑足以让人抛弃所有的亲情……

    傅云雁柔声宽慰道:“阿昕,你能做的已经做了……”接下来就看五皇子自己了!

    “……过一会儿再用膳吧,我去给妹妹写封信。”南宫昕神色憔悴地说道,“再问问妹妹和外祖父,有没有什么好的方子。”

    傅云雁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道:“好啊!我跟你一块儿去,替你磨墨。”

    南宫昕点点头,两人携手一起去了书房。

    写好了信,用火漆封好,再由驿站送往南疆……

    南宫昕的信还在路上,一只白鸽率先飞入了雁定城……

    可怜的白鸽被灰鹰追得一路狂飞,最后摇摇晃晃地落在了小四的手上。

    灰鹰发出了得意的鹰啼,炫耀的在小四的头顶盘旋了几圈。

    小四冷冷地看了它一眼,一边暗暗思量着得把寒羽藏好,一边捧着白鸽进了书房,说道:“公子,是从王都来的飞鸽传书。”他取下了竹筒中的绢纸,递了过去。

    官语白放下了手中的狼毫,含笑着接过绢纸。

    刚扫了一眼,官语白就不由眉梢微挑,随后,他细细地把绢纸看完,并放在火烛上,不一会儿,就燃起了徐徐白烟。

    官语白在离开王都的时候,就已经料想到,皇帝会立五皇子为储君。他同样也料想到,由于长年未立储君,早已惹得三位成年皇子各有心思,哪怕皇帝有了决断,也很难让他们放下心中的执念,向五皇子俯首称臣。甚至,他们会很乐意扫开挡路的五皇子。

    为了避免王都内乱,影响到南疆这边的局势,官语白在走前刻意设计分化了成年的三位皇子,尤其是那位隐藏甚好的二皇子。他激化了他们的矛盾,让他们无法因为共同的利益而结盟,反而会各自缠斗不休,这么一来,他们也就无法一味的针对五皇子。

    五皇子不会永远处于弱势的,但他年纪尚幼,羽翼未丰,还需要时间成长。

    只是……

    官语白看了一眼已经被焚烧成了一团黑灰的绢纸,手指轻轻地叩着书案。

    一开始是因王都数月未降雨,市井之中便有了上天示警,五皇子非真命天子的言论。其后就是在那块“且择明主”的石头,把这个谣言推到最高峰……一味的禁止言论已经不太可能了,继续下去,只会影响到五皇子的在声望。

    如此情况下,皇帝除非改变主意,不再立五皇子为储君,否则必要设法来挽回。

    王都数月未雨,若是能让百姓亲眼看到五皇子向上天求来了雨,无疑是洗刷谣言的最好办法。尽管依飞鸽传书中所言,求雨一事是三皇子一力提出的,但显然皇帝只是在顺水推舟,就算没有三皇子的提议,求雨一事也是事在必行的。

    由钦天监推算天象,五皇子上祭天台求来甘霖,王都的种种谣言也必将随雨一起烟消云散。

    这一切太过顺理成章了,让官语白不得不怀疑,其实从谣言开始,就是有人在暗中推动。

    若这个假设成立的话,那么五皇子会从祭天台上摔下,就不会是一个单纯的意外了。

    祭天那日,官语白尽管不在现场,也可以想象到当时的画面。

    五皇子从祭天台上下来,脚滑,摔落……

    按祭天仪程,当时帝后和文武百官应该都在祭天台下,距离五皇子最近的只有一个人——

    内侍!

    官语白眸光一闪,双唇微动的喃喃自语道:“……五皇子是让他贴身服侍的内侍推下台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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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0主使

    一个小小的内侍如何有胆子去谋害五皇子?更何况,如此精密的布局,也是一个小内侍万万做不到的,想必背后定有人指使。

    会是谁呢?

    官语白双眸微垂,沉思着。

    三皇子一力促成了这次求雨,一旦五皇子出了什么事,他罪责难逃,帝后很可能直接迁怒。如今的他早已失了帝宠,在朝中势力单薄,就算没了五皇子也轮不到他上位,只会弄得一身腥。

    大皇子性情莽撞,若说他冲动之下,收买了内侍把五皇子推下台阶倒是很有可能,可此事做得周密无比,就不像是他的处事风格了。

    所以说……

    是二皇子韩凌观吗?

    二皇子一向擅于隐藏,他不像大皇子一般鲁莽,也不像三皇子那样事事显于人前,做事素来谨慎而又缜密,这倒是颇为符合他的作风。

    “啾——”

    一声稚嫩的叫声打断了官语白的思绪,那声音来自窗边的案几上,就见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雏鹰从竹篮里探出头来,一觉睡醒后,它大张着嫩黄的尖喙,可怜兮兮的叫着……

    那细微的声响立刻引来数道关注的目光,从屋子里的官语白和小四,一直到屋子外的小灰,都朝案几上看了过去。

    小灰直接从庭院里的树上拍着翅膀飞了下来,停在窗槛上,亲昵地替小寒羽啄了啄羽翼下的绒毛。

    小四嫌弃地看着小灰,正琢磨着把它赶走,就见官语白朝窗边走了过去,伸出一根食指在寒羽的脖颈处蹭了蹭,寒羽立刻把小脑袋凑了过去。

    明明平日里,大多是小四在照顾它,可寒羽偏偏与官语白最为亲近,一感到官语白的气息,那“啾啾——”的叫声就显得更加可怜了,似乎还透着一种撒娇的意味。

    小四去一旁捧了一个青瓷大碗过来,放在了案几上,里面是半碗带着血丝的肉丁。

    官语白用筷子夹起肉丁,状似悠闲地投喂起寒羽来。

    小灰歪着脖子,一双金黄色的鹰眼,冷冰冰地注视着他。

    寒羽显然是饿了,一口一块的吃得很快。

    官语白目光柔和的看着寒羽,正如寒羽一般,如今的五皇子还只是一只脆弱的雏鹰,依附于皇帝这头雄鹰,他羽翼未丰,就已经被人从高处抛下……能不能重新飞起来,就看他的命了。

    若是五皇子真的逃不过这一劫,那王都的局势势必又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一会儿,半碗肉丁就已经被吃得一干二净,官语白用白巾擦了擦手,回到了书案前。

    若这事真是二皇子所为,那他接下来应该会设法构陷大皇子,把整件事推到大皇子身上……

    官语白对于储位之争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但想要在南疆安稳度日,有些事还是不能脱离了掌控。

    他飞快地在一张绢纸上写完了一封信,仔细折叠后放进了一个小竹筒里,说道:“小四,替我把这信寄出去。再去让百卉带个话……”说着,官语白细细的把五皇子受伤的经过和如今的病况交代了一遍。

    小四应了一声,从鸽笼中捧出了一只灰鸽,小心地把竹筒在它腿上系上。

    他看了一眼正在案几上梳理着羽毛的灰鹰,趁机放飞了鸽子,这才去找了百卉……

    当南宫玥听到百卉的递话时,整个人都呆住了,她的手不禁一抖,一只刚刚捞起来的口罩落到了盛着满满药汁的锅中,滚烫的药液溅了起来,在她绛紫色的裙摆上留下了斑驳的药渍。

    “……公子说,二公子献了您留下的保命丸,五殿下暂时性命无忧。”

    百卉说完话,见南宫玥久久没有动静,就自行拿起了一旁另一双长筷子,把刚刚落下的口罩夹了起来,熟练的先放到一旁的滴漏上滴干药汁。

    南宫玥回过神来,微叹道:“官公子还说了什么?”

    百卉应道:“公子说已派人留意王都的动向,若五皇子的病情有什么变化,会来告知您的。”

    南宫玥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她低头仔细检查了那只口罩,又搅拌了一下那锅药汁,确认了火候后,说道:“画眉,把这锅药端到前院去。”

    大批的药材还没有送来,但雁定城中还是有药材储备的,昨日就由军方出面,在雁定城里招募了一些大夫。今日一早,那些大夫就带着各自的学徒来了,这些学徒大多是城里的孤儿,尽管让大夫收些孤儿为学徒是南宫玥提出的,但萧奕和官语白商量过后,最后收了学徒的不止是大夫,还有一些匠人,比如铁匠,木匠,织工,绣坊等等……让城里的一些孤儿们也算有了依靠。

    当然,这种收徒都是出于双方自愿的。

    匠人虽要手艺的传承,而孤儿们需要有一门手艺谋生。

    如今,这些被紧急征召为军医的大夫和学徒们,算是帮了南疆军一个大忙了。

    这一锅的药汁是南宫玥亲手调配的,今日先让他们帮忙浸泡和晾干口罩,让这些大夫们适应一下。

    画眉匆匆去办了,百卉递来一块湿布让她擦手,并说道:“世子妃,您可要休息一会儿?”

    “不了。”南宫玥摇摇头,“早点把事情做完,免得误了军中大事……”

    从骆越城送来的那批药丸昨日在清点后就入了库房,这已经是第三批了,先前两批,都由南宫玥亲自验过后才送来雁定城的,而如今这批,自然也需要她验了以后,才能分发下去。

    南宫玥带着百卉走在去往库房的路上,满脑子依然记挂着五皇子。

    她留下的保命丸的确可以在紧急关头护住心脉,但这并不在代表可以治好病,尤其五皇子是由于摔伤了头部而导致病危,单单靠着保命丸是没用的。

    初见时那个小小的皇子,在逃过了一场生死大劫后,慢慢长大,南宫玥看在眼里,心里还是很欣慰的,可如今……难道这是命中注定的吗?

    南宫玥心情很是低落,她现在远在南疆,心有余而力不足。

    五皇子的病况,多半得以银针为主,汤药为辅,可头部穴位都是至关重要,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哪怕是得了他的脉案,在没有亲眼看到他的状况前,南宫玥都难以定下诊治的方案。

    “世子妃。”百卉唤了一声,“库房到了。”

    南宫玥定了定神,这批药关系重大,绝对不能有半点差错。

    在迈进库房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全神贯注。

    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南宫玥把所有的药都一一捡查了一遍,再让百卉把其中的一个小箱子拿去销毁。

    当日,官语白就下令,把药分发了下去。

    世子萧奕率两万人出征,如今的雁定城,外有游弋、先登、选锋三营作为防卫。三营共有五千人,一旦敌军有大规模的异动,必能逃不过他们耳目。

    雁定城内的守军,包括神臂营在内,也有五千人。

    一共一万人的守军,面对敌方小规模的突袭是不会有任何问题,哪怕敌军大举入侵,从登历城到雁定城也至少需要行军一天一夜以上,有三营巡逻守卫,他们在接近雁定城地界前就会被发现。雁定城也能立刻进入戒严,只需守上两三日,世子萧奕就能及时率大军回援。

    因而,雁定城必是无忧的。

    正值十一月中旬,是千曼兰最为旺盛的季节,更多的花粉顺着雁来河流域飘落,对于驻守在外的三营,影响非常大,因而每有药来,总是优先这三营。这次也不例外,由官语白做主,所有的药全都送到了三营。

    不必再受“水土不服”的折服,三营的士兵自然欢呼雀跃。

    完成了这件大事的南宫玥也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日子,她开始忙着教导城里的大夫们熬制药汁,两日后,骆越城送来了一大批药材,大夫们也全都上了手,很快,一只只浸泡了药汁的口罩被晾晒了起来……

    时间在忙碌中飞快流逝,这一日的晚上,雁定城外,雨澜山的东北边,一支数百人的南凉精兵悄无声息地踏夜而行,从一条山间小道绕山而下,来到了雁来河的中上游。

    此刻,天方亮起,天空中看起来一片灰蓝色,只有东方透着半月状的金色亮光……

    “千夫长,”几个身手敏捷的探子在探路后回来复命,“小的几人已经在附近方圆一里都探查过了,没有看到南疆军的人。”

    带队的是一个精瘦的中年千夫长,闻言,他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们的行踪没有暴露。

    科南力副将在沼泽那带全军覆没的前车之鉴还犹在眼前,千夫长最怕的就是重蹈覆辙——也中了南疆军的埋伏。

    他们已经不能再出岔子了!

    “抓紧时间,行动!”

    千夫长一声令下,数百精兵就行动了起来,解下背后的包袱,把包袱中的粉末朝河水撒去……

    那乳白色的粉末如同一片漫天的鹅毛大雪般,随着那阵阵的寒风飘落而下,最终落入清澈的河水中,随着潺潺的水流消失不见,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千夫长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阴毒的笑意。

    除了雁定城里的水井以外,这雁来河是方圆几里唯一的水源,根据以前包拉赫传来的消息,驻扎在城外的各营基本上是在辰时左右陆续地派人来河边取水。现在是卯时过半,撒下的粉末会随着水流往下游而去,然后被南疆军取走,而他们只会以为水中的粉末是千曼兰的花粉……机会一纵即逝,他们必须赶紧了!

    这时,一个放哨的探子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抱拳禀道:“千夫长,有十来个南疆军的人往这边来了……”

    对方好像来早了……千夫长眉头一皱,做了个手势,示意手下的兄弟们急忙撤退,而他自己则带着两个亲兵殿后,确信附近没有留下一点粉末的痕迹后,他们三人敏捷地爬到了几棵大树上。

    不一会儿,果然见十五六个南疆军士兵拎着水桶朝这边走来,说说笑笑,看来毫无提防。

    躲树上的三个南凉人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不动不动。

    那十几个南疆军士兵很快就在河边停下,而不远处那位躲在树上的南凉千夫长双眸熠熠生辉,死死地盯着他们,心里默念着:快取水啊!快取水啊!

    眼看着那些士兵俯身用水桶从河里舀起河水,不远处又传来了声响,又有一些南疆军士兵走了过来,有的提着水桶,有的拿着水囊……这两批人显然是熟人,也不顾上装水,就互相打起招呼来,看得那南凉千夫长一方面暗喜包拉赫给的消息不错,另一方面又心急不已。

    幸好,那些士兵只随口说了几句,就各自取水,带着装满的水桶及水囊原路返回……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树林中,那千夫长和两个亲兵这才利落地翻身下树。

    其中一个皮肤黝黑的亲兵掩不住激动地说道:“千夫长,现在还不到辰时,想必那些南疆军才刚起身,过一会儿,肯定还会有更多人沿河取水,届时……”

    说着,亲兵不由畅想起那些南疆军的下场,热血沸腾。

    千夫长朝雨澜山的方向看了一眼,道:“走,我们赶紧去接应五王!”

    算算时间,五王亲自率领的两万大军应该可以在一个时辰内赶到,到时候雁定城外围驻扎的南疆军全都已经毒发,他们南凉大军就可以长驱直入,直逼到雁定城下。

    萧奕已经带走了雁定城大部分的兵力,再去掉驻扎在城外的这些士兵,城中现在留下的南疆军守兵最多也只有四五千人,与他们两万南凉大军相比,无异于以卵击石。

    萧奕远在永嘉城,哪怕收到求援赶回,也为时已晚了!

    更何况他们还有一颗重要的棋子……

    有了“它”,别说一日,恐怕不用半日就可破城!

    雁定城必将再次回到他们南凉手中!

    千夫长越想越是激动,忍不住朝雁定城的方向看了一眼……

    此刻,雁定城的街道上,陆续有百姓开始出行,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守备府的正门大敞,孙馨逸和丫鬟采薇被一个青衣婆子笑吟吟地迎入府中,并把主仆俩引到了二门处,只见一辆青篷马车已经停在了那里,几个婆子候在一边,忙前忙后,把几个篮子提上了马车。

    那领路的青衣婆子客气地说道:“孙姑娘,您且在此稍候,世子妃和韩姑娘很快就来了。”

    孙馨逸抬眼朝前看去,便见南宫玥和韩绮霞正携手朝这边走来,两人有说有笑。

    孙馨逸的目光在韩绮霞的身上停顿了一下,眸中闪过一抹几不可察的冷意。

    她一开始没想过要邀请韩绮霞,但那日,就在她离开守备府的时候正好遇上了韩绮霞,忽然灵光一闪。

    本来这件事与韩绮霞无关,南凉人想针对的是世子妃,可是韩绮霞的存在对自己而言,实在是太麻烦了。

    只要没有了韩绮霞,自己和傅云鹤才有机会!

    想起这些日子来的一幕幕,孙馨逸咬了咬牙,眸中闪过一抹狠戾,怪就怪韩绮霞为什么非要和自己作对,就别怨自己借刀杀人了!……这一切都是她逼自己的!

    孙馨逸心里这么想着,但是脸上却露出温柔和煦的笑容,款款地上前几步,含笑地给二人行了礼:“见过世子妃,韩姑娘。”

    三人见礼后,便依次上了那辆青篷马车,不一会儿,马车从守备府中缓缓驶出,沿着东安大街一路往前城门的方向而去……

    马车里,孙馨逸就坐在南宫玥的对面,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辆马车。从外头看,这辆马车再普通不过,可是坐在里面就知道这辆马车是特别设计过的,马车里要比表面看着宽敞,舒适,就算坐了三位主子和两个丫鬟,也一点不显得拥挤。

    而且,从窗帘、地毯到箱式长凳等等的各种布置,都是十分考究,低调却又不会显得奢华,甚至连这马车奔驰起来也比寻常的马车要平稳许多。

    孙馨逸可以确信,就算是父亲孙守备在世时,嫡母孙夫人的马车也比不上这一辆……

    自打南宫玥来到雁定城后,为人行事一直朴素低调,孙馨逸哪怕心知对方的地位远高于自己,也没感受到那种巨大的落差,直到此刻,方才赫然窥见其中的一角。

    对方是世子妃,无论从身份、地位、吃穿用度,都与自己不同……无论是过去,亦或是现在。

    孙馨逸半垂眼帘,掩住了眸中的异色,含笑道:“世子妃,韩姑娘,我今早亲手做了些点心,还请两位品尝。”

    她说话的同时,丫鬟采薇已经打开了食盒,只见红木食盒中放着几碟枣泥山药糕,做得精致可爱,让人看着就食指大动……

    马车里,姑娘们言笑晏晏;马车外,街道上空荡荡的,只偶尔有几个行人路过,一身青色短打的中年车夫扬起马鞭,不时出发呼喝声:“驾——”

    “哒哒哒……”

    守备府距离城门不远,不一会儿,马车就来到了直通往城门的顺德街,四周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只听外面传来了急促的步履声,几个百姓一边跑,一边叫着:

    “南凉大军来了!”

    “南凉大军兵临城下了!”

    “……”

    车夫“吁”的一声缓下了马速,有些不知所措地询问道:“百卉姑娘……”

    “杨大哥,先靠边停吧。”

    百卉看了南宫玥一眼,忙对车夫吩咐道。

    马车缓缓地停靠在了路边,南宫玥挑起窗帘的一角往外看去,只见外面的顺德街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踏踏踏……”

    一队队南疆军士兵在将士们的带领下飞速地从各个方向朝城门跑来,然后脚步隆隆地凳上城墙,不一会儿,城墙上就站满了一排排的士兵,或执起连弩,或拔出长刀,或架好羽箭……一个个都蓄势待发,只是从下方看着他们的背影,就感觉到一种浓重的危机感。

    与此同时,还有数以千计的南疆军士兵如潮水般涌来,密密麻麻,人头济济。

    孙馨逸挑开了马车另一边的窗帘,也是远眺着城墙,然后目光慢慢下移,看着附近那些惶恐不安的百姓,眸光闪了闪,一瞬间,眼神更为坚定了。

    “南凉人难道真的来了?”不远处,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惶恐不安地说道。

    “那还假的了。”他身旁一个中年大婶皱着眉头说,“自从我们雁定城被收复后,你什么时候看到过南疆军这么戒备?!”就算是上次南凉人派了使臣过来,也就是出动了几百个士兵罢了。

    “可是,世子爷不是去率兵去攻打登历城了吗?”那年轻人越发紧张了,声音中掩不住的颤音道,“这南凉人怎么又来了!难道世子爷他……”

    “别瞎说!”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走到年轻人身旁,冷声打断了他,“世子爷英明神武,一定会打败南凉人的!”说着,那中年人狠狠地握紧了拳头,咬着后槽牙道,“南凉人杀我儿孙,此仇不报,我还算不算得上一个男人!”

    “没错!”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也是附和道,“就算是死,也要让一个南凉人给我这老头子陪葬!”说着,他已经抽出了腰间的柴刀,一双浑浊的老眼中,迸射出仇恨的光芒。

    眼看着那些百姓都是群情激愤,孙馨逸眼中却是闪过一抹嘲讽,心道:真是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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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1罪孽

    孙馨逸放下手中的车帘,看向了南宫玥,只见对方眉宇紧锁,清丽的脸庞上第一次出现了慌张不安的神色。

    “怎么会来得这么快?”南宫玥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帕子,喃喃道,“游弋营他们难道都没有发现南凉大军来了?这不可能……”

    她身旁的韩绮霞也是掩不住的慌乱之色,抓住南宫玥的手道:“玥儿,鹤……”她想问傅云鹤现在在哪,想问他会不会有事……

    可是话到嘴边,又问不下去了。

    傅云鹤身为南疆军神臂营的校尉,又能在哪儿?自然是要坚守城门!

    南宫玥拍了拍韩绮霞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可就连她自己的神情都有些恍惚不定。坐在她们对面的孙馨逸自然是都看在了眼里,听在了耳里,就算是之前她有那么一丝丝的游移,此刻也烟消云散了。

    “孙姑娘,”南宫玥勉强打起精神,说道,“今日的情况实在是不适宜出城祭祀孙大人和那些阵亡的将士,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孙馨逸面露犹豫之色,最后欠了欠身道:“世子妃,恕馨逸斗胆,就算今日不能去城外祭拜先父与先兄,但是馨逸还是想去庙里为先父、先兄上柱香,也好请他们在天之灵保佑雁定城……”说着,孙馨逸的眼睛微微红了起来,其中浮现一层淡淡的水雾,似是想起了当初城破时的惨状。

    南宫玥叹了一口气,略有感触地点头道:“……孙姑娘说得是。我初来乍到,对雁定城还不甚熟悉,不知道这附近可有什么灵验的庙宇?”

    韩绮霞也没有反对。

    孙馨逸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痕,道:“世子妃,就在距此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座小寺庙,还挺灵验的。”

    她交代了采薇一句,采薇便去与车夫简单说了寺庙的位置,很快,马车在车夫的吆喝声中再次行驶了起来……

    大概是如今战事危急,车厢里的比之前安静了不少,没有什么说话的声音,只剩下枯燥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声回荡在空气中。

    “车夫大哥!”

    马车右拐进一条空荡荡的街道后,采薇忽然挑开帘子探出了半边身子,笑吟吟地说道:“这是我家姑娘制的雕梅,大哥可要品尝一下?”只见她手掌上摊着一张青色素帕,帕子上放着几颗雕梅。

    车夫愣了一下,受宠若惊地收下了:“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他随意拈了粒雕梅扔进嘴里,雕梅清香脆甜,酸中带甜,沁人肺腑,含在口中让人精神一震。

    采薇咽了咽口水,笑容满面地又道:“大哥,这些你都拿着吧……”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那车夫甩了甩头,然后骤然往左边倒了下去……

    采薇急忙伸手接住了他沉重的身体,转头对马车里低呼了一声:“姑娘,成了……”她一边说,一边艰难而又吃力地把那车夫推到一边,然后自己坐在车夫位上,高高地抽起了马鞭。

    “啪——”

    马儿嘶鸣了一声,在她的驱使下向着一条狭窄无人的小巷子转了过去。

    第一步似乎是成功了。

    采薇稍稍吐出半口气,但随即心又提了起来。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从半年前城破的那一日开始,自己和姑娘就已经无路可走了……

    “哒哒哒……”

    车轱辘的声音在细长的巷子里回响着,而后方的车厢里,早已经是一片狼藉。

    三个姑娘歪七扭八地倒在了车厢的地毯上,只剩下俏脸微白的孙馨逸还力图镇定地坐在原处。

    砰!砰!

    砰!砰!砰……

    急速的心跳在孙馨逸的耳边回响着,心脏越跳越快,她只觉得心如擂鼓,背后早已经汗湿了一大片。

    成了!

    她成功了!

    她一方面紧张得整个人几乎都要虚脱,但另一方面看着南宫玥和韩绮霞一动不动、柔弱可怜的样子,心中又隐隐地燃起一股快意。

    有的人天生好命,就如同南宫玥;有的人只会认命地随波逐流,好似韩绮霞;有的人无论沦落到什么样的境地,都决不放弃,就像自己一样。

    当初,她既然给自己挣下了一条命,那么今日她就不会放弃,她要活下去,而且还要活得越来越好……

    在孙馨逸复杂的心绪中,马车越驰越快,主仆俩都是一声不吭,脸上崩得紧紧的。

    孙馨逸有些坐立不安,一会儿俯视着倒在地毯上的南宫玥三人,一会儿又挑开窗帘看了看外头,心急如焚:怎么还没到?!

    一炷香后,马车终于在采薇的驱使下停在了城西南的一间宅子前,如今城中十室九空,宅子附近都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烟,当马车缓缓地停下后,四周就化成了一片死寂,仿佛置身于一片空城之中。

    吱——

    宅子里的人似乎听到了外边的动静,大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了,一个身穿黑色短打的干瘦男子目光炯炯地盯着采薇身后的车厢,孙馨逸从车厢里微微挑开了帘子,对着那干瘦男子微微颔首。

    对方急切地使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们赶紧进来,喜形于色,心道:这下,自己可就立了大功了!

    马车在车轱辘单调的声响中驶进了宅子里,然后又是“吱——”的一声,大门被那干瘦男子关上。

    待马车在大门后的庭院里停妥后,孙馨逸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急躁地对干瘦男子说道:“人就在里面了!”她的态度有些不客气。

    干瘦男子也不在意,他勉强压抑住心头的喜悦,一边挑开马车的帘子,朝车厢中看去,一边对孙馨逸道:“你做得很好,只要镇南王世子妃落入我们的手……”

    他的话戛然而止,双目不敢置信地瞪到了极致。

    怎么可能?!

    马车里,南宫玥三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三个姑娘清冷明亮的眼眸淡然地看着这干瘦男子。

    干瘦男子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难道说……

    他脑海中浮现一个念头,他们被孙馨逸骗了?!

    干瘦男子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地朝孙馨逸看去。

    这个女人怎么敢!她做下了那等天理不容的事,她以为大裕还容得下吗?

    却不想——

    孙馨逸比他还要害怕,小脸刷的惨白如纸,没有一点血色,浑身颤抖如寒风中的落叶,冷汗涔涔……

    这个女人实在是太没用了!

    干瘦男子心里瞬间就明白了,孙馨逸以为自己算计了镇南王世子妃,却不知道她的言行之间早已经露了马脚,反而被对方给算计了!

    这个女人虽然够狠心,却是愚蠢至极!

    干瘦男子心念飞转,既然这是一个陷阱,那么这个宅子的四周必然已经被大批南疆军包围,事到如今,他也唯有拿下世子妃,才能以此为筹码给自己在这绝境之中找到一丝生机……

    想着,干瘦男子已经轻巧地跃上马车,出手如电地朝南宫玥擒去。

    百卉冷冷地一笑,护在南宫玥身前,与此同时,原本一动不动地靠在一边的车夫猛然睁开眼,利落地出掌,掌刃朝干瘦男子的手腕劈去。

    车厢里的南宫玥淡淡地道:“萧影……”

    话音未落,一个鬼魅般的颀长身形已经出现在干瘦男子身后,萧影不客气地出脚,一脚直接踢向了他的后腰……

    干瘦男子感受到后方的劲风,一个驴打滚避了开去,顺势从马车上摔落,滚了半圈后,却见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另一个黑衣年轻人出现在他前方,笑眯眯地看着他,下一瞬,对方已经出手。

    “咔哒——”

    那清脆的一记声响,一个人的脖颈就这么被硬生生地扭断,然后软软地歪了下去,那双眼睛往外凸着,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就像是记忆中的那双明亮的黑眼睛一样……

    不远处,孙馨逸把发生的一切从头到尾地看在眼里,整个人僵立原地,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画面,杀戮、尸体、血流成河……那一幕幕,触目惊心,仿若人间地狱……

    “姑娘……”采薇惶恐不安地朝孙馨逸靠来,嘴唇微颤。她想说,姑娘,他们得赶紧逃走才行,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采薇自小就跟在孙馨逸身旁服侍左右,主仆多年,只听她的语气,孙馨逸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嘴唇紧紧地抿在了一起。

    逃?!

    还有什么好逃的?!

    她虽然懂几分拳脚功夫,就算是对付一个大男人也未必没有一线生机,可是,无论是这个看似平凡憨厚的车夫,还是那两个黑衣男子,都身手高超,很显然,他们应该是世子妃的暗卫,且早有准备,连这个南凉的探子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更何况是自己区区一个女子!

    自己输了!

    虽然自己拼劲全力想要活下去,但终究还是躲不过死劫……

    她不甘心啊!她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她才不要像嫡母和妹妹们一样,毫不抗争,就用一根白绫了此余生,她才十五岁,才刚刚及笄,正是最璀璨芬芳的年华。

    她要活下去,哪怕踩在别人的尸体上……

    孙馨逸咬了咬下唇,语气艰涩地问道:“世子妃,我什么时候露马脚了?”是因为那些雕梅,还是说早在自己提出要祭祀先父的时候,又或者是更早的时候……

    孙馨逸心跳如擂鼓,不敢再细思下去。

    南宫玥在百卉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直视着孙馨逸,缓缓道:“孙姑娘,令侄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最明白!”

    南宫玥看着淡然,但是语气中却透着一股逼人的锐气,言下之意更是让人听了心惊肉跳。

    一瞬间,孙馨逸只觉得在场每个人的目光都如同刀子般,让她有一种在大庭广众下被一下子剥光了衣裳的感觉。她自以为自己表现得天衣无缝,就是一个隐忍悲伤的前守备之女,却不想她早就露了破绽,还傻乎乎地试图在世子妃跟前与韩绮霞争宠……

    这时,韩绮霞也利落地跳下了马车,走到南宫玥身旁,目光复杂地看着孙馨逸。

    她原来只是以为这位孙姑娘有些心术不正,不值得深交,因此敬而远之,却不想人性远远要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许多。

    这位孙姑娘已经不仅仅是心术不正那么简单了……不,还是自己太过粗心了。她早该注意到这位孙姑娘在雁定城破时的经历有些不对劲。

    想到那日南宫玥曾说起孙小公子的死因有可疑,尤其是查到他平日里与孙馨逸并不十分亲近,城破那日却一刻也离不她……韩绮霞就忍不住叹道:“孙姑娘,令侄才两岁而已……”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彻底地刺到了孙馨逸的痛处。

    孙馨逸瞳孔猛缩,眼中释放出豺狼般的冷酷光芒,与她过去那知书达理、温柔娴雅的样子迥然不同。

    这一刻,她再也不想掩饰自己,再也不想伪装下去。

    “我只是要活下去而已!”

    她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仅仅两岁的孩子,为了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牺牲她自己的性命?!

    孙馨逸越想越是不甘,歇斯底里地嘶吼道:“我想活下去难道有错吗?你们尝过刀被架在脖子上的滋味吗?你们尝过一只脚踏过鬼门关的滋味吗?你有什么资格来置喙我?”像世子妃,这辈子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又有世子爷如珠似宝的宠着,恐怕都不曾磕碰过一下,又怎么会知道什么叫生与死的选择!

    孙馨逸反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己没有错。

    她的脑海中如同鬼马灯一般闪过了无数的画面。

    那一日发生的事还恍如昨日,每一幕都清晰可见。那一晚,南凉大军兵临城下,雁定城岌岌可危。父亲和两位兄长出府迎敌后,嫡母孙夫人就把府中的女眷都召集到正堂中,这一待就是三日三夜。

    孙馨逸知道嫡母已经命人备好了几条白绫,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们想死,她们怕受辱,她们怕名节不保……

    但是她不愿意去死,她要搏一搏!

    孙馨逸仔细思虑了一番,她知道如果她想要活下去,唯一的希望就是侄儿孙佩凌。父亲和两位兄长都在守城门,他们必是不会投降的,一旦城破,估计是免不了一死,那么孙家最后的血脉就是侄儿孙佩凌了。以嫡母的性子,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让人带走孙佩凌,守住孙家的香火,这就是自己的机会。

    因此,从第二日起,孙馨逸就想尽办法讨侄儿欢心,把他抱在了怀里,任何一个人想要抱走他,她就暗暗地掐着他的皮肉,让他大哭大闹,做出一副他不愿意离开她的样子……足足两日,她把孙佩凌伺候得尽心尽力。

    她的这番心力没有白费。在城破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刻,嫡母发现无法把孙佩凌从自己身边抱走,也生怕他万一大哭大闹会引来南凉军的,小命不保,只得把孙佩凌托付了给她。她在嫡母和长嫂崔氏的跟前发誓一定会尽她所能护孙佩凌周全。

    那一刻,她是真心的。

    毕竟有了孙佩凌,她以后才有了根基,才不是一缕无依无靠的浮萍。

    父亲和兄长英勇抗敌,舍身就义,孙佩凌作为英烈之后,想必前途不成问题,那么,她这个姑母才会好。

    嫡母让她带着孙佩凌一起躲到了后院的一个枯井中,让亲信王嬷嬷用巨石盖上枯井。枯井狭窄、肮脏,只够她抱着孙佩凌勉强蜷缩在那里而已,也因此统共只能有两个人活下来——她用十五年的乖巧柔顺换来了这条生路。

    可是,他们被出卖了!

    那个可恶的王嬷嬷一家受孙府的恩宠,却终究是怕死了,为了保住自己和儿子的命,把南凉人引来了。

    当南凉人的一支支利箭对准了井中的自己时,孙馨逸几乎以为自己死定了,却不想那个南凉主帅伊卡逻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出现,还给了她一个“机会”,一个入魔的“机会”……

    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被扔到了她的脚边,孙馨逸以为自己会迟疑,会害怕,可是那一刻她冷静得出奇。事实就是,在性命攸关的时刻,她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就像南疆与南凉之间的这场战争一样……

    她还记得孙佩凌怯怯地缩着身体,吓得嚎啕大哭,哭嚷着:大姑母不要!大姑母不要……

    眼泪鼻涕在他白皙的圆脸上糊成一团,看来可怜得如同她曾经最喜爱的一只小狗一样。

    软弱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孙馨逸毫不迟疑地把匕首送入孙佩凌的胸口中,他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从哀求到呼痛再到绝望,然后随着他的气息停止,那双曾经灵动的眼睛变得灰蒙蒙的一片,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伊卡逻的掌声唤醒了迷茫中的她,对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讽刺地说道,姑娘不愧为孙守备之女!

    是啊!她是父亲的女儿。孙馨逸在心里对自己说:父亲虽然会生气,但是会原谅她的吧。父亲不是说过,最疼爱的就是她这个长女了吗?与其她和孙佩凌一起去死,还不如她好好地活下去,也给孙家留下最后一丝血脉,不是吗?

    孙馨逸最怕的是对方会言而无信,毕竟南凉处于蛮夷之地,茹毛饮血,哪里知道什么礼义廉耻,出尔反尔对他们来说想必也是家常便饭……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那个南凉主帅爽快极了,立刻就命人把她从井中捞出,放她离去了。至于那王嬷嬷,她出卖主子,却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和儿子两人被南凉人一刀砍下了头颅。

    被一个南凉副将送出府的时候,孙馨逸偶然看到了采薇,可怜的采薇……那一瞬间,也许是不忍,也许是同病相怜,她向他们讨了采薇。

    之后,她带着采薇,扮作普通的百姓在城中艰难地苟活着……直到镇南王世子萧奕带兵破城,雁定城重新回到了南疆军的掌控中,她才算又出头了。

    无论是现在的李守备,还是父亲在南疆军中的同袍旧友,都对自己照顾有加。

    她也为自己谋划了将来。

    正当她以为日子会越来越好时,却没想到南凉人出现了,带着伊卡逻的命令……

    直到那时,孙馨逸才明白当初伊卡逻为什么会放过自己,对方抓住了自己的把柄,那么自己就必须受命于他——哪怕是雁定城没有被萧奕夺回,伊卡逻也可以派自己作为内应前往南疆诸城,只要一番漂亮的说辞,没有人会怀疑她的身份。

    从自己选择了“活”这条路的那一刻,南凉人就变成了吸附在她身上的血蛭,不吸饱了血,对方绝不甘心!

    可是她也别无选择了,即便是早知如此,她知道自己也会义无反顾地做出同样的选择,哪怕有一丝希望,她也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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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2立斩

    南宫玥和韩绮霞静静地看着孙馨逸,没有人想要去训斥、反驳她什么。

    孙馨逸不过是以己度人罢了。她又如何知道别人的身上发生过什么,她又怎么会知道南宫玥和韩绮霞也曾遇到过一次次性命攸关的危机,可是她们的选择不同。

    孙馨逸是孙守备之女,想必自小也是读过几年书的;孙家满门忠烈,想必也教导了她何为礼义廉耻孝悌忠信,该明白的道理她都明白,只可惜,她心术不正,自私自利,为了一己私心,就可以不择手段,丧尽天良,她与那些山林间的野兽有什么区别?

    试问,人又该如何与野兽说道理呢?!

    虎毒尚且不食子,即便是小灰还知道救助落下鸟巢的雏鹰寒羽,可是孙馨逸却为了苟活不惜杀害自己的亲侄儿,与这样的人,又能说什么?!又有什么好说的!

    与她说大义,她只会觉得愚蠢。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们与孙馨逸就是如此。

    就在这时,宅子的正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吱”的开门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只见门外站在几人,为首的赫然是一身月白衣袍的官语白,与他并行的则是一个长发随意松散地扎在脑后的黑衣男子,俊美的脸庞上笑得漫不经心,正是官语白的好友司凛。两人的身后,还跟着几人,男男女女。

    “侯……侯爷!”

    孙馨逸惊讶地脱口而出,世子出征,安逸侯试图把权的行为最近在军中早已经是引起了不少将士的不满,孙馨逸经常去伤兵营,又有不少军中长辈不把她当外人,不免也听说了一二。她一直以为南宫玥作为世子妃必然会提防安逸侯,却不想南宫玥竟然也把自己的事也告诉了安逸侯,南宫玥这到底在想什么?

    孙馨逸一时有些茫然了。

    跟着,孙馨逸注意到官语白身后有两个年轻女子,她俩打扮得像是一主一仆,那年轻的少夫人挽了一个端庄的牡丹髻,皮肤白皙,容貌秀丽,身上穿了一件玫红色缠枝纹褙子,看来优雅大方,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夫人……孙馨逸可以肯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可是不知道为何竟然觉得对方的打扮气质有些眼熟。

    等一等!

    孙馨逸想到了什么,又朝南宫玥看了一眼,心中似乎隐隐猜测到了什么,但随即又一闪而逝。

    官语白的目光只在孙馨逸身上停了一瞬,便移开了。

    南宫玥和韩绮霞也许会对孙馨逸的行为唏嘘不已,但是对于征战沙场多年的官语白而言,早就见过了无数在战争和死亡面前备受考验的人性,很多平日里看似和善的人在生与死的选择前,会瞬间折腰甚至堕落成恶鬼,孙馨逸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没有与孙馨逸多说什么,他做了一个手势后,风行和一个中年女人就来到她跟前,风行笑眯眯地说道:“孙姑娘,请吧。”

    他们之所以早就发现孙馨逸有古怪,却一直没有揭开,只是因为她还有用。而如今,这出戏中,属于孙馨逸的这一折已经落幕了,她也该下场了。孙馨逸罪无可恕,然而如今南凉压境,一个小小的孙馨逸自然不能与南疆百万百姓相提并论,待到此战事了才轮到她。

    孙馨逸深吸一口气,想问对方打算把自己怎么样,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极为可笑。还能怎么样?成王败寇而已。再想想,这半年多来的一切仿然如梦,最终用孙佩凌的命也不过换来了这短短半年的苟活于世……

    孙馨逸和她的丫鬟采薇被带出宅子,然后被“恭送”到一辆马车前。

    上车的那一瞬间,孙馨逸忍不住又朝宅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原本站在官语白身旁的黑衣男子正朝那倒在地上了无生息的南凉探子走去……

    安逸侯想干什么?

    她目光半垂,停顿了一下,这又关她什么事呢?她总归是逃不过一死了。

    她放空思维,表情呆滞地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地驶走了,而宅子里,已经没有人再在意孙馨逸……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越升越高,雁定城的城门两边,都是黑压压的一片。

    城外,数以万计身着铜盔铁甲的南凉大军已经距离雁定城不到一里,从城墙上一眼望去都是密密麻麻、攒动不已的人头,犹如蝗虫过境一般,充满了一种肃杀的气氛,让人只是这么远远地看着,就觉得心头好像压了一座小山似的。

    ?“踏踏踏,踏踏踏……”

    随着那整齐而沉重的步履声,南凉大军越来越近。

    空前的紧张笼罩在城墙上方,每一个南疆军士兵都是面目森冷,如同一把把闪着寒光的利剑般,透着一副杀意凛然的气势,这一刻,所有士兵的心情都是一致的,誓死要守住雁定城,带着埋骨战场的决心。

    城门的正上方,郑参将、苏逾明、李守备、傅云鹤、俞兴锐等一干大小将领都已经到了,几个小将一会儿看向城外,一会儿又看向城里,似乎在张望寻找着什么。

    望着那越来越近的南凉大军,俞兴锐面色凝重地说道:“这应该有两万人了吧?”可是如今城中只有五千守兵,如何与南凉两万大军对敌?……还有,南凉大军来袭,驻守在雁定城外围作为防卫的游弋营、先登营和选锋营足足有近五千的兵力,为何没有半点声息传来?难道说他们遭遇了什么不测……

    那可是五千精锐啊!

    俞兴锐眉宇深锁,和身旁的司明桦互相看了一眼,越想越是心惊肉跳,七上八下。

    司明桦给了俞兴锐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莫要冲动行事。

    忍了又忍,忍了又忍,脾性火爆的俞兴锐还是忍不住对李守备说道:“李大人,侯爷怎么还不来?!”

    小将们都是面沉如水,很显然,他们都有同样的想法。现在世子爷不在城中,把三城的事宜托付给了安逸侯官语白,可是现在南凉大军都兵临城下了,雁定城岌岌可危,安逸侯身为城中最高将领,又身在何处?!

    他……总不会是临阵脱逃了吧!

    俞兴锐心中不由得浮现这个念头,几乎想要脱口而出,想到之前因为那南凉奸细的挑拨差点就弄得军营“哗变”,还是握紧双拳,按捺住了。

    可是无论如何,这大战将即,主帅却不知所踪,实在是军中大忌啊!

    李守备也是面色凝重,额头渗出些许冷汗,他和郑参将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用安抚的语气说道:“别心急,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侯爷了,侯爷很快就来了。”

    他话音还未落下,司明桦指着城门后方的顺德街,略显激动地拔高嗓门道:“安逸侯来了!”

    一时间,城墙上的众将领都循声看去,只见几十丈外的街道上,几匹高头大马加上一辆马车正朝这边飞驰而来,骑在最前方的一匹白马上的斯文男子正是官语白。

    俞兴锐等小将心里皆是松了一口气,晚到一会儿总比不来强,官语白来了就好。

    不一会儿,官语白带着竹子一前一后地上了城墙。

    “侯爷!”众将领齐齐地对着官语白抱拳行了军礼,城墙上气氛凛然。

    官语白示意他们免礼后,郑参将郑重地抱拳道:“侯爷,接……”

    “嗖——”

    郑参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后方的一声异响打断,只见城中一支烟花如流星般腾空而起,瞬间就直冲云霄,在天空中绽放开来,就像是一朵盛开的巨花,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仅仅是城中的南疆军,也包括城外的南凉大军。

    这个烟花仿佛一个信号般,几乎是下一瞬,城东、城南、城西、城北……雁定城的各个方向相继升起了浓浓的黑烟,仿佛一条条巨大的黑龙般,下方隐隐能看到些许红色的火光……

    众人的面色更难看了,不知道是谁说道:“侯爷,一定是有人放火!”

    仿佛在验证他的话一般,城中很快就骚动了起来,隐约可以听到有百姓在惶恐地大喊着:“走水了,快去救火啊!”

    木质的房屋一旦被点燃,又有瑟瑟的寒风作为助力,火势蔓延得极快,很快就熊熊燃烧了起来……

    附近一些百姓见了,赶忙吆喝着去救火。他们不能上战场杀敌,但至少也能做一些他们力所能及的事。

    呼喊声、奔走声、泼水声……不绝于耳。

    只是转瞬,原本宁静安详的雁定城已经是硝烟四起,人心惶惶!

    城墙上的众将俯视着混乱中的雁定城,都是义愤填膺。

    “该死!”俞兴锐气氛地握拳道,“一定是城中潜伏了南凉奸细,他们趁机放火伺机作乱,试图乱我军心!”说着,他气得眼睛都红了,对着官语白抱拳请命道,“侯爷,请准许末将带一队人马前去救火并擒拿南凉奸细!”

    官语白还没说话,就有另一个小将理智地出声否决道:“侯爷,末将以为不妥。现在南凉两万大军压境,城中只有五千兵力,要守住城门已经是十分艰难,哪里还分得出兵力去救火?如今城中十室九空,就算是烧掉一些房屋,也不是什么问题……不如让城中百姓自行救火!”

    这话其实也不无道理,四周好几个将士都是交头接耳。

    俞兴锐静了一静,但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妥。他正要再说,却被司明桦拉了拉袖子,给他使了一个眼色拦住了。

    官语白望着城中各处渐浓的黑烟,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缓缓道:“城中混有南凉奸细,我们必须派人去救火,以安民心。”他的声音如金玉相撞,带了几分凌厉,“要守城,不止要稳军心,也要稳民心。”

    他几句话说得众将若有所思。

    是啊,若是任由大火蔓延,那些隐藏暗处的南凉奸细再在城中煽风点火一番,弄不好,就会搞得城中人心惶惶,民心不稳。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官语白看向俞兴锐和司明桦,神情肃然地下令道:“俞兴锐,司明桦,本侯就命你们俩各带五十人马去城中救火。若是发现行径可疑之人,直接拿下!”

    “是。”俞兴锐和司明桦抱拳齐喝一声,一前一后地沿着石阶走下了城墙……

    “侯爷!”

    这时,苏愉明紧张地叫了起来:“南凉人开始整军待命了。”

    众人忙朝城门外望去,南凉大军已经停在了距离雁定城门六七十丈远的地方,一个个南凉士兵们开始驾起了一辆辆弩车以及一架架投石器……

    看来他们是要打算开始攻城了!

    尽管安逸侯曾有过如何坚守雁定城池的沙盘推演,可那次的前提在于,他们提前了两个时辰得知南凉大军即将逼近,也有足够的时间让安逸侯进行布置,而这一次,却连半个时辰都没有留给他们。

    实打实的以五千人对抗敌军两万,这一仗怎么想都没有胜算。

    更何况,率军出征的世子爷萧奕那边还了无音讯,或者说,生死未卜……

    城墙上的众将士一眨不眨地望着南凉军的一举一动,四周的气氛越来越凝重、压抑,军中上下,无论是那些士兵,还是不少将士的心中都隐隐有一丝绝望,害怕半年前城破的噩梦会再次上演!

    “小四,让他们把人带上来。”

    一片寂静中,官语白淡淡地吩咐了一句,这让众将士的目光都齐刷刷地集中在了小四身上。

    小四向城墙下的两人打了个手势,那两个守在马车旁的男子从马车里押下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不一会儿,那个人就被推搡着押上了城墙。

    这个人身形高大健硕,油腻的头发乱蓬蓬地披落下来,脸上都是细碎的胡渣,看来不修边幅,却掩不住他深刻的眉目和俊朗的五官。

    这是……

    众将士皆是瞳孔一缩,都认识此人——

    南凉九王朗玛。

    这么说,刚才安逸侯来迟了,难道就是专门押解九王去了?

    南凉使臣曾经放下豪言,不归还九王,就兵临城下。如今,南凉大军确实兵临城下了,安逸侯莫非是想要违抗世子爷的意愿妥协不成?

    几个将领面面相觑,暗自揣测着。

    朗玛磨磨蹭蹭地走上城墙,跟着就注意到了城外的剑拔弩张,心中一喜:太好了!他们南凉大军总算来了,这下自己有救了!

    自从他挟持那女人未果后,他就被南疆军囚禁在死牢中,不知不觉已经半个多月了,死牢里漆黑不见光亮,只有凭借每日的两餐来判断现在到底是过了几日……

    朗玛曾经以为之前做苦力的日子已经是萧奕对他最大的凌辱,被关进死牢后,他才知道原来黑暗、孤独,不知道岁月,不知道前景……那才是最大的折磨!

    现在,希望的曙光终于出现在了前方!

    镇南王世子,还有这些雁定城中的南疆军将士和百姓,若是想要保住性命,就必须求他了!

    朗玛的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数月前那耻辱的一幕幕,当时萧奕命人攻打雁定城,竟无耻地以自己为人质押于阵前,令得驻守雁定城的艾力达将军束手束脚,被迫只守不攻……最后才让萧奕有了机会拿下雁定城。

    可是,如今情况却彻底掉转了过来。

    轮到他们南凉军卷土重来!

    想着,朗玛的脸上掩不住得意之色,他抬眼扫视了城墙上的众将士一番,却发现萧奕不在这里。此刻城墙上的众将隐隐是以一个斯文优雅的陌生男子为首,这个年轻男子看来不过二十余岁,无论容貌和气质都宛如书生一般。

    一众将领中,也唯有他的身上没有铠甲,乍一眼看去有些鹤立鸡群,但是再细细一看,他的气质在众将领中却又毫不突兀,仿佛他天生就属于战场!

    朗玛眉头一动,心道:这个人是谁?

    能在南疆军中号令众将的自然不会是什么普通人,可是他在来南疆之前,曾详细查过南疆著名的将领,年轻一辈中除了镇南王世子萧奕,应该没有一个年轻将领的品级和威望到了可以让那些老将以他为尊的地步……

    或者说,是这些老将不得不服从?

    那么,他该不会是大裕皇帝派来的吧?!

    要真的是这样的话,以大裕皇帝对南疆、对镇南王的提防,这个年轻公子是决不可能和南疆军完全一条心的,他们双方恐怕是面和心不和,在两军对垒之际,这可是大忌。

    更何况,无论此人是谁,现在有两万南凉军在城外,而这雁定城中一眼扫去,不过是数千的士兵,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雁定城已经是他们南凉的瓮中之鳖了!

    只是转瞬,朗玛心中已经闪过了许许多多念头,越发觉得对于他们南凉而言,如今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

    朗玛心里得意不已,就算他还没说话,这种得意和张扬已经释放了出来。

    “大裕人,本王劝你们还是赶紧把本王放了。”朗玛趾高气昂地说道,“也许本王还可以帮你们在吾南凉主帅跟前美言几句,破城时放你们一条生路。”

    闻言,城墙上的气氛一冷,将士们都是满腔义愤,目光不由地聚焦在了官语白的身上。

    官语白一双温润的眸子朝朗玛看了过去,嘴角微微含笑。

    不知为何,在对上那双看似毫无杀伤力的眼眸时,朗玛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寒意。

    “跪下!”

    官语白给了两个字,简单的两个字听似平淡,却又透着毋庸置疑的果决,与利剑出鞘般的锐气。

    朗玛怔了怔,心头冒出一个想法,莫不是此人也想学那无耻的萧奕,以自己为盾牌立于城墙上,心中不禁冷笑,正要说话,却被后方押他上来的其中一个灰衣人一脚踢在了后膝上。

    朗玛痛呼一声,狼狈地跪倒在城墙上。

    下一瞬,就听官语白继续下令道:“斩!”

    城墙上,静了一静。

    不只是朗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城墙上的众将也傻眼了。

    众将本来也以为官语白或是想以朗玛为条件换得敌军退兵,又或是想借朗玛为人质拖延时间,好为雁定城挣得一息生机,万万没有想到官语白竟然下了这么一个命令。

    但是这个时候,杀九王会不会太莽撞了,会不会反而激怒了城外的南凉大军?

    不少将士心中都有一丝不确定。

    朗玛自然感受到那空气中的怪异,疯狂地大吼起来:“你们疯了吗?吾南凉两万大军就在城外,你们还要任由这个大裕皇帝派来的王都人为所欲为吗?你们看不出……”

    朗玛的话恰恰就说中了不少将士心头的顾虑,好几个小将交换了几个眼神,犹豫迟疑。然而,在官语白几次立威后,哪怕他们依然对他满心戒备,却也不敢再随意置喙。

    对于朗玛的叫嚣,官语白只是用一个字冷冷地打断了对方——

    “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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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3暗杀

    小四抽出了腰际的长刀,寒光闪闪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烁着令人无法正视的刺眼光芒,刀身在空气中微微振动着……

    朗玛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仿佛置身于冰窖一般,身子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

    这个不知道是何身份的年轻公子竟真的要杀了自己?!

    官语白在一旁淡淡地说道:“朗玛,你以为世子为何要留你到今日?”

    什么意思?!

    朗玛心中一凛,众将士的目光也齐齐地投向了官语白,心中突然有些明白了:以世子爷的性子和为人处世的方式,那好像……确实是世子爷的作风啊!

    “南凉侵我疆土,杀我百姓,狼子野心其心可诛。你区区一条命,又如何抵得上我大裕万千将士和百姓的性命!你,万死亦不足以赎其罪。留你,就是为了今日,为了此时……”

    顿了一下后,官语白缓缓地说出八个字——

    “祭我军旗!祭我英魂!”

    官语白说话的同时,小四手中的长刀已经对日高举,然后毫不留情地挥刀直下……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都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一幕,从城墙上的大裕将士,到城墙外的南凉大军!

    刀起刀落,不过是弹指而已。

    滋——

    火热赤红的鲜血急速地喷涌而出,溅在了城墙上,小四的脸上、衣袍上,但小四满不在意,把长刀利落地插回了刀鞘,从头到尾他的表情都是那么冷漠,仿佛他杀的不是一个人,不过是一个禽兽罢了。

    朗玛的头颅咚地掉落在城墙上,一双眼睛至死都瞪得凸了出来,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城墙上,再一次陷入了寂静中。

    突然,不知道谁第一个喊了出来:“祭我军旗!祭我英魂!”

    那声音仿佛从心底咆哮出来,城墙上众将士的心都为之一震。

    下一瞬,城墙上的所有人都齐声喊了起来:

    “祭我军旗!祭我英魂!”

    好像是一颗石子掉落了水中,引起了一圈圈涟漪,越来越多的将士都一起喊起了同样的口号,城墙上、城门后,数以千计的声音不需要号召就走到了同一步调上。

    声音整齐地重叠在一起,声声震天。

    士兵们一个都是热血沸腾,心潮澎湃,整个雁定城仿佛一锅被烧滚的热水般彻底地沸腾了起来……

    雁定城中群情激愤,而雁定城外的南凉军则是陷入了一场巨大的骚乱中。

    早在九王朗玛被押上了城墙的时候,南凉的亚泷戈将军就通过千里眼认出了他。

    朗玛身份尊贵,是南凉王和五王的嫡亲兄弟。

    亚泷戈自然不敢怠慢,急忙派亲兵去通报后方营帐中的五王。

    谁想,亲兵这才刚派出,下一瞬,城墙上就发生了异动,南疆军的主帅竟然下令斩杀九王。

    长刀落下只是眨眼的事,亚泷戈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他原来的想法也跟九王一样,以为雁定城是想以九王为筹码跟他们南凉谈判,却不想对方根本就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就一刀杀了九王!

    亚泷戈身旁的亲兵喃喃道:“九王死了……将军,南疆军竟然杀了九王?这难道是那个安逸侯的命令?”

    萧奕率大军出征,如今城中由安逸侯官语白掌事,这些事早就由雁定城的探子传到了登历城,在南凉军中也并非是秘密。

    亚泷戈眉宇紧锁,虽然没有说话,但也认同了亲兵所言。镇南王世子不在,雁定城中除了那位安逸侯,还有谁敢下令斩杀九王呢!

    一时间,亚泷戈心头复杂极了,这个安逸侯为人处世如此简单粗率,实在不是什么良将!

    对他南凉军而言,这似乎是个好消息,可是九王死了,又是死在这个关头,难保将来王上不会因此而迁怒自己,甚至觉得是自己故意对九王见死不救……

    大军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士兵们都是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着。

    攻城还未开始,已经是军心涣散,实在是不祥之兆。

    可是,这个时候更不能不战而逃。

    南疆军不和谈、不宣告,就一刀斩杀他南凉尊贵的九王,若是南凉不有所表示,岂不是让南疆和诸国以为他们怕了南疆军!

    而且,人死不能复生,他现在也唯有以功抵过了!

    “快去禀报五王!”

    亚泷戈沉声吩咐亲兵,在心里对自己说,不着急。雁定城现在是瓮中之鳖,只要他稳扎稳打,重整大军,再打不迟!

    “是,将军。”

    亲兵抱拳领命,就在这时,前面起了一片骚动,一个身穿铠甲的士兵匆匆跑来,恭敬地呈上了一块令牌道:“将军,人回来了。”

    这是一块铜制的令牌,令牌上除了一些装饰性的花纹外,还刻着几个扭曲如蝌蚪般的南凉文字。

    亚泷戈面色一正,心道:终于回来了!

    早先,在看到雁定城中燃起的那支烟花信号时,他就知道任务成功了!

    在雁定城中,除了包拉赫之外,还潜伏着数个精锐,他们的身上背负着一个极其重要的任务,为避免意外,他们与包拉赫之间互不知道身份和任务详情,就连自己也是在这次出征前才由大帅告知的。

    此任务一旦完成,雁定城内就会以烟花为信号,城内的其余人等看到信号后立刻就会在雁定城纵火制造混乱。如今城西的井都已经被堵上,想要灭火,就得从城外的井中取水,趁着混乱,就能偷偷把镇南王世子妃带出来。

    而他只要趁机派人接应便是。

    如今这个人既然回来了,那就代表一切都如计划一般——有了镇南王世子妃在手,何愁雁定城攻不下!

    这是今天最大的一个好消息!

    再者……

    亚泷戈微微眯眼,再细想,也许九王死了对于这一战也是一件好事,南疆军手中再无人质,可是他们南凉手中却有了一个非常有分量的筹码。

    想着,亚泷戈眼中绽放出急切的光芒,喜形于色,急忙道:“快把人叫来!”

    不一会儿,一辆简单的灰篷马车就在两个士兵引领下缓缓地驶了过来,车夫是一个皮肤黝黑、留着虬髯胡的男子,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短打,头发随意地梳成了一个发髻,耳边有几缕头发凌乱地垂下,看来有些不修边幅。

    黑衣男子利落地跳下马车,简单地给亚泷戈抱拳行了军礼。

    亚泷戈并不可能一一认得所有的探子,有令牌为身份依据,他也没有怀疑,只是随意瞟了一眼,灼热的目光就迫不及待地落在了马车上,问道:“镇南王世子妃就在里面?”

    黑衣男子稍稍挑开帘子的一角,亚泷戈往车厢里一看,就见里面两个年轻女子躺在地毯上,一个着青衣似是丫鬟,另一个则着玫红色的褙子,梳着大裕妇人的发式,想必就是镇南王世子妃了。

    亚泷戈压抑不住心口的激动,先让亲兵去给五王传信,又道:“你且随本将军来,本将军带你去见五王!”

    他太过兴奋,完全没注意到黑衣男子在听到五王时,半垂的眼帘下闪过一抹诡异的光芒。

    接下来,由亚泷戈在前面领路,几个亲兵在一旁护送,马车一路往后方而去,所经之处,那密密麻麻的南凉军士兵都自动分成两半,为他们让出一条道路。

    如此行走了一百多丈后,就可以看到前方的小树林中的一片空地上,已经搭起了一个巨大的营帐,营帐外,密密麻麻地围绕着一个个面目森冷的南凉士兵,说是十步一岗也不为过。

    想要求见这次大军的主将五王,就必须经过这一层层的守兵反复验证令牌和身份,但是亚泷戈是例外,这里谁不认识他的身份。

    士兵们恭敬地对着他行礼后,就放他们一行人前行,自然也包括那辆灰篷马车。

    一直到了营帐外,马车才停了下来……

    须臾,他们一行人进入了重兵把守的营帐中,黑衣男子的右肩上粗鲁地扛着那玫红色衣裙的女子。

    居中摆着一把铺着蟒蛇皮垫的大椅,椅子上坐着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小麦色的皮肤,人中留着短须,眉目深刻俊朗,与九王朗玛在眉目之间有四五分相似,只是一双眼睛通红,其中写满了悲愤。

    此人就是南凉五王。

    连接着两个重磅消息传来,一个坏,一个好,让五王一时置身冰窖,一时又仿佛四周春暖花开,悲喜交加。

    由于伊卡逻迟迟未拿下南疆,甚至还连失几城,再者九王又被南疆所擒,惹得南凉王大怒不已。于是五王向南凉王请求来了登历城。甚至还亲自带兵前来攻城,只希望能救回九王,并夺下雁定城,为九王出气。

    可没想到大军才刚抵达雁定城,他就迎来了九王的死讯。

    想着,五王的双拳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他虽然有不少兄弟,但是也唯有王上和九弟是他的嫡亲兄弟,自小,他与王上都对九弟宠爱有加,却不想幼弟竟然客死异乡!

    可恶的南疆人!

    血债血偿!

    他一定要血洗雁定城,让这满城上下都为幼弟偿命!

    五王的眼中迸射出仇恨的光芒,那眼神近乎疯狂。

    亚泷戈视线下移,不敢与五王直视,单膝下跪:“参见五王。”

    他身后的黑衣男子随手把扛在右肩上的女子扔到了地上,然后也单膝跪下行礼。

    五王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免礼,目光死死地盯着狼狈地摔落在地的那个女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缓缓地走了过来,道:“这就是镇南王世子妃?”

    黑衣男子仍旧是恭敬地垂首而立,目不斜视,恭声回道:“正是。”

    五王盯着女子那白皙圆润的脸庞,嘴角勾出一个冷酷的弧度,抚掌道:“好!好!你的功劳本王记下了!”有了镇南王世子妃在手,那南疆军和镇南王世子萧奕就不得不受制于他们南凉,不止是雁定城,还有永嘉城、惠陵城都唾手可得!

    五王轻蔑地踢了地上的女子一脚,脑海中仿佛已经浮现出南疆诸城挂上他们南凉军旗的场景。

    “亚泷戈!”五王果决地下令道,“立刻把镇……”

    他话说了一半,就见地上那原本昏迷不醒的女子突然纵身而起,手上一道银色的寒光对准了自己的心脏。五王也是久经沙场的人,反应极快地一个侧身避了过去。

    他的脸色难看极了。

    糟糕,他们中计了。

    五王的运气不错,可是亚泷戈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那黑衣男子就站在亚泷戈的后方,他只是悄无声息地一刀划过,亚泷戈已经魂归西天,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至死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衣男子笑吟吟地看着五王,一把撕掉了脸上的虬髯胡,露出年轻俊朗的脸庞。

    一瞬间,五王把来龙去脉都想明白了,不只是包拉赫暴露了,就连他们在雁定城的所有布置都暴露了,所以他们没迎来镇南王世子妃,反而让南疆军有了可趁之机!

    五王心中怨亚泷戈大意,没有仔细确认探子的身份,可是现在亚泷戈已经死了,就算他想要治对方的罪也无济于事……

    “来……”

    五王狼狈地躲闪着,想要叫人,可是发出一个音节后,就再也没有机会继续发声了……

    不过是弹指间,营帐中就多了两具冰冷的尸体。

    两个可以令数万南凉军都震一震的人物,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玫红衣裙的女子长舒一口气,总算从紧绷中缓过劲来。

    暗杀讲究一击而中,刚才她一击不成,那事成的几率就一下子降低了三四成……幸好!幸好她还是在三招内将五王毙命。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她总算没给他们碧霄堂的暗卫丢脸!

    女子飞快地脱去了外面的玫红色褙子,露出穿在里面的黑色劲装,然后把拇指和食指圈成环,打算按照计划向外头马车里的另一个暗卫发出讯号,却被司凛一把拦住了。

    他笑得两眼弯弯,对着女子露出灿烂的笑容,从五王的案几上拿起了一个牛角状的东西。

    女子一看,眉头抽动了一下,也认得此物。那分明就是一个牛角号。

    她大概猜到对方想做什么……虽然她觉得对方有些无聊,但是上头吩咐她这次的任务要听从这个司凛的吩咐,因此也就沉默地由着对方去了。

    嗡呜——

    低沉的号角声被人吹响,雄壮,肃穆,浑厚,又透着一种隐隐的哀伤。

    这种牛角号的声音非常特别,低沉,却又穿透力极强,连绵不绝地回荡在林中。四周的南凉士兵们都是竖起了耳朵,对于外族人来说,这也许不过是一种普通的号角声,但是对于他们南凉人而言,这个声音却是特别的。

    这种牛角号的声音是他们南凉特有的,在南凉有一种传统,只有家中有德高望重的长辈去世,或者,身份高贵的人薨了,才会吹响这哀伤的角号声,以表心中的悼念。

    当守在营帐外五王的两个亲兵听到时,不由互相看了看,第一直觉就是五王在缅怀自己的弟弟九王朗玛。

    两个亲兵迟疑一下,其中一人挑开帘子的一角,躬身进去了,却不想,营帐中的状况完全超乎他的想象。

    吹奏着牛角号是一个乍看陌生却又好像有几分眼熟的男子,对方悠闲自在,看到自己的瞬间,还对着自己眨了一下眼睛。

    他的脚边,两员大将的尸体就这么横七竖八地躺在营帐中的地毯上,那狰狞的表情、扭曲的四肢和几乎将地毯染红了大半的鲜血,看来触目惊心。

    亲兵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正要呼叫,却连一个音节也没发出,“咔擦”一声,脖子就朝一边歪了过去,也摔落在地……

    号角声不改,哀伤悠长,也把营帐中的异动遮掩了过去。

    外面的另一个亲兵皱了皱眉头,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正迟疑着是不是叫人过来陪他一起进去看看,却听远方又传来一阵阵号角声,同样的曲调,同样的雄壮肃穆,似乎在讲述着一个哀伤的故事。

    这一次,仿佛是数百个,甚至是数千个号角齐齐发声……

    怎么回事?!

    这号角声到底是从何传来的,整个南凉军都听到了,瞬间骚动了起来,然后那亲兵听到一个几乎要将屋顶掀翻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来人啊!五王被刺杀了!”

    “来人啊!快来人啊!五王被刺杀了!”

    那声音听来陌生极了,亲兵觉得有些不对,可是下一瞬,他就被人环住脖子拖进了营帐中……

    不一会儿,两个身穿五王亲兵服饰的人从营帐中走出,扯着嗓子嘶吼着:“五王和亚泷戈将军被刺杀了!”

    这个消息伴随着那哀伤的号角声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眨眼就传遍了南凉大军。

    混乱中,他们似乎听到后方传来了隆隆的脚步声,伴随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号角声也越来越响,他们这是被包围了?!

    那不绝于耳的号角声与步履声交融在一起,形成一曲悲壮绝望的合奏曲,数万南凉士兵的心沉了下去,如同坠入无底的深渊……

    滚滚的浓烟蓦然从西南方冉冉升起,黑压压的烟雾层层叠叠地弥漫天际,就像是乌云压境般盘踞在空中。

    那个方向是……

    大部分的南凉士兵很快都联想到了什么,紧跟着,仿佛在验证他们的想法般,后方传来惊慌地喊叫声:“不好了,粮草被烧了!”

    “快来救火啊!”

    “……”

    是南疆军!

    是南疆军袭营了!

    可是为什么南疆军竟然能这么悄无生息地靠近他们,就像是鬼魅一般?……还有五王又是怎么死的?

    这一桩桩、这一件件都透着浓浓的不祥感,越来越多的士兵已经开始心生退意。

    可是容不得他们逃走,一阵阵的破空声传来:

    “嗖嗖嗖……”

    大大小小的石头形成一阵密集的石雨如夏日暴雨般骤然来袭,士兵们还来不及撑起盾牌,那些石块已经密密麻麻地砸了下来,毫不留情地砸在士兵的盔甲上、躯干上,撞击声此起彼伏,与士兵们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眨眼间,四周都是浓浓的血腥味,入目之处尸横遍野……

    号角声回旋不止,仿佛在为这些可怜的士兵哀悼着他们的死亡……

    不远处,雁定城的城墙上,众将士当然也听到了这响彻方圆四五里的号角声,也看到了这徐徐而起的浓烟。有的人还不明所以,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地纷纷猜测着南凉军中是出了什么变故。

    官语白优雅从容的立于城墙之上,月白色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整个计划只有李守备,郑参将等几位老将知晓,此时,他们立刻就明白这到底是意味着什么,一个个都是喜形于色。

    成了!

    南凉的主帅已除,眼前这两万南凉兵已是群龙无首,军心动荡,而这竟然没有费南疆军的一兵一卒!

    一切,全来自一个人——

    官语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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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4大捷

    一时间,几位老将都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官语白,其中有敬佩、有叹服、有唏嘘,也有一丝丝警觉与提防。

    这个官语白,实在是智计百出,至今为止,南凉人的一切谋动几乎都在他的预料和掌控之中,他的每一步似乎都是反复推敲过,既大胆,又谨慎,一步接着一步,所有的一切都如他预料般进行了。

    也难怪当初有官家军镇守西疆,可以守得西夜数十年不敢大军来犯,最后要联合大裕燕王和众臣以那等阴毒之计暗算了官家满门,才瓦解了官家军,从此只留下这个注定孤独一生的安逸侯!

    且不说将来官语白与他们南疆是友亦或是敌,但是至少这一刻,此人是站在南疆这一边的!

    这就足够了……这一役,他们定能让敌军付出惨痛的代价!

    官语白这时收回了目光,平静地向着诸将说道:“南凉主将已死。”

    官语白选择在此时斩杀朗玛,并不单纯为了振奋士气,更是为了司凛他们的行动。借着朗玛之死让南凉陷入一时的混乱和焦虑,在这样的情绪中,他们会顾不上仔细核查司凛的身份,只关注于,他带去的“镇南王世子妃”能挽回劣势……

    众小将一片哗然,他们面面相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没有时间向他们一一解释,官语白只需要他们明白如今的形势就行。

    他的目光在众将士身上缓缓扫过,尽管他神情温润,看起来就像一个儒雅的书生,但四周还是为之一静。

    所有人都看向了官语白,就听他淡淡地吩咐道:“……傅校尉,听令!”

    傅云鹤上前一步,抱拳道:“末将在!”

    “……锋矢阵准备。”

    傅云鹤神色一凛,抱拳领命道:“末将遵命。”

    傅云鹤飞快整军,不到片刻,五百手持神臂弩的士兵就已经在城墙上就位,另有五百候立在一侧,随时补充。

    一杆红色旌旗以特殊的节奏被用力摇曳了起来。

    从城墙上往下看,敌军的后方突然大乱,群龙无首的南凉军在骚动中如浪潮一般向雁定城的方向涌来。傅云鹤一直迸气凝神,他看准了时间,大声喝令道:“准备……”

    士兵取出了放置在箭囊中的铁矢,这些铁矢的箭头上都裹以粗布,凑近了甚至还能闻到有火油的气味,他们训练有素的点燃了粗布,数千枝火箭同时射出,它们的目标并非敌军,而是大地……

    轰!

    火箭在碰触到地表的同时,熊熊烈火骤然而起,灼热的气息在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夏季。这火势来得太过突然,南凉兵根本来不及反应,他们惊慌失措,试图冲出火海,可越发凶猛的火焰却让他们有些束手束脚,就好像被困在蜘蛛网上的昆虫一样,只能困死挣扎。

    “是火油!”

    一个小将猛地反应了过来,地上一定浇过了火油。

    他猜的没错,距离城墙数里外的地面上,早就浇满了火油,只要些许的火星,就能燃起熊熊大火。以神臂弩的射程,更是轻易就可以点燃火油。

    “攻击!”

    神臂营换上了普通的铁矢,数百神臂弩高举,傅云鹤一声令下,那一道道铁矢就从城墙上疾射而出,就像是无数黑色的流星划过天际,被困火海的南凉兵根本无路可躲……

    与此同时,红色旌旗又一次被大力摇曳了起来。

    十几里外的华楚聿坐在一匹黑马上,他仔细辨别着传递来的旗语,右手高高地举扬了起来。

    他想起了世子爷率兵离开雁定城的那一日,安逸侯曾召集众将,宣称这一战的主战场是雁定城,当时的华楚聿和其他大多数的将领一样,对这一说法嗤之以鼻,对于安逸侯让他带着一千骑兵与神臂营训练配合,更是不以为然。

    可就算再不以为然,作为为将者的本份,他还是听命了。

    两千骑兵被安逸侯暂编为千骑营,由他率领,与傅云鹤所率的神臂营一起练习一种他从未听说过的阵法——锋矢阵。

    这阵法非常艰涩,无论是千骑营还是神臂营皆屡屡出错,华楚聿忍不住跟傅云鹤抱怨说安逸侯简直是没事找事,不过是想揽权罢了,犯得着这么折腾他们吗。可是素来有些吊儿郎当的傅云鹤却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表示,若是他不行的话,这雁定城里还有别人可以领这千骑营。

    华楚聿自认骑术在南疆军中无人可及,被傅云鹤这一激,立刻就不服气了,尤其是不想输给傅云鹤。

    锋矢阵就这样被他们硬生生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练了出来。

    昨日,安逸侯给他和傅云鹤传达军令,命他带领千骑营和由一千卫率领的两千神臂营替换了原来的游弋营,那一刻,华楚聿才明白安逸侯先前那番话的真正用意……不禁热血沸腾!

    在红色旌旗挥起最后一下的同时,华楚聿也挥下了手,喝道:“千骑营,出击!”

    在他身后,数以千骑的骑兵,伴随着一阵阵清脆的马蹄声,奔腾而出。

    “杀!”

    喊杀声震天,骑兵杀气腾腾地朝南凉大军而去,彷如一把足以开山劈地的巨斧气势汹汹地杀了过去,手中的长刀毫不留情地刺进敌人的身体里……

    乱了,一切都乱了!

    先是五王和亚泷戈将军同时被杀,再有南疆军焚尽粮草,趁乱偷袭,南凉大军乱作一团。而从雁定城来的强烈火攻更是让千余人在短短的时间里丢了性命,这就如同压垮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两万南凉军就像是一锅热锅上的蚂蚁,彻底地慌了,乱了,失控了……甚至还出现了溃逃。

    默科力将军匆忙主持大局,命令亲兵当场斩杀了几个动摇军心的溃逃者,好不容易才用铁血手段让大军冷静下来。

    接下来只需要重新整军,南凉两万大军依然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偏偏在这时,骑兵突袭!

    可恶!

    南疆军就好像早已精准的计算了时机一样,没有给他们丝毫喘气的机会。

    黑马上的默科力将军面色阴沉得仿佛滴出水来,环视着四周。

    大裕的兵书中有一句话: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现在他们南凉军的军心已经到了“竭”的地步,哪怕自己再如何英明神武,也无力回天。

    如今雁定城没有打下不说,还折损了五王和九王两个贵人的命,他回去后,该如何向大帅交代。

    想到死去的五王,默科力的脸色更难看了。

    这一次,本该是大帅亲自率兵前来的,可是因着大帅北伐之事一直不顺,王上就把五王给派了来,大帅为了表示自己并无二心,便让五王领兵出战,又生怕五王年轻气盛,让他和亚泷戈在旁辅佐。

    这一仗本是妥妥的送军功给五王,谁能想到,事态竟发展到了如此地步。甚至于因为局势太过混乱,自己既来不及调查,也来不及审问,所以到现在还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怀疑是亚泷戈引狼入室,但是对方死了,与一个死人也无从计较,而自己却不得不为他收拾残局!

    默科力的心头仿佛压了一座小山似的,也没时间再多想,无论如何,还是得赶紧整军。

    “吹号角!”

    默科力一声令下,几个亲兵抱拳领命,跟着纷纷吹响手中的号角,不耐其烦地用号角的节奏声整合大军重新整军。

    军心涣散的南凉大军就如同暴风中的大海,海浪波涛汹涌,那几个号角的响声不过是其中的几滴水,根本就激不起一点浪花。

    大军的队形愈发凌乱,两翼的士兵更是在密密麻麻的铁矢和横冲直撞的骑兵的联合攻势下溃不成军。

    南疆骑兵一扫骑兵该有的一往无前的态势,宛若鬼魅一般肆无忌惮地在他们南凉大军中冲撞,而一旦他们整合了队伍想要回击,就会有铁矢疯狂袭来,骑兵则趁乱冲向另一边……

    “报!默科力将军,左军已经撑不下去了!”

    “报!默科力将军,困于火海的先锋军已全部阵亡!”

    “报!默科力将军,后方有敌军突袭!”

    “报……”

    败了!

    默科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敌军不给他丝毫翻盘的机会,两万大军折损惨重,而且已经毫无斗志,他就连想要将功折罪都办不到。

    哪怕再不甘心,现在也唯有撤退了一条路。

    只不过,五王和九王折损在先,自己却寸功未立的逃回去,恐怕连大帅都保不住自己。

    不,也许还有机会……

    默科力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他们是从雨澜山上那条小路来的,山道狭窄,易守难攻,只要尽快退到那里,重整大军,振奋士气,必然可以卷土重来。

    一时的撤退反而能够换来更好的时机。

    他的手上还有着压倒性的兵力优势,必能拿下雁定城,到时他要让这全城上下以命偿命!

    默科力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嘶吼道:“撤退!”

    他身旁的亲兵们再次吹响了号角,这一次,是撤退的号角声。

    这一道命令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急速地传开,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前……这才弹指间,南凉军上下都知道了默科力将军下令撤退的消息。

    士兵们再次骚动了起来,如果说之前是惶恐的话,此刻就带了一种释然——在战场上,逃兵是大忌,杀无赦。可若是将军下令撤退,那当然就是名正言顺了。

    原本慌乱的士兵们开始自动地排成队列,往雨澜山的方向退去。

    这条路大军来时已经走过一遍,此刻也是熟门熟路,已经折损数千的大军如同一片黑压压的乌云般落荒而逃地踏上了归途……

    “踏踏踏……”

    那步履声如夏日的闷雷一般沉重,又透着急不可耐的气息。

    士兵们全力奔跑着,气喘吁吁,只希望摆脱后方那如影随形的马蹄声。

    “哒哒哒……”

    雄浑的马蹄声就如同催命符一般不断地传来,明明前一刻骑兵还远在几里外,可转瞬间,就已逼近身后,锐利的弯刀在脖子上划过,轻巧的带去了几条性命,然后骑兵又会放慢骑速,远远地吊在大军身后,再寻机会。除非大军停止撤退,不然难以对这些神出鬼没的骑兵造成任何影响。

    士兵们只能更为拼命地奔跑着,心里对自己说,没多远了,马上就要到雨澜山了!

    在紧张的时候,身体变得尤为紧张,这些士兵本来都是身经百战、受过严格训练的,但是此时此刻在生与死的关头,大部分人都失去了冷静,没一会儿,浑身紧绷的士兵们就觉得精疲力尽,气喘吁吁,额头、背后都是布满了冷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雨澜山终于出现在了前方。

    士兵们看着前方几乎近在咫尺的雨澜山,浑身就像是服了什么灵丹妙药一样,瞬间亢奋了起来,每一个都精神奕奕。

    可是下一瞬,就看到一面绣着银色花纹的黑色旌旗出现在雨澜山上,在寒风中摇曳着,那么肆意,那么张扬。

    不少士兵还没认出来,可是默科力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

    这是镇南王世子萧奕的旌旗!

    可是萧奕的旌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如何知道这条小道的!那些守在雨澜山的人都在做什么?为什么都没有报信?!

    不……

    一瞬间,默科力的心沉了下去,彷如坠入无底的深渊……

    ……

    官语白收回了目光,神情温润的含笑道:“此战已胜。”

    尽管从雁定城的方向并不能看到雨澜山的战况,可从时间上,官语白已经做出了精准的判断。

    胜了?

    将士们全都傻了眼,他们都还没怎么打呢,怎么就胜了呢……

    傅云鹤更是有些不过瘾,甚至还有些羡慕华楚聿。

    不过,这锋矢阵的威力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想象!当初刚练这个阵法的时候,傅云鹤唯一的想法就是太过艰涩和凌乱,尤其是他的神臂营还被分为了两队,各守一方,三方之间甚至没有交集,只能以旗语互相交流,控制节奏。不止是华楚聿,就连傅云鹤在练习的时候也觉得很头痛,错误频频,但他相信安逸侯,所以咬牙坚持了下来。

    直到现在用在实战上,傅云鹤才明白这些日子来的训练意味着什么。

    锋矢阵的目的不单纯是杀敌,而在于扰敌,把敌军逼向雨澜山……

    只可惜,自己只能坚守雁定城,尽管那把火油烧得爽快,可到底还是比不上亲手杀敌。

    不止是傅云鹤,就连这一千神臂营将士也觉得不过瘾,恨不得和城外的两千神臂营对调一下。

    “李守备。”官语白继续道,“准备迎世子回城。”

    李守备同样没料到,这一仗居然打得这么快,这么轻易!他愣了一下神,才抱拳应命道:“是!”

    空气中弥漫着火油的气息,城外火焰还未灭,但已无伤大雅。只是战场需要打扫,统计损失和伤亡人数,尸体需要焚烧掩埋,以免引发疫病,还有民心……南凉军压境惹得满城慌慌,如今雁定城大胜,自当向百姓报喜。

    这一战虽然结束了,可后续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站在城墙上吹了这么久的风,官语白到底身子虚弱,不免轻咳了几下,小四立刻紧张地上前,说道:“公子,我们回去吧。”

    胜负已分,自己在与不在也没有多大区别,于是,官语白点了点头,与一些老将们交代了一声后,就带着小四下了城墙。

    城墙上的不少将士都没有意识到官语白的离去,他们都直愣愣地站在那里,茫然地俯视着前方一片狼藉的战场,仿佛还置身于梦中。

    南凉大军兵临城下时还不到午时,如今才刚过申时,一切就结束了?!他们还从来没有打过一场如此迅捷的守城战。

    直到李守备下令清扫战场,才让他们回过神来,纷纷领命而去……

    一个时辰后,城外的星星之火还未完全扑灭,雨澜山就传来大捷!

    此刻,守备府的一个偏厅里,南宫玥坐在一把花梨木圈椅上,手中拿着一个茶盅,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整个人看来魂不守舍。

    她当然相信萧奕和官语白的计划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是南凉毕竟有两万大军,哪怕计划再顺利,她也不由的会担心萧奕,担心他会受伤……

    南宫玥又一次把还没放到嘴边的茶盅放下了。

    百卉和画眉交换了一个眼神,想着是不是该说些话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就在这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自厅外传来伴随着一阵欢喜的叫声:“世子妃,世子妃……捷报!”

    一身青色衣裙的百合提着裙裾,全力朝这边跑来。

    这一回,连百卉也没心思计较表妹这没规没矩的样子,心里因为这个天大的喜讯而眉开眼笑。

    太好了!

    南宫玥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好像一朵蔫巴巴的花儿得了雨水的滋润,又重新焕发出神采,生机勃勃。

    眨眼间,百合已经跑进偏厅中,对着南宫玥福了福身,一鼓作气地禀道:“世子妃,南凉两万大军被全数歼灭,世子爷已经回城了,正往守备府这边来呢!”

    南宫玥霍地站起身来,激动得连她身后的圈椅都被稍稍撞击了一下,发出“咯噔”一声。她也顾不上了,喜出望外道:“我们去迎世子。”

    她抚了抚裙裾,急忙往大门的方向而去。

    她希望阿奕回家时,能第一眼就看到自己在家里等他!

    丫鬟们也赶紧跟上。

    南宫玥步履匆匆地来到了守备府的门口,朝城门的方向张望着……

    “哒哒哒……”

    没一会儿,就听到了东安大街的尽头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马蹄声,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几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骑士赫然进入南宫玥的视野中,为首的是一个身穿银白色战袍的小将,鲜衣怒马,神采飞扬。

    是阿奕!

    远远地望着萧奕,南宫玥眼中绽放出璀璨的光芒,脚下不自觉地上前了几步,再几步,那迫不及待的样子看得百合和画眉忍俊不禁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时,萧奕的马已经来到了百来丈外,他当然也看到了南宫玥,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一夹马腹,策马飞奔过去。

    “阿玥!”

    在一阵猝不及防的低呼声中,他一把将南宫玥捞起,扶着她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毫不避讳的在她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两人共乘一骑,进了守备府中。

    萧奕环住南宫玥的纤腰,将她揽在自己怀中,心里发出满足的喟叹:他所求也不过是这种宁静的生活。

    南宫玥的眼眶一阵酸涩,但是仰首时,脸上只剩下明媚的笑意。

    这一刻,无论经历了什么,只要彼此的一个笑容,所有的疲倦、沉重都会在瞬间消失殆尽……

    只要他和她,他们都平平安安就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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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011/ 第一时间欣赏盛宠之嫡女医妃最新章节! 作者:天泠所写的《盛宠之嫡女医妃》为转载作品,盛宠之嫡女医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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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宠之嫡女医妃介绍:
【爽文,双处,一生一世一双人,男主身心干净,互宠+腹黑,欢迎入坑。】
前世,南宫玥是被自己坑死的。
她出生名门,身份尊贵,得当世神医倾囊相授,一身医术冠绝天下。
她倾尽一切,助他从一介皇子登上帝位,换来的却是一旨满门抄斩!
她被囚冷宫,隐忍筹谋,最终亲手覆灭了他的天下。
一朝大仇得报,她含笑而终,却未想,再睁眼,却回到了九岁那一年。
嫡女重生,这一世,她绝不容任何人欺她、辱她、轻她、践她!
年少溺亡的哥哥,疯癫早逝的母亲,这一世,她必要保他们一生幸福安泰。
前世的继母,你不是喜欢勾引有妇之夫吗?那就给你找个断袖的男人,让你勾引个够!
前世的夫君,你不是为了皇位可以不择手段吗?这辈子你再怎么算计也只会与皇位无缘!
亲爱的表妹,前世的夺夫灭族之痛,一刀一刀让你慢慢还回来!
偏心的祖母,极品的亲戚,既然你们想斗,那就干脆斗个天翻地覆!
原以为这一世,她会孤独终老,没想到,前世那个弑父杀弟,阴狠毒辣的“杀神”镇南王却悄然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只是……怎么画风好像不太对,说好的冷血阴郁、心机深沉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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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一道圣旨下,她成了他的世子妃。
“以后本姑娘出门要跟从。”
“是!”
“本姑娘的命令要服从。”
“是!”
“本姑娘讲错要盲从。”
“是!”
“本姑娘花钱要舍得。”
“是!”
“还有,以后本姑娘生气要忍得。”
“是!以后世子妃您让往上,吾绝不敢往下!”他羞答答地抛了一个媚眼,比女人还要娇媚,“那我们就说好了,以后,……?”
她洗目,这真的是前世那个弑父杀弟的“杀神”吗?盛宠之嫡女医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宠之嫡女医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宠之嫡女医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