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1惊马
崔燕燕的神色完全没有躲过南宫玥的眼睛,她只觉有些可笑,不过,三皇子一家的爱恨情仇与她并无关系,她也懒得多管,目不斜视地和萧霏一起走到了皇后面前,屈膝行礼。
皇后笑吟吟地说了一声,“免礼。”
待与两位皇子妃相互见过礼后,崔燕燕抢在二皇子妃前亲切地对着南宫玥道,“没想到今日世子妃也来了。真是可惜了。”她叹了口气道,“筱儿妹妹这些天身子不适,没能一起进宫来,否则你们表姐妹还可以叙叙姐妹情。”说着,她在皇后看不到的角度对着南宫玥露出一抹嘲讽。
自打摆衣小产后,崔燕燕也曾怨过气过,她什么也没做,却无端端被人疑心对摆衣下了狠手……没想到的是摆衣借着这个机会得到了韩凌赋的怜惜。自那一日后,韩凌赋再也没去过白慕筱那里过夜,而白慕筱一直“病”到了现在,每一日都把自己锁在星辉院里。
只要一想到白慕筱竟然失宠了,崔燕燕便觉得自己一时的委屈和隐忍都是值得的。
“三皇子妃说的是,既然身子不适,就该好好在府里养着才是。”南宫玥一脸赞同地颔首,“不顾身子随处乱走,那不是给别人添乱吗?”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崔燕燕。
崔燕燕气得一口气梗在胸口,南宫玥这一语双关的是什么意思?讽刺摆衣有孕,自己还带她去公主府做客,给云城长公主添乱吗?
在场的二皇子妃、原玉怡她们那一日也在场,自然也明白南宫玥在暗指什么,心里都是暗暗好笑。就连皇后也不禁摇头,暗道:真是上不了台面,就跟三皇子一个德性。
南宫玥也不再理会崔燕燕,带着萧霏坐到了原玉怡和傅云雁的身旁。
“阿玥,”傅云雁难耐兴奋地说道,“听说这批贡马来自西域,匹匹都是难得的良驹。”这爱马之人都知道一句话“西南夷自古出良马”。
原玉怡在一旁摇头叹气道:“为着这匹贡马,六娘昨晚大半宿都没睡着。”
皇后当然也听到了两人的话,忍俊不禁道:“六娘,那待会你可都要好好挑一匹。”
“那是自然。”傅云雁理所当然地应道。
话语间,三公主和大皇子妃也过来给皇后请安,之后又有几个王公贵胄家的女眷陆陆续续地来了。
不一会儿,皇帝便派人来传讯,于是众人起身一起去了皇宫西北角的马场。
平日里人烟稀少的马场今日是热闹极了,皇帝和几位皇子以及众位公子都已经到了。马场边搭起了一个巨大的明黄色帐子,皇帝就坐在帐子中的龙座上。
皇后带着一众女眷给皇帝行过礼后,便在皇帝身旁的凤座上坐下。
皇帝一声令下,一干內侍就把那几十匹的贡马拉进了马场,红马、白马、黑马,不论是纯色的还是杂色的,每匹马都高大矫健,皮毛发亮,任谁一看都知道是上等的好马。
这次皇帝是大手笔的赐了马,这匹匹都是好马,不但是那些亲近的子侄,王都里还有不少他瞧得上眼的子弟们全都有份,就连南宫昕也被召来挑马。
远远地,一见南宫玥和傅云雁,南宫昕便笑着挥手打招呼:“妹妹,六娘。”
“阿昕!”傅云雁迫不及待地加快脚步走上前去,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相比较下,走得不疾不徐的南宫玥就显得沉稳了许多。
一旁的皇帝、皇后也注意到了,眼中染上一丝笑意,傅云雁和南宫玥一个动,一个静,没想到还特别处得来,最后还成了姑嫂。有时候还是不得不感慨这还真是缘分!
见南宫昕和傅云雁两人说得正欢,皇后掩嘴笑道:“皇上,六娘和阿昕可真是郎才女貌,表弟媳心里怕是欢喜死了。”皇后口中的表弟媳指的当然是傅大夫人。
皇帝眼中笑意更浓,“等他们俩办喜事的时候,朕和皇后也要去找皇姑母讨杯喜酒喝才是。”
皇后自然是忙不迭应诺。
说话间,几位皇子率先挑好了各自的马,然后便是几位公主和皇子妃挑选,那之后,才轮到其他人。
几位皇子先各自挑了马后,然后是几位公主和皇子妃,那之后,才轮到其他人。
几十匹健壮的马儿一溜地排在马场中,那些公子哥都自顾自地挑起马来,而几个姑娘却是看得眼花缭乱,根本不知道该挑哪匹好。
原玉怡忍不住叹道:“我看着怎么除了颜色不同外,每匹马都差不多啊。”
傅云雁言之有理的说道:“怡表姐,这些马儿怎么会一样呢!明明这一匹的骨骼细些,四肢长而有力;那一匹虽然矮了些,但肌肉强健,反应灵敏;还有还有,那边的一匹眼睛比其它的马大,所谓眼大就心大,心大的马勇猛不易受惊……”
傅云雁说得滔滔不绝,一旁的南宫玥、原玉怡和韩绮霞听得似懂非懂,倒是萧霏若有所思地念道:“相马之法:先相头耳,耳如撇竹,眼如鸟目,麞脊、麟腹、虎胸,尾如垂帚……”
傅云雁听着眼睛一亮,笑吟吟地问道:“阿霏,你也懂相马之道?”
阿霏?萧霏被这亲昵的称呼弄得有些局促,不由多看了傅云雁一眼,还没有人这么叫过自己……但感觉还不错。
萧霏脸上露出一丝腼腆,解释道:“我只是读过《太白阴经》而已,其中卷三的第三十二篇说得就是相马,但是书上说的和实际看起来果然还是有差异的……”她扫了一眼跟前的几匹马,“比如说,如何才是耳如撇竹呢?”
“来来来!”傅云雁一把拉起萧霏,指着其中一批马的耳朵跟她细细说了起来,萧霏听得连连点头,不断的与看过的书中内容相印证。
其他人却是一头雾水,全然有听没有懂。
原玉怡干脆就两手一摊,叹道:“六娘,干脆你和霏妹妹替我选一匹如何?”
“好啊。”傅云雁一口答应,眼珠滴溜溜地一转,笑眯眯地说,“怡表姐你胆子小,选那匹眼大的就对了。”
又开她玩笑!原玉怡没好气地瞪了傅云雁一眼,但还是依言选了那匹大眼的枣红色马儿。
南宫玥和韩绮霞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是忍俊不禁。她们俩也不懂相马,而且对这个一点兴趣也没有,干脆都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傅云雁,也让傅云雁有机会给萧霏上一堂相马课……
花了近一炷香时间,姑娘们的马总算是都挑好了。见傅云雁最后为她自己挑选了一匹白马,众人都有些讶异。
那是一匹温顺的母马,虽然是一匹好马,却显然不符合傅云雁的喜好。与一般的女子不同,傅云雁一向喜欢高大矫健的马儿,享受策马驰骋的愉悦。
傅云雁耸了耸肩道:“这匹马我不是为自己挑的……”
她这么一说,众女都是恍然大悟地朝不远处的南宫昕看去,目露戏谑之色,谁知道傅云雁摇了摇头说:“不是给阿昕的,是给毓表哥的。我有阿昕送我的汗血宝马就够了,正好毓表哥刚学会骑马,还缺一匹温顺的好马。你们说这是不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居然正好碰上皇帝赏马!
傅云雁正想招呼众人去试马,但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笑着卖弄道:“说到我毓表哥……怡表姐,阿玥,霞表妹,你猜明日谁会去我们府上做客?……给你们一个提示,是我最崇拜的那一位哦!”
南宫玥还没想到,原玉怡已经是脱口而出:“不会是安逸侯吧?”傅云雁最崇拜的人除掉咏阳以外,排在第一位的大概就是安逸侯。
“就是安逸侯。”傅云雁说着一双眼眸是闪闪发亮,“我毓表哥不是最近在理藩院领了一个理藩院主事的差事吗?所以这段时间他都在跟着安逸侯做事。”说着,傅云雁脸上露出一丝艳羡,“前两日,表哥跟祖母说,安逸侯在为人处事上指点了他不少,问祖母该如何以表感激。祖母就提议请安逸侯过府做客……官少将军竟然要来我家做客了!我今晚肯定要乐得睡不着觉了。”
她说得兴奋,几位姑娘听了却是暗暗心里叹气,这是订了亲的姑娘该说的话吗?
众人都是同情地看了南宫昕一眼,又对上了南宫玥笑意盈盈的眼眸,这幸好傅云雁的未来相公和未来小姑心都够大啊!
这时,溜了一圈马的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正巧回来了。
大皇子跳下马来,笑着对皇帝道:“父皇,儿臣和二皇弟、三皇弟刚刚在说着要比一比相马。”
皇帝闻言露出一丝兴味,问道:“你们打算如何比?”
大皇子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道:“那自然是谁的马儿跑得快,那便是相马的能力最好。”说着他朝二皇子看去,挑衅道,“二皇弟,你觉得如何?”
二皇子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既然大皇兄有兴致,我们比比又如何?”他语气中也透着一分锐气。
韩凌赋跟着笑道:“那也算小弟一个,小弟就陪两位兄长一起热闹一下。”
皇帝笑着抚掌道:“好!今日朕倒要看看几位皇儿谁是伯乐!”
皇帝一说“伯乐”,又引来三位皇子心中的几番猜想,毕竟伯乐不止是指会相马之人,也是赞人慧眼识英雄。
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可说是剑拔弩张、火花四射,这自然瞒不过旁观者的眼睛,南宫玥疑惑地眨了眨眼,莫不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似乎是看出了南宫玥心中的疑惑,原玉怡在一旁解释道:“玥儿,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二皇子妃有喜了!”
南宫玥怔了怔,了然地朝大皇子和二皇子扫了一眼。虽然之前三皇子侧妃摆衣也曾有过身孕,但一来不过是庶子,二来嘛,这个孩子有着一半百越的血脉,将来自然成不了气候。但二皇子妃就不同了,她是正室,若是产下皇孙,那可是二皇子的嫡长子,分量自然不言而喻。
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虽然现在朝堂上五皇子身为嫡子暂时略占优势,可是一旦二皇子有了嫡子,而且还是长孙,恐怕就连皇帝也会多正视其一分,没准还因此有了和五皇子比肩的能力。
原玉怡想到了什么,招了招手,示意姑娘们都凑过来,压低声音在她们的耳边又道:“听说大皇子这些日子着急得很,一连纳了好几个妾过府。我娘说简直没有半点规矩。”
说着,原玉怡的神色中露出几分不屑。在她看来,皇子对那至尊之位有意图那是理所当然,但是不想着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却惦记着用根本还没见影的皇孙去讨好皇帝就有些本末倒置。
而且嫡孙和庶孙又岂能相提并论。
几位皇子要赛马的消息一眨眼就传遍了整个马场,也把周围的人都吸引了过来,除了南宫玥她们,五皇子、三公主,还有其他府的公子姑娘们也都过来观看、助兴。
三位皇子分别牵着一匹马来到了起跑线上,大皇子突然停了下来,视线停在了不远处的五皇子身上,含笑邀请道:“五皇弟,不如你也与我们玩一玩如何?今日难得这么热闹。”
五皇子才不满十一岁,与几位成年的皇兄年龄相差了好几岁,平日里自然是玩不到一块去的,只是如今皇帝日益看重五皇子,甚至连今年避暑的时候还让五皇子监国,也让三位成年的皇子不得不把这个年幼的皇弟视为最大的竞争对手。
大皇子这一个邀请也带有几分宣战的意味。
五皇子微微一笑,拱手道:“既然大皇兄有如此兴致,那小弟就奉陪便是。”五皇子笑得斯文,眼神清澈,毫无一丝争胜之心。
大皇子轻蔑地看了五皇子身旁的白马一眼,他还是略通几分相马之术的,五皇子这匹马温顺有余,锐气不足。五皇子是输定了!
三位皇子都上马做好了准备,一旁内侍见此便把手中的棒槌对准了锣鼓。
“咚!”
前方的一声锣鼓声响起,四位皇子都是身子微微匍匐,策马狂奔起来,这才刚起跑,每匹马的差距看来不大。
南宫昕一霎不霎地看着五皇子,看来有些紧张。
傅云雁故意转移他的注意力,道:“阿昕,你觉得谁会赢?”
南宫昕面露迟疑,他没说话,原令柏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摸着下巴道:“照我看,十有八九是大皇子。”
原玉怡斜眼瞥了原令柏一眼,取笑道:“二哥,我怎么不知道你也会相马了?”
原令柏却是得意洋洋地挺了挺胸道:“我虽然不会相马,却会相人啊!”他压低声音道,“大皇子一看就是狗急了要跳墙的模样啊!”
原玉怡无力地扶额:“二哥,你又来了!”她忍了又忍,实在忍耐不住,便对着身旁的南宫玥她们道,“阿玥,六娘,你们都不知道自从前日章敬侯夫人来过府里后,我二哥这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天天吹嘘自己会相人。”
南宫玥和萧霏互相看了看,南宫玥轻声问:“章敬侯夫人去过公主府?”
原玉怡点了点头:“简夫人是去给母亲道歉的,说是章敬侯已经罚了简昀宣,侯府里原来实在是不知道那位席姑娘的事,一直都是听二房说侄儿文武双全,却不想品行不够检点……”说着原玉怡眉头微皱,章敬侯夫人来时,她故意避到了西稍间里,虽然没见对方的面,却把对方说的都听进了耳中,章敬侯夫人说到后来,明显是隐晦地把过错归咎到了席姑娘身上,说席姑娘也不检点,与人私定终身,还未婚先孕什么的。
依她所见,席姑娘确是有行事不检之处,可这绝不是能让章敬侯府和简三公子逃脱责任的借口。
南宫玥安抚地握了握原玉怡的手,意思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别再把它放在心上。
原玉怡回了一个浅笑,表示明白。
“二皇子领先了!”
这时,傅云雁突然叫出声来,还挑衅地看了原令柏一眼。
原令柏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意思是,不到最后还不知道谁胜谁负呢。
南宫玥和原玉怡忙看了过去,果然,四匹马在跑出半圈后,二皇子的黑马明显比其他人略领先了一个马头……
大皇子咬了咬牙,身子伏得更低,挥起马鞭,往马屁股上又加了一鞭子,马儿嘶鸣了一声,速度蓦然加快,如离弦之箭般超过了二皇子,以极其些微的优势穿过了终点。
大皇子拉了拉马绳,放缓了马速,在马背上得意地对着后方的三位皇子抱拳:“二皇弟,三皇弟,五皇弟,承让……”
说话的同时,他注意到周围的人表情都有些不对,下一瞬,便发现五皇子的白马在他身旁奔腾而过,非但没有减速的迹象,还越跑越快,五皇子俯身抱住了马脖子,身子已经微微朝左偏了过去……
傅云雁细细一打量那匹白马,见那白马鼻息粗重,浑身汗水淋漓,心中一凛,惊叫道:“这匹马不对劲!”
仿佛一滴水掉入热油中,四周一下子炸开了锅。
内侍们紧张地大叫起来:“惊马了!”
“五皇子惊马了!”
“快!快去找侍卫!”
“……”
连皇帝都是大惊失色,忙吩咐侍卫前去救人。
其他人都是面面相觑,心中惊疑不定:这好好的,怎么就惊马了呢?
傅云雁和原令柏忙翻身而上马,也打算过去帮忙,却是晚了另一人一步。
二皇子一夹马腹,已经策马追了过去,迅如闪电。
前方,五皇子胯下的那匹白马不知受了什么惊吓,突然越跑越快,朝一群宫人冲了过去,吓得那些宫人四散而逃,那白马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声,一边跑一边试图把背上的五皇子甩下去。五皇子只能用尽全力死死地抱着马脖子,身子紧贴在马背上,被白马带着四处奔窜。
后方的二皇子如影随形地追赶着,高喊着:“五皇弟,抱紧马脖子,千万别松手!”
马场附近的侍卫也纷纷赶来,他们不敢拿箭射马,这种高速奔驰下,就算是射死马儿,也不能担保五皇子会不会被甩飞出去。侍卫长一声令下,吩咐侍卫围堵那匹发狂的白马,众侍卫心里都有些忐忑:今天这事若是不能善了,没准那是掉脑袋的事。
白马还在不断加速,强劲的风刮着五皇子的脸颊,疼得像刀割一样,身体更是被颠得摇晃不已。他咬牙强撑着,可是抱着马脖子的手已经越来越松了……
正前方,两个侍卫骑马围堵了过来,白马发出短促的嘶鸣声,试图冲撞过去。
这个时候,二皇子已经追到了近前。
“跳!”
二皇子猛地出声,早已经忍耐极限的五皇子几乎是下意识的行动,放开了抱着马脖子的双手,整个人瞬间被甩了出去。
四周所有人都是瞳孔一缩,胆战心惊。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也飞身而出,抱住了横飞的五皇子,然后两人一起重重地摔在地上,滚出了好一段距离,才停了下来。
当五皇子被甩飞的那一瞬,白马冲过了挡在前方的侍卫们,侍卫们正要拉弓射杀白马,只见一个年轻的侍卫突然纵马追上,紧贴着白马奔跑,紧接着,他看准了时机,猛地跃上了白马的马背,伏身紧贴着白马,不住的安抚着它脖子上的鬃毛。
这个侍卫明显是懂马之人,在他的反复安抚下,白马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速度也慢慢放缓。
侍卫们松了一口气之余,另一边则是乱成了一团,原来刚刚在危急时刻救下五皇子的竟然就是二皇子。
此刻,一干宫人已经围在了两位皇子周围,就连皇帝也在众人的簇拥下疾步赶了过来,面露忧色地说道:“老二,小五,你们没事吧?”
五皇子从二皇子的怀中抬起苍白的脸庞,艰难地站起身来忙道:“父皇,儿臣没事。”说着他紧张地看向了二皇子,“二皇兄,你还好吧?”
只见二皇子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表情中露出难耐的痛楚之色,左手抱着有些扭曲的右胳膊,呻吟道:“本宫的胳膊……”
早在五皇子惊马的时候,那些机灵的內侍已经命人去请了太医。
不多时,张太医就匆匆赶来,忙上前查看了二皇子的右臂,然后道:“皇上,二皇子殿下的胳膊应该是骨折了,此处不太方便,还须将殿下抬回寝宫,再容臣为殿下接骨。”
皇帝自然是同意。
一番手忙脚乱后,二皇子如众星拱月地被抬走了,皇帝和五皇子急忙也跟了过去,只留下大皇子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看着皇帝一行人离去的背影,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今天,他本来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偏偏出了这样的事,生生被二皇子给抢走了风头!
更不妙的是……
大皇子脸色阴沉下来,今日的赛马是提议的,父皇会不会因此迁怒到他身上呢?
大皇子心里越想越乱,还是快步地跟了上去。万一父皇见不着自己,会不会以为自己不关爱皇弟呢?
此时,白马已经被安抚住了,南宫玥就看到那个安抚住白马的年轻侍卫,正被统领狠狠的教训着,似乎是在责备他自作主张。随后,那个侍卫就牵着白马,垂头丧气的退了下去。
喧嚣之后,马场中变得有些廖寂,只剩下一干王公贵胄家的子弟。
五皇子惊马、二皇子折了胳膊,发生了这样的事,皇帝是不可能再有兴致回马场了,因此众人牵着各自的马儿各回各家。
在宫门口和原玉怡、傅云雁她们告别后,南宫玥和萧霏上了朱轮车,渐渐离宫门远去……
回想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幕,南宫玥还有些后怕。
幸好!幸好!
南宫玥长舒一口气,抬眼时正好看到坐在对面的萧霏若有所思的表情,问道:“霏姐儿,怎么了?”
萧霏迟疑了一下,坦白地说道:“大嫂,我觉得那匹白马有些不太对劲……”
南宫玥倒不意外,一入宫门深似海,宫中发生的意外又有哪件是真的“意外”呢?
“说来我听听。”
萧霏理了理思绪,又道:“《相马篇》里说,马口,春青色、夏赤色、秋白色、冬黑色,皆是误食了紫萱草,易受惊,遇者当避。……今日,虽然只是那匹白马嘶鸣时,我瞥了一眼,其马口呈黑色,现在是冬天,也就是说这马是食了紫萱草?”这上贡的御马养在宫中,吃进去的干草自然是宫人精心准备的,若非有人动了手脚,这好好的御马怎么会误食不该食的草料。
南宫玥面沉如水,缓缓道:“霏姐儿,此事你我知道即可,切莫对人言。”
萧霏温顺地点了点头。就算她再不解世事,也从那一本本由血书成的史书中知道那宫帷内的勾心斗角与硝烟战火。宫中的这些阴私事自然是不能随便对外人讨论的。
朱轮车在一片宁静中驶入了镇南王府,下了车后,萧霏回了夏缘院,而南宫玥则去了外书房,并吩咐百卉赶紧去把朱兴叫来。
“世子妃!”朱兴见南宫玥安然无恙,也是暗暗地松了口气,心道:这皇宫还真不是个人呆的地方,去挑匹马也可以搞出惊马的事情,若是世子妃不小心被马冲撞,有个万一,世子爷非活剐了自己不可……
虽然百卉在路上已经大致把发生宫中的事告诉朱兴,但南宫玥还是细细地又说了一遍,然后把刚才萧霏提出的种种疑点也一一告诉了朱兴。
朱兴不敢小觑,凝重地抱拳道:“世子妃,属下这就命宫里的探子去查探一番。”
安插在宫里的探子们手脚还是挺快的,南宫玥刚用过晚膳,便有消息传回来了。南宫玥得了百卉的禀报后,匆匆去了前院。
此事事关重大,单靠百卉的传话,南宫玥还是有些不放心。
朱兴正在书房前等着。
南宫玥进了书房,坐下后,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宫里情况如何?”
“二皇子折了手臂,并无大碍,已经出宫回府了,皇后特意请了旨,送了两位擅外伤的太医去二皇子府常住。五皇子一直把二皇子送到府后才回宫。”朱兴先是简单的说了一下二皇子的伤情,这才又说道,“至于那匹白马,已经死了。”
“死了?”南宫玥记得自己出宫的时候,白马还好好的,莫非……她心念一动,问道,“是皇上下令的?”
“不是。白马死于暴毙。”朱兴郑重地说道,“御马监里一个小太监承认是自己照顾不周,让马生了急病,已经畏罪自杀了。皇上大怒,撸了御马监首领太监的职,所有在御马监里做事的太监全都被打发去了慎刑司。目前具体情况还没有探查到,只是听说一进去之后,御马监的副总领太监就抵不住拷问,被活活打死了……暂时只探到了这些,属下正命人继续查着。”
342处置
南宫玥沉默了下来。
萧霏说白马的症状是误食了紫萱草,因而才会突然受惊狂奔,理应不会重病而亡。而在宫里的时候,她也亲眼看到,白马已经被安抚了下来,再没有任何异样,怎么会突然急病暴毙呢?而且,那个畏罪自杀的小太监,还有被活活打死的副总领太监……
这事情有些不寻常。
这会是韩凌赋所为,还是……
宫闺之争素来血腥,五皇子即是嫡子,也是太子最有力的人选,却偏偏年纪最小,余下的几位皇子、皇子的母家,甚至一些想要争从龙之功的朝臣恐怕都不会轻易安份下来。
太子一日未定……不,就算太子立了,王都也不会太平。
“继续查。”南宫玥抬眼,毫不犹豫地说道,“世子现在不在王都,我们帮不上他的忙,但也不能让王都的事去拖他后腿。这件事既然有疑点,就查个清楚,以免将来不慎被牵连……”她顿了顿道,“掌局永远比控局来得重要。”
朱兴郑重地抱拳应是。
南宫玥轻轻地揉着额头。
上一世,皇帝因为在那次春猎时被猛兽所伤,一直缠绵病榻,对朝政的掌控力比现在更加糟糕,大裕内忧外患,战乱频发。韩凌赋一无竞争对手,二有强大的支撑,最终在乱局中脱颖而出,顺利被册为太子,并且登基。
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多一世的阅历已经没有办法帮到她在这乱局中安身立命。
在萧奕没有回来前,一切都得小心为上。
而接下来,宫里就再也没有新的消息传回来了,御马监总领太监一口咬定马养得很好,没有生病,但皇帝在气头上也懒得听他争辩,直接让他在慎刑司服役了事。皇帝性子温和,对待宫人们很少有打杀杖责之事,就当所有人都觉得这总领太监捡回了一条命的时候,他却在慎刑司畏罪自杀了。
一个太监死了,而且还是畏罪自杀,谁也不会在意。
皇帝在知道他畏罪自杀后,便开恩把御马监干活的太监全都放了出来,不再追究。
五皇子的惊马之事不过短短两日就划上了句号,一切仿佛归为了平静,唯有二皇子因为折了胳膊,还卧床不起……
自打从宫里回来后,南宫玥就闭门不出,好好休息了几天养精蓄锐,这才命人备车回了南宫府。
她的朱轮车还没进府,柳青清和黄氏就接到了消息,急忙赶到二门处相迎。
“三姑奶奶,你可终于来了!”
黄氏热情地上前迎着南宫玥,喜笑颜开。她就知道,那一日南宫玥虽然拒绝了,但以南宫玥的脾气还是不会坐视不理的。毕竟她的琳姐儿可是南宫玥的亲堂妹,这桩婚事若是不成,南宫玥也要跟着一起没脸。
南宫玥嫁得是堂堂镇南王府,她也要自个儿惦量惦量分寸。
所以,她必然会帮着琳姐儿促成此事的!黄氏的眼中露出一丝得意,心想:南宫玥太会装模作样了,亏自己还提心吊胆了好几日。
柳青清也上前与南宫玥见了礼。
那日南宫玥命人传话回来的时候,柳青青就已经知道她今日会来,因此并没有意外。
这件事一直拖下去没脸的只会是南宫府,必须得赶紧解决了才行。
柳青清和黄氏迎着南宫玥到了花厅,这才刚坐下,就听外面传来一片喧阗声:“四姑娘!四姑娘,奴婢……”
南宫琳不顾丫鬟们的阻拦走进了花厅,目光率先便落在了南宫玥身上,眼中闪过一抹羞辱。她外强中干地挺起胸膛,然后看向黄氏道:“娘,我们不需要求她的!”这个“她”指的正是南宫玥。
南宫琳咬了咬下唇,心中既屈辱又不甘:凭什么南宫玥可以赐婚镇南王世子,南宫琤可以嫁建安伯世子,轮到她,就要她自己殚精竭虑才能嫁给广平侯的嫡幼子!……反正她做也做了,她就不信南宫府会对自己置之不理!
黄氏对女儿的嘴硬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现在是赌气的时候吗?
黄氏正欲把话给圆过去,却听南宫玥已经淡淡地开口道:“四妹妹,做任何事,都要承受起后果,你有否想过要是广平侯府不愿迎你入门,你该怎么办?”
南宫琳只觉得南宫玥句句带刺,意有所指。她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已经是泪眼朦胧,可怜兮兮地说道:“三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并非是有意抢二姐姐的婚事。偏偏那一日正好蹿出一只野猫把我吓了一跳,这才……”
南宫玥似笑非笑地看着南宫琳,这个四妹妹是把大家都当傻子糊弄了吗?事到如今居然还搬出这套说辞。不过,她们母女似乎还并不知道大伯已经决定要回绝二姐姐与广平侯府的婚事了。
南宫玥目光一冷,语调平平却是句句犀利:“四妹妹,广平侯府对程公子的行踪了如指掌的就这么几人,即便是我们南宫府不查,广平侯夫人恐怕也已经查了办了。”雁过留痕,南宫琳莫不是以为自己所为就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南宫琳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惶恐,却还是硬声道:“我有父母有祖母有兄长,还不用三姐姐你一个出嫁女为我操心!况且,家里还没有去广平侯府探过口风,三姐姐你如何知道……”她忍不住又咬了咬下唇。
南宫玥和柳青清互相看了看,原来南宫琳是这么想的。
柳青清心里有些无力,这件事苏氏明显不愿出面,黄氏的面子显然不够,那么南宫琳这是等着自己这个长嫂出面吗?甚至黄氏特意把南宫玥请回来,也是想让她这个出嫁女为了在婆家的脸面,来给自己施压。
只可惜……
柳青清正色道:“四妹妹,你做了这样的事,兴许广平侯府根本就看不上你。若是我南宫府再主动去说亲,却被他们给回绝,南宫府的面子可就全没了!”
南宫琳心里不以为然:想当初二伯母为了大姐姐南宫琤的婚事去建安伯府讨个说法,还不是被人家赶出了门,闹得王都沸沸扬扬……可是现在大姐姐好好的,又有谁还记得当初那点小事。
她嘴上却是振振有词道:“如果广平侯夫人能看上二姐姐,为什么我不行?二姐姐不过是一个庶女,我可是南宫府的嫡女!”说着,她昂起了下巴,愤愤地瞪着柳青清,仿佛在说,分明就是长房自私,有好亲事都揽给了自己!
南宫玥面色渐冷,看来事到如今,南宫琳还是不懂她自己错在何处,更不知悔改。
柳青清耐着性子道:“四妹妹,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长幼有序,家里先考虑你二姐姐的婚事又有何错?”
长幼有序的理是没错,可是……南宫琳忍不住看了南宫玥一眼,心里很想说三姐姐还不是已经出嫁了,却也知道圣意不是自己可以置喙的。
长幼有序,到哪里去说,都是长房占个理字。
“琳姐儿!”黄氏起身疾步走了过来,拉了拉女儿的衣袖,故作训斥,“你是怎么跟你大嫂说话的!还不跟你大嫂认错!”她拼命地冲着南宫琳眨眼,现在可是三房有求于长房的时候!
南宫琳梗着脖子,一动不动。凭什么要她低头,凭什么!她一个堂堂嫡女就真的那般不堪,还不如长房一个庶出的!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也到了花厅外,是苏氏身边服侍的王嬷嬷。
王嬷嬷一一给众位主子行礼后,才道出来意:苏氏让他们去荣安堂。
既然苏氏有请,这一花厅的人自然是莫不从命,心思各异地去了荣安堂,苏氏已经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等着了。
苏氏的薄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面沉如水。
她也不想管三房那点破事。可是如今这南宫府中,柳青青虽然已经正式从林氏手里接过了中馈,但毕竟辈份在那里,即便再有理,恐怕也压制不了黄氏。这件事,唯有自己这位南宫府的老夫人出面,方才名正言顺。
待一行人一一给苏氏行礼后,苏氏也不绕圈子,直接问黄氏:“老三媳妇,你是不是想琳姐儿嫁到广平侯府?”
黄氏咬了咬牙,点点头。
苏氏目光微沉,捻动着手里的佛珠,道:“好,为了南宫府的名声,我就厚着脸皮跑一趟!”
南宫琳心中一喜,眼中闪现异彩,飞快地和黄氏对视了一眼。
“祖母,此事不妥。”谁想,南宫玥起身福了一礼,说道,“若是此先例一开,万一将来府中再有姑娘效仿之……”更何况,若是就这么让南宫琳嫁去了广平侯府,她恐怕就真的认为她那点见不得人的门道才是为人做事的正道了,到最后还不是给南宫府丢人。
苏氏心中一凛,若有所思:是了,若是今天就这样全了黄氏母女的心愿,以后府里的风气更就歪了,说不定还会有其他的姑娘做出更大胆、更出格之事。
黄氏和南宫琳先是一喜,现在又是一悲,看着南宫玥的眼神,简直是杀她的心都有了。南宫琳怨毒地看向了南宫玥,明明苏氏已经同意帮她去提亲了,南宫玥为什么就见不得她好,非要毁了她的大好前程!
黄氏震惊了,她本以为南宫玥回来是帮自己的女儿说情,没想到……
南宫玥怎么敢!她就不怕自己会惹了婆家的厌弃吗?!
黄氏又气又急,厉声道:“三姑奶奶,你好狠的心!你真是要逼死你四妹妹吗?都是一家子的姐妹,你于心何忍啊!”
南宫玥神色凛然道:“三婶婶,就因为她是我妹妹,我才不能看着她一错再错,泥足深陷。”说着,她又看向了苏氏,“祖母,四妹妹做了糊涂事,我们自然不能听之任之。依孙女之见,不如就暂时把四妹妹送到庄子上,好好学学规矩,反正四妹妹现在年纪还小,再学了几年规矩,长大了懂事了,选一门合适的亲事再嫁也不迟。”但南宫琳若是一直都这样不知悔改,南宫家也养得起她一辈子。
“我不要去庄子!”南宫琳歇斯底里地叫了出来,哀求地看向了黄氏。庄子里的生活如此清苦,她才不要去庄子呢!
她越想越气,愤愤地道:“三姐姐,我不求你帮我,只求你行行好,别再坏我的姻缘好不好!”
“你的姻缘?”南宫玥冷冷地笑了,犀利地说道,“这是你的姻缘,还是你抢来的姻缘?”
南宫琳先是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但立刻在心里对自己说道:过程如何又怎么样,只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好!她深吸一口气,含沙射影地又道:“祖母,大嫂,三姐姐这样胡乱插手娘家事,随意否决祖母的决定,你们就这样听之任之?”
柳青清犹豫了一下,她虽主持中馈,可毕竟嫁进来没几年,面对这样的大事到底少了几分底气。
南宫玥镇定地向她点点头,柳青清见状深吸了一口气,朗声吩咐道:“既然如此,四妹妹,那就由我这个大嫂来管你,想来四妹妹应该会心服口服了!来人,堵上四姑娘的嘴,给我送去庄子。”
柳青清这一句话,如同一记重磅砸得黄氏和现宫琳差点没有晕过去。
下一瞬,立刻就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如狼似虎地扑向了南宫琳,而苏氏却只是坐在那里,没有出声反对。
两个婆子粗鲁地钳住了南宫琳,南宫琳觉得屈辱极了,可是形势比人强,她咬了咬牙,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眼眶中盈满了泪水,认错道:“祖母,大嫂,三姐姐,我知道错了,我并非是有意抢二姐姐的婚事。同样都是南宫府的女儿,大伯是堂堂的三品大员,可是我爹连个官身也没有……就算是错过了广平侯府,二姐姐还可以有别的好亲事,可是我、我……”她说着哽咽了,滚烫的泪水自眼角滑落,小巧的鼻头一抽一抽的,可怜极了。
“是啊。”黄氏哽咽着哭道,“晟儿媳妇,你就可怜可怜你四妹妹吧。”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黄氏母女俩的抽噎声,而南宫玥和柳青清却是面色复杂地看着屋外,好一会儿,丫鬟行礼的声音嗫嚅地响起:“见过三老爷……”
黄氏母女顿时双目一瞠,不敢置信地朝门口看去,只见南宫秩不知何时站在正堂外,面无表情地看着黄氏母女俩,心中一片冰凉。
他没有官身……南宫秩既难过又失望,原来他从小疼到大的女儿就是以这样带着嫌弃不满的眼神看着自己这个父亲。女儿做了糊涂事,他不曾斥责她,只想着尽力帮她遮掩过去,他求嫡母,求长兄……求来求去原来换来的是这么一个结果!
知夫莫若妻,黄氏自然看出了南宫秩的心思,可是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安抚丈夫了,等这事了解,回了岚山院,自己再温言软语一番,也就是了。
黄氏抹着眼泪哀求道:“晟儿媳妇,三婶求你了。你就可怜可怜你四妹妹啊,只要你祖母出面上广平侯府里提亲,侯府必定应的。这也算是救了琳姐儿一命了。这庄子里的日子如此清苦,你四妹妹自小养尊处优,如何过得了那种日子。”说着,她豁出去地作势欲跪,心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的琳姐儿被送去了庄子里。
柳青清蹙眉站起身来,连忙避开,沉声道:“三婶,您这是做什么,您这样岂不是折煞我吗?”
“娘!”
这时,南宫琳凄厉的惨叫声响起,黄氏忙循声看去,只见南宫琳已经被那两个婆子架了起来。
“你们要做什么,快放开四姑娘。”黄氏气极败坏。
两个婆子看着柳青清,柳青清神色肃然地道:“送四姑娘去庄子。”
黄氏愤怒极了。“我看你们谁敢,我可是南宫府的三夫人,谁也不许带走我的女儿。”说着她就冲向了那两个婆子,想要救出南宫琳。
柳青清身为长房嫡长媳,南宫世家宗妇,发落处置庶房之女倒还使得,可是处置黄氏这个长辈却是会受人诟病,好在这荣安堂里还有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处置黄氏之人。
苏氏蹙眉看着黄氏,出声道:“来人,把三夫人送回她自个儿的院子,看管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她只发落黄氏,却不提南宫琳,明显是默认了南宫玥和柳青清的处置方式。
若非母女两人一起被送去庄子有些太人招眼目,她真想把黄氏也远远地打发出去。
一个婆子应命上前,大臂一横,拦住了黄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三夫人,请别让奴婢难做!”
与此同时,那两个钳住南宫琳的婆子也不再犹豫,一方帕子堵上了南宫琳的嘴,强硬地拖着她就向屋外走去。
“唔……”南宫琳死命地挣扎着,眼泪直流,想要开口求饶,却是有口难言,她知道指望黄氏帮她那是没有希望了,便转脸看向了父亲南宫秩,目露恳求地看着他,柔弱可怜。
“琳姐儿……”南宫秩闭了闭眼,几乎就要心软……可随即便想起了南宫琳那死不悔改的一番话。是他的错,他没教好女儿,以致她的心越来越大,甚至连自己这个父亲都嫌弃起来!
再睁眼时,南宫秩的神色有几分着冷淡,缓缓道:“琳姐儿,你就先去庄子上好好学学规矩吧。”
南宫琳心中一片绝望:被送到了庄子上,她以后还有什么指望,还有什么前途可言!再过两年,她的年纪就大了,又名声有亏,以后又能嫁给什么好人家!
南宫琳浑身无力,一下子瘫倒了下去,脑海中回荡着一个声音:怎么会这样呢?她和母亲不是都商量的好好的吗?为了南宫府的名声,祖母不是应该成全她吗?
事情怎么会到这个地步了?
恍惚中,两个婆子把南宫琳拖了出去。
“琳姐儿,琳姐儿……”黄氏哭喊着想去追,却再次被那婆子拦住,另一个婆子亦从后方朝她逼来。
“三夫人,请随奴婢去岚山院吧。”婆子神色恭敬,手上却是丝毫不含糊,两人合力架起黄氏就向岚山院而去。
南宫秩神色复杂地看着黄氏母女离开的方向,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一脸惭色地作揖道:“给母亲添麻烦了。”
看着他颓然的样子,南宫玥和柳青清亦是心生感慨。三叔为人一向还算实在,虽不出挑,但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辱了南宫家的门风,偏生搭上了黄氏这么个眼皮子浅的,连着女儿也教得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苏氏面色稍缓,叹道:“罢了,只希望她们俩经此事能学乖才好。”
南宫秩身心俱疲,恭敬地向苏氏行礼后就告退了。
待南宫秩走远,南宫玥这才含蓄地又道:“祖母,大嫂,广平侯府那边,恐怕还要给个说法才是。”也免得对方想东想西,真以为他们南宫府想要死皮赖脸地赖上广平侯府。
柳青清了然地颔首道:“三姑奶奶说的是,我待会就派个人向广平侯府致谢,就说多谢他们仗义出手救了四妹妹,可怜四妹妹受了惊吓,已经送到庄子上养病去了……”
如此便把此事定为一桩意外,也算是勉强圆了彼此的脸面。
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了。
苏氏微微颔首:“晟儿媳妇,就照你说的办吧。”
处理完了南宫琳的事,南宫玥又与苏氏闲聊了几句,便告退了,转而步履轻快地去了浅云院。
南宫玥上次命人递信回来的时候,就让娘亲不要插手三房的事,毕竟现在主持中馈的是大嫂柳青青,娘亲既然放手就该放手的彻底一些,而经此事也能让大嫂在府里立一下威。
南宫玥在浅云院里陪着林氏说了好一会儿话,没多久,南宫昕就从宫里下学回来了,南宫玥笑着向他打了声招呼,就见南宫昕眉头皱着,说道:“妹妹,阿英……就是陈渠英的爹爹出事了。”
陈渠英是兵部尚书陈元州之子,也是萧奕的好友之一,因着萧奕的缘故,南宫昕和陈渠英也玩得相当不错。
听到“陈渠英”的名字,南宫玥微微一怔,先是挥手让屋里服侍的人都退下,这才问道:“出了什么事?”
南宫昕担忧地说道:“阿英的爹爹今日早朝的时候被弹劾勾结前朝余孽,证据确凿,皇上已经下旨将他押入刑部大牢,待三司会审。五皇子殿下说,这件事恐怕很难善了。”
兵部尚书陈元州……勾结前朝?
南宫玥想起了一件已经几乎被他遗忘的事。
上一世的时候,兵部尚书陈元州就因为勾搭前朝,意图谋反被满门抄斩,唯有嫡幼子陈渠英因被人救了幸免于难,但一直不见踪迹。后来,直到萧奕率兵北上的时候,陈渠英才再度出现在众人眼前。只是当时,与算无遗策的官语白和战无不利的萧奕相比,他实在很不起眼,所以,很快也没有人再提了。
南宫玥也几乎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南宫玥只觉得有些讽刺,她前几日才觉得现在已经与上一世截然不同了,没想到,现在同样的事情居然又发生了。只是,前世的这个时候,她身处内宅,陈元州为何会被定罪抄斩,她一无所知,那番经历根本帮不了任何忙。
“妹妹,你说阿英会不会有事?”
南宫玥坦白地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随后她话锋一转问道,“是只有陈尚书一人被关押,还是陈家全家?”
“只有陈尚书。但陈府已被御林军包围了,不允许任何人出入。”南宫昕补充道,“我刚刚回来的时候,特意去看过一眼。”
南宫玥微微蹙眉,若真得罪证确凿,现在陈家阖府满门应该都已经进了牢里……
……
这样的想法,不止南宫玥有,王都里不少人都在观望着事态的进展,等待三司会审的结果。
平阳侯府里,韩凌赋有些焦躁地来回走动着,过了一会儿,才对着坐在主座的太师椅上,气定神闲的平阳侯说道:“姨父,真没有问题吗?”
平阳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地说道:“你若不放心,就自己去办。犯不着来求我。”
韩凌赋被哽了一下,忍耐了下来。
他的手上虽有官语白的把柄,但凭现在的他根本不可能布下局,把官语白给拖下水,想来想去,只能来求平阳侯。
尽管他和平阳侯府因为曲葭月的事生疏了,但到底是姻亲,自己能够登上那个位置对平阳府也是有好处的。然而,韩凌赋没想到的是,平阳侯居然獅子大开口,提了那样的条件才同意帮他。
韩凌赋越想越恼,可偏偏现在绝不能和平阳侯翻脸。
不过,低头只是暂时的,待日后,有的是平阳侯求他的机会!
韩凌赋定了定神,说道:“姨父,您说父皇会不会是起了疑心……不然的话,为何只关押了陈元洲一人。”此事证据确凿,他倒也不是担心陈元洲会有机会翻盘,只是,他想要杜绝一切纰漏的可能。
“你多虑了。”平阳侯淡定自若地说道,“官家的事过了才没几年,皇上这次只不过是慎重些罢了。有那些证据摆放在皇上面前,又涉及到他最忌惮的前朝余孽,陈家这次别想逃过。”
听他这么说,韩凌赋总算稍稍镇定了下来,他在平阳侯的下手坐下,端起茶盅一口饮尽。
韩凌赋定下神来,问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他郑重其事的从怀里取出了一封泛黄的书信,站起身来到平阳侯前,双手捧着交给了平阳侯,说道:“接下来的事,就拜托姨父您了。外甥等您的好消息。”
这封书信就是他手上最大的杀手锏了!
当年西戎办事不利,没能把南宫玥带回去和亲,却又还不了他给的冶炼图,便作为补偿,将陈元州勾结前朝余孽的证据交给了他。据察木罕所言,当年他们为了构陷官如焰,曾用了很长一段时间调查大裕的官员们,这才在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
韩凌赋最初得到证据曾窃喜过一阵子,陈元州乃一代阁臣,兵部尚书,大裕官场上数一数二的人物,权势颇重,若是能得了他的扶持,自己距离那个位置肯定又近了一步。于是,为了能够拿捏住陈元州的把柄,韩凌赋便顺着西戎给的那条线继续往下查,没想到,竟然让他发现了安逸侯官语白与陈元州之间来往密切,而当年官语白被人从天牢劫走后,竟就是与前朝余孽勾结在了一起!并且还让他得到了这封手书。
此事一旦揭开,倒霉的不止是陈元州和官语白,甚至会让整个朝堂动荡不安,韩凌赋当时因为步步受挫,自认会无法控制住局面,只得放弃了利用证据去胁迫陈元州襄助自己的念头,以等待更好的机会。
就这样,一直忍到了现在……
其实若非得了平阳侯相助,哪怕是现在,韩凌赋依然不敢拿这件事动手。
平阳侯接过了书信,随手放了下来,说道:“人我已经准备妥当了,只要皇上一下令查抄陈家,这封书信必会出现在皇上的案前……”
届时,官语白将无路可退。
而只要官语白一去,那与百越的和谈自然就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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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勾结
韩凌赋仔仔细细地想了整个计划,确认并没有任何的遗漏,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现在只需要等到与百越的和谈成了,他与百越的结盟的条件也就达成了,届时百越将会成为他的盟友,助他登上那个位子。
韩凌赋只觉一阵热血沸腾,这么久以来,他处处受制,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事事顺心了。
平阳侯看着韩凌赋那副志得意满地样子,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盅,用茶盖拨了拨悬浮的茶叶,话锋一转,问道:“五皇子惊马一事你是怎么看的?”
韩凌赋微微一怔,随后冷笑了一声说道:“五皇弟若是出了事,得利的只会是我们三个年长的,我想应该就是我那大皇兄和二皇兄吧。也不知道是大皇兄等不及想要‘无嫡立长’,还是二皇兄的苦肉计,总之,这些都不重要。”
那次的惊马怎么看都不像是意外,他自己最近正忙着官语白这件事,根本无暇他顾,可想而知必是他的两个皇兄其一所为。
平阳侯放下茶盅,说道:“依我所见,还是大皇子更有可疑。”
“姨父此言而意?”
“正如你所说的,无嫡立长,若是五皇子出了事,大皇子恐怕是你们几个里面最有优势的。至于二皇子,若说是‘苦肉计’,此事一出,也单单就是搏了皇上和皇后一些好罢了,自己还吃了一番苦头,吃力不讨好,何必如此呢。”
韩凌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冷哼道:“说起来,这还真像是我那大皇兄会干的蠢事!”
“哪怕再蠢,他也占着长子的名份。”平阳侯语带深意地说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便是他天然的优势。”
韩凌赋不屑道:“不过是个蠢货罢了。”
平阳侯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说道:“既便是个蠢货,也到底仗着长子的名义。可别我们在这里谋划的这么辛苦,最后反而让这个蠢货得了鱼翁之利。您既然想要那个位置,就绝不能掉以轻心。”
“姨父所言甚是。”韩凌赋思吟着问道,“依姨父所见,我们该如何应对?”
“既然一样布局,不如把大皇子也拖下水如何?”
韩凌赋眉梢一挑,急切地说道:“还望姨父助我!”
平阳侯意味深长地说道:“自然……我们这次就算不能让皇上废了大皇子,也必要让他得了皇上的厌弃,此后再不得翻身。到了那个时候,殿下,您就能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了。”
韩凌赋站了起来,面向平阳侯,深深作揖道:“多谢姨父助我。”
平阳侯起身,将他扶起,说道:“好歹你也叫我一声姨父,与我们平阳侯府而言,自然也是希望你能坐上那个位子的。”
韩凌赋郑重道:“届时赋必不会忘了姨父襄助之恩。”
平阳侯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唇角微微地弯起,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我们就先等着三司会审的结果……”
正在焦急等待三司会审结果的并不只有韩凌赋和平阳侯,王都之中,文武百官、勋贵世家也同样在等待着。
而除了等待外,也有人趁机兴风作浪,借着这股势头,弹劾政敌,一时间,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陈元州任兵部尚书已有七年,在这姻亲繁茂的王都,所谓是动一发而牵全身。
皇帝虽然心性温和,但天子一怒,血流漂杵,官家被满门抄斩一事近在眼前,而这次更是涉及前朝余孽,谁也不知道,皇帝会不会再掀怒火。
最初几日,皇帝一直保持沉默,但自从刑部尚书谷默进了一趟御书房后,皇帝急怒之下一连撤了数人之职,一时间,整个朝野的局势更加严峻,所有人都好像崩着一根弦似的,生怕这把火什么时候烧到自己身上。
就连各府的一些宴请也是能减则减,明明今年是暖冬,但整个王都就好像陷入了寒冬一样,弥漫着一层化不开的冰。
而就在这样的日子,南宫府里却迎来了两位意外的客人——广平侯夫人和其长女孙夫人。
“侯夫人,孙夫人,请!”
柳青清亲自把母女二人迎到了花厅中,心中甚为不解。
南宫琳之事算是了结了,他们南宫府和广平侯府素无往来,以后也不需往来,不知道今日广平侯夫人为何突然携女而来。
丫鬟上了热茶后,广平侯夫人客气地赞了一句好茶。
瞧着她笑容满面的模样,柳青清的心稍微定了一些,至少广平侯夫人应该不是上门来寻衅的吧。
广平侯夫人一直微微笑着,可是心中却有几分不满。按理说,以她侯夫人的身份,这南宫府应该有老夫人苏氏前来招呼她才是,而非区区的嫡长孙媳。
只是想到南宫府和广平侯府之前的那点龃龉,再想到今日自己此行的目的,广平侯夫人只能忍气吞声。只不过既然是面对柳青清,自己出面便是有些不合适了。
广平侯夫人给了孙夫人一个眼色,那孙夫人便含笑道:“南宫少夫人,久闻贵府的四姑娘才貌出众,温婉贤惠,我与母亲这趟来是想为幼弟程络求娶贵府的四姑娘。”
柳青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广平侯府要为程络求娶南宫琳?!
她直觉有些怪异,南宫琳被程络“扶”了一把的事已经过去快半月了,而且,柳青清也派人把南宫琳去庄子养“病”的事告知了广平侯府,广平侯府如果真的有意求娶,当时就该表态了,何必在事情就快要平息的时候,突然派人求亲呢?
虽然心里疑窦丛生,但柳青清还是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按捺下心头的疑惑,她谨慎地说道:“程夫人,孙夫人,这四妹妹的婚事我也不便做主……还请两位稍候,容我派人去通报一下祖母。”
柳青清对着身后的丫鬟使了一个眼色,那丫鬟便匆匆地去了荣安堂……于是一炷香后,广平侯夫人和孙夫人便移步了荣安堂。
苏氏听闻广平侯夫人来提亲时心里也是惊讶的,虽然不知道老大为什么要拒绝琰姐儿与广平侯府结亲,但依她所见,但是若能结下这门亲,对南宫府应是有利无弊,反正他们求娶的是南宫琳,也不算违了老大的心意。
只不过……
苏氏的眸光闪了闪,也不能让广平侯府以为他们南宫府是他们可以挥之皆来、呼之皆去的!
短短的时间内,苏氏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她先是礼数周到地与程夫人母女客套了一番,直到广平侯夫人忍不住又把来意说了一遍,苏氏才淡淡地说道:“程夫人,此事我这老婆子还不好做主,怎么说琳姐儿也是我家老三和媳妇唯一的嫡女,还需容我这老婆子和他们好生商议一番才是。”
广平侯夫人差点就要翻脸。任谁不知道南宫府的三老爷是苏氏的庶子,四姑娘南宫琳的婚事明明就是苏氏一句话的事,难道南宫秩还敢违抗嫡母不成?那个南宫琳恬不知耻地做出那等事来,他们广平侯府肯娶她入门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了。
可是现在毕竟是自己有求于人……
广平侯夫人咬了咬牙,露出僵硬的笑容,附和道:“老夫人说的是。婚姻大事那关系着女子一生,自然是应该好好考虑一下才是。”
之后,正堂内的气氛便有些怪异,没话找话地又说了几句后,广平侯夫人和孙夫人就告辞了……
广平侯夫人母女走了以后,柳青清越想越不对劲,她想与苏氏再商量一下,还没有开口,就听苏氏说道:“晟儿媳妇,广平侯府这次来向你四妹妹提亲,你觉得如何?”
“孙媳觉得不太妥当……”见苏氏本来笑吟吟的脸孔微微有些板下,柳青清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以四妹妹而论,与广平侯府实在不般配,再者又出了那等事……广平府侯实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没有必要……”
“够了。”苏氏打断了她的话,说道,“我们南宫府如今如日中天,琳姐儿好歹也是嫡女,与广平侯府的幼子也没什么不配。只是这件事先别让三房知道,免得黄氏母女太过得意,再做出有辱门风之事。”提到黄氏母女,苏氏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厌恶之色。她顿了顿,又道,“你四妹妹的这桩婚事,就交给你来打理了。”
柳青清意识到苏氏心里是允了这桩婚事,只是顾着面子,暂时还想要拖拖……
柳青清还想再劝,苏氏已经挥手让她退下了。
走出荣安堂,柳青清想了想,便叫来贴身丫鬟紫英,让她去一趟镇南王府。
紫英领命,匆匆而去。
而此时的镇南王府里,南宫玥正和萧霏从小书房里出来。萧霏已经看了大半天的书了,南宫玥便想让她休息一下,萧霏虽然依依不舍,但还是听话的放下了书,和南宫玥一同去了宴息间。
宴息阁里早就烧起了银霜炭,屋内暖洋洋的。萧霏正要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却僵住了。
时值寒冬,圈椅上都安放了软绵绵的坐垫和靠枕,可是现在那大红底宝瓶刻丝坐垫上却有蜷缩着一个不该在这里的东西。
一团黄色的毛球把自己蜷得圆滚滚的,嚣张地占领了坐垫。
随着萧霏的靠近,它张开了碧绿的眼睛,抬起毛绒绒的脑袋,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大姑娘,不好意思。”画眉疾步走了过来,“奴婢这就把它抱走,然后给您换一个坐垫。”
萧霏谨慎地和黄条纹的小奶猫保持距离,道:“那就让它睡这儿吧。我换个地方就是了。”
“霏姐儿,到我这边坐吧。”南宫玥冲着萧霏招了招手,也让她坐到了罗汉床上,“现在天气冷,猫儿又怕冷,这一烧起炭火,就把这些小家伙给引来了。”说着,南宫玥笑盈盈地往炭盆的方向看了一眼。
萧霏顺着南宫玥的视线一看,只见一团白毛正蹲在火盆边取暖,见南宫玥看向它,它傲娇地喵了一声,然后优雅地走到了南宫玥的脚边,蹭了蹭。
南宫玥便俯身把猫小白给抱了起来,放在膝头逗弄着,小白舒服得眯起了眼。
萧霏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有些手痒痒,在南疆的时候,母亲小方氏是从来不许她沾染这些猫猫狗狗的,说是怕这些个畜生没个轻重弄破了她的脸。可是大嫂却一向毫无顾忌……也就是说这些小猫也没那么可怕吧?
南宫玥含笑地对她说道:“要摸摸小白吗?”
萧霏点了点头,南宫玥就把小白抱到了她的膝上。看着萧霏小心翼翼,仿佛怕碰坏小白的样子,连一旁的丫鬟们都是忍俊不禁。
这时,百卉进了东暖阁,行了礼后,表情欲言又止。
南宫玥跟萧霏交代了一句后,便随百卉、百合一起去了小书房。
“世子妃,”百卉这才禀道,“大舅奶奶的紫英来了,说是大舅奶奶让她来传话说广平侯府的侯夫人亲自去了南宫府,为幼子程络求娶四姑娘为嫡妻。”
听到这个消息,南宫玥不由面露讶色,第一个想法就是,广平侯府怎么突然又改变主意了?
广平侯府哪怕先前求娶二姐姐,对于南宫府而言也是高攀了,更何况是南宫琳。三叔父没有官身,又是庶房,虽说大伯现在朝中如日中天,可将来若是分了府,那三房根本就只是一介平民了。广平侯府怎么会看上南宫琳呢……
南宫玥微微蹙起眉来,常言道:反常必有妖。广平侯府若非真得是看上了南宫琳,而就肯定另有目的……
这么说来,南宫府能让他们宁愿牺牲嫡子的婚事也要攀上的。莫非……南宫玥神色一动,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莫非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的朝堂动荡?
“我隐约记得广平侯府三房的姑娘嫁给了陈家偏房的嫡子……”托主持中馈的福,为了不犯错,南宫玥狠狠地去记了一遍王都里那些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她一边说,一边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猜测,并继续道:“最近陈家一事牵连甚广,尤其这几日,皇上一连撤了数人之职,皆是和陈尚书关系密切之人,广平侯府既与陈家有姻亲,我想他们是怕了……”
在这种关头,广平侯府恐怕是想寻个倚靠,一旦有什么事,也能有缓和的余地。
现在的南宫府圣宠正浓,大伯父南宫秦深受重用,二哥南宫昕身为五皇子伴读又要与咏阳大长公主府结亲,大姐南宫琤是建安伯府的世子夫人,而自己不仅是皇帝御封的摇光郡主,还是镇南王世子妃。
广平侯府十有八九是想要借着与南宫府联姻以保全自己。大伯南宫秦虽然早早拒绝了二姐姐的婚事。可偏偏南宫琳先前闹出了那样的事,广平侯府自然只能屈就南宫琳。
哪怕最后广平侯府没有被牵连,也不过是娶了一个不般配的幼子媳妇,而非宗妇,比起家族兴亡而言,真得算不了什么了。反而日后还可以纳妾。
依她所见,南宫府不应该卷入到这场漩涡中,只是不知道大伯父南宫秦是个什么态度……
南宫玥凝眉沉思了片刻,问道:“百卉,紫英现在在何处?”
“紫英传了话,已经回去了。”
南宫玥微微点头,说道,“你带一匣子点心回趟南宫府给我娘。问问她,府里……特别是我大伯父对广平侯府提亲一事,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百卉自然明白带点心回去显然只是借口,重要的是得知南宫府现在的打算。
“是,世子妃。”百卉应了一声,就匆匆命人去备马车,一炷香后,她便坐着马车出了镇南王府。
车轱辘发出单调规律的声响,滚滚前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街道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夹杂着行人的惊呼声、琐碎的议论声、凌乱的步履声……似乎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百卉正欲问车夫,发现马车缓下了速度,跟着就听车夫迟疑地说道:“百卉姑娘,前面好像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百卉挑开车厢的窗帘向外看,只见正有一队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向着一条巷子里面冲了进去
“这是……”百卉心中不安了起来,因为安逸侯府正在这巷子里!
车夫自言自语道:“最近王都里常有锦衣卫突然拿人之事,不知道这次又是轮到谁了……”
百卉发出一声轻呼,急忙从马车上跳了上去,顺着人群挤进了巷子里。
只见几十丈外的安逸侯府,里里外外已经被锦衣卫包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一个个腰挎绣春刀,面目森冷。
整条街道上聚集了不少好事的群众驻足围观,都是交头接耳,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前面这不是安逸侯府吗?这些官兵是来干什么的?”
“还能来干嘛?看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肯定是抄家呗!”
“不会吧?安逸侯不是被平反了吗?”
“那又怎么样?皇帝老儿的心就跟那老天爷似的,说翻脸就翻脸!”
“就是就是!当初官大将军功在朝廷,护我大裕边疆安宁,还不是说抄家就抄家……”
“……”
他们说归说,只敢窃窃私语,要知道锦衣卫可就在那里,要是一不小心可是掉脑袋的事。
然而,百卉乃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这些声音还是清晰的传入了她的耳中,一句句听得百卉心乱如麻,六神无主。怎么会这样呢!官家满门如今已经只剩下公子一个,公子好不容易才为官家洗清冤屈,苦尽甘来,现在皇帝到底又在使什么幺蛾子!
“哒哒哒……”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前方而来,又是一队锦衣卫到了安逸侯府前。
把守在正门口的一个锦衣卫同知赵家祥忙上前施礼道:“属下见过大人。”
带队前来的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陆淮宁,只见他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微微颌首问道:“里面的人现在如何了?”
赵家祥恭敬地回道:“大人请放心,侯府已经被我们包围的密不透风,里面的人绝对是插翅难飞!”
陆淮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利落地跳下马来,然后大手一挥,高喊道:“撞门!”
几个高壮的锦衣卫立刻上前,“砰!砰!砰!”一连撞了数下,生生地撞开了大门,陆淮宁第一个走入府中,其他的锦衣卫紧随其后地蜂拥而入……
百卉瞳孔一缩,面色剧变,她赶是回了马车,放下了帘子,向车夫吩咐道:“快,我们先回王府。”
出大事了!她要赶紧回去禀报世子妃才是!
车夫应了一声,立刻调转方向,飞驰般往镇南王府而去。
一回府,百卉就急忙去见南宫玥,见她这副焦急的样子,南宫玥赶紧把她带进了小书房,随后百卉便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禀明了南宫玥。
百卉带回来的这个消息惊得南宫玥再也无法维持冷静,面色煞白,吩咐道:“百卉,把朱兴叫到外书房去见我!”
百卉应了一声,急急地去前院找朱兴。
南宫玥匆匆披上了斗篷,又吩咐画眉去跟宴息间的萧霏传句话,就说她去去就回。
等南宫玥到外书房的时候,朱兴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两人一同进了书房,没等他行礼,南宫玥就迫不及待地问:“安逸侯府的事,你可听说了?”
朱兴面色郑重地拱手回道:“禀世子妃,属下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三司在审陈尚书一案时,得了皇上的旨意搜查陈府,并在陈尚书书房的暗阁里找到了一封信。信中是什么内容暂时还不得而知,只知道刑部尚书在将信呈到皇上御前时,皇上雷霆震怒,当即便下令让锦衣卫指挥使陆淮宁带人查抄安逸侯府。安逸侯也被着令押入刑部大牢。”
南宫玥面沉如水。
虽然不知道那封信上写的是什么,但既然陈尚书是因“勾结前朝余孽”而被弹劾,那显然信中的内容应与前朝余孽有关。
这是一个局,一个布置巧妙的局。
布局之人真是好阴毒的心思,好歹毒的计谋!
当年官家被构陷通敌卖国,满门被诛,就算后来得到了平反,但皇帝多少对官语白有些忌惮。这布局之人,想利用的便是这份忌惮。
只是现在,还不知道皇帝到底怀着何种心思……
南宫玥蹙眉沉思了片刻,然后问:“朱兴,你可有办法进到刑部大牢见一见安逸侯?”
朱兴自然知道官语白与自家世子爷结盟一事,对于南宫玥所问,恭敬地回答道:“世子妃,若说去刑部大牢救人,那恐怕是有困难,但若只是去里面见人,那倒是容易得很。”
“你想办法去见见安逸侯,问一下,在这件事上,我们能做什么。”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南宫玥相信,以官语白的智慧,应该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发生两次……无论如何,必须得知道他的想法才能从长计议……
“是,世子妃。”朱兴才刚拱手应诺,就听窗外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响动。
朱兴眉宇紧锁,警觉地喝道,“谁?!”说着,一双锐目如电般射向了窗户的方向,南宫玥身旁的百卉亦然,连原本守在书房外的百合都疾步入内。
“是我!”一道熟悉清冷的男音响起,紧接着,一个面色冷峻的黑衣少年利落地翻窗入了屋,对着南宫玥拱了拱手,算是打招呼了。
以小四的身手,当然不会那么轻易被朱兴发现,他是故意出声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朱兴、百卉和百合都松了口气,若是平时,百合定要好好教训小四一番,可是现在公子出了事,她也没心思跟小四计较了。她看了小四一眼,又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外书房。
南宫玥忧心忡忡地对小四道:“小四,你怎么过来了?可是你家公子……”
小四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也不避讳地直接交给了南宫玥,“公子让我给你送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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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4说服
南宫玥接过信,急忙打开,一目十行地一下子看完了。
她沉默了片刻,问道:“官公子现在情况可好?”
小四答道:“公子无碍。”
南宫玥微松了一口气,想想还是不太放心,又接着问道:“你可有法子见到你家公子?”
小四沉默地点了点头。
南宫玥转头吩咐百卉道:“百卉,你去我药房里取两个小瓷瓶,一个描有竹叶和一个画有梅花。”
“是,世子妃。”
百卉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
南宫玥示意百卉把东西交给小四,郑重地说道:“这画有梅花的是护心丹,描有竹叶的是避毒丹,待你见到你家公子后,就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他。有人既然设下了这样的局,说不定还会有后招。刑部大牢毕竟不比安逸侯府,还望叮嘱公子一切小心行事。”
官语白身子赢弱,如今又身陷囹圄,对他来说,护心丹和避毒药最实用不过。
小四感激地拱手道:“多谢!”
小四只为了送信而来,信已送到,就匆匆告辞了,他与来时一样利落地跳窗出去,然后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南宫玥把信递给了朱兴,待他看完后,便丢进了火盆里,眼看着它眨眼就烧成灰烬,书房里寂静一片……
南宫玥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平静地吩咐道:“你去办吧……”
“是,世子妃!”
朱兴退了下去,但南宫玥并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呆呆地坐在书房里。
百卉一直陪在她身边,虽然百卉没有看到那封信上写的是什么,可是看小四还有闲心来送信就知道公子应该无事。不过,一直被关在刑部大牢总不是什么好事。
过了许久,南宫玥起身道:“我们回去吧……”
南宫玥就带百卉心事重重地回了抚风院。
萧霏已经不在宴息间了,鹊儿回禀说大姑娘因为一时兴起,借了她的小书房画画去了。
南宫玥在罗汉床上坐下,抱住了过来蹭她的猫小白,神色有些恍惚。
今日之事,显然官语白是故意将自己置于了险地,虽然官语白机智无双,可他毕竟只是一个人,哪怕安排的再好,在如今这样乱局中,也不可能绝无凶险。
官语白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
与官语白相识几年,南宫玥曾得他多次指点和帮助,亦师亦友,又让她怎能不为之忧心忡忡。
“大嫂。”不知过了多久,萧霏的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南宫玥的思绪,抬眼就见萧霏从小书房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喜色道:“我刚刚画了一幅松图,你来帮我品评一下吧……”
话音才刚落,萧霏就注意到南宫玥的神色有些不太对,犹豫了一下问道:“大嫂,你可是有什么事要忙?要不我先回……”回去吧?
“霏姐儿,我没事。”南宫玥摇了摇头,起身挽起萧霏的胳膊,说道,“你方才说你画了一张老松图?那我可要好好瞧瞧。”
萧霏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既然她这般说了,也就没有多问,两人手挽着手,一同进了小书房。
书案上平铺着一张大大的画纸,画上墨迹未干,还散发阵阵墨香,显是刚刚才完成的。
南宫玥站到书案后,细细地赏鉴着。萧霏的这副老松图画的是一株斜长在一块岩石旁的老松,那老干盘屈势若虬龙,松针茂密,野藤盘绕。老松与岩石相依,前者尖劲,后者婉和,浓淡有致。让南宫玥不禁暗赞,以萧霏的年纪,能做出这样的画来,已实属不易了。
萧霏就好像一位好学生一样,忐忑地等待着南宫玥的点评。
南宫玥细细看了片刻,笑着夸赞道:“此画笔墨浓淡间,把握得极佳,看得出来,你是下过一番苦功的。”
萧霏的脸颊微红,显是有些羞涩。
南宫玥缓声说道:“不过,画画除了笔墨外,构图也犹为重要。这画虽好,但在构图上还是缺了一些灵巧。”
萧霏若有所思地盯着画看了一阵,说道:“还望大嫂教我。”
南宫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古诗有云:‘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萧霏听着听着,眼睛突然一亮,说道:“我明白了!这幅画是缺了些残雪……若是在松上再加些雪,更能表现出松柏宁折不弯的本性。真是太妙了!”她的心中不禁有些感慨,心想:大嫂不愧是名门嫡女,不止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还善于理家,明是非,识大义,也不知道大哥是走了什么好运道,才娶到了大嫂!……等大哥回来,自己要好好提醒他惜福才是。
想着,她抬起头来,正要说话,就见南宫玥眼神有些恍惚地看着窗外。
“大嫂?”
萧霏叫了一声,南宫玥才恍然地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说道:“霏姐儿,抱歉,我有些跑神了。”
萧霏打量着南宫玥的神色,揣测着道:“大嫂可是在担心大哥?”算算日子,大哥离开王都也有一阵子,都快过年了也不回来,也难怪大嫂会担心。
萧霏不禁皱眉又道:“大嫂,大哥可有给你送过家书?就算是他有皇命在身,也该送封信回来报个平安啊!”她这个大哥做事还是不太牢靠!“大嫂,等大哥回来以后,你可要好好说说他……不,还是我来吧!”
看着萧霏一脸认真的神色,南宫玥有一丝感动,说道:“霏姐儿,你误会了,跟你大哥没有关系。”顿了顿后,她迟疑了一下,隐晦地解释道,“是我一个朋友最近遇上了些麻烦,我有些担心。”
这个朋友想必对大嫂而言还挺重要的……萧霏虽然天真,但好歹也是王府出来的姑娘,从小耳濡目染,对于朝堂之事也算是一知半解的,想起最近王都里因为兵部尚书一案闹得沸沸扬扬,以及刚才大嫂连着被人叫走,她若有所思。
萧霏不太懂怎么安慰人,想了想后,语调有些僵硬地对南宫玥道:“大嫂,我最近又看了一遍《增广贤文》,很有些感悟。比如说,‘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命时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苦求。路逢险处难回避,事到头来不自由’。‘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不如让你的朋友有空也读一读!心境不同时,即便是同样的书,读来也会有不同的感悟……”
听萧霏滔滔不绝地说着,南宫玥并不觉得厌烦,反而眼中染上一丝笑意,说道:“谢谢你,霏姐儿。”
萧霏腼腆的笑了,清冷的脸庞也瞬间柔和了许多。
南宫玥轻呼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看向书案上的画,说道:“霏姐儿,你方才说得没错,加上残雪确实会让画的意境提高许多。”
萧霏迫不及待地说道:“那我试试。”
萧霏调了墨,然后凝神看了一会儿画,便提笔画了起来,她已经胸有成竹,因此下笔如有神,淡墨、皴染、点白……只是短短一盏茶,她便收了笔,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南宫玥在一旁赞道:“百木之长,经霜雪而不凋。”
虽然萧霏只是在枝头和地上加了残雪,文人自古都以岁寒比喻乱世,松柏比喻君子,原本单调的松树此刻隐隐有了一种乱世君子的高洁气劲,整幅画的意境陡然高了几分。
萧霏也很满意,满是喜色地说道:“大嫂,这是我近几年来画的最好的一幅了。”
“那不如就装裱起来,挂在你闺房里。”南宫玥提议道。
自己的画得到了南宫玥的认可,萧霏眉眼间的欢喜又添了一分,忙不迭点了点头。
于是,待到墨干后,南宫玥便唤来百合,让她带去古墨轩装裱。
萧霏心知南宫玥心绪不佳,陪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但萧霏本来就不是多言之人,于是说着说着,最后还是说到了她看过的一些书上,可不管她说了什么,南宫玥都能应答如流,让萧霏越发觉得这个大嫂实在学识渊博,充满了钦佩。
直到两人一同用过晚膳,萧霏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南宫玥回了小书房,她坐在书案后细思了片刻,把百卉叫了进来,问道:“近日府中可还安份?”
百卉回禀道:“外院有朱兴压着,倒是内宅,前两日有几个婆子偷偷咬耳朵,生怕我们府也会被卷进去,让安娘发现了,罚了她们一个月的月钱。”
外院里里外外全是萧奕的人,自然不愁。倒是内宅,还留着一大半从前的“老人”,无事还好,有起事来,这些人便会有些不太安份。
“告诉安娘,现在世子不在,王府只有我一个妇道人家,让她们都安份些,若是再有妄议朝政之举,一律打了板子卖了。到时候,别说我不给王府‘老人’脸面。从今日起,所有的宴请一律推掉,我身子不适,就不见客了。安娘性子太柔,你暂且去帮着她。”
百卉应道:“是!世子妃。”
镇南王府位高权重,若是皇帝的这把火再烧下去,指不定王都里会有一些“病急乱投医”的人家,就好比广平侯府一样。镇南王府目前最重要的是自保,只有隐匿于人后,有些事才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南宫玥挥了挥,于是百卉领命而去。
在一番雷厉风行的整顿后,镇南王府的下人们立刻安份了许多。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朝堂皇帝实在太远了,若是一不小心惹得世子妃不快,才是关乎身家性命的。世子妃性子宽厚,每逢时节都会多发月银,王府里主子也不多,实在清闲的很,要是被卖去了别处,还要和家人骨肉分离,实在得不偿失。世子妃虽然性子好,但素来说一不二,要卖她们,任何人求情都不管用的。
府里安顿了,但外面的局势却更乱了几分,才短短的几日间,又有几位朝臣先后被牵连,惶惶不安的广平侯夫人又去了南宫府一趟,郑重其事的向南宫琳提亲,但据百卉回禀,大伯南宫秦并没有应下。
朝堂之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每个人心里都揣测着下一个进刑部大牢或者诏狱会是谁。
而被带入刑部大牢的官语白再没有消息传来,唯独从朱兴口中知道,他暂时一切安好,皇帝这次颇为谨慎,被下令进诰狱的官员,一个都没有严刑拷打,依然静待三司会审的结果。
南宫玥闻言好歹算是松了口气。
不管怎样,皇帝的这种态度也给他们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不知这是否也在官语白的意料之中。
“世子妃。”
这时,百卉掀起门帘,走了进来,恭敬地禀报道:“威远侯今日早朝时遭弹劾,皇上命其回府自辩,配合三司会审。”
南宫玥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在一旁伺候的百合则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威远侯可是为今上平过江南叛乱的有功之臣啊!”
“据说是威远侯因为被皇上夺了军权,困于王都方寸之地,郁郁不得志,这才对皇上暗恨在心,勾结前朝……”百卉继续道,“现在外面是人心惶惶,风言风语,不少人都在说这一次皇上应该是想要斩草除根,彻底了断前朝余孽……再这么下去,恐怕是要重演先帝时的‘裕王之乱’!”
说到这“裕王之乱”,在大裕恐怕无人不知。
裕王,本名雷天虎,是先帝手下的一员猛将,与先帝又是对天蒙誓的结义兄弟,几十年前,他随着先帝南征北战,可谓是战功赫赫。当时,先帝曾言,有了雷天虎,他可谓是如虎添翼。后来,先帝推翻了腐朽的前朝,建立大裕王朝,封了雷天虎为裕王……
裕王的“裕”乃大裕之裕。
由此可见,当时的先帝对裕王雷天虎可以说是宠幸有加,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先帝平息了各方叛乱,坐稳了江山,人人称颂裕王之战功,这“裕”一字就成了先帝心中的一根刺。
先帝一招杯酒释兵权,让他成了闲散王爷,却也让裕王心生不满,最后裕王勾结前朝慕容氏,又联合了大半将领意图颠覆大裕王朝,当年若非老镇南王及时带兵解围,现在这大裕恐怕也不复存在了。
裕王被擒后,先帝不止是将裕王满门尽屠,而且下了“株连十族”的狠手,连裕王的朋友门生也列作一族。
因这裕王一案,受牵累者不知凡几,是大裕王朝建立后最血腥的一案,事后,“裕王”这两个字便成了忌讳,先帝甚至不许史官记载。
只不过,皇帝不准正史写,却阻止不了野史记,更决不了悠悠众口。
“裕王之乱”时,今上还只是太子,却也亲眼目睹了这场血腥的战役,并在他心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可以说,今上对于前朝余孽的忌惮便是始于这“裕王之乱”!
而这根刺,现在正被有心人刻意利用了起来。
这个时候,不止是镇南王府在讨论裕王,王都另一边的三皇子府亦是围绕着这个话题。
“殿下,现在王都里关于‘裕王之乱’的话题已经传开了!”小励子恭声禀告道。
韩凌赋满意地颔首,脸上露出一丝运筹帷幄的得意,想必很快就会有人去父皇耳边提一提裕王了。一旦父皇认为官语白就是第二个裕王,必然不会再心慈手软!
坐完了小月子,已经能够下床走动的摆衣一边亲手给韩凌赋倒了杯热茶,一边观察着他的神色,笑盈盈地道:“看来这一次安逸侯官语白是在劫难逃了!”
韩凌赋勾了勾唇角,“不错,官语白绝对是翻不了身了。本宫同平阳侯已经商议好了,待过些日子便去向父皇请旨换人接掌理藩院,到时候,与百越的和谈就会顺利进行下去了。”
说着,韩凌赋的眼神有些不屑。
也不知道官语白心里是怎么想的,依韩凌赋所见,与百越的和谈早就该干脆利落地谈下各种条款,然后了结才是了。现在这样一直拖着,既浪费时间,又失了他们大裕泱泱大国的风度。
可偏偏父皇一直不发话,由着官语白和萧奕两人在那瞎折腾,以致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殿下真是英明神武,算无遗漏!”摆衣笑盈盈地恭维道,把手中的热茶奉给了韩凌赋。
她本来没想过要牵连上官语白,不想韩凌赋竟然设下了如此周密的局,她想帮官语白都不能。毕竟,她是百越人,为了大皇子,一切都是能够牺牲,哪怕是她的爱情。
虽然眼看着官语白身陷囹圄,她亦有些不忍,可是她也无奈,官语白的性子实在是太孤傲清高了,任自己几番向他示好,他都是不为所动,那她也唯有彻底折断他的翅膀,再救下他的性命……这样,他必然再也无法无视她的存在!她要让他依附她,仰赖她,让他永远乖乖地留在她的身边!
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他。
她眼中闪过一抹势在必得,但嘴角仍旧若无其事地微微翘起,挂着淡淡的浅笑。
韩凌赋轻啜一口热茶,只觉得心情舒畅:还是摆衣聪慧识大体,若是筱儿也能……想到白慕筱,原本壮志踌躇的韩凌赋又是面色一黯。
摆衣半垂眼眸,眸中闪过一抹锐芒,然后故作迟疑地看着韩凌赋道:“殿下,摆衣有个想法,不知道当不当说……”
韩凌赋微微一笑,态度随和地说道:“摆衣,你我有何不能说的。”
“殿下,您觉得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把那个萧奕也扯进来?”摆衣绝美的小脸浮着笑意,眼神眼却是透着寒意。
萧奕带给她的羞辱与难堪,她此生没齿难忘。
大裕有一句古语:“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看来不需要十年,自己就能让萧奕死无葬身之地!
摆衣捋了捋衣袖,柔声道:“殿下,若是镇南王勾结前朝余孽……”一旦镇南王被安上了勾结前朝的罪名,那镇南王世子萧奕就休想要置身事外!
“此计不可行。”谁想韩凌赋摇了摇头,解释道,“当年,前朝皇帝慕容桀被逼宫自尽后,还是有一部分前朝余孽一路南下,在江南临安扶了伪帝登基。后来,就是老镇南王率领大军攻打的临安,亲手割下了那伪帝的头颅献给了皇祖父。经此后,那些前朝余孽同镇南王府誓成水火,若说他们互相勾结,恐怕父皇是不会相信的,弄不好,还会弄巧成拙,坏了我们这次的布局。”
摆衣眉头微蹙,她毕竟不是大裕人,倒还不知道原来镇南王府和前朝还有这一番的恩怨。
“如此说来,还真是便宜了萧奕。”摆衣不无婉惜地叹道。
韩凌赋不禁想起了白慕筱曾对他说过官语白和萧奕似乎关系匪浅,微微眯眼道:“除非……”
“殿下,除非什么?”摆衣压抑着心头再起的火苗急切地问道。
可是韩凌赋却不再说话,垂眸思索着。如果筱儿所言属实,那么也许自己倒是可以想个法子利用官语白来让萧奕入局……
这件事得好好谋划一番,还有他那大皇兄。
韩凌赋的唇角微微弯起,流露出了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
然而,他们口中所谈论的官语白,此时却并不在刑部大牢,而是在皇帝的御房书里。
穿着一袭素衣的官语白,头发束以木簪,虽在牢中待了近十日,但却没有丝毫凌乱之象,就仿佛刚刚从自己的府里出来那样,一派淡定从容。
皇帝看着站在面前的官语白,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自知对不起官家满门忠烈,官语白扶灵回王都后,他也尽量去补偿了,好不容易近一年多来,他们君臣也算是相得益彰,没想到,竟然又出了这样的事,这让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语白。”皇帝沉声道,“你恨朕吗?”
官语白淡淡地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有何可恨。”
皇帝探究的望着他,眼中满是质疑。
“皇上。”官语白的神色依然平静,说道,“官家一案已经平反,父亲也入了名臣阁,对于臣来说,没有什么不满足的。既上了战场,无论是父亲还是臣,就早有了马革裹尸的觉悟,无论是败于西戎还是败于奸佞,其实都是一样的。为将者,败就是败。”
皇帝沉默了许久,面孔突然板了下来,说道:“那现在呢?你口中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但背地里却在做什么?”他猛地一拍书案,“勾结慕容氏,想推翻大裕的江山不成?”
官语白没有丝毫的胆怯之色,依然不急不缓地说道:“父亲好不容易才得以进了名臣阁,臣不会想让他之名再蒙上丝毫的污点,和慕容氏勾结,于臣而言并不值得。臣乃将领出身,沙场之上寸功寸进,不值之事,臣不会去做。”
官语白并没有一味的为自己辩解,而单纯从利益出发,倒是让皇帝心中有所意动。
这么说来,倒也是啊。
官如焰本就是背着一个谋逆之名而死,好不容易得了平反,若是官语白再去助那慕容氏,哪怕最后得了“从龙之功”,官家满门忠烈的清名可就不保了。
官语白一直留意着皇帝的神色,见他对自己的话已经信了几分,语气清然地继续说道:“皇上,先是陈尚书,再是臣,还有其他一些官员接连因此被牵,您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皇帝心念一动,面无表情地问道:“此话何意?”
“陈尚书无论是在对待西戎、北狄以及南蛮,皆是主战一派,哪怕在这次的和谈也是一力要求皇上不能对西戎让步;穆将军曾经在南疆十年,与南蛮多次交战,南蛮一战刚起时,便一力主战,而百越使臣进王都后,更是履次在皇上您面前呈请拒绝议和;还有陈侍郎……”
官语白缓缓道来,倒是让皇帝越听越是心惊。
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些日子里,他下旨彻查的官员竟然有一半是主战派……
“……至于臣,这些日子正在做着皇上交办的差事。”
官语白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平静的望着皇帝。
就见皇帝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终于坐不住了,起身来回走了几圈,突然开口道:“安逸侯,莫非你是觉得朝中有人与百越勾结,故意要勾陷你们?……难道这不是你的狡辩之词吗?”
“皇上。臣的身上既有疑点,那实在不便多加辩白。”官语白语气轻缓地说道,“臣只望皇上暂勿下定论,只要再等等……必会有人按耐不住。”
皇帝沉默了,似是在认真得思考着官语白的建议。
官语白微微垂下眼帘,皇帝此人优柔寡断又偏偏耳根子软,要说服他对于官语白而言并非难事。
难的更多是之前的布置,和之后……
绝不能有任何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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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5反击
皇帝一直看着官语白。
官语白束手而立,神情中没有丝毫的躲闪和回避,也无一个曾经历经百战的将领所该有的锐气,他唇边含笑,如同一块最上等的美玉般温润。
御书房里伺候的内侍们早已被遣了出去,只留下一个刘公公,只见他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许久,皇帝开口了,问道:“若真如你所言,南蛮此举有何用意?”
“皇上。”官语白拱手道,“百越国内近来许是出了岔子。他们恐怕是急着想定下和谈,把奎琅带回百越以平息内乱。”
“百越国内出了岔子?”皇帝一惊,忙问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臣在与百越使臣的和谈时,能够感觉到他们越来越焦急,哪怕臣向他们施压再重,也敢怒不敢言。当时臣就考虑会不会是百越国内有急事发生,以至于他们想要立刻赶回去。臣便借着和谈的机会,刻意试探了一二……”官语白不急不缓地说道,“依臣推测,百越国内,恐怕因为大皇子奎琅被俘,百越王年老体弱无法掌控大局,以至其余几个皇子起了夺位之心。”
皇帝震惊万分,脱口而出道:“为何都不与朕说?!”
“皇上,若正如臣所推测的,百越使臣能做成此事,定然是与我朝中有人相勾结。臣无法推断出是谁,因而在三司会审时自然也不便说破。这才辗转求见皇上。”
官语白这番说辞倒也和理,皇帝皱起眉头问道:“此话当真?”
官语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声音温和地说道:“若臣的推测没错的话,不出数日,便会有人向皇上请旨,加快与百越的和谈……还有,皇上,百越最恨的人是谁?”
毫无疑问——萧奕!
只要萧奕在一日,百越就难以安生,恐怕百越早就恨得他咬牙切齿。
皇帝沉思着,若是官语白所言不虚,那么下一个会被弹劾的就应该是萧奕了?
皇帝暂时无法判断官语白是在为自己狡辩,还是真得遭人陷害,但此事事关重大,他不在意再多等待数日。
若是让他知道朝堂上竟然有人敢与百越勾结,他必不会轻饶!
皇帝虽然还犹豫着要不要相信官语白,但心里却已然偏向了他这一边。
“皇上。”官语白察言观色,又道,“其实百越国内的变故于我们大裕而言乃是好事。您可还记得臣当日所说的,大裕不如趁此机会,在百越扶植起一个傀儡,如此一来,大裕便可彻底掌控百越。”
“……既然如此,那你……”皇帝本想命官语白来做成此事,但犹豫了一下,说道,“那朕立刻就命人带着朕的手书前往百越,依你所见,何人最为适合?”
官语白思量片刻道:“宣平伯能言善道,在大裕也位高权重,由他出面想必更加稳妥。”
说到宣平伯,也的确实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素来颇为体察圣意,皇帝闻言思吟着点了点头,说道:“朕倒是期望语白你所言不虚,百越国内越乱,对我大裕才越好。”
百越乱不乱,远在王都的官语白其实并不知道,想必百越的使臣团也不知道。不过,官语白却相信,既然萧奕已经到了百越,那么百越就绝不会安稳……
官语白正等待着萧奕那边的消息。
而此刻,百摆都城芮江城外的妈祖庙天水宫里,一如既往的香火旺盛,经年不断。
一大早,一辆红顶马车在天水宫所在的莘山脚下停下,一个碧绿眼眸的锦袍青年自红马跃下,亲自把马车里的紫裙少妇给扶了下来。这对年轻的夫妇男的俊女的俏,如同珠联璧玉般,引来不少艳羡的目光。
从山脚拾级而上,便到了天一宫。天一宫庄严肃穆,雕梁画栋,分为前后两殿,前殿摆设香案香炉,后殿正龛供奉着一尊妈祖汉白玉塑像,慈祥庄严。两边是偏殿与供客人小憩的厢房。
那对年轻的夫妇在后殿拜了妈祖后,便携手去了西边的厢房,跟着两人不动声色地分开,分别进了两间厢房中。
当房门关上后,一切再次恢复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直到,一盏茶后,另一个锦袍男子带着两个随从信步而来,他们故作不经意地四下看了看后,男子也进了之前碧眼青年所进的房间,只留下两个侍卫在门外守候……
他们自以为做的无声无息,却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远处的一棵百年老榕后,一个人中、下巴留须的高大男子压抑着心头的冲动,硬是没有上前。
没想到,那张字条上说的竟然是真的!
两日前,一支系有字条的冷箭射入他的书房,导致阖府震动,来人的身手高超,在他铁桶般的皇子府中竟然是来去自如,让他想来就是胆战心惊。而当他打开字条后,心中就只剩下了震惊。
这张字条上竟然说六皇子和五皇子已经暗地里结成了同盟,若是他不信,可以悄悄随六皇子夫妇去天一宫一行,一探究竟。
这简直是太荒谬了!
起初男子也是不信的。六皇弟可是大皇兄和二皇兄的同母兄弟,怎么可能转而去和异母的五皇弟结盟呢?再者,五皇弟不是和三皇兄才是盟友吗?之前他们逼宫失败,也不正是因为二皇兄和六皇弟的破坏吗?……五皇弟和六皇弟不是应该势不两立吗?
虽然心里疑窦丛生,但男子思来想去,觉得来天一宫瞧瞧也无妨。未免中了其他皇子的圈套,男子暗暗吩咐了数十名侍卫轻装便行,打扮成了信徒的模样过来参拜。
本以为自己十有八九是白来这一趟,可是……
没想到啊,实在是没想到啊!那张字条上竟然说的是真的!
这么说,难道之前三皇兄和五皇弟之所以功败垂成,是因为五皇弟暗地里出卖了三皇兄?
男子越想越是惊慑不已,那个在心头环绕两日的疑问又一次浮现心头:
到底是谁给他送了那张字条呢!
突然,他面色一僵,只觉得一把尖刀抵在了后腰……糟糕,他还是中计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用略显生硬的百越语一语点破了他的身份:“四皇子殿下,不用紧张,我不会伤害你的。……对了,你也别指望你的那些个侍卫了,他们已经都被我们的人控制住了。”
怎么可能?!四皇子努哈尔瞳孔猛地一缩,僵硬地朝四周看了半圈,那几处原本应该隐藏着他的人手的地方都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四皇子的心顿时跌至谷底。
“四皇子殿下,请相信我,”他身后的人笑眯眯地又道,“如果我要伤害你的话,刚才直接一刀子上来就好,何必与你废话这么多!我的主子想见殿下一面,跟殿下说几句话而已。”
努哈尔定了定神,粗着嗓子道:“若只是如此,你又何必把刀架在我身上!”
对方讽刺地笑了一声:“若是我不把刀对着殿下,殿下能乐意跟我走一趟吗?”
在对方的胁迫下,努哈尔只得跟着他进了最角落的一间厢房,窗户紧闭的厢房中,光线昏暗不明,屋子有两人,一个站着,看样子像个护卫,另一个坐着,应该就是那个“主子”。
那是一个俊美的青年,即便是一身简单的布衣青袍,也掩不住他的光华。他看来笑容可掬,气质更是有几分漫不经心。若是平日里四皇子看到了,只会以为是哪家的纨绔公子哥装起平民来。
青年眉头一皱,故作埋怨道:“小莫,你对殿下也太失礼了。”
努哈尔身后的莫修羽配合地应道:“四皇子殿下失礼了。”说着,他后退了一步。
努哈尔顿时感觉到原本对准自己后腰的尖刀被撤开了,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挟持他的也是一名年轻人,一身灰衣,年纪绝对不超过二十。
“四皇子殿下,请坐!”青年伸手做请状,请努哈尔在他对面坐下。
努哈尔警戒地看着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在青年所指的圆凳上坐了下来。
青年客气地给他倒了一杯茶,“四皇子殿下,请用茶!”
这来路不明的茶努哈尔如何敢喝入口中,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你是谁?藏头露尾的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虽然用了激将法,却也没想过对方会轻易地报出家门,可没想到对面的青年嘴唇似笑非笑地一勾,竟然真的说了:“四皇子殿下,我是萧奕!”
萧奕!?
大裕的镇南王世子萧奕?!
这个名字在百越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努哈尔不敢置信地站起来身来,却被莫修羽强硬地给压回了座位。
“你……”努哈尔眉宇紧锁,“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大裕的镇南王世子?”
萧奕拿出了象征他世子身份的金色令牌,在对方跟前晃了晃。其实努哈尔又如何认识大裕的令牌,也就是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
萧奕也是心知肚明,又道:“四皇子殿下,在这芮江城中,谁又会傻得冒充萧奕呢?”
这句话所言非假,大裕的镇南王世子萧奕如今已经取代过世的老镇南王成为百越心头大敌,冒充萧奕根本根本没有一点好处!
“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若是我高喊一声,你就将死无葬身之地!”努哈尔死死地盯着萧奕,心中越发惊疑不定:大裕的镇南王世子怎么会出现在百越?难不成这其中有什么阴谋?
萧奕笑吟吟地看着努哈尔:“我相信四皇子殿下是聪明人,应该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再说,照我看来,四皇子殿下的命可比我区区一个大裕镇南王世子要‘金贵’多了。”他意味深长地在“金贵”上加重音量。
金贵?!自己不过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又有什么金贵的?对方显然是意有所指。努哈尔的心中更乱,想起那张系于冷箭上的字条,想起五皇弟和六皇弟,想起刚才自己带来的人无声无息地就被制服了……他隐隐猜到了什么,又随即否决,怎么可能呢?这也太荒谬了!
他咽了一下口谁,还是道:“你是什么意思?”
萧奕却是话锋一转,直白地说道:“难道四皇子殿下不想做百越王?难道殿下就甘于平淡,甘于被殿下的兄弟永远压在脚下?”
他自然是不甘心的!努哈尔心里早有了答案,却还是外强中干道:“我百越的王位由谁继承与你一个大裕的镇南王世子有什么关系?你可是我们百越的大仇人!”
“殿下这话就不对了。”萧奕随意地喝了口茶水,“你们百越到底谁登上王位,与我大裕的皇帝陛下确实没有什么关系,可是与我镇南王府却是有莫大的关系!”
努哈尔没有说话,他知道萧奕所言不差,大裕南疆与百越毗邻,大裕要攻下百越,必须经由南疆,而百越想要攻下大裕亦然。南疆与百越几百年的世仇也是始于这个道理。
萧奕也不着急,继续道:“如今你的几位皇兄和皇弟各自结成同盟,只有你四皇子殿下被排除在外,殿下一无兵权,二无威望,三无圣宠,莫不是以为凭你一人就能登上王位不成?”
萧奕说话的同时,后方的莫修羽眼中闪过一抹嘲讽。还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大裕皇室也罢,百越皇室亦好,一旦涉及那至尊之位,这兄弟之间也别想讲情分。
那一日,在城门附近,他们以一张字条试探了六皇子后,竟又因此有了意外的收获——当日,六皇子明面上和六皇子妃一起坐马车去了二皇子府,可是暗地里,六皇子妃却悄悄地与侍女调换了衣装,去了五皇子府……又经过一番细细的调查后,他们才发现原来六皇子夫妇时常去妈祖庙并非单纯的上香,其中居然还另有乾坤!
于是,萧奕便果断地出手“请”来了四皇子努哈尔,打算借此突破他的心防。
厢房里,静悄悄的,努哈尔还是沉默。他们百越内部斗来斗去是一回事,但是和大裕的镇南王世子合作……
萧奕突然叹了口气,“看来是我看错人了。原来殿下是如此软弱无能之辈,既然如此,我只好去找殿下的几位兄弟合作了……”说着,萧奕原来笑眯眯的桃花眼变得冷然,一股弑杀的锐气一瞬间释放了出来,就像是一头懒洋洋的豹子突然苏醒了!
“且慢!”努哈尔心中一凛,紧张得脱口而出,“此事事关重大,总要容我细细思量一番……”
他真没想到这个大裕的镇南王世子是这么个性子,难道要结盟,不是应该好好谈,慢慢谈吗?哪有一句话不应声,这就当面说改找别人的!
努哈尔深知如今几位成年的皇子之中,自己是最弱势的一个,不止是说其他几位皇子已经互相结盟,而且他们的母族、妻族亦非常的强大,不像自己,他的母亲不过是百越王后宫中的一个宫女,地位卑微,还因为生下了他难产而死,因此她至死也不过是宫女而已。
在这宫中没有人把他当一回事,即便他曾跟随大皇子奎琅东征西讨,立下过一些战功,可是背后奎琅还不是轻蔑地称呼他为贱婢所出。从那一刻起,努哈尔就发誓一旦有机会,自己一定想办法要爬上去。
可惜奎琅在百越地位稳固,又有两位同母皇子相助,本来努哈尔几乎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也等不到机会了,没想到奎琅居然被大裕所擒!
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努哈尔当然不想奎琅回来,其他的皇子都是羽翼未丰,只要奎琅不回来,自己就有机会!
可是一旦萧奕出手帮扶其他任何一位皇子,自己那是真的没有希望了!
他比任何一个皇子都想要站在那最高之处,将他的兄弟统统踩在脚底,看他们还敢不敢说他努哈尔是贱婢所出!
他要他们匍匐在他的脚下,对着他摇尾乞怜!
哪怕因此他要担上莫大的风险与萧奕这头老虎谋皮!
努哈尔深吸一口气,朝萧奕看去,咬牙问道:“你真的能助我夺位?”
萧奕拿着手中的陶制茶杯随意地把玩着,却是答非所问:“四皇子殿下,我已经表明了我的诚意,既然殿下想与我合作,现在也是时候表示殿下的诚意了!”
说着,他把手中的陶制茶杯放在了桌上。
努哈尔还在一头雾水,下一瞬,他的双臂被人反剪到身后,脸重重地撞在了桌子上。他想要大叫,可是下巴却被人一把捏住,那个原本站在萧奕身后的护卫把手中的一颗褐色药丸强硬地塞进了努哈尔口中,然后把他的下巴一抬,咕噜一声,那颗腥臭的药丸就滑了下去……
跟着,努哈尔又觉得身上一松,又重获了自由,可是那药丸已经吞入了他腹中。他面色发白地看着萧奕,急得满头大汗,“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当然是毒药喽。”萧奕笑眯眯地说道,好心地安慰对方,“你不用紧张,药效没那么快发作的……我只是要一点保障而已。”他振振有词地说道,“四皇子殿下,你想想,我堂堂镇南王世子跑到百越来,那不是一只兔子进了虎穴了吗?要是殿下又突然改变主意,想甩掉我或者弄死我,那我人单力薄的,可不就是只能束手待擒!殿下请放心,一旦将来我平安离开了百越,务必会给殿下送来解药的。”
这个不要脸的,竟然好意思说自己是只兔子,毒蛇还差不多吧!努哈尔听得额头青筋直冒,真是恨不得把萧奕给撕烂了。可是现在他服下毒药受制于人,又为了夺得王位不得不和萧奕合作,只能暂且忍下了,褐色的眼眸中却闪过一抹不甘。
“四皇子殿下,你别站着啊!坐下说话!”萧奕热情地招呼道,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一样。
努哈尔深吸一口气,又坐了回去,故作平静地问道:“萧世子,你想我怎么做?”萧奕既然设计下这一连串的事,想必心中已经有了成算。
萧奕嘴角勾出一个狡黠的笑意,昳丽的脸庞如艳阳般,却看得努哈尔打了个寒战,侧耳听他缓缓道来,心里莫名地有了一丝庆幸,幸好自己暂时不是他的敌人……
一盏茶后,莫修羽亲自送走了努哈尔。
萧奕坐在屋子里,突然问身旁的护卫:“小于,今日是十一月二十七了吧?”
小于虽然不懂萧奕为何有此问,但还是直觉地答道:“是啊。”
“都这个时节了,王都也该下雪了吧。”萧奕低声叹道,心里郁闷地想着:看来今年自己又没法赶回王都和臭丫头一起喝碗腊八粥了。
萧奕只是随口感慨,却不知道王都这一日还真的如他所说的下起雪来……
下雪的那会儿,南宫玥正拉着萧霏一起在小书房里看着账册……屋子里寂静无声,直到萧霏的声音忽然响起:“大嫂!”
南宫玥茫然地抬起头来,萧霏一本正经地指了指一旁用来计时的漏壶说:“已经半个时辰了。”她的言下之意是该休息一下了。
南宫玥有些好笑,又有些暖心,想起之前萧霏振振有词地教育自己:看书半个时辰一定要休息一会儿,否则看坏了眼睛,那以后就不能看书了!
她从善如流地放下了账册,起身坐了萧霏身旁的圈椅上。
一旁服侍的百合心里暗暗地给大姑娘记了一功,处了一段时间后,百合觉得这位萧大姑娘确实是有趣得紧,不止是清高天真得不解世事,而且为人还刻板得很,如实萧霏一个人在自己的夏缘院里,她每日的时间都是规划得极为准确,多少时间用来看书,多少时间写字、画画、下棋、弹琴……看得百合真是不知道该惊叹好,还是佩服好。
百合一边想着,一边给两位主子上了热茶,却见萧霏表情有些奇怪地盯着窗外的天空。
南宫玥也注意到了,问道:“霏姐儿,可是有……”什么不对?
话还没说完,就见萧霏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打断了南宫玥:“下雪了!”说着,她兴奋地朝南宫玥看来,清冷的眼眸熠熠生辉,平日里有些刻板的声音也灵动了不少。“大嫂,外面下雪了!”
南宫玥和百合先是直觉地往外面的天空看了一眼,果然,那略显阴沉的天空中,柳絮般的雪花稀稀疏疏地往下飘落着……
今年是暖冬,都近十二月了,才下了第一场雪。
有雪,冬意显然更浓了几分。
跟着,主仆俩又互相看了看,心想:不就是下雪了吗?
萧霏却是不知道她们在想些什么,兴奋地说道:“大嫂,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二次看到雪呢!……南疆上一次下雪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南宫玥和百合愣了一下,这才反应了过来。是啊,南疆是大裕的最南方,不同于北方的王都,对她们来说,每年冬天都会下上好几场雪,见怪不怪,但是对于萧霏而言,雪却是个稀罕的玩意。
萧霏继续说着:“不过那一次的雪只下了不到半日,甚至连雪都没怎么积起来。”
说话间,随着外面的寒风越吹越猛,雪越下越密,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像织成了一张张白网。
南宫玥含笑着对萧霏道:“霏姐儿,看着雪势,估计不用半天,你就可以看到何为‘银装素裹’了。”
萧霏的眼眸更亮,“大嫂,我以前读《湖心亭看雪》时,里面说:‘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就一直幻想那到底是如何的情景……”
看着萧霏一脸期待地滔滔不绝,南宫玥不由想起了萧奕:阿奕到王都后,看到王都的第一场雪时,是不是也兴奋得跟一个孩子一样呢?
想着,南宫玥嘴角微勾,眼中如寒星般璀璨,温情脉脉。
萧霏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南宫玥,心想:大嫂是又想到了大哥吧?只有说到大哥时,大嫂才会是这种表情。
萧霏突然道:“我还记得南疆那年下雪的时候,大哥还带着王府的好些护卫出门去扫雪……”她这么一说,立刻引来南宫玥的注意力,用眼神示意她往下说。
大嫂果然很喜欢大哥呢……萧霏一边想着,一边继续道:“我那时心里还奇怪,路上根本没积起什么雪,哪里需要扫啊。等后来才知道原来大哥是带着他们去扫了树上和屋顶的残雪,然后把那些雪聚集起来在王府的门口堆了一个跟石狮子一模一样的雪狮子,还引来了大半个骆越城的人来围观。”
南宫玥听得笑意盈盈,这还是真是阿奕会做的事。
萧霏没再往下说。事情的结果是父王气坏了,说王府门口又不是市集,狠狠地训了大哥一通,还一桶热水把雪狮子给浇了。想起那时母妃虽然帮着劝了父王,说的却是大哥年纪小,不懂事,才顽皮了些……
萧霏眸色一暗,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看萧霏神色不对,南宫玥正欲询问,却见百卉面色凝重地走进屋来。
“世子妃。”这时,百卉走了近来,她看了萧霏一眼,含蓄地禀报道,“朱管家有事找您。”
南宫玥微微颌首,向萧霏说了一声后,便起身去了外院书房。
带着朱兴进了书房,南宫玥开门见山地问道:“情况如何?”
“一切都进展的很顺利。”朱兴的神色也比前几日要轻松一些,说道,“如今朝堂大乱,文武百官人人自危……安逸侯真是料事如神!”
朱兴粗狂的眉眼间添着一丝喜色,一直都听说安逸侯如何运筹帷幄、足智多谋,未及弱冠就立下了赫赫战功,世间不少文人亦称颂不已,江南有一才子曾赞官语白其人“密如神鬼,疾如风雷。进不可当,退不可追。昼不可攻,夜不可袭。多不可敌,少不可欺”。以前他一直觉得言过其实,如今他方才知道什么叫作多智胜妖。
明明身陷囹圄,却能够料知后事,将一切全然安排妥当。
得此人相助,世子爷来日必能如虎添翼!
南宫玥轻呼了一口气,悬了几天的心稍稍放下来了一些,向着朱兴微微颌首道:“世子不在,辛苦你了。”
朱兴连忙摆手道:“这是属下该做的。”
南宫玥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些日子朝堂上的混乱局面,有一半其实是出自了官语白的安排。
萧奕近年来在朝堂上也有了一些布置,而他们所做的便是安排人肆意弹劾,搅乱局面,给官语白创造机会……尤其是那些对待西戎之事上曾一力主战之力,皆被弹劾了一遍,以皇帝的多疑,必然会有所疑心。
南宫玥微微垂眸,心道:现在只望阿奕那边一切顺利……
这时,朱兴说道:“三皇子似乎开始有所动静了。”
南宫玥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说道:“我还正愁着他这一次按耐得有些久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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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6收买
自下了第一场雪后,连着好几天又是风又是雪,整个王都早就变得银装素裹,抚风院里自然也不例外。
十二月初二的清晨,风雪总算是停了下来,王府的丫鬟婆子们一大早就在庭院中扫雪。
南宫玥才刚用完早膳,就听百卉来报说:傅六姑娘来了。
没一会儿,百合就领着傅云雁进了外书房,傅云雁一眼就先瞟到书案上那一叠厚厚的账册,同情地叹道:“阿玥,你和我娘可真辛苦啊。”现在已经是今年的最后一个月了,傅大夫人最近也是忙得团团转,案头上摆满了今年的账册。
“六娘!”
南宫玥拉着傅云雁在窗边坐下,雪停后,外面虽然有些冷,但是倒没什么风,因此南宫玥便命人开了半扇窗户,既透透气,也顺便可以赏赏雪景。
“六娘,你怎么突然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傅云雁调皮地眨了眨眼,“我一大早看着今天雪景好,就特意来找你赏赏雪、打打雪仗啊……”
南宫玥怔了怔,失笑道:“六娘,赏雪可以,至于打雪仗……”说着,她的目光停在了百合身上,“就让百合陪你玩玩吧。”
傅云雁看了百合一眼,点头道:“也是,我这个五大三粗的武夫就不欺负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呆子了。”
她笑眯眯地站起身道:“阿玥,你们家的另一个小书呆子呢?不如也找她一起出来赏赏雪吧。”
傅云雁口中的另一个小书呆子指的自然是萧霏。
百合立刻答道:“大姑娘一大早去了花园里,说是要扫雪煮茶。”
傅云雁不由想起去年她们几个在自己府中扫雪水的事,笑了:“阿玥,你们家的小书呆子倒是和希姐姐一样有情调。”
南宫玥想到了什么,也笑了。
百合在一旁心直口快道:“傅六姑娘,您不知道,我们大姑娘她自小生活在南疆,这还是第一次来王都,南疆那里热,大姑娘以前在南疆才见过一次雪。前几天,王都一下雪,可把她给乐坏了……还说什么人生有九大雅事:焚香、品茗、听雨、赏雪、候月、酌酒、莳花、寻幽、抚琴。要不是世子妃拦着,大姑娘前天晚上就学古人雪夜候月去了。”
傅云雁被逗笑了:“阿霏还真是有趣。”
说笑间,她们出了小书房,一路往花园而去。
此刻,丫头婆子已经把路上的积雪给清扫开了,但是屋檐上、树枝上、花丛上……还是覆盖着厚厚的白雪,让整个王府看来与平日里迥然不同,宁静而致远。
百合感慨地说道:“昨儿风雪还大得吵了我半夜没睡好,这一下子雪说停就停了,老天爷还真是任性。”
傅云雁想到了什么,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否则怎么会有一句话说,风雪总会过去!”
南宫玥不禁朝傅云雁看去,联想最近王都的动荡,总觉得她似乎意有所指的。
“六娘,你今天好像心情不错?”南宫玥试探地问道。
傅云雁迟疑了一下,说道:“阿玥,安逸侯被带去刑部大牢的事你知道吧?”
南宫玥面色一正,点了点头。
说到官语白的事,百合的表情有些复杂,微微垂首,掩住脸上的异色。
“阿玥,那此事你怎么看?”傅云雁一脸肃然地问道,“你可相信安逸侯会勾结前朝余孽?”
南宫玥正色道:“官家满门忠烈,我自然是不信的!”
傅云雁顿时两眼发亮,合掌道:“我就知道阿玥你也是有眼光的人!”看她一脸坚定之色,仿佛在说,我最崇拜的人怎么会勾结前朝余孽呢!
顿一下后,傅云雁又道:“今早我去给祖母请安的时候,正好毓表哥也在,跟你我一样,毓表哥也说他相信安逸侯。”
说着,傅云雁耳边不禁回荡起表哥文毓掷地有声的声音:“外祖母,外孙虽然认识安逸侯不过月余,但是以前也听闻过不少关于他的事迹,对他一直甚为敬仰。这段时间安逸侯一直对外孙颇为照顾,细心指点……外孙觉得安逸侯品性高洁,定不会做出如此忤逆之事。祖母,安逸侯他定是**人所陷害!可惜外孙人单力薄,也帮不上安逸侯什么忙,只能来求外祖母您了……”
傅云雁嘴角微勾,赞道:“毓表哥不愧是我们傅家人,有识人之明!”
南宫玥却是若有所思,若只是为此,傅云雁似乎也不该如此高兴,难道说……
“六娘,难道咏阳祖母要去求见皇上?”她急忙问道。
傅云雁愣了一下,面露惊讶地说道:“阿玥,你可真聪明!表哥求了祖母进宫去帮安逸侯说情。……有祖母出面,便是皇上也会思量一番的。”傅云雁笑意盈盈。
南宫玥突然停下了脚步,急忙问:“六娘,咏阳祖母已经进宫了?”
傅云雁不知道她为何问这个,但还是立刻答道:“皇上还在早朝,祖母打算下午再进宫去……”她看着南宫玥面沉如水,心中也有些担忧了,“阿玥,可有什么不对?”
南宫玥眉宇紧锁,心头万千思绪交缠在一起……好一会儿,她才慎重地看着傅云雁道:“你表哥也许是一片好意,但是有时候好意也许会弄巧成拙。”说着,南宫玥眸中闪过一抹复杂,一丝疑虑。
什么意思?!傅云雁狐疑地看着南宫玥。
“六娘,你可知‘裕王之乱’?”南宫玥缓缓问道。
傅云雁怔了怔,不知道两者有何关系,但还是点了点头。
南宫玥道:“‘裕王之乱’中,裕王勾结了朝中大半的将领谋反,如今王都传得沸沸扬扬,都说这一次怕是要重演‘裕王之乱’!”
南宫玥抬眼朝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叹道:“圣意难测啊!”
傅云雁若有所思,也是眉心紧皱。
南宫玥理了理思绪,继续道:“六娘,咏阳祖母她不止是皇上的姑母,亦是一员将领,而且还是德高望重、军心所向的将领!自古以来,皇帝都忌讳朝臣结党,文臣结党不过营私,这武将结党却多为谋逆。如今的局势,虽然朝堂动荡不已,也牵连了不少官员,但至少皇上既没有动屠刀,也没对安逸侯他们用刑,这说明皇上心中对此案应该还是抱有疑虑的。而一旦如咏阳祖母这般握有兵权的位高权重之人,也卷进此事,不但起不到雪中送碳的目的,也许反而会让皇上对安逸侯更加忌惮,如此无论对安逸侯还是对公主府而言,都绝无好处。以目前还看,唯谨慎小心,以静制动才是上策。”
南宫玥说得很有道理,傅云雁细细思量后,越想越慌乱,急急地说道:“阿玥,我得赶紧回家去。”
南宫玥自然没有留她,亲自送了她去二门,神色复杂地目送她离去,心想:如今朝中风起云涌,若非是姻亲,实在撇不开关系,大部分官员都选择明哲保身,同时也是避嫌,免得沾染上结党或勾结的罪名,六娘的这个表兄到底是初入官朝,还单纯得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亦或是故意为之?
若是前者倒也罢了,若是后者的话……
南宫玥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身旁响起了百合行礼的声音:“见过大姑娘。”
循声一看,才发现萧霏不知何时过来了。
萧霏疑惑地看了看南宫玥,问道:“大嫂,我听说傅六姑娘来了……”怎么人又不见了?
南宫玥忙道:“霏姐儿,六娘临时想到有事,所以先回去了。”
萧霏眉心微蹙,隐隐感觉有些不对,但是既然南宫玥没说,她也没有再问。
南宫玥不由又朝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心头有些沉重,而这时早朝之上,正掀起了又一番惊涛骇浪。
御史台御史中丞王大人言辞凿凿地弹劾镇南王世子萧奕勾结安逸侯官语白,两人蓄意拖延大裕和百越的和谈,意图破坏两国邦交,再度引发两国战乱,其心可诛!
满朝再度哗然,继兵部尚书陈元州、章将军、威扬侯、安逸侯、陈侍郎……现在竟然连此刻不在王都的镇南王世子萧奕也被这一波的动荡牵扯其中,难道这一次真的要重演先帝时的“裕王之乱”?!
几个大臣当飞快地抬头朝御座上的皇帝睃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半低垂着头,一个个都是沉默无声。
身着明黄色冕服的皇帝大马金刀地坐在御座上,一张方正的脸庞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喜还是怒。
大概也只有一旁服侍的刘公公知道皇帝绝没有他表现得那么平静。
若非自己当时也在场,刘公公几乎是难以置信安逸侯官语白竟然“神通”到这个地步。
真的有人弹劾了镇南王世子萧奕!
这简直就是未卜先知了吧?!
到底是谁暗地里勾结了百越了……刘公公越想越是胆战心惊,暗暗地看了眼神深沉的皇帝一眼,背上已经湿了一大片。
朝堂上好一会儿没人说话,直到一人突然出列,正是南宫秦。他躬身作揖对皇帝道:“皇上,镇南王世子赤胆忠心,为我大裕征战沙场,大败百越,救南疆百姓于水火之中。王中丞不问青红皂白,以万死之罪构陷于萧世子,其动机,实在令人怀疑!”
“萧世子与南宫大人乃是姻亲,自然是为萧世子说话了。”王中丞不慌不忙地回应。
南宫秦眉头微蹙,又道:“王中丞,本官倒是不懂了,引发两国战乱,对萧世子有什么好处?”
王中丞大义凌然地对皇帝恭声道:“皇上,镇南王府和南疆军一向好战,非战不能昭显其价值。臣请皇上明察!”
如此诛心之论,南宫秦压下心头的怒意,忙又道:“皇上,只要两国交战,必生灵涂炭,百姓遭殃。镇南王府在南疆保卫我大裕边疆已然几十年,怎会无端挑起战争!王中丞这番言论实在让我万千南疆兵士寒心啊!还请皇上明鉴。”
王中丞也不与南宫秦再争辩,只是又一次对皇帝说道:“臣请皇上彻查萧世子!”
皇帝面沉如水,久久没有说话,群臣也是一动不动,心想着:这若是连镇南王府都被牵扯其中,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冬日厚重的朝服都几乎被冷汗沁透,群众心中忐忑,唯有一旁的平阳侯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冷笑。
就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中,皇帝左手边的队列中走出了一人,此人位居前列,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出列便吸引了百官的视线。
此人乃是内阁首辅吕文濯。
吕文濯恭敬地俯首作揖,然后一脸正气凌然地说道:“皇上,依臣之见,无论是安逸侯,还是萧世子,皆在百越之事上有不谨慎之举,因而才会惹来疑虑。既然如此,不如就严查彻查一番。若真是无罪,也好洗清污名,还他们清白!”
“此事朕自有决议。”皇帝的声音不冷不热,不喜不怒,反而让群臣心中越发没底。
“是,皇上。”吕文濯没再多说,退回到队列中。
皇帝给了刘公公一个眼神,刘公公便尖声道:“退朝!”
群臣赶忙整齐地撩袍下跪,齐声恭送圣驾。
早朝结束了,但是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南宫秦一下朝就派人去镇南王府给南宫玥递消息,而另一边,皇帝则在御书房中暗暗传召了官语白。
御书房里静悄悄的,就像上次一样,除了刘公公以外,其他的宫人都一概被遣下去了。
官语白向皇帝行了礼。
皇帝一眨不眨地盯着官语白半垂的脸庞与平静的神色,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早朝之上,皇帝心中当然是雷霆震怒,几乎是费劲全身的力气才按捺住了。他是皇帝,为了大局,也不能随意表现自己心头真实的情绪……那个时候,皇帝一瞬间都觉得自己还不如做一个暴君呢!做明君需瞻前顾后,顾全大局,做暴君便可随心所欲!
皇帝揉了揉眉心,终于道:“语白,免礼。赐座。”
官语白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后,皇帝又道:“语白,如你所言,今日早朝上,御史台的王中丞弹劾了镇南王世子与你相勾结……”皇帝的声音中透着一丝疲惫,把朝堂上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官语白。
如果说在今日早朝之前,皇帝对官语白的话还只信了七成,现在已经是十二成了。堂堂大裕竟然有臣子勾结南蛮百越,还意图构陷一干众臣,兵部尚书陈元州、章将军、威扬侯、安逸侯、陈侍郎……镇南王世子萧奕,此幕后之人分明是想要削掉他大裕朝堂的半壁江山,让他这个皇帝无臣可使,无将可用。而王中丞,没想到连堂堂御史台中丞居然也被人收买,真是让他始料未及,这一次倒是把这些潜伏在朝堂中的蛀虫给引了出来!
皇帝既是快意,但更多的还是心寒。
他自觉大裕朝堂蒸蒸日上,却不知道看似繁华之下,早已隐藏着不少危机。
皇帝深深地看着官语白,定了定神,沉声说道,“语白,这百越勾结之人还真是神通广大,居然连王中丞堂堂御史台中丞也能轻易收买。朕真想现在就把这王中丞拿下,严刑逼问,可是……”
无凭无据,总不能因为王中丞弹劾了萧奕就说他被人收买吧?弹劾官员本来就是御史台的职责所在,王中丞又不是傻子,一旦承认了,他才是再无翻身之地!
“皇上说得是,”官语白不疾不徐地说道,“此事牵连甚广,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不如就依王中丞,‘彻查’萧世子一番才是,而皇上您继续静观便是……吕首辅不也是如此提议的吗?”
吕首辅……皇帝眉头微蹙,心中一动。
之前他只觉得吕文濯是为谨慎提出彻查萧奕,可是现在想想,似乎有些太过巧合了。
吕文濯的话乍一听起来似乎颇为公正,但再一细想却是字字句句都认定了官语白与萧奕有所勾结……
会不会吕文濯与王中丞其实是……
想着,皇帝心中一沉,暂时压下心中的疑虑,道:“语白所言甚是。只是如今只能委屈语白再在刑部大牢中呆上一段时日了……”
官语白站起身来,温言道:“皇上言重了,为我大裕、为皇上,臣这些又算得上什么,再者,臣在刑部大牢既不曾被用刑,又不短缺什么,不过是住上几日,权当修行。皇上无需介怀。”
皇帝看着官语白眼中亦有几分感动,跟着就让官语白退下了,并急速传召了锦衣卫指挥使陆淮宁……
御书房发生这一切,南宫玥自然不得而知,此时的她正避在屏风后,从南宫秦派来的小厮口中得知了萧奕在早朝上遭人弹劾的事。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南宫玥仍旧就是目光一凛,手掌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茶盅。
对方终于是出手对付萧奕了!
她不由得想起了官语白托小四捎给她的那份信……这把火终于如官语白所料的烧到了萧奕身上。
百卉目露担忧地看着南宫玥,先是公子,现在又是世子爷……虽然她知道近日来世子妃和朱兴所布置的一切,可现在见此情形还是忍不住慌乱,生怕有个万一。
南宫玥放下茶盅,问道:“皇上怎么说?”最重要的还是皇帝的态度……
“皇上暂时没有表态。”小厮忙答道。
南宫玥的食指在书案上点动了几下道:“你回去告诉大伯父,就说我知道了。让他不必担心。”
跟着,她给了百卉一个眼神。百卉打赏了那小厮后,便命一个小丫鬟领着那小厮走了。
南宫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此时的外书房只剩下她和百卉两个人,百卉谨慎地说道:“世子妃,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南宫玥沉思了一会儿,淡淡地说道:“静观其变吧。”她看了看窗外,眼中闪过一抹冷光,意有所指地说道,“有些事该来的总是会来。”
就在这时,外书房外传来一阵喧哗声,一个婆子大惊失色地叫嚷着:“不好了!不好了……”
百卉赶紧走出门外,厉声斥道:“世子妃在此,怎么大呼小叫的?!”
婆子缩了缩身子,颤声禀告道:“禀世子妃,街口那边来了一队锦衣卫,凶神恶煞的……看样子,是往我们王府来的!”她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想起刚才远远地看到那一队锦衣卫弄得街道上人仰马翻的,就心中一紧。
南宫玥也走了出来,镇定地吩咐道:“快去通知朱管家和周大爷。”跟着又对百合道,“你去把大姑娘也叫来。”
“是,世子妃。”婆子脸色发白地应了一句,两股战战地跑了,心中忐忑不安:难道连他们镇南王府也要被抄家了?
而百合却有些迟疑,她看了百卉一眼,最终是领命去了。
“世子妃……”百卉面色凝重地说道,“要不要奴婢护您离开王府?免得锦衣卫冲撞了您。”以她和百合的身手,再加上朱兴、周大成两人,想带南宫玥和萧霏从后门离开应该还是不成问题。
南宫玥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道:“不用担心。”
百卉怔了怔,虽然她相信公子的安排绝不会有差池,可是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来,要是有什么意外,世子妃可怎么办?
“我们出去迎一迎‘客人’吧。”南宫玥抚了抚衣袖,快步朝着大门而去。
她们还没到大门,就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传来,大门似乎被人从外面粗鲁地踢开了,然后是一个男音粗着嗓子气势汹汹地道:“锦衣卫奉旨办案,搜查镇南王府,敢阻拦者,杀无赦!”
一队锦衣卫一拥而入,为首的正是锦衣卫指挥使路淮宁,与此同时,朱兴和周大成也赶过来来,身后带着一干腰配长剑的护卫,并立刻护拥在南宫玥的身后。
朱兴和周大成毕竟是沙场上下来的,虽剑未出鞘,但通体散发出来的杀气还是让陆淮宁暗暗心惊。
陆淮宁对着南宫玥抱拳道:“世子妃,可否借一步说话?”
南宫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一棵大树下,陆淮宁又拱了拱手,压低声音道:“世子妃得罪了。请世子妃莫要惊慌,在下只是奉皇命装装样子,皇上是相信世子爷的。”
果然如此……南宫玥虽然已经隐约猜到了些许,但亲耳确认了,还是松了一口气,微微一笑说道:“多谢陆大人告知。”
陆淮宁忙又道:“只是,恐怕要得罪些许了……还请世子妃见谅。”
“陆大人言重了。”南宫玥识大体地说道。
跟着,南宫玥又回到了百卉的身旁,意味深长地对着朱兴和周大成道:“朱管家,周护卫长,陆大人奉旨办事,我们可不能给陆大人添麻烦,给世子爷添乱!”
朱兴和周大成看了看彼此,皆都退后了一步,但依然紧随着南宫玥,呈护卫状将她保护了起来。
陆淮宁大臂一挥,朗声道:“搜!”
“是!”一众锦衣卫气势汹汹地齐声应道。
不止是王府中,王府外也是密密麻麻地围了一群锦衣卫,面目森冷地守在门外。这街上这么大的动静,看到的人都是争相告走,不一会儿,就聚集了一群围观的百姓,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前两天才听说威扬侯府被人弹劾,如今还在闭门思过,没想到今日就轮到镇南王府被抄家了!”
“这些什么侯什么世子将军的,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勾结前朝余孽!”
“这个小兄弟还是慎言的好。”一个老者出言阻止道,“现在皇上还没下定论……”
“这都抄家了,还不算定论啊!”青年不以为意地撇撇嘴,“这些王侯将相看着平日里风光不已,其实出了事就是掉脑袋的事,还不如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日子过得平顺……”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得尽兴,没人注意到人群的后方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几步,见没人注意自己,飞快地走了。
他得赶紧回去报告三皇子殿下这个好消息!
小厮飞快地上了巷子里的一辆青蓬马车,马车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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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7放妻
半个时辰后,那小厮就来到了三皇子府中,去了外书房求见韩凌赋。
此时,韩凌赋已经等得有些着急了。
“殿下,陆淮宁刚刚带一队锦衣卫去了镇南王府,凶神恶煞的。”那小厮恭敬地向韩凌赋禀报道,“现在锦衣卫已经把整个镇南王府都围了起来,好像是正在抄家呢!”
“好。”韩凌赋大喜抚掌,露出得意之色。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早朝的事韩凌赋早就已经得知,因着父皇当时没有表态,他还怕父皇不相信萧奕有异心……没想到父皇一出手便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看来父皇的眼中果然是容不下一粒沙子!
韩凌赋嘴角一勾,问道:“那镇南王世子妃可有何举动?”
小厮连忙道:“现在整个镇南王府被围得跟一个铁桶似的,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镇南王世子妃又能怎么样?!”
韩凌赋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心情大好。
这一次,他要趁着萧奕不在王都,赶紧做实了他的罪名,让他永世不得不翻身!
当日他敢如此对自己,也是时候该让他付出些代价了!
想着,韩凌赋狭长的眼里闪过一道狠戾,一闪而逝。
只不过……
韩凌赋锐目半眯,他确实没想到吕首辅竟然在早朝上无意间帮了自己一把,看来官语白和萧奕平日里果然是太不会做人了,以致遇到机会就被人落井下石地狠狠踩了一脚。
这一次,真是天助他也!
想到这里,韩凌赋不由热血沸腾,他似乎能够看到那个位置离自己又近了几分。
“殿下,”正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了小励子的禀报声,“白侧妃求见。”
筱儿来了!韩凌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露喜色。筱儿既然来找自己,想必是终于想通了!
韩凌赋连忙道:“快,快让白侧妃进来。”
没等韩凌赋吩咐,那小厮已经极有眼色地躬声告辞了。
很快,小励子就引着白慕筱走了进来,然后又识趣地退了下去。出屋前,小励子神色复杂地看了二人一眼,心里暗暗叹气:虽然殿下这些日子表面上看着对摆衣侧妃宠爱有加,可是以自己对殿下的了解,白侧妃才是殿下的心头肉啊。
从白慕筱出现的那一刻,韩凌赋早就看不到别人,目光灼热地看着她。
今日白慕筱穿着一身月白色梅兰竹暗纹刻丝褙子,头上只簪了一支白玉梅簪,看来是那么清丽可人。
只是清瘦了不少……
韩凌赋在心中叹气,这段时间折磨的不止是自己,还有筱儿。
“筱……”
韩凌赋正想柔情蜜意一番,只见白慕筱一丝不苟地对着自己地对着施礼道:“筱儿向殿下请安。”
“筱儿,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多礼,快起来。”韩凌赋连忙道,急切地伸手欲扶白慕筱起身,可谁知白慕筱却是后退了两步,再次施礼道:“谢殿下。”这才站直了身体。
白慕筱举止间的疏离韩凌赋如何看不出来,不由眉头一皱。
“筱儿,”韩凌赋一脸无奈地看着白慕筱,“你还要同我怄气吗?”
怄气?白慕筱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原来在他的心目中,自己只是在同他怄气!难怪这么多天了,他再也没来找过自己,他只是在晾着自己,等着自己低头吧?……曾经,他们心心相惜,可是现在他们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
白慕筱心中一阵抽痛,面上却是平静如斯,淡淡地道:“殿下多心了,我从未想过要同殿下怄气。”
韩凌赋的眼中更为无奈,筱儿又在口是心非了。她这个样子分明就是还在怄气,不过以筱儿的性子,她肯来主动来找自己,已经是很难得了……
韩凌赋深深地看着白慕筱,眼中有着脉脉柔情,突然想起了刚才得知的那个喜讯,如果筱儿知道的话,必然也会高兴的吧。
“筱儿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韩凌赋迫不及待地想与她分享这个好消息,说道,“刚才镇南王府被父皇下旨抄家了,筱儿,我很快就能为你报仇了!”
为她?白慕筱心中冷笑,心凉无比,这仅仅是为她报仇吗?
她微微笑了,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的确是个好消息。”
韩凌赋却是毫无所觉,喜上眉稍地道:“我就知道筱儿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高兴,我当然高兴!”白慕筱眼中闪过一道冷芒,缓缓地说道,“若是殿下能答应我一件事,我会更高兴的。”
韩凌赋急忙道:“有什么事筱儿你直说便是!”顿了顿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只要我办得到的,一定会答应你!”
他的最后一句话让白慕筱心中的最后一丝游移烟消云散……
“放心,自然是在殿下力所能及之内。”白慕筱低声笑了,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恳请殿下赐我一纸放妻书。”
她为了这个男人自贱为妾,现在要走了,她想走得堂堂正正。
“筱儿你……你说什么?!”
白慕筱的话如同投下了一个响雷,炸得韩凌赋耳边轰轰作响,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白慕筱。
他本以为白慕筱来找自己是想通了,想明白了,想同自己和好如初的,却怎么也没有料到她是来找自己要放妻书的。
韩凌赋原本的好心情转眼荡然无存。
白慕筱却是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来意又说了一遍:“恳请殿下赐我一纸放妻书!”
“不行。”韩凌赋面色铁青地拒绝道,“本宫是不会答应的。”他面露冷意,连自称也从“我”改成了“本宫”,一股威慑的气势无形间释放出来。
“殿下这是要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了?”白慕筱嘴角浮起了讥讽的笑意,“当年殿下还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只要我想要离开随意都可以。区区一纸放妻书难道还不在殿下的能力范围内?”
韩凌赋眉头微蹙,道:“是,本宫是曾经说过,可是筱儿今时不同往日,你我已是夫妻,岂能因为几句口角之争就劳燕纷飞?!”
白慕筱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冷冷地纠正道:“殿下错了,你我并非夫妻,您的正妻是三皇子妃崔燕燕。”
“可是筱儿,在本宫的心里,你才是本宫的妻,崔燕燕不过是父皇硬塞给本宫的。”韩凌赋耐着性子安抚她,“筱儿,你知道的,本宫与她甚至没有夫妻之实!”他所做的种种妥协还不是为了她白慕筱!可她为何她就是看不到自己的付出?!
白慕筱却是毫不动容,冷冷地道:“那摆衣呢?”他也许不爱崔燕燕,可是摆衣呢!
韩凌赋突然觉得好累好累……为什么筱儿永远要钻在牛角尖里?为什么他必须一次次地跟她解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既然她不愿意信他,他说再多又有何用?!
韩凌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心中浮现一丝不耐,道:“筱儿,无论如何,本宫是不会答应的。”
“殿下这又是何必呢?”白慕筱轻声叹息,“你我情分已尽!殿下心里究竟如何,我不知,但我知道我心中已经没有了殿下,还请殿下赐放妻书。”
我心中已经没有了殿下!
韩凌赋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地瞪着白慕筱,他为她做了这么多,现在却换得了这么一句话?!哪怕她是在故意激怒他,也让他心寒不已!
“筱儿,你不必再说了。”韩凌赋深吸一口气,冷声道,“既然你不愿意留在三皇子府,那就去庄子上冷静冷静吧……”
他以为把她打入“冷宫”就能吓到她?这些日子她早已经在一日日地等待中心冷,一切都看透了。白慕筱讽刺地勾唇,淡淡道:“殿下我的心意是不会改变的!”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韩凌赋坐在原位,直直地看着白慕筱离去的方向。
这些天,他弹尽力竭,才让计划一步步地顺利进行下去……本来以为他的时运终于来了,为何筱儿偏要在这时倒他一桶冷水。
韩凌赋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小励子突然进屋来,行礼后,恭声禀告道:“殿下,派去盯着镇南王府的人刚刚传讯回来说……”他忐忑地顿了一下,才一鼓作气道,“说锦衣卫既没有封府,也没有抓人,只抬了几箱子就离开了。”
“什么!?”韩凌赋震惊地猛然站起身来。
锦衣卫的行为明显是轻轻放过了镇南王府?!
怎么会这样?!
难道说自己的火烧得还不够旺?
不行!绝不能就这么放过萧奕!
韩凌赋心乱如麻,好一会儿,才沉声吩咐道:“备马!本宫要去一趟平阳侯府。”
韩凌赋很快就匆匆地赶往了平阳侯府,而另一边,镇南王府中,锦衣卫大队人马已经撤离,留下王府内的一片狼藉,目光所及之处都被锦衣卫翻得乱七八糟。
“世子妃,”陆淮宁和南宫玥避到一边说话,面露尴尬之色,“在下那些手下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糙汉子,也没个轻重,还望世子妃见谅。”
南宫玥微微一笑:“陆大人言重了,演戏演全套,既然想要骗外人,要先能骗过自己人才是。”
见南宫玥如此明事理,陆淮宁也放心了,大臂一挥对着剩下的几个心腹锦衣卫道:“我们走!”
锦衣卫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王府中总算又再次回复宁静。
当王府的大门又一次关闭后,所有的下人们皆都松了一口气。
南宫玥忙碌了起来,先是吩咐朱兴和周大成这些天务必要守好门户,以免府中的下人人心动荡,另一面又嘱咐安娘赶紧安排下人将王府整个清扫整顿一遍,清点一下损失,也好记录在册。
南宫玥雷厉风行的安排好了一切,百合这时才来禀告说:“世子妃,大姑娘在外面等您好一会儿了。”顿了一下,她又补充了一句,“是大姑娘让奴婢别告诉您,说等您先忙完了再说。”
南宫玥随着百合去了宴息间,她没让人惊动萧霏,一进屋,就见萧霏正魂不守舍地坐在圈椅上,手上拿着书册,眼神却有些恍惚。
挑帘发出的声音让萧霏一下子惊醒,忙放下手上的书册迎了上来:“大嫂!”
见萧霏小脸上掩不住的忧心,南宫玥不由得想起刚才锦衣卫横行霸道地在王府中查抄时,萧霏虽然害怕,却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一步也不肯离开。
南宫玥的眼中染上一丝暖意,萧霏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从来没经历过什么风浪,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然是非常不易。
南宫玥拉着萧霏在罗汉床上坐下,又命丫鬟上了热茶。
“大嫂……”萧霏欲言又止地看着南宫玥,想问大哥萧奕会不会有事。
“霏姐儿,别担心。”南宫玥安抚地拍了拍萧霏的手,想着萧奕被人弹劾的事萧霏也迟早会知道的,便把今日早朝上的事一一告诉了萧霏,然后道,“这些日子朝堂上有些乱,不止是我们镇南王府,好几个府邸都被锦衣卫彻查过,我们镇南王府问心无愧,当然也不怕他们查。等查清楚了,自然就没事了。”
顿了一下后,她安抚地又道:“你看,锦衣卫这不是都走了吗?既没拿人也没封府。”
萧霏想想也是,如果皇帝真的定了镇南王府或大哥萧奕的罪名,那么今日锦衣卫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就走人。
萧霏的表情看来放松了许多,看了看有些乱糟糟的四周,说道:“大嫂,我帮与你一起整理吧。”
南宫玥笑着应了,“我们先去收拾书房。”
无论是外院还内院的书房里,一些至关紧要的东西早就已让南宫玥藏进暗阁了,摆在明面上的都不过是一些古籍孤本,书册字画等等,乍一眼看来很是清贵,但也仅仅只是清贵。
两个书房都由南宫玥和萧霏带着百卉百合亲手收拾,足足忙了几个时辰,书房总算又恢复成井然有序的样子。
萧霏尤其关心书房里的那些孤本古籍,见其完好无损,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轻松。
收拾好书房后,萧霏又陪着南宫玥一起在抚风院用了晚膳,接着便喝了些热茶消食……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南宫玥开始感觉有些不对劲了。往日里,萧霏陪着自己用了晚膳后也就走了,可是今日……
南宫玥若有所思地朝萧霏看去,萧霏局促地动了动,一本正经地对南宫玥说道:“大嫂,不如今晚我陪你一起睡吧?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哥又不在家,你一定会害怕吧?”
南宫玥怔了怔,前世那么多风风雨雨,人间地狱她都已经见识过,今天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她正想再安抚萧霏几句,可是话到嘴边时,她又想到了什么,细细地打量着萧霏,只见她平日清冷的眼眸中看似平静无波,但是南宫玥仿佛在那其下看到了一个只被吓坏的小猫咪。
南宫玥勾了勾嘴角,温柔地笑了:“那就麻烦霏姐儿陪我了!”
一旁服侍的百合如何看不出这根本就不是大姑娘陪着世子妃,是世子妃陪着大姑娘才是!哎,世子妃养个“女儿”还真是不容易啊!
百合转身进内室去给萧霏也准备一床锦被……
待到两人洗漱完毕,躺在床榻上时,已经过了亥时。
萧霏略显僵硬地躺在自己的被窝里,一动也不敢动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萧霏只觉得胳膊有些麻,忍不住稍稍动了动,身旁立刻传来了南宫玥的声音:“霏姐儿,你还没睡着?”
萧霏面上露出一丝赧然,“大嫂,我吵醒你了?”
南宫玥虽然看不到萧霏的表情,却听出了她语气中的腼腆,含笑道:“我也没睡着。霏姐儿,虽然现在没有点上蜡烛,但我们也学学古人‘秉烛夜谈’如何?”
萧霏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抚掌道:“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谈!大嫂,甚妙!我最近在你的书房里翻出一套《易经》,大嫂,你也读过《易经》吗?”
南宫玥笑了笑,随口念道:“太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其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易经》,一直到三更的锣鼓声响起……
因着前一晚入睡有些迟,两人第二天也晚起了半个时辰。
她们才刚用完早膳,百卉便突然进来禀告说,林氏和柳青清来了。
母亲和大嫂来了?!
南宫玥先是惊喜,随后又有些苦笑,看来她们是得知了昨日之事,才特意来看她的。
虽然让母亲担惊受怕了,但此事事关重大,她也无法据实以告。
南宫玥定了定神,和萧霏一起到二门相迎。
在二门下了马车的林氏和柳青清的面色看起来很不好。
“玥儿!”林氏疾步上前,紧紧地握住女儿的手,担忧地上下打量着。
柳青清在一旁道:“三姑奶奶,昨儿听说王府被锦衣卫查抄,可把我和二婶婶给吓坏了。本来……”她略显僵硬地顿了一顿,“那时候天色晚了,也不方便过来,所以今儿一大早,我就和二婶婶急忙赶来了。”
“母亲,我没事的。”南宫玥安抚地拍了拍林氏的手,“母亲,大嫂,外面冷,我们到里面坐下说话吧。”
见南宫玥巧笑倩兮,模样没什么不对,林氏总算是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南宫玥身旁的萧霏,眼中闪过一丝讶色。虽然上次萧霏陪着南宫玥去南宫府时,林氏已经感觉南宫玥和这个小姑处得不错,可今日萧霏亲自陪南宫玥来迎客,看来竟是又亲昵了几分。……也好,以前林氏一直担心女儿和婆母小方氏处得不好,以后若是有萧霏可以从中调剂,那女儿有不至于太过为难。
几人到了小花厅坐下,丫鬟们手脚利落地在小花厅里烧起了银丝炭,屋子里已经变得暖洋洋的。
知道林氏和柳青清心里担忧,南宫玥忙把昨日的事说了一遍,当然是隐去陆淮宁的那番话不说,只是尽量把这次查抄说得轻描淡写些。
柳青清稍稍释然地抚了抚胸口:“三姑奶奶,如此我们就放心了。我赶紧命人与父亲和三叔父捎个口信,也免得他们担心。”丫鬟立刻领命而去。
南宫玥歉然道:“母亲,大嫂,这不过是小事,我本来不想你们担心……却反倒让你们为我费心了!”
“玥儿,只要你没事就好。”林氏终于是展颜。
柳青清亦是附和道:“三姑奶奶,一家人莫要说两家话才是。”
看着三人和乐融融的模样,一旁的萧霏眼中闪过一抹艳羡,不过,她想想自己和大嫂的关系也很好,又笑了。
南宫玥含笑又道:“母亲,大嫂,你们也难得有空来我这里坐,不如今日就在我这里用午膳吧,就当是忙里偷闲!”现在是年底了,柳青清如今管着南宫府的中馈,必然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林氏和柳青清自然是应下,王府中好些时候没客人留下用膳,厨娘逮到机会,是十八般武艺都使了出来,做了一桌子的好菜,不止是好吃,而且还赏心悦目得紧。
酒足饭饱后,林氏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南宫玥忙道:“母亲,您可是昨日没休息好?不如去客房里小憩一下吧。”
林氏颔首道:“昨日是忙得半宿没睡……”她突然发现说漏了嘴,立刻改口道,“我是说昨晚有些失眠……”
看着女儿一霎不霎的清亮眼眸,林氏再也扯不下去,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柳青清叹了口气,道:“二婶婶,我们也别瞒着三姑奶奶了。”顿了顿后,她对南宫玥道,“三姑奶奶,其实是祖母她病了。”昨儿她和林氏正打算来镇南王府看望南宫玥,谁知道突然出了这件事,便被耽搁了。
“祖母病了?!”南宫玥眉心微蹙,“是什么病?”
柳青清无奈地答道:“昨儿,祖母被三婶婶气晕了,不过没什么大碍,请了大夫后,很快就醒了。大夫说祖母是一时气急攻心,无大碍,服几剂安神静气的汤药即刻,不过年纪毕竟大了,还是要好生养着,少动气。”
被黄氏气晕了?南宫玥难免露出讶色,黄氏不是暂时被禁足了吗?
柳青清继续道:“前些日子,广平侯夫人不是来府里为幼子给四妹妹提亲吗?这件事我本来是瞒着三婶婶的,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竟然被三婶婶给知道了。哎,也是我轻忽了,之前三婶婶安分了好些日子,我便也没太看着她,谁知道她竟然收买了守侧门的婆子,让她给备了车马,就悄悄地溜出了府去……”
南宫玥眉头微动,“难道说三婶婶她去了广平侯府?”
柳青清叹息地点了点头:“不错。她还把四妹妹的庚帖都给了广平侯府,回府后,口口声声说,待广平侯府合了八字后,就会上门来下小定!”
庚帖也给了,相当于婚事定了一半了,黄氏做到这地步,那可不就是逼着苏氏一定要答应这么亲事!南宫玥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也难怪苏氏气坏了。
苏氏一辈子当家做主惯了,临到老居然被庶子媳妇给玩了一把。
广平侯夫人两次登门南宫府提亲,南宫府都没有应下,如今黄氏一个庶子媳妇大咧咧地跑到广平侯府去应下了亲事,那其中可不就是有猫腻!
虽然苏氏心里也打算应下这门亲事,可知道长子不同意后,也就私下里嘟囔几句,早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可万万没想到黄氏竟然来了这一出,简直丢脸丢到广平侯府去了!
不!指不定过几日,整个王都都知道他们南宫家的姑娘嫁不出去,“求”到广平侯府让人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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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8栽赃
柳青清的面色不太好看,脸上露出一丝疲惫。
出了如此的事,苏氏不止是又把黄氏给关了起来,昨日还狠狠地训斥了自己一顿。如今府里是她在管事,府内的门禁不够森严,自然她也有责任。
苏氏的性子南宫玥再了解不过,一看柳青清疲惫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也被牵连了,柔声安慰了一句。
柳青清看了林氏一眼,又道:“昨儿也苦了二婶婶了,在祖母榻边侍疾,大半宿都没睡好。”
原来如此!南宫玥沉吟片刻后道:“母亲,大嫂,我随你们回一趟南宫府吧。”
林氏犹豫了一下,担心问道:“你可以去吗?”
“放心吧。”南宫玥轻笑着说道,“王府又没被封,我自然能回娘家。”
而且,这一趟回去,也能让有心人看到,镇南王府好着呢,皇帝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这么一来,焦虑之下,才会有错招。
林氏和柳青清闻言也不反对了。
苏氏毕竟是南宫玥的祖母,苏氏病了,南宫玥既然知道了,还不去探病,难免会落人口舌。
百卉在一旁道:“世子妃,奴婢这就吩咐人去备车……”
“那奴婢去取药箱。”百合接口道。
于是,半个多时辰后,南宫玥、林氏和柳青清便抵达了南宫府,直接往荣安堂而去。
三人在丫鬟的引领下进了内室,内室中暖烘烘的,大概因为苏氏年纪大,内室中多放了一个炭盆,熏得南宫玥的小脸一下子红了。
苏氏靠着一个大迎枕半躺在榻上,额头带了一个狐毛抹额,脸色看来非常憔悴,好像一下子又老了好几岁。
苏氏并不知道镇南王府昨日被查抄之事,见到南宫玥回来,很是欣慰地向她笑了笑。
南宫玥给苏氏行过礼后,便道:“祖母,由孙女为您搭个脉可好?”
丫鬟立刻搬来一把杌子给南宫玥,南宫玥坐下后,便为苏氏把脉。
众人都是静悄悄地看着南宫玥,只见她伸出三根手指搭在苏氏的腕上,沉吟片刻后,便收起了手,然后又要来大夫开的方子看了看,点头道:“这方子不错,就按着这个服吧。”
虽然早知道苏氏无大碍,但是南宫玥这么一说,众人还是松了一口气。
跟着,南宫玥向百卉使了一个眼色,又对苏氏道:“祖母,我来为您行针顺气。”
百卉忙从药箱中取出针包,又备好了烛火。主仆俩搭配极为默契……一盏茶后,南宫玥就收了针。
苏氏展颜道:“玥儿,我觉得胸口舒服多了。”似乎连气色看着都好了一分。
南宫玥柔声劝道:“祖母,您还需要好好休息,切莫再动气。”
苏氏点了点头,但一想起三房的那个蠢货,还是让她心里的气很是不平。
这时,外面响起了丫鬟行礼的声音:“见过三老爷!”
苏氏顿时眉头一皱,火气又上来了,南宫玥暗暗摇头,以苏氏的性子如何能好好养病。
很快,就是一阵挑帘声,南宫秩走了进来,面容苦涩地向苏氏作揖道:“母亲,您身体可好些没?”
苏氏不客气地冷笑道:“没让你媳妇给气死就算好了!”
南宫秩身子一僵,俯得更低,道:“母亲,儿子替黄氏向您赔罪了!”
“赔罪就免了。”苏氏挥了挥手道,“如此的儿媳我可消受不起!既然她这么喜欢做主,那就让她回黄家做他们黄家的主去!”
言下之意竟是要休掉黄氏!
苏氏这是气得失去理智了,这自古以来,就有三不去,其中第二条就是与更三年丧,不去。意思是说和丈夫一起为其父亲或母亲守孝三年的,不能休。
而黄氏为南宫皓守了三年孝。
这个道理南宫秩如何不懂,但他还是面色更为难看,只能哀求道:“还请母亲还在儿子和昊哥儿的面子上……”
往日里苏氏还会给这个庶子一点情面,但这一次她真是气坏了,怒道:“老三,莫不是连你都要忤……”
“母亲!”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男音打断了苏氏,只见南宫秦挑帘进入屋内。
南宫秦先是温言让林氏她们出去一下,只留下了他们母子三人在内室中。
片刻后,南宫秦和南宫秩走了出来,两人的神色中亦有几丝疲惫。
南宫秦吩咐柳青清派人去广平侯府递个消息,就说是黄氏突然患了重病,卧床不起了。若是广平侯府识趣,就该知道怎么做了。
柳青清忙遣人去办了,南宫玥则陪着林氏返回内室与苏氏说话,不知不觉又过了近一个时辰,眼看着苏氏面露疲态,她们正打算告退,就见一个小丫鬟步履匆匆地来了,低眉顺目地禀告道:“老夫人,二夫人,大少奶奶,广平侯夫人来了,说、说已经合过四姑娘和程四公子的八字了,是大吉,所以特意来下纳吉礼……”小丫鬟知道这几天府里为了四姑娘的婚事闹得鸡飞狗跳的,因此有些胆战心惊,屏息地等待着苏氏的反应。
南宫玥和林氏面面相觑,没想到南宫府的态度已经如此明显了,广平侯夫人居然还是上门了。
但这事是黄氏有错在先,既已与程四公子换了庚帖,只要广平侯府认下了,这场婚事其实已成定局。方才南宫秦让柳青清派人去传话,也就是想让广平侯府能够含混过去,偷偷还回庚帖,两家面子上好看而已。
苏氏沉吟片刻,揉了揉眉心道:“晟儿媳妇,你先去招呼一下广平侯夫人。”跟着又吩咐丫鬟,“去把三老爷和三夫人叫来!”
柳青清心里明白今日这事应该是会有个定论了,忙应声而去。
不一会儿,黄氏便由着两个婆子带来了,不甘不愿地行了礼。
紧跟着,南宫秩也来了。
苏氏心里冷笑不已,道:“老三媳妇,广平侯府来了……”
黄氏闻言顿时眼睛一亮,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母亲,您就可怜可怜琳姐儿,同意这门亲事吧!琳姐儿嫁到广平侯府去,总归是对南宫府有助益的啊!”
苏氏懒得与她多说,只是淡淡地说道:“老三媳妇,让我同意这门亲可以,但你要先答应我两件事。”她伸出一根食指,“一,等琳姐儿嫁到广平侯府后,以后有事无事也别回南宫府了……”
黄氏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地看着苏氏。苏氏的意思分明就是以后不认南宫琳这个孙女了!
黄氏直觉地朝南宫秩看去,希望他能为女儿说一句好话,却见南宫秩眼帘微垂,看也不看自己一眼。
真是没用!遇上嫡母就连话也不敢说一句!
黄氏心里嫌弃地暗道。她深吸一口气,镇定了下来,心想:只要女儿能嫁到广平侯府就好,少回娘家几趟又怎么样,自己也可以去看她。
苏氏讽刺地一笑,又比了一个手指:“二,等琳姐儿出嫁后,要么分家,要么老三媳妇你就给我到庄子里‘养病’去!”
这一下,轮到黄氏变脸了。如果分家的话,那三房可就是一落千丈,原来丈夫管着府里的庶务,若是分家,那是不是连这份差事也没了?还有以后儿子还怎么说亲?
她还没说话,已经听到一个男音坚定地说道:“不能分家!父母在,不分家。这是规矩。”
黄氏下意识地循声看了过去,只见南宫秩一脸坚定地看着苏氏。
若是不分家,岂不是要让黄氏去庄子“养病”?!
黄氏顿时面色煞白,没有一丝血色,震惊地看着南宫秩。他真是好狠的心!
她当然不要去庄子,可是琳姐儿……
想到琳姐儿之前那苦苦哀求的小脸,黄氏就一阵心痛。
为母则强,黄氏很快又冷静了下来。
待女儿嫁入广平侯府,站稳了脚跟,南宫府怎么可能不认女儿这个四姑奶奶!
而自己,即便是现在去了庄子,也不代表以后回不来,当初赵氏还不是被送走过,后来还不是又回了府。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现在还是要先帮女儿定下这门亲事才是。
黄氏咬了咬牙,狠心道:“母亲,求您同意这门亲事吧。您说的,儿媳都同意。”
苏氏一脸疲惫地挥了挥手,“我换身衣裳就去会一会广平侯夫人,你们都退下吧。”
南宫玥怜悯的看着黄氏,也就是黄氏、南宫琳这等眼皮子浅的,才以为嫁入了广平侯府就会鸡犬升天。南宫琳做下如此不风光的丑事,这广平侯夫人心里已经对她生了不喜之心,现在不过是因着朝堂之乱,想借着南宫府给广平侯府作依仗罢了,待到日后祸事了了,一个不得娘家喜爱的媳妇在婆家又能过上什么样的好日子呢?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有她后悔的时候。
而黄氏却是欣喜地笑开了,想着只要给女儿一个机会,女儿也可以像南宫琤和南宫玥一样一飞冲天!
这一天,不止是黄氏心情不错,广平侯夫人亦然,虽然纳吉礼有些仓促没有行成,但得了南宫府的准信后,她欣喜地回了广平侯府,心里想着:昨日初听镇南王府被抄家时,她还后悔自己收下了黄氏递来的庚帖,可谁知道转瞬又得了消息,锦衣卫只是马马虎虎地搜了一遍便走人了。这连抄家都没事,镇南王府果然是深得圣宠,以后有镇南王府这个姻亲护着,想必她广平侯府也能平安度过这个难关!
待到广平侯夫人走后,南宫玥也告辞回了镇南王府。
镇南王府被锦衣卫奉旨查抄的事早就传得王都上下人人皆知,这些日子以来,王都被抄查的官员府邸不在少数,虽让人心惊,却已经不至于大惊小怪了,相比之下,锦衣卫只是搜查了一遍镇南王府,一没有封府,二没有拿人,甚至镇南王世子妃还有心情回娘家,就有些让人意外了。
要知道,镇南王府是唯一被查抄却轻轻放过的府邸。
一时间,王都各府大多怀着与广平侯府相似的念头,镇南王府……不,应该说镇南王世子果然颇得圣宠,居然在这个境况下,都能幸免于难。
而消息传到了韩凌赋那里后,他更是又急匆匆地去了一趟平阳侯府。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暗地里有不止一双眼睛在盯着他,自他从平阳侯府出来后,得了回禀的锦衣卫指挥使陆淮宁便去了御书房求见皇帝。
得了刘公公禀报的皇帝,一边看着奏折,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宣。”
刘公公亲自出去宣人,不一会儿,陆淮宁大步进了御书房,单膝跪拳,抱拳道:“臣陆淮宁参见皇上。”
皇帝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刘公公赶紧让伺候的人都下去,就听皇帝面无表情地说道:“说吧。”
“是!”
陆淮宁站起身来,回禀道:“三皇子殿下接连两日去了平阳侯府。”
查抄虽然是做做样子,但不仅仅只是为了做样子,在查抄镇南王府的同时,陆淮宁便已经奉皇命盯上了王都的几处府邸。
“难道又是小三?”
皇帝的声音里含着隐忍,手不自觉的用力,把奏折都捏皱了。
韩凌赋的侧妃就是那个百越的圣女,这么说来,他倒也确实有机会与百越勾结在一起!
他面沉如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再查!三皇子的母族势微,他应该拢络不了如此多的人为他所用。”
韩凌赋的母族已经被逐出王都了,若是这个儿子真能扮猪吃老虎,瞒着他偷偷拢络了这些重臣要臣,皇帝恐怕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皇帝顿了顿,沉声道:“还有吕文濯,也给朕好好查查他。”
皇帝总想着当日早朝时的那一幕,尤其是官语白的那些话更是时时在耳边回荡,让他实在无法忽视不理。
内阁首辅吕文濯,在这大裕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他被背叛了自己的话……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就会让皇帝寝食难安。
陆淮宁恭敬应命。
皇帝顿了顿,又问道:“镇南王世子妃可还安好?”
陆淮宁忙道:“臣将皇上的口喻与世子妃说了,世子妃温良贤淑,嘱咐下人们任由臣搜查,不得干扰。”
“玥丫头就是识大体。”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让陆淮宁退了下去。
待到御书房里只剩下刘公公一个人的时候,皇帝突然开口说道:“怀仁,你怎么看?”
刘公公被吓了一跳,忙讪笑着回答道:“奴才自然是听皇上的。”
皇帝嗤笑了一声,过了许久,才喃喃低语,“真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啊……”
也不知这“白眼狼”指是三皇子,还是与百越勾结的朝臣,又或是百越……刘公公完全不敢答话,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自打镇南王世子被弹劾又不了了后,便有一些府试探的递了帖子上门,但全都被一一婉拒了。不仅如此,镇南王府紧闭府门,除了平日的采买外,就连下人们也不得随意出门。
连着几日闭门谢客后,镇南王府内早就又收拾得焕然一新,仿佛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但是那一日锦衣卫如秋风扫荡般的行为已经在王府中不少下人的心中铭刻下了深深的印记,人心惶惶。
萧霏的日子倒是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她的生活本来就简单,只要有书看,怎么都无所谓。
南宫玥的小书房对她来说就好似宝库一样,总能找到一些让她欣喜若狂的孤本古籍,沉醉在书中,没几日就仿佛忘了那日锦衣卫来查抄时的恐慌了。
她一如既往的早上卯时三刻起身,辰时一刻去到抚风院陪南宫玥一起用早膳。
可是这一日,她一进院子,就见一个矮胖的婆子跪在青石地板上瑟瑟发着抖,面容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萧霏有些奇怪,一进堂屋,百合便应了上来,行礼道:“大姑娘,世子妃早上起来喉咙有些痒,正在里头喝姜汤……要不奴婢先给您上早膳吧?”
“不必了。”萧霏摇了摇头,担心地问道,“大嫂可是受了风寒?怎么不让大嫂多歇息一会儿?”
百合忙答道:“回大姑娘,世子妃说她喝了姜汤就没事了。”
想想南宫玥医术高明,萧霏放下心来,跟着又朝跪在屋外的那婆子看去,又问:“那个婆子是怎么回事?可是犯了什么错?”
“大姑娘,那婆子昨儿夜里偷了库房里的几件器皿,想要偷偷溜出府去,结果被府中的护卫抓住了,正在等世子妃发落呢!”百合条理分明地回道。
萧霏眉头一蹙:“既然大嫂身子不适,如此琐事就别麻烦大嫂了,直接把这婆子杖责二十以儆效尤,然后送官府去便是。”
萧霏做的还算手下留情,这下人胆敢偷窃主子家的财物,便是几棍子打死也不为过。
百合含糊地应下,一边给一旁的画眉使了个眼色,画眉悄无声息地进了内室,把萧霏对那婆子的处置禀告给了南宫玥。
南宫玥这时正在漱口,听完后微微勾唇。
一般的府邸出了这种刁奴,想着家丑不宜外扬,也不会送官府,一般都是打一顿,然后找个人牙子来卖了了事。
不过以萧霏的性子,没有直接把人送去官府,还知道杖责这婆子以威慑其他的奴婢已经是难得了。
南宫玥微微点头道:“就按照大姑娘的意思做吧。”萧霏既然已经下令,南宫玥也不会去抹她的面子,也好借着这次的机会让萧霏也在下人面前立立威才是。
片刻后,那婆子就被人拖下去杖责了……
南宫玥故意等到外面清静了,才姗姗来迟地走出了内室。
这时,丫鬟们已经很有效率地摆好了早膳。
早膳后,百合这才当着萧霏的面把刚才的事禀告了一遍,南宫玥只是含笑地吩咐百合去叫来人牙子,把那婆子的家人都给发卖了。
萧霏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明白南宫玥这么做是怕这婆子的家人暗地里生了怨恨或不满,最后反而生出其他的祸端来。相比之下,自己做的还是有些粗糙了。
明明大嫂只比自己大两岁,就这般能干,自己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呢!难怪古人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实在很有道理!
这件事雷厉风行地便了结了,总算让王府中浮躁不安的人心被镇压了下去。下人们似乎瞬间从恐慌中明白了过来,现在能够主宰他们生死的是世子妃,而不是外面的纷纷扰扰。
镇南王府渐渐平静了,可是三皇子府正迎来一波新的风暴。
还在上书房读书的三皇子韩凌赋接到了皇帝的口谕,怀着一丝疑惑不解进了御书房。
“儿臣叩见父……”
韩凌赋恭敬地行了礼,然而皇帝却没有叫他起身,反而是怒声斥道,“逆子!”紧接着,一个茶杯猛地扔在了他的脚边,瞬间摔了个粉碎,茶水飞溅开来。
这到底是怎么了?!韩凌赋心中一惊,却是不敢避开,只是深深叩首道:“请父皇息怒。不知儿臣做错了什么,惹得父皇动此大怒,儿臣惶恐。”
“你还敢明知故问!”皇帝怒极而笑,冷声道,“那朕就说给你听,看你还有何话可说!你说,你是不是买通了一个叫徐福康的锦衣卫,让他悄悄地在一个从镇南王府抬出来的箱子里放了一封书信,意图构陷安逸侯和镇南王世子?!”
难道是平阳侯干的?这是浮现在韩凌赋心头的第一个想法。
虽然这么想着,但他立刻为自己辩解:“父皇!绝无此事,儿臣冤枉,定是有人在陷害儿臣,还请父皇明察秋毫!”说着,他重重地连连叩了好几个头。
韩凌赋心中其实有些忐忑。
他的确是去过几趟平阳侯府,与平阳侯商量有什么法子可以给官语白和萧奕再烧把火,让父皇可以果断的给他们定下罪名……平阳侯当时是说可以联合几位朝臣,继续弹劾,只要证据确凿,父皇一定不会再姑息的。难道,平阳侯说的证据就是这个?
他瞒着自己私下栽赃萧奕,还被父皇发现了?
若真是如此,那平阳侯行事也实在是太不谨慎了!
既没知会自己一声,还引火自焚地把这把火烧到了自己的身上!
韩凌赋心中不悦,但是他也知道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暴露了平阳侯的,不然他勾结朝臣构陷官语白和萧奕之事也会跟着曝光,那么对他失望的就不止是父皇,还有朝中的文武百官了!
那他的前程就真的是彻底毁了!
韩凌赋越想越心惊。
皇帝面沉如水,目光冷洌:“是要朕把那徐福康叫来与你对质,你方肯认罪?”
韩凌赋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心跳砰砰地回荡在耳边。可他随即便想到父皇为何不拿出此人的口供呢?难道说……
韩凌赋咬了咬牙,俯首道:“父皇,儿臣是被人陷害的!儿臣愿与此人对质!”
皇帝沉默了。
御书房中寂静无声,一旁的刘公公几乎不敢呼吸,但是下方的韩凌赋反而心有些定了。看来不是父皇不想,而是拿不出来吧……
皇帝紧紧皱着眉,面沉如水。
小三不畏惧与那锦衣卫对质,到底是他真的问心无愧?还是他根本就知道,那个锦衣卫已经死了?!
那个锦衣卫是畏罪吞毒自尽的,很像是一名死士,而他的家人也根本不在王都,踪迹难寻……
皇帝又深深地看了韩凌赋一眼,许久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皇帝终于沉声道:“此事朕会彻查,你暂且回皇子府,没有朕的命令,这段时间闭门不得外出。”
韩凌赋暗暗地长舒一口气,他赌对了!
虽然心中还有些不甘,但是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伏身领罚:“是,父皇!”
看着他恭顺地倒退出了御书房,皇帝的眼中晦暗莫辩。
这个表明看起来恭敬的儿子,这些年来心越发大了,没少自作聪明的在背地里做些蠢事!
想起当日官语白所建议的静观其变,果然,他马上就心急地露出马脚了……
这件事,自己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皇帝沉声道:“去把陆淮宁叫来。……还有,安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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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9秘密
官语白到了御房书的时候,皇帝正在与陆淮宁说着话,见他来了便点点头,示意他免礼。
官语白站在御前,淡雅如风,目光中更是透着温和平静。
“赐坐。”
御书房里伺候的人早已遣了下去,只留下了刘公公,皇帝一声令下,刘公公亲自搬来了凳子让官语白坐下。
皇帝深深地望着他,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语白,朕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皇帝的样子有些疲惫,面色更是灰暗极了。
官语白缓缓开口,说道:“皇上但请说无妨。”他的声音轻缓,仿佛能够抚慰人心般,平静着皇帝的心绪。
“语白,朕怀疑那个与百越勾结之人便是朕的儿子。”皇帝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量说出了这句话,随后便叹息着摇了摇头。
“不知皇上怀疑的是哪位皇子?”
皇帝又是一声叹息,“朕的三皇子。”
就算皇帝想相信自己的儿子,可是韩凌赋的实在太可疑了,他的侧妃是百越圣女,而他从前领着理藩院差事的时候,又和百越使臣关系甚好,现在又……实在让皇帝不得不怀疑。
皇帝把方才的事与官语白说了,随后又道,“语白,你说朕该怎么办?”
官语白垂眸沉思了片刻,起身作揖道:“皇上,恕臣直言,此事涉及重大,单凭三皇子殿下恐怕是做不下来的。除非……”他顿了顿,语带深意地说道,“在朝堂之上,有人帮他。”
“帮他?”皇帝沉思了片刻,喃喃道,“莫非是平阳侯?……陆淮宁。”
陆淮宁忙抱拳应道:“臣在!”
皇帝直视着他说道:“朕让你派人盯着平阳侯的,可有消息。”
在陆淮宁上次禀报说,韩凌赋连接两日去了平阳侯府后,皇帝就让陆淮宁派人盯着了。锦衣卫出马,自然不可能毫无收获,就听陆淮宁恭敬地禀报道:“启禀皇上,平阳侯夫人前两日曾与身边的嬷嬷抱怨说,三皇子殿下总往他们府里跑,想求平阳侯帮他。但是二公主害得她的女儿和亲西戎,他们平阳侯府早就和三皇子殿下恩断义绝了,他跑再多次也没用。”
皇帝微微皱了一下眉
平阳侯夫人这番话可谓是有些“大逆不道”,曲葭月和亲乃是为国为民,平阳侯一家居然心生不满……好吧,皇帝也承认这件事是二公主做得不地道,他们不满也是常理之事,私下里说说也就算了,皇帝觉得自己还算是一个明君也就不去计较了。不过,以平阳侯夫人的说法,小三是去找过平阳侯,但平阳侯是拒绝了他?
这么说来,和小三勾结的不是平阳侯?
皇帝不禁又想到吕文濯。
皇帝沉思着,而官语白却在听到陆淮宁的禀报后眉梢微挑,似是有些惊讶,但唇边随之浮起浅浅的笑意,气息也随之更温润了几分。
既然如此,他“帮”平阳侯一把,又如何呢……
“皇上。依臣之见,平阳侯府只在军中稍有威望。”官语白开口了,声音如清风徐徐,“而此次之事,先从御使开始,朝堂之上,皆以文臣口诛笔伐,相互诛连,以平阳侯而论,应该做不到。”
皇帝略有所思道:“语白说得有理。……那语白觉得何人更有可疑?”说到这里,他有些审视的看着官语白。
“皇上。”官语白轻缓地说道,“与其臣在这里猜测,不如试一试,更加一目了然。”
“怎么试?”
“既然三皇子殿下有可疑之处,皇上可继续向他施压。”官语白意有所指地说道,“如此,若殿下是被诬陷的,自然不会有任何不妥的举动,可若是真如皇上所猜测的那样,那么殿下定会想法子脱罪,因而,只需要盯紧了殿下便是。”
见皇帝在思考,官语白又接着说道:“如今朝堂……不,应该是整个王都都有些人心惶惶不安,皇上不应再扩大这种恐慌。”
皇帝微微颌首,说道:“……陆淮宁。派人守着三皇子府,一有异动就立刻来禀报朕。”
陆淮宁赶紧应是。
陆淮宁出了御书房后就迅速调来了人手,才不过片刻工夫,就已经在暗中将三皇子府围得严严实实。
然而对于这一切,韩凌赋却并不知晓,他甚至都不知道皇帝居然已经对他疑心到了如此地步。他匆匆地回了府后,就立刻写了一封信,命亲信带着去了平阳侯府。
然后就焦急地等待着……却不想这一等就等到了腊月初八。
腊月初八正是腊八节,尽管近日来王都风云不断,让不少人家都惶惶不安,很多宴席也都停了下了,但腊八毕竟是个重要的节日,大大小小的府邸也不禁为之忙碌起来。
镇南王府也不例外。
一大早,王府中就弥漫着香浓的腊八粥的味道,南宫玥就是在这股香味中睁开了眼。
也不知道阿奕有没有吃上一碗腊八粥?
想到这两年来都不能和阿奕一起过腊八,南宫玥就不禁有些失落,但很快对自己说,以后他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这次的腊八节,南宫玥过得还算轻松,萧霏体贴地为她分忧,帮她管起了腊八节的诸多事宜,因而南宫玥只需着上世子妃大妆,等着宫里赐粥便是。
这时,百卉来了。
南宫玥挥手让屋里的人退下,就见百卉福了福身,回禀道:“世子妃,朱兴说公子交代的书信已经备好,稍后就会送去三皇子府。”
南宫玥微微颌首,说道:“一会儿,你去告诉朱兴,这件事千万不能有差池。”其实送信这种事,官语白自有人手可以去做,但是南宫玥想着或许是因为现在阿奕不在,他才会特意以此向这些忠于阿奕的人表明立场。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她必要让人办得妥妥当当。
百卉慎重应道:“是。”
“时辰不早了,我们去武寿堂吧。”
南宫玥说着,就出了门,又让百合去把萧霏也叫过去。
南宫玥在武寿堂坐下没多久,萧霏便随着百合步履匆匆地来了,她身后的桃夭手里拎着一个红木食盒。
给南宫玥见礼后,萧霏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说:“大嫂,你可要看看摆好的粥盒?”
南宫玥以为萧霏是第一次主事,所以有些不安,便道:“霏姐儿,你看着好便好。”反正无论是粥盒的图案还是送粥的名单都有去年的旧例可以遵循,出不了乱子的。
萧霏原本闪着火花的眼眸仿佛被浇了一桶冷水似的,整个人都有些蔫了。
南宫玥这才意识到自己错了,忙改口道:“霏姐儿,我还是看看吧。”
萧霏顿时又展颜,桃夭忙打开了粥盒,飘出一阵浓浓的香甜味。
南宫玥一看那粥盒,便笑了。
粥盒里,还是用果脯、荔枝肉、桂元肉、桃仁、松子、染红的瓜子等摆的图案,却非往年的吉祥图案,而改成了岁寒三友,看那构图便知道萧霏是花了心思的。
南宫玥微微一笑,赞道:“霏姐儿,这图案是你让厨房摆的吧?”
萧霏腼腆地点了点头,而一旁的百合却是忍不住腹诽:这一次也算是苦了厨房了。要把一个粥盒铺成这样,那是花了多大的心力啊!
说话间,鹊儿就进来禀告道:宫里赏赐的腊八粥终于到了。
南宫玥和萧霏一起同二门领粥谢恩。
萧霏不止是命人给内侍们都塞了红封,还送了他们一个粥盒,內侍们受宠若惊地连声道谢。
宫里的粥车走了,接下来又去了长安侯府、宣平伯府……
王都的各个府邸很快就一一收到了皇帝赐下的腊八粥,然而在三皇子府上,韩凌赋等了整整一日,直到太阳西斜,依然没有等到赐粥的内侍。
韩凌赋面色阴沉得仿佛可以滴出水来。
自从那日给平阳侯去了信后,平阳侯再没有任何音信传来。
而现在,父皇也没有给他赐粥,虽然只是一碗腊八粥,但足以代表了父皇的态度。
恐怕不到明日,王都上下就都要知道自己没有被赐腊八粥的事了,届时那些人会怎么看待他?他可是堂堂皇子啊!
果然,父皇是疑心他了!
这个念头,让韩凌赋不禁惶惶不安,他不敢想象自己勾结百越构陷朝臣的事情一旦被父皇知道,自己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他是皇子,此事也不涉及谋反,应该是不会被赐死的,但是从此再不得圣眷是肯定的。若是那张位子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话,对韩凌赋而言简直就比死还要可怕,还要绝望……
平阳侯,他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如果不是他轻举妄动,自己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韩凌赋一面在心里把平阳侯恨个半死,一面也只能倚靠他,继续期盼着他能够尽快回信,与他共同商议对策。
韩凌赋心乱如麻,他在书房里再也坐不下去了,推开门走了出去,迎着腊月的寒风漫无目地在府里随意走着,穿过庭院,穿过花园,穿过一座小桥……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来,便发现星辉院出现在了前方。
筱儿……
韩凌赋的脑海中不由浮现起了白慕筱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回想起来就让他心神荡漾。
可是想到两人上次不欢而散,他又有些犹豫。
在原地踌躇了片刻,他终于还是不想违背自己的本心,大步走进了星辉院。
院子里的几个下人在看到韩凌赋的那一刻露出明显的惊讶之色,很快上向韩凌赋行礼。
“白侧妃呢?”韩凌赋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问。
几个奴婢面面相觑,跟着其中一个丫鬟大着胆子回禀道:“回殿下,白……白侧妃已经去庄子了。”说到后来,那丫鬟的舌头已经开始打架了,战战兢兢。明明是三皇子殿下令白侧妃去的庄子,怎么现在又好像都忘了呢?……哎,这主子的事真是令人无法理解,只求别迁怒到她们这些奴婢身上才是。
韩凌赋一瞬间恍惚了一下,然后对自己说:是啊,筱儿已经去庄子了。
他恍然地看着四周,平日里熟悉的一砖一瓦,在没有筱儿以后,便仿佛陋室一般,再没有光辉。
韩凌赋魂不守舍地走出了星辉院,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没有了筱儿,他有了心事,也无从述说!
为何筱儿就是不理解他的心意,非要口口声声地说要离开他呢!
韩凌赋眼中闪过一抹痛楚,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殿下……”
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在韩凌赋的身后响起,韩凌赋转身,就看到摆衣正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她身形比小产前更显单薄,寒风吹抚着她发丝,一双蓝眸更透着楚楚可怜。
“摆衣。”韩凌赋先是一怔,随后走了过去,微微皱眉道,“你怎么不穿斗篷就出来了。”
摆衣含情脉脉地望着他,说道,“妾身几日未见殿下了,所以……妾身是特意来找殿下的。”
韩凌赋的心不禁柔了几分,见她衣着单薄,于是说道:“去你那儿说话吧。”
摆衣温婉应是,于是两人便一起回了她的水漓院。
屋里烧着银霜炭,一进去就是一阵扑面而来的暖意,摆衣亲手端上了热茶,几口茶下肚让韩凌赋一直紧绷的弦也随之放松了不少。
摆衣含笑道:“殿下,妾身替您捏捏肩膀吧。”
韩凌赋下意识地想拒绝,但见摆衣已经站了起来,便应了。
摆衣一边替他捏着僵硬的肩膀,一边试探地问道:“殿下近日似是心事重重,妾身可否当殿下的一朵解语花?”
摆衣不久前收到了阿答赤让人递进来的信,原来阿答赤昨日去给刑部大牢里的奎琅殿下送东西的时候,被拒绝了,说是大裕皇帝不准他们随意递东西进去。阿答赤当场就傻了眼,原来还好好的,他们每隔两三天都会送些吃食,毕竟殿下住在牢里实在委屈,可怎么突然就不能送了呢?
阿答赤自觉不太妙,立刻命人递信给摆衣。
这几日韩凌赋闭府不出,本就让摆衣有些奇怪了,一收到阿答赤的信,更是不安,等不及的便来找韩凌赋了。
韩凌赋不禁叹息,此事毕竟与他和百越的结盟有关,便大致的把事情说了。
摆衣的俏脸立刻就僵了下来,所幸,韩凌赋看不到她的表情,还在焦躁地说道:“……也不知道平阳侯是怎么办事的,居然这般不小心。”
真是没用!摆衣在心里暗恼道,好好的局面居然也能让他弄成这样,还是位皇子呢,简直太窝囊了!
摆衣面上忧心忡忡地问道:“殿下,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待平阳侯回信再说……”
他与平阳侯现在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蚱蜢,他不相信平阳侯会不愁。
话虽如此,在这一日日的煎熬下,韩凌赋依然觉得心身俱疲。
“殿下。”
正在这时,小励子叩响了门,在屋外低声道:“奴才有要事禀报。”
韩凌赋随口说道:“进来。”
小励子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喜色,他先是看一眼摆衣,这才说道,“殿下……平阳侯递信来了。”他知道三皇子殿下近日为了平阳侯迟迟不给回信而焦虑,好在,终于收到信了,殿下的心情应该也会好吧。
“平阳侯?!”
果然,韩凌赋心中一喜,忙不迭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地说道:“快把信给我!”
小励子赶紧递上信去。
韩凌赋匆匆拆开,这一刻,他就连手都有些颤抖了。
韩凌赋一目十行地看着,平阳侯在信中说自己的府里被盯梢了,所以没有及时回他的信。并说到如今的情况对他们很不利,必须得有更加有利的靠山,替他在皇帝面前说话。
而平阳侯提到的这个人,便是当朝首辅吕文濯。
韩凌赋紧接着又看了第二页信纸,神色随之一愣,好半天都没有动静。
摆衣在一旁正等得焦急,见状,也不顾会不会惹来他不快,轻轻地唤了一声,“殿下?”
韩凌赋回过神来,将信纸紧紧地捏在了手心里。
“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摆衣一副忧心的样子,“……莫非平阳侯带来的是坏消息?”
“不算坏消息。”韩凌赋考虑了一下,终于还是直言道,“平阳侯说目前的情况对本宫来说不是太妙,但也没到太糟糕的地步。内阁首辅吕文濯一向颇得父皇信重,若是他肯为本宫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的话,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摆衣心中一喜,面上则是颇为韩凌赋着想的问道:“那吕首辅如何才肯帮殿下?”
韩凌赋将信纸塞进了袖子里,勾起唇角道:“本宫会让他帮我们的。”
他虽然和吕文濯没有交集,但是平阳侯却告诉了他吕文濯的一个秘密,一个天大的秘密!
直到这时,韩凌赋才知道那日早朝时,吕文濯为何会出言帮他,其实吕文濯并不是要帮他,而是为了要彻底踩下官语白。
原来当日,构陷官家军的,以致官家灭门的除了燕王,还有他——吕文濯!
想来当官语白回了王都,并一日比一日更得盛宠时,吕文濯一定寝食难安吧。自己与他到底是站在同一边的,他们的敌人是同一个人,他一定会帮自己的!
“本宫先去书房了,你好生休息,近日天寒,若要出门还是要披件斗篷才是。”韩凌赋说着,便往外走去,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给吕文濯去信了。
看着韩凌赋自信离去的背影,摆衣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
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都快到元月了,奎琅殿下离开百越都大半年了,百越国内一定也在焦急地等待殿下回去。
无论如何,这件事千万不能差错……
大裕距离百越实在太远了,以至于摆衣并不知道,百越此时已经发生了一番翻天覆地的变化……
百越的四皇子努哈尔即将登基!
此时的努哈尔正在内侍的服侍下试穿着登基大典上用的冕袍,又戴上了金缕冕冠,站在偌大的铜镜前,意气风发。
从明日起,他努哈尔就不再是百越的四皇子,而是百越的新王了!所有百越的臣民都将在他的脚下俯首成臣,那是何等的快意!
整个百越又谁能料到朝堂上下能在短短的半月间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努哈尔表情中,流露出一丝志得意满。
那一日和萧奕分别后,努哈尔就依萧奕的吩咐,在几日后去见了二皇子表示效忠之心,起初,二皇子根本没有把他当一回事,不过是虚情假意一番。努哈尔心下明白,便把五皇子和六皇子结盟之事透露给了二皇子,二皇子当然不信,直到如他一般天一宫亲眼看到了证据。二皇子出手如雷霆之势,当下就将两位皇弟围堵,接下来有一个发展出乎怒哈尔的意料,就是二皇子竟然出手杀了五皇子。
二皇子斥责六皇子忘恩负义,谁知道六皇子反而不屑地表示,他早就知道二皇子有了异心,他所做的不过是为他的大皇兄守护这个王位。兄弟俩虽然一番争执,但二皇子终究还是没忍心杀死他的同母兄弟,把六皇子软禁了起来。
天一宫事变后,当晚宫中就突然传来了百越王病危的消息。
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急急地进宫希望得到百越王的传位以名正言顺地登上王位,他们却不知道早已经落入了他努哈尔的陷阱。
当日,二皇子和三皇子一过宫门,努哈尔就率领他的“亲卫队”出现了,“义正言辞”地以二皇子和三皇子意图逼宫造反为由,毫不留情地将两人诛杀。
就像大裕那句俗语说得那样:树倒猢狲散。一见二皇子和三皇子血溅当场,他们的手下亲信立刻弃械投降。
四皇子心里也明白倘若二皇子和三皇子没失掉他们的左膀右臂,那么自己恐怕还没那么容易得手!不过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最重要的是他胜了!
当百越王听说他一日折损三子的时候,一口气没喘上来,就心疾发作了……努哈尔下意识地想替他叫御医,但很快又迟疑了……毕竟百越王只要活着一日,自己就一日无法登基。
那一晚,百越王驾崩了!
满朝文武还来不及反应,就在短短几日中,被努哈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清洗了一遍,至此,朝堂中再也没人敢质疑宫变那一天的事。
谁也无法挡在四皇子殿下的前面了!
夜渐渐地深了,四周寂静无声……
“殿下,天色不早了,登基大典明日一早就要开始,您是不是该歇息了?”内侍恭敬地俯身行礼。
“孤……本王还不困!”努哈尔此刻热血沸腾,根本毫无睡意!而且,他也舍不得脱下这身冕袍,更舍不得睡皱了它!
他只期望着明日眨眼就能到来。
“你们都下去吧!”
努哈尔看也懒得看內侍一眼,不耐烦地挥退了他们,却久久没有等来內侍应诺的声音。他感觉有一丝怪异,正欲回头去看,却听一个熟悉得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声音突然响起:“四皇子殿下,真是好大的威风啊!”语气中透着一丝淡淡的讽刺。
努哈尔的身子一瞬间仿佛被冻结般僵住了,缓缓地转身看了过去,先是看到內侍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莫修羽正抱胸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仿佛他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罢了。
努哈尔差点没变脸,但他还是按捺住了,深吸一口气,朝他梦寐以求的王座看去,只见那里不知何时已经坐着一个昳丽的青年,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没什么诚意地致歉道:“这么晚还来叨扰殿下,真是不好意思了!”青年慵懒地斜靠在王座上,右手肘撑在包裹着白虎皮的扶手上,右手托着下巴,翘着二郎腿,好不自在。
350事败
努哈尔的身子一瞬间仿佛被冻结般僵住了,缓缓地转身看了过去,先是看到內侍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莫修羽正抱胸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仿佛他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罢了。
努哈尔差点没变脸,但他还是按捺住了,深吸一口气,朝他梦寐以求的王座看去,只见那里不知何时已经坐着一个昳丽的青年,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没什么诚意地致歉道:“这么晚还来叨扰殿下,真是不好意思了!”青年慵懒地斜靠在王座上,右手肘撑在包裹着白虎皮的扶手上,右手托着下巴,翘着二郎腿,好不自在。
努哈尔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王座,心中波涛汹涌。
对方是在警告自己吧!
没有他,自己此刻就不能王袍加身;没有他,自己此刻还在夹缝中生存;没有他,自己也不可能轻易地将二皇子和三皇子诛杀……
想到宫变那日,鲜血几乎将整个宫门染红,惨叫声、奔逃声、兵器碰撞声、杀戮声……此起彼伏。若非努哈尔也数次上过战场,怕是已经要吐了。
而这位萧世子却若无其事地站在血海中,半边的脸上溅满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血,可是他满不在乎,甚至懒得擦一下,就这么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云淡风轻地述说起下一步计划……
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为何百越传言中这个大裕的镇南王世子如同恶鬼一般!
他们百越有一句老话,越美丽的东西就越危险,所以越色彩艳丽的蘑菇就越毒,越色彩斑斓的蛇就越让人致命……这个萧世子就是一个披着华丽人皮的恶鬼,一个人世间的杀神!
“萧世子……”努哈尔讷讷地脱口而出。
萧奕眉头一扬,坐在那里拱了拱手,道:“恭喜殿下明日就可登基为王!”
努哈尔却再也笑不出来,原本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就算他为王又如何?他还不是要受制于人……
他咬了咬牙,俯首作揖——在百越没有跪礼,没有伏礼,他所行的长揖礼已经是下位者对上位者,臣子对王上的礼节。
“萧世子言重了。”努哈尔僵硬地赔笑道,“这一切都是仰仗世子,不知道世子今日来有何吩咐?”有道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即便要受制于萧奕,也比受制于他的兄弟好!再说,等萧奕走了,自己在这百越还不是万人之上的王者!
努哈尔迅速地调整了心态。
萧奕了然地看着努哈尔,没有漏掉对方那些细微的表情变化,他也不在乎,只要这个努哈尔乖乖听话就好。
无事不登三宝殿,萧奕此行来王宫中当然不是为了恭喜努哈尔即将登基。
“殿下,我要你做一件事……”
萧奕缓缓地道来,寥寥几语听得努哈尔再也抑制不住地猛然抬起头来,脸上充满了惊诧之色,没料到萧奕竟然会提出这个要求……
不过这个要求再简单不过,对努哈尔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他当然不会傻得违逆萧奕的意思。
努哈尔含笑作揖道:“萧世子,这个简单,本宫立刻就去吩咐……”
“不急,一个月后再办吧。”萧奕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袍道:“可惜本世子不能留下来亲眼见证殿下的登基仪式了。”
萧奕要走了?!努哈尔顿时眼睛一亮,却不敢显露出来,只能用惋惜的口吻说:“萧世子为何不多留几日呢?也让好本宫一尽地主之谊,带萧世子看看我百越风情才是。”
“那倒也是……”萧奕故作迟疑,见努哈尔面色一僵露出后悔之色,却又语锋一转,“只可惜本世子还有要事必须尽快回南疆。”
听到这里,努哈尔又暗暗释然,正想说几句客套话,谁知那该死的大裕镇南王世子又道:“不过小莫倒是打算在百越好好玩上一阵子,殿下不如把小莫当做是本世子一样招待一下如何?”
努哈尔的心脏随着萧奕的寥寥几语一惊一乍,一起一伏,简直就像是被人上上下下地抛着玩似的。听到后来,努哈尔的额头上已经是青筋直跳。听萧奕的意思,分明是要把这莫修羽留下了控制自己!
该死……
努哈尔定了定神,试探地说道:“萧世子,那本宫的解药……”
萧奕似笑非笑地看了努哈尔一眼,“殿下莫心急,本世子这不还没离开百越吗?本世子与殿下合作得如此愉快,当然是希望长长久久下去,殿下且宽心。”
努哈尔又如何宽得了心,可是现在还不是与萧奕翻脸的时候,他初登王位,整个百越百废待兴,朝堂经过一番清洗尚且稚嫩,周边的小族还在虎视眈眈,这个时候自己还是得先坐稳这个王位,把持住朝政才行。
对于努哈尔在想些什么,萧奕心里再清楚不过,也正是如此,他才忽悠着努哈尔在宫变后自拆城墙。百越的朝政本该相对稳固,可是如今努哈尔因为顾忌其他几位皇子的余党,过犹不及地把一干能臣杀的杀,换的换,留下的和接替上去的不是他努哈尔的亲信,就是庸碌之辈,甚至在这个清洗的过程中,连自己都得以安插了不少眼线……可见这个努哈尔视野之小,难成大器!他若想坐稳王位,就不得不借助自己的力量。
萧奕微微一勾唇角,道:“天色已晚,殿下明日还要登基,本世子就不打扰了。告辞!”
萧奕拱了拱手后,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而莫修羽却故意嘲讽地回头看了努哈尔一眼,然后加快脚步跟随萧奕出宫。
他们俩潇洒地离去,而这一夜,努哈尔是注定睡不着觉了,只不过原本是因为激动兴奋,而现在却是心事重重。
长夜漫漫……
另一边,萧奕和莫修羽出了百越王宫后,就骑上马一路直往芮江城的北门而去。
凭借四皇子努哈尔的令牌,哪怕是城门已经关闭,守城的士兵也不得不为二人开门。
出了城门,几个精兵已经在城门外等着萧奕,这一趟,萧奕把此次带来的百名精兵基本都留给了莫修羽,以便他在芮江城行事。萧奕此行回南疆只随身带走了六名精兵,为此,莫修羽一直心中有些忐忑。
这已经出了城,他忍不住又道:“世子爷,您还是再带上二十个人吧!”
萧奕漫不经心地一笑:“小莫,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一旁的麻子脸笑嘻嘻地说道:“莫校尉,您就放心吧。属下们一定平平安安护送世子爷回南疆。”
莫修羽还能再说什么呢,只能道:“那属下预祝世子爷一路顺风!”
“再拖下去天都快亮了,我们走吧!”萧奕果断地一夹马腹,策马而去。
六名脚夫打扮的精兵恭敬地与莫修羽告辞后,立刻赶了上去,七匹骏马马蹄翻飞,隆隆作响地渐渐远去……
此行来南疆最重要的目的终于完成了!
萧奕真是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回王都,他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骆越城大营。
如同上次从王都来的时候是悄悄地来,这一次他亦是悄悄地回,只单独见了田禾。
百越宫变成功后,萧奕即刻派人快马加鞭地来通知了田禾,因此田禾已经知道了发生在百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一桩桩……
“世子爷!”田禾恭敬地向萧奕行礼,锐目之中掩不住敬意,“世子爷这次辛苦了!”世子爷的这一趟百越之行将换来南疆与百越之间至少十年,甚至是更久的太平,实在是太值得了!
“坐下吧。”萧奕懒洋洋地与田禾隔着书案而坐,日夜兼程的赶路让他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疲惫。
他定了定神,说道:“田将军,接下来莫校尉那边,就要麻烦将军与他时刻保持联络,务必掌握住百越那边的局势,不可功亏一篑!”
“是,世子爷!”田禾忙肃然应道。
“那就拜托将军了。”萧奕慎重地说道,“我在百越耽搁了不少时日了,我必须即刻返回王都,以免皇帝起疑……”
“世子爷何须此言,这都是末将应当做的。”
说着,田禾目露感慨,若非王爷与世子爷父子离心,王爷又目光短浅,世子爷何至于在南疆势单力薄,这一次的百越之行又何须世子爷如此艰辛地瞒着皇帝亲力亲为。
田禾心中叹气,倒是因此想起了另一桩事情来,欲言又止,但还是说了出来:“世子爷,三日前,王爷把小方氏从明清寺接回来了!”
田禾得知这个消息后,也曾想给萧奕传讯,但是想到萧奕在百越危机四伏,决不能为了小方氏的事分了萧奕的心,因此最终还是先瞒着没说。田禾也没料到小方氏竟有这样的本事,她如今被夺了诰命,在外又名声皆毁,镇南王亦有了新欢卫侧妃,甚至连二公子萧栾也不争气,可就是这样,小方氏居然令得镇南王再次对她心软,把她从明清寺又接回来了。
萧奕怔了怔,只觉得有些意外。因为早就已经对镇南王彻底失望,所以萧奕倒不觉得失望……自他记事以来,镇南王就对小方氏异常宠信,萧奕本来也没指望这个父王会为了自己从此与小方氏恩断义绝……
萧奕眸中露出一丝冷光,反正对自己而言,小方氏能被夺去诰命已经是意外的惊喜了。现在王府内,侧妃卫氏有诰命有品级,而正室小方氏却无诰命无品级,那岂不是妻不妻妾不妾,乃是乱宅之相,就让他们自个儿闹去吧。
“我知道了!”萧奕平静地点了点头,声音中不带半点波澜,说道,“田将军,我会在骆越城歇息一晚,明日便启程回王都。”
萧奕的桃花眼中添上了一抹温暖的笑意,要是他快马加鞭,说不定还能赶上和臭丫头一起吃元宵……
……
“不知道阿奕在元宵节前能不能回来……”
百卉笑着凑趣道:“世子爷指不定比您更急着回来呢。”
南宫玥不禁抿唇一笑,眉眼越发舒展了,笑着说道:“那我得赶紧把这个荷包做完才是,还得给阿奕做件衣裳……等他回来都开春了。”
“世子妃,您慢慢做不急,今年寒得晚,想来暖得也会晚些。”
南宫玥没有说话,绣了几针后,才语带深意地说道:“……希望这寒冬还是早些过去吧。”
“大姑娘。”
门外传来丫鬟行礼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叩门声。
百卉去开了门,萧霏走了进来,福身行礼道:“大嫂。”
南宫玥笑着向她招了招手,拉着她一同坐到罗汉床,萧霏随意地瞥了那绣花绷子一眼,只见那是一方石青色的绸布,上面方才绣了两片竹叶。
一看帕子的颜色,萧霏便是了悟,问道:“大嫂,你在给大哥绣帕子吗?”她眼中闪烁着淡淡的笑意,大嫂对大哥可真好啊!
南宫玥含笑答道:“我正要给你大哥绣个荷包……”
萧霏便劝了一句:“大嫂,这几日你辛苦了,有空还是休息一下才是,免得累坏了身子。”
“我也只是每天绣一点而已。”南宫玥想起了什么,从一旁的藤框里拿出了几张图纸,递给了萧霏,“霏姐儿,我打算给你大哥做一身衣裳,你帮我看哪个样子好。”
萧霏拿起那图纸一张张看了过去,嘴里赞道:“大嫂,你的画的真好!”这一张张图纸上的花样画得繁复细致极了,有花鸟,有竹松,也有些寓意吉祥的图案。
萧霏端详着其中一张梅花山鸟图,注意力被其中那色彩斑斓的山鸟完全吸引了,那山鸟不止是画得活灵活现,那身上的一片片羽毛更是色彩斑斓,颜色渲染得美极了。
萧霏不由咋舌道:“大嫂,这梅花山鸟绣完要花多少功夫啊?”
南宫玥接过了那张图纸,随口道:“若是用作绣屏,估计得两三个月吧。但绣衣裳上的会简单一些,就不需要这么久了……”
两三个月?!萧霏的嘴巴张得圆圆的,脱口道:“那都够我把《左传》再读一遍了?”
她的言下之意显然是若是她,与其把功夫花在女红上,还不如再去读一遍《左传》呢!
南宫玥愣了一下,失笑。以萧霏的性子,会说这话也不令人意外。
“大嫂。”萧霏一本正经地说道,“孟子之少也,既学而归,孟母方绩,问曰:‘学何所至矣?’……孟母以刀断其织。孟子惧而问其故……孟子惧,旦夕勤学不息,师事子思,遂成天下之名儒。君子谓孟母知为人母之道矣。”
此言出自《列女传》,说的是《孟母断织》的故事,用以教育后人要勤奋学习,多读诗书。
萧霏双眼炯炯地看着南宫玥,那清亮的眼眸仿佛在说,大嫂,你看孟母断织都是为了激励孟子读书,你花上两三个月绣花,还不如多读些书呢!
南宫玥眼中笑意更浓。
萧霏认真地看着南宫玥,希望她认同自己的观点。
南宫玥想了想,说道:“霏姐儿,你可知”睡莲图“?”
萧霏眼睛一亮,“慕莲夫人的‘睡莲图’?”
“若无‘睡莲图’,又何来北疆百年安宁。”
大裕的姑娘恐怕没有人不知道慕莲夫人,那幅“睡莲图”更是青史留名。
“睡莲图”并非画,而是一块绣布。
三百年前,慕莲夫人为了解垣城之危,巧计以一幅暗藏玄机的绣布“睡莲图”传书,与被困城中的安将军里应外合,以“风火连环计”击退了北狄大军,救下全城百姓。
当日,若非“睡莲图”,而单单只是书信,哪怕文采盖世,恐怕也根本到不了安将军之手。
萧霏若有所思。
萧霏喜看书,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但是南宫玥总觉得若她总是沉浸在书中,而不理窗外事,眼界也会随之变窄。琴棋书画舞乐绣皆是陶冶情操之事,南宫玥还是希望能够鼓励她在看书之余去学学别的。
南宫玥唇边含笑着说道:“苏蕙的《璇玑图》万世流芳,只可惜后世再无人能重现《璇玑图》之玄妙。”
萧霏眼睛一亮,“大嫂,我想学女红!”
在屋里的伺候的百合和百卉姐妹俩交换了一下眼睛,皆都轻笑了起来。
世子妃还真像是养了一个女儿呢……
百卉心灵神会的又拿去了一个针线篓子进来,南宫玥亲自选了一个最简单的样式,细细地教着她。
“霏姐儿,”南宫玥柔声问道,“你以前可曾学过女红?”
萧霏诚实地答道:“母……亲说,王府里有丫鬟、有绣娘,我不需要学这些。”母亲从来不会像大嫂这样,细致地教她这么多东西。
南宫玥看着她略显失落的面容,想了想说道:“那我得从针法还是教你,这绣花常用的针法约莫有二十种,今日你先从最简单的平针、回针和直线绣开始好了。”
一听常用的针法就有二十种,萧霏几乎是瞠目结舌,平日里虽然衣裙上、帕子上也都有绣花,但是萧霏从未特别在意过,也就是觉得绣的好与不好而已。
接下来,南宫玥开始一一把这三种基础的针法演示给了萧霏看,然后就把用来演示的那方青色帕子直接给了萧霏。
萧霏生涩僵硬地拿针开始下针。
“啊!”
萧霏突然低呼了一声,她的手指头被绣花针扎了一下,指头上渗出了一滴殷红的血珠,不过,萧霏倒是毫不在意,拿出帕子擦了擦,又低头继续绣着。
南宫玥呆呆地眨了眨眼睛,随后便笑了起来。
这镇南王府是武将人家,萧霏平日里看起来虽像是书香人家的姑娘,但在这种时候,倒是丝毫没有那闺秀的娇弱,反而如六娘一样随性。
萧霏很认真的绣着,虽然针法有些歪歪纽纽,但还是似模似样的。
南宫玥看着她的针法,指点了几句,萧霏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腼腆,嗫喏道:“大嫂,我绣得不好……”
南宫玥温和地安抚道:“慢慢来就是了。不过是‘唯手熟尔’罢了!”
无他,唯手熟尔!
萧霏的表情也轻松了不少,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大嫂,我回去会好好练习的。”
屋子里静悄悄的,但是气氛却是说不出的和谐。
其间百卉出去了一趟,约莫一柱香才回来,向着南宫玥点了点头。
南宫玥让萧霏自己先绣着,便带着百卉进了小书房。
关上门,百卉福了福身,说道:“世子妃,朱兴方才带了话来说,皇上今日在见过吕文濯大人之后,龙颜大怒,传召陆指挥使,又把三皇子殿下叫进了御书房。”
南宫玥微微颌首,说道:“让朱兴继续派人盯着。”
百卉应声后退了下去。
南宫玥推开窗户,迎面而来的寒风让她打了个激灵,不过脸上却是流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寒冬总是会过去的……
但在春天来临之前,御书院里依然寒冷如冰,皇帝沉着脸坐在御案后,冰冷的目光直视着跪在面前的韩凌赋。
明明御书房里的炭烧得火热,但韩凌赋的后背却是一阵冰冷,他深深地低下头,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
皇帝声音隐忍的说道:“说!你瞒着朕到底做了什么?!”
“父皇……”韩凌赋深深叩首,“儿臣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儿臣……”
韩凌赋是被皇帝命人从府里喊来的,一来就跪在了这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从目前的架势来看,这事绝对不妙。
韩凌赋的心里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心弦绷得紧紧的。
“你不知道?呵,你不知道!”皇帝随手拿起砚台向他扔了过去。
韩凌赋不敢闪躲,任由砚台重重地砸在自己的肩膀上,墨水四溅。
韩凌赋发出一声闷哼,忍痛道:“父皇,儿臣……”
“陆淮宁。”
陆淮宁走出一步,抱拳道:“臣在!”
“你来告诉他。”皇帝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显然心绪相当不稳,一旁的刘公公赶紧上前替他轻抚顺气。
陆淮宁先是面向韩凌赋拱了拱手,随手说道:“三皇子殿下,您十二月初九、十二……曾命人送信去给了吕文濯大人。”
当听到皇帝唤陆淮宁的时候,韩凌赋就觉得不对劲了,现在更是整张脸都白了下来。
锦衣卫!父皇竟然命了锦衣卫在盯着他!
韩凌赋真得感到害怕了,他跪伏在地上,不知道该如何时好。
父皇是真得有了真凭实据,还只是在吓吓他?他到底要不要承认……
正在韩凌赋心乱如麻的时候,陆淮宁又继续说道:“吕文濯大人则在十二的下午给您回了一封信,那封信被臣命人截下并呈给了皇上。信中所言,他会在皇上面前为您开罪,但是您所准备的那封手书还不足将安逸侯定为死罪,问您手上还有没有别的证据,必须要有更加强有力,才能让安逸侯不得翻身。”
韩凌赋一直在等待吕文濯的回信,没想到,信是回了,却是落入了锦衣卫的手里。
他顿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御案后,皇帝冷笑了一声说道:“……今日吕文濯就来求见朕了,你想不想知道他对朕说了什么?”不等底下的韩凌赋回答,皇帝继续说道,“他说安逸侯私通前朝余孽罪证确凿,应该早早定下罪名,以正纲常!……对了,他还说和百越的和谈拖得实在有些久了,也该尽快了结了才是。如此才能显我大裕泱泱大国风度。好啊,朕的三皇子,大裕生你养你,你却想帮着外族来对付大裕!”
“儿臣不敢。”
“你不敢?你还有什么是不敢的!?……勾结百越,构陷朝臣,肆意栽赃,你这个无君无父的孽子!”皇帝越想越气,从御案后面出来,快步走到韩凌赋的身边,抬脚便是用力往他肩膀踹去。皇帝也是行武出身,年轻的时候更是随先帝行军打仗过,含怒之下,这一脚直接就把韩凌赋踹倒在地。
韩凌赋不敢叫痛,他的心里一片冰冷。
事情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他明明只是命人给吕文濯送了封信,表示自己是与他站在同一边的,他们可以联手对付官语白,同时也是一种示好,往后若能有首辅助自己,必然路途坦荡。自己并没有让他现在就去向父皇求旨严惩官语白啊!现在根本就不是时机……
先是平阳侯,再是吕文濯,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能把好好的事情办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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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1圈禁
皇帝失望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韩凌赋,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这样?!
自以为是,懦弱,敢做不敢当。
错了就是错了,他居然连亲口承认都不敢。
皇帝长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好像瞬间老了几岁,他缓步走回到御案后面,沉声道:“既然你不认,朕也就不再问你了。虎毒尚且不食子,朕不会要了你的命,从今往后,你就好生待在你的府里,没有朕的允许,你府中上下皆不准出府半步。”
这就是圈禁了?
韩凌赋心中一阵恐慌,他失了圣眷,又被从此圈在府里,还有什么将来可言?
一切都完了……
无比的绝望笼罩在了韩凌赋的心头,耳边就听皇帝更加冷漠的声音,“怎么?你还不服了?”
韩凌赋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深深地俯下身,口中苦涩地说道:“儿臣……遵旨。”
“陆淮宁,让人把他送回三皇子府。”
“是!”
“另外……”皇帝顿了顿,说道,“陆淮宁,你带人去给朕抄了吕文濯的府邸!朕倒要看看,他到底依仗了什么,竟敢偷偷与朕的儿子勾结!他已经是当朝首辅,一人之下了,怎么,是想等皇子登基,再弄个一字并肩王当当不成?”
这话实在诛心,御书房里无人敢应声。
皇帝憋着一股怒火,说道:“怀仁,传朕旨意,着三司会审吕文濯!”
刘公公上前一步,躬身道:“奴才遵旨!”
“去吧。”皇帝疲惫地挥了挥手,最后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韩凌赋,冰冷地说道,“……朕的三皇子,你好自为知吧。从今往后,朕不想再看到你了。”
皇帝的话就如同一把重锤,重重地锤在韩凌赋的心头,打破了他最后一丝期望。
他全身无力地瘫软在地……
韩凌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御书房的,陆淮宁随口命了两个锦衣卫把他“送”回府,而自己则领了皇帝的旨意亲自去了吕府。
抄家!
随着锦衣卫们踹开吕府的大门,整个王都不禁为之一震。
虽然最近王都里被抄家的勋贵官员屡见不鲜,照理说,王都的百姓早该见怪不怪了。但这是这一次还是让朝堂上下以致整个王都为之一震,那可是吕府,当朝首辅吕文濯大人的府邸!
各府得知消息后,纷纷派了人到吕府前观望。
他们就看到东西一箱接着一箱地从吕府抬出……最后连吕首辅都被押走了!
锦衣卫离开后,官兵们并没有撤退,而是继续将整个吕府看守起来,就连府上都贴上了封条。
很显然这跟之前镇南王府被轻轻地放过不同,锦衣卫这次是动了真格的,不,应该说皇帝是真的对吕首辅下手了!
连吕首辅都被查抄,那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原本就风云莫测的朝堂又迎来了一波新的风暴!
在距离吕府不远的竹心阁二楼的一间雅座中,平阳侯正坐在窗边,指节叩着桌面,目光闪烁。
亲信小厮站在下首恭敬地禀报着,当得知吕文濯已经被锦衣卫带走的时候,平阳侯的面容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低头沉思了很久,才让那小厮退下。
这事儿怎么会弄成了这样!
功亏一篑!
平阳侯不甘心地把手上的茶盅狠狠地砸在桌上。
这时,平阳侯听到了开门声,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了一眼,连忙站起身来,恭敬地作揖道:“见过殿下。”
来人身形颀长,着一身华丽的月白锦袍,腰间饰有一方环形玉佩,乍一眼看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英俊公子哥。他与韩凌赋有几分相似,虽不及韩凌赋俊美,但也是五官俊朗,嘴角时刻带着一丝微笑。
正是二皇子韩凌观。
韩凌观走进雅座,径直坐到了主位上,又示意平阳侯坐下。
平阳侯没有坐,而是一脸懊恼地说道:“属下没把事情办好。”
韩凌观并不见恼意,而是淡淡地说道:“这与你无关。本宫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至此。”
韩凌观如此深明大义,让平阳侯松了一口气,顺势坐了下来。
当日三皇子第一次来找他的时候,他就以需要考虑几日为由将这件事禀报给了韩凌观。韩凌观当机立断,让他答应了三皇子。二皇子的用意他也明白,是想利用这个机会让朝堂大乱,趁机安插人手。而另一方面,若是能同时除掉大皇子和三皇子这两个障碍是最好的。
二皇子为此甚至还不惜演了一出苦肉计,“救”五皇子弄折了自己的胳膊,就是为了让三皇子相信大皇子的野心,撺掇他们俩对上。
而平阳侯他自己则一方面“帮着”三皇子弹劾朝臣搅乱朝局,而另一方面,他故意处处露出马脚,让皇帝盯上自己,并适时的把所有的罪名推给了三皇子……
原本一切都如他们预想的一样在进行,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事态就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懊恼也没用。”韩凌观锐目微眯,说道,“只可惜了吕文濯。他怎么就这么不谨慎呢!”虽然他表面看起来似乎这次的失误并不介意,但声音里还是带着一股掩不去的恼意。
平阳侯只能含糊着说道:“吕大人也只是太心急了。”
“他自以为聪明。本宫难道不知道,他这么急的要踩下官语白还不是因为官如焰的事。就连大局为重都不懂,本宫真是高看了他。”
韩凌观捏着茶盅的手不禁用力,当朝首辅,他为了拢络住吕文濯花了多大的心力,到头来却是毁于一旦。
恼归恼,韩凌观的眼神很快就平和了下来,说道:“罢了……平阳侯,你去安排人见吕文濯一面,告诉他,这次想保住他一家大小恐怕是做不到了。但是,本宫还记得他的嫡孙还不足半岁,本宫可以保住他的嫡孙,留下他们吕家的一条血脉。”
吕文濯这次的罪名不轻,私通敌国,构陷朝臣,一旦罪证确凿,那是要满门抄斩的罪。偏偏吕文濯知道了他太多的事,若是为了保命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可就不妥了,韩凌观以替他保住血脉为交换条件,就是让他闭嘴的意思。
平阳侯起身,恭敬道:“是,殿下。”
韩凌观抬手让他坐下,并说道:“此次的事对我们而言是一个警戒。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不能掉以轻心。本宫现在手头的力量还太弱了,弱到不足以和五皇弟抗衡,只能徐徐图之。”
“殿下所言甚是!”
这位皇子只是还未及弱冠,却不但有着宏图大志,还懂得隐忍之道,又有着识人之明,平阳侯相信,自己是遇到了明主。一旦二皇子登基,那他这从龙之功是跑不了的!
韩凌观替自己斟了一杯茶,细细地品着,过了一会儿又思吟着说道:“安逸侯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从刑部大牢出来了,想必父皇又会让他回理藩院,继续主持和百越的和谈……”
“那……”平阳侯试探地问,“属下通知文毓继续跟着安逸侯?”
韩凌观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吩咐文毓好生跟着安逸侯多学学,若能得安逸侯的喜爱,拜个先生自然是最好的。”说着,他眉头微扬,“安逸侯这次能够平安脱险,决不会是单纯的运气好。”
平阳侯虎目微眯,“殿下的意思,最近的这一切都是安逸侯的安排?”
“安排应该说不上,安逸侯不可能会知道吕文濯是当年构陷官家军之人。若是真是安逸侯安排的,那他的智慧还真是鬼神莫及!……世间岂会有如此之人。”韩凌观断言道,“以本宫之见,安逸侯只是身陷囹圄顺势而为,解了此困局而已。可既便如此,已着实不易了。安逸侯既已脱险,又深得父皇宠信,文毓能得他一两分指点,将是大幸。”
平阳侯点了点头,应道:“文毓近日已得了咏阳大长公主的信任。殿下您尽管放心,绝出不了差错。”
“如此甚好。”韩凌观满意地点点头,“说起来,近日镇南王府的大姑娘来了王都,你觉得她与文毓可相配?”
“殿下的意思与镇南王府联姻?”
“既然这次的事情败了,那么一切自然只能从长计议,若论兵权,镇南王府和咏阳姑祖母那里都不能丢……你让文毓不要坏了本宫的大事。萧大姑娘只是个情窦未开的小丫头,若是他们能彼此有好感,本宫想,咏阳姑祖母也定会满意这桩婚事的。”
他们原本是想利用这次朝堂剧变收一些渔翁之力,可是现在这条路既然已经走不通了,韩凌观也是当机立断,立刻就改变了方针。
原本韩凌观还对咏阳大长公主没有进宫去给安逸侯“求请”而懊恼,现在看来倒确实是庆幸了。当时谁又能想到,在这样的劣势下,安逸侯还能化险为夷。
韩凌观慢悠悠地品着茶,过了一会儿,他放下茶盅说道:“本宫的三皇弟似乎被父皇圈禁了起来,平阳侯随本宫去瞧瞧吧。”说着,他便站了起来,“可惜了,大皇兄这次竟安然无恙,三皇弟太让本宫失望了。”
平阳侯也跟着起身,“属下自当奉陪。”
两人说笑着往外走去,就在快要走出雅坐的时候,韩凌观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说道:“对了,云城姑母最近又在给怡表妹相看人家。”他语带深意地说道,“这次必要找一个真正的少年英才,像这简三这种的就算了吧,云城姑母就怡表妹一个女儿,还是慎重点为妙。”
“属下觉得有一家的公子不错……”
雅座的门打开了,他们的话题也紧跟着变为了风花雪月,就好似好友相邀品茶一叙。
两人一同上了马车,特意绕路从三皇子府前门的大街上经过,才到街口就一眼就看到守在府门前的锦衣卫们。
韩凌观放下车窗帘子,尽管这一次不是太顺利,但好歹他的三皇弟日后是翻不了身……其他的慢慢来便是。这位三皇弟就是太过傲气,也太过锋芒毕露,才会落到如此下场,皇权之争又岂是这么简单的事。
“我们走。”
韩凌观毫不留恋的命人驱车离去,他的三皇弟已经对他没有威胁了。
与韩凌观的意气奋发不同,韩凌赋一脸的魂不守舍。
这一次,他是被锦衣卫送回三皇子府;这一次,他不止是被勒令不得出府,甚至是整个三皇子府都被封,任何人没有皇帝的令牌都不得轻易出入!
阖府都骚动了起来,奴婢们争相告走,弹指间便传遍了阖府上下。
韩凌赋呆呆地坐在外书房,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弄成了现在这样。
为什么……
“殿下。”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励子进来了,小心翼翼地禀报道,“摆衣侧妃来了!”
摆衣?!韩凌赋顿时脸色更难看了。
都怪摆衣,若非是她游说自己与百越结盟,自己又能会落到如此下场?
这个时候,韩凌赋最不想见的人大概就是摆衣了,他不耐烦地说道:“本宫不想见她,让她回自己院子去。”
小励子恭声应了一声后,便退出了书房,谁想很快外面就传来小励子略显焦急的声音:“摆衣侧妃请留步,莫要让奴才难做……”
话还说完,一身玫红衣裙的摆衣已经进入书房中,小励子战战兢兢地看着韩凌赋。
韩凌赋眉宇深锁,对着小励子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小励子赶忙又退下了。
待书房里只剩下他二人,摆衣迫不及待地问道:“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摆衣还只知道三皇子府被封,却不知道其中的缘故,因而她一得到消息就来韩凌赋这里询问其中的原委。
因为心里着急,摆衣的语气中便一不小心透露了一丝质问,而听在韩凌赋耳中一下子便放大了好几倍,韩凌赋冷声道:“你还问,若非是你,本宫何至于被父皇责罚?!”
听韩凌赋透露的口风,很显然,他们所谋求的计划不仅是失败了,而且还暴露了!摆衣的脸色亦不太好看,她真不明白,前几天是好像出了一些事,可韩凌赋说会让当朝首辅吕文濯在皇帝面前替他们说话,还说吕文濯素来得皇帝宠信,皇帝必不会驳了他的恳请。
那个时候,韩凌赋明明自信满满可以说动吕文濯,怎么这才几天的功夫,转瞬又急转直下了?难道是韩凌赋太心急,做了什么额外的事,反而露了马脚?
他自己没办好事,倒是怪起她来了!这个男人果然是心胸狭隘,难成大事!
偏偏自己现在和他同在一条船上!
偏偏他是自己在大裕仅能依靠的力量……
她得忍!
摆衣深吸一口气,款款地朝韩凌赋走近了一步,耐着性子把声音放柔:“殿下,天无绝人之路,您不如与摆衣说说吧?也许摆衣能为殿下分忧呢!”
她试图以柔化刚,可惜此刻的韩凌赋心乱如麻,眼看着自己已经彻底遭了皇帝的厌弃,多年苦心经营毁于一旦,他根本没心情听什么温言软语,甚至只觉得她一句句都如乌鸦般嘈杂不堪。
“滚!”他不耐地狠推了摆衣一把,怒声道,“本宫说了,不想见你!”
摆衣一个不防被推了个踉跄,撞在了后面高脚花几上,一阵钝痛自后腰传来。
摆衣在袖中握了握拳头,看着韩凌赋黑了大半的脸庞,知道今日是无法再谈下去了。
她恭敬地福了福身道:“那摆衣就不打扰殿下了!”
摆衣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这才跨过门槛,就听后方传来一阵砰呤啪啦的声响,显然是大一片东西被人扫落在地……
一个堂堂大男人失意之下,竟学妇人砸起东西来!摆衣微垂眼帘,藏住眼中的不屑,翩然离去。
她得想法子联系上阿答赤……韩凌赋是死是活无所谓,奎琅殿下之事绝不能有失!
然而,摆衣很快就发现自己实在想得太天真了,不仅是韩凌赋,就连府中的下人都别想离开王府,所有人都被限制在府中,就连日常的采买都专门有人送进来。
可以说,除了还是住在三皇府以外,他们简直就像是在坐牢一样。
事情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摆衣难以置信。
而难以置信的也远远不止是摆衣。
无论是三皇子之前被皇帝禁足在皇子府中,还是现在皇子府被封的事都瞒不过王都里的一双双眼睛。一早先是吕首辅府邸被抄,现在又轮到了三皇子府,这满朝文武都看不透了,心里各自揣测着:难道说吕首辅和三皇子也勾结了前朝余孽?
不至于吧?且不说吕首辅,这勾结前朝余孽推翻大裕,对三皇子有什么好处啊?前朝总不至于会扶植三皇子为新帝吧?
细思之下,不少官员已经开始意识到此次朝堂上的风雨怕不仅仅是与前朝余孽有关!
而随着吕文濯被押入刑部大牢,一个素衣公子从里面信步走出,那一身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他不是刚从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刑部大牢出来,而是去友人家暂住了几日似的。
牢头毕恭毕敬地把他送了出去,一辆青蓬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他了。
“侯爷,”那牢头诚惶诚恐道,“往日里若有得罪,还请见谅,小的也是……”
“我明白。”白衣公子温和地打断了他,“李兄也不过是尽自己所责而已。”
那牢头释然的同时,又有几分受宠若惊,能得安逸侯称呼一声“李兄”真是说出去亦面上有光啊。
“侯爷慢走!”牢头抱了抱拳,目露敬意。
“公子!”早就等在马车边的小四忙给官语白披上了一件厚厚的斗篷,然后扶着他上了马车,同时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虽然早在皇帝传来口喻放他出狱的时候,官语白就料到吕文濯必是败露了,可是当小四亲口告诉他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为之一动,身形亦停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的挑帘上了马车。
帘子垂落下来,挡住了车厢中的官语白。
小四忧心忡忡地看了帘子一眼,便绕到了车头,去充当车夫。
随着马鞭甩起,马车哒哒哒地驶远了……
马车一路往安逸侯府而去,等官语白回到府中,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后了。
马车进了大门,小四这才发现里面还停了一辆马车,旁边站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百合?!
小四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百合早已经习惯了小四这种爱理不理的性子,也懒得跟他计较。待官语白下车后,百合忙上前豪迈地拱了拱手,算是见礼:“见过公子!”
看到百合,官语白怔了怔,微微一笑:“你倒是消息灵通。”
百合调皮地吐了吐舌,又道:“公子,我是奉我家世子妃之命给公子送贺礼来的……”贺的是什么,百合虽然没明说,但是三人都心知肚明。
一旁的小四没说什么,只是微微扬眉,仿佛在说,那贺礼呢?
百合瞪了他一眼,无声地说道:要你管!
跟着她急忙道:“公子请稍等。”说着,她又风风火火地上了马车。
小四还是默不作声,却是嘴巴一撇,这丫头就算是订了亲,还是那么毛毛躁躁的!
官语白自然将这二人的无声交流看在了眼里,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眸染上了几分笑意。
百合很快就取了一个红木食盒下了马车,递给了小四,道:“公子,里面还是热的,您待会趁热吃!”
今日是百合自动请缨过来送贺礼,说到底,还是心里有些不放心,如今见官语白安然无恙,既没挨打,也没消瘦,看来在牢里应该没受什么委屈,总算是放心了。
“公子可有什么吩咐?”百合又抱拳道,“没有的话,那我就先回去向世子妃复命了。”
“替我向你们世子妃道谢。”官语白道。他谢的不仅仅是这份贺礼,还有南宫玥对他的这份关心。
百合应了一声,便告辞了。
小四道:“公子,我已经命人备好沐浴的热水了。”
官语白刚刚从牢里头出来,当然是要先沐浴更衣一番,去去晦气的。
小四把手中的食盒抬了抬道:“公子,我命人先去把里面的东西温着。”
官语白自然是应了,待他沐浴更衣后,一碗热乎乎的药膳便端到了他跟前,小四还递了几张纸给官语白:“公子,这是放在食盒里的。”
官语白随意地看了一眼,便发现那是几张药膳方子,虽然他对医药什么的所知不多,但也能从其中的几样药材,看出这几张都是温补去寒气的方子,他不由嘴角微勾。
有萧奕和南宫玥这样的友人,亦是他此生的荣幸!
小四在一旁道:“公子,我吩咐厨房按着这几个方子每天给您换着做!”
官语白含笑地舀起了一口药膳……
而这时,百合也已经回到了镇南王府,正在南宫玥的小书房里向她复命,百卉当然也在一边。
南宫玥叹了口气:“官公子没事就好。”
犹记得当年官语白扶灵回王都后,三天三夜不吃不睡,仿佛心神俱灭般……是因为大仇未报,才让他有了活下去的力量,南宫玥也担心这一次他终于大仇得报,会不会再次重蹈覆辙。如今看来,显然还是好多了……
时间终将会令伤口渐渐结痂……
想着,三个姑娘的表情都有些复杂。
六年了,距离官家满门被抄已经超过六年了,距离燕王被俘、扶灵回王都也已经足足三年了!
直到现在,官家的血海深仇才算是尘埃落定,才算是让应该为之付出代价的人伏法!
这其中的艰辛即便是她们几个知情者亦是觉得如此的煎熬,更不用说当事者官语白了!
从曾经意气风发的官少将军到现在含笑莫测的安逸侯,他失去的并不只是家族,还有更多,更多……
不过总算,一切都过去了。
352英灵
十二月十三,吕文濯被押入刑部大牢,皇帝着令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对其会审。
十二月十五,锦衣卫在吕文濯的书房里发现了一个暗阁,在暗阁里搜出了吕文濯与燕王世子来往的书信。
当这些书信呈给皇帝后,皇帝勃然大怒。
当年燕王逼宫谋反,皇帝差点就丢了江山,燕王和永定侯世子潜逃,下落不明,直到今日都未曾抓获。俣除此之外,皇帝还以为自己已经把燕王的余党全都料理干净了,没想到,居然还有落网之鱼,居然还是他的当朝首辅,甚至居然直到今日吕文濯还与燕王世子有勾结。
皇帝不敢想象,如果这次没有把吕文濯揪出来的话,来日他会不会和燕王世子一起再有逼宫之举。
皇帝只觉一阵心寒。
皇帝不禁想到了他的三皇子,韩凌赋到底只是被吕文濯利用还是就连他也有着与燕王一样的念头,想要篡了自己这个父皇的位!
皇帝越想越心惊,命陆淮宁将这些证据尽数交由三司,责其在过年前审完此案。
一桩牵涉如此之广的要案只给了区区半个月的时间就要定案,着实有些赶了,但三司由此也看出了皇帝的态度,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能是加紧审案。
锦衣卫则领旨又去了吕府,将原本被关在府里的吕府阖府上下尽数押入了刑部大牢。
这是动真格的了!
王都上下所有正在观望此事的勋贵官员们皆都为之心惊。从陈元州起,所以涉事牵连的官员们都没有牵连到家人,单单只是府上被管控,严禁出入而已。唯有吕文濯……
锦衣卫守口如瓶,各中缘由无人得知。
只是他们纷纷猜测,三皇子韩凌赋突然被圈禁,是否也与吕文濯之案有关……
难道是两人相互勾结?
那自陈元州以来的前朝余孽之案又是怎么回事……王都上下生怕不慎被牵连,尽皆默不作声,明明都已经快要过年了,但整个王都的氛围却前所未有的冷清。
勋贵官员们虽然纷纷噤声,民间的小道消息还是在疯传着,便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地传遍了王都,没几日,就连被送到庄子里的白慕筱都从碧痕口中知道了。
碧痕担忧地说道:“姑娘,殿下他会不会有事?”
三皇子府被封,怎么想也令人觉得此事绝对是非同小可。虽然说白慕筱口口声声让韩凌赋给她放妻书,但是在碧痕心中,自家姑娘也不过是赌气而已。
白慕筱咬了咬下唇,俏脸微微发白。即便是她已经打算离开他,却也不曾想过去咒他落魄或者落井下石。怎么说也是她爱过的人,他若是落魄,她也不会因此而荣耀。
自己该怎么办呢?
白慕筱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找韩凌赋,可随即又想到如今他已经有了新欢,还需要自己为他出谋划策吗?
她嘲讽地露出一丝苦笑……
白慕筱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许久,许久……当碧痕几乎是放弃了希望的时候,却见白慕筱终于站起身来,眉头微蹙,目露坚定道:“我要回一趟王都!”
她总归是要去见一见他,才能安心!无论他的态度如何,她自己问心无愧便可!
回王都!碧痕和碧落互相看了一样,眼中露出一丝惊喜。姑娘回王都自然是为了去见三皇子殿下,太好了,姑娘终于想通了!
碧痕忙不迭道:“姑娘,奴婢在这就去收拾东西。”
碧痕、碧落匆匆地收拾了两个包袱,主仆三人便出了屋子。没想到的是,刚走到院子门口,就见一个身穿草绿色柿蒂纹刻丝褙子的白胖嬷嬷带着几个丫鬟和婆子拦在了院子外。
“白侧妃,”那嬷嬷轻慢地福了福,没待白慕筱说免礼就自行站了起来,目光落在了碧痕和碧落手中的包袱上,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这大冷天的,白侧妃还是在屋子里呆着吧,免得着了凉,皇子妃还要怪奴婢们没‘伺候’好白侧妃!”
她的语调恭恭敬敬,但话中的意思可没半丝恭敬之意,甚至透着命令的意味。
白慕筱眉头一蹙,她还没说话,碧落已经不客气地说道:“黄嬷嬷,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们侧妃想要出院子散散步,还要你黄嬷嬷同意不成?”
这位黄嬷嬷胆敢以如此的态度和语气对待白慕筱,自然不仅仅是因为落井下石,更因为她背后的靠山——三皇子妃崔燕燕。
当日,韩凌赋放话说要送白慕筱去庄子后,崔燕燕便“贤惠”地专门派了这个黄嬷嬷来“伺候”的白慕筱,还说务必要把白侧妃照顾得周周道道,不可有一点怠慢……
黄嬷嬷得了崔燕燕的指示,自然是有恃无恐。
每日清晨公鸡才叫第一遍,黄嬷嬷就来给白慕筱请安,服侍她起身;一日三餐不是粗茶淡饭,就是残羹剩饭,黄嬷嬷还“殷勤”地给白慕筱布菜,非要逼着她吃下去为止;甚至还借着庄子里人手不足为名,让碧痕碧落自己负责白慕筱屋子里的洒扫——碧痕碧落那可是白慕筱的一等丫鬟,哪有做起粗使的道理,可那黄嬷嬷却振振有词说,因为庄子里人手不足,连她都是亲自给白侧妃布菜云云的……
这些手段白慕筱早就见多了,只是心里嗤笑三皇子妃玩的也不过是这些伎俩!
而这黄嬷嬷气焰一日比一日嚣张。
她轻蔑地看了碧落一眼,也懒得与碧落说话,直接皮笑肉不笑地对白慕筱道:“白侧妃,您最好别让奴婢等难做!”
她一个手势示意,那些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们围了过来,粗声道:“奴婢手粗,若是手下没个轻重,还请白侧妃见谅!”
白慕筱这里只有主仆三人,而整个庄子却都是崔燕燕的人。
白慕筱冷冷地一笑:“嬷嬷说的是,我就不叫嬷嬷为难了。”说着,转身又回了屋子,碧痕和碧落也只得无奈地跟上。
后方的黄嬷嬷故意拔高嗓门吩咐那些奴婢:“你一个个都给我把这里看好了,若是跑走一只苍蝇,都唯你们是问!”
区区一个白侧妃,无权无势,亦无娘家撑腰,又怎么可能翻得出三皇子妃的手掌!
黄嬷嬷冷笑不已,正打算回自己屋子好好歇着,却见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口中大喊着:“不,不好了!黄嬷嬷,不……”
黄嬷嬷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斥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那小丫鬟缩了缩身子,福身后嗫嚅道:“黄嬷嬷,锦……锦衣卫来了!”
什么?!黄嬷嬷瞪大了眼,还来不及反应,便见七八个锦衣卫破院而入,往这边冲过来。
黄嬷嬷暗暗咽了一下口水,外强中干地喊道:“你们,你们怎么擅闯进后院,这里可是三皇子府的庄子!”说着,她还挺了挺胸膛。
那领头的锦衣卫面无表情地说道:“找的就是三皇子府的庄子!……白侧妃在哪里?”说着他朝天抱了抱拳又道,“吾奉皇上之命把白侧妃带回三皇子府。”
这怎么行?!黄嬷嬷直觉地想道,三皇子妃好不容易才盼得白侧妃被撵到庄子上,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让她回府呢!
黄嬷嬷直愣愣地站在那里,而那锦衣卫已经不耐烦了,他们锦衣卫办事,谁敢阻挠!
“锦衣卫办事,你个奴才还不让开!”那锦衣卫一脚踹在了黄嬷嬷的心口上,把她踹得踉跄落地,惨叫了一声。
几个锦衣卫看也不看黄嬷嬷一眼,就蜂拥进院子,正要搜查,就见白慕筱已经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领头的锦衣卫冷笑着:“白侧妃,吾奉皇命而来,还请白侧妃别让吾难做!”
白慕筱毫不畏惧地看着他,锦衣卫也不过是皇帝的走狗罢了。不过这一次倒算是他们阴错阳差地帮上了自己一把。
白慕筱继续往前走去,淡淡道:“我不会让大人难做的,我跟大人走便是。”碧落、碧痕自然是跟在她身后,两个丫鬟都是俏脸发白,这个时候她们都不知道回三皇子府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几个锦衣卫有些意外,但是这个侧妃少闹腾几下也好,省的他们还要费神将她打晕了。
锦衣卫办好了差事,便马不停蹄地离去,只留下黄嬷嬷恍惚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胆战心惊地想着:她这算是办事不利吗?三皇子妃应该不会为此迁怒到自己头上吧?……应该不会吧?
黄嬷嬷心神不宁的同时,此刻正身处一辆青蓬马车中的白慕筱其实也没好多少。
今日的事往好的看,她成功地借此回三皇子府了;可是往不好的看,说明皇帝应该是动真格的了!
这一次,韩凌赋能不能顺利度过这一关呢?
白慕筱心中沉甸甸的……马车里静悄悄的,碧落和碧痕也不敢出声打扰白慕筱,一车人就这么回了三皇子府。
白慕筱在二门一下马车,就看到了小励子候在了那里。
没等他开口,白慕筱就道:“带我去见殿下吧。”
“白侧妃这边请。”小励子释然地舒了一口气,白侧妃不再和殿下怄气就好,有白侧妃陪着,殿下总会好过一点。
小励子恭敬地领着白慕筱去了三皇子的书房。
书房的门紧闭着,听小励子说,三皇子已经好几日没有从里面出来了,也不许任何人进去。
白慕筱径直退开了门,只看到书房里一片狼藉,而韩凌赋则呆坐在书案后面,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她。
白慕筱走进了书房,门又一次紧紧地关上,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十二月二十一,吕文濯认了罪,承认自己当年与燕王勾结,意图逼宫,并表示,三皇子韩凌赋因在无意中拿到了他的把柄,自己无奈才与他合作,借着前朝余孽一案搅乱朝局,结党营私。
吕文濯的供词中其实有颇多不详,比如,为何要构陷兵部尚书和安逸侯等人。
但皇帝已经不想再查了,若是再查下去,万一查出自己儿子联合百越,通敌叛国,只怕连自己都保不住他。
皇帝虽然是帝王,但也是一位父亲,他再恼韩凌赋,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没有好下场。
既然吕文濯已经认了,那么皇帝也毫不客气的把所有的罪名统统归到他的身上,御笔一挥,定下了吕文濯斩,吕家满门抄斩,年后处决。
十二月二十三,兵部尚书等人被圣旨无罪开释。
盖柜定论,哪怕还有不少人心里还有不少疑问,但也没有人不开眼的去提,能够安安稳稳的躲过这场风波就好。
笼罩在王都上的阴云终于渐渐散去了。
十二月二十五,这一日,天空阴沉沉的。
在距离王都几里的西山岗,这里人烟稀少,到处都是墓地,一眼望去,漫山的石碑和柏树影影绰绰,看得人不寒而栗。
一个年轻的白衣公子围着厚厚的狐毛斗篷步行于山野之间。他身旁跟着一个同样一身白衣的小厮,只是那小厮身上只穿了单薄的秋衣,却行动自若,脸色红润,好像此刻并非寒冷的腊月。
两人不疾不徐地前行,都是面无表情,最终爬到了山岗顶部,在一块没有刻字的石碑前停下,不,应该说,这一排的石碑上全都是空荡荡的,一个字也没有。
三年前,当他把父亲、叔父还有刘副将他们埋葬在这里时,并没有给墓碑刻字,因为大仇未报,又何以留名!
很少很少有人知道这里是大名鼎鼎的官如焰大将军的坟墓。
这些年来,官语白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仇人还在逍遥法外,他实在无颜面对地下的亲人。
直到今日……
六年了!
距离官家满门含冤而死,足足六年了!
今日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这里。
官语白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一方方墓碑,四周荒凉阴森,杂草丛生,连那墓碑都几乎被肆意生长的野草淹没,又有谁知道如此的简陋的坟墓竟会是官大将军的墓穴……
人死后终究化为白骨,葬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这是父亲在世时常常对官语白发出的感慨,他只要求官语白在他死后把他的遗体和官语白的母亲葬在一起。父亲也只有这点要求而已。
官语白的眼眶中泛起一阵艰涩,却没有一点泪水,泪,早在几年已经流尽了!
小四不敢打扰官语白,只是默默地取出一把匕首,利落地把墓地四周的杂草都清理干净,让那一块块光秃秃的石碑重现在这天地之间。
官语白深吸一口气,取出一方帕子,小心翼翼、仔仔细细地把这一块块墓碑都擦拭干净,然后退了两步,重重地跪在父母的坟前。小四也在他的身后跪下,表情肃然。
“父亲,母亲,叔父……我终于为你们报仇了!”
官语白恭敬地拜了三拜,又将一杯清酒洒在了坟土上,然后便是一动不动。
当年他只知道除了燕王外,构陷官家军的还另有他人。因为单凭燕王是无法撼动皇帝对镇守边关的官家军生疑,甚至下旨满门抄斩的地步。尤其这些年,官语白在王都待久了,更是清楚皇帝并非是心狠手辣的君王,当年皇帝命人带他们父子回王都,着三司会审,父亲却死在了路上。父亲死的时候,官语白便猜测那不会是偶然,而是有人不想让他们回王都。
再加上他自己也身中了剧毒,生死难料。但是他熬了过来,为了一血深仇大恨,他在地狱里挣扎着熬了过来。
那一年,西戎使臣带着和亲公主回去的时候,他命人伏击,暗中抓获了察木罕,而察木罕却一力指证是陈元州……官语白当时并不能肯定察木罕所言是真是假,所以他利用刻意放走的契苾沙门,在那日早朝之上试探了一二,这才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元凶。
当朝首辅吕文濯。
明明知道仇人是谁,但他一直忍耐着,压抑着,等待着……
蛰伏多年,终于看着痛恨至深的仇人吕文濯伏法,官语白心中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他只觉内心孤独苍凉。
大仇得报又如何,洗雪冤屈又如何,位列名臣阁又如何……
他官家满门英烈,以及数万官家军再也回不来了!
天地如此广阔,可是官语白却觉得这片天地仿佛只剩下了他自己,他的躯体还活着,但是似乎没有了继续生存下去的目标。
官语白木然地跪在那里。
“……你在这王都,日子过得就跟坐牢一样,不如随我一同去南疆,自有沙场可以驰骋。……海阔天空,可以任由我们施展……”
官语白呆滞的目光渐渐有了焦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四忍不住劝道:“公子,您身子不好,这地上凉……”
官语白微微垂眸,看似平静地说道:“还有正事呢。”
小四立刻把包袱里的东西都取了出来,还给地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狼毛毯子。
官语白跪坐在毯子上,轻柔地抚摸着石碑,无声地对着地下的亲人们说道:“父亲,叔父,刘副将,杨校尉……我来给您们题名了!”
“咚!”
官语白一手执凿,一手握锤,对着居中的墓碑凿下了第一下,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他的心口,让他心里发痛。
小四只能在一旁看着,却完全不敢上前帮忙。
“咚!咚!……”
一声接着一声,第一个是“先”字,第二个“父”字,第三个是“官”字……
不知不觉中,小四的眼眶中已经盈满了泪水,忍不住慢慢地溢了出来。小四不敢让官语白看到,暗暗地用袖口擦掉了泪水,在心里对自己说:好不容易大仇得报,自己应该笑才对!有什么好哭的!那是姑娘家才做的事……
想着,小四的眼眶已经又红了。
官语白还在缓慢地刻着字,这些年来,他的身子虽然养好了不少,却仍是与常人相差甚远,手腕的力道更是与曾经无法相比。
年少时,他虽不能说是力拔山兮气盖世,却也可以拉开三石弓,连发三箭。可是现在只是凿了这三个字,他已经觉得手臂发酸发涨……如今的他,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罢了。
官语白甩了甩手,又继续缓缓地镌刻起来,一凿一锤,一笔一划……看着那一行行字在他手下成形,永远地镌刻在他的心中……
叮叮当当的声音就这么淹没在了阵阵山风中,没有他人知晓……
次日一大早,一声仿佛见了鬼一般的尖叫声响彻了西山岗,很快一个身穿蓝袍的青年落荒而逃,不过半个时辰,他就带回来了一群年轻的公子。
他一边走还一边强调道:“我真的没看错,那肯定就是官如焰大将军的墓!”
“这荒山野岭的,官大将军的墓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另一个褐衣公子四下看了一圈,一点儿也不相信。
说起官大将军,众位公子便有些感慨。
一代名将没有战死在沙场上,反因**人构陷背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屈辱而亡,哪怕已时隔六年,如今想来依然让人唏嘘不已。
“我还记得三年前安逸侯扶灵回王都的时候,我亦到城门口去相迎,”一个月白衣袍的公子怀念地说道,“当时城门口那是万人相迎啊,场面何其壮观,听说一家小小的酒铺的老板都把数十坛二十年的佳酿都拿出来摔碎了,只为了官大将军一门英魂……那真是酒香四溢啊!”这位公子显然是个好酒之人,说来就露出了一脸的馋相。
其实在场的好几位公子当时都去了城门迎安逸侯扶灵,因此褐衣公子说来,众人都是连声感叹。
“所以说啊,”胖公子逮着机会插话道,“若是官大将军的墓在此,怎么会没有人知道?!”这大裕多的是热血之士崇敬官大将军,他的墓前恐怕是百姓纷至沓来,连着墓前的野草都要被踩绝了。
“就是就是!”褐衣公子连声附和,随意地拦住一个从山上下来、挑着锄头路过的农夫问道,“这位大哥,你可知道这附近可有官如焰大将军的墓?”
农夫虽然目不识丁,却也是知道官大将军的,他嗤笑了一声:“这里啊,没官大将军的墓,倒是一堆孤魂野鬼的坟墓!”他往西山岗上随手一指,“那里就有一排无字墓碑,做好了墓后,都没人来拜祭过,想必是生前干多了坏事,都不好意思留名了!”
那蓝袍公子仿佛想到了什么,如遭雷击般,急忙问道:“大哥,你说的无字墓碑可是西山岗上最上面的一排坟墓?”
农夫愣了愣,点头道:“没错!这位公子,你也见过啊?”
谁想蓝袍公子摇了摇头,激动地说道:“我说的官大将军的墓正是在西山岗上最上面的一排里。”说着,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朝西山岗上跑去。方才,众人的连番否认几乎让他怀疑起自己来,直到此刻,他终于笃定了!
那就是官大将军的墓!
众人面面相觑,忙追了上去,连那农夫迟疑了一下也跟过去看热闹,嘴里喋喋不休道:“我告诉你们,那里就是一排无字墓碑……”
一群人朝山上蜂拥上去,待爬到西山岗的最上面,这些平日里很少爬山的公子们已经是气喘吁吁。
跑在最前面的蓝袍公子熟门熟路地跑到了其中一个石碑前,其他人也忙不迭围了过去,这一看,他们的眼睛都直了,这还真是……
农夫在后面奇怪地说道:“咦?这里的墓碑何时刻上字了?”
他话还没说完,那些公子已经一个个地矮了一截,都扑通扑通地跪了下去,那胖公子喃喃地说道:“真的是官大将军的墓?!”
这一日,一则消息在文人公子间口耳相传,不足半日,这王都的不少文人都知道了官大将军的墓就在西山岗上。
那些一腔热血的文人都不约而同地跑到西山岗去祭拜,一时间,这往日清冷的西山岗人流络绎不绝,山岗上更是香烟袅袅,那漫天漫山的白色纸钱就将整座山岗染成了雪一样的颜色……
英灵不灭!
用生命和热血保家卫国的一代名将,是绝对不会因为时光的流逝而让人淡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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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密函
宴息间里,搁着银霜炭的火盆烧得暖洋洋的,南宫玥靠在罗汉床上,翻着百卉呈上来的各府送来的礼单。
今年各府送来的礼又比往前丰厚了几分,南宫玥想着可能是因为上次锦衣卫来查抄却又轻轻放过的缘故,让王都上下深刻地体会到了萧奕圣眷正浓,便特意趁着过年来套些交情。
官场之人,自然不可能俗气的直接送上银票,但珍珠、玉石、摆件什么的零零总总的,甚是不少,光是珍珠,便颗颗有拇指头这么大,白净滚圆。还有些珍贵的药材、整张整张的皮毛,甚至还有些府邸很是费了心思的送上了良驹宝剑……
送礼之人甚是乖觉,送上的礼虽贵重,却还都把握了度,因而南宫玥都着人收下了。
以萧奕的质子身份,太过“清正廉明”反而是大忌。
南宫玥把礼单交还给了百卉,笑着吩咐道:“取些珍珠给大姑娘打套头面。”
百卉应了,凑趣着说道:“世子妃,近来王都里新开了一家瑾瑜阁,据说是从江南来的,有不少江南的新款式,世子妃您要不要也打一套?”
江南的款式甚是精致,也更时兴,素来是姑娘夫人们最喜欢的。
“也好。那就我和霏姐儿一人一套吧。”南宫玥的心情很不错,“你让他们师傅明日来王府一趟,我来挑挑样子。顺便再帮意梅和你表妹打一份当嫁妆。”
意梅和百合都定了年后出嫁,本来南宫玥的意思是在年前,可偏偏今年事多,若是百合嫁了出去,她就更忙不过来了,只能委屈了她们,把日子定到了元宵后,意梅和百合一块儿出嫁。
在一旁伺候的百合听到嫁妆什么的,丝毫没有羞涩,反而乐呵呵地说道:“奴婢谢过世子妃。”
百卉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心道:这丫头一点儿也不像个姑娘家!
南宫玥见状不禁调侃着说道:“你也别瞪她了,做妹妹的都嫁了,你这个当姐姐的,我也得替你好生张罗一下才是。”
百卉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忙道,“……奴婢先下去了。”
南宫玥也不逗她了,笑着说道:“快去吧。顺便去趟朱兴那儿,瞧瞧世子有没有信回来。”
“是……”
百卉赶紧应了一声,像逃一样的退了出去,刚一开门,就看到站在门外的萧霏和正准备禀报的鹊儿。
这下也不需要禀报了,南宫玥向她招了招手,道:“霏姐儿,进来吧。”
萧霏进了屋,疑惑地说道:“百卉的脸好红啊……”她也没深究,请过安后,有些腼腆地向南宫玥说道:“大嫂,您帮我看看针法吧。”说着,她犹犹豫豫地递上了一块帕子。
南宫玥定睛一看,嘴角一翘。
萧霏的个性在她的针法上体现无疑,每一针都是工工整整,就像是用尺子量出来似的,长短、间距几乎是一模一样,虽然看着死板了一些,但是看在南宫玥眼里,却觉得有趣极了。反正王府的姑娘不需要靠着女红生活,学得够用,出嫁后能给夫婿做做荷包里衣什么的也就够了。
百合见南宫玥含笑,忍不住也凑过来看了一眼,亦是忍俊不禁。处久了,也觉得大姑娘这人挺好玩的。
见萧霏举止间露出一丝局促,南宫玥忙道:“霏姐儿,你的针法练得极好了,接下来,我就教你绣一点简单的图案如何?”
萧霏怔了怔,有些意外:“大嫂,你不是说绣花光是常用的针法就有二十种吗?”她这几天才学了五六种而已。
南宫玥耐心地跟萧霏解释道:“霏姐儿,这针法虽然多,但是如同我们学书法一般,哪有没练好正体字,就去练狂草的道理。虽然我这些天教你的只是最基本的针法,但是用来绣一些最简单的花草也差不多够用了。”
萧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南宫玥从藤框中取出了一张事先描好的图纸,然后指着其上的三朵白梅问萧霏:“霏姐儿,你先给这白梅挑一种线。”
萧霏眨了眨眼,道:“大嫂,不就是白线吗?”那还需要挑吗?
百卉忙把放绣线的篮子往萧霏那边送了送,萧霏一看傻眼了,傻傻地数了过去:“一,二,三……五!五种白色?”白色居然有五种!
南宫玥在一旁解释道:“这还算少了,这是我在王都的玉绣阁买的绣线,这若是在江南,那里的闺秀都喜欢用江南流芳阁的绣线,他们那儿光是白色就有九种之多!”
萧霏听得咋舌不已,好一会儿才若有所思地回过神来,道:“也是,要不是如此,古人怎么会说:‘梅须逊雪三分白’,这白色自然也是分为数种的!”
南宫玥含笑着点头,萧霏天资聪颖,只不过以前对女红有些排斥,现在一旦心态转变过来,就是一点即通。
萧霏想到了什么,目光落在南宫玥正在绣的那个绣花棚子上,那是一件已经做好的男式衣袍,南宫玥正在往袍角上绣着竹叶,看衣袍的颜色和那几片竹叶的形态,显然和前几日的荷包是配套的。
萧霏伸手拿起了那个绣花棚子,细细一看,发现果然如她所想——之前,她以为那不过是两片颜色略有不同的竹叶,可是现在方才发现每一片竹叶上都有细微自然的颜色渐变,细致到了叶脉。
“大嫂,你的绣技真是巧夺天工。”萧霏赞不绝口。
鹊儿不知何时也进屋来了,闻言,笑道:“那是自然。世子妃的绣技是跟我们二夫人学的,二夫人一身绣艺是请了江南流芳阁里的老师傅来教的,针法自成一套……”
萧霏看着南宫玥的眼中露出一丝艳羡。
原来大嫂的绣技是跟她的娘亲学的啊,当时南宫伯母想必也是像大嫂如今教自己一样一针一线耐心地解说、演示……
萧霏的脑海中浮现了一幕温馨的慈母教女图。
而她的母亲却从来没有教过自己这些,无论是女红、还是管家,即便是琴棋书画,也是母亲请了先生教的自己……
不止是自己,母亲她又教过二哥萧栾什么呢?二哥都这个年纪了,还文不成武不就,成天就知道往脂粉堆里钻!
萧霏的脸上透着一缕哀伤。
那时,母亲她在干什么呢?忙着捧杀大哥吗?
“霏姐儿……”
南宫玥若有所思地看着闪神的萧霏,萧霏这才回过神来,道:“大嫂,这么多白色,我实在不知道选哪种,不如我拿着绣线,去外面与梅树上的白梅比一比吧。”
这个主意还真是绝了。百合眼睛一亮,忙道:“大姑娘,奴婢陪你一起去吧。”
说着,萧霏还真的和百合一起出屋去了,看着南宫玥失笑不已。
虽然现在还是寒冬,但抚风院里却是言笑晏晏,仿佛连那寒风都被驱散了不少……
萧霏一直陪着她用过了晚膳才走,屋外寒意很浓,南宫玥特意叮嘱了鹊儿给她拿来刚烧好的手炉,并送她回了院子。而南宫玥则靠在罗汉床上,继续绣着那件新的衣袍。快过年了,近日各种杂事不少,也就晚上还有些时间。
眼看着又一片竹叶快要绣好,百卉从前院回来了,满是喜意地禀报道:“世子妃,世子爷来信了。”
南宫玥心中一喜,忙放下手上的绣棚子,接过了信。
看完信后,她脸上的笑容又浓了几分,说道:“阿奕很快就要回来了。应该能赶上元宵。”
屋里的丫鬟们也欢喜了起来,自家姑娘嫁过来都两年了,每年都是一个人过年,连她们都为她有些委屈。总算,今年世子爷能陪世子妃吃顿元宵团圆宴了。
萧奕的信上念念叨叨了说了很多,大多只是他平日的吃穿住行,事无巨细的全都一一说了,南宫玥看着一点儿都不嫌烦,唇边一直洋溢着温暖的笑意。
萧奕的信中虽然没有提百越如何,但他既然要回来,那想必,百摆之事已了……
南宫玥想到了正住在五夷馆里的百越使臣,这些在大裕搅风搅雨的百越使臣,看来是过不上一个好年了……他们应该也快收到消息了吧?
正如南宫玥所料,第二日一早,便有一封密函送进了百越使臣团暂住的五夷馆。
密函上寥寥几语,却看得人心惊不已——
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薨了,百越王驾崩,四皇子努哈尔登基了!
这怎么可能呢!?阿答赤看着手中的密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脚一软,一下子就瘫软在椅子上,手中的密报亦滑了下去。
另一位矮胖的使臣忙捡起地上的密报,这一看,也差点脚软,难以置信地脱口道:“不可能的吧?”
阿答赤喃喃道:“有二皇子和六皇子在,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说阿答赤不曾担心过二皇子掌权后可能会有异心,那是假的。但他身处大裕,也只能安慰自己说,二皇子、六皇子乃大皇子的同母皇帝,他们与大皇子的感情毕竟不一般。
阿答赤思虑过二皇子可能会登基,担忧过三皇子也许会逼宫夺权……可是怎么会是最无能、最无势力的四皇子呢?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四皇子还谋害了三位皇子!
百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呢?
阿答赤越想越心慌,几乎是坐立难安了。
此次来大裕的使臣团都是大皇子奎琅**的,所以一切的和谈都是以换回奎琅为大前提。
可是现在四皇子努哈尔登基了,那要置大皇子于何地?!万一新王……不,是伪王派了新的的使臣团过来,那么他们又算什么?!
阿答赤定了定神,对自己说,现在大裕皇帝想必还不知道这个消息,自己必须尽快行动起来。
若是能赶在大裕皇帝得知消息前把和谈给谈下来,然后让大皇子尽快回百越,以大皇子在百越的势力和影响力,一切还不好说……
可惜现在三皇子府被皇帝封府了,摆衣那边是肯定指望不上了。
如今也唯有单刀直入,直接进宫去求见大裕皇帝了!
拿定主意后,阿答赤便即刻从五夷馆出发,进宫求见皇帝。
皇帝也想看看自己圈禁小三后,百越还能再玩出什么花样来,也没晾着阿答赤,立刻在御书房中见了他。
阿答赤恭敬地行了百越的长揖礼后,便开门见山地道出了来意:“大裕皇帝陛下,吾想求见吾百越的大皇子殿下,还请陛下开恩。”
按照皇帝之前的旨意,百越使臣可以在每月初一、十五得见奎琅,只是今天既非初一、亦非十五。甚至,这十二月十五这日,他们也没能见到奎琅。
皇帝长长的沉默让阿答赤咬了咬牙,他本来就知道大裕皇帝恐怕没那么容易答应他提出的要求,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自己不得不因此付出些代价……现在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这会儿可是朝夕必争的时刻!
阿答赤深吸一口气,毅然道:“只要陛下让吾一见大皇子殿下,任何和谈条件吾百越都可以答应。”
阿答赤恭敬地俯首,静待皇帝的回答,却没看到御案后的皇帝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之前,安逸侯官语白就说过百越国内近来也许是出了岔子,所以百越这边才急着想定下和谈,把奎琅带回百越以平息内乱,以至于弄出了那些个事端。现在看来,果然是不假。甚至于百越变得比之前更为心急了……到底百越那边发生了什么呢?
算算时间,宣平伯也到了百越了,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的。
御书房里寂静无声,皇帝仍是久久没有说话,让阿答赤心中越来越紧张,他已经加码,倘若皇帝不答应的话,那他该怎么办呢?
只是这弹指的功夫,阿答赤已经是满头大汗,屏息以待。
皇帝沉吟一下,淡淡道:“好,朕就准你进刑部大牢见一见奎琅。”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
阿答赤也顾不上揣测皇帝的心思,只觉得如释重负,忙谢恩。之后就在小内侍的引领下退下去了。
半个时辰后,阿答赤终于进了刑部大牢。
奎琅虽然在大牢中久久不见天日,但这时日总是知道的,十五那日阿答赤没有来,他便觉得有些不妥了,而今日突然前来……莫非是有什么要事不成?
耐着性子待狱卒走远后,奎琅急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阿答赤赶忙先把百越来的那封密保所述说的内容禀报了奎琅……也告知自己到底付出了何等的条件才得以进刑部大牢,最后也把最近大裕朝堂上的种种变故也一一禀告,尤其是三皇子府被封以及三皇子被圈禁的事。
奎琅并非是自小一帆风顺的天之骄子,当年百越王的宠妃当道时,他这个大皇子亦是受尽屈辱,只得卧薪尝胆,忍人所不能忍,最终才在宫中的勾心斗角中生存下来,不但执掌了百越的政权,还架空了百越王。可是此刻,就算是奎琅自认已经见过无数的风浪,也不由得面色大变。
怎么会这样呢?!
现在自己真的是内忧外患了,孤立无援了!
这连番的噩耗让他脸色白了好几分。
但他还是比阿答赤要镇定许多,定了定神后,先是赞道:“阿答赤,你做的对!这个时候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先把和谈拿下再说!”自己必须尽快回百越!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点。
奎琅的眼神阴暗幽深,却又坚定无比。
阿答赤稍稍松了一口气,只要殿下不责怪他善做主张就好。
奎琅又道:“阿答赤,密报上没有提六皇弟?”
阿答赤怔了怔,之前他被密报上的讯息所震慑,竟然忘了六皇子殿下。
阿答赤摇了摇头。
奎琅的面色阴沉,既然密报上没提六皇弟,六皇弟想必是活了下来,那为何他没能阻止努哈尔登基呢?难道说……
奎琅心中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他需要时间,他必须得尽快回百越,才能够力挽狂澜。
百越是他的,他绝不能允许百越落入别人的手里!
……
从刑部大牢里出来后,阿答赤又一次去求见了皇帝,希望能够加快和谈进程,甚至提出,百越可以同意上次安逸侯定下的条款,唯一的条件就是换回大皇子奎琅,并提到,如果大裕需要质子,大皇子愿意以自己的嫡长子作为质子送来大裕。
如此的条件算是非常优越的了。
若是在之前,皇帝恐怕会立刻就答应,可是现在……
皇帝几乎没有多加考虑,就以快要过年了,按规矩得封笔封宝为由拒绝了。
条件没谈成,阿答赤有些失魂落魄地回了五夷馆,只能安慰自己说,皇帝并不是不同意,只是要过年了……
皇帝一方面确实是在敷衍,虽然从阿答赤的反应里,他几乎可以肯定百越国内定是出了大事,但他还需要等到宣平伯传来确切消息后再决定和谈将如何进行。他的一个儿子已经折在了他们的手里,轻轻放过百越,他实在不甘心。
而另一方面,新年封笔封宝也是规矩。
如此这般,到了十二月二十九,封宝封笔仪式结束后,朝堂上下瞬间如释重负,不止是御笔可以好好休息上七日,还有辛苦忙碌了一年的他们,尤其是这一年的最后两个多月实在过得忐忑,总算可以借着过年缓一口气了。
去年,南宫玥是独自过的年,而今年,虽然萧奕还是不在,但好歹还有萧霏在王府里陪着她,有人说说笑笑,还是多了不少年节的气氛。
除夕那日,镇南王府中挂起了一个个大红灯笼,街道上、邻里间此起彼伏地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连绵不绝,仿佛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浓浓的年味。
南宫玥拉着萧霏一起在武寿堂中的太师椅上坐下,王府中的管事、丫鬟都纷纷上前行礼,百合和鹊儿兴致勃勃地在一旁负责打赏,足足发了两篓子的铜钱。得了丰厚的赏钱,下人们自然都是喜气洋洋,一时间说笑声、磕头声、谢恩声和外面的鞭炮中交错在一起,连这平日里空荡冷清的武寿堂都热闹了不少。
跟着,年夜饭便开始一一上桌了,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除了普通的菜肴以外,她俩的跟前各放了一盘白胖胖的饺子,刚出锅的饺子冒着热腾腾的白气,让人一看便食指大动。
这一点跟南疆却是不太一样。萧霏诧异地眨了眨眼。
在一旁布菜的百合笑眯眯地解释道:“大姑娘,我们北方跟你们南疆不同,这过年是一定要吃饺子。”
南宫玥叮咛了一句:“霏姐儿,这饺子你可千万要慢慢吃!”
萧霏狐疑地眨了眨眼,乖乖地点了点头。
见南宫玥慢嚼细咽,萧霏虽然不知其所然,但也被影响,耐心地慢慢吃着……桌边服侍的百卉和百合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等吃到第四个饺子的时候,萧霏刚咬了一口就听嘴里发出嘎吱一声,她的眼珠几乎都瞪了出来,嘴唇动了几下,最后吐出一个黄橙橙的铜钱。
南宫玥、百卉她们这才笑出声来,百卉笑吟吟地解释道:“大姑娘,您和世子妃的两盘饺子里,只有这一个饺子里面放了铜钱,谁吃到谁在家里最有福气的。”
萧霏看了四周的众人一圈,一瞬间明白了,这枚铜钱是故意放在她这盘饺子里的吧。她脸上不由洋溢起一丝微笑。
热热闹闹地吃了晚膳后,两人又一起去放了烟花,镇南王府的这几箱烟花是王都最为名的铺子所制,放出来的烟花特别绚烂,一朵朵如同巨大的菊花绽放在黑漆漆的夜空中,令星辰和银月为之黯然失色。
这一放便是近午夜,新旧年交接的时刻,到了新的一年来临的那一刻,整个王都沸腾了起来,鞭炮声不绝于耳,夜空中布满了朵朵烟花,连四周的百姓都在欢呼着:
“过年了!过年了!”
一声比一声欢喜,一声比一声热闹!
陪着南宫玥和萧霏守岁的百卉、百合忙率先给两位主子拜年,跟着萧霏也给南宫玥拜年,得了一个红包。
“霏姐儿,这是压岁钱!”
南宫玥笑吟吟地看着萧霏,萧霏脸上露出一抹腼腆,却之不恭地收下了。虽然往年过年的时候,父王和母亲也有给她压岁钱,但是大哥、二哥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大嫂也没大自己几岁,却想得如此周到。
萧霏想到了什么,突然道:“大嫂,你今年就要及笄了吧?”
南宫玥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萧霏看不懂的赧然:“等今年六月,我就及笄了……”
女子十五岁要举办及笄礼,代表女子成年了。
等大嫂的生辰到了,自己定要好好送一份礼物,只是这一次……
萧霏有些不好意思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梅红色的荷包,做工只是工整,角上的三朵白梅也只是勉强绣得还能入眼,但这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好的了!
“谢谢霏姐儿!”南宫玥含笑地接过,赞道,“霏姐儿真是进步神速。”只是这么看一看,南宫玥就知道萧霏能绣成这样肯定是花了很大的功夫。
萧霏腼腆地笑了笑,急忙又道:“大嫂,你快去歇息吧。你明天一早还要去宫里参加朝贺,再不睡,恐怕就睡不上了。”
南宫玥其实也睡不上几个时辰了,等第一声鸡鸣响起,她就得起身。
大年初一的清晨,南宫玥照例去宫中朝贺;
大年初二,她带着萧霏回了南宫府……
因萧奕不在,镇南王府闭门谢客,倒是让她清闲了许多。
就这样,一直到了咏阳大长公主府上暖炉会的日子。
据傅云雁所说,咏阳大长公主是想借这个机会,把文毓这个失散多年的外孙正式地介绍给王都的各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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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4争风
每年冬天,王都都有不少府邸会举办大大小小的暖炉会,南宫玥平日里也常常去咏阳大长公主府,早已是熟门熟路,不过这一次的暖炉会却有一些不同,咏阳发帖邀请了王都不少的王公大臣、勋贵世家。
一时间,大半个王都震动了。
众人皆知云城长公主喜欢热闹,喜欢在府中召开各种宴会,但是咏阳大长公主不同,这个征战过沙场的大长公主殿下与普通的女子不同,除了府中的喜事,平日里大长公主府中一年到头都不会举行什么大型的宴会,咏阳本人也很少出席别府的宴会。
可偏偏她为了文毓办了这次暖炉会,南宫玥甚至还从傅云雁口中得知咏阳还邀请了几位皇子和公主,可见其对文毓这个外孙有多么的重视。
这日一大早,南宫玥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换上了一身玫红色西莲番纹的斜襟褙子,底下是梅粉色褶子裙,发髻间插上一支银鎏金掐丝镶红宝石花卉形发钗,映着她肤光如玉,人比花娇。
萧霏一看她,眼中闪过一抹惊艳,脱口赞道:“大嫂,你真好看!”
她说得真心实意,没有一丝客套的成分,听得一旁的几个丫鬟都窃笑不已,都已经习惯了萧霏耿直的性子。
南宫玥笑吟吟地说道:“霏姐儿,你今日的打扮也很好看。”
南宫玥这话也不是客套话,萧霏今日这身是这次过年新制的几身新衣裳中的一套,一身翠绿色绣银白梅花的妆花褙子,配上一条银白色撒花缎面马面裙,一头黑油油的青丝配以一个通透的翠玉分心,看来清雅极了,与萧霏本身那种清冷的气质极为相配。
两人都准备好了,便即刻出发前往咏阳大长公主府,时辰其实还早,但是南宫玥一贯不喜欢在最拥挤的时段过来,宁可尽量地提早些。
再者,她早点过来也可以去陪着咏阳说说话,也让咏阳认识一下萧霏。
南宫玥自认已经是到的早的,没想到还有人比她更早的。
她在公主府的二门一下马车,傅云雁就迎了上来,悄声告诉她:三公主已经到了。
南宫玥听了咋舌不已,这宫中不比外面。三公主就要出宫,也还是得先去给皇后请安,再加上这偌大的皇宫,宫门一道道的,光是出宫也至少花上半个时辰,然后再到公主府来……怎么估计都要花上一个半时辰吧。
傅云雁当然也心知肚明,与南宫玥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些萧霏却是不知道的,因此表情平静淡然得很。
三位姑娘一路前行,很快,五福堂就出现在了前方,南宫玥低声对萧霏说:“咏阳祖母为人很和善的,我和你大哥都把她当成亲祖母一样,你也不必太过拘谨。”
“是啊。”傅云雁点头附和道,“祖母和令祖父几十年前同为军中将领,惺惺相惜,我们两家也算是世交了。祖母看到你定会很高兴的。”
萧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知道咏阳大长公主所率领的赤羽军曾在祖父的麾下,却不知道两家还有这样的交情。
话语间,她们已经到了五福堂的正堂外,三公主惊讶的声音自里面传来:“毓表哥,原来镇南王世子妃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世子妃对我的恩德我一直铭记在心。”文毓说话的同时,正好南宫玥三人进屋,他的目光立刻朝这边看了过来。
这屋子里现在坐了五人,除了咏阳、文毓和三公主以外,傅大夫人和傅云鹤也在。
“玥儿来了啊!”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的咏阳一看到南宫玥,便是含笑地招了招手,然后目光朝萧霏看去,“这一个想必就是阿奕的妹妹了吧?”
萧霏忙福身给咏阳行礼:“霏儿见过咏阳大长公主殿下。”
咏阳早就从傅云雁口中得知她们姑嫂处得不错,笑眯眯地说道:“霏姐儿,你就随着你大哥大嫂叫我一声咏阳祖母便是。”
萧霏意外地看了咏阳一眼,还是第一次见到像她这样爽利的老妇人。她又朝南宫玥看去,见南宫玥朝她点了点头,便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并再次行礼:“见过咏阳祖母。”
咏阳笑得更和蔼了,拔下腰际的一个玉佩赏给了萧霏。
跟着,南宫玥和萧霏便去给三公主行礼,三公主温柔大方地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免礼,然后含笑道:“世子妃,本宫刚刚正听毓表哥说起你呢,没想到世子妃还是毓表哥的救命恩人啊。世子妃还真是‘为善不欲人知’,令本宫敬佩。”
南宫玥微微一笑,回应道:“公主殿下言重了,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这时,文毓站起身来,文质彬彬地给南宫玥和萧霏见礼,跟着道:“这对世子妃而言,不过是一件小事,对我而言,却是改变我命运的大事。”
“毓表哥说的是。”三公主柔声附和道,一双黑亮的凤眸泛着一丝春光,仿佛春天提前来临了。
众人都落座后,三公主温言道:“咏阳祖母,毓表哥,我听说公主府的梅林非常有名,这几日梅花开得正好,待会可要带我去赏赏梅才是。”
“那是自然。”文毓点了点头,随后望向萧霏,唇边带笑着问道,“萧大姑娘想必是爱梅之人吧?”他清雅俊逸的脸庞上一直挂着谦和的笑容,让人一看便心生好感。
萧霏今日这一身的打扮,一看便知,因此她倒也不意外,点头应了。
文毓眉眼间更加温和,说道:“那萧大姑娘待会可要也随我们一起去梅林看看。”
闻言,三公主顿时面色一僵,又很快掩饰住了眉眼间的愠意。
南宫玥则正与萧霏说道:“霏姐儿,咏阳祖母这里的梅林确实堪称一绝,按照六娘的说法就是,她们公主府自称第二,也就只有宫中敢称第一!”
说到后来,南宫玥已经带上了几分调侃的味道,但是傅云雁却是不以为意,自信地挺了挺胸膛,接口道:“本来就是,祖母,你说是不是?”
咏阳也被逗笑了,傅大夫人无奈地叹道:“六娘,你还真是不懂谦虚。”这孩子真是愁死人了,总算今年就能嫁出去了……
萧霏双眼熠熠生辉,连连点头道:“大嫂,六娘,那我一定要去看看。”
三公主的俏脸又僵了几分,就在她面上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住的时候,一个丫鬟进屋对着咏阳禀告道:“殿下,云城大长公主、原大公子、原二公子、流霜县主已经到了二门!”
原玉怡他们来了,南宫玥和傅云雁交换了一个眼神,傅云雁正打算去二门相迎,又有一个丫鬟也匆匆地过来了,来报说:“殿下,大皇子、二皇子、五皇子和四公主的车驾已经到了街口了!”
此刻距离请帖上写的巳时还有一炷香,甚至连大部分的宾客都还没有到来,很显然,几位皇子公主都对咏阳这个姑祖母是非常重视,说来也确实如此,咏阳不仅深受皇帝敬重,而且哪怕已上交了兵权,她在大裕军中依然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不一会儿,傅家大公子和傅大少奶奶夫妻俩就引着四位皇子公主,还有原玉怡他们一行人一起过来了。原玉怡和五皇子几个与南宫玥一向亲近,因此一进屋,便都对着南宫玥微微颔首,南宫玥自然也回以微笑。
多了这些人后,原本空荡荡的正堂一下子显得拥挤了起来,气氛很是热闹。
众人足足花了一刻钟才算见完了礼,韩凌观笑眯眯地看着三公主道:“三皇妹,你怎么一个人提前过来了,也不跟我们几个说一声。”说着,他故意朝四公主看了一眼,仿佛在说,你怎么就把你六岁的皇妹丢下,一个人出宫来了?
韩凌观这句话是带着试探的味道,他心里也觉得奇怪,三公主从前和咏阳大长公主府走得一向不算近,怎么今天居然如此殷勤起来?
想着,韩凌观不动声色地看了文毓一眼,文毓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三公主根本就没想过要带四公主一起出宫,被韩凌观这么一说,她眼中闪过一丝羞恼,面上则是一副温婉可人的样子,说道:“二皇兄,我今日正好起早了,正好闲着,就先过来了。”
谁都知道那只是托词。
韩凌观也没穷追猛打,只是若有所思。
咏阳见人多了,说话反倒不太方便,就干脆吩咐傅云雁、文毓把他们带出去坐坐,只留下云城在五福堂里陪着自己说话。
外面的寒风呼呼吹着,即便是围上了厚厚的斗篷,众位姑娘还是不由地缩了缩身子,尤其是六岁的四公主,柔嫩的脸颊仍然被冻得通红一片,打了个喷嚏。
三公主温言细语地说道:“四妹妹,你既然不舒服,就该在宫中好好歇息才是。”
这话听起来似是做姐姐的十分关心妹妹,但字字句句却都有责备之意,让旁者听得有些不太舒服,可又挑不出错来。
四公主年纪小,却十分敏感,她怯怯地看了三公主一眼,其实她也没觉得不舒服,只是被冷风一吹,觉得鼻头有些发痒。
这时,一个公主府的丫鬟笑着打了圆场,道:“公主殿下,世子妃,县主,萧大姑娘,望梅阁里的火龙已经烧了一天一夜,现在里面正热火着呢,还请几位稍稍忍耐一下。”
很快,望梅阁和冬韵阁就出现了前方,一行人便分成两路,文毓带着大皇子等人去了冬韵阁,傅云雁则领着南宫玥她们往望梅阁去。
正如丫鬟所说,望梅阁中的热火得很,便是穿着一身单薄的春衫约莫也够了。姑娘们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脱下了斗篷,公主府的丫鬟机灵极了,立刻给四公主端上了热姜茶。
一杯下腹,四公主的气色看起来好上了许多。
“雁表姐,”三公主温婉地唤着,“听说从这望梅阁,就能看到那片梅林,不如你领本宫去看看?”
三公主是这望梅阁中身份最高的,她既然提出了这个要求,傅云雁既是主人,又是表姐,自然只能应诺下来。
傅云雁领着众人上了二楼,从二楼东南边的窗户,一眼便可看到望梅阁旁的梅林,其中白梅、腊梅、红梅在寒风中竞相绽放!
最近的几棵梅树,几乎是站在窗边就信手可摘!
萧霏已经看得如痴如醉,虽然上次云城的赏梅宴她也参加了,可是那个时候还是初冬,只堪堪地开了一些腊梅,现在才正是赏梅佳节。
三公主一靠近就有些后悔了,虽然今天吹得不是东南风,但是一靠近窗户,便能感觉到寒风阵阵,她正想着要不要借口走开,这时,楼梯的方向传来一阵上楼的脚步声。
原来是又有几个府邸的女眷到了,她们听说三公主在二楼,便上来给她请安行礼。
三公主便顺势在一干女眷的簇拥下往炭盆的方向靠了靠。
而萧霏还留在远处痴迷地看着那梅林,口中喃喃自语,似是正念着什么诗词。
看出萧霏的着迷,傅云雁笑眯眯地说道:“阿霏,不如我先带你去梅林走走如何?”这里有傅大奶奶陪着三公主和其他女宾,傅云雁带着萧霏暂时走开一下,也不算太过失礼。
萧霏询问地看向了南宫玥,南宫玥含笑道:“霏姐儿,我们一起去吧。”
原玉怡已经冷得快发抖了,忙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这么冷的天,我还是在屋子里躲着的好!”
傅云雁摇头又叹气地说道:“怡表姐,我早就说过你了,平日里应该多动动,也不至于这么怕冷。你看看阿霏是南方人,身子都比你好。”
原玉怡没好气地瞅了傅云雁一眼,“我也说过你了,女为悦己者容,平日里要多注意容仪,你有听过我吗?”
表姐妹俩习惯得斗起嘴来,但气氛却和谐极了。
萧霏看着她们,清冷的眸子中染上些许笑意,曾经,她羡慕过她们这种亲昵的表姐妹关系,羡慕她们还有大嫂能有这样亲密无间的闺中密友,但是现在她不羡慕了,她和大嫂也同她们一样!
几人谈笑着下了楼,但原玉怡最后还是没跟着她们出去。
又围上了斗篷的傅云雁一边带着南宫玥和萧霏往梅林走,一边说道:“阿霏,你第一次来王都,想必还没参加过王都的暖炉会,这暖炉会上不止是有暖阁,还有暖亭。”说着,她指着梅林中若隐若现的一个亭子说道,“瞧,那个就是。”
暖亭的四周用几座大屏风挡在了亭子的四周,隔绝了寒风。
南宫玥在一旁解释道:“暖亭的地下是埋了暖炉的,所以亭子里也是温暖如春。”只要挡好风,在暖亭里喝点小酒,赏赏冬梅,十分雅致,因此这王都中好风雅的文人还是挺喜欢举办这种暖炉会。
萧霏还是第一次听说,觉得新奇极了。
傅云雁豪爽地大臂一挥,“走,我们去暖亭里坐坐!”
三人不疾不徐地深入梅林,渐渐地,竟听到一阵清雅的琴声自林中传来……
听方位,这琴音竟然是从暖亭的方向传来的。
那弹琴之人显然琴艺不凡,一弹,一波,一按……都是恰到好处,一曲琴曲弹得不止是流畅悦耳,而且柔中带刚,让听者的脑海中不该有勾勒出一幅“风荡梅花,轻轻舞玉翻银”的画面!
萧霏耳朵一动,便脱口道:“是《梅花三弄》!”
正所谓:“梅花一弄、弄清风;梅花二弄、弄飞雪;梅花三弄、弄光影”,雅致悦耳的琴声中,竟然有些许的雪花自空中飘落下来,为这琴声又平添了几分意境。
凉凉的雪花落在肌肤上便化成了雪水,萧霏自琴声中回过神来,道:“大嫂,六娘,既然暖亭中有人了,我们还是先回望梅阁吧。”
傅云雁想想也是,万一暖亭中的是男子,冲撞了总不好。
她正欲应下,却听暖亭中传来五皇子的声音:“玥姐姐,雁表姐,你们也来了啊。”说话的同时,五皇子从暖亭中走出,身旁还跟着二皇子韩凌观。
三位姑娘忙上前给两位皇子行礼,与此同时,暖亭中的琴声倏然而止,又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毓表哥!”傅云雁惊讶地唤道,“刚才弹琴的人是表哥你?……没想到表哥的琴艺如此高明!”
文毓点了点头,露出一丝局促,作揖道:“让表妹和世子妃,还有萧大姑娘见笑了。”
萧霏一本正经地答道:“文公子琴技高明,只是公子过于执着弹琴的技艺,应该在意境、心境上再多揣摩一番,定可更上一层楼。”
这若是不了解萧霏的人,亦或是心胸狭隘的人听了定是要恼怒了,傅云雁已经对萧霏有几分了解了,正想对着文毓解释几句,却听文毓恳切地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文毓受教了。萧大姑娘擅琴,不知日后可否指点一二。”
文毓虽是咏阳祖母的外孙,可到底是男子,让萧霏一闺阁女子指点自然不妥,南宫玥正要拒绝,萧霏却先一步开口了,直白地说道:“文公子的琴艺比我高明,我自愧不如。琴艺之道在再心境,心境到了,琴艺自然能突飞猛进。”
文毓谦和地说道:“萧大姑娘所言甚是。”
萧霏点了点头,那表情仿佛在说,孺子可教也。
百合差点没笑出来,咬牙强忍着。
这还真是萧霏的性子!南宫玥笑了,说道:“两位殿下,开始下雪了,我们还是回暖阁去吧。”尤其是五皇子,这些年他的身子是渐渐好了起来,但毕竟还是比常人荏弱一点,不宜沾雪。
韩凌观仰首看着天空赞道:“瑞雪兆丰年,姑祖母还真是会选日子,这梅自然是要与雪相配!”
话语间,一行人穿出梅林,又朝暖阁而去,然后分道扬镳,南宫玥一行又回了望梅阁。
南宫玥他们才刚脱下斗篷,就听到一阵下楼的脚步声传来,三公主在一众女宾的簇拥下走了下来,走到她们跟前。
三公主面色有些僵,但还是用一贯温柔地声音说道:“雁表姐,你们刚才和二皇兄、五皇弟他们一起去梅林了吧?怎么不叫上本宫一起?!”
方才三公主在窗边正好看到南宫玥一行人与二皇子他们告别,本来她还不以为意,但是当她看到文毓也在其中时,整个脸都黑了。
她心里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南宫玥和傅云雁故意在撮合文毓和萧霏……三公主越想越气,就急匆匆地下楼来了。
三公主的脸上虽在笑,但语气中还不自觉地透着一丝质问之意,她自以为掩饰的好,可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了出来。傅云雁先是不悦地皱了下眉,总算还算冷静地说道:“三公主,我们刚才是恰好在梅林中偶遇二皇子和五皇子殿下,若是三公主有兴致的话,我也可以带殿下去梅林走走。”
这大冷天的,而且也不一定能遇得上……三公主顿时有几分意兴阑珊,略显尴尬地说道:“本宫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她飞快地睃了萧霏一眼,心中还是不甚痛快。明明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为何傅云雁也好,咏阳姑祖母也好,还有文毓,都对萧霏更为亲热呢。
这时,随着丫鬟的一声唱报,咏阳和云城两位公主到了。
众女眷忙起身相迎,恭敬行礼。
咏阳的性子爽利,一贯不喜欢这些客套交际的玩意,让众女免礼后,便与她们一同上了二楼,按着身份品级高低,一一坐下。
丫鬟们上了梅花茶,喝过茶,云城兴头一起,便道:“小姑母,你知道我这人一向喜欢热闹,今日难得也来了这么多的年轻姑娘,其中也有不少才女,不如也给她们一点机会展示一下如何?”
咏阳还没说话,就听三公主起身,温婉的说道:“姑母说的是,今日由我抛砖引玉弹奏一曲吧。”
三公主既然自动请缨,便也没人反对。
一盏茶后,三公主便在琴案后坐定了,一段铿锵有力的琴音很快从她纤纤玉指流泻而出……
南宫玥微微挑眉,这不就是自己曾经在锦心会上弹奏过的《十面埋伏》吗?
在场的女眷们大部分都听了出来,有些意外,毕竟今日是暖炉会,弹一曲清雅的《梅花三弄》是增添雅致,这杀气十足的《十面埋伏》总是有些怪异!
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三公主的琴艺确实是高明,不止挑不出毛病来,而且身为女子能弹出如此刚强的琴曲也是不易了。
她们也都知道南宫玥曾经以一曲《十面埋伏》在锦心会上赢了百越圣女,那今日三公主是在向南宫玥挑衅,亦或是纯粹为了迎合出身沙场的咏阳的喜好呢?
众人暗自揣测着……不知不觉,琴声便结束了。
立刻有一位夫人抚掌赞道:“三公主果然琴艺不凡,恐怕这王都之中也堪称数一数二!”
另一位夫人也是朗声迎合,把三公主又夸了个遍,可是咏阳和云城却什么也没说。
三公主眼中闪过一抹暗芒,一边站起身来,一边又笑道:“久闻镇南王府的萧大姑娘不止是国色天香,而且才艺出众,不知今日可否让本宫见识一下?”
但屋子里的众女眷却是眼前一亮,从三公主的话中听出一丝挑衅来。萧霏的容貌随着小方氏,是个清丽的小美人儿,却绝对称不上国色天香,再说才艺,萧霏过去一直在南疆,这还是第一次来王都,又有谁知道她的才艺到底如何!
所以三公主这夸奖绝对不是表面上的意思,原来三公主是和镇南王府的萧大姑娘不不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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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5择亲
几个相熟的夫人、姑娘都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原本她们来还觉得今日的暖炉会无聊,现在可好,乐子来了。
一时间,不止是萧霏,连着镇南王世子妃都成了大家瞩目的焦点,大家都想看看南宫玥会不会为萧霏解围。
南宫玥面色如常,三公主这点子手段,以萧霏的性子,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而且还……
南宫玥心里已经有一丝期待了,她身后随侍的百合更是两眼发光,觉得自己今天这趟真是没白来了!
果然,萧霏面不改色,挺直腰板站起身来,先对着三公主福了福,然后不卑不亢地道:“三公主殿下过誉了,臣女称不上国色天香。至于才艺,臣女平日里确实喜欢摆弄些琴棋书画,但是这王都里地灵人杰,比臣女高明的闺秀多的是,”比如大嫂南宫玥,“便是三公主殿下的琴艺,还有刚刚在梅林中偶然听到的文公子的一曲《梅花三弄》都胜臣女一筹。”
三公主起初脸上还带着大方得体的笑容,但是当她听到萧霏提及文公子时,笑容不禁一僵,心道:萧霏这是在对自己示威?!
咏阳的脸上露出几分怀念,这萧霏性子与老镇南王自然是迥然不同,但是那种不在意世俗目光的性子倒是有几分相似。她看向萧奕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慈爱。
三公主一派温婉地说道:“萧大姑娘如此自谦,既然琴艺不行,那不如见本宫见识一下其他的才艺!”
这样明显的挑衅让在座的夫人们都不禁微微皱眉,原本她们还听说宫里的三公主温婉可人,颇有大国公主之范,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萧霏沉吟了片刻,道:“三公主殿下,臣女的棋艺倒是不错。”连大嫂都输给了她,“不知殿下可有兴致与臣女下一局?”
下棋?!
三公主闻言不由一怔,她的棋艺不佳,这萧霏是想拿特别耗时的围棋当借口,还是根本就是故意的?萧霏真是好大的胆子!不过是一个无品无级的小女子竟然敢对自己这堂堂公主不敬!
眼看着三公主面露难色,立刻有闺秀明白了她的心意。这可是讨好三公主的大好机会,那闺秀便出声道:“萧大姑娘,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与姑娘下一盘?”
这位姑娘乃是陈翰林家的姑娘,本是庶女出身,因为家中没有嫡女,这庶女便养在了陈夫人的名下充作嫡女了。
这些事王都中的夫人姑娘们多心知肚明,除非家世比陈翰林家差的人家,否则一般的嫡女都不屑和这位陈姑娘往来。
现在陈姑娘讨好三公主的行为如此明显,自然让某些清高的人家越发不屑了。
见有人为自己解围,三公主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含笑道:“萧大姑娘,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萧霏就算是再不知人事,到此刻,也看得出三公主是存心在为难自己了。
在南疆的时候,她是最尊贵的镇南王府的嫡长女,南疆的姑娘巴结她、奉承她且不及,自然从来没有人敢为难她……这种感觉还挺新奇的。
且不说三公主,这位蓝衣姑娘胆敢挑衅她们镇南王府,自己当然不能由着别人看轻了他们镇南王府。
萧霏淡淡地一笑,道:“若是普通的下棋,恐怕甚为耗时,我有一个提议,不如我们来下一局盲棋,每一手都限时十息,这位姑娘觉得如何?”
盲棋!?
众人都掩不住惊讶,所谓“盲棋”,就是下棋时不用眼看棋盘,不用手动棋子,借用口诀来表达要走的棋步,这需要高超的棋艺和惊人的记忆力,才把整盘棋的着法全部熟记于脑中,难度自然是不低。盲棋常被人冠以下棋的最高境界,试想两名身怀绝技的对局者相对静坐,从容应对,谈笑间叱咤风云,何等的快意!
若非对自己的棋力和记忆力极有自信,普通人决不敢轻易提出这样的要求。
看来今天果然是有好戏看了!那些个好事的夫人、姑娘们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陈姑娘不由得面露迟疑之色,盲棋她当然是下过的,却没有绝对的自信,更何况,盲棋需要下棋者的全心投入,但今天这样的场合,将非常考验人的心态与集中力……
可是现在萧霏既然已经应战,若自己不战而退的话,那等于没讨好了三公主,还平白得罪了镇南王府的大姑娘,甚至还会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柄!自己已经是旗鼓难下了!
也许这位萧大姑娘只是在虚张声势呢?
陈姑娘深吸一口气,勉强笑着点头道:“萧大姑娘,那我今日就与姑娘以棋会友!”
萧霏笑而不语。
她们说话的同时,公主府的丫鬟早已经备好了数个棋盘,也是为了方便在场的众位女眷观棋。
紧跟着,又在屋子放上了一扇巨大的屏风,让萧霏和那陈姑娘坐到了屏风后。
正常情况下,下棋还需要猜子来决定谁执黑子,执黑一方有先行之利。
但今日丫鬟才刚捧来了棋盒,陈姑娘就主动从中执起一颗白子,做出谦让之态,道:“小姑娘远道而来是为客,就由萧姑娘执黑如何?”
萧霏随意地拿起一颗黑子,便是应承。
萧霏和陈姑娘的头几步棋都是平平无奇,双方分别先占据了四面星位,这是对弈中常见的起手。
“黑,三六。”
“白,九三。”
“……”
接下来的好几步棋都逃不出常有的路数,《权舆篇》有云:“权舆者,弈棋布置,务守纲格。先于四隅分定势子,然后拆二斜飞,下势子一等。立二可以拆三,立三可以拆四,与势子相望可以拆五。近不必比,远不必乖。”
这是书上都可以找到的棋路,因此两人都是你一言,我接一语,落子极快。而周边观棋的人则有些无趣,有些闺秀已经悄悄地自顾自地闲聊起来。
但随着屏风外的棋盘上棋子变多,屏风内的两位姑娘的语速明显慢了下来,她们不止是要对局,更要谨慎地把棋子落在该落的位置上……
“黑,十一冬,五,断。”
“白,十四雉,六,关。”
“黑,十七星,三。”
“……”
起初还不明显,可是渐渐地,众人便发现陈姑娘的语速越来越慢,停顿越来越长……萧霏基本上在白子落下后,两三息之间就可说出下一招,可是轮到陈姑娘的时候,她便需要思考五息、六息,一次两次还不显,四次五次便已经让周围观棋的女眷觉察出来,便是不懂棋的都已经看出陈姑娘有些吃力,而那些懂棋之人则已经看出陈姑娘最近的几步走得根本是不着调,纯粹就是为了落子而落子,甚至于为了落在没有棋子位置上,而把棋子浪费在了毫无意义的地方。
屏风内,陈姑娘已经满头大汗,迟疑了许久,才用不太确定的语调缓缓道:“十三闰,四。”
屏风外的众人看不到陈姑娘的表情,可是她的语气瞒不过有心人的耳目,几位看不惯陈姑娘的夫人似笑非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黑,十二月,三,立。”萧霏立刻接口道。
她的攻势一步比一步凌厉,她不过是十二岁的小姑娘,但棋风却爽快凌厉,有几分征战沙场的将士的味道。
咏阳看着棋局,嘴角的笑意更深。虽然她不喜欢小方氏,但小方氏的这个女儿却是性子与乃母不同,难怪和玥儿也处得不错。
这时,一个丫鬟悄悄地上楼,压低嗓门在咏阳身旁附耳说了一句。
咏阳点了点头,不一会儿,楼梯的方向就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一身月白衣袍的文毓出现在楼梯,不疾不徐地走到了咏阳身旁。
三公主眼睛一亮,美目流盼。
在场的女眷也都看到他了,不由窃窃私语。
这些女眷就算大部分事先不知道咏阳大长公主这次的暖炉会是为了这个外孙才办的,但现在也一传十,十传百地听说了。
咏阳对这个外孙如此重视,连带皇帝都愿意给他几分眷宠,那么这位文公子必然是前途似锦。
也是个佳婿的人选!
夫人们意味深长地笑了,虽然这文公子没有父家,配不得她们家中的嫡长女,但是嫡次女、嫡**总是配得的!
一时间,不少夫人的心神都不在这局盲棋上了。
与此同时,屏风的那一边,又是一个长长的停顿,时间应该已经超过了十息,但既然萧霏没开口,也没有人特意去催促陈姑娘,毕竟这是一场对弈,却非一场竞赛,说到底只是在暖炉会中博个乐而已。
可是陈姑娘却没脸一直拖下去,若是一直不落子,那等于是认输。
她咬了咬下唇,终于道:“十三闰,七。”
话音刚落,就听萧霏蹙眉道:“错了!”
几乎同时,屏风外的南宫玥开口道:“胜负已定。”她的声音极轻,可是她身旁的原玉怡和傅云雁耳朵都是极尖,都好奇地朝南宫玥看去。
南宫玥没有说话,只是不着痕迹地抬手指了指棋盘边手执白子的丫鬟,原玉怡和傅云雁这才发现丫鬟执子的手诡异地停顿在了那里。
原玉怡想到萧霏那句“错了”,顿时灵光一闪,凑上前往棋盘上瞟了一眼,一下子明白是为什么了。
确实是错了!
陈姑娘刚才所说的“十三闰,七”已经早就落了黑子了。
这个时候,在场其他的女眷也都明白了,这陈姑娘把子落在了已经有子的位置上,那可是落了下乘,颜面尽失啊!而萧霏在对方出口的那一刻,就意识到对方错了,说明她脑海中的棋谱非常清晰,确实是盲棋中的高手。
照常理,对弈时,有一个原则是“落子无悔”,可是在下盲棋的时候,遇上陈姑娘这种状况便显得有些微妙了,严格说,可以算她输了;但是不较真的话,重来亦是无妨。
三公主的脸上还是维持着温婉的笑容,心里懊恼极了:本来打算为难萧霏,可是现在却弄巧成拙,反而让她在文毓的跟前露了脸。
三公主盯着文毓含笑的眼眸,越想越气,她本以为这位陈翰林家的姑娘敢出口狂言地跟萧霏挑战,必然是有几分真本事,没想到她竟然是个银样蜡枪头!
此刻,三公主早就忘了之前若非陈姑娘出言为她解围,那下不了台的就是她堂堂三公主殿下了。
而可怜的陈姑娘已经束手无策了,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出了这么一个大错,早知道就稳着点,再把落子往角落里挪挪,也比现在要好……
陈姑娘俏脸发白,这个时候,她已经完全慌了手脚,不知道是该干脆就认输,还是……
她还没决定,已经有人替她做出了选择,萧霏一本正经地说道:“陈姑娘,请重来。”
一旦失了先机,陈姑娘就只能硬着头皮又说了一个位置:“十七星,十一。”
萧霏停了一息,便道:“十一冬,七。”
陈姑娘再次迟疑了。
傅云雁看得咋舌不已,轻声在南宫玥耳边道:“阿玥,你家阿霏原来还有这个本事啊!”
原玉怡亦是玩笑地叹道:“以后可提醒我别轻易得罪你家小姑子。”
原玉怡突然明白了何为境界,像萧霏这种无意而为,却“不巧”杀得对方片甲不留的,真是太好玩、太痛快了!
南宫玥笑了笑,萧霏本来棋力就不错,其实她提出下盲棋,看似风险,反而对她有力,萧霏做起一件事来心无旁骛,集中力远朝旁人,对那位陈姑娘而言,屏风外的喧嚣会扰乱她的心,可是对萧霏而言,她们这些人在或不在,却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陈姑娘已经心乱如麻,屏风外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她耳边放大了十倍,她的心跳更是如雷鼓般……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父亲教她下棋时的一句话一瞬间浮现在她脑海中:“投子认负乃是君子之风。”
她咬了咬牙,忽然站起身来,福了福身道:“萧姑娘棋艺高明,我自愧不如。”
萧霏眉头微蹙,似有不悦,看得陈姑娘心口一紧,几乎以为对方还要强迫自己再继续对弈时,却见萧霏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福身道:“承让。”
跟着,她便不再看陈姑娘一眼,绕出屏风,回到了南宫玥身旁。
南宫玥嘴角微勾,低声在萧霏耳边说了一句:“等回府后,我陪你接着下。”
萧霏顿时眼睛一亮,还是大嫂懂她!
她忍不住又朝屏风上陈姑娘的剪影看了一眼,她真不明白这局棋明明还有可为,还没走到绝路,为何陈姑娘这么容易就放弃了呢?
一个清泉般的男音突然响起:“萧姑娘这手盲棋堪称胸罗万有,运筹帷幄,真是令我叹服!”
说话的正是文毓,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二人身上。
萧霏又福了福身,淡然地说道:“文公子过誉了。”
别人听着萧霏是自谦,可是南宫玥几个却知道萧霏此刻说得再真心不过。不是萧霏棋力太强,而是这次的对手实在是太弱而已。
傅云雁在一旁低下头,闷笑得肩膀耸动不已。她得劝劝阿玥把阿霏多留一阵在王都才是,这小丫头真是太逗了!
一局盲棋结束了,丫鬟们手脚利落地把棋盘和屏风都撤下了,而原本躲在屏风后的陈姑娘也不得不因此被迫走入众人的视野中。她强忍着心中的屈辱,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挺直腰板再次入座。
咏阳含笑看着众人道:“各位,本宫于数月前寻回了本宫失散多年的外孙文毓,今日借着这小宴也是为了向各位介绍一下毓哥儿。”
文毓不卑不亢地微微一笑,然后躬身作揖道:“文毓有礼了!”他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恰到好处,看来儒雅俊逸,让好些姑娘都在心里赞了一句:好一个翩翩浊世之佳公子。
在场的不少夫人已经听说过这个文毓之前流落民间,没想到看这通身的气度倒不像是平民,难道说真的是龙生龙,凤生凤?
“文公子果然是少年俊才!”广平侯夫人客套地赞了一句。
跟着,又有好几位夫人争先恐后地说起好话来:
“恭喜大长公主殿下寻回外孙!这还真是吉人有天相!”
“文公子一看就是丰神俊朗、才思敏捷啊。”
“不错不错……”
众位夫人夸了好一通后,文毓又彬彬有礼地谢过,然后便告辞离去,回冬韵阁去了。
这时,在一旁候了好一会儿的丫鬟忙上前来请示咏阳是否可以开席。
咏阳点了点头后,便有一溜的翠衣丫鬟捧着热腾腾的饭菜上桌了。虽然咏阳本人对吃食不甚挑剔,但是这公主府的厨师乃是皇帝赐的御厨,手艺自然是不凡,难得公主府举办如此盛大的暖炉会,这御厨真是恨不得使出十八班的本事。
一席琳琅满目、鲜香四溢的菜肴吃得宾主皆欢,午膳后,咏阳便托辞疲累起身告辞,云城也随着她一起离席。
说实话,咏阳走了,众位夫人和姑娘反而松一口气,在她们眼里,并不像南宫玥般觉得咏阳和蔼亲切,反而觉得她有些不苟言笑,更何况众人皆知咏阳是战场上下来的,又是皇帝的姑母,因此对她说话总有些诚惶诚恐。
这不,咏阳一走,立刻有一位夫人来找傅大夫人说悄悄话:“姐姐,不知道您这位外甥今年多大了?”
其实这位夫人的声音一点也不小,至少方圆一丈的人都听到了,那些心里门清的夫人便竖起了耳朵。
刚才这个问题听着像在问年龄,而实际上文毓一看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这个年龄段的公子与姑娘,只要一问到年龄,便难免要把话题带到亲事上。
这一点傅大夫人当然是心知肚明,但实际上这本来也就是今日这个暖炉会的目的之一。
傅大夫人含笑说道:“李妹妹,我这外甥都快十六了,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孤苦伶仃的,不过以后总算是否极泰来。”
从傅大夫人一句“孤苦伶仃”,那李夫人就听出了好两层意思,首先,文毓除了公主府这门亲,就没别的亲人了;其次,他应该既没成亲,也没定下什么亲事。
这么说来……其他几位夫人也想到了,都是眼睛一亮,就算是家中没女儿的,也想起了不知道娘家有没有什么适龄的。
傅大夫人故意又道:“母亲好不容易找回我这外甥,也不指望他有什么大出息,只希望他能好好成家立业,绵延子嗣。”言下之意就是咏阳想为文毓择亲。
傅大夫人这话已经说得非常直白了,就差把“择亲”两个字直接挂在嘴上,这下在场的女眷们都心领神会了。
那些夫人不由交头接耳来了,咏阳大长公主府在王都可是数一数二的人家,能有机会与这样的人家攀上亲事绝对是好事一桩。
甚至已经有人当下就打定主意,等过了今日的暖炉会,就来公主府中试探口风……
话放出去了,傅大夫人也算完成了今天最重要的一件任务,心里暗暗释然。如今咏阳把文毓当眼珠子一般宝贝,因此事关文毓,傅大夫人也是小心翼翼。
之后,宾客们都是说说笑笑,再没起什么波澜,直到近申时,众人便一一告辞离去。
南宫玥和咏阳府相熟,因此来的早,走的却是晚,等她走时,客人已经走的七七八八,傅云雁又亲自到二门相送。
一上南宫玥的朱轮车,萧霏便是念念有词:“……黑,十一冬,五,断。白,十四雉,六,关……”
百合还没听懂萧霏在嘟哝些啥,南宫玥却是明白了,等她念完后,才失笑道:“霏姐儿,刚才那局棋的棋谱你还记得啊。”
萧霏理所当然地回答:“大嫂,我就是怕我忘了,所以赶紧温故一遍。”看她这架势,不把这盘棋给下完,怕是不甘心!
百合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萧霏嘀咕的是这个啊!她顿时用一种“敬畏”的眼神打量起萧霏来,原来大姑娘竟有这样的记性!真是失敬失敬!
不过,百合很快眉头一蹙,想起那罪魁祸首三公主来,忍不住对南宫玥道:“世子妃,您说今日三公主殿下那一曲《十面埋伏》是不是在针对您啊?”
百合这么一说,立刻引来萧霏的注意力,她好奇地问道:“那曲《十面埋伏》跟大嫂又有什么关系?”
南宫玥还没说话,百合却是得意地挺了挺胸膛,把南宫玥在去年的锦心会上一曲《十面埋伏》力挫百越圣女摆衣的事加油添醋地说了一遍,说得南宫玥都觉得有些汗颜了。
最后百合还信誓旦旦地说道:“虽然奴婢不太懂琴,但奴婢是学武之人,对《十面埋伏》的意境还是很有几分体会的,不是奴婢夸世子妃,世子妃弹得那可比三公主殿下要好多了。”
萧霏很遗憾自己来王都来晚了,接着又说道:“虽然我不曾听过大嫂的《十面埋伏》,但是三公主殿下的那一曲,我不喜欢……”她斟酌了一下,“大嫂,其实不太明白,三公主既然已经是高贵的公主殿下了,为何学琴不是为了自娱,而是为了献媚呢?”
南宫玥被萧霏说得一愣,萧霏这句评价,还真是有一阵见血的感觉。三公主那曲《十面埋伏》分明就是在蓄意讨好咏阳,岂不就是献媚!
而百合是直接不客气地笑出声来,以致乐极生悲,被身旁的百卉狠狠地拧了一把,拧得小脸都有些扭曲了。
朱轮车稳稳地前行,不到半个时辰,就回到了镇南王府。
而萧霏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就下了车,说是要赶紧回夏缘院去默写棋谱,好像一阵风似的跑了,看得南宫玥又是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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