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5受罚(1更)
一想到鹤表哥如今正在受罚,韩绮霞咬了咬下唇,脸色有些纠结,惭愧,自责,歉然……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鹤表哥是因为担心她,是为了救她,才会擅离职守,都是因为她的太大意才害了鹤表哥。
韩绮霞很想帮傅云鹤说情,但是她也知道军令如山的道理,怕自己令萧奕难做。
萧奕倒是没有看出韩绮霞眼中的担忧,只是随意地说道:“本来应该是杖十军棍的,但大战将至,就先欠着,暂且让那小子扫三天马房去。”
萧奕说得轻描淡写,却故意没提如今雁定城里的马房规模可不一般,里头养了数千匹战马,虽然不可能让傅云鹤一人打扫所有的马房,但是这一整天打扫下来,却也决不会是一件轻松的活,更何况他还直接让傅云鹤这几天睡马房了。
听到是扫马房,韩绮霞长舒一口气,稍稍放下心来,但想到鹤表哥还欠着十军棍就又有些纠结。不过,鹤表哥近日屡立战功,到时候应该能将功赎过吧?说来说去,都是她的错!
韩绮霞眼帘半垂,心道:等过几天,她养好了伤,鹤表哥也领了罚,她去给鹤表哥做些点心、买些他最喜欢的扁食送去。
南宫玥注意到了韩绮霞的一脸纠结,暗暗地叹了口气。
她昨日就觉得韩绮霞和傅云鹤相处间似乎有些怪异,如今瞧来,莫不是……彼此动了情?
想到这里,她瞪了一眼萧奕,罚归罚,可别当着霞姐姐的面说出来啊,闹得霞姐姐忧心忡忡的,多不好。
萧奕无辜地看着她,一脸茫然。
这家伙莫非是没瞧出来?南宫玥不禁笑了,冲他眨眨眼睛,示意一会儿再说,然后又对韩绮霞道:“霞姐姐,快趁热喝鸡汤吧。外祖父您也是……”
四人一块儿用过了膳,南宫玥就催促着韩绮霞赶紧去休息,又盯着林净尘让他今晚不许再熬夜,得了他的应承后,这才与萧奕一同告辞离开。
外面,银色的明月已经高挂在夜空中,为两人照亮了前路。
一出院子,南宫玥就不禁嗔怪道:“阿奕,你也知道阿鹤是为了救霞姐姐才犯了错,你又何必跟霞姐姐说那么多,害得她心烦意乱呢!”
萧奕一脸委屈地说道:“我已经很委婉了……”说着,他就把刚才没说的那一半也给说了。他这么罚还不是想给小鹤子将功赎罪的机会,他这做大哥的,也是为小弟们操碎了心!
南宫玥听着听着,已经魂飞天外,忍不住又想起了韩绮霞和傅云鹤的事,他们俩都是她和萧奕的密友,她当然是乐见其成,问题是,以霞姐姐的身份实在是不方便再回王都,而傅云鹤也不可能永远留在南疆……
南宫玥眉宇微蹙,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对自己说,桥到船头自然直。她又何必庸人自扰。
话语间,萧奕住的院子已经出现在了前方。
两人进了屋后,萧奕一眼就看到了床榻上的两床被子,眉尾一挑,朝百卉和画眉瞪了一眼,肯定是这两个丫鬟在用这种方式警告他晚上要跟南宫玥保持距离。
哼!他是这么冲动的人吗?
百卉和画眉若无其事地避开了世子爷的视线,虽然可能让世子爷不高兴,但是为了世子妃,该提醒的事还是要提醒。毕竟她们的主子是世子妃……而且世子爷正处于精力旺盛的年纪,多提醒一句总是不为过……
两个丫鬟在净房时备好了水,便悄悄退了下去。
从前只要萧奕在家,就不需要人值夜,如今自然而是。
等两人分别沐浴更衣后,夜已经深了,萧奕毫不迟疑地把一条薄被扔到了窗边的圈椅上,和南宫玥挤到了一个被窝里。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萧奕清朗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让南宫玥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而一双桃花眼的主人还在温柔地看着她,舍不得闭眼。
随着南宫玥的入眠,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直到南宫玥已经熟睡,萧奕这才蹑手蹑脚地起来。
南宫玥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两句,但被他在背上轻拍了几下,低声哄了哄就又睡着了。
一直到天亮,当醒来的时候,南宫玥这才发现萧奕不在身边了。
南宫玥有些失落,没想到,来了雁定城,与他近在咫尺反而变得更加想他了。
用过早膳,南宫玥百无聊赖的发了一会儿呆,就让百卉拟告示去了。
口罩得尽快做出来。
不多时,那张告示就由守备府的差役贴到了守备府门前的布告栏上。
随后,就惹来了众人的围观。
雁定城的秩序已经渐渐井然有序,虽还没有摆脱家破人亡的悲哀,可人活着,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这些日子以来,雁定城一旦有什么大事,守备府都会专门贴出告示,就好比城里要发粮了、需要征召百姓修建瓮城、向全城征集治水土不服的方子等等。因而,百姓们也习惯时不时地来这里瞧瞧,而今日果然有了新的告示。
穷苦的百姓大多是不识字的,于是守备府就专门请了一个老秀才,一旦有新的告示出来,便会在布告栏前为他们一一讲解。
就听那老秀才摇头晃脑地说道:“守备府征召会女红的妇人,年龄不限,数量不限。有工钱。”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一个老妇人不解地道:“这是要做什么?”
有人猜测道:“该不会是要给那些军爷们缝补衣裳?”
“你说得对!”
“一定是这样的!”
这好像是最可能的猜测,众人纷纷响应起来:
“我婆娘的针线活好着呢,一会儿我让她来试试!”
“我也会使一些,缝缝补补绝对没有问题。”
“我赶紧回去和我家婆娘说说!”
……
是南疆军给他们带来了安居乐业,他们一直都希望能够为南疆军做些事,不过是缝缝补补的小活,别说还有工钱拿,就算一文不给,他们也不会推脱。于是,还不到半天的工夫,就有几十个妇人来到守备府报名。
她们大多是上了年纪的,正值芳龄的新妇和姑娘少有躲过城破时的那一劫的。不止是妇人如此,男人同样也是,整个雁定城里,青壮年的男人少得可怜,不少人家都是一个或两个老人带着一两个孙儿勉强度日。
妇人们被迎进了守备府,站在院子里,不时的东张西望。
她们这还是第一次进守备府,原本还想象过里面会有多么的富丽堂皇,可现在看来倒是简陋的很,除了大点以外,和别的院子也没多大区别。
等了没多久,她们就见到两个穿着青色比甲的俏丽姑娘伴着一个小夫人走了出来,那小夫人才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素色的窄袖褙子,下套同色镶边襦裙,挽了一个随云髻,只斜斜的插了一枝翠玉钗,很是素净,却通体气派。
她们不过是平头百姓,哪里见过如此贵气逼人的夫人,不知不觉中,所有人都噤了声。
“诸位大婶。”南宫玥先开口了,声音清澈地说道,“今日劳烦你们前来。其实是有一件事需要拜托一二。”
南宫玥使了个眼色,百卉就把自己做的口罩取了出来。
“需要劳烦诸位大婶做的就是这个。”南宫玥面带微笑,轻柔地解释道,“用多层白纱布折叠在一起缝合制成,配之两个挂耳,使其能够戴在脸上,以完整的覆盖口鼻……”
南宫玥耐心的一一说明,而妇人们似懂非懂的听着。
她们一开始都以为这次被召过来是给那些官兵们缝补衣裳,可如今……这要做的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个小夫人又是谁?
雁定城里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位贵气的夫人……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566贵人(2更)
南宫玥示意百卉给她们演示一遍做法,口罩的制作很简单,只是裁和缝,只要尺寸上不出差错,基本懂些针线活都能做。
待百卉演示完后,南宫玥笑吟吟地说道:“众位大婶们可瞧清楚了?”
妇人们窃窃私语。
“这位小夫人。”一个大约五十来岁的老妇说道,“老婆子大致是明白了,可这东西有啥用呢……”
不只是这个老妇,所有人都不明白,这小小的一样东西……覆着口鼻?这是要干什么啊?
“自然是有用的。”南宫玥也不多加解释,只是笑道,“一会儿你们一人领一尺纱布回去,先做一个试试。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这丫鬟。”
两个婆子抱了几卷白纱布过来,放在了院子里的一张石桌上。
因伤兵营需要大量的纱布来包扎伤口,因此雁定城里囤得纱布并不少,至少暂时用着还是足够的。
婆子帮着画眉把纱布一一分发给这些妇人们,每人一尺,又详细给了她们口罩的尺寸,就让她们先带回家去制,除了工钱以外,每人还补贴了两个铜板的针线费。
不多时,就有几个妇人领完了白纱布,走出了守备府。
“作孽啊,这上好的白纱布。”一个老妇不舍的摸着怀里的那块纱布,与邻居说道,“王婆子,我瞧着这事怎么就不太对劲呢。还有这小夫人……老婆子我这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贵气的人。”
“就是,我都不敢抬眼看她。”王婆子悄悄地说道,“老李家的,你说会不会是那一位?”
老李家的倒吸了一口冷气,禁不住也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是说……”
两人都没说下去,但都知对方的意思。
如今世子爷就住在守备府,那么,这一位通体气派的小夫人显然就是世子妃了!
“没想到我老婆子都这把年纪了竟然能亲眼见到世子妃。”
“老李家的,你可曾瞧清楚了咱们世子妃的样子?我没敢抬头看。”
“我偷偷瞧了两眼。”老李家的得意地说道,“咱们世子妃长得好极了,就跟那画里的仙女似的,和咱们世子爷简直就是金童玉女,般配极了!”
“别吹了。”同行的一个穿着青布衣裳的妇人听到了,嗤笑道,“你见过咱们世子爷?”
“我……”老李家的挺直了背说道,“老婆子我当然见过。上回咱们世子爷回城的时候,我就在那边大街上摆摊呢,咱们世子爷英武极了,老婆子我从前听戏的时候,就听人说过一个什么词来着……人间龙凤!对,就是咱们世子爷和世子妃那样!”
说到听戏,几人都不禁有些唏嘘。
从前这雁定城多热闹啊,唱戏,唱小曲,说书的……普通的百姓谁都能偶尔花上几个铜板去听上一场。可是现在,这城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沉默了一阵,那青衣妇人笑着说道,“想这么多干嘛,南凉人已经被赶走了,咱们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的。”
这倒是……
“不过,世子妃这是让咱们做什么呢?”
话题又绕了过来。
“别管做什么,贵人的事咱们可不懂,咱们只管好好做就是,世子妃可是给了工钱的!”
“这么简单的针线活就给了一个铜板呢!”
“还是赶紧回去做吧,你听世子妃那丫鬟说了没有,要是做得好,还给咱们一人一匹细布呢。那可值好几十个铜板……”
几个妇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渐渐远去。
不多时,守备府里的那些妇人全都领完纱布走了,百卉和画眉伴着南宫玥回了屋里,南宫玥站了一阵子,有些累了,随意地靠坐在椅子上,就听百卉说道:“世子妃,恐怕她们都会猜出您的身份了。”
南宫玥意味深长地笑着说道:“理该如此。”
本来这事儿并不复杂,只要由百卉把制作方法告知那些妇人就是,原本南宫玥也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只是昨日萧奕和她说了那席话后,她就改变了主意。
这件事,还是得她得出面才行,为了让所有人都注意到“世子妃正在骆越城”。
南宫玥眼帘微垂,吩咐道:“百卉,你一会儿列张单子,飞鸽传书给朱兴,让他多准备一些白纱布。若白纱布一时半会儿凑不够的话,绢布,粗布都可以,尽可能多备些,赶紧送来。”
百卉应了。
口罩的制作方法简单,只要稍懂一些针线活的人都能做得出来,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东西的会用在哪里,也不愁会被南凉的探子知悉意图。
是的,雁定城里有南凉的探子,关于这一点,南宫玥并非一无所知,就好比萧奕也在登历城中安插着探子一样……
“阿玥!”
萧奕人未到,语先至,南宫玥脸上满是欣喜,起身迎了上去,“阿奕,你回来啦。”
话音刚落,她的神色突然一顿,呆呆地注视着萧奕,或者说是注视着他身上的血迹,紧张地问道:“阿奕,你没事吧……”她注意到萧奕穿着一身戎装,难道他半夜离开,其实是去打仗了?
萧奕刚想抱抱她,又想起自己身上脏,怕血腥味熏坏了她,连忙退开一步,说道:“我没受伤。是南凉人的血。”
南宫玥闻言松了一口气。
萧奕咧嘴笑着说道:“我去换身衣裳,一会儿,咱们去外祖父那里用膳。”
这些日子来,南凉人简直就跟苍蝇一样烦不胜烦,所以,萧奕安排了一场伏击,亲自上阵,诛杀了一支来骚扰的千人营。
嗯!萧奕才不会承认是在迁怒南凉人太不识相,扰了他和臭丫头的重逢。
待萧奕脱下戎装,换了一身锦袍后,两人就一块儿去了林净尘那里。
一起用过了午膳,萧奕说起过几日带她出城走走,还有官语白他们也会一块儿,南宫玥听得兴奋,竹子就步履匆匆地来禀道:“世子爷,莫校尉来了。”
在南宫玥一行人抵达的三日后,莫修羽一路快马加鞭,终于赶到了雁定城。那也就代表程家村和银矿的事想必是告一段落了。
南宫玥和萧奕互相看了看后,萧奕就起身与林净尘告辞,往书房去了。
莫修羽看来风尘仆仆,眼尾掩不住的疲倦,但脸上却透着一丝喜意,很显然,他的事应该办得很顺利。
“见过世子爷!”
莫修羽慎重地对着萧奕单膝下跪行了军礼,自从他去年去了百越后,已经一年多没见世子爷了。
这一跪中亦带着些许惭愧,世子爷让他留在百越制衡努哈尔,可是他终究还是大意了。
“百越的事,你不必介怀。”萧奕自然明白莫修羽的心意,以努哈尔的野心,发展到这个地步也是迟早的事,莫修羽已经做得非常出色。
“莫校尉,起身说话吧。”
萧奕轻描淡写的态度化解了莫修羽的心结,莫修羽松了一口气,从地上站起身来,跟着就与萧奕汇报起南宫玥和周大成走之后的事——
由南疆军出面,此案立刻交由那余县令的上官王知府审理。
程家村一案本来就是罪证确凿,加之那余县令这些年来在岗平县横行霸道、为非作歹,此案一公告出去,犹如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巨石,激起了惊天浪涛。
程家村人虽然差不多都死了,可是那些个程家村的出嫁女,程家村媳妇儿们的娘家人却都还在啊,纷纷悲痛欲绝地到了知府衙门,哭着喊冤,谢青天大老爷为死者主持公道,紧接着又有其他岗平县的百姓也赶到府衙,联名上书,控告那余县令的种种恶行。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567操控(3更)
余县令和刘班头当场就被判了斩立决,不过在问斩之前,知府大人为了息民愤,让这两人游街了足足一个时辰,愤怒的百姓们直把臭鸡蛋,烂菜叶向这两个身上招呼,据说两人问斩后的头颅要被挂在菜市场口三天三夜,任人唾弃……
莫修羽简单地把这些是禀报了一遍后,就说起了银矿的事:“世子爷,程家村附近的那个废矿,属下等已经请老师傅一起去勘察过了,根据那老师傅判断,那个矿洞中现在被程家村的村民挖出的那些银矿应该还远远不足其一成,如果继续往下深凿,其下应该还蕴藏了大量的银矿……”
莫修羽越说越兴奋,两眼放光,脸颊潮红,仿佛已经看到了数十万、甚至于百万俩的雪花银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有了这些银子,还愁什么事办不成!
他定了定神,又道:“世子爷,这次真是多亏了小灰叼回矿石,还有世子妃果决……”
莫修羽庆幸不已地说着,没注意到萧奕的面色不太好看。
一想到南宫玥差点出事,萧奕就恨不得把那什么余县令一帮子人千刀万剐,右拳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莫修羽说得起劲,毫无所觉地继续说着:“世子爷,去勘察的那老师傅还说了,余县令那帮子人根本就是门外汉瞎胡来,他们在矿山旁的那座山上放置了大量炸药,试图炸山埋村,却不知这两座山脉其实是一条地脉,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炸山,很可能也影响到旁边的矿山,导致矿洞崩塌……”
彼时,那余县令已经送了数十个苦力进矿洞挖银矿,若是矿洞崩塌,那么又是数十条人命因为那黑心的县令而丢了性命,随之,又会有数十户人家因为少了男丁,家破人亡……
想起那些平安回家的苦力,莫修羽也有几分唏嘘。
萧奕的右手在书案上轻轻叩动了几下,表情凝重地思索着。
莫修羽所言对萧奕而言,亦是一个警训。采矿挖矿时最怕遇到的事就是矿洞崩塌,一旦出现此类事故,困在矿洞中的矿工十有八九会命丧九泉。
萧奕沉吟一下,道:“我会写一封信去骆越城给外祖父他老人家,方家手上有不少矿业,人才济济,我先去找外祖父借些人手。”虽然他名下也有矿山,但是对于矿业,他实在是门外汉,还是请教外祖父更为妥当一点。
“世子爷说得是。”莫修羽抱拳附和道,“属下暂时已经派兵将那矿洞看守起来,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入。”
禀完银矿的事后,萧奕又吩咐他去查余县令手上那些私兵的来历,那些私兵让萧奕有些难以介怀,怀疑在余县令的背后是不是另有他人在操控。莫修羽郑重应诺,就告退了。
他才一出书房,就见百合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笑得热情极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后,百合的肩膀一下垮了下来,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一脸郁闷地走了,去了林净尘的院子。
百合一进院子,画眉就迎了上去,见她表情不对劲,关心地问道:“百合姐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百合皱着小脸,立刻倒起苦水来:“画眉,我不是把我那个徒弟留给莫校尉替我照顾一阵子,本来我以为莫校尉来了,我那徒弟应该也来了,没想到莫校尉暂时把他丢在驿站了……”
百合唉声叹气,但也知道莫修羽说得不错,他急着要来雁定城向萧奕复命,确实不太方便带两个孩子马不停蹄地赶路。
瞧百合萎靡的样子,画眉既不好帮着她一起怨莫校尉,也不好替他说话,干脆就转移话题道:“百合姐姐,世子妃正和韩姑娘说过几日出游的事,你要不要也一起去?”
“当然要去。”百合顿时眼睛一亮,眸底璀璨如夜空繁星,耀眼闪亮,精神也随之振奋了起来了,抬眼朝前方看去。
前方的一棵大树下,南宫玥正和韩绮霞坐在一张石桌边说话。韩绮霞的脖子上伤处未愈,还缠着白色的绷带,她特意穿了高领的衣裳稍微遮掩。
百合快步上前,给南宫玥正和韩绮霞行了礼,然后笑嘻嘻地说道:“世子妃,这次出游,您可一定要带上奴婢啊。”
雁定城如今还处于高度戒备中,寻常人想要进出城,必须有萧奕、李守备等人的批准。
这难得来了一个新地方,却只能困在城里不能出去,也委实把百合给闷坏了,一听可以出去放风,立刻自告奋勇地请缨。
百卉无语地皱了皱眉:这丫头嫁人后,没自己看着,果然是越来越没规没矩了。
百合自然是注意到了表姐的神色变化,笑眯眯地对着百卉眨了眨眼,意思是,我是来给世子妃当护卫的,世子妃出行,我本就该作陪啊!
南宫玥有趣地看着这对表姐妹俩的眼神交换,有姐妹的感觉约莫就是如此……想着,她心底倒是生出一丝没有妹妹的遗憾来。
她半垂眼帘,咬了咬下唇,也许……也许将来她和阿奕可以生一对漂亮的姐妹花,她会把像母亲林氏教养她一样教养她们……
想着,南宫玥的脸颊微红,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含笑道:“好,我就带上你和阿蓝。”
“奴婢谢过世子妃。”
百合顿时乐坏了,喜笑颜开,像是得了什么莫大的赏赐般,看的四周的姑娘们都是忍俊不禁,连韩绮霞都掩嘴笑了出来,心道:玥儿身旁的百合性子委实是活泼得紧,让人看着不由心情舒畅。
她还记得以前玥儿偶然间跟她提过,百卉百合这对表姐妹自小相依为命,想必很是孤苦吧。但就算如此,百合还是保持了这种乐观的性子,这或许是她的天性如此,更或许是因为她背后有着坚实的盾牌吧……就好比她的表姐,又好比她的夫婿……
想着,韩绮霞不由地看向了身旁南宫玥,还有不远处正在晒药的林净尘。自己也足够幸运了,失去了一些,却也因此获得了其他。
还有……
韩绮霞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脖颈上的绷带,表情一时有些复杂。
“霞姐姐……”南宫玥担忧地看向韩绮霞。
韩绮霞猛然回过神来,笑了笑,笑容明媚如初放的山茶花:“没事,只是伤口有些疼,玥儿,可不能因此就不带我出去玩啊!”
南宫玥怔了怔,她以为以韩绮霞的性子一定会说自己没事的,把痛楚和不适都自己咽下,却不想这一次……
南宫玥忍不住细细地审视着韩绮霞,总觉得她好像有些地方变得不一样了,似乎眼神更为坚毅,却又透着一种明朗的感觉。
自从来到南疆以后,韩绮霞一直很努力,努力学医、努力适应生活、努力改变自己……南宫玥心里是觉得韩绮霞似乎太过勉强她自己了,但也不知道从何劝起,韩绮霞的心情只有她自己可以体会,日子也只有她自己可以过下去,既然她在努力用一种积极的态度面对,旁人又有什么资格去置喙或训诫什么,不过是带着居高临下的优越罢了。
可是现在韩绮霞似乎又有了一种微妙的差别,好像……好像是骤然间顿悟了什么。
南宫玥勾唇笑了,眼中笑意浓浓,并没有追问什么。只要霞姐姐她能越来越好就好。
几个姑娘围在一起热火朝天地讨论起出游到底要准备哪些干粮、点心、茶水什么的,这些东西都必须在今晚先备好。
南宫玥的脸上绽放出璀璨的笑容,仿佛又回到了王都时,与蒋逸希、原玉怡、傅云雁她们一起把臂同游……
只是这次,恐怕是不能让她们玩得尽兴了。
568亲家
从次日起,接了活的妇人们就陆续带着做好的口罩过来了。
这一次南宫玥没有再亲自出面,而是全权交给了画眉去处置。
画眉一一验收,发现有问题就当场指出,再告诉她们正确的制法,最后又给了每人十尺纱布,让她们带回去慢慢制。
忙了大半天后,画眉把收到的口罩拿回去给南宫玥瞧了。
南宫玥随手拿起一只,细密而又平整的针脚一看就知道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世子妃,她们都很用心。”画眉说道。就算有做错的,也只是理解上错了,无关别的。
在经历了那场战乱后,雁定城的所有人都在努力的重新振作起来,努力的忘记伤痛,努力的去生活。
南宫玥含笑颌首,吩咐道:“你去整理个箱子出来,暂时把收到的口罩放在里面。”
她稍稍估算了时间,等周大成带来足够的纱布或者绢布,每人每天至少可以制作十个口罩,等熟练起来后会做的更快。
这两日来,陆续有妇人来守备府报名,算起来,只要招募到两百个妇人,短短五、六日,制作出来的口罩就足以配备一支万人大军,甚至一旦急需,还能招募到更多的人。
确实比做药丸要快速而且安全的多。
外祖父果然比自己想得周全。
昨日夜里,萧奕命莫修羽率领一支十人小队悄悄去了那个沼泽,为的是试验药物和口罩的效果,快马加鞭,预计六、七日就能来回,而那个时候,口罩也基本制作妥当了。
南宫玥觉得也该把药材准备起来。
想到这里,她的双眸熠熠生辉,选择来雁定城是来对了!
时间在忙碌中悄然而去,终于到了众人约好出游的日子。
一大早,众人就在守备府集合。
南宫玥是和韩绮霞一起过来的,为了出行方便,几位姑娘包括百卉、百合,全都换上了男装,一个个英气勃发,有几分雌雄莫辨的味道。
萧奕、官语白和傅云鹤已经牵着各自的马等在了那里,众人很快就互相见了礼。
短短几日不见,傅云鹤看来似乎瘦了一圈,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阴影,显然这几日很是辛苦,不过看他眼眸清亮有神的样子,精神还不错。
“鹤表哥……”韩绮霞想问候傅云鹤这几日如何,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堂堂咏阳大长公主府的嫡孙跑去扫马房,如今的她早已经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王府贵女,完全可以想象这几日傅云鹤过得有多狼狈。
想着,韩绮霞的表情变得更为复杂。
迎上韩绮霞充满歉疚的眸子,傅云鹤直觉地想说自己没事,这并非是安慰人的话,这两年来,他经历了与百越以及南凉的数次战事,早就习惯了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军旅生活,也习惯了战场上的血腥与残酷,相比下,扫扫马房什么的也就是个力气活,虽然马粪的味道实在不讨人喜欢,虽然劳碌了三天,他浑身的肌肉委实有些酸痛……
不过,就算他说自己没事,霞表妹也不会信的吧。
他眼珠滴溜溜一转,干脆就诉苦道:“霞表妹,你那里可有什么熏香?扫了三天的马房,我现在无论闻着哪里,都是马骚味和马粪味!”
他苦着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没注意到在他提到“马粪”的时候,后方的百合默默地后退了一步,然后又一步,捏了捏鼻子,撇开了脸。
韩绮霞怔了怔,眼中浮现笑意,说道:“鹤表哥,外祖父那里有几种熏香,清新淡雅,芳香持久,而且清爽醒神,应该适宜男子熏染衣物。等今日回来,我给你送去。”
“那就麻烦霞表妹了。”傅云鹤乐滋滋地说道,抬了抬下巴,神采飞扬,隐隐透着一丝显摆。
一旁的小四淡淡地看了傅云鹤一眼,心道:果然是物以类聚,萧奕的这些小弟都跟他是半斤八两……
“人到齐了,我们赶紧出发吧。”这时,萧奕朗声道。
众人纷纷翻身上马,鱼贯地出了守备府,公子、姑娘们骑在骏马上,一个个都意气风发,英姿勃勃,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让看者不由赞叹好些个俊俏的少年郎。
有萧奕这张脸等于就是令牌,立刻有城门守卫给众人开了城门……
出了城门后,众人就沿着官道一路往南,萧奕与南宫玥并肩而行,一边奔驰而行,一边道:“阿玥,我们今日要去的雨澜山距离雁定城不过六七里,我和小鹤子、韩姑娘,还有小白之前去过一次,那里风景不错,山清水秀。”
他们这么多人出去玩,自然而然地把小灰也吸引了过来,萧奕说话的同时,就听小灰在上方发出鹰啼,仿佛在附和主人一样。
它似乎知道他们要去哪儿,欢快地拍着翅膀,眨眼就冲到他们前方近百丈外。
萧奕抬眼看着小灰,得意洋洋地说道:“你看,连小灰都知道那里好玩!”
瞧他那老王卖瓜自卖自夸的样子,后方黑马上的小四无语地眉头抽动了一下。这个萧世子还是轻浮得跟个纨绔似的……
想着,小四忍不住朝自家公子看了一眼,还是想不明白大裕有这么多人,自家公子这样的谦谦如玉君子,怎么就偏偏和萧世子这种不正经的家伙看对眼了呢?
这是不是就是前世的孽缘?!
要不就是萧世子的脸皮太厚?
小四稍稍加快马速,只比官语白落后一个马头,看着自家公子策马迎风、眉眼含笑的样子,小四原本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也微微勾了起来,今日秋高气爽,正适宜策马奔腾,快意江湖。
因为不是赶路,所以他们都悠闲随意,走走停停,不过六七里的路程,却足足花了半个多时辰才赶到了雨澜山的山脚下。
众人翻身下马后,竹子照例地被留在山脚下看着马儿,其他人则一起上山。
韩绮霞的脚只是轻微的扭伤,在擦在药酒,已经不妨碍行动了。
她从马侧取下了一个竹编的箩筐,熟练地背在了身上,南宫玥一看就知道是采药用的竹箩,韩绮霞明显是有备而来,南宫玥微挑眉头,好奇地问道:“霞姐姐,这雨澜山上莫不是多药草?”
“是啊。”韩绮霞精神奕奕地点了点头,说道,“玥儿,这雨澜山简直是座宝山,半个多月前,我和外祖父偶然路过此地意外发现的,这座山上遍地是药草,我上次来还采到了石荆草、紫萝藤……”说起药草来,她滔滔不绝,一双乌黑的眼睛晶莹璀璨。
每次看韩绮霞这副样子,南宫玥都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天意有时候真是太过玄妙。
她今生最大的遗憾约莫就是不能随外祖父学医,和外祖父一起去大江南北游历……可是霞姐姐却做了她今世做不到的事。每每想来,南宫玥都仿佛在韩绮霞身上依稀看到了前世的自己,约莫上天是欠了外祖父一个学医的孙女吧!
想着,南宫玥勾唇笑了,如三月迎风怒放的春花。
她亲热地挽起韩绮霞的手,道:“霞姐姐,你今日要采什么药草?我来帮你吧。”
韩绮霞二话不说就应了,听得一旁的傅云鹤委屈得瞪大了眼睛,上次他想帮忙,霞表妹还嫌弃得不得了,轮到大嫂,霞表妹的态度如此天差地别。这……也太差别待遇了吧?!
萧奕眼尖地看到了傅云鹤的表情,挑衅地抬了抬小下巴,仿佛在说,你大嫂跟你能一样吗?
傅云鹤谄媚地笑了,点头哈腰,意思是,那是!大嫂跟小弟我当然不同!
小四鄙夷地看了傅云鹤一眼,在他身旁走过。
一行人沿着之前走过的那条小路往山上而去,前方,韩绮霞一边走,一边还在和南宫玥继续说着话:“玥儿,我今日打算再去采一些石荆草,还有……”
傅云鹤终于忍不住走到韩绮霞身旁,插嘴道:“霞表妹,你上次来怎么不多采些回去?”为了那该死的石荆草,傅云鹤上次被韩绮霞当孩子“哄”了一回,实在印象深刻。他分明就记得这山上长了不少石荆草……
他话音刚落,就听韩绮霞和南宫玥齐声回道:“适度取用,不可竭泽而渔!”
傅云鹤愣了愣,南宫玥和韩绮霞也愣了愣,跟着噗嗤一声,两个姑娘同时笑出声来。
她们俩刚才说的话是林净尘出门采药时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哪怕所见的药材再罕见、再珍贵,林净尘都不会竭泽而渔。他的为医之道自然而然地影响了南宫玥和韩绮霞。
山路还是如上次一般崎岖艰难,令众人意外的是不只是韩绮霞爬山的动作利落,南宫玥也亦然,又有百卉、百合护在身旁,根本就轮不到萧奕做护花使者。
萧奕心里一阵扼腕,但他的性子一向不钻牛角尖,立刻就和官语白说起话来:“小白,你今日可是带了舆图?”
官语白点了点头:“新舆图已经完成了六七成,这座雨澜山是方圆十里最高的一座山,视野也不错,我今日也想顺便拿新舆图再实地比对一番……”说着,官语白想到了什么,眉眼一挑,勾出一抹清浅的笑,转头看向萧奕道,“阿奕,你放心,我这些日子有好好休息,不信,你问小四?”
萧奕也挑了挑眉头,还就真的问了小四:“小四,你可别替你家公子瞒着!”
小四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自从上次萧奕用林净尘“威胁”官语白后,官语白这几日的作息确实规律了不少。别人也许看不出那细微的差别,但是在小四眼中,公子的气色明显好了些许,半夜也很少咳醒了……
众人言笑晏晏地到了山腰,韩绮霞四下看了看,道:“玥儿,我记得上次我就是在这附近找到石荆草的……”
她正说着,百卉已经看到了,指着右前方道:“世子妃,韩姑娘,那里有石荆草。”
几个姑娘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各自戴上鹿皮手套,采摘起来,百合对药草什么的一窍不通,在一旁给她们打下手。
看着南宫玥和百卉熟练的动作、手势,傅云鹤在后方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心想: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大嫂的医术自然是自己不能比的。
不过……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韩绮霞脖子上的白色绷带上,目光一凝,那一日的一幕幕在眼前飞快地闪过……
他心口一紧,不自觉得握紧了拳头。
这时,南宫玥、韩绮霞她们已经采好了所需的石荆草,百合笑眯眯地主动帮韩绮霞背起了竹箩,吐了吐舌头道:“韩姑娘,这竹箩就让奴婢来背吧。您瞧奴婢对药材是一窍不通,也就这一身力气可以让您使唤!”
韩绮霞也没跟百合客气,道了声谢。
南宫玥起身后往四周看去,习惯地搜索起萧奕的身影,却发现不知何时,萧奕、官语白和小四三人不见了,便问傅云鹤:“阿鹤,阿奕和官公子呢?”
南宫玥这一问,傅云鹤忙向四周看去,这才发现周围少了几个人。
他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刚才分了会儿神,以致大哥他们什么时候走开的,他也没意识到。
百合噗嗤地笑了出来,取笑道:“傅三公子,您刚才莫不是魂飞天外去了?”
百卉已然无力,警告地拉了百合的右袖口一下,意思是,别没上没下的。
百合又孩子气地吐了吐舌头,还是任子南出声禀道:“世子妃,刚才小灰好像看到了什么,过来叫世子爷和官侯爷过去了……”
姑娘们面面相觑,南宫玥、百卉和百合忍不住心想:也不知道小灰又要捡什么东西回来了?
没过多久,右前方传来树枝、树叶被撩动的簌簌声,紧接着,是小灰熟悉的鹰啼,一声接着一声,它听来很是兴奋。
众人下意识地循声看去,小灰从树荫间猛然飞蹿出来,撒下一片零落的叶雨,紧跟着就见三道熟悉的身影从林木间朝这边走来,正是萧奕、官语白和小四。
“阿玥!”萧奕远远地就冲着南宫玥喊道,加快脚步小跑了过来,脸上掩不住的笑意,“哈哈,你一定不知道小白刚才捡到了什么?”
南宫玥挑了下右眉,心道:不是说小灰又“捡”东西去了吗?怎么变成官语白了?
百卉和百合也是疑惑地互相看了看。
没等南宫玥说话,萧奕早就憋不住地说了出来:“小白给我们家小灰捡了一个媳妇回来!”说着,他往官语白和小四的方向指了指。
小四走在官语白身后,本来身形被官语白挡住了大半,直到主仆俩走近,南宫玥和韩绮霞她们才注意到小四把袍角撩了上来,袍子的下摆兜了一个小东西,那是一只毛绒绒的白色雏鸟,圆滚滚,软绵绵,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雾蒙蒙的,身子微微颤动着,看来可爱极了。
几个姑娘家都被它看得心口一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唯恐吓坏了这个小家伙。
韩绮霞关心地说道:“它的母亲呢?它可是从鸟巢掉下来了?我们赶紧把它放回鸟巢去吧……”
一听韩绮霞的语气,南宫玥、百卉和百合就心下了然,知道韩绮霞肯定没看出这到底是什么鸟的雏鸟。
主仆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南宫玥清了清嗓子,含蓄地说道:“阿奕,这个小家伙就是你给小灰找的媳妇?”
南宫玥主仆三人把小灰从一只可怜兮兮的雏鸟一点点地养成了现在这头矫健的雄鹰,三人一眼就看出小四袍子里兜的是一头小小的雏鹰。
韩绮霞愣了一下,很快恍然大悟道:“这是雏鹰?”她曾听说,雏鹰身上一旦沾了人的味道,再放回鹰巢的话,会被母鹰舍弃。
萧奕点了点头,笑道:“刚才小灰发现的,小白瞧这雏鹰可怜,就把它收养了。”
小四的表情有些古怪,其实,这只白色的小雏鹰是萧奕他们家的小灰发现的,怎么也该由萧奕捡回去才是。偏偏这个萧奕委实是厚脸皮的,非怂恿着公子去救这只雏鹰,现在更自说自话地给两头鹰定起娃娃亲来。
小四看着公子平日里很喜欢小灰,也觉得养头鹰逗公子开心,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可是他们含辛茹苦养大的鹰凭什么要便宜了萧奕家!
不过,若是自家的小鹰将来能和小灰将来再生一窝小鹰,好似也不错……
这辈子,第一次要养“闺女”的小四一时纠结住了,实在是难以取舍。
即便心中已经是心念百转,表面上,小四脸上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大概也唯有官语白看出了少年心中的纠结,官语白把拳头放在唇边,勾唇笑了,心想:也许养一只小鹰也不错。小四平日里一直跟着自己,也委实太寂寞了一些……虽然小四一直自认是仆,但是对于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并经历了常人所不能想象的苦难的官语白而言,奋不顾身地把他从天牢中救出来,并且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四,就如同他的弟弟一般。
官语白含笑道:“阿奕,你这就不对了,婚姻大事虽然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彼此相看对眼才行。我家寒羽若是不喜欢你家小灰,我可是不答应的。”
几句话说得南宫玥捂着嘴,差点没笑出声来,姑娘们都忍俊不禁,百合的肩膀更是疯狂地颤动着,任子南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这么说,公子是同意养它了!小四又低头看向了兜在袍摆上的小鹰,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寒羽,这个名字比起小灰什么的好听多了。
公子养的鹰也一定比小灰那只蠢鹰讨人喜欢!
寒羽抖动着翅膀发出稚嫩无比的啼叫声,仿佛知道自己有了名字和新家一样。上方的小灰一听,盘旋着降低了身子,在小四和官语白的头上绕着圈子,一圈又一圈……
萧奕也是笑吟吟地看着寒羽,满眼的慈爱,忙不迭地点头附和道:“小白,你说的是。总要它们看对眼。”心里却想着,反正现在小白就在南疆,那么寒羽也在南疆,以后寒羽和小灰青梅竹马,自家小灰又是这么英姿飒爽、威风凛凛,哪头鹰见了会不爱?!
萧奕信心十足地想着,飞快地给南宫玥抛了一个眼神,意思是,我聪明吧?出来游玩一趟也能给小灰找好媳妇,这下省心了!
南宫玥本来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被他这个眼神又给逗乐了。
这个短暂的插曲后,众人就继续往山上走去,这一路上因为多了一只小稚鹰,几个姑娘都忍不住去逗一逗,欢声笑语。
一鼓作气地到了山顶,几个姑娘多少都有些乏了,便在这里稍稍歇歇脚。
官语白展开了手里的牛皮纸,一边对比着角度,一边用炭笔细心修正。
他居高临下地远眺着四周,似是在找寻着什么。
直到,他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猎户打扮的男人,唇边不由露出了意味深长地笑容……
569睿智
“阿奕!”
官语白指着左前方灌木丛中半隐半露的一条小径对萧奕道:“从那个方向,应该可以远眺到雁来河,这里还缺一段雁来河的下游走向……”说着,又指了指手上的牛皮纸示意萧奕过来看。
萧奕瞟了一眼牛皮纸上的一处空白,爽快地应道:“走,我们过去看看。再加上雁来河的下游后,这个方向的舆图也差不多全了。”
“接下来就差西南方位……”
两人一边说,一边朝那小径走去。小四暂时把雏鹰寒羽交给了百卉和百合照顾,如影随形地跟在官语白身后。
那条小径上灌木横生,萧奕拿出一把短刀,披荆斩棘地为两人开路……
“两位公子且留步!”
这时,一个憨厚的声音从他们后方传来,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背着大弓的大汉正大步朝他们走来,那大汉看来四十来岁,黑膛脸上留着虬髯胡,正是刚才他们看到的那个猎户。
官语白挑眉看向对方,问道:“不知兄台有何指教?”
那猎户表情憨憨的,搔着后脑,好心地劝道:“公子,这座山上多猛兽出没,俺瞧公子你手无缚鸡之力的,还是谨慎小心点,别随处乱走的好。”
“多谢兄台提点。”官语白抱了抱拳。
本来落后一步的萧奕大步走到官语白身旁,不以为意地拍了拍官语白的肩膀,笑道:“兄台不必担心,我这兄弟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不过他这小护卫还略懂些武艺,猛兽什么的伤不到他的。”
说着,他似笑非笑地朝小四瞥了一眼。
虽然自己貌似是被这位萧世子给夸奖了,可是小四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冷冷地看了萧奕一眼,抱拳淡淡道:“萧公子过奖了。”
那个留着虬髯胡的猎户又将三人打量了一番,目光在萧奕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垂眸掩去眸中的锐利,豪爽地笑了笑,又道:“那就好,公子可别怪俺多事。几位公子可是来这雨澜山游玩的?”
官语白笑道:“听说这雨澜山风光秀丽,就过来随意看看走走。”
那猎户点了点头,一脸自傲地说道:“俺们雨澜山和雁来河那都是山清水秀啊,也就是位置偏僻了些。”顿了一下后,他热情地说道,“公子们既然上到山顶,想必是走了有些时候吧,俺们村子就在这山脚下,走走也不用半个时辰,不如去俺们村子歇个脚如何?”
官语白侧首看着萧奕:“阿奕,你觉得如何?”
“也好。”萧奕颔首道,“走了小半天了,我们也好顺便讨杯水喝。”
“各位放心,别的不敢说,凉水肯定是管够!”猎户爽朗地大笑,指着西南方道,“俺们村就在那头。公子们可要叫上你们的几位朋友?”
“那是自然,我们就叨扰兄台了。”萧奕豪迈地抱了抱拳,谢过对方,“还没请教兄台贵姓?”
说话间,小四已经把坐在不远处歇息的南宫玥等人也叫了过来。
?“俺姓张,弓长张。几位跟俺这边走。”
那张猎户热情地在前方带路,南宫玥、萧奕他们三三两两地陆续跟上。
张猎户领着他们朝西南边而去,穿过一片树林后,就看到树林后赫然是一条被人给走出来的崎岖小道。
张猎户笑容满面地介绍道:“俺们村子就在山脚下,所以村子的人经常走这条小路上山,俗话说的好,上山容易下山难。几位公子小心点儿走。”
说着,张猎户率先走了下去,他看来对这条小路非常熟悉了,脚步稳健地往山下走去,还是不时地在前面提醒他们注意脚下。
沿着干涸的黄泥小径一路下去,快到山脚的时候,就见一个小村子出现在下方,村子里林立着二三十间土墙瓦房的小屋子,只是从山上俯视下去,村子看着有些荒芜。
等他们快走到村子口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村子里静悄悄的,万籁俱寂,让人觉得死气沉沉的,没什么生气,不,或者说人气。
那张猎户在前头叹了口气,道:“让几位公子见笑了,几个月前南凉人打过来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逃的逃,死的死,现在也只有连俺在内的六个人还住在这村子里。”
他抬眼看着前方的村子,眉宇深锁,又幽幽地叹了口气,“俺一家老小都死在战乱里了,就活了俺一个……有时候想想,俺真是恨不得随他们去了,哎,可是俗话说,好死不如歹活,几位说是不是?”说着,那张猎户已经是泪眼朦胧,眼睛通红得一片,看着令人唏嘘不已。
百合愤愤地说道:“那南凉人委实是可恶!不知道害了我南疆多少无辜的百姓和将士家破人亡,身首异处!要是让我碰上南凉人,看我不杀他们个落花流水。”
话语间,众人也都看着这个村子,此刻,已经是正午,可一眼望去,也就两三户人家燃起了袅袅炊烟,寥落萧条。
“这位小公子还是个热血之人。”张猎户深有感触地对着百合抱了抱拳,跟着话锋一转,“几位公子请,俺家就在前头了。”说着,他指了指距离村口不远正冒着炊烟的一间屋子说,“现在跟俺表弟一起搭伙过日子,他估计是的做晚饭了,几位公子要是不嫌弃,在俺家用些便饭如何?”
官语白和萧奕互看了一眼,最后是官语白微微一笑,抱拳道:“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叨扰兄台了。”
“公子你太客气了。”张猎户爽朗地大笑,“虽然是粗茶淡饭,不过胜在是俺昨日刚从山里猎的野味,那山鸡、野兔肉质鲜美劲道,无论是烤一烤,还是随便煮个汤什么的,都好吃极了……”
张猎户滔滔不绝地说着,话语间,几人就来到了猎户之前所指的那栋房屋前。
屋子外用一圈木栅栏围了起来,一进院子就可以看到小小的菜地,但是里面种的菜已经干枯发黄,院子里七零八落地散落着一些筛子,箩筐,石磨……看得百卉、百合微皱眉头。
张猎户有些不好意思地搔着后脑,说道:“让各位见笑了。俺们两个男人五大三粗的,怎么也收拾不干净……”
那张几乎被大胡子遮住的脸庞露出几分赧然来。
傅云鹤笑嘻嘻地说道:“张大哥,你太客气了。咱们男人又不是娘们,不拘小节!”
这时,屋子里传来一个粗犷的男音:“表哥,是你回来了吗?”
说着,声音的主人已经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那是一个三十多岁、中等身量的男子,又黑又瘦,一张长长的马脸,相貌十分平庸,狐疑的目光投向了张猎户身后的
“大椿啊。”张猎户忙应道,“俺在山上正好碰到了这几位公子,他们想来俺们家歇个脚,讨口水喝。俺想着你正好做了饭,干脆俺们就顺便请这几位公子吃个便饭好了。”
大椿愣了愣,立刻热情地应声道:“饭就快做好了。各位请进!就是屋子里简陋,各位别嫌弃。”他一边引众人进屋,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从南凉人打来以后,俺们村已经很少有客人来了,今日难得,可以热闹一下。”
堂屋里空荡荡的,只放了一张方桌和几条长凳,还有角落里的几个大罐子,屋里头虽然简陋,不过这厨房传来的热腾腾的食物香味,面香混合着肉香弥漫在屋子里,让闻者垂涎欲滴。
“几位快请坐,别客气。”
张猎户笑容满面地请萧奕、官语白、南宫玥几人在一张简陋粗糙的方桌旁坐下,又从里屋拖出了几条长凳,客气地让小四、任子南他们也都坐了下来。
“张兄,你也坐。”萧奕招呼那个张猎户也坐下,随和地问道,“这村子都没几个人了,你们为什么干脆不搬到别处去呢?你们就六个人住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道啊。”
张猎户苦笑了一下道:“俺自小在这村子长大,也就只会打打猎。哎,雁定城虽然安全,但是俺们村的一个村民去看过了,雁定城每天城门紧闭,不能随意进出。这要是困在了城里,俺们这些粗人靠啥吃饭呢?就算不饿死,那也还不得饿得面黄肌瘦的……反正俺们也就几条贱命,既然老天爷侥幸让俺捡回命,想必也不急着收回去!”
那张猎户为人倒是豁达,说着就先笑了起来。
说话间,张猎户那个叫大椿的表弟就给他们上了几碗凉水,殷勤地笑道:“大家都渴了吧。俺们这里也没什么茶水好招待各位,也就是几碗凉白开。”
这荒野之地的普通猎户人家,自然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器皿,也就是凑了七八个青瓷大碗,有的碗口甚至还有小小的缺口,不过幸而这些碗洗得还算干净,其中的凉水清澈透明。
萧奕接过青瓷碗,没有喝,而是笑吟吟地说道:“这位大哥太客气了,照我看,最解渴的还是这最最普通的清水。”
南宫玥不着痕迹的拉了拉韩绮霞的手,韩绮霞已不是当年那个单纯懵懂的王都贵女,她微微一笑,端坐着没有动。
张猎户见状笑了笑,示意大椿把碗都放在桌上,说道:“贵人可是嫌弃俺们家的碗脏?这碗俺是好好洗过几遍的,水也是干净的。”
官语白拿起了桌上的青瓷碗,淡淡一笑说道:“有一件事,在下有些介怀,可否烦劳张大哥解答一下。”
张猎户连忙道:“公子请说。”
官语白含着道:“我刚刚在山间看到有一条泥泞小径,散乱地留着不少脚印,也不知道是通往哪儿的。”
张猎户眸光一闪,笑道:“也不知道公子说的是哪条小径,这雨澜山上多猛兽,俺们村子,还有附近别的村子的猎户都经常上山打猎,也难免留下一些脚印。”说着,他拿起跟前的一个青瓷碗,仰起下巴,咕噜噜地一鼓作气地饮尽,然后以袖口擦了擦嘴角,对身旁的大椿道,“大椿,再去给我倒一碗。”
大椿应了一声,接过碗,正要转头进厨房。
萧奕一个眼色,任子南就上前一步,拦住了大椿,却是一字不吭。
“你拦俺路干吗?”大椿愤怒地拔高音量,和张猎户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萧奕抚了抚袖子,嘴角一勾,笑得灿若桃花,意味深长地缓缓道:“两位就别白花力气了,‘没人’会来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张猎户哪里还不知道自己露相了,他霍地站起身来,想逃,但是眼前一道青色的身影闪过,小四已经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他前方,一把银色的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干脆利落地给了几个字:“我们公子的话还没说完,坐下。”匕首冰冷的刀刃贴着张猎户的皮肤,他浑身僵直。
虽然百合一贯对小四这张死人脸没什么好感,不过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小四这家伙还是挺靠得住,挺顺眼的……
张猎户眼珠滴溜溜地转着,这时,大门的方向一暗,一道人影出现在了门口……
一定是他们的人!张猎户心中一喜,却见一个陌生的黑衣人走了进来,他顿时心下一沉:糟糕!他自以为把萧奕引进了陷阱,难道反倒是自己引狼入室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张猎户几乎是胆战心惊。
来人正是萧影。
萧影的手里还拿着一串铃铛,故意晃了晃,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而张猎户和大椿的脸色却更难看了。
萧影笑眯眯地抱拳禀道:“世子爷,这村子里除了这两个人,一共还潜伏了八个南凉人,属下和阿暗杀了六个,抓了两个活口过来,现在就扔外头院子里了,阿暗正守着。”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这些南凉人也挺有意思的,在屋子后面埋了这些铃铛彼此通讯,幸好属下反应快,把他们的消息给截断了……”
原来是南凉人!韩绮霞、百合她们瞳孔一缩,此时隐隐明白官语白他们这一趟出游的真正目的约莫就是针对这些南凉人来的。而他所图应该不只是这区区几人而已!
这下,不用小四再以匕首威逼什么,张猎户自己就软软地坐了下去,冷汗直冒,心凉无比:他们在村子里布的通讯网被对方破解了!他们潜伏在这个村子里的确实一共是十人,也全被对方给解决了!
怎么会这样!
萧影脸上还是笑眯眯的样子,心里却冷笑。这帮南凉人自以为布局了这铃铛线,一旦有了情况,就可以互相传讯,却不知道这最大的弱点同时也是暴露了自己人的方位。
他和萧暗顺藤摸瓜,轻而易举就把暗桩给挖了出来。
萧奕笑眯眯地把手中的青瓷碗放下,递到了张猎户跟前,亲切地说道:“瞧你出了那么多汗,口渴了吧?多喝点水吧!”
张猎户额头和背后的冷汗更多了,身上的衣衫几乎被汗水浸湿。
他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青瓷碗,哪里敢喝。别人不知道,他最清楚,这水里面他加了“料”,可是他确信这“料”无色无味,任何人都不可能发现的。
他很想这么说服自己,可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原来“确信”的东西已经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之前,在他偶然在雨澜山上遇上了萧奕时,还想着自己的运气真是好,这个堂堂的镇南王世子竟然没带几个护卫就出门,随行的人中还有几个人娘里娘气的,一看就是女扮男装。
当下,张猎户就心中不屑,只觉得这个镇南王世子也不过如此,实在是闻名不如见面,如今战事未息,就好似浪荡公子般,竟有心思带着几个女子游山玩水。
如此之人竟然是几万南疆军的主帅,看来南疆垂手可得!
不过,对于张猎户而言,这实在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他被困在这个村子里已经数月了,要是这一次能一举击杀镇南王世子,南疆军好不容易振奋起来的士气就会瞬间被击溃,那在镇南王没反应过来以前,他们南凉大军就可一举夺回雁定城、永嘉城,甚至还拿下惠陵城。那么自己的功劳可就是铁板钉钉,从此可以一路扶摇直上!
只是弹指间,张猎户就做了决定,决心抓住这个大好的机会,把镇南王世子引到他们的村子里,然后就可以任由他们拿捏了,即便是不杀萧奕,他也是一个非常昂贵的筹码……
眼看着富贵荣华就在眼前,张猎户却万万没想到回到村子后,事情的发展却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这个镇南王世子竟然早就知道了自己是南凉人,甚至他的手下还找出了村子里潜伏的暗桩。
那么,就算对方知道自己在这碗里放了什么东西也不稀奇,自己居然还傻得以为可以对对方玩花样……
看这张猎户的表情变化实在是太过精彩,一旁的南宫玥唇角一勾,干脆趁机再给他一击以彻底击溃他的心防:“无色无味,却隐隐泛着一股米香,这应该就是‘千金倒’吧。据我所知,‘千金倒’一滴就可迷晕十头老虎,是一种极为稀罕的迷药……”
“你……”张猎户瞳孔猛缩,感觉一瞬间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砰地碎掉了。
对方竟然真的全都知道,什么都知道,就好像他们最近的一举一动都一直在对方的注视中,好像他们早就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
官语白微微一笑,眸光一闪,道:“既然兄台不想喝水,那我们就继续聊聊吧。”
官语白温文尔雅地看着张猎户,“我看几位一直轮换着守在雨澜山上,应该是为了某件贵重的东西吧?”
张猎户和大椿都半低着头,两人都没有说话。
官语白也不是要从对方那里听到什么答案,继续道:“是一条通往登历城的小径对吗?”
这一次,那对“表兄弟”有反应了,张猎户握了握拳,而那个大椿直觉地朝张猎户看了一眼。
就算不看对方的反应,官语白也早就知道了答案。按照舆图显示,雨澜山后不远就是登历城,上次他和萧奕、傅云鹤一行人来雨澜山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想查看一下山上有没有路可以通往登历城。
那一趟,他们没白来。
回去之后,他和萧奕就挑了一个日子,悄悄地又来了一趟雨澜山,沿着一条小径摸索了过去,一路小心地避人耳目,甚至没有破坏一路上的灌木。
虽然那条小径已经被人细心地清理过了,但是,凡是走过,就必然会留下痕迹,除了一些凌乱的脚印外,他们还在灌木丛中、野草上发现了一些血渍,甚至还有几具被仔细掩埋起来的尸体……一路沿着小径下了山后,两人都是喜出望外。
官语白的估计没错,雨澜山上果然有一条不为人知的小径可以通往登历城。
那么那些被蓄意掩藏的痕迹,就显得越发意味深长起来。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570震慑
到底谁干的?!
官语白不由得想到了那一日偶然遇到的樵夫,萧奕悄悄派暗卫一查,迅速地就锁定了那个村子的人,只是那帮人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探子,就算是暗卫也不敢太过靠近,免得打草惊蛇。远远地监视了几日后,只是确信村子里至少住了五六人,这些人交换着轮流上山,中规中矩地或打柴或狩猎,表面功夫也算做得不错了。
只可惜,一旦被人盯上,就会发现他们的行为举止错漏百出——有哪个村子每天只有一两个人出门的?
官语白和萧奕得知暗卫的回报后,两人细细推敲了一番,首先,从对方采买的粮食差不多可以确认对方大概有八到十人左右;其次,这些人不论日晒雨淋,每日都雷打不动必然有人上山,也必然会“不着痕迹”地经过那条小径,很显然,他们这些规律性的行为应该是跟此次的任务有关,目的就是看守那条通往登历城的小径。
所以,这些伪装成普通村民的南凉人为什么要看守那条小径呢?
这其中隐藏的秘密,很有可能将成为一个影响此战胜败的重大发现!
萧奕果断地提议以自己为饵钓那些南凉探子上钩——萧奕身为镇南王世子,绝对是一个非常诱人的饵食,几乎足以勾得那些南凉人一时头脑发热得去以身犯险!
想要确保南凉人落入他们的陷阱,就必须让对方掉以轻心,让对方低估萧奕的为人处世,这种事萧奕再擅长不过了。
他和官语白叫来了南宫玥、傅云鹤,几人在书房秘议后,便安排了这次的出游,装作一群年轻人出来游山玩水的样子。
这几个南凉人果然上钩了。
官语白和萧奕看似一直悠闲淡定,但两人心里都是暗暗地长舒一口气。这一次的行动最难的就是要把所有人一网打尽,决不能让任何一个逃回登历城,使那伊卡逻得知任何风声,否则,一切的谋划就将功亏一篑。
官语白和萧奕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此刻,张猎户已经是阶下之囚,却还能好端端地与萧奕、官语白面对面地坐在这里,当然不是因为官语白非要与他说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而是为了更重要的东西……
“看来兄台还是不打算说什么?”官语白漫不经心地用食指叩着桌面,又道,“贵国的主帅既然不惜让你们守在那里‘数月’,那条小径想必对他而言,至关重要。”官语白故意用了肯定的语气。
张猎户咬了咬牙,抬起头来,一副英勇无畏的表情,冷冷地看向萧奕道:“萧奕,你们不用白费心机了!我们南凉人可不是什么软骨头,我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说话的语气、表情与之前的憨直截然不同,浑身甚至还隐隐带有一分锐气,百合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心道:如此的演技,就算当个戏子,那也绰绰有余了吧。
面对此人的不识趣,官语白却是嘴角微勾,到底“说不说”可容不得这张猎户说了算,对方若是发现自己暴露了身份,就果断自裁,那自己确实拿他没辙。
一个活的人就算他死撑着不说话,他能“透露”的讯息也比一个死人多。
比如刚才张猎户就肯定了自己的一个猜测,他们这伙人守在这村子里已经有好几个月了,而且这个命令果然是主帅伊卡逻下达的。
再比如,人在听到一些切身相关的事,难免会在一些细微的表情上漏出马脚,嗤笑,惊恐,喜悦,得意……也同时表现在他们的肢体上,握拳,颤抖,出汗……哪怕是一闪而过,但也是有迹可循。
所以,张猎户和大椿在萧影刚才禀告时,那压抑不住的惊恐就让官语白确信这村子的暗桩都被他们拔出了。
瞧,虽然对方没说几个字,却也说了不少了。
官语白嘴角勾出一个浅笑,抬眼与那张猎户直视,一双原本温和的眼眸一瞬间如同一把骤然出鞘的利剑,释放出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凌厉。
张猎户猛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他久经战场几十年,手上不知道有多少条人命,杀人,对他而言,和他平日上山狩猎、杀鸡宰鸭相比,并无太大的差别。
可是刚才,他竟然在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斯文公子身上感受到了猛兽的气息,这个人绝非普通的书生,甚至于此人手上也是杀戮无数,才能露出这样的眼神。
这个人,不是什么书生,不是什么谋士,也是一个将士,一个厮杀战场的将士!
怎么可能呢?这种人一上战场不知道都死了多少次了吧?
不知道为何,这个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矛盾感令张猎户心中不祥的预感更浓重了,本来他只是懊恼自己看轻了萧奕,这才中了南疆人的陷阱,坏了伊卡逻大将军在此布下的一局好棋,但现在却变成了自心底深处发出的惶恐,就像是动物在各种天灾来临前,往往会有一种敏锐的直觉,然后逃离……
明明战事未息,可是此时他却有一种他们南凉似乎要输了的感觉……
张猎户已经坐立不安了,心中忍不住揣测这个书生模样的公子到底是谁。他再次朝对方看去,见这公子与镇南王世子并肩而坐,两个人都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一柔一刚,可是在气势上却不分轩轾。如果这公子真的是一名将士,那也绝非是普通的将士,而是一个足以和镇南王世子并驾齐驱的人物!
南疆军中什么时候还有这么一个人物?!
“你是谁?”
在张猎户还没察觉以前,就忍不住脱口而出地问道。
官语白还没什么反应,萧奕却是挑眉笑了,给了四个字:“不告诉你!”
若非是这个场合实在是太严肃,严肃到关于两国军情,百合差点没笑出声来。自家世子爷还是那么有趣!
可是萧奕这四个字却是发自内心,小白的名字就算是要说,又何必告诉这么一个无名小辈,官语白的名字必然会再次传遍大裕,震慑四方蛮夷,却也不是在这里,在这个小小的瓦房中。
这时,官语白微微一笑,答非所问道:“张兄,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教……”
他温文尔雅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不只是那张猎户和大椿,其他人也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他的声音,仿佛连众人的呼吸声也听不到了……
须臾,一行人等就出了这间屋子,只有张猎户和大椿两人永远地留在了里面。
一出屋,便见萧暗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院子里,脚边横七竖八地躺着两个昏迷不醒的“猎户”。
萧暗给萧奕行了礼后,萧奕随意地给了一个手势,萧暗就心领神会地抱拳领命,跟着萧奕一行人就从院子里出来了。
这两个南凉活口已经没有必要了,本来留着他们也是担心那张猎户和大椿会如死士一般服毒自尽……现在既然已经从他俩“口中”获得足够的信息,剩下的人也就没有再留着的必要了。
“萧影,你跑一趟雁定城,去把……”
萧奕飞快地对着萧影下令,萧影立刻领命而去。跟着萧暗也从院子里出来,身上的那淡淡的血腥味让南宫玥和韩绮霞都隐隐猜测到他刚才是做了什么。
即便她们是医者,也不会同情不该同情的人,韩绮霞亦是如此。
韩绮霞环视着这个空荡荡的村子,咬了咬下唇,忍不住道:“这个村子的人是不是都……”她有些不忍说下去,其实答案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个村子里的人肯定是都死在了南凉人的手里,所以这几个南凉探子才能伪装成猎户、樵夫守在这里。
而这个村子里,乍眼看去,没有留下一点血迹,那么,那些尸体……那么多村民的尸体又会隐藏在哪儿呢?……村子里真的没有人逃过这一劫?
韩绮霞不禁握紧了拳头,脸色微微发白。这才是战争吧!是曾经在王都的她,无法想象的悲壮与惨烈……
“霞表妹……”傅云鹤担忧地看着她,心里还是有点后悔是不是不该带她一起出来。
南宫玥也同样在看韩绮霞,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出声道:“萧暗,你和萧影可检查过整个村子?”
“回世子妃,”萧暗抱拳回道,“属下和阿影已经检查过村子里所有的空屋了,没有一个人,只在一两间屋子里找到些许血迹……”
萧影和萧暗跟着南宫玥好几年了,南宫玥对他们办事的能力再清楚不过,刚才那句话其实不是在问他们,而是为了让韩绮霞听而已。
萧暗眼中闪过一抹幽光,迟疑了一下,把剩下的话还是隐下了。其实他和萧影也发现了这些南凉人的埋石之处,只是,说与不说,也没什么意义了。
既然已经魂归西天,又何必在意到底埋尸何处!
终归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
萧暗淡漠地想着。
这时,一阵微风迎面拂来,四周响起树枝树叶抖动的声音,簌簌,簌簌簌……淡淡的血腥味和众人若有似无的叹息声都消逝在这清冷的微风中……
不到一个时辰,一片步履隆隆声就自村外响起,领头的是骑在一匹红马上的姚良航,他身后则是数百身穿玄甲的士兵奔跑着跟在后方。
姚良航一接到萧影的传讯后,就带这数百玄甲营精兵以最快的速度赶来这个村子。这一次的任务事关重大,他所带来的士兵都是精英之中的精英。
“见过世子爷!”
姚良航在村子口翻身下马,带着一众士兵恭敬地对着萧奕行了军礼。
“免礼!”萧奕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起身。
姚良航已经从萧影口中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脸上是掩不住的激动。维持数月的平衡,终于迎来了一次突破的希望,无论对南疆军,还是对自己而言,这都是莫大的机会。
“阿航,这里就交给你了!”此时,萧奕的脸上没有一丝嬉笑,表情严正,一双黑亮深邃的眼眸一霎不霎地看着姚良航,看得姚良航心中越发激昂。
这是世子爷对他的信任,所以才会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托给他!姚良航仍旧维持抱拳的姿势,正色应道:“世子爷,属下定不负所托!”
话落之后,那数百的玄甲营士兵也是齐齐地抱拳响应道:“定不负所托!”
所有士兵们的表情、眼神几乎都是相同的,严肃,锐利,凛然不可侵犯!
我南疆领土不可侵犯!
我南疆百姓的血仇不可不报!
每一个人似乎在无声地宣誓着。
“好!”萧奕朗声笑了,意气风发。
一旁的南宫玥、韩绮霞还有百卉百合更是为眼前的这一幕所震动,作为从未上过战场的女子,直到此刻,她们才真正感受到士兵们的热血与信仰,连带她们都激昂得热血沸腾起来。
须臾之后,萧奕一行人便策马离开了这个村子,把这里交给了姚良航和这数百的玄甲营将士。
那些个南凉人的尸体快速地被清理,然后那数百的士兵就消失了,附近又平静了下来,仿佛之前的那一场喧嚣从未发生过,仿佛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山间村落,唯有草木和雀鸟在微风中不时发出声响……
办完了正事,萧奕、南宫玥和官语白等人一路策马赶回雁定城,尤其是小四,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了:为了那些个南凉人耽搁了那么久时间,他们家的寒羽肯定是饿坏了!叫得连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小四眉头微皱,俯首看了看藏在怀里的寒羽,它嫩黄的尖喙中发出可怜兮兮的叫声,但很快就被小四头顶上方小灰的叫声压了过去。
小四没好气地抬眼瞪了小灰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一边去!别吓坏了我家寒羽!
小灰不服气地发出更洪亮的啼叫,似乎在与小四抗议着什么。
这时,雁定城出现在了官道的尽头,城门守卫殷勤地赶忙将城门敞开,迎接世子回归。
众人一路顺畅地进了城,直接往守备府奔驰而去。
等他们抵达守备府所在的东安大街时,太阳已经开始西下,落日的余晖笼罩了整个雁定城,众人一天都没好好进食,只在解决了那些南凉探子后,随意用了些干粮,此刻,他们都是饥肠辘辘。
守备府就在前方几十丈外了,众人纷纷开始缓下了马速,却没想到在守备府的门口出了一些意外。
此时,守备府的一侧角门敞开着,一个穿了一件浅青色素面织锦褙子的姑娘带着一个青衣小丫鬟正站在角门外,守备府门房的一个婆子正在与她说话,因为还有些距离,所以众人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唯有官语白盯着婆子一张一合的嘴唇,眉尾一挑。
那青衣小丫鬟听到后方传来的马蹄声,忙循声看去,面上一喜,对着那湖色衣裙的姑娘说了一句,下一瞬,那位姑娘和门房的婆子都齐齐地朝萧奕一行人看了过来。
只见那姑娘约莫是十五六岁,鹅蛋脸上一双明媚的柳叶眼半含秋水,抿嘴笑时,颊畔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让人看了就心生好感。
她一头乌黑的青丝挽了一个弯月髻,只簪了一朵素雅的淡黄色绢花,以她这个年纪,这身穿着打扮,素净得令人不禁侧目。
“孙姑娘……”韩绮霞低低地脱口而出。
与她并肩骑行的南宫玥也听到了,转头朝她看去,道:“霞姐姐,你认识这位姑娘?”
韩绮霞点点头,说道:“有过几面之缘……”
话语间,众人的马已经到了近前,门房看到世子爷归来,忙不迭地敞开大门相迎。
那孙姑娘的目光在马上的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同时上前两步,先对着萧奕施礼道:“见过世子爷。”
萧奕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四周静了一静,气氛有些尴尬。这时,韩绮霞翻身下马,招呼道:“孙姑娘……”
那孙姑娘顺势直起了身体,一脸狐疑地看向了一身青色衣袍的韩绮霞,怔了怔,不太确定地说道:“韩……姑娘,难道你是韩姑娘?”
韩绮霞点了点头,问道:“孙姑娘,你怎么来了?”
孙姑娘微微一笑,脸颊上的一对酒窝更深了,道:“韩姑娘,我听说世子妃来了雁定城,所以特来请安。”说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既然韩绮霞既然女扮男装,那么会不会……
想着,孙姑娘飞快地朝韩绮霞身后的南宫玥、百卉等人扫视了一眼。
她身后的门房婆子一脸的为难,她也知道这位孙姑娘的身份,并不想怠慢对方,可是孙姑娘来得委实是不巧,世子妃正好和世子爷一起出门了,而这府里没有主子,也没人可以接待孙姑娘。
南宫玥见这孙姑娘似是韩绮霞的熟人,又说是来给自己请安的,眉头一挑,便也翻身下马,走上前道:“霞姐姐,这位姑娘是……”她没有蓄意去掩饰自己的女音,泰然自若。
一听南宫玥对韩绮霞的称呼,孙姑娘眸光一闪,心道:果然,这一位就是世子妃。她本以为是世子妃是南宫世家的嫡女,应是温柔娴雅的姑娘,没想到竟是如此不拘小节之人。……也是,世子妃既然会随军送药来雁定城,那想必性子是中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率性。
韩绮霞忙为南宫玥介绍道:“玥儿,这位孙姑娘乃是雁定城前守备孙大人之长女,也是孙大人唯一的血脉了……”
韩绮霞说来,有几分唏嘘与感慨。
南宫玥眉头一动,当初,南凉大军兵临城下时,孙守备与雁定城共存亡,在城破的那一刻殉城自尽,这件事早已经传遍了整个南疆。而这位孙姑娘,作为孙守备的遗孤,确实不能怠慢。
也难怪这位孙姑娘穿得如此素净,原来是在为家人守孝。
孙姑娘上前半步,恭敬地福身与南宫玥行礼:“民女孙馨逸见过世子妃。民女得知世子妃驾临雁定城,所以特来给世子妃请安。”
南宫玥此刻风尘仆仆,疲惫不堪,但是对于这位身份特殊的孙馨逸,镇南王府必须有所表态,这也是镇南王对于那些战死的英烈的一种表态。
“孙姑娘免礼。”南宫玥含笑地微微抬手,赞了一句,“兰熏麝越,自成馨逸。好名字!”
孙馨逸又福了福,道:“谢世子妃谬赞,这是先父为馨逸取的名字……”说起过世的父亲,她的眼眸一下子红了,眼眶中浮现一层淡淡的薄雾,露出几分伤感。
南宫玥又道:“孙姑娘,还请随我进府一叙。”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571待价
孙馨逸自是从命,于是一众人等便进了守备府。
萧奕笑吟吟地与南宫玥说过话后,就和官语白、傅云鹤往书房的方向而去,小四自然是揣着寒羽紧随其后。
小灰一见他们走了,发出嘹亮的鹰啼,在南宫玥头顶转了一圈,似乎有些犹豫到底是跟着女主人,还是跟着男主人。
小四只觉得如芒在背,忍不住回头想瞪那头灰鹰一眼,却看到一双柳叶眼的主人正直愣愣地看着这边,目光在对上自己的一瞬间,迅速地转回头去,继续往走着。
那目光让小四很是不喜,就仿佛带着一种待价而沽的意味。
小四锐眼一眯,往前走了几步,挡住了官语白的背影。
不管她想怎么样,反正别打公子的主意,也别觊觎他们家的寒羽就好……
他亦步亦趋地紧随着,又听到了那头灰鹰的啼叫,糟糕,那头蠢鹰还是追来了。
小四下意识地加快脚步。
看着小灰明显朝小四飞去的样子,百合叹息着说道:“吾家有鹰初长成啊!”
百卉的眼角抽动了一下,若无其事地为孙馨逸引路:“孙姑娘,这边请。”
百卉引着孙馨逸去了内院的花厅小坐,至于南宫玥与韩绮霞则先分别回去,换下了一身男装。南宫玥让画眉替自己挽了个简单的纂儿,又稍稍装扮了一番,等韩绮霞过来后,就携手去了花厅。
此时,坐在正厅中的孙馨逸茶盅里的普洱茶都已经换了两轮了,这若是性子急躁点的,怕是已经坐立不安了,但是这孙馨逸却是不骄不躁,始终挺直腰板坐在圈椅上,不愧是守备府的姑娘。
当厅外传来小丫鬟行礼的声音时,孙馨逸赶忙放下手中的茶盅,循声看了过去,只见南宫玥和韩绮霞好似一对姐妹花一般并肩走进厅来。
世子妃自是钟灵毓秀,这一点孙馨逸毫不意外,可是她没想到的是韩绮霞在换了一件淡黄色遍地垂脚缠枝花褙子又稍作装扮后,竟然是这般出众的模样,与世子妃站起一起,毫不逊色,竟是如日月交辉般,各有千秋。与她俩第一次相逢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孙馨逸看得怔了怔,从她初认识韩绮霞时,就猜到对方应该不是什么普通的医女,定是有些来历的,否则又怎么可能常住守备府。
之后,她们又有数面之缘,孙馨逸细细观察过,韩绮霞的举止,气质,谈笑……肯定是自小经过严格的教养才能形成!
如今看来,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这位韩姑娘能与世子妃姐妹相称,却不露一点怯色或谄媚,仿佛两人是并驾齐驱的。也许自己还是低估了韩绮霞,她不只是有些来历,恐怕是来历不凡才是!
可是……
一个出身、教养良好的姑娘怎么会沦落为一个地位卑微的医女?
难道说韩绮霞是家道中落?
又或是如自己家一般……
想到自家的状况,想到自己如今寄人篱下,一瞬间,孙馨逸的眼中闪过一抹晦涩。
孙馨逸半垂眼帘,挡住眼中的异色,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相迎,待南宫玥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后,郑重其事地再次与她施礼:“先雁定城守备之女孙氏馨逸给世子妃请安!”
“孙姑娘勿须多礼。”南宫玥态度温和亲近,然后给了一旁的画眉一个眼色,画眉立刻替她奉上了一个沉甸甸的绣囊作为见面礼。
画眉当然知道绣囊里放着一个上好的汉白玉镯子和一大把金锞子。金锞子虽然俗气,但是对于此刻寄人篱下、孤苦伶仃的孙馨逸而言,金锞子最是实用。
孙馨逸亲自接过,沾手就送到了贴身丫鬟手中,目不斜视地福身谢过了南宫玥。
跟着,她又坐了下来,抬眼看向坐在她正对面的韩绮霞,笑得眉眼弯弯,热络地说道:“韩姑娘,我还没谢谢你呢。上一次,你教我的按摩法子管用极了,那之后,我再也没失眠过,每日都是一觉安眠至鸡鸣。”
韩绮霞细细地打量着孙馨逸,对方看起来纤瘦依旧,好像风一吹,就要飘走似的,但是气色比以前好了许多,原本眼下那深深的阴影淡了不少。
“孙姑娘,区区小事,不必如此客气。”韩绮霞语气温婉地说道,然后劝了一句,“还请姑娘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活下来的人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努力让自己活得更好……
孙馨逸半垂眼帘,身子微微一颤,似乎是又想到了那些伤心事。
但她很快就振作了起来,抬起小脸,勉强露出笑容道:“多谢韩姑娘关爱。”她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坚定地继续道,“馨逸一定会保重身子,为了先父、先母,还有其他的亲人,馨逸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蒲苇韧如丝。韩绮霞心中不由浮现这几个字,若有所思,这位孙姑娘虽然是一个弱女子,心性却无比坚韧,教人十分佩服。
孙馨逸又与二人说了几句后,就识趣地起身告辞了。
“孙姑娘,请这边走。”画眉把孙馨逸引出了厅外,往二门的方向而去。
突然,孙馨逸听到身后传来了韩绮霞的声音:“玥儿,我们去找鹤表哥他们……”
孙馨逸怔了一怔,没敢停下步子,但心中却是震慑不已。
韩绮霞竟然称呼傅云鹤为表哥?!
她曾打听过,这位傅少尉乃是王都咏阳大长公主的嫡孙,身上流着皇室血脉的……对了,韩绮霞姓韩,难道是那个最尊贵的“韩”姓?
孙馨逸半垂眼帘,心下了然:原来如此,这位韩姑娘说的一口北边的话,想必是来自王都,她应该是旁支的宗室女吧,和世子妃想必也是相识于王都……
孙馨逸一边想着,一边随着画眉渐渐走远。
画眉一直把孙馨逸送到了守备府的大门口,孙馨逸温文有礼地与画眉告辞,这才和丫鬟离去。
两人沿着东安大街往前走了几十丈,确信后面的人听不到她们的声音,丫鬟终于心疼地叹道:“姑娘,真是辛苦您了。”
别人不知道,但是丫鬟心里最清楚,自家姑娘今日为了给世子妃请安,在守备府的门外候了一个时辰,足足一个时辰。那个守门的婆子也委实可恨,只劝姑娘离开,却半字不提请姑娘进去的事。怎么说守备府以前可是自家姑娘的家!
孙馨逸幽幽叹了口气,带着几分自怜,道:“如今我卑微如浮萍,寄人篱下,也只能自己来搏前程。”
丫鬟摸了摸袖中沉甸甸的绣囊,道:“姑娘,总算今日没白来……”
之前,丫鬟在收起绣囊的那一瞬间,飞快地朝里面瞟过一眼,看到绣囊中放着一袋子金灿灿的金锞子,这些金锞子实在是救急之物啊!
孙馨逸微微眯眼,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即便等战事结束,她可以继承孙家的产业,衣食无忧,但是一个弱女子有着丰厚的嫁妆,却没有亲人可以依附,只会受尽夫家与外人的欺凌。
她,也唯有依附王府,讨好世子妃了。
以自己的身世,只要世子妃不是个昏庸无能的,无论她心里是否喜欢自己,都会做安抚英烈遗孤的表态……所以,她才会特意过来请安。
但仅是这样还不够!
孙馨逸半垂眼帘,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女子的前程终究要靠夫君,妻以夫荣,母以子贵。唯有这样,她才能过上以前的生活,不,是要比以前过得更好!
这时,丫鬟又道:“姑娘,世子爷可真是如传闻中那般俊美啊,若是姑娘能……”
丫鬟欲言又止地看着主子,世子爷在南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姑娘可以嫁与世子爷,哪怕是为侧妃,那也比旁人好上数倍。
“采薇,此话你莫要再说。”孙馨逸淡淡地瞥了丫鬟一眼,采薇终究是个丫鬟,眼光还是太浅薄。
采薇揉了揉手中的帕子,有些委屈,她也是一片好意,全为了姑娘着想。
孙馨逸又道:“世子爷虽然位高权重,是个好夫婿的人选。只可惜……”她顿了一下,嘴角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世子爷身旁只有世子妃,无一妾室,想必世子妃此人定是颇为善妒!”
世子妃和世子爷看来琴瑟和谐,又有着正室的头衔,郡主的封号,若是想对付一个区区妾室,那真是再简单不过。若是自己能做世子爷的侧妃有了诰命也就罢了,但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妾,那又有什么意义,难不成还指望着数十年后她的儿子帮她翻身不成?!
孙馨逸的表情冷静自持。
不止是世子爷,就连安逸侯也并非良配。
安逸侯位高权重,一表人才,如同谪仙下凡一般,只可惜他这个年纪,在王都多半是有妻室的……若真是无妻无子,说不定是有什么隐疾……如此之人,自己又怎能屈就。
其实一一细数下来,她能挑的人其实也不多,一旦战事告结,她恐怕更没有好的选择机会。
思来想去,如今这雁定城里,也就唯有傅三公子是她最好的选择。
傅三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又是咏阳大长公主的嫡孙,无论从家世、相貌、为人、才学上,都是无可挑剔,而且可以肯定是,他将来一定是前途无量!
孙馨逸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双手握成了拳头,黑亮的眼眸中一瞬间迸射出异彩,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主仆俩说话的同时,天色渐渐地阴沉了下来,昏黄一片,只有西边的天空还留有一片淡淡的红霞,月亮还只是淡淡的白色,若隐若现地出现在空中,俯视着众生。
此刻,南宫玥和韩绮霞正并肩走在守备府中的一条青石板小径上,往林净尘的院子行去。
晚膳已经备好,南宫玥特意让百卉给萧奕、傅云鹤他们传了口讯,约好了一起去陪外祖父用膳。
一路上,韩绮霞说起了自己与孙馨逸相识之事——
半月前,她去伤兵营的路上,正好路过城门,偶然在距离城门不远的城墙边看到一位白衣姑娘跪在一个火盆前,一边烧着纸钱,一边泪如雨下……看来分外可怜。
虽然韩绮霞来到雁定城不算久,但是这种祭奠先人的场景,她在城中已经见过许多次了。这里的每一个百姓都失去了自己的亲朋好友,每一个人心中都是伤痕累累……
当时,韩绮霞本不欲打扰对方,打算绕道而行,却不想那白衣姑娘身旁的小丫鬟突然发出一声惊呼,那位姑娘因为悲痛欲绝而哭晕了过去。韩绮霞赶忙上前为其诊治,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姑娘是故去的孙守备之女。当日孙馨逸就是在城墙下祭拜亡父亡母,因为好些日子没好好用膳就寝,所以一时情绪激动就晕厥了过去……
说话间,韩绮霞流露出几分同情。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吧。在城破的那一刻,城中所有的人无论尊卑,都不过是任人宰割的蝼蚁,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位孙姑娘能侥幸活下来,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一件事,却自此无亲无故……
韩绮霞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定了定神后,继续道:“自那次相逢后,孙姑娘有时会让丫鬟梢些她亲自做的点心给我,我们也有过几面之缘。”
南宫玥应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对于孙姑娘,她暂时不予评价,毕竟这只是第一次接触。
目前唯独能看出来的是,这位孙姑娘应该是一个善于钻营之人,这一点也无可厚非。孙家只剩下她一个弱女子,她不为自己筹谋,又能靠谁呢?……估且先看看吧。
话语间,两人已经到了林净尘的院子口。
正要进去,就听后方传来傅云鹤的声音:“霞表妹,大嫂!”
两个姑娘转头看去,只见十几丈外,萧奕、傅云鹤和官语白三人从前方的拐角走了出来,朝这边走来,小灰如影随形地跟在官语白身旁,绕着他直打转,不时地发出不甘寂寞的叫声,夕阳的余晖给它深灰色的羽毛镀上了一层耀眼的红光,仿佛一个英勇的将士披着红色披风冲锋陷阵,英姿飒爽。
等他们再走近一些,南宫玥和韩绮霞才发现官语白的右手还提着一个竹编的篮子,篮子里不时发出雏鹰稚嫩的鸣叫。
南宫玥和韩绮霞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有些好笑,原来小灰是在追着寒羽啊!
百合在后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真正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不对,媳妇都还没进门呢!”
等等,寒羽在公子的手里,那……百合四下看了看,突然发现少了一个人,一脸奇怪地脱口而出:“小四呢?”小四不是一贯好像影子般跟在公子身旁,片刻不离吗?
官语白嘴角一勾,一朵淡淡的笑花绽放在他唇畔,让他整张脸变得柔和生动,仿佛皎洁的月光柔柔地撒了下来……
官语白俯首朝篮子里的寒羽看了一眼,道:“小四他……”
话还没说完,后方传来一个活泼轻快的男音,正巧打断了他:“……小四,你走慢一点啊!我跟你说啊,你这性子也该改一改了,老是一言不合就走人!你既然心里有意见,为什么不说出来呢?就算你说了,我也不接受你的意见,但是好歹我也知道了你的态度,你也不至于憋死啊!也就公子受得了你这闷葫芦的臭脾气……喂,你怎么越走越快啊!”
就算不看,百合也知道说话的人是风行那家伙。他和小四两个人简直是反差到了极点,一个是话痨,另一个就像是个哑巴,有时候百合真希望这两个人能稍微中和一下,那样“身边的人”还稍微轻松一点……
百合忍不住朝官语白看去,眼中写满了崇敬:不愧是公子啊!
小四很快走到了近前,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青瓷汤碗,汤碗里盛着满满的一碗生肉丁,上面还沾着些许血丝,也不知道是什么肉。
小灰似乎闻到了血腥味,朝小四飞了过来,急躁地叫着,似乎在催促小四赶紧给寒羽喂食。
小四没好气地瞪了它一眼,仿佛在说,要你急!但脚下已经加快脚步走到官语白身旁。
南宫玥、韩绮霞等人都被这一幕逗得忍俊不禁,院子口的气氛轻快极了。
这时,一抹身穿灰色直裰的身形出现在院子口,来的正是林净尘。
他捋了捋胡须道:“阿玥,阿奕,霞姐儿……你们说什么这么开心,再不进来,晚膳可都要凉了。”
“外祖父,”萧奕迫不及待地显摆道,“是我给我家小灰找了一个媳妇……”说着,他指了指官语白篮子中的小雏鹰得意洋洋。
看到那好似小鸡一样的小家伙,林净尘不由失笑道:“看样子,好像是一头雌鹰。”没准萧奕的想法还真能成。
萧奕眼睛一亮,越发得意了,小四却是脸一黑,实在不像理会这个厚脸皮的萧世子。但他忍了,风行可不愿忍,出声道:“寒羽可不是你家童养媳!”
小四心有戚戚焉地暗暗点头,觉得风行偶尔也会说些人话。
萧奕扬了扬眉,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当然不是童养媳,寒羽怎么会是童养媳呢?虽然我没见童养媳,但也知道童养媳可是要送到夫家那里干活养家的!”他转头一本正经地对着官语白道,“小白,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这么对待寒羽的!”
说着,他还义愤填膺地瞪了风行一眼,仿佛在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污蔑我的人格和小灰的鹰格!
风行被萧奕说得一时语结,他的嘴太快了,一不小心就被萧奕抓住了语病,落了下风。
后方的百合和竹子不客气地噗嗤笑了出来。
风行干笑了一声,突然觉得像小四这样话少一点也挺可爱的。他拍了拍小四的肩膀道:“小四,我改主意了,你还是……”
可惜,小四也不给他面子,直接从他身旁走过,接过官语白手中的篮子道:“寒羽肚子饿了!”
“来来来,都吃饭去!”林净尘抚掌笑道,招呼着众人都进了院子。
晚膳摆了庭院里,此时天色已经暗沉一片,丫鬟小蝉干脆在院子里点起了几个灯笼。
两张方桌被并放在一起,雁定城里还是很艰难的,因而哪怕是这么多人用膳,也不过区区五菜一汤,而且都是一些家常便饭,但是对于早已饥肠辘辘的众人,却好似山珍海味,一个个分主次坐了下来,大快朵颐。
唯有韩绮霞似乎有些胃口不佳,还是心不在焉,动了几筷子后,就恍神了。
傅云鹤微微蹙眉,关心地看着韩绮霞,问道:“霞表妹,你怎么不吃了?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想着今日这一天也委实是发生了不少事,傅云鹤心里担忧韩绮霞会不会受了惊吓。
一时间,饭桌边的所有人都放下筷子,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韩绮霞。
迎上众人担忧的眼神,韩绮霞急忙道:“我没事。”顿了一下,她还是迟疑地说着,“我只是在想孙姑娘,有几分感触……”
南宫玥若有所思,明白大概是韩绮霞的经历使她对那位孙姑娘特别有同情心……
南宫玥本来也打算“安置”一下这位孙姑娘,她沉吟一下,转头对身旁的萧奕道:“阿奕,可否与我说说孙守备的事?”
她口中的孙守备自然是那位为雁定城殉城的前守备,孙修能。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572坚贞
夜静悄悄,秋风飒飒,院子里的气氛微微一凝。
“阿奕,我记得那位孙守备是殉城自尽的吧?”官语白插嘴问了一句。
“不错。”
提及两国战事,萧奕脸上少了一贯的漫不经心,面色一正,表情中透出几分凝重来,徐徐道来——
今年五月,南凉派出数万大军借道百越,先后突袭了永嘉城和登历城,两城守备不到两日便降了南凉,两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沦陷于敌手,之后,南凉大军更是士气大振,势如破竹地一路北上,两万大军在猝不及防之下兵临城下,向雁定城宣战。
城中诸将得知永嘉城和登历城投降南凉后,亦是军心涣散,有近一半将士提出以雁定城现有的五千兵力对抗南凉两万大军无疑以卵击石,不如投降,以免生灵涂炭。
但是守备孙修能坚贞不屈,誓死不降,更指出雁定城,永嘉城,登历城和惠陵城是南疆东南的防线,一旦雁定城降于南凉,惠陵城便孤军无缘,甚至于可能导致南凉大军顺势打下惠陵城,将四城连城一线。倘使如此,南疆危矣,待那蛮夷异族的铁蹄挥军北上,占我国土,杀我百姓,那他们就将成为南疆,成为整个大裕的罪人!
孙修能毅然决然地表示,哪怕此战必败,也必须拖上南凉大军数日,为惠陵城争取到求援的时间!
于是,在孙修能的号召、带领下,城中五千守军以及平民百姓都万众一心地参与守城,负隅顽抗,坚守了三日三夜,战斗至最后一息,终究抵不过南凉两万大军围攻,五千将士最后余下不足三百……
在这种悲壮萧索的气氛中,连萧奕的声音都显得有几分沧桑:“孙家诸子先后力战而亡,而孙修能则在城破之时,在城墙上抽剑自尽,其妻孙夫人和孙家几位媳妇和姑娘听到城破的消息后,也都在守备府中自缢殉城……”以免遭受敌人的凌辱,生不如死!
这些事哪怕是未曾亲眼目睹,只是这么听来,都令人觉得悲壮,众人都是表情肃然,仿佛连四周的温度都随之骤降了不少。
“雁定城被收复后,李守备命人清理守备府时,在后院的一口枯井中发现了一具伤痕累累的两岁小童的尸体,他的尸体已经腐烂,只是从他的衣着打扮,大致能判断是孙修能那个才年方两岁的嫡长孙,也是他唯一的孙儿……”说着,萧奕不由得叹了口气。
傅云鹤接口道:“景千总和孙守备是相识多年的至交好友,原本在没找到孙家这长孙的尸体前,还以为孙家也许尚有一脉香火留在世间,没想到孙家的诸人尽皆与城同亡……也唯有孙姑娘侥幸逃脱。”他眉头微蹙,表情凝重。
韩绮霞忍不住插嘴道:“也就说……孙家现在只剩下孙姑娘了……”
韩绮霞知道孙馨逸是孙家的庶长女,父母双亡,也大致知道对方不少亲人在战火中被波及,却没想到孙馨逸的状况比她以为的还要惨烈……
世人皆重延续香火,孙修能如今只剩下一个女儿,孙家也就断了香火了。
话语间,院子里又安静了下来,众人心中都颇有些沉重。
唯有官语白的表情淡淡的,突然问道:“孙家的孙儿在死在了井里,那孙家其他人呢?”
傅云鹤努力想了想,依稀记得听景千总提过,便道:“孙夫人带着儿媳、女儿、和姨娘们聚集在守备府的正厅,悬梁自尽。侯爷,可有什么问题?”
官语白拿起跟前的白瓷杯,执杯轻啜了一口茶水,平静地说道:“孙家上下皆死在正厅,唯独他的长孙却是独自死在了枯井中……”
萧奕眉头一扬,若有所思地看向官语白,一双桃花眼半眯。
南宫玥思忖着说道:“孙夫人带着全家自缢时唯独留下了长孙,应该是为了孙家能够留下一条血脉,只是这长孙却没躲过这一劫,反而死在了枯井里……孙夫人难道就没有留下可靠的人照看他吗?”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逝者已矣。”韩绮霞叹息着说道,“只可怜了孙姑娘,如今孤苦无依。”
院子里不由沉默了一瞬,先开口的是官语白,却是话锋一转,说道:“阿奕,明日是要放粮吧?”
萧奕点了点头:“放粮的告示昨日已经贴出去了。”
雁定城里原本放粮的规矩是每到一批粮草,就放一批,但官语白却觉得如此无法更好的控制城中的存粮,他与萧奕一番密谈后,两人决定,以后改为每五日放一次粮,新规矩就从明日开始实行。
傅云鹤当然也知道这新的规矩,沉吟着道:“这次的这批粮草估计也够雁定城撑上月余了吧。”说着,他的语气中透出几分洋洋得意来,明日要放的这批粮,是他再次率领那一千神臂营的士兵从南凉人手中抢回来的,同第一次一样,神臂营没有战死一人,光是这一点就足以傅云鹤得意许久!
南宫玥微微一笑,兴致勃勃地道:“阿奕,我明日也去帮忙吧?”雁定城中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她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这一趟,希望能尽量地帮助萧奕处理城中的事务,为他分忧解愁。
“玥儿,最近伤兵营那里也没什么事,干脆我也随你一起帮忙吧。”韩绮霞忙不迭响应。
萧奕一向不懂得如何拒绝南宫玥,他真是巴不得时时刻刻地陪着他的臭丫头,可偏偏最近实在抽不出空来……
“小鹤子,”萧奕想了想后,转头对傅云鹤道,“明日你也去给你大嫂帮忙,还有……顺便把小凡子他们也叫上。”多一些人给臭丫头打下手,也就不会累坏他的臭丫头了。
萧奕没有明说,只是暗暗地给傅云鹤使了一个眼色。
傅云鹤如何不明白萧奕的心意,自然是以大哥的命令马首是瞻,笑嘻嘻地坐着抱拳道:“是,大哥。”
他话音刚落,就听林净尘招呼道:“都赶紧吃饭吧。菜都要凉了,有什么事吃完了再说不迟……”
韩绮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是因为她,才把大家用膳的兴致都给搅了。改日,她还是要做一顿丰盛的饭菜给大家赔不是。
众人再次执起筷箸,虽然饭菜有些凉了,但他们还是吃的津津有味。
官语白回头看了一眼还在专心致志喂着寒羽的小四,脸上的笑容更加温雅了几分。
小四专心致志,完全没在意萧奕他们刚才说了些什么……
被装在篮子里的寒羽虽然似小鸡般瘦小可怜,但吃起生肉来姿态却生猛得很,一口就吞下一个肉丁,如饥似渴,好似许久没吃过东西了。
一旁的风行看得直打哈欠,他无聊地拈起了一个肉丁,毫无预警地向寒羽丢去,还故意偏了半寸,可是就在肉丁在那柔嫩的鹰喙前飞过时,寒羽猛地一转头,“啊呜”一口吞了下去。
眼看着小四朝自己瞪了过来,风行没话找话地叹道:“寒羽果然是头鹰啊!”说着,他眼珠滴溜溜一转,狡辩道,“小四啊,寒羽是头鹰,你可别把它当鸡养!……被人驯养的鹰是很难飞起来的!”
他这句话近乎残酷,却是事实。
母鹰尚且需要把小鹰扔掉悬崖,让它学会飞翔,可见“飞”这一关对鹰而言,才是真正的成年礼!
要么变成鹰,要么就落地成鸡。
小四也明白这个道理,眉头一皱,沉默了。
这时,百合忍不住走了过来,也抓起一把碎肉喂寒羽,没好气道:“小四,你别理风行。寒羽这还多小啊!……再说,有小灰在,你还怕寒羽飞不起来啊!”好歹他们已经养大了一头雄鹰好不好!
看寒羽吃得津津有味,百合看了看抓在手中的最后一块肉丁,好奇地定睛一看,随口问道:“这是什么肉啊?”看起来不像是猪肉,也不是马肉,牛肉,兔肉……更不是鸡肉……
小四面无表情地答道:“鼠肉。”
两个字让百合差点没跳起来,嫌弃地甩手丢掉了手中的肉丁。啊!她最讨厌老鼠啊,蛆虫啊,这种见不得光的东西……
小四淡淡地看了百合一眼,现在雁定城正是缺粮缺食物的时候,他总不能拿人吃的东西喂鹰,当然是捉老鼠了,他还专门给寒羽挑了都是精肉的老鼠。
几乎同时,一道灰影从百合身旁闪过,小灰猛地从空中俯冲下来,一口叼住那块肉丁。它没有自己吃下,反而停在寒羽身旁亲口哺给了它,就像是母鸟哺育雏鸟一样。
啊呜——
寒羽一口吞了下去。
待到寒羽把一碗肉丁全都吃完的时候,萧奕他们也已经将桌上的食物一扫而空,干净得仿佛洗过一样,丫鬟利索地一边撤下了晚膳的碗碟筷箸,一边上了些茶水。
雁定城中也没什么好茶,这些茶水都是林净尘用各种药草调制的,用以消食、助眠最好不过。
众人一边喝茶,一边看着这一幕,兴味盎然,心情变得轻快了起来……
等喝完茶后,夜空已经是黑漆漆的一片,月上柳梢头。
众人纷纷与林净尘、韩绮霞告辞,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
南宫玥和萧奕也回了他们的屋子,至于小灰,又跟着寒羽跑了。
一直到南宫玥沐浴更衣后,小灰还是没有回来的迹象,百合忍不住又抱怨了一句,然后就和百卉一起退下了。
南宫玥只觉得好笑,忍不住掩嘴笑道:“阿奕,看来你还真是给小灰找了一个小媳妇儿。”
她逗趣地透过铜镜对着萧奕眨了眨眼,萧奕最喜欢看南宫玥因他而露出笑容的样子,喜欢看她由心而发的微笑,让他也不禁心情飞扬,一双桃花眼笑得如同弯月般。
他故意也眨了眨眼,然后道:“那是,我的眼光,那还用说吗?”他目光灼灼,带着几分炫耀,几分显摆,仿佛在说,瞧瞧,我几年前就给自己挑好了这么一个好的一个小媳妇儿,眼光那自是一等一的!
南宫玥又不是今日才认识他,如何读不懂他的眼神,心中甜滋滋的,脸颊上染上淡淡的红晕,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站起身来,避开了铜镜中那双黑亮得让她几乎不敢直视的眼眸。
萧奕趁机上前一步,从背后环住她的纤腰,把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笑眯眯地又道:“臭丫头,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他温暖的气息吹上她的耳垂,仿佛添了把火似的,她脸颊上淡淡的红晕眨眼蔓延开来,更为红艳,连她的耳垂都变得红彤彤的,娇艳欲滴。
她就似一朵半开半放的花朵一般,很快就要彻底绽放……
萧奕不由得看痴了,心口一片火热。
南宫玥却不知道萧奕的心思,努力压抑住砰砰的心跳,深吸一口气,道:“我倒觉得我的眼光更好一点!”说着,她嘴角情不自禁地翘得高高,唇畔逸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她何其幸运,能够有机会重来一回;她何其幸运,能在亿万个人中找到与她心意相通的人!
萧奕傻愣愣地站在原处,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但脸上的笑意早已泛滥得如同决堤的江河,心潮澎湃。
他更为用力地环住南宫玥的纤腰,把脸埋在她的肩膀里。
“阿玥……”他轻柔地叫着她的名字,就像一根羽毛拂过她的心头,声音因为他埋在她肩上的姿态而有些含糊,“我输了……”
南宫玥怔了怔,不懂他的意思,转头朝他看去,下一瞬,就见他抬起头来,闪着水光的桃花眼对上她的,妩媚地给了她一个媚眼,道:“你这么会说甜言蜜语,我可要更努力才行!”
南宫玥又愣了一下,然后禁不住噗嗤地笑出声来。
和阿奕在一起,她总是那么愉快!
突然,萧奕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语气中透着坚定,道:“阿玥,我很快会回家的!”
他会打退南凉,他会保护他们的家,他会平平安安地回去见她!
南宫玥转过身,主动环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中,心道:他真是太自谦了。跟他比起来,她真是差远了……
夜不知不觉地深了……
次日一大早,当南宫玥醒来时,身旁已经空荡荡的,余温不在。
约莫是她昨日委实是累了,所以才睡得那么深,连萧奕何时离开都不知道。
百卉和百合听到屋子里的动静,就走进来服侍南宫玥起身。
南宫玥坐起来后,发现手中抓了一块白色的布料,一看布料那毛糙的边缘,就是被人用刀硬生生地割破的……
南宫玥本来还有几分睡眼惺忪,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百卉和百合也看到了,两姐妹对视了一眼,莫非是世子妃压了世子爷的袖子,世子爷又舍不得吵醒世子妃,所以只好割断一只衣袖?
百合的眼睛闪闪发亮,没想到世子爷是这么体贴的人,回去她得好好教教他们家阿蓝多向世子爷看齐!
谁想,南宫玥却道:“不是衣袖。”
萧奕的中衣都是她亲手裁剪、缝制的,用的是什么料子,她最明白不过。她手中的这块布料应该是萧奕不知道从哪儿剪下的一块,塞到她手里的吧。
百合凑近看了看,果然,那只是一块最简单的棉布而已。
她愣了愣,恍然大悟道:“也是,世子妃您做的中衣,世子爷才舍不得剪呢!”
南宫玥嘴角一勾,这句话百合倒是没说错。
百合忍不住又问道:“世子妃,那世子爷干嘛塞一块布到您手里呢?”
南宫玥笑而不语,起身道:“伺候我梳妆吧。”
她笑眯眯地抿了抿嘴,将那块白布握在手心,舍不得放下。她知道,阿奕是在跟她说,他舍不得吵醒她,却不得不先走了。
一大早,南宫玥就心情大好,精神奕奕,昨日的疲劳一扫而空。
辰时过半,她和韩绮霞从守备府中出发,傅云鹤殷勤地给两人做起了护花使者。
等他们到城门附近的时候,还没到巳时。碧蓝的天空中,旭日高高挂起,阳光暖洋洋地拂照下来。
远远地,就看到城门边已经有好几人在忙碌了。如今城中百姓大都没个生计,南疆军便经常雇佣些百姓帮着修补城墙、拆墙运砖、修建瓮城……还有像今日放粮,请些妇人过来帮工。
此刻,四五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妇人正在摆放一些桌椅,还合力安装了一个简易的凉棚,以竹竿为框架,再用一张巨大的石青色油布作为棚顶,遮住上方的日头。
南宫玥和韩绮霞下意识地放缓了马速,一眼就在前方的那几个帮工的妇人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着一袭朴素的青色衣裙,乌黑的青色简单地挽了一个纂儿,除了头了几根青色丝带,浑身没有一点首饰。她的打扮看来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平民女子,可是瞧她优雅的举止,秀丽的脸庞,看来跟周围其他的妇人以及这简陋的凉棚格格不入。
南宫玥和韩绮霞下马后,并肩走了过去,韩绮霞对着那熟悉的纤细身影喊道:“孙姑娘!”
孙馨逸转过身来,在看到南宫玥和韩绮霞的那一瞬间,脸上露出明显的惊讶,然后上前几步,正欲福身行礼,却被百卉眼明手快地拦住,南宫玥微微一笑道:“孙姑娘,我今日是便服出行,不必多礼。”
孙馨逸也不是不识趣的人,立刻从善如流地改口道:“萧夫人,韩姑娘,没想到两位也来了。”她的态度不卑不亢,让人觉得如清晨的微风,恰到好处。
顿了一下,她主动解释道:“我偶然听人说今日世子爷要放粮,想着反正我也闲来无事,不如过来为城中的百姓做点事……”
“孙姑娘,你真是有心了……”韩绮霞赞同地微微点头。
是啊,与其独自在家胡思乱想,还不如让自己忙碌起来。想起自己初到南疆时也曾一度夜不成寐,是外祖父让她从自怨自艾中解脱出来,孙姑娘能想明白这一点,再好不过。
韩绮霞的话音未落,就听后方又传来一阵马蹄声,踏踏踏……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两个俊秀的少年正策马朝这边驰来,一路狂奔,其实这条街道宽阔得足够四五匹马并行,只是这两匹马实在奔驰得太快,惊得几个路人下意识地往街道两边避开。
马上的两个少年一个笑容满面,另一个却是黑着一张脸,正是于修凡和常怀熙。
于修凡的黑马在三四丈外猛然停下,两个前蹄扬得高高,马儿嘶鸣不已。于修凡骑术甚为高明,脸不红心不跳地翻身从马上一跃而下,大步上前,赔着笑脸抱拳道:“大嫂,韩姑娘,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一步。”
常怀熙比他慢了一步,紧跟着也上前,脸色仍旧不太好看,飞快地瞥了南宫玥身后的百卉一眼。他当然还记得百卉……
数月前,发生在骆越城的那一幕幕似乎还犹在眼前。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573争夺
昨晚,世子爷派人过来传讯,让他和于修凡今日帮着世子妃放粮,常怀熙自是不敢怠慢,尤其想到自己之前在骆越城给世子妃的第一印象恐怕是有些不妙,这一次,是他扭转局面的大好机会。
没想到一大早就被于修凡这家伙给耽误了。
常怀熙瞪了于修凡一眼,不知道是第几次地暗暗发誓:以后绝对不要跟于修凡这家伙为伍。
南宫玥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地对于修凡道:“不着急。这粮都还没运到呢。”
于修凡不客气地顺着杆子往上爬:“嘿嘿,我就知道大嫂您大人有大量,绝不会怪我的。”说着,他对着常怀熙挤眉弄眼道,“小熙子,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常怀熙还能说什么,只能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
想他堂堂常五公子,在骆越城里也算是叫得上名号的人物,怎么就跟这么个二愣子混在一起!
南宫玥另有一番感受,饶有趣味地在这二个公子哥之间扫视了一番,这两人看着性格迥然不同,倒是还挺和得来的。
这时,只听一个帮工的中年妇人激动地叫了起来:“米粮来了!”
一时间,众人都循着那妇人的目光看去,只见九、十个身穿盔甲的士兵护卫着两辆装载得满满当当的灰篷马车往这边而来,车轱辘的声音隐约地传来,越来越清晰。
不少百姓一见运粮的马车来了,都纷纷朝凉棚这边围了过来,打算过来排队,也有人急匆匆地跑去通知亲朋好友……
有道是:“民以食为天!”很快,凉棚前就排起了一队长长的队伍,百姓们的一双双热切的眼睛都炯炯有神地看向了粮车的方向,一个个都是迫不及待,不时地交头接耳,脸上喜气洋洋。
不远处,一个五六岁、梳着圆滚滚的双鬏鬏的女娃娃和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妇急匆匆地朝这边走来。
老妇似乎有些急躁,越走越快,就在这时,她身旁的女娃娃突然踩到了自己的裙摆,一不小心摔了个五体投地。
“小妹妹,你没事吧?”
一个担忧的声音伴着一道青色的身影飞似的冲到了女娃娃跟前,小心翼翼地扶起了那个女娃娃,正是孙馨逸。
女娃娃的一张圆脸都皱在了一起,一双雾气蒙蒙的黑眼睛泛着浓浓的水汽,扁了扁嘴,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了。
孙馨逸蹲在地上,轻轻地替女娃娃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温柔地与小丫头平视,安抚道:“小妹妹,你没摔疼吧?”
老妇忙不迭也蹲了下来,满是皱纹的脸上掩不住的的担忧,急忙对着女娃娃道:“囡囡,你没事吧?都是祖母走得太快了……”
迎上老妇担忧的眼神,女娃娃抽了抽鼻子,笑了:“祖母,您别担心,囡囡没事的!”
“囡囡没有哭,我家囡囡真勇敢。”老妇揉了揉女娃娃柔软的发顶,松了一口气,接着转头对孙馨逸道谢,“这位姑娘,你真是好心人,真是多谢你了。”跟着又急忙对女娃娃说,“囡囡,还不赶紧谢谢这位姐姐!”
“谢谢姐姐。”女娃娃拉着老妇的衣摆,害羞得缩了缩身子。
孙馨逸微微一笑,看来温柔娴雅,道:“这位大娘,举手之劳而已。”
孙馨逸按捺住往后看的冲动,努力把自己最温柔大方的一面展现出来。
男女有别,她和傅云鹤无亲无故,她能跟傅云鹤见面、相处的机会实在是少之又少,她必须抓住每一次机会。
比如今日,当她得知今日南疆军要放粮时,她就猜到多半能在这里见到傅云鹤,本来以为他可能来视察一番,就会离去,没想到她的运气实在是不错。
不止是傅云鹤,就连世子妃也来了!
自己今日过来帮忙,实在是一石二鸟,能同时给世子妃和傅云鹤留下了好印象。
孙馨逸心中雀跃不已。
她知道自己只是庶女,若是从前定然配不上公主府的嫡孙。但如今,看在父亲以身殉城的份上,只要傅云鹤对她并不排斥,想必世子妃也会乐于帮忙撮合,以为世子争取军心。
“你叫囡囡吧?”就在这时,另一道青色的身形走到了这对祖孙跟前,韩绮霞在女娃娃的跟前蹲了下来,含笑道,“可以让姐姐看看你的手吗?”
女娃娃怯怯地把双手伸了出来,只见一双柔嫩的小手沾满了泥沙,其中左掌心上被蹭破了些皮,渗出鲜红的血珠来,看得老妇心疼得倒吸一口气,心里自责不已:自己这个当祖母的实在是太粗心了!
韩绮霞拿过腰侧的水囊,又取出一方帕子,笑眯眯地说道:“囡囡,姐姐帮你洗洗手可好?”
女娃娃迟疑地看了祖母一眼,羞涩地说道:“谢谢姐姐。”
韩绮霞仔细地替小女娃将伤口中的泥沙一一剔除,那慎重专注的表情仿佛此刻她眼中已经只能看到这只柔嫩的小手。
傅云鹤也走了过来,在一旁含笑看着。
霞表妹还是如以前般细心,比起来六娘和怡表妹真是两个燥脾气,从小都是霞表妹在慢悠悠地劝她俩,别急,慢慢来。
而孙馨逸的身子几乎是僵直了,暗道自己太急躁以致大意了,反而让别人抢了自己的风头。
孙馨逸咬了咬下唇,劝自己要冷静:她一向耐心谨慎,才能走到今日。今天才刚开始而已,时间还长着呢!
与此同时,韩绮霞熟练地帮女娃娃清理了伤口,上了药,又拿出一方嫩黄色的帕子给她包扎好了,然后才站起身来,笑着对那妇道:“这位大娘,只要这两日尽量小心些,别让囡囡的手沾水,就没事了。”
话语间,南宫玥和百卉几人也走了过来,百卉把一小口袋米面递给了那老妇道:“这位大娘,你家孩子还小,赶紧带着她回家去吧。”
老妇怔了一怔,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粮车已经到了,凉棚那边已经开始发放米粮。
她不胜感激地接过那口袋米面,连声道谢,一把抱起小丫头告辞了。
小丫头转过头来,害羞地对着众人摆了摆手,然后在老妇的耳边用撒娇的语调说道:“祖母,我今天可以多喝一碗粥吗?”
“好,当然好!”老妇忙不迭地连声应道,看着孙女面黄肌瘦的小脸,心疼极了,“今天领了米,祖母给你做红糖米糕吃好不好?”
女娃娃顿时两眼放光,绽放出灿烂得好似朝阳般的笑容,那单纯清澈的眼神带着一种感染人心的力量,让看者不由会心一笑。
“祖母,您辛苦了,还是我来做吧。”
“好好好,囡囡帮祖母一起做……”
“嘻嘻嘻……”
伴着女娃娃银铃般的笑声,祖孙俩渐渐远去。
韩绮霞站在原地,目送祖母俩离去,嘴角不禁勾出一个浅笑。
对这个女娃娃来说,不需要绫罗绸缎,不需要金银财宝,能有一块红糖米糕吃,能和祖母在一起,便是最大的幸福……
“霞表妹,”傅云鹤不知道何时走到了她身旁,笑吟吟地摸着下巴说,“这女娃娃长得还挺像你小时候的,我记得你小时候也喜欢梳这种双鬏鬏,有一年,祖母还赏了你和怡表妹,还有六娘,一人一个金项圈吧,你们三个站在一起……”
说起往昔,傅云鹤滔滔不绝,嘴角含笑地看向韩绮霞。
韩绮霞脸上露出一丝赧然,更多的还是怀念。童年的时光如此美好,那时大家都是天真不识愁滋味……如今大家都长大了,走上了不同的人生轨迹。
想着,韩绮霞不由得抬眼往向了王都的方向,也不知道怡表姐、六娘还有希姐姐她们可好!
今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们。
一旁的孙馨逸一直在关注着傅云鹤,也把两人的对话和神色看在了眼里,表情有些复杂。
从他俩语气、举止中的熟稔,孙馨逸发现这对表兄妹之间的关系比她之前以为的要亲昵……
她原以为傅云鹤和韩绮霞虽然以表兄妹相称,但是一个是咏阳大长公主的嫡孙,另一个不过是落魄的旁支宗室之女,想必也不过是多了一声口头上的表兄妹称呼,其实与陌生人相差不大。
可是现在看来,显然不仅仅是如此。
这对表兄妹相处间透露出的熟络自在,绝非是相处几日就可以产生的……
这么说,自己想要接近傅云鹤,没准还需要借助韩绮霞。
耐心,一定要耐心。
孙馨逸不动声色地回到了凉棚中,加入了那些帮工的妇人之中,开始帮着发放米粮。
凉棚中,这些帮工的人以及运粮过来的士兵都不是第一次发放米粮了,今日也就是按照新规矩稍稍变动些许,一切进行得还算井然有序——
士兵们负责把装满麻袋的粮食搬下马车,几个妇人过来以木斗分粮,按照新规矩,每个成人可以分到半斗米粮,孩童减半;三个妇人在凉棚中负责发粮,还有百合、画眉等识字的人帮着记录领过粮的百姓,并让他们按下拇指印作为记录,免得有心人过来重复领粮。
所有人都忙得好似旋转的陀螺一般,没一刻歇息的功夫。
等到近午时的时候,两大车的米粮还剩下了五麻袋,凉棚前原本一度延伸到街道尽头的队伍此刻也变得稀稀落落,大概还剩下二十几人在排队。
所有人皆是挥汗如雨,南宫玥自知这一世被养得有些太过娇贵,尤其在认识萧奕后,更是没吃过任何的苦头,这么忙了一上午,早就累得精疲力尽。她好不容易得了个空,便坐在一旁的小圆凳上歇歇脚。
百合笑嘻嘻地与她说着话,一会儿说傅三公子还需要好好锻炼,一会儿说韩姑娘越来越有林老太爷的风采,南宫玥知道她是故意在逗自己开心,也不禁抿唇轻笑。
“……世子妃,奴婢瞧着这位孙姑娘还挺热心的。”
百合这么一说,南宫玥也看向了孙馨逸的方向。
孙馨逸正如她所知的,是一个相当懂得经营之人,在刚刚分粮的时候也时常蓄意地来讨好她。虽然做得明显,但却又恰到好处,倒不会让人感到厌烦。
而如今……
孙馨逸正带着几个水囊,似乎是打算给众人送水。
在这炎炎夏日,送些清水很容易得人好感,又不会显得太过献媚,孙馨逸确实是一个比较聪明的人。
只是……
当看到孙馨逸带着水囊最先走向傅云鹤时,南宫玥不由微微蹙眉,明明与孙馨逸最近的应该是于修凡……
南宫玥的位置,听不清孙馨逸在说些什么,只留意到傅云鹤温和的摇了摇头,没有伸手去接。
南宫玥不由会心一笑,心里莫明的放松了下来,收回了目光。
而孙馨逸此时的脸色却是僵了一瞬,完全没想到这么一件小事,傅云鹤竟然会当面拒绝自己。他不是应该觉得自己细心周到、心灵手巧吗?
“傅公子,我煮了不……”
孙馨逸可不是那种被一次拒绝就会轻易放弃的姑娘,她定了定神,立刻重振旗鼓,可是话没说完,就见傅云鹤如一道疾风般从自己身旁越过,往右后方而去……
孙馨逸缓缓地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后方传来了傅云鹤略显焦急的声音:“霞表妹,你没事吧?”
他语气中的担忧显而易见,与他之前那副笑吟吟的样子迥然不同。
孙馨逸心下一沉,感觉有些不对。
她略显僵硬地转过身去,只见傅云鹤正站在韩绮霞的面前,一把抓起她的右手查看着。
韩绮霞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蜜色的脸颊上染上了淡淡的红晕,试图收回手,道:“鹤表哥,我没事。只是被木斗边缘的木刺刺了一下而已。”
傅云鹤眉宇紧锁,死死地盯着她右手的中指,一点殷红的鲜血如同一朵刺眼的妖花绽放在她的指尖,刺眼得让傅云鹤心中一紧,不由又想起了上次那把抵着她脖子的石刀,连忙问道:“木刺可有扎进肉里?……若是不拔出来,万一化脓……”
“鹤表哥。”韩绮霞有些好笑地打断了傅云鹤,眼中闪现着浓浓的笑意,“我知道的。”
傅云鹤怔了怔,迟钝地想道:是啊,霞表妹现在跟着林家外祖父学医,哪里需要自己与她说教这些……
韩绮霞收回自己的手,不拘小节地放在唇瓣间吮吸了一下。
鲜血微微染上她的粉润的嘴唇,傅云鹤的目光像着了魔一样被她的举止吸引,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想要抬手抚去她唇角的那一抹血渍……
他黑亮的眼眸中闪过一抹炽热如烈日般的光芒,韩绮霞没看到,南宫玥没看到,于修凡他们也没看到,但是孙馨逸却看到了。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两人,难道说这两人之间……
孙馨逸咬了咬牙,目光暗沉地盯着傅云鹤和韩绮霞,双拳不禁在袖中握紧。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两个人很可能早就情愫暗生……
想到这种可能性,孙馨逸心中一沉。
自古以来,婚事都讲究亲上加亲,表兄妹之间成就好事的更是不知凡几,比起自己,韩绮霞多了一点天生的优势,更何况,韩绮霞似乎还是和傅云鹤一起长大的,如今的情况显然对自己非常不利。
孙馨逸半垂眼帘,抿紧了嘴唇。
看来韩绮霞会是自己最大的对手——韩绮霞出身落魄宗室,自己则父母双亡,从这家世与境遇来说,她俩相差无几,如今都像是溺水的人在水中一沉一浮,下一瞬,就有可能被一波浪头吞没,也难怪韩绮霞急切地想要抓住傅云鹤这根救命稻草。
孙馨逸抬眼朝韩绮霞看去,眼中闪过一抹锐芒。
但是,她是不会轻易把傅云鹤拱手相让的!
虽然这雁定城中,也有些将门子弟,比如这于修凡,比如这常怀熙,还有其他被送来这里磨砺的年轻人,但是这些人无论是身世、品貌,还是才干,都和傅云鹤相去甚远,或多或少有一些不如人意的地方……那些人又怎么值得她去下嫁!
不像傅云鹤……
想着,孙馨逸的目光停顿在傅云鹤身上,在心里对自己说,既然她已经选中了傅云鹤,那么就一定要嫁给他。
即便前方有什么阻碍又如何,像傅云鹤这样的佳婿,又怎么会没有其他人觊觎!
孙馨逸的表情变得坚定了起来。
她是庶女,从小,她若是想要得到什么,都必须靠自己去争,去夺,去谋……
姨娘曾经说过,机会是留给有心的人。若非如此,姨娘又如何从一个被父母卖掉的丫头,一路青云直上地成为堂堂一城守备的姨娘,还诞下了自己……
这些年来,她都是按照姨娘的教导去做,从不轻易放弃,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能从那覆顶之灾中争得了唯一的一线生机;也正因为如此,阖府这么多人,却唯有她活了下来。
既然老天爷让她活了下来,那么这一次,她也会不惜一切地去争到属于她的姻缘。
至于挡在她前面的人……
孙馨逸的眼神变得晦暗幽深,如同那无底的深渊,让人看不透……
“姑娘,”采薇小声地在孙馨逸耳边提醒道,“世子爷来了。”
孙馨逸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又恢复成平日里温柔婉约的样子。她顺着丫鬟的目光看去,只见四匹高头大马正往这边飞驰而来,为首的二人分别骑着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并驾齐驱,黑色的乌云踏雪上,是一个身穿紫袍、形容昳丽的青年,肆意张扬;而白马上的则是一个着月白衣袍、斯文俊逸的青年,温文内敛,正午的阳光洒在二人身上,丰神俊朗,让人的目光不由被这二人吸引。
“阿玥。”萧奕把马停在距离凉棚几丈的地方,迫不及待地翻身下马,随手把马绳丢给了后方的竹子。
“阿奕,你忙完了?”南宫玥提着裙子迎了上去,清丽的小脸在看到萧奕的那一刻绽放出璀璨的笑花。
这一对俪人的眼中很显然只看到彼此,再也看不到旁人。
不远处的孙馨逸一霎不霎地看着萧奕夫妇俩,心中从没像此刻这么确定过。
世子妃命好,出身南宫世家,又是嫡房的嫡女,运道更好,被皇帝赐婚给镇南王世子,又恰逢王妃小方氏被除了诰命,从此世子妃就成为了整个南疆最尊贵的女人!
而世子爷又待她如珠如宝!
老天爷实在是太优待世子妃了,把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了她面前,可是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的运气,自己永远只能靠自己!
同人不同命……
孙馨逸的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笑意,收回了视线,她既然没有世子妃的命,就只能为自己去开辟一条锦绣之路。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574请功
不远处,萧奕和南宫玥完全没注意孙馨逸,小两口只顾着彼此说着话。
“阿玥,我早上留给你的‘信’,你看到没?”萧奕笑眯眯地眨了一下眼。
不只是南宫玥听明白了,后方的百合也听懂了,不就是那块剪下来的白布吗?想到那“断袖之癖”的典故,她差点没笑出声来,努力忍着笑,肩膀抖动不已。
傅云鹤和韩绮霞也走了过来,韩绮霞疑惑地看着笑得快岔气的百合,一头雾水,实在想不明白她到底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南宫玥也是忍俊不禁,含笑地点了点头:“你给我的信,我当然是好好收起来了。”
萧奕顿时眼睛一亮,也不在乎众人的目光就牵起了南宫玥的手,道:“小白说想过来看看放粮的情况,所以我就跟他一起过来了。”至于他嘛……萧奕笑吟吟地又眨了一下眼,他当然是借着这个机会来看看他的世子妃了!至于正事什么的,反正有小白在,也不用自个儿操心了。
萧奕笑眯眯地朝官语白看去,觉得自己把小白忽悠来南疆真是再英明不过了。
人各有所长,是以世人才分士农工商,各司其职。他呢,就擅长冲锋陷阵,上阵杀敌,至于这些繁琐之事,只好由小白能者多劳了!
突然,小四抬眼向萧奕看来,一双清冷的眼睛透着一丝犀利与锐气,仿佛看透了萧奕心里的想法。
萧奕毫不心虚,直接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小四嫌弃地撇开了脸,起先还看着自家公子,不知不觉中,心神跑远了:也不知道寒羽在守备府里如何了,自己还是不该把它交由风行照顾,风行这家伙做事向来不靠谱,寒羽在他手上肯定要吃亏……
小四身旁,官语白正亲切地与一位刚领了米粮的老者说话:“大爷,不知道您家里现在有几口人?”
那老者虽然不知道官语白是何身份,但一看对方刚才与数人策马而来,想必是南疆军的人,态度自是毕恭毕敬,答道:“回公子,老头子家中还有一儿一孙女……”话语中的艰涩却是怎么也掩不住,曾经他也是子孙兴旺,可是一场战乱后,便只剩下了他们三人幸存下来。
官语白出身将门,年纪轻轻就身经百战,当年才能以未及弱冠的年纪在战场上令西戎上下闻风丧胆,对于战争的残酷,他的体会绝对比许许多多人都要深刻……他看着老者,目光温润,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又道:“大爷,今天领的米粮可够你家里吃上五日?”
老者下意识地看向抱在怀中的那袋米粮,不由笑得眉开眼笑:“够够够!肯定是够了。”一想到五日后,还有粮发,老者心也定了。只要有口饭,大家总能撑下去。
本来排在老者后面的老妇也领了米粮,见两人在说话,忍不住插嘴道:“老婆子家里还有一些上次发的白面,等回去后,加上玉米粉,蒸上一笼窝窝头,足够家里吃上五日了。都是世子爷仁慈啊。”老妇一脸庆幸地说道,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堆在了一起。
这老妇的答案比这老者详尽多了,官语白听着心里大致是有数了。
目前无论是雁定城,还是永嘉城,粮食的储备都是一个大问题。官语白曾看过雁定城的粮仓记录,存粮也就够维持一个月,而且以粗粮为主,细粮只占两成。
先前,雁定城里每次发粮,大多会先发细粮,这让官语白觉得很不妥当。
细粮金贵,粗粮的口感粗糙,比较干涩。
官语白计算过,以上次放粮的标准来算,各家都应该还有多余的白面,所以这一次的放粮以玉米面,高梁面等粗粮为主,正像那老妇所说的,可以加些白面掺在一起,做些窝窝头,既能填饱肚子,又不会太难下咽。而五日后也可以稍稍加一些细粮。
再者,以五日为标准来放粮,更能够比较精确的控制好雁定城的存粮。
估且先这样吧,待城里粮食多一些后再另做打算。
老者和老妇分别抱着自己的那袋米粮兴匆匆地走远了,官语白目送二人离去,又陆续问了几人,直到萧奕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小白,怎么样?”
官语白含笑地循声看去,以萧奕和南宫玥为首的众人朝他走了过来,傅云鹤、于修凡……以及孙馨逸等跟在后方。
官语白的目光在孙馨逸的身上停了一瞬,说道:“我与几位老人家聊了几句……米粮发放的事,就暂时按此进行吧。”说着,他似是有些感慨地说道,“如今的雁定城十室九空,侥幸存活下来的人家,也都失去了大半的亲人,实在是让人痛惜……”
官语白寥寥数语说得众人的心情都有几分凝重,气氛有些沉重。
比起其他人,萧奕和南宫玥更为了解官语白。官语白绝非那种悲春伤秋的文人书生,他的本质是一名将士,他的恨、愤与悲是要敌人以命相偿,而非斥诸于口的一声叹息。
官语白更非惺惺作态之人,那么……
萧奕和南宫玥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打算拭目以待,瞧瞧官语白的葫芦里到底是卖的是什么药。
官语白抬眼看向城门的方向,叹道:“当初孙大人携其子在这城墙上力战而亡的时候,恐怕也没想到他会连一个血脉后人也没有留下。老天无眼,孙家满门忠烈,却落得如此下场……如果当初孙大人能稍作打算,找一个可靠之人护住他那嫡孙,说不定如今孙家还能留下一丝血脉。”
难道说官语白这一番作态都是针对孙馨逸?萧奕心中一动,想起昨日晚膳时,官语白好像特别关心孙家的事,多问了好几句……尤其是关于孙家的嫡孙独自枯死井中的事。
萧奕一双桃花眼眯了眯,顺着他的话说道:“其实,我一直觉得这件事甚为古怪,孙大人有勇有谋,并非一个只凭一时意气的莽夫,他真的是没有一点准备吗?他那孙儿不过仅仅两岁,怎么会独自死在一口枯井里呢?”
闻言,周围的众人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难道说着其中真的有蹊跷。
站在后方的孙馨逸瞳孔一缩,急忙半垂眼帘,掩住眸中的异色,身子却是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她却不知道官语白、萧奕和南宫玥都在不着痕迹地悄悄观察着她的神色。
孙馨逸咬了咬牙,毅然地抬起头来,朝萧奕、官语白他们走来,行礼道:“世子爷,侯爷。”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看向了她。
孙馨逸小脸微白,浑身散发出一种阴郁的气息,似是沉浸在悲伤之中。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实不相瞒,当时先父也想为孙家留下血脉,只可惜南凉大军来得实在太快,转瞬就将雁定城围得严严实实,令得全城上下插翅难飞!”
说着,孙馨逸的脸色越发难看了,似乎回想到了什么,嘴唇微颤,如同那风雨中瑟瑟发抖的娇花,这若是在场多几个像镇南王那般怜香惜玉的男子,怕是要心怀怜惜地出言相护了。
孙馨逸定了定神,接着道:“其实,当日我亦不愿独自苟活,决心随母亲,妹妹她们共赴黄泉……没想到,我自缢的那根白绫却断裂了开来。”说着,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颈部,似乎还能感受到当时的痛楚揪心,“我本想再撞墙,却被我那个忠心的丫鬟拦住,劝我既然上天不让我死,我为何不勉力一试……我和采薇一起躲在柴房里的干柴堆里,足足三日,后来才听闻南凉人破城后屠城三日,城中血流成河……”说着,她有些哽咽得说不下去。
“孙姑娘……”韩绮霞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递给了孙馨逸。
“多谢韩姑娘。”孙馨逸双眼通红地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接过帕子拭了拭眼角,眼睛通红,神色间掩不住的哀伤。
官语白淡淡地看着孙馨逸,没有再说什么。
孙馨逸借着孙府中的悲剧博取众人的同情,可是实际上,她却是避过了她两岁的侄儿为何会独死在枯井里这个问题。
那个孩子可是她的侄儿,她的血亲,她身为姑母难道不该去探究侄儿的死因,去细思其中的蹊跷吗?
但她没有,甚至于迫不及待地想逃避这个话题。
为什么呢?
其中的理由,真是值得人深思啊!
这些疑点,萧奕和南宫玥也想到了,两个人都是眸色微沉,萧奕的嘴角勾出一个玩味的笑,看来他该想办法找找守备府里幸存的老仆询问询问了……
见官语白没有再继续追问什么,孙馨逸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捏着韩绮霞的帕子道:“韩姑娘,等我将这帕子洗干净了,再还给你。”她眼睛通红,神色间掩不住的哀伤,有些急切地又道,“世子爷,侯爷,我去那边帮着分米粮,先告退了。”她快步走了,似是想暂时避开这些伤心事。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官语白、萧奕和南宫玥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都是但笑不语。
百合一脸奇怪地打量着主子们和公子,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萧奕笑眯眯地话锋一转,道:“阿玥,我看你这里忙得应该差不多了吧?”
南宫玥下意识地环视四周,凉棚前方排队的人已经不足十人了,稀稀落落,想必接下来也不会太忙碌了。
萧奕理直气壮地又牵起了南宫玥道:“阿玥,我饿了,我们一起去用午膳吧。”
萧奕这么一说,南宫玥也觉得腹中饥肠辘辘。忙了一上午,她也还没用膳,便对百合道:“百合,你去把于公子、常公子也叫来吧,他们也辛苦一上午了,让世子请他们用午膳。”
于修凡很快就和常怀熙一起过来了,这于修凡平时那么没眼色的人,关键时刻却很识趣,笑嘻嘻地说道:“大哥,我和小熙子随便去吃些扁食就是了,不打扰你和大嫂了。”他给了萧奕一个殷勤到近乎谄媚的笑容,也没等常怀熙反应过来,就拉着他走了。
萧奕欣慰地看着于修凡,给他记了一功。小凡子就是有眼色。
见状,官语白也是笑道:“那家扁食确实不错,小四,干脆我们也一起去吧。”
一看官语白和小四也走了,傅云鹤便也想从善如流,却被南宫玥出声打断:“阿鹤,你也要去吃扁食?”南宫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傅云鹤摸了摸鼻子,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少见的腼腆。
南宫玥瞥了萧奕一眼,这些人啊,还不都是迫于他的“淫威”!
那不是挺好的吗?萧奕得意地眨了眨眼,跟着对傅云鹤笑道:“小鹤子,我已经把给你请功的帖子递上去了,等圣旨下来,可得由你请客!”
傅云鹤怔了怔,然后露出灿烂的笑容,应道:“大哥,那是自然!……那大哥,大嫂,我先走了。”说着,他隔着袖子抓起韩绮霞的手腕,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跑了,口里喊着,“小凡子,别走那么快,等等我们!”
韩绮霞怔了怔,傻愣愣地看着傅云鹤抓着自己手腕的大掌,觉得手腕灼热得有些烫人。她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南宫玥失笑地摇了摇头,目送他们渐渐远去……她突然想到萧奕说的“请功”,不由面带询问地朝他看了过去。
萧奕拉着她柔软细腻的素手,心中雀跃不已,一边配合她的步履往凉棚外走去,一边笑吟吟地说道:“小鹤子上次立了不小的战功,自然得让皇上好好赏他才行!”
请皇帝赏赐当然是好事,毕竟,作为武将,在沙场上拼得是性命,搏得是前程,只是……
“也不知道阿鹤和霞姐姐会如何?”南宫玥眉头微蹙,语气中不免有些担心。
萧奕一挑眉梢,狐疑地问道:“和韩姑娘有什么关系?”他们不是在说小鹤子的前程吗?
南宫玥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他,就见他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显然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南宫玥眨了眨眼,失笑道:“阿奕,难道你就没觉得阿鹤和霞姐姐之间有些不同寻常?”
“是吗?”萧奕很自然地摇了摇头,在他的眼中,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人,哪里会去在意别人的情情爱爱。小鹤子若是喜欢韩姑娘,那就想法子把她给娶回家呗,总不至于这还要他这个做大哥的来教吧?
他晃了晃南宫玥的小手,两人继续往前走去。
萧奕不以为意,南宫玥却还是无法释怀,犹豫了一瞬,忍不住担心地说道:“阿奕,你说要是阿鹤这次因为战功得了封赏,皇上会不会给他赐婚?”
毕竟,皇帝也不是第一次给人赐婚了。
南宫玥咬了咬下唇,继续道:“又或者,傅大夫人会不会在王都给他安排了婚事……”
若真是如此,届时韩绮霞的处境就更尴尬了……
南宫玥就怕韩绮霞再一次受到打击。
这一次,萧奕停了脚步,南宫玥疑惑地看了过去,却被萧奕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额头。
“臭丫头,你对小鹤子也太没信心了。”萧奕笑得一脸灿烂,“小鹤子这家伙表面上是有些大大咧咧的,但其实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不会任人摆弄的,否则……”
他故意卖关子地顿了顿,直到南宫玥急切地挑眉,他才继续道:“否则,他也不会聪明得选择跟我来南疆对不对?”
说着,他得意地扬了扬眉,意气风发。
南宫玥无奈地嗔了他一眼,自己跟他说正事,他倒好,又自卖自夸起来!
萧奕一脸无辜地与南宫玥对视,他说得本来就是事实啊。他这个大哥对小弟那是再好不过了。
比如说,给傅云鹤请功的折子,萧奕其实早在二十日前就由四百里加急递出了,如今,那折子也正好到了皇帝的手里。
皇帝欣喜若狂地把折子看了一遍又一遍,向着一旁伺候的刘公公说道:“鹤哥儿真不愧是小姑母教导出来,就和小姑母一样骁勇善战!怀仁,你觉着朕要怎么赏他才是?”
刘公公最是察言观色,凑趣地说道:“傅三公子近年屡立战功,皇上您可一定要好好赏赐一番才是。”
皇帝心情舒爽地哈哈大笑,自得地说道:“鹤哥儿可是我们韩家的子孙!还有淮君,骨子里都带着父皇的血性!……只可惜了淮君那孩子。”
说到韩淮君,皇帝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想到齐王府近日来闹出的那些事,皇帝就很头痛。
韩淮君已经来向他恳请过几次想要外放,皇帝总有些舍不得,不可不说,韩淮君是宗室这一辈的孩子们里面最出色的男儿,皇帝原想着把他留在身边好好教养,以后也可以给小五当个左膀右臂。
只是,齐王府近来是一天比一天不成样子,把淮君这个孩子留下,也只是在给他委屈受。
“当初还不如朕做主把淮君的娘扶正呢!”
话虽说这么说,可当年,皇帝自己也只是太子,哪能越过父母去决定弟弟的婚事。
刘公公呵呵笑着,给皇帝倒了一杯茶。
刘公公的心里其实也挺为韩淮君可惜的,摊到了这样父亲,嫡母还有弟弟。
“怀仁,瞧鹤哥儿那小子,在南疆还是挺风声水起的,朕要不要干脆把淮君也派往南疆?等他再立战功回来,朕也能名正言顺的赐个爵位,让他们小两口搬出去住得了。”皇帝开玩笑地说着,当然心里也知道这不太可能。
先是傅云鹤,后是官语白,若是再把韩淮君派过去,说不定萧奕就要疑心自己忌惮他了。
傅云傅和官语白,萧奕都安置的很好,皇帝也不想因为区区小事而凉了萧奕的心。
只是韩淮君……
除非他再立一个功劳,否则这爵位和府邸,自己也不能说赏就赏。
皇帝揉了揉眉心,越想越是头痛。不但是韩淮君,傅云鹤也让他头痛不已,以傅云鹤的战功,得个爵位还是差了些。
赏什么好呢?
金银珠宝……小姑母家也不缺。
皇帝正苦恼着,御书房外传来敲门声,刘公公过去得了小太监的传话,向着皇帝禀报道:“皇上,程大人求见。”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折子,说道:“宣!”
不多时,礼部尚书程秋生被宣入了御书房,行了大礼后,禀道:“皇上,臣已拟好封号,还望皇帝御笔亲择。”
皇帝前日召了众阁臣商议了分封三位成年皇子之事。
立五皇子为太子的诏书已下,虽说在一切的仪制完成之前,五皇子还只是皇子,不过朝廷上下都已经将其视之为储君。而太子已定,那么其余诸皇子分封爵位也是理所当然的,内阁也毫无异议。于是今日,礼部尚书便带着拟好的封号来给皇帝过目。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575封赏
礼部所拟的封号自然是吉利祥和为主,皇帝扫了一眼,御笔一挥,圈出了三个。
再交由大学士拟旨,次日刘公公就亲上三位皇子府上宣旨。
皇子们皆封为郡王,以便日后太子登基后可以加封施恩。
大皇子封号为诚,二皇子封号为顺,而三皇子……
“……封皇三子韩凌赋为郡王,封号‘恭’,其嫡妻崔氏为恭郡王妃,钦此!”
“儿臣(臣媳)谢父皇恩典。”
三皇子府中的正堂内,韩凌赋与崔燕燕双双行叩拜大礼。
韩凌赋双手高举,从刘公公的手中接过了明黄色的圣旨,这才站了起来,并示意身边的小勉子给刘公公塞了一个荷包,笑得温文尔雅,“辛苦刘公公跑这一趟。”
“恭郡王多礼了。”
刘公公乐呵呵地收下,看了一眼正由丫鬟搀扶着站起来的崔燕燕,说道:“郡王妃的脸色看起来不好……”
崔燕燕吃力地起身,勉强笑笑说道:“多谢公公关心。”
她的脸色很苍白,带着一种大病的腊黄,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有气无力。哪怕穿着全套的皇子妃头面,也丝毫不见雍容贵气,就如同一朵已过了花期的鲜花一样,正在慢慢枯萎。
刘公公还记得前不久,内务府曾来禀说三皇子妃……不,现在应该称为恭郡王妃了,说是恭郡王妃有了身孕。当时皇帝还是很高兴的,到如今,皇孙唯有一人,乃顺郡王妃所出,皇帝自然也想自家儿孙满堂。
刘公公想皇帝之所想,不由提点道:“郡王妃若是身子不适,还是赶紧去叫个太医来瞧瞧吧。”点到为止,也没再多说什么,便笑着说道,“那咱家就先告辞了。”
直到刘公公出了门,韩凌赋的表情才冷了下来,不屑地看着手中的圣旨。
恭郡王?
父皇这是在告诫自己要恭顺,不要对皇位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吧。
哼!
韩凌赋不禁冷笑,心想:父皇从来都只关心五皇弟,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区区一个恭郡王就想把他给打发了……凭什么?!
韩凌赋掩去了眼中的忿忿不平,亲自把圣旨供奉了起来。
下人尽皆跪伏在地,高喊:“恭贺王爷。”
韩凌赋是下令阖府大赏,引来下人们又是一阵称颂。
随后,韩凌赋很是体贴地来到崔燕燕的跟前,说道:“本王陪王妃回去休息吧。”
崔燕燕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温婉的笑容,“多谢殿……多谢王爷。”
“你我夫妻,有何言谢的。”
韩凌赋温和地搀扶着崔燕燕往内院走去,面上温柔体贴,但心里却有些心不在焉。
近日来,韩凌赋为了宽皇帝的心,表面上是远离了朝堂,但他从韩凌朝那里听闻,昨日南疆的萧奕送上了一封请功折子,要为傅云鹤请功,皇帝喜出望外,显然不日就会有封赏。
届时,自己必要去好生恭贺一番才是!
还有筱儿,还得赶紧为她请封侧妃。
虽说筱儿对这种身外物并不在意,可郡王侧妃好歹是上了玉牒的,也是有诰命的。只是委屈了筱儿,待日后他定会再给她更好的。
韩凌赋一路都漫不经心,自然没有注意到原本走在他身侧的崔燕燕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渐渐落后了,而且脸色还越来越苍白,额头上布满了汗液,就连嫣红的唇脂都盖不住毫无血色的嘴唇。
“王妃!”
突然,青琳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喊着。
韩凌赋微微皱了下眉,扭头去看,就见崔燕燕在离他三五步开外的地方,此时的她正捂着小腹,五官痛苦地皱拢了起来,一滴滴的鲜血从她的裙下流下,染了一地……
韩凌赋下意识地走过去两步。
崔燕燕向他伸出了手,吃力地发出声音:“……殿下……”随后,她的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鲜血从她的身下晕开,染在了石青板的地面上,鲜红得刺眼。
“王妃!”
青琳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慌忙地向周围的婆子们喊道:“快、快请太医!”
新晋的恭郡王府里一片大乱。
韩凌赋默默地注视着崔燕燕身下的那滩血,神色有些晦暗莫名。
这是他早就料想中的结果,也是他一手促成的结果,然而,当亲眼目睹这一幕,眼睁睁地瞧着他的骨肉这样悄悄“离去”,还是有种莫名的心痛萦绕心头。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随后又缓缓放开。
罢了罢了,都怪这孩子,来得太不是时机了。
他还有筱儿腹中的孩子,那个孩子才是他的一切。
韩凌赋看着婆子们把崔燕燕抬上软轿,抬回了正院,他不由地又低下了头,注视着地上的那摊血渍……
太医匆匆而来,崔燕燕痛得撕心裂肺,一盆盆血水从房里抬出来。
这一日,新晋的恭郡王府仿佛笼罩在一团挥之不去的乌云之中。
距离正院最远的星辉院里,白慕筱悠然自得地品着茶,崔燕燕见红乃是大事,哪怕她再懒得去管正院的事,依然免不了传入耳中。
“……侧妃,奴婢去打听过了,正院里足足捧出了五六盆的血水,太医和稳婆都被叫去了,不过依奴婢看啊,那孩子定是……”保不住了!
白慕筱倚在窗边,漫不经心地听碧落禀告着。
碧落的小脸上掩不住的兴奋,心道:一旦王妃腹中的孩子没了,那等自家主子诞下麟儿,就会是王爷唯一的儿子,皇上的亲孙,说不定皇上一高兴,就直接封了小主子为世子……
白慕筱将手中的茶盅放在一边的案几上,表情仍是那么怡然自得,目光看着窗外随风而动的残菊,在秋风中,曾经娇艳绽放的花瓣已经枯萎了大半,很快就要彻底凋谢了……
白慕筱的眼中闪过一抹近乎快意的神色,嘴角微微地翘起,勾勒出一个冷酷的弧度。
虽然说崔燕燕那永远都没机会出世的孩子是无辜的,还未出生,就被卷入上一辈的恩怨之中……
如果是以前那个天真的她,也许会这个无辜的孩子感到同情,感到惋惜……
可是经历过这些年血一般的教训,白慕筱已经清晰地认识到,那些个软弱的情绪是无用的,那个孩子要怪,要恨,也只能怨他自己为何要投生到崔燕燕的腹中!
至于韩凌赋……
先后失去了摆衣和崔燕燕腹中的孩子,失去才会懂得珍惜,以后他一定会更在意自己腹中的这一个。
白慕筱含笑地轻抚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感觉到孩子在自己腹中一日日地茁壮成长,母子间血脉相连,也唯有这个孩子,才不会背叛自己!
“腊梅也快开了吧……”白慕筱喃喃说道,一边说,一边又向窗外看去。
碧落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白慕筱吩咐道:“碧落,院子里的残菊赶紧收了吧……”残花败柳,真是看着碍眼!
“是。”碧落赶忙屈膝应声,心中一凛,总觉得自家主子在不知不觉中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就在这时,碧痕急匆匆地挑帘进来了,禀道:“侧妃,殿……王爷来了!”王妃小产这么大的事,碧痕原来还以为今日王爷应该是不会来了。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王爷心里还是只想着侧妃,可见侧妃在王爷心目中的地位是不可以轻易被取代的!
白慕筱嘴角微勾,一听内室外传来了丫鬟行礼的声音,就抬了抬手对碧落道:“碧落,扶我一把……”
白慕筱扶着腰身,缓缓地在碧落的搀扶下从罗汉床上站起身来,就在这时,一阵挑帘声响起,一个身长玉立的俊美男子大步走进了内室。他近乎完美的脸庞上本来晦涩难当,却在看到白慕筱和她那明显隆起的腹部时,面色一软,心疼地大步上前道:“筱儿,你身子重,不必起身了。”
韩凌赋温柔地扶住了她,又把她搀扶回去。
而碧落赶忙机灵地往后退开了,两个丫鬟交换了一个欣喜的眼神,一个退到一边,另一个赶忙给韩凌赋上了茶。
韩凌赋哪有心思喝茶,他有些心神不定地揽着白慕筱一起坐在罗汉床上,那一盘盘的血水不断地在他眼前浮现,那么触目惊心,让他的心好像被揪住似的。
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白慕筱就知道他仍是心痛的,仍是在意那个逝去的孩子的,就如同当初他在意摆衣的孩子一样……
而她,也许过去还会被这一点所刺伤,但是现在她已经不会再在意了。
这个男人终究是太多情了……
白慕筱在心里冷笑不已,但面上却做出小意温柔的样子,轻声道:“王爷,筱儿听说王妃她……”她嘴唇微颤,似乎不忍再说下去。
韩凌赋没有说话,白慕筱抓起韩凌赋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上,柔声安慰:“王爷,您也不要太难过了,免得伤身。日子还长着……”
掌下传来的温热感让韩凌赋心中一暖,手掌下意识地贴住白慕筱的腹部,感受指下生机勃勃的脉动,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这是他的孩子,他们的孩子!
待这孩子出生,他会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予他……
他、筱儿,还有这个孩子,会越来越好的……反正崔燕燕还年轻,终究会再有子嗣。
有舍才有得!
韩凌赋眼中闪过一抹柔情,温柔地将白慕筱揽住,让她靠在他的怀里,轻吻她的发顶,却完全看不到白慕筱半垂的眼帘下闪烁着嘲讽的光芒。
“筱儿,明日我就为你请封郡王侧妃。”韩凌赋温柔的声音自她头顶上方传来,“父皇接了镇南王世子给傅云鹤请功的帖子,想必父皇这几日就会下旨封赏傅云鹤。等圣旨下了以后,筱儿你陪我一起去咏阳姑母府里道贺如何?”崔燕燕因为小产定然是去不了了,届时,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带着筱儿去,也让筱儿在咏阳和傅家那里露露脸。
白慕筱温顺地应了一声,依偎在韩凌赋的怀中,眼角朝窗外看去,那几盆残菊不知何时已经被丫鬟搬走了……
白慕筱微微地笑了,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谁要敢碍她的眼,她再也不会手下留情!
韩凌赋这一晚又是留在星辉院过夜,这事自然瞒不过府中那些下人的眼睛,心里都暗暗揣度着,这王妃小产了,王爷却去了白侧妃那里,在王爷心目中,王妃和白侧妃到底是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更何况,白侧妃腹中还怀着王爷的骨肉,眼看着就要成为王府中第一个为王爷诞下麟儿的女人!
哪怕白侧妃娘家势弱,可是母以子贵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只要白侧妃能替王爷诞下长子,即便是庶长子,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语……而王妃,这次小产伤了身子,没个几年怕也没法再怀了……
看来以后还是要多多讨好星辉院那边才是……
这一夜就在府中下人们各异的心思中弹指而过,三日后,如同韩凌赋所预料的,皇帝的一道圣旨由刘公公亲自送到了咏阳大长公主府,除了赏赐了金银珠宝外,更是封了傅云鹤为骑都尉。
在大裕,骑都尉为从四品勋官,以傅云鹤的年纪,能得以这样的封赏,可想而知来日必当前途无量!
一时间,咏阳大长公主府成了王都各府关注的焦点。
韩凌赋特意携白慕筱来到咏阳大长公主府道贺,前来道贺的宾客自然不仅仅是他俩,公主府前来客络绎不绝,马车从府门口一直排到了街尾。
在大门处迎客的门房、婆子一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但是韩凌赋身为郡王,门房自然是不敢让他在外头久候,立刻就有一个管事嬷嬷迎了上来,亲自迎韩凌赋和白慕筱的车马入府。
管事嬷嬷亲自领着二人去了公主府的后花园,咏阳正和傅大夫人坐在湖边的一个凉亭中,说话赏景。
距离凉亭十几丈远的地方,已经整整齐齐地摆了好些长桌和圈椅,几位夫人、姑娘坐在长桌边闲聊,见韩凌赋来了,女眷们纷纷看了过来,交头接耳。白慕筱能明显地感受到不少夫人的目光都在自己已经显怀的腹部停留了一下,目光中带着衡量与揣度。
韩凌赋携白慕筱去凉亭中给咏阳请了安后,一个管事嬷嬷便恭敬地领着韩凌赋去了外院,而白慕筱则由丫鬟引着往长桌那边而去。白慕筱一边走,一边扫视了半圈后,目光一下子锁定了不远处正在和原玉怡说笑的傅云雁身上,眸光一闪。
白慕筱如今已是从三品的郡王侧妃,在这诺大的王都,她的品衔虽不算高,但不算低,当她走到长桌的时候,立刻就有一些品阶低的夫人、姑娘起身与她见礼。
白慕筱含笑地与她们见礼,心中却只是冷笑:这些人也不过是趋炎附势的小人罢了。如果她还是白家那个丧父之女,又有谁会愿意与她多说一句?
白慕筱与这些女眷随意地寒暄几句后,就朝几丈外一张长桌旁的傅云雁和原玉怡走去。
今日的傅云雁穿了一件镂金丝钮牡丹花纹织锦褙子,梳着一个弯月髻,上面插了一支赤金花钿式宝钗,明丽照人,瞧她眼神、气质还是如婚前般澄净,灿如初日,就知道她与南宫昕必然是琴瑟和谐。
“见过表嫂。”白慕筱唇角一勾,对着傅云雁稍稍地福了福,虽然她的肚子已经显怀,但此刻动作还算灵活。
傅云雁与她见了礼,却没有称呼她为表妹,而是以一声“白侧妃”冷淡疏离地带过了。
四周的某些夫人、姑娘也在注意这边的动静,一听傅云雁的语气,就知道南宫府对这位表姑奶奶敬而远之的态度了。
白慕筱何尝不知,心里冷然,可是现在终究不是和南宫府以及公主府翻脸的时候,。
她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说道:“表嫂,我前些日子听闻昕表兄受了伤,特意上门探望,却被门房拦在门外……也不知道昕表兄现在恢复得可好?”反正她把礼数都做足了,傅云雁和南宫府若是不识抬举,那也是他们失礼,图惹人笑话罢了。
傅云雁仍旧气定神闲,自从阿昕在月前受伤后,他们夫妻俩不知道受过多少人或善意或客套或试探的慰问,对于这些,傅云雁应付得已经很熟练了,笑眯眯道:“多谢白侧妃关心,我夫君已经好多了。许是白侧妃来得不巧,夫君受伤后,伯父和祖母吩咐阖府闭门谢客……”
傅云雁后面还说了什么,原玉怡已经没听到了,她半垂眼帘,避开了白慕筱的视线。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玥儿的这个表妹似乎又变了,从曾经看人的高高在上变成后来的泯然众人,再到现在这个心机深沉到令人不适的女子。自己是不是该跟玥儿写信说说呢?
原玉怡挑了挑眉头,这时,管事嬷嬷又领着一对母女来到后花园,往凉亭而去,吸引了不少女眷的目光望了过去。
只见那妇人三十五六岁,穿着一件湖色妆花褙子,端庄大方,而她身旁的少女十五六岁,穿了一件月白色掐丝云锦褙子配上一条月华裙,清丽斯文。
傅云雁只是望了那对母女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没注意到凉亭中的傅大夫人表情中掩不住的喜悦。
“母亲,”傅大夫人看着款款走来的少女,压低声音在咏阳耳边道,“这位苏姑娘就是苏大人府中的二姑娘,儿媳前几日与母亲提过的……”
傅大夫人所说的苏大人乃是翰林院掌院学士苏之敬,二皇子被封为顺郡王,这苏家便是顺郡王妃、也就是原来的二皇子妃的母家,这位苏姑娘自然是顺郡王妃的嫡妹了。
话语间,那位苏夫人和苏二姑娘已经走入凉亭中,恭敬地给咏阳和傅大夫人分别见了礼。
傅大夫人笑吟吟地打量着苏二姑娘,脸上笑意浓浓,道:“苏夫人真是会养女儿,府中的姑娘一个个都是钟灵毓秀的……”她这句话不止是夸了苏二姑娘连顺郡王妃也夸了进去。
苏夫人含笑着说道:“傅大夫人过奖了。”
一旁的苏二姑娘半垂眼帘,脸上露出一丝腼腆。
傅大夫人对着苏二姑娘招了招手,亲昵地又道:“苏二姑娘今年多大了?”
苏二姑娘上前一步,走到傅大夫人身旁,轻声回话……
咏阳淡淡地望着那姑娘,心中明白儿媳在做何打算。
鹤哥儿确是年纪不小了,儿媳心中着急些也是应该的,但是既然已经让鹤哥儿自己去搏前程了,那么,府里就不该再拘着他。
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咏阳却打算让傅云鹤自己去挑。
而且,这苏家……
咏阳眯了眯眼睛,收敛起眸中锐利的锋芒。
儿媳会瞧中苏家的姑娘,想来文毓“居功至伟”。
自从那次与官语白一谈后,咏阳就悄悄留意着文毓的一举一动,哪怕文毓再如何小心掩饰,也是瞒不过有心的探寻。从那几次文毓的行径来看,咏阳可以肯定,在他背后的便是韩凌观!
原来她这侄孙的心还真不小呢……
还有文毓……
想到早逝的女儿,咏阳的心一阵抽痛,这文毓,她已经忍够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576揭穿
傅大夫人笑容满面地与苏二姑娘说着话,神色越发和蔼可亲。
苏家是士林人家,甚是清贵,而苏二姑娘更是性情温婉,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无一不知,无一不晓。乃是王都中大受赞誉的才女。傅大夫人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鹤哥儿那小子从小就不喜欢武文弄墨,性子又跳脱,也该找个温柔大方的将来才能压得住他。
傅大夫人越想越满意,下意识地去看咏阳。
就见自家婆婆正淡淡地品着茶,似乎对苏二姑娘毫不关心。傅大夫人的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心想,莫不是婆婆想让鹤哥儿娶个武将家的姑娘?只是鹤哥儿这脾气,再来个武将家的姑娘,这两人成天舞刀弄枪的,好像不太好吧……
傅大夫人为难极了,打算等今日道贺的人都走后,再与婆婆好好谈谈。
只是这样的话……
傅大夫人按了按袖中的那只早就准备好的玉镯,倒是不方便给见面礼了。
苏夫人也察觉到有些许的不妙,但面上没有展露出来,与傅大夫人寒暄了几句后,就带着女儿去了一旁的长桌。
让二女儿嫁进公主府虽是顺郡王的意思,但对于苏大人夫妇而言也是乐见其成的。
尽管傅三公子不是长子,将来也继承不了这咏阳大长公主府,可他却是傅家这一辈最出色的子弟,未及弱冠就被封为骑都尉,这在大裕可是独树一帜的!更重要的是,他靠得并非萌恩,而是自身的赫赫战功,可想而知,傅三公子的前程绝不会止步于此。而且傅三公子又洁身自好,身边就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满王都也不知有多少人家正盯着他呢。
苏夫人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示意她不要着急。
谁都知道咏阳大长公主最宠爱的是失散多年,好不容易才寻回的外孙,而文毓又向来与自家儿子交好,有文毓说项,女儿嫁入傅府的应该不成问题。
苏夫人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志得意满。
尽管咏阳大长公主府并不想大肆为傅云鹤庆祝,但随着来道贺的宾客越来越多,最后还是摆了几桌小宴用于待客。
直到午后,随着宾客们一一散去,府里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傅大夫人翻看着下人们递来的礼单,各种贺礼估计可以堆满两个库房。有些贺礼更是价值连城,傅大夫人不敢擅断,赶紧去了五福堂把礼单呈给了咏阳。
咏阳随意地看了一眼说道:“给鹤哥儿开个私库吧。”
傅大夫人眼睛一亮,按规矩,还没有分家,傅家子弟是不能拥有私产的。就连傅云鹤的俸禄,都得统一纳入公中,而傅云鹤则拿着府里的月例。只是咏阳和傅大夫人总是有所补贴,因而傅云鹤的日子还是过得挺舒坦的。如今,咏阳的这席话,这无疑于是允许傅云鹤置私产了。
“包括皇上赏赐的那些都给鹤哥儿。”咏阳淡淡地说道,“公主府什么也不缺,这些是鹤哥儿用命挣回来的,也该给他。”
傅大夫人诚心道:“是,母亲。”她顿了顿,又迟疑地开口道,“母亲,您觉着今日这位苏姑娘如何?”
“不妥。”
“母亲,再过两年,鹤哥儿就要及冠了……”
“既然还未及冠,这婚事有什么好急的。”咏阳打断了他说道,“婉容,鹤哥儿这些年都在外面南征北战,你可知道他的心思?你可知道他喜欢怎样的女子?他已不是从前那个养在傅家羽翼下的世家公子了……鹤哥儿需要的是一个与他心意相通的妻子,他是武将,日后若想要在仕途上再进一步,必不能在内宅分心。”
傅云鹤不是长子,除非他乐于当一个依靠家族享受尊荣的世家公子,否则他需要付出的艰辛绝对远超他人。
傅大夫人是母亲,自然也希望儿子夫妻和睦,这姑娘也是她千挑万选的。
“母亲,苏家门风颇为不错,苏家出来的几个姑娘也都贤良淑德……毓哥儿和苏家长公子要好,不如让他去打探一下?”
咏阳直截了当地说道:“婚事等鹤哥儿回来再说。”
傅大夫人动了动嘴唇,还想再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
咏阳笑了,说道:“你莫不是还怕鹤哥儿找不到好媳妇?”
傅大夫人怔了怔,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啊,她的鹤哥儿前程似锦,等到大胜归来时,王都的姑娘们只会趋之若鹜,她还愁挑不到好媳妇吗?婆婆说得对,鹤哥儿至少还要一年半载才会回来,确实不急在一时。
傅大夫人笑着说道:“儿媳听母亲的!”
“殿下。”这时,一个丫鬟在外面回禀道,“表公子来了。”
“让他进来。”咏阳大长公主平静地说着话,随后道,“婉容,你去整理一下贺礼和赏赐吧。鹤哥儿不在,就先替他理个账册出来。”
傅大夫人猜到咏阳可能有话要与文毓单独说,含笑着退了下去。
穿着一身蓝色锦袍的文毓走进了东次间,他身形颀长,相貌清俊,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清贵和优雅。从前的他让咏阳一看到就能打从心里涌起喜悦,而如今……
“给外祖母请安。”
文毓行了礼,刚抬起头就发现今日咏阳的目光有些冰冷,这让文毓的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咏阳注视着他,久久之后开口道:“文毓,你与顺郡王的关系可好?”顺郡王就是二皇子韩凌观。
文毓定了定神,故作疑惑地问道:“外祖母为何如此问,外孙与顺郡王只是相识罢了。”
“相识?”咏阳似笑非笑地说道:“十月初三,你与顺郡王在泰和楼见面。十月十四,你让人带了一封密信去了顺郡王府。十月十六,顺郡王妃邀三公主去清泰茶楼,你二人在此私会。十月二十七,你和顺郡王在西郊马场”偶遇“……”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说道,“还要我说下去吗?这不过只是十月,还有九月……”
文毓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十一月的王都,已近深秋,然而他的额头上还是渗出了丝丝冷汗。
咏阳在查自己?!
这不单单只是在查自己,甚至还在自己的身边布下了探子?!
他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咏阳到底知道多少……
文毓的心“怦怦”直跳,他动了动唇想分辩一二,却又说不出话来。
“从九月到现在,你与顺郡王或明或暗的会面总共有十一次,你说你与他不熟?”最后的那一句厉声质问,仿佛一把利箭瞬间刺透文毓的心防。
文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眼神中透着一丝惊恐。
他一早就知道咏阳是一位在沙场上厮杀了大半辈子的名将,可是,自打他“认祖归宗”进了公主府后,咏阳在他的面前永远都只是一个最和蔼可亲的外祖母,把他捧在手掌心里,给他最好的一切,吃穿用度甚至比她的孙子们都要略高一筹,也从来都没有在他面前展露过锐气四溢的一面,更没有说过一句重话,他几乎都快要忘记她曾是一名武将。
咏阳从主位上站了起来,慢慢地,一步一步地逼向他。
这一刻,她不再是把外孙捧在心上偏疼的老人,而是一位英勇果决,手上带着无数条人命的武将!文毓感到恐惧……是的,恐惧!
他仗着咏阳的疼爱,仗着咏阳的包容,仗着咏阳的愧疚……从来没有把欺骗她放在心上,他相信无论他做了什么,咏阳都会保住他。
可是现在……
文毓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想要回避咏阳的目光逼视,费力地启唇道:“外祖母,我、我其实与顺郡王喜好相似,我们在一块谈天论地,很是谈得来,但顺郡王是皇子,我怕您不愿意我与他交好,所以才会瞒着。……若是外祖母觉得不妥的话,我以后不会再见顺郡王了……”
文毓的眼眶湿润了,他轻轻抽泣了一下,神情柔弱,就好似一个孩童正在向长辈诉说自己不小心打破一个碗。让长辈不由的就想去宽恕他,然后拥在怀中,低声轻哄。
然而,他的耳边响起的却只是一声嗤笑,似乎是在笑他的愚蠢和不自量力。
咏阳的目光中没有丝毫的动容,声音冰冷地说道:“文毓,自打你来了我府里后,我自问从未亏待过你。如今,我只要你给我一句话,我的外孙,那块玉佩真正的主人……他人到底在哪儿?!”
她真得知道了?!
文毓全身一震,这一刻,他的心里不敢再抱有任何的幻想……
他闭了闭眼睛,忽然笑了一声,笑声中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意味深长,“外祖母,我就是您的外孙啊。外祖母您不信吗?”
咏阳深深地注视着他,声音里有些疲惫,“……那你就好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说着,她轻轻击了一下手掌,立刻就有两个身着藏青色劲服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东次间里。
文毓一惊,这里是内院,这两人能够在此出现,足以证明他们并非侍从,而是暗卫,甚至于是死士。咏阳大长公主府素来低调,他与顺郡王以为咏阳也是生怕自己曾掌兵权之事受皇帝的忌惮。没想到,在低调的背后,公主府竟还有如此底蕴!
文毓口唇微动,正要说话,他的后脖颈突然一痛,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
“带下去。”
咏阳挥了挥手,让人把文毓带去公主府的地牢。
她忍了文毓半年之久,一来是为了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操控这一切;而二来她更是想查明她真正外孙的下落。正像官语白所说的,他们既然能够弄到那块玉佩,想必曾与她的外孙有过交集……可是半年来,她却一无所获。
咏阳不想再忍,她不想再让一个骗子来享受本该属于她外孙的尊荣和富贵。
既然查不到,那就让他亲口说出来!
还有韩凌观……
一位少年与被带出去的文毓擦肩而过,走到咏阳跟前,作揖行礼,“给外祖母请安。”
若是文毓还在此,定会大吃一惊,因为他的声音和容貌竟然与文毓有着7、8分的相似!
咏阳注视了好一会儿,微微颌首,说道:“你今日既与顺郡王有约,那就去吧。”
“是,外祖母。”
少年行礼后,就退了出去。
从今日起,他就是文毓……那个与顺郡王有所勾结的文毓!
既然韩凌观胆敢打她的主意,那么就别怪她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
锐利的锋芒在咏阳的眸中一闪而过。
暴风雨正在王都悄然酝酿。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雁定城,今日也有一种不同寻常的郑重。
守备府的正厅内,一众身穿铠甲的将领大步跨入厅中,气势凛然,眨眼就把偌大的正厅挤得都有些拥挤了,李守备、城守尉、郑参将、傅云鹤、景千总……还有雁定城中的其他诸位将领几乎都到了。
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的当然就是萧奕了,可是众人的目光却忍不住都悄悄落在了这厅中的另一人——坐在下首圈椅上的一个青年身上,青年身穿月白衣袍,斯文如书生,嘴角噙着一抹清浅淡雅的微笑。
众将领在跨过门槛的时候,目光都不由在这个青年身上停留了一瞬,他们当然知道这一位乃是安逸侯官语白。
可是世子爷传令召集众将,说是有要事,这个安逸侯怎么也在这呢?
想到这个安逸侯,众将领的表情都有些复杂。
要说曾经的大裕诸军,还有什么能和他们南疆军相提并论,恐怕也唯有官家军了,只是往昔,南疆军镇守南疆,而他们官家军远在西疆,天南地北,双方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南疆的普通百姓也许没听过官语白这个名字,但是在座的这些将领却是知道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更知道官家后来的遭遇,一代名将官如焰没有战死沙场,却被那些阴险小人所陷害,满门抄斩……
至今想来,仍然令众将领唏嘘不已,颇有兔死狐悲的感觉。
可是这一次,官语白既然是代表皇帝而来,那就是他们南疆军需要警惕提防的对象。如今的官语白孑然一身,没有家族,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他能仰仗的也唯有皇帝。
现在的官语白,已经不是曾经官家军的官语白,而是皇帝“封”的安逸侯,说穿了,不过是皇帝的傀儡和眼线罢了!
这么想来,难道世子爷召集他们过来的原因跟皇帝有关?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众将士心中一凛,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在堂中停下脚步,齐齐地向着萧奕抱拳行礼:
“见过世子爷。”
这些将领一个个都是中气十足,声音洪亮有力,如雷鸣轰轰作响,仿佛要把屋顶掀起。
“免礼。”萧奕随意地抬了抬手,笑道,“大家都坐下吧。”
众将士分品级高低依次坐下后,守备府里的丫鬟利索地给众位大人都上了茶水,然后退了出去,傅云鹤根本没心情喝茶,第一个出声问道:“大哥,你今日找我们可有什么要事?”
傅云鹤的眼睛闪闪发亮,心想:莫不是大哥终于要跟那些南凉人正式开战了?!
傅云鹤几乎是要摩拳擦掌了,虽然之前他带着一千神臂营小打小闹了两回,但是每每想到南凉人在南疆造下的罪孽,他就觉得意难平!
萧奕对着傅云鹤淡淡地一笑,仿佛在说,莫急。
跟着,他面色一正,嘴角的笑意收敛,随着他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整个厅堂的气氛一凝,一下子就变得凝重了起来。
在座的众位将领跟着萧奕也有一段时间了,也有的人自之前南疆与百越之战起,就跟随在他麾下,知道这位世子爷虽然平日里随和得很,但是一旦涉及正事起来,那也是说一不二,凌厉果决的。
萧奕环视厅中的众将领,朗声道:“五日后,本世子将亲率两万大军出征……”
闻言,厅内的气氛更为郑重了,在平静了数月后,大战将至!
萧奕继续说着:“至于雁定城、惠陵城和永嘉城三城诸事,本世子就全权交托给安逸侯暂时代理!”
厅堂内静了一静,众将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世子爷在前方作战,却要把后方诸事都交由安逸侯官语白全权统辖?!
那岂不是让安逸侯把一把明晃晃的铡刀高高地悬在世子爷的头顶吗?!
在座的众位都是将领,心里最清楚这两国交战的时期,前方的战事要顺畅,后方的支援也是极为重要,自古以来,有多少忠烈名将都是因为后方粮草不济或者援师隔断,以致贻误军机,最后战死沙场……如此悲壮惨烈的事迹简直是罄竹难书,世子爷怎么会做出如此的决定呢!
安静了一瞬后,正厅内满堂哗然。
而萧奕却是从容淡定,拿起一旁的茶盅,慢悠悠地以茶盖拨去茶沫,轻啜了一口热茶。
傅云鹤不动声色,他既然追随了萧奕,就一直以萧奕马首是瞻,不会去轻易质疑萧奕的决定。
其实,自官语白抵达南疆后,傅云鹤也隐约感觉到萧奕和官语白似乎特别投缘,他不止一次地听到萧奕在人后称呼官语白为“小白”……咳咳,说实话,傅云鹤完全无法把“小白”这种称呼和官语白这样的人物画上对等……
但撇开萧奕取小名的功力不说,傅云鹤心里最清楚不过,萧奕看似纨绔随意,不拘小节,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他的小弟的,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被他笑眯眯地叫一声“小鹤子”或“小凡子”的,只有对他认可肯定的人,他才会如此亲近随和……
所以说,萧奕肯定了官语白。
傅云鹤微微扬眉,再细想,好像也合理。
那可是官语白啊,风光霁月,哪怕是经历了官家的覆灭,哪怕官语白不再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官少将军,但是傅云鹤仍然相信像官语白这样的人,其本质是没那么容易改变的。
不说其他,在两国交战的战场上,官语白是决不可能被敌人所收买,更不可能做出任何贻误战机的事,这是他身为一个保家卫国的将领的底线!
如果说,智计百出的官语白可以成为南疆军的助力,那么……
想到这里,傅云鹤眼睛一亮,眸中熠熠生辉。
有了官语白的加入,南疆军就如虎添翼,说不定可以提早结束战事,把那帮南凉人打得落花流水!
光是想想,傅云鹤都觉得激动不已,热血沸腾,好像已经看到了那一幕。
傅云鹤生性明朗,又对官语白有所了解,想通之后便全然释怀了,可是在座的其他人除了一些似真似假的传言外,对于官语白可说是一无所知,于是越想越觉得骇然。
决不能让安逸侯得逞!这是大部分的将领此刻的心声。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577披靡
一片哗然声中,相邻而坐的李守备和城守尉苏逾明悄无声息地以目光交流着。
两人的共识是,世子爷定然不会是因为脑子发抽了,莫名其妙地想出了这个主意。
那么,是为什么呢?
难道说,世子爷他是为了给皇帝面子?李守备对着苏逾明挑了一下右眉,以眼神表示。
苏逾明皱了皱眉头,表示:不会吧!照他看,世子爷十有八九是为了不让皇帝疑心南疆有不臣之心,只能委曲求全。为了大局,世子爷竟然生生让一个外人把刀抵在他的脖子上!
哎,世子爷实在是太可怜,太不容易了!
想着,苏逾明几乎要为世子爷抹一把老泪,先有王爷对世子爷不慈不公,各种为难世子爷;如今世子爷好不容易才得了皇帝的恩准回到南疆,摆脱了质子的尴尬身份,没想到这皇帝居然还不肯放手,又派了个安逸侯过来监军!
什么监军?!分明就是在监视王爷和世子爷的一举一动!
为了不给萧奕添麻烦,他们之前一直吩咐下边的人要谨言慎行,不可怠慢这安逸侯,没想到对方简直得寸进尺,老虎不发威,就以为他们是病猫不成!
苏逾明越想越气,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霍地站起身来,对着官语白皮笑肉不笑地抱拳道:“侯爷,请恕末将失礼直言,侯爷您虽身经百战,英明神武,然侯爷初至南疆,对南疆的地形、地势、风土、民情都知之甚少,恐怕会……”力有不逮吧?
他没有把后面的话挑明说,但言语中的质疑溢于言表。
厅堂内又静了一静,所有将领的目光都集中在官语白的身上,想看他如何应对,他们的眼神中都带着看好戏的意味。
也唯有傅云鹤对苏逾明投以不知是同情还是感慨的目光,这苏逾明平日看着是聪明人,怎么今天就冲动了呢,竟然傻得挑衅官语白,这不是自找抽吗?
官语白慢悠悠地啜着热茶。
见他不语,苏逾明心里冷哼了一声,咄咄逼人地继续道:“侯爷,恕末将斗胆一问,当日南凉大军兵临雁定城下,倘若守城之人是侯爷您,又当如何?”
他这一句是赤裸裸的挑衅,更是明显在为难官语白。
在场的众将谁都知道当日南凉主帅率领两万大军直逼雁定城,而雁定城中的南疆守军却不过五千人,双方的兵力相差甚远。当初孙守备能坚守雁定城三日三夜,也是因为他多年在城中为官,在百姓中甚有威望,才得以号召城中百姓与守军协力守城,总算为惠陵城争来了求援的时间。
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哪怕当时身处于孙守备的位置上,都没有自信可以比对方做得更好……
官语白又能怎样?!
最多不过重复孙守备的做法,可是话谁都会说,有孙守备的壮举在前,此刻官语白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苏逾明嘲讽地看着官语白,正想再次逼问,就见官语白放下手中的茶盅后,朝自己看来,淡淡地一笑,道:“苏大人,口说无凭,不如我们以沙盘演练一番如何?”
除了萧奕以外,谁也没想到官语白会如此应对,云淡风轻间又隐隐透着一丝为将者的锐气,厅中第三次陷入了沉默中。
李守备眉头一动,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忍不住想道:这安逸侯敢如此提议,难道说已然胸有成竹?
苏逾明心中有一瞬也浮现了这个想法,但随即便将它抛诸脑后。
怎么可能呢?雁定城当时面临的局势已经是一局死棋,饶是这官语白舌灿莲花,也不可能令得城中守卫突然有以一敌十的神通!他不过是在故弄玄虚吧?
苏逾明下意识地朝萧奕一眼,见他自顾自地喝着茶,眼帘半垂,却没有做出任何表态。
世子爷一定是希望可以借此机会杀杀这安逸侯的威风,让对方知难而退!苏逾明在心里对自己说,再次看向了官语白,冷声道:“正好李守备这里有个雁定城一带的沙盘,那末将就斗胆向侯爷请教了!”
说话的同时,苏逾明的眼神中火花四射,神色之中透出一种冰冷的、凌厉的杀气。
相比之下,官语白的云淡风轻,和他形成了极大的对比。
众将交头接耳地讨论着,拭目以待,且不说官语白和苏逾明各自领兵作战的能力如何,这一战代表南凉的苏逾明所具备的优势实在是太显著了,他根本就不需要靠什么战术,只要如同当初南凉主帅那般以车轮战的形式令手下军队分批地反复攻城,官语白一方就必然会力竭而亡,他是输定了!
也不知这安逸侯为何要自讨没趣……不少将士都讽刺地想着。
傅云鹤想了又想,朝身旁的郑参将轻声嘀咕了一句:“老郑啊,要不你还是去劝劝老苏?”
郑参将狐疑地朝傅云鹤看来,那眼神好像在说,有什么好劝的!像安逸侯这等不识抬举之人,就该给他点颜色看看!
傅云鹤心里无力,这真正是鸡同鸭讲啊。他担心的不是官语白受挫,而是老郑会丢脸啊!官语白,那可是官语白啊,虽然没有比自己大几岁,但从小他们这些个出身将门的王都子弟都活在他的传奇中,官语白几乎是无所不能的代名词!
郑参将古怪地看着傅云鹤,心道:这孩子今天怎么古里古怪的?难道说他和官语白以前在王都有交情?
傅云鹤一下子就读懂了郑参将的心思,疲惫地揉了揉额心。算了,等吃了苦头,就知道厉害了。
一盏茶后,正厅中央就多了一张红木大案,跟着,两个小厮小心翼翼地把一个巨大的沙盘搬了过来,置于红木大案上。
李守备站起身来,上前道:“这个沙盘包含了雁定城方圆五十里的地形,是我在这守备府中发现的,应是孙守备所制……”说着,李守备眼中带着一丝赞赏,“我曾比对过这一带的舆图,这个沙盘制作得相当细致、准确了。”连四周的山脉、植被、水流等等一概都模拟示意了出来。
苏逾明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撩起袖子抱拳道:“侯爷,请多指教!”
两人分别站在沙盘的两端,苏逾明为攻,官语白为守。
只不过,这场战争尚未拉开序幕,官语白已经处于绝对的下风。
周围的众将也都有些按捺不住,都想围过去旁观,但终究顾忌萧奕在场,每一个人都静静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观战。
唯有李守备在沙盘旁细细地阐述着半年前的战局,从南凉大军连夺登历、永嘉两城说起,因登历、永嘉两城相继投降,因而南凉大军来袭并未走漏风声,直到其逼向永嘉城,兵临城下之时,就已经来不及了。
官语白的脸上不见半点紧张之色,淡然地说道:“也就说,从孙守备得悉南凉大军挥军北上,到南凉大军兵临城下,约莫有三个时辰的时间?”
李守备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是啊,短短的三个时辰而已,既来不及调来援兵,更不可能带城中百姓逃走……总算最后孙守备派出的人还是突出重围赶到了骆越城,才算是解了惠陵城的危机,否则再晚上半天,怕是连惠陵城也逃不过屠城之祸!届时又是生灵涂炭,南疆危矣!
厅中的气氛凝重了起来,每个将领都感同身受地沉浸其中,脸上压抑不住的义愤。
官语白在沙盘上扫视了一圈,便下了他作为雁定城守备的第一道命令,召集五千守兵,整兵,并派遣三千守兵出城赶往雁来河的中上游,然后令城中剩余守兵将城中的青壮年聚集起来……
什么?!苏逾明不敢置信地瞠大双目,这个安逸侯到底想要做什么,城中不过才五千守兵,他就先调出了三千守兵,剩下的两千就算加上城中的精壮男子又如何能守城!
苏逾明定了定神,心道:不管这安逸侯想玩什么花样,自己有两万大军,他怎么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苏逾明不再多想,从容地发下指令,整编队伍,按照当初南凉大军的行军路线行军,并派出探子率先赶往雁定城。
而官语白这边派出的三千守兵朝雁定城的东南边行军十五里,赶到了雁来河的中上游河段最狭窄的地方,堵河道……
“堵河道?”苏逾明尚未出声,李守备已经忍不住脱口问道,“敢问侯爷为何要堵河道?”
官语白伸出右手的食指,指了指沙盘上的某处道:“此处有一条旧河道,雁来河本来应该在此处分流,一分为二,只是这条旧河道狭窄,每逢雨季易发水灾,十多年前,这条旧河道曾经数次泛滥,还曾淹没了下游的村子,后来当时的守备就干脆让人堵上了这条旧河道,并稍稍拓宽了如今的这条河道,令河水只从这条河道走……”
官语白侃侃而谈,显然是早已经成竹在胸。
四周的众将士本来对着敌我双方兵力悬殊的沙盘拟战还有几分漫不经心,却不想官语白竟然剑走偏锋,一下子把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众人一片哗然,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郑参将想起了什么,摸着满是虬髯胡的下巴道:“这么说,我印象中确实听闻过雁来河十几年前数次泛滥成灾的事,当时的守备还因为治河有功,得了老王爷的嘉奖……”
说着,郑参将再看向官语白的眼神中就透着另眼相看,没想到这个安逸侯来到雁定城还不足月,就已经把雁定城周边的情况了解得那么清楚,甚至于十几年前的事都调查清楚了……
郑参将突然想起好像曾经听好几人提起过,这安逸侯自抵达雁定城后,每日早上都要带着他那个小厮兼护卫出城,日升而出,日落而归,莫不是他这些日子都是在细细考察雁定城周边的环境?……看来当年官家军能有如此威名,绝非是空有虚名,这个安逸侯,不,应该说这个官少将军绝对不容小觑啊!
这时,周边又响起一片喧哗声,郑参将抬眼看去时,苏逾明所率领的两万大军已经如同南凉大军般兵临城下,此刻雁定城中只有两千正规守兵,也就说,官语白绝对不可能像孙守备一样撑过三天三夜,最多能撑到一天一夜怕已经是奇迹了。
对此,官语白仍是云淡风轻,淡淡道:“再三个时辰足矣,加上之前的时间,五个时辰足以让雁来河改道旧河道,四月乃是南疆的雨季,此前雁定城一带已经连下了五日大雨,雁来河正处于水流最丰沛、湍急的时候,旧河道本来就狭窄易淤堵,一旦河水改道,水流就会顺此一路流到雁定城前……”
他一边说,一边以手指流畅地指出了水流的方向。
这时,早有人跑去悄悄地拿了十几年前的舆图,比对着官语白所指的方向,都是哑口无言……
南凉人善水,就算是雁来河的河水淹下来,也不定能要他们的命,却可以打击他们的士气,淹了他们的粮草,没有粮草又如何作战……恐怕南凉主帅就不得不放弃这次奇袭,带兵返回永嘉城休整,而雁定城一旦守住这一战,就有机会等来援兵!
厅中的将领们一个个都蹙眉沉思,脑海中不自觉地代入其中,试想如果是自己遇上了这样的局面,到底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
时间在这时弹指即逝,一下子就两盏茶功夫过去了。
对战的两人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沙盘,只是一个人淡定从容,胜券在握,而另一个却是呆若木鸡,仿佛置身于一个永无止境的噩梦中……
苏逾明一眨不眨地瞪着面前的沙盘,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落下,没想到官语白会出此奇策,三言两语就把自己逼到了绝境,两万大军在洪水中崩析破碎,如同一盘散沙。
苏逾明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着,官语白应该是有备而来,所以他才知道那么多舆图和沙盘上根本就没有的信息,而自己自以为占了兵力上的优势,却是凭着一腔义愤无备而来,在第一步上已然落了下乘……
苏逾明心底忍不住去想,虽然这只是一场在沙盘上的博弈,但是如果真的按照官语白的计划一步步实行,是否当初雁定城就可以逃过那一劫呢?
雁定城的过去早已经成定局……苏逾明没让自己再深思下去,又把注意力放回到沙盘上。
好一会儿,他用力地握了握拳,艰难地吐出了那三个字:
“我……我认输。”
苏逾明颓然地低下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虽然不甘心,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官语白不愧是曾经那个百战无一败的官家军的少将军,其谋略绝非寻常的将领可以与之披靡的。
自己还是太大意了,因为对方文弱的外表,就不自觉地小瞧了对方,以致让自己输得如此难堪……自己真是对不起世子爷,给世子爷丢脸了!
苏逾明心中悔恨地想道。
“承让。”官语白淡淡地抱拳道,还是那般云淡风轻。
萧奕在一旁从头到尾都是笑眯眯地旁观着,本来,这些个小事也轮不到他出手。
以官语白的本事,想要让苏逾明心服口服,再容易不过。
对于萧奕而言,不仅仅是为了一个苏逾明,更是为了给官语白机会震慑在场的其他人——总要让他们见识一下小白的厉害,才知道听话!
李守备、郑参将等其他的将领脸色也不太好看。
刚才就算是让他们代替苏逾明上前与官语白一战,他们也绝没有可能攻下雁定城,那也就没法、也没有立场再出声质疑对方。
众将士都沉默了,心里都充满了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安逸侯这个人物实在是不好处理,他背后有皇帝、有朝廷撑腰,可以据理力争,却不可用武力、权势相逼,否则就会给世子爷、给南疆,引来莫大的麻烦。
虽然众将领心中仍是不甘,不服,可是现在,也只能任由安逸侯来暂时执掌三城的事宜了……
众将之中,唯有郑参将若有所思,此刻再想起刚才傅云鹤让他劝劝苏逾明的事,似乎意有所指。难道说傅云鹤早就知道官语白一定会赢?!
郑参将不由朝傅云鹤看去,傅云鹤对着他点了点头。
还真的是……郑参将再一次看向了官语白,看来此人也许比他想象的还要智计百出。
这样的人是一把双刃刀,也是福,也或许是南疆之祸。
想着,郑参将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心里沉甸甸的。
萧奕没有多说什么,日久见人心,待到他和小白齐心协力把南凉人打得落花流水,苏逾明、李守备,还有在场所有的人自然会明白小白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又是如何的惊才绝艳。
就让时间来证明一切吧!
萧奕嘴角微勾,环视正厅中的众人,然后朗声道:“既然大家没有异议,那就都散了吧。”
众人纷纷离去后,萧奕和官语白就着舆图和沙盘谈了许久,直到快至申时,这才并肩离开。
萧奕与官语白道了别,往林净尘暂住的院子而去,俊脸上笑意一收。
接下来,他必须告诉臭丫头他要走的消息!
每一次,对萧奕而言,这都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
他是镇南王的继承人,率领众将士上战场保卫他南疆境土是他的职责,义不容辞。这一点,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南宫玥,都对此没有一丝质疑。
但也正因为南宫玥每一次都是这么的善解人意,萧奕心中反而更为内疚。
他娶了他的臭丫头,本来是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跟前,是想让她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是希望她的脸上能永远带着那种他最喜欢的笑容……
而他,只要看到他那样明媚的笑容,就觉得此生无悔了!
可是,自从他将臭丫头娶进门后,他俩就一直是聚少离多。
眨眼两年过去了,他有大半的时间都是为了种种的原因出门在外,没有办法好好地陪在她身旁……
偏偏她从不抱怨,从不生气,永远对他笑脸相迎,伴随着那一声脆生生的——
“阿奕!”
南宫玥、韩绮霞和林净尘三人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闲聊着,言笑晏晏。眼角瞟到有人进了院子,南宫玥便望了过去,没想到才过申时,萧奕这么早就回来了。
她心中一喜,勾唇笑了,笑得两眼弯弯,看在萧奕眼里,却是心口一紧。
还是待会等私下相处再说吧……
无论如何,这五天,他一定会好好陪着她的!
他会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萧奕在心里道,勾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加快脚步走向了南宫玥。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578不舍
萧奕向林净尘行了礼后,就拉着南宫玥的手一起坐了下来,笑脸盈盈地问道:“外祖父,阿玥,你们在聊什么这么起劲?”
南宫玥与林净尘、韩绮霞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道:“我和外祖父、霞姐姐正在商议,是不是在城里贴一张布告,招募城里原有的大夫为军医,让他们带些孤儿当学徒?”
萧奕怔了怔,立刻明白了南宫玥的深意。
雁定城中,如今有不少父母双亡的孤儿,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让这些孩子给大夫当学徒,一来孩子们可以学一门手艺,二来现在是战时,是最缺军医的时候,这些孩子虽然只是学徒,却也可以为大军帮帮忙、打打下手。可以说一举两得!
他的臭丫头还是这样,什么都为他考虑……替他想了许许多多他完全都不曾考虑到的地方。
萧奕心中一暖,乌黑的桃花眼眷恋地看着他的臭丫头,让一旁的林净尘和韩绮霞忍俊不禁。
南宫玥在桌下伸出手,暗暗地在萧奕的手上捏了一下,表面上若无其事地继续说着:“正好外祖父在,他老人家说他可以顺便指点一下那些大夫,帮着给孩子们上上课……”虽然林净尘不可能长时间待在雁定城,但是能给这些孩子指点一下医术的基础,也足够他们将来受用无穷。
说着,南宫玥就想收回手,却被萧奕反手握住了,在她的掌心轻轻挠了一下,就像在撒娇一样,如同一根羽毛轻轻拂过她的心头:这家伙真是比小橘还会撒娇……
南宫玥不由得笑得眉眼弯弯。
萧奕纵容地说道:“阿玥,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做!若是需要人手的话,我……”
“阿奕!”南宫玥无奈地打断了他,真怕他突然就丢给她数百人让她使唤。她反握住他的手,“等有需要的话,我和外祖父会找你的……”说着,她看向了林净尘,“外祖父,您说是不是?”
林净尘笑吟吟地捋须应是。
他们说得愉快,萧奕则一直眷恋地注视着她的侧脸,一瞬都不愿意移开目光。
小两口在林净尘的院子里说了会儿话,就携手告辞了,沿着一条青石板小径往他俩的院子行去。
百卉远远地跟在身后。
萧奕正在纠结怎么开口和南宫玥说他要出征的事,就听南宫玥说道:“……阿奕,我这两日吩咐百卉在守备府里打听了一下,虽然如今府中大部分的人都是李守备重新安排的,但是还有四五人是以前孙守备留下的旧人……”
萧奕意识到她说的是孙姑娘的事,不由挑了一下眉梢。
“……据府里的老仆说,孙守备有一妻两妾,两个嫡子和三个庶女。其中长子已经成亲,娶妻崔氏育有一子,年方两岁。孙大姑娘是妾张氏所出,因是长女,又讨巧,素来很得孙守备的喜爱,与其兄长妹妹们也相处融洽。守备府的后院很是太平,孙夫人贤良淑德,宽宏大度,对庶女也是照顾有佳,在雁定城人人称颂。”
以南宫玥看来,孙守备的内宅还算清静,孙夫人也是坚贞之人,否则也不会毅然带着全家殉节。
南宫玥不偏不倚,说着自己打探回来的消息,“……在南凉大军围城的那一日,孙夫人在孙大人出府后,就让孙家所有的主子全都聚集到了正堂,三日三夜,未曾有人离开半步。一个婆子说,一开始孙小公子是跟着其母崔氏的,可是从第二日起,就一直由孙大姑娘抱在怀里,不管任何人,哪怕是崔氏想要抱走,孙小公子都会大哭大闹。后来没办法,就只能让孙大姑娘一直抱着,直到传来雁定城破,孙守备自尽殉城的消息。当时守备府里大乱,孙夫人遣散了所有的下人,让他们自行逃命,所以,没有人知道正堂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仆所讲述的其实很简单,但南宫玥却忍不住想去深思,为何孙小公子不要母亲,不要祖母,反而去赖着一位姑姑,哪怕与姑姑的感情再好,小孩子多敏感,这种时候,应该会更依赖母亲吧……
这事儿实在有些奇怪。
“不急。”萧奕牵着她的手,两人十指交握,感受着彼此的温暖,“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你若觉得她有何不妥,随意处置了便是。”一个女人,哪怕是遗孤,还能动摇了他的军心不成?
南宫玥笑了,倚靠在他的肩膀上。
无论如何,孙守备是为国而亡,孙馨逸是他唯一的骨血,若她无辜,单单因为他们的猜疑就置其于死路终究不妥。而若她真如他们所怀疑的那般,现在也并不是处置的时候……她可能还另有用处!
阿奕说得对,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在这雁定城里,还能让她翻天了不成?!
话语间,两人进了屋子。
百合和画眉赶忙上来给主子行礼,身后的案几上放着她们的针线篮子。
南宫玥的目光在针线篮子上停留了一瞬,想到了什么,笑道:“阿奕,我这两天给你缝了一双……”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萧奕一把抱住,也不顾一旁的百合、画眉几人。
百合无语地给画眉交换了一个眼神,意思是,世子爷这也太猴急了!
三个丫鬟打算悄悄地退出去,反正世子爷也没心思理会她们了。
“阿奕,怎么了?”南宫玥环住了他强劲有力的腰身,放松地依偎在他怀中。
这回来的一路上,她便感到萧奕有些沉默。她了解他,猜到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在这个时候,难道说……
南宫玥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萧奕停顿了一下,就缓缓地说道:“阿玥,我五日后要出征了。”
这句话正好也传入正要挑帘离去的百合、画眉她们的耳中,几个丫鬟顿时面色一凛。
战火平息了数月后,终于要再次燃起了!
三个悄无声息地出去了,把内室留给了两位主子。
南宫玥静了一静,然后在他怀中抬起了小脸,像往昔一般坚定地说道:“阿奕,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她澄澈的眼眸坚定有神,乌黑的眼瞳中清晰地映出他的脸颊,只有他!
他的臭丫头眼中只有他!
萧奕心中一股暖流淌过,正欲俯身,却不想——
南宫玥相似想起了什么,大步走向窗边,道:“阿奕,你这双袜子正好我快缝好了,你这次可以带上。你要出征,还有不少东西要带,我得……啊!”
她的话以一声低呼作为收尾,萧奕拉住她的右腕,猛然把她拉入怀中,一张完美的俊脸皱成一团,无声地谴责着:臭丫头,你实在是太不解风情了?!
南宫玥还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看着仰首看着萧奕。
萧奕看着她那可爱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含笑着低头贴上了她的唇角,触碰她柔嫩的唇瓣,吮吸、厮摩、缠绵……
南宫玥紧紧地依偎在他怀中,身体被他温暖的气息所环绕,唇齿间充斥着他的味道……不知不觉,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只是下意识地迎和着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嘴唇终于移开了她的,两人鼻尖蹭着鼻尖,都是气息急促,呼呼呼……彼此的气息交缠在一起。
“臭丫头……”说话间,他忍不住又在她的上唇亲了一记,看着她粉润的唇瓣被自己亲得微肿,就像是那沾着露水的娇艳花瓣在风中微颤。
他精心养育的这朵小花终于全然绽放了!
萧奕心头一热,含糊的声音在两人的唇齿间断断续续地逸出:“你的……小日子……”
他的话说得不明不白,可是南宫玥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一瞬间,小脸涨得通红,仿佛要滴出血来。
这下,就算她不回答,萧奕也知道了答案。
低低的笑声自他喉底发出,他的胸膛微微震动着,然后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南宫玥的脸更红了,连白皙粉嫩的耳垂都被染红了……好一会儿,她缓缓地点了点头,心中是满满的感动。
她,也让他等了够久了!
她忍住内心的羞赧,坦然地与他双目相对。
没有什么好害羞的,阿奕是不会伤害她的,阿奕是永远也舍不得伤害她的……
内室中,安静了下来,只见那一件件衣服掉落在床榻边,床帐垂落下来,挡住了床榻中的旖旎风景……
一夜缠绵。
两人皆是罕见的直到日上三竿才磨磨蹭蹭地起了。
丫鬟们自是不敢打搅,也就是送了一趟水进去,一直静静地候在外头。
南宫玥沐浴更衣后,带着一身淡淡的湿气从盥洗室里出来,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披在身后,经过温水沐浴之后,她原本酸软乏力的身子觉得舒服多了,只是依然疲乏的不太想动,神色间也是倦倦的。
坐在窗边的萧奕却是一脸餍足,目光炯炯地落在她身上。
南宫玥红着脸没敢去看他,自顾自地坐在了梳妆台前,故作镇定地给自己梳起头来。
萧奕眼珠滴溜溜地一转,屁颠屁颠地走了过去,笑吟吟地握住南宫玥执篦子的右手,甜腻腻地道:“世子妃,小奕服侍您梳妆好不好?”
南宫玥一瞬间僵住了,眼角抽动了一下。这家伙真是死性不改!
理智告诉南宫玥别去配合他这种馊主意,她如何不清楚萧奕的那点手艺,让他刻个章、雕个小玩意那还行,让他摆弄她的头发,她不是自找罪受吗?
理智归理智,可是当南宫玥的眼睛对上铜镜中萧奕殷切的眼眸时,心就软得一塌糊涂。
南宫玥松开了握着梳篦的右手,等于是无声地同意了他的提议。
见状,萧奕一双桃花眼顿时熠熠生辉,勾唇笑了,那张昳丽的脸庞如同那盛开的牡丹,看得南宫玥怔了一怔,心中莫名地浮现了一句话:也难怪从此君王不早朝……
萧奕小心翼翼地拿着象牙梳篦帮南宫玥梳起那头柔顺黑亮的青丝来,一下又一下,那么轻柔,那么慎重,那么专注,仿佛在对待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他的目光完全移不开,她乌黑的头发柔顺地贴着她白皙的脸庞、脖颈,黑与白的极致对比,让他不由想起昨晚她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的样子……
一瞬间,萧奕的目光炙热无比,他撩起她的一缕头发,轻轻地啄了一下,那么虔诚,那么温柔,那么缱绻……南宫玥透过铜镜看着这一幕,觉得他嘴唇的灼热感仿佛沿着头发丝蔓延到头皮,再往四肢百骸而去,她觉得浑身的肌肤仿佛都要灼烧了起来,空气中好像噼里啪啦地发出火花四溅的声音。
南宫玥努力定了定神,却见萧奕抬起头,他的眼眸好似一汪春水般波光荡漾,两人的目光在镜子里交缠在一起。
这么下去,恐怕是一个上午也梳不完头……南宫玥偶尔回过神时,不由这么想道。
他似乎读懂了她的心思,嘴角翘得高高,又继续为她梳起头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空气中充满了甜醉的气息。
萧奕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丫鬟给南宫玥梳头时的场景,自认熟悉其中的每一个步骤,但是实际操作起来,果然还是和想象中的有所差距,他动作生涩地用梳篦替她分发路,挽头发,固定……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萧奕总算梳好了一个简单的纂儿,只不过……
两人都看着铜镜之中,表情都有些古怪。
这个纂儿似乎是有点歪,有点松垮。
萧奕灰溜溜地摸了下鼻子,语气中透着一丝讨好地问:“要不,让百卉她们再给你梳一遍?”
南宫玥回以一个挑眉,意思是,你说呢?……她这个样子能出去见人吗?
萧奕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又抱着腻歪了一阵,这才把两个丫鬟喊进来为她梳妆。
这时,已经是巳时过半了。
百卉和画眉一进屋,一眼就看到了世子妃头上古怪的发型,百卉表情如常,而画眉的面色僵了一下,差点没绷住了,赶忙垂眸。她算是知道刚才世子爷和世子妃在屋子里折腾了那么久,是在干什么了。
萧奕灰溜溜地退到了一边,与两个丫鬟交错而过,百卉和画眉好像木头人似的,目不斜视,走到南宫玥身旁,熟练地开始拆了南宫玥头上的发簪,解开挽好的头发,然后再重新梳头,挽发……?
萧奕的尴尬只是一瞬,他一向擅长自娱自乐,既然这次没梳好,就再看着学呗,相信以他的聪明才智,没过多久就可以帮臭丫头梳出一个好看的纂儿了。
他越想越是起劲,在一旁的圆桌边坐下,一手托着下巴,一霎不霎地看着两个丫鬟为南宫玥梳妆,看着那象牙梳篦滑过她乌黑的发丝,看那两双巧手把那头青丝利落地绾了一个纂儿,簪了一支碧玉钗,又戴上一对珍珠耳环……
他看得入神,画眉却觉得背上好像被压了一座山似的,心想:梳头有这么好看吗?
想着,画眉忍不住为接下来的几天感到担忧了,她有一种直觉,世子爷在出征前的这几日应该会像影子一样黏着世子妃……
一阵挑帘声在这时响起,百合大步进来了,却是走到了萧奕跟前,福身禀道:“世子爷,竹子刚来禀说,田卫千总刚抵达了守备府。”百合口中的田卫千总正是田禾之孙,田得韬。
萧奕顿时面色一正,收起了嘴角的漫不经心。
他前几日刚收到过来自骆越城的飞鸽传书,当然知道田得韬此行是所为何事,田得韬能在他出征前赶到真是再好不过!
只是……
萧奕下意识地朝南宫玥看去,目光中缱绻不舍,他本来是打算今日在屋子里陪臭丫头一整天的……
南宫玥冲他眨了眨眼,亮晶晶的眼眸看得萧奕心头火热,脑海里尽是昨夜的缠绵。
糟糕,再待下去,他就更不想走了……
该死的南凉人!
他心里叹了口气,努力克制住自己,吩咐百合道:“百合,你让人带田卫千总去演武场,然后把小白和小鹤子也叫去。”
每次听到小白这个称呼,百合都忍不住在脑海中把官语白和猫小白比对了一番,面色不太自然。她赶忙福身领命,迫不及待地退了出去。
萧奕整了整衣袍后,依依不舍地又看了南宫玥一眼,终究还是出门办正事去了。
等萧奕带着竹子到演武场的门口时,官语白和傅云鹤也远远地走来了。
“大哥!”傅云鹤迫不及待地加快脚步跑了过来,心急火热的样子与被他落在身后的官语白形成了极大的反差,“阿韬到了吗?”他急切地问道,有些迫不及待了。
竹子忙回道:“傅三公子,田卫千总已经在里边候着了。”
等官语白走近,几人就一起走入演武场中。
守备府的演武场内,空荡荡的一片,一览无遗,除了数个兵器架和箭靶子,就是一个二十余岁、颀长俊朗的青年,别无他人。
“见过世子爷。”田得韬一见萧奕来了,急忙大步上前,抱拳行了军礼,他手上还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箭囊。
几日前,祖父田禾悄悄把他叫去,交托了他这项特殊的任务,让他给世子爷护送这批箭矢,自然也告知了这批箭矢的特殊性,吩咐他行事要隐秘,且不容有失。
田得韬当然明白此事关乎重大,因此率领车队快马加鞭地赶来雁定城的,硬是把行程缩短了一日,因此他年轻俊朗的脸庞上此刻透着浓浓的疲惫,可是精神却不错,一双黑亮的眼眸炯炯有神。
总算,他不负世子爷和祖父所托。
田得韬当然也看到了傅云鹤和官语白,目光在官语白身上停留了一瞬,疑惑不已,安逸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或者说,世子爷怎么把安逸侯也带来了?
这不是机密吗?
虽然心中疑惑,但既然是萧奕的意思,田得韬也不好质询些什么。
“阿韬,免礼!”
萧奕笑吟吟地示意他免礼,话音刚落,就听傅云鹤道:“阿韬,这就是方老太爷那边新制的箭矢吧?”说着,傅云鹤已经走到田得韬的身旁,亟不可待地接过了他手里的箭囊,从中取出几根新制的箭矢。
田得韬表情严肃地抱拳禀道:“世子爷,这次方老太爷那边一共送来了三千支这种新制的箭矢,让世子爷您先试一下。”
萧奕、官语白和傅云鹤各拿了一支箭矢,细细地观察着……
乌黑的箭矢形状与之前一般无二,眼色看起来比铁矢要黑一点,尖锐的箭头在阳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寒光,几根修长的手指在箭矢上敲击了几下,发出的声响响亮清脆。
傅云鹤甚至试着掰了掰箭矢,然后喜不自胜地说道:“大哥,我觉得这新的箭矢坚韧度更胜于原来的铁矢。……我来试试!”
579殷勤
傅云鹤熟练地将十根箭矢装入箭匣之中,然后来到距离靶子百步外的地方。
与此同时,小四也在官语白的吩咐下手执一把神臂弩,箭匣之中则装着以前的那种铁矢。
两人互看了一眼,然后同时发动了手中的神臂弩……
“咻!咻!咻……”
两把神臂同时发出几声利索的破空声,数道黑色的箭矢密密麻麻地射了出去,迅如流星,快得肉眼几乎无法捕捉。
下一瞬,那二十道箭矢已经分别射在了两个箭靶上,多数正中靶心。
紧接着,傅云鹤和小四又都倒退到了两百步的位置,再次往箭匣里装了箭矢,然后向另外两个箭靶驱动了神臂弩……
守备府中的这个演武场不算大,倒退了两百步已经是极限了,试了这一轮后,众人便都走到了箭靶前,比对两种箭矢的效果。
从一百步来,两种箭矢都射穿了箭靶,命中率也相差无几;再看两百步,那两个箭靶上就有了相对显著的差别,虽然都是十矢皆中靶子,但是相比下,新的箭矢命中靶心有十之六七,而旧的铁矢偏离靶心的有十之五六……
官语白把两种箭矢放在一起比对了一番,若有所思地说道:“这种新的合金箭矢比原来的铁矢轻上了一分,所以在发射的过程中下坠也少些,因此在准确率上提高了不少……”
傅云鹤赶忙也试着掂了掂两箭的分量,用力地点头道:“侯爷说的不错。”若是新的箭矢真的可以提高命中率的话,那么神臂营的战力便又可提高不少。提高战力也同时代表了减少伤亡……傅云鹤越想脸上的笑容越盛,反复看着那新的箭矢,仿佛在看什么心肝宝贝似的。
在萧奕的吩咐下,傅云鹤和小四又分别往箭匣之中装了两种箭矢,两人分别又试射了两轮……
“咻!咻!咻……”
在那声声令人胆寒的破空声中,几个年轻人却都是喜不自胜,萧奕转头问田得韬道:“下一批箭矢何时可以到?”
“回世子爷,”田得韬声音洪亮地抱拳回道,“据属下所知,下一批的三万矢已经在路上了,预计五日后应该就能到雁定城了!”
三万矢?!萧奕也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外祖父这次最多送来两万矢,没想到数量竟比预计的要多出这么多,而且时间上也完全没有耽搁……萧奕可以想象外祖父必然是耗费了极大的人力、物力去安排制箭的事宜,其中包含的正是他老人对南疆军、对于自己的支持……
萧奕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定了定神,点头道:“好!这三万箭矢不容有失,我会派人立刻去接应的。”
这时,傅云鹤抓着手里的弓弩,涎着脸走了过来,嬉皮笑脸地说道:“大哥,反正接了下来的三万矢没几天就要到了,这次的三千矢就先让我们练着吧?熟能生巧嘛!”
这种新的箭矢与以前的铁矢有些许微妙的差别,虽然初步试射下来,似乎与铁矢没有太大的差异,但是也需尽早让神臂营熟悉这种新的箭矢,另一方面,也可以在反复的射击中,再看看它的效果。
萧奕既然把傅云鹤叫来了,本就有意如此,二话不说就应下了。
傅云鹤顿时眉开眼笑。
官语白笑容温和地说道:“傅三公子,你带我去神臂营瞧瞧他们的训练。”
傅云鹤立刻看向了萧奕,见他没有反对,便爽快地答应了,想了想又讨好地说道:“大哥,你也一起去吧,顺便帮我指点指点那帮小子。”
萧奕的脸色僵了一瞬,他压根儿就没打算去,反正有小白在也一样!眼看着没几天就要出征,他自然是想和他的臭丫头在一起!他嫌弃地瞪了傅云鹤一眼,心道:这小鹤子也实在是没眼力劲,也难怪到现在还没娶到韩姑娘!
嫌弃归嫌弃,萧奕还是不甘不愿地答应了,只是把这笔账先记在了傅云鹤身上。
傅云鹤一脸莫名的挠了挠头。
田得韬初来乍到,还有些不明所以,只隐隐感觉到气氛似乎有些怪异,而心细如发的官语白自然是察觉到了,好笑地扬起了嘴角。
一行人就在这种古怪的气氛中离开了守备府,策马往军营而去。
神臂营就驻扎在了雁定城中,距离城门约莫一里左右的地方,一旦城外有什么异状,只需一盏茶时间,这三千士兵就可以如电闪雷鸣般训练有素地聚集在城门处。
虽然身处雁定城中,但军营依然是守备森严,八个身穿盔甲的士兵守在军营的入口,一个个都是面无表情,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军中重地,旁人勿进,那些普通的百姓都是绕道而走,将领进出也需凭身份腰牌,但是像萧奕、傅云鹤他们自然是可以省了这道程序,直接进入营中。
此刻早上的晨练刚刚结束,一眼望去,就可以看到不少士兵都不拘小节地直接坐在地上小憩,彼此交换着水囊喝水、交谈、嬉笑……
一片阳刚之气中,就显得两道纤细阴柔的身形额外醒目,萧奕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两人身上,虽然对方背朝他们,一时看不到容貌,但是光凭那一身衣着、打扮,她们定是女子无疑!
傅云鹤的娃娃脸几乎整个阴沉了下来,这里是军营重地,竟然有女子随意出入!成何体统!
不远处,原本在歇息的那些士兵也注意到萧奕、傅云鹤他们来了,赶忙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
与此同时,那两个纤细的女子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来,只见其中一个女子容貌清丽,身穿一件湖色素面褙子,一身素净淡雅,在十一月瑟瑟的凉风中,看来有些萧索。
她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温和和煦的笑意,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孙馨逸,她怎么会在这里?
傅云鹤眉头皱了皱,而一旁的萧奕和官语白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至于可怜的田得韬,又有些懵了,再次感觉到四周有些微妙的气氛,心道:也不知道这位姑娘是何人物?……难道是……
想着,田得韬忍不住瞥了傅云鹤一眼。
孙馨逸一见萧奕和傅云鹤他们来了,心中一喜,她的运气果然不错,才第二次来这里就“偶遇”了傅云鹤和萧奕……
她压抑住心中的喜意,给了身旁的丫鬟采薇一个眼色,主仆俩便朝萧奕一行人走去。
“见过世子爷,侯爷,傅校尉。”
孙馨逸优雅地给众人行了礼,萧奕示意她免礼后,便道:“孙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语气与表情如同平日里一般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味道。
孙馨逸却不敢怠慢,含笑地回答道:“回世子爷,馨逸今日特意做了几桶大麦茶过来慰军。”
她这么一说,萧奕、傅云鹤他们才注意到不远处放了好几个茶桶,看来应该就是孙馨逸带来的了。
一旁的一位千卫见傅云鹤面色不愉,急忙接着孙馨逸的话说道:“是啊,世子爷,傅校尉,孙姑娘真是有心了。特意给兄弟们做了好几桶的大麦茶,兄弟们晨练后喝了,平胃止渴、益气调中。”
傅云鹤淡淡地瞅了那千卫一眼,看他五大三粗的样子,自己就不信什么的“平胃止渴、益气调中”的话是他自己说的,怕是把别人的话照样复述了一遍吧。
孙馨逸感觉气氛似乎有些微妙,便微微一笑,指了指丫鬟手中的食盒,又道:“世子爷,侯爷,傅校尉,今日馨逸还亲手做了些小菜,有扁食、凉拌野蕨菜、小炒豆干、烤红薯……”
孙馨逸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这傅云鹤的神色,心想:姨娘曾经与她说话,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投其所好。以她的厨艺与心思就不怕掳获不了傅云鹤的心!
傅云鹤本来还没在意,但是听孙馨逸说得越多,心反而是沉了下去。
这位孙姑娘怎么知道他平日里喜欢吃这些……
傅云鹤下意识地朝孙馨逸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她眸含春水的目光,清波流盼。
难道说……
傅云鹤眉宇紧锁,露出平日里少见的凝重,斥道:“许千卫,怎么可以让女子随意进军营?”傅云鹤倒也并非只针对女子,而是按照南疆军的军规,军营重地,不相干的人不得进出!
孙馨逸俏脸一僵,没想到傅云鹤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如此斥责许千卫,这跟当众打她的脸又有什么差别……
许千卫的面色也不太好看。
之前数战,神臂营多少有所伤亡,故而在这两个月里开始补充兵力,许千卫是雁定城里少数活下来的将领之一,被傅云鹤选到了神臂营,让他带领一千后补营进行基础训练。
许千卫曾与孙守备一起并肩作战过,对于孙守备的忠烈十分崇敬,也因而,明知放孙馨逸进军营有些不妥,但是她好歹是孙守备唯一的遗孤,总要照拂几分,更何况孙姑娘如此懂事明理,好意煮了大麦茶来慰军……许千卫这才大胆放她进来了。
“傅校尉,这都是馨逸的不是。”孙馨逸咬了咬下唇,楚楚可怜地说道,“请傅校尉莫要责怪许千卫……那馨逸就先告退了。”孙馨逸落落大方地福了福身后,带着丫鬟疾步离去了,那纤瘦的背影似乎显得更为单薄了,让看者心怜不已。
傅云鹤没有出声留她,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是他多心了吗?还是她真的……算了,想那么多干嘛!总归是不相干的人,何必浪费自己的心神,以后见到了赶紧绕道走就是!
许千卫看着孙馨逸离去的背影,心道:没想到平日里傅校尉看着嬉皮笑脸的,也有如此这般铁面无情、说一不二的时候!……也是啊,傅校尉能立下这屡屡战功,凭借的自然不是嬉皮笑脸,战场上凭借的唯有自己的实力,唯有众将士的齐心合力!
想到这里,许千卫第一次觉得自己往日自恃比傅云鹤年长,倒是失了些许的敬意。
“许千卫。”傅云鹤毫不留情地开口道,“自己去领罚吧,再有下次,你就不要留在神臂营了。”
许千卫心中一凛,恭身领命,“是!傅校尉。”
有赏有罚,令行禁止,乃是为将者领军的基本。
萧奕既然把神臂营交给了傅云鹤,赏罚自有傅云鹤来处置,他与官语白只是看着,直到许千卫行礼告退下去领罚,傅云鹤才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
穿过后补营所在的外校场,就是神臂营正军操练的地方。
此时神臂营的训练还未结束。
神臂营虽以神臂弩为主要的武器,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只依靠神臂弩来战斗,甚至在体能、战斗力上都有更高的要求。箭矢总有用尽的时候,只有将自己变得更强,才是在战场制胜和存活下来的最重要的因素。
神臂营的士兵都是上过战场数次的,对于这一些都有深刻的体会,每一个都是不耐其烦、咬牙坚持着,奔跑,跳跃,挥刀,射弩……
当士兵们开始做最后的神臂弩训练时,每个人都已经是挥汗如雨,衣袍几乎被汗液浸透,本来神臂弩的分量并不重,但是此刻在经过高强度的操练后,每一张神臂弩都变得沉甸甸的,就像是一个个沙包压在了他们的胳膊上。
可就算如此,每个士兵的胳膊、手掌还是那么稳,稳若泰山,一丝不动,一股凌厉的杀气就在那一双双既沉稳又锐利的眼眸中迸射出来。
这还是田得韬第一次看到神臂营训练,之前,他也曾听祖父说起过世子爷亲手组建的玄甲营和神臂营,知道这两营乃是世子爷麾下的精锐集合,但是祖父的寥寥数语与他此刻亲眼所见相比,是那么苍白无力,直到这一刻,田得韬才算真正感受到神臂营的独特之处,这不仅是一个箭手营,且是一个单兵与团体作战能力都极强的精兵营,可以想象玄甲营也定有它的独到之处!
田得韬面色一凝,深深地感受到世子爷萧奕的雄心,不,甚至说是野心。
乱世造英雄。
田得韬的心中突然浮现这么一句老话,老王爷、先皇、咏阳大长公主他们便是上一波的乱世中所产生的英雄。
而南疆这两年的连年战乱,王爷的庸碌无能……是否也正好成就了世子爷呢?
是否祖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投效世子爷呢?
……
“嗖嗖嗖……”
前方那此起彼伏的破空声以一种铺天盖地的霸气吸引了田得韬的注意力,那令人战栗的声音就像是一片暴雨声将众人笼罩其中……不过弹指间,远处的箭靶已经一个个都被射成了刺猬一般。
当神臂的力量被数百倍甚至于数千倍地放大后,田得韬不由得震慑原地,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些靶子,久久说不出话来。
站在田得韬身旁的傅云鹤自然看出了他的震惊,心下得意不已,洋洋得意地显摆道:“阿韬,我们这神臂不错吧?”
“傅校尉……”官语白这时出声喊道。
傅云鹤忙循声看了过去,平日里,官语白都是称呼自己为傅三公子,对方忽然在自己的姓氏后加上了军衔,显然是要谈公事了。
官语白继续说道:“从今日起,让士兵们开始巷战训练!”
巷战?傅云鹤怔了怔,巷战往往发生在城镇中,在狭窄的街道中进行短兵相接,贴身肉搏。神臂营自成立以后,都是以远攻围杀的方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敌人顷刻剿灭。
这若是萧奕或者官语白以外的人提出这个要求,傅云鹤恐怕要当场发出质疑,但是他面前的人可是官语白啊,官语白既然这么提议,想必是有他的深意!
傅云鹤眼珠滴溜溜一转,无论如何,这论起打战练兵,自己跟官语白相比,那可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既然今天有机会偷师,当然不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他涎着脸,脱口就要喊官少将军,但还是及时改口道:“官……侯爷,不知是如何巷战法呢?”
他屁颠屁颠地走到官语白身旁,摆出一副恭听长辈教诲的样子,看得萧奕不由失笑:小鹤子就是这点孺子可教!
官语白的目光注视着训练中的神臂营,偶尔回头,与傅云鹤说上几句。傅云鹤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时地点头应声,看那样子真是巴不得拿一支笔把官语白说的都记录下来……
不只是他,连田得韬都听得入了神,心中起了一片惊涛骇浪:这次出门临行前,祖父不止与他说了箭矢的事,也随口提了几句安逸侯的事,官家的惨案自是让为将的人家唏嘘,但是安逸侯此行来南疆意图不明,祖父就担心安逸侯会借着皇帝的名号给世子爷添麻烦,还让他来了雁定城后见机行事……
可是现在看来,安逸侯与世子爷、还有傅三公子似乎都相处融洽,又或是,面和心不和呢?
且不论这安逸侯到底心思如何,不得不说,此人在行军作战上确实有独到之处,他看来与自己年纪相差无几,却是这般惊艳绝才……让人简直怀疑对方的身体中是不是藏着一个苍老睿智的灵魂。
田得韬不由得想起今天进城后,曾听景千总说起过官语白和苏城守尉沙盘对决的事,是否有的人天生就得天独厚,注定此生都站在别人穷尽其身也无法触及的高度……
田得韬深深地看着那清雅如谪仙般的男子,微风中,他的乌发和衣袂翩然飞起,身上的没有一丝武者的锐气,一双清澈的眼眸如大海般深邃,可是,在那看似平静的海面下又隐藏着怎样的波澜呢?
这个人,会在南疆掀起一片怎样的风浪呢?!
……
一直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后,萧奕一行人才出了军营。
此刻,已过了正午,日头直射下来,暖洋洋的。
小四盯着右前方自家公子那勉强有一丝红润的面色,嘴角微微勾起。
南疆的十一月真是比王都要暖和多了。以前在王都的时候,这个时节自家公子早就已经开始烧炭了。
小四暗暗下了决心,这个冬天一定要仔细地盯着自家公子……
“阿玥,你怎么来了?”
前方突然传来萧奕惊喜的声音,小四这才回过神来,循声望去,只见一身青色衣袍、女扮男装的南宫玥带着百卉和百合就在几十丈外,她们的上方,一头灰鹰盘旋不去。
若是平日里,灰鹰一看到小四早就俯冲过来,可是今日却视若无睹、一副不屑理小四的样子,小四心里明白,还是不是那头臭鹰知道寒羽不在自己这边。
想着寒羽,小四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回守备府了,风行那家伙太不可靠了。
与此同时,萧奕已经策马来到了南宫玥身旁,毫不吝啬地对着她露出灿烂得几乎要闪瞎人眼的笑容。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