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脉案(一更)
十月二十八,受了南宫家托媒的唐夫人备上六礼去了一趟咏阳大长公主府,顺利拿回了傅云雁的庚帖。
纳采、问名、纳吉礼有序的进行着,到了十一月初八,南宫府正式向傅府的六姑娘下了小定礼,两家约定待傅云雁行了及笄礼后便请期成婚。
如此这般,南宫昕与傅云雁的婚事算是正式定下了。
这桩亲事一传开,多少还是让人有些意外的,毕竟傅家六姑娘出身高贵,而那个南宫昕就……但想想南宫昕现在是五皇子的伴读,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傻子”了,凭着南宫家的门弟,与咏阳大长公主府倒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王都之中,几乎每日都会传出谁家与谁家结亲联姻的消息,这桩婚事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倒是帝后在听闻了这桩喜事后,很是欢喜地赏赐了不少东西。
然而,对于齐王府和张家而言,傅家宁愿与那个“傻子”结亲,也要拒绝自己,却大大的打了脸,不免生出些怨怼来。齐王府被咏阳的一顿鞭子打得暂时老实了,不敢再出幺蛾子。但韩凌赋在听说傅家与南宫家正式下了小定礼后,手上却不禁用力,几乎快要把笔折断了。
“殿下。”韩凌赋的伴读,兵部侍郎于乘风之子于瑜明在一侧劝道,“稍安勿躁。”
“本宫知道。”韩凌赋放下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本宫确是小瞧了南宫家的底蕴,连一个小小的二房之子,竟也聪慧至此。”
南宫昕十日前就已正式进宫,以伴读之名,与五皇子一起到上书房念书。才短短几日,他所表现出来的过目不忘和举一反三的聪慧,就让来上书房抽查的皇帝赞不绝口。谁能想到,这南宫昕可是被足足称了十几年的傻子!
“殿下,会不会是这南宫家故意藏拙,让人误以为南宫昕是傻子?”于瑜明猜测道,“毕竟南宫家刚回王都的时候,可谓是步步艰难,或许是想麻痹皇上。”
韩凌赋低头沉思,说道:“若真是这样,那南宫家的心机可真是太深了。”
于瑜明语带深意地说道,“这一点未尝不能加以利用。”
韩凌赋眸光微动,片刻后,点了点头。
南宫家,还有这咏阳大长公主府,对于他的履次示好都视而不见,待日后……他必不会忘了今日之耻。
唯一可惜的是,咏阳大长公主的人脉现在看来已是无望了,如此,他必然不能再错过镇南王府。
对于白慕筱上次所提之事,韩凌赋原本还有些犹豫,担心可能会惹恼了南宫家,可是现在……若是不抓住这次的机会,万一让镇南王府也被拉到五皇弟那边,他日后坐上那个位置的希望恐怕会更加渺茫。
韩凌赋的眸中闪过一道锐芒,心中暗暗有了决定。
南宫昕和傅云雁的婚事尽管让某些人的心里隐隐有了躁动,但对于南宫玥而言,却是一件喜出望外的大好事。一得到南宫府递来的喜讯,南宫玥就迫不及待地写了一封长信给萧奕,与他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只是,傅云雁的胞兄管她叫大嫂,她以后又得称傅云雁为嫂嫂,这乱七八糟的称呼该怎么办呢……这么想着,南宫玥不由低低的笑了起来,随手把这个甜蜜的困扰也写在了信里。
把信交给百合让人送出后,南宫玥懒洋洋地卧在美人榻上,一手抱着猫,一手翻着医书。
她的手指在小白的下巴轻挠着,小白舒服的眯起了眼睛,晕晕欲睡。但很快,随着窗外的一声鹰啸,小白眼睛一亮,“喵呜!”叫了一声,就从美人榻上跃下,一跃冲出窗户,扑向那正冲它挑衅的小灰。
小灰振翅飞了起来,小白扑了个空,只能对着天空愤愤不平的“咪咪”着,就见小灰俯冲而下,拿翅膀轻拍了一下它,小白顿时来了劲,以不可思议的动作一扭,猛地扑到了小灰身上,把它压在自己的肚子下面,然后得意洋洋地叫道:“喵呜!喵呜!”
小灰哪肯服输,扭头去啄它。
两个小家伙顿时闹成了一团。
南宫玥干脆放下了手上的医书,倚着窗,笑盈盈地看着它们嘻闹,心情愈发愉悦了。
现在,她也算是事事顺遂,接下来,只需要把手上的这些琐事料理妥当,等着萧奕回来就行。
百卉在这时走了进来,轻唤了一声说道:“世子妃。”
南宫玥回过头去,含笑问道:“什么事?”
“朱管家把您要的东西递来的。”百卉说着,递给了她几张写得满满的纸,“这是二公主的脉案。……太医院的陈太医是世子爷的人,朱管家说,按规矩,除了皇上、皇后和太后外,所有的脉案都是归整在一起,太医们随时都可去翻阅,但陈太医却没有找到二公主的脉案。”
南宫玥微微垂眸,一边沉思着,一边问道:“然后呢?”
“后来陈太医向太医正请了命,整理历年脉案,这才在次日看到了二公主的脉案,似是周王两位太医在夜里悄悄放回去的。”周太医和王太医便是奉了皇后口喻,前去皇陵为二公主诊治的两位。
南宫玥秀眉轻挑,问道:“这么说来,二公主的脉案是被这两位太医故意藏起来了?”
百卉应道:“从陈太医那里传来的话来看,确是如此。”
太医院的脉案是不能随意销毁的,否则便是大罪。
在太医院里,每一个贵人都会有一本专属的脉案,一旦有召过太医请脉,太医回来后就会亲自记录并盖章,因此,任何人想要伪造一整本脉案是不可能的。照理说,二公主已去,她的脉案也不会再有人去看,哪怕是藏起来,也不会被发现。
百卉又说道:“世子妃您手上的脉案便是陈太医抄来的,是二公主这一年来的请脉记录,最后两页则是皇陵的那几日,原脉案上面分别有周王两位太医的印章。”
南宫玥微微颌首,低头去看。
从脉案中所记录的脉象来看,二公主的身体一向健康,这一年来,所有的诊治都是为了脸上的伤。
南宫玥飞快地翻完后,看向了最后几页。
她细细地看了好几遍,若有所思。
在二公主过世前几天,脉案上记录了“虚脉”,症状为肠胃不适,干渴犯困。太医诊断为水土不服引起的,开了方子。单单若是以水土不服来说,方子倒也开得合适,只是,这方子开得平平,并没有什么针对急症的重药,单从方子来看,二公主病得应该不重。
再往后看,二公主的脉象记得的依然是水土不服,并没有任何异常。
直到她去世的那一天,脉案上的记录才急转直下,当日太医赶到时,二公主已经没了,因而没有诊脉,最后记录的是,突发高烧,气息不平,最后是因为气喘不上来窒息而亡。
堂堂皇家公主因为水土不服,最后竟这么死了,而且还死得如此突然,实在有些让人匪夷所思。
而且从脉象的记录来看,二公主在死前几日,脉象都非常平稳,没有丝毫的不妥之处。
南宫玥眉宇紧锁,指节缓缓地在书案叩了几下。
若二公主真得只是暴毙,脉案就不该如此,除非另有隐情。
这脉案是一日日分别记录的,绝不可能回过头去修改。因而这完全对不上的脉象,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最后一日的脉案记录并不属实;二是前几日,甚至在皇陵期间的所有脉案记录全都是假的!
这样重重的疑点,若是不查,实在难让人心安。
南宫玥沉思着,她得想个法子撬开太医的嘴才行……
怎么办呢?
“世子妃。”见她面显苦恼,百卉在一旁试着说道,“要不要拿帖子去太医院把那两个太医请来?”
以南宫玥的身份,若是身子不适,自然有资格去唤太医。等那两个太医来了,软磨硬施之下,说不定可以让他们吐出些什么来。
南宫玥思忖着摇摇头,说道:“不必了。”她顿了顿,又说道,“除非有绝对的把握可以让那两个太医老老实实的说出真相,不然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好。……说到底,也许只是我太过谨慎了些,但都查到了现在,总不能半途而废。”或许是因为前世的种种,让她总是过于的小心谨慎。
百卉笑盈盈地说道:“反正朱管家也闲着没事,让他费费心也好。”
南宫玥知道她是在故意逗自己,不禁一笑,说道:“先让他暂时盯着,我再好好想想。”
百卉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南宫玥挥手让屋里伺候的丫鬟都退下,漫不经心地继续望着窗外。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在意这件事,但是她知道,萧奕现在正在南疆搏命,她无论如何都得守好王都,绝对不能让任何事给他添乱。
而且也不止是为了萧奕,还为了南宫家……南宫家的处境虽比前世好了许多,却也经不起任何的意外!
凡事都不能掉以轻心。
“喵呜!”
小白趁着小灰不注意,从小灰的翅膀上拔了一根的羽毛,得意洋洋地一跃跳上了窗台,拿头蹭了蹭南宫玥的手,把羽毛送给了她。
南宫玥笑了起来,把羽毛收好,摸摸它的脑袋说道:“你啊。小灰马上又要来啄你了。”
“喵呜!”
南宫玥由着它自己去玩,反复把那脉案看了好几遍,整整一日都在考虑着这件事,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到了晚上也辗转反侧,直到寅时才迷迷糊糊的睡下。
次日一大早,艳阳已经高照,南宫玥依然还在内室安眠。
屋里的丫鬟们有志一同地没有吵她,百卉早就吩咐过了,说是主子昨夜睡得晚,让她们手脚都轻一些。
只是,这抚风院的丫鬟识趣,还有一个人却是非常的不识时务。
易嬷嬷自那日被随意的打发后,便意识到这个新世子妃并不好对付,也安份了好几日。但这几日来,世子妃并没有故意让人蹉跎她,而从府里其他的下人们口中,也打听到世子妃性子好,待人温和,心又不禁蠢蠢欲动起来。
她可是王妃专程派到王都的府里来的,要是一世无成,待日后回去,王妃哪里还会继续看重她?!
这么想着,易嬷嬷一大早就来了抚风院,正想与南宫玥好好说说这规矩的事,却愕然发现南宫玥还没有起身。
“什么?世子妃还没起吗?!”易嬷嬷不敢置信地说道。
院子里,鹊儿笑嘻嘻地回道:“还早呢,这才辰时而已。”
“还早?!这都什么时辰了,世子妃居然还没起身!”易嬷嬷自忖这次是自己的占到了理,立刻拉长了脸,义正言辞地说道,“王妃这个时候早就起来处理府中的中馈事务了。哪怕是王爷王妃都不在王都,世子妃没有长辈请安,也不能这样不知时辰啊,实在是太没规矩了。”
易嬷嬷一脸不满地数落道,“奴婢来的时候,可是亲手把王府的家规家训交给了世子妃的,怎么世子妃没有看吗?世子妃身为新妇,怎么可以如此不把婆母的话放在心上呢?”说到后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显然是故意说给屋里的南宫玥听的,一双浑浊的眼睛更是紧盯着那紧闭的房门。
这世子妃据说是士林世家出身,又是年轻的小媳妇,脸皮子肯定薄,一府的主母大清早的赖床不起,传扬出去,哪里还有脸面?易嬷嬷想着,自己要是能够趁着这次机会压住了她的性子,在这个王府里,自己可就是数一数二的了!
易嬷嬷更加理直气壮地说道:“世子妃如此不懂规矩,难道就是大名鼎鼎的南宫家所教养出来的嫡女吗?”
很快,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易嬷嬷正得意着,待世子妃向自己赔礼,却没想到从里面出来的不是世子妃,而是世子妃身边的一个丫鬟?!
百合板着脸,怕吵醒南宫玥,压低声音喝斥道:“这谁啊,一大早在院子里吵吵嚷嚷的,吵得主子睡不安稳。这是哪家小门小户的规矩,做奴婢的居然在主子的院子里大声喧哗……连主子应该什么时候起身都要指手画脚了?”说着,她斜眼瞅着易嬷嬷冷笑道,“易嬷嬷,难不成王妃竟允许王府中的奴婢如此行事的?哦哦,原来这就是王府的规矩啊,奴婢真是受教了。”
易嬷嬷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气得一口气堵在了胸口。
这世子妃的丫鬟简直太无礼了!
易嬷嬷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右手指着百合,脱口而出地怒斥:“贱婢,王府的规矩哪容得你一个小小的奴婢来质疑!……世子妃果然还是太年轻了,才由着你们这些没规没矩的丫头们放肆,以后你们若是还不学乖,看我不一个个地把你们全都发卖出去。”
百合嗤笑道:“凭你也想发卖我们?别白日做梦了。”
易嬷嬷高昂着下巴道:“我可是代表着王妃,自然有权处置你们!”
百合轻蔑地冷哼一声,说道,“我们可是世子妃的陪嫁丫鬟,就算是王妃亲自前来,没经过世子妃的同意,也别想动我们一根汗毛,更何况你区区一个老奴!”她的眼中闪着寒光,“今日我们叫你一声嬷嬷,那是对你客气,说白了你也只不过是个婆子而已,可别真以为仗着王妃的势就能在我们这里作威作福,真把我们的客气当成你的福气了。”
易嬷嬷气得跳脚,在王府里,她可是近身服侍王妃的,谁见了她都得客客气气地低头喊一声“嬷嬷”,哪里见过如此嚣张的丫鬟?!
易嬷嬷顿时失去了理智,想也不想抬起手,就向百合扇了过去,怒道:“大胆,我可是王妃送来的,你这贱婢居然敢如此对我说话,看我不好好教训你这个没有规矩的小蹄子……”
“啪!”
百合不客气地挥开她的手,不耐烦地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她快步上前,动作敏捷地抬手往易嬷嬷的后颈一记手刃,易嬷嬷矮胖的身体就软软地向下倒去,摔倒在地。
百合淡淡地对院子里的两个小丫鬟道:“易嬷嬷年纪大了,身子不适,你们送她回后罩间休息去吧。”
“是。百合姐姐。”两个小丫鬟笑眯眯地应了一声,一左一右地拖着易嬷嬷退了下去。
百合又回到了内室,但院中的动静多少还是吵到了南宫玥,她打着哈欠坐起了身,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百合轻声回道:“辰时三刻。”
南宫玥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顺口问起了方才的吵闹,百合一五一十地说了。
等她说完,南宫玥也差不多清醒了,随口吩咐道:“让院子里的人把这抚风院给我看牢了,下次别再让那些个不相干的人进来。”
“是,世子妃。”百合忙应下,眼珠一转,又提议道:“世子妃,留着这么个人实在是碍眼得很,不如奴婢把她送回南疆去得了。”
南宫玥满不在乎地笑道:“送走她自然再容易不过,但她好歹也是王妃派来的,那可是我婆婆呢,总得给她些脸面才是。”她打着哈欠,漫不经心地说道,“一个下人罢了,若她听话,就按嬷嬷的份例养着,要是不听话,找间空院子关着就是。这王府别的不好说,空屋子可多得是。出不了什么乱子。”
萧奕在南疆立足未稳,现在也还不是在明面上与王妃小方氏撕破脸的时候。
更何况,不过是一个下人罢了,她一堂堂世子妃去与一个下人计较,也着实丢了份。
南宫玥一边起身,一边说道:“对了,百合,让人给我备一下朱轮车,我去一趟外祖父那儿。”
这事昨日没有吩咐过,显是临时起意的,百合连忙吩咐人去办了。
等到南宫玥用完早膳,朱轮车也已经备好了。
南宫玥带着百合和百卉,上了朱轮车,一路去了林宅。
南宫玥来得非常突然,也没有事先命人来林府传讯,但是她的运气不错,林净尘竟然在家,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林净尘仍是一身简单的直裰,正在院子里晒药草,各种各种的药草几乎晒了一院子,有的草药直接在暴露在阳光下暴晒,有的在上面铺了一层纸隔着晒,有的则放在阴处阴干……各种各种的药草几乎晒了一院子,弄得这好好的一个院子倒是一个药铺似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让南宫玥很是舒坦的多吸了几口气,眉眼舒展。
百合忍不住轻声嘀咕了一句:“林老太爷竟然还自己晒药……”那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外祖父。”南宫玥倒是很习惯这种场景了,林净尘一向便是如此,一切有关“医药”的事都喜欢亲手亲为,所以林净尘不仅是一个神医,也是一个药材的炮制大师,一个制药大师。
林净尘看到南宫玥很是惊讶,笑着招了招手,说道:“玥儿,你来啦,快过来和我一起晒药。”
“好啊。”南宫玥自重生以来就再也没有自己晒过药,立刻兴致勃勃地上去帮忙,除了一开始有些生疏外,很快就似模似样了起来。百卉也懂些医理,便自动打起下手来。
林净尘不时注意着南宫玥和百卉的动作,偶尔出声指出百卉错误的地方。他观察了好一会儿,发现南宫玥的医理底子确实很稳,记得之前她一眼就看出了海马干的问题,现在就连晒药也做得非常好。
不愧是他们林家的孩子,实在有天份的很!林净尘含笑着想道。
几人一起忙了近一个时辰,终于把所有的药材都晒好了,这时,南宫玥的小脸也已经被晒得微红,额头沁出一层薄汗,可她非但不觉得累,反而精神奕奕,整个人看来也多了几分活力。
“玥儿,”林净尘净了手后,笑眯眯地说道,“走,外祖父新得了些好茶,今日请你喝茶!”
南宫玥两眼放光,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说道:“外祖父的东西必然是好东西,看来我是有口福了。”
林净尘爽朗地大笑,玩笑道:“是我这老头子有福才对,晒个药还能请动你这个堂堂世子妃!”
南宫玥撒娇地说道:“我永远都是外祖父的玥姐儿!”
祖孙俩说笑着去了林净尘的书房,南宫玥很快喝上了林净尘亲自沏的热茶,连百卉和百合亦是有份,喜得两个丫鬟眉开颜笑。
南宫玥饮了半杯热茶,终于道出此行的来意:“外祖父,我今日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她也不与林净尘客气,直接道,“我想请外祖父出面,举办一场医术辩证会。”
来了王都快一年,林净尘对这个外孙女也算有几分了解了,知道她必然不会无的放矢,定是有她的用意。
“与我细说看看。”林净尘道。
林净尘可以说是南宫玥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之一,她也没想过瞒着他,便与他说起了二公主之事,原原本本,把她目前所知的都说了。随后,又把带来的脉案一并拿给林净尘看。
林净尘细细地看了脉案,颔首道:“玥儿,你说的不错,从这脉案的记录来看,确实不是急症。尤其是前几日的脉象与最后一日的症状差别太大,哪怕是急病,从脉象而言,情况也不可能如此急转而下,这脉案的记录应该并不属实。”
南宫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外祖父,我知道这好像有些劳师动众,但我想弄清楚二公主的死因,又想不出别的法子,只能来麻烦您了。”
林净尘心知她如此在意二公主之事,必然是有原因的,但他早就过了凡事都要寻根究底的年纪,只是含笑着问道:“你想怎么来做?”
252恶名(二更)
林净尘目光温和。
南宫玥连忙说道:“外祖父,我都想好了。医术辩证会的主题就是‘未治病’,探讨该如何未病先防。我会根据从二公主宫人们口中打听到的症状做一些脉案,来作为探讨的主题。既然是探讨,那周王二位太医自然不会有太大的防备,再加上他们又才刚刚接触过二公主,对于二公主的病因应该最是记忆犹新的,在面对脉案的时候,他们的反应就可以告诉我们很多讯息。”她说着,两眼放光地望着林净尘道,“……除此之外,就要麻烦外祖父,帮我套套话了。”
这个计划最重要的一环还是林净尘。
林净尘缓缓捋须,细细地思量了一下,觉得这倒也确实可行。
在面对脉案的时候,大夫往往第一直觉便来自经验,对于刚刚接触过的疾病,更是印象深刻,尤其又事关二公主,恐怕想忘也忘不了。届时只需要留意着他们在看到哪一份脉案的时候会表情异样,就能够猜测到,二公主究竟患得是何病。
再加上自己见机行事,理应不会引起两位太医丝毫的怀疑。
这么想着,林净尘点头应了,并补充着说道:“既然要办,就要办得像模像样。”既然办了,那就要让参与者确实从中受惠,若是随便敷衍,那就真的是浪费时间、浪费人力与金钱。
见外祖父同意了,南宫玥不禁欣喜,连忙应道:“那是自然!”
“不过你外祖父我一向是当甩手掌柜的料,”林净尘不客气地道,“除了写写帖子,其他的琐事可全都交给你了。”
“外祖父,全包在我身上就是。”南宫玥笑吟吟的答应了,若不是字迹不同,她都想帮林净尘连帖子都写了。
南宫玥立刻兴致高昂的行动了起来,她殷勤地当起了侍候笔墨的小丫鬟,铺纸研磨。
对于辩证会的场地,南宫玥本想着是包一间酒楼,后来想起这王都的醉仙居本就是萧奕的产业,索性小手一挥就直接征用了,也省得麻烦。
林净尘亲自执笔,一连写了几十封帖子,发往王都各家有名的医馆,帖子也同样送到了太医院。
这一张张帖子如同掉入水中的一颗颗石子般,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涟漪,在湖面上荡了开去……没半天,整个王都的杏林界都轰动了。
天下第一神医林净尘于后日召开医术辩证会!
得了帖子的几家医馆起初还在怀疑这帖子的真实性,毕竟杏林界的人都知道这位天下第一神医一向淡泊名利,行踪不定,举办什么医术辩证会实在是不像他的作风。
那些医馆便与相熟的人去确认,很快知道就连太医院都收到了帖子,更有人去跟太医院的几位太医探了探,这一探之下,不得了。
原来这还真是天下第一神医发的帖子。
一时间,这收到帖子的医馆顿时得意了,能收到天下第一神医亲自下的帖子,足以证明他们的医馆在这王都之中果然是名声显赫,连着这些医馆的大夫、学徒们一个个都走路有风。
不仅是这些医馆,就连太医院也沸腾了起来,所有收到林净尘帖子的太医都视若珍宝的捧在手上,他们的话题全都集中在了那场辩证会上,期待着后日能够早些到来。
对于这一封封帖子所引起的骚动,南宫玥已经全然顾不上了,她还有不少事情需要做。
先是吩咐了百卉让朱兴安排小厮去布置场地,她自己则借用了林净尘的书房,就着所打听到的症状写起了脉案。她是女子,笔墨自然不能为外人所得,就由百合在一旁服侍,将所有的脉案又都抄了一遍。
食欲不佳,精神不振……有类似症状的病,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南宫玥没有大意的一一记录着,神情认真。
突然,南宫玥的手一顿,沾满墨的狼毫笔随之滴下了一滴墨汁,在纸上晕了开来。
“世子妃?”百合疑惑地喊了一声,随之问道,“您可是累了?不如先歇会儿吧。”
“不用了。”
南宫玥换了一张新纸又继续写着,若说是症状,倒也吻合,也能解释为何周王两位太医会故意瞒下。只是……二公主又是因何而“暴毙”的呢,这可不是会引起“暴毙”的病症。
南宫玥喃喃自语着:“难道是我想错了?”
百合好奇地眨眨眼睛,想问,又不敢打断她的心绪,心里痒得好像被羽毛挠了一样。
南宫玥撇开思绪,暂时不再去想,而是飞快的把这张脉案写完了,交给百合去誊写。
百合看着这脉案着实有些犯迷糊,但当看到最后的诊断名时,眼睛立刻瞪得大大的,联想起南宫玥刚刚的表情,下意识地抬头望了过去,就看到她正在仔仔细细地写着新一张的脉案。百合的心里更痒了,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只能老老实实的拿笔誊写起来。
几乎用了整整两个多时辰,南宫玥才把所有的脉案都写完,她亲自拿去交给了林净尘,并确认着问道:“外祖父,您帮玥儿瞧瞧,可还有遗漏的?”
林净尘细细地看了一遍,有些意外地抬眼看向南宫玥,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然对各种病症如此熟悉,这些类似症状所衍生出来的病症,竟然全都想到了。
林净尘满意极了,又一次在心里暗暗感慨:真不愧是我们林家的孩子!
“写的很完备了。”林净尘夸奖道,“你小小年纪,就快要青出于蓝了。”
南宫玥含羞的笑着,说道:“都是外祖父您教得好!”她这小脸微红的样子带着一分这个年纪所特有的稚气,撒娇地挽着林净尘的手臂说道,“外祖父,这次的辩证会可就都靠您了!……您可一定要帮玥儿找出来。”
南宫玥自己是不方便出面的,只能一脸期盼地望着林净尘。
林净尘自然是应了下来,喜得南宫玥立刻就应承了要亲自给他绣一个药袋子。
祖孙俩亲热地说了好一阵子,这时,百合来禀报说,醉仙居都已经布置完毕了。
如此这般,一切都准备就绪后,已近酉时,南宫玥出来了整整一天,不能再耽搁,立刻与林净尘道别回了王府。
用过晚膳,南宫玥一边倚在美人榻上绣着药袋子,一边垂眸沉思着,一不小心,针往指尖上扎了一下,渗出了一滴血珠。
“世子妃。”百卉焦急地就要去拿药箱,南宫玥忙拦住了她,笑着说道,“只是破了皮而已,别那么紧张。”她说着,用帕子拭去了指尖的血珠,低头若有所思。
这一夜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因忙了一天,南宫玥照例赖了个懒觉,直到午时过后才去了武寿堂处理中馈。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易嬷嬷的到来,王府近日人心浮动了不少,南宫玥冷眼旁观,倒是发现了几个蹦跶的最欢的。
而今日,她则二话不说,直接撤掉了一个新提拔上来,管着内院库房的姚嬷嬷。
姚嬷嬷顿时就惊呆了,忙跪了下来,惊慌不定地祈求道:“世子妃,奴婢有错,请世子妃明示。”
南宫玥使了个眼色,百合上前一步,说道:“可是你与易嬷嬷说了世子妃平日里总出门的?”
姚嬷嬷愣住了,当时易嬷嬷来找她套近乎,问了些世子妃的事,她想着这易嬷嬷好歹也是从南疆过来的,可不能得罪了,便随口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本世子妃最后再说一遍。”南宫玥开口了,慢条斯理地说道,“不管南疆如何,在这里,在王都的这镇南王府里,世子爷和本世子妃才是你们的主子!本世子妃可容不下那些个两头倒的墙头草。若是担心得罪了王妃,那本世子妃不介意成全你们的忠心,把你们送去南疆服侍王妃。”
她顿了顿,脸上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知有谁自高奋勇地想过去呢?”
谁会想去那苦寒的边疆之地?!更何况,还是被世子妃送过去的,那岂不是在找死吗?
底下的管事嬷嬷和媳妇子们个个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吭。
南宫玥不再看她,而是淡淡地说道:“还有张顺家的。”
一个媳妇子忙上前一步,慌张地说道:“世子妃,奴婢可没有与那易嬷嬷有过接触……”她管的是内院的粗使丫鬟。
“张顺家的,你手底下的小丫鬟不懂事,让易嬷嬷一块花布就收买了。你是管事的,自然也要罚。”百合利落地说道,“但世子妃念你们都还不懂规矩,这次就小惩大诫,一会儿自己下去领5个板子,扣三个月的月钱。”
好歹差事没丢,张顺家不敢多说什么,赶忙恭敬地领了罚,只待回去后要好好给那些小丫鬟们立立规矩。
南宫玥的目光缓缓地扫过了噤若寒蝉的众人,不管南疆如何,这王都的镇南王府她得牢牢的握在手里,毕竟她和萧奕还得在这里住上好几年呢,总不能住在自己家里还整日处处提防着。
一定要彻底压服了她们!
南宫玥顺利的处置完了中馈之事,又分下去几块对牌,便打发她们退下。
她回房小憩了一会儿,刚醒来,鹊儿便过来禀报说朱兴想要支一笔银子。
朱兴可算是萧奕的亲信,现在又是王府的大管家,这若是想支一笔普通数目的银子,根本就没必要特意来找自己。南宫玥微微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鹊儿接着说道:“朱管家想要支取一千两。”
“一千两?”这确实是笔不小的数目,南宫玥问道,“他可有说是为何?”
“是。朱管家说,这笔银子是要给一些老兵来治病用的,他说那些老兵曾跟过老王爷。”
“老兵?”南宫玥随口问道:“他们现在可是在王都?”
鹊儿早就细细地问过,因而很快就答道:“朱管家说,现在那些人都在城外的柳合庄住着。”
南宫玥脱口而出道:“柳合庄?!”
鹊儿忙应道:“世子妃,朱管家确是这样说的。”
这个柳合庄南宫玥记得很清楚,是老镇南王留给萧奕的庄子。她不久前刚刚看过庄子的帐册,其中有几个庄子帐目的混乱程度足以让人咋舌,而这柳合庄就是其中之一。
南宫玥沉吟片刻,对鹊儿道:“你让朱兴去外院的外书房见我。”
鹊儿领命而去。
南宫玥则带着百卉百合去往外院。
等她到了外书房时,朱兴已经在那里了,起身抱拳道:“见过世子妃!”
“坐下说话吧。”
两人隔着大大的梨花木书案坐下后,南宫玥便开门见山道:“朱兴,与我说说柳合庄的那些老兵……”
朱兴也猜到南宫玥找他是为了此事,早理好了思绪,立即解释道:“世子妃,柳合庄住的那些老兵是老王爷在世时的亲兵。他们长年征战,都是身有残疾,无家无室。这些亲兵有不少已经过世了,还留下的这些以前在南疆的时候也只靠着微薄的抚恤过活,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因此世子爷就干脆命人把他们接到王都来好生奉养,也算全了老王爷和他们的主仆之情。”
当初程昱、朱兴他们跟萧奕提起这些伤残老兵时,本来只是指望萧奕能稍微照顾一下他们,没想到萧奕竟主动提出把他们接到王都来,这一点当时就让朱兴几人甚为感动,觉得萧奕不愧是老王爷看中的继承人,有老王爷之风。
南宫玥听着倒是不意外,萧奕看着玩世不恭,举止轻浮,其实最重感情。
而且,这些老兵跟着老镇南王征战沙场,保卫国土,如今年老身残,孤苦无仃,确实应该好好安顿起来,让他们至少能安享晚年。
百卉百合亦是若有所触,世子爷能有这份心意,确实是令人尊敬。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南宫玥语气平静地又问。
“去年秋猎以前。”朱兴有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南宫玥,感觉到她似有不悦,解释道,“世子妃,这件事本来属下早就应该禀告的,只是最近琐事繁多,属下便忘记了。”直到今日,庄子派人来讨银子,他才想起这茬事。
南宫玥确实有些不悦,但这并非针对这些老兵,也非针对朱兴,而是因为想到了那个庄子送来的那堆乱糟糟的账本。这些庄子的管事们胆大包天到连主家也能随意糊弄,也不知道会怎样对待这些寄住的,毫无谋生能力的老兵们……
是会善待,还是……
奉养老兵是一件好事,可万一这好事落到了小人手上,便是可以硬生生把它办成一件坏事的。
南宫玥面沉如水,前世,萧奕的名声可说是糟糕到了极点,除了弑父杀弟外,其中有一条就是无情无义。
最有名的一件事便是慈善堂了。
前世,萧奕在夺了南疆兵权,成了镇南王后,曾用祖父老镇南王留下的一些庄子,办过一个慈善堂,专门收留那些从战场退役、身有残疾的士兵,其中还包括了曾跟随过老镇南王的亲兵们。
彼时就有不少传言说萧奕是为了挽回他堪称狼藉的声誉才会伪善地搞什么慈善堂……一年后,一个老兵突然跑到了镇南王府前怒斥萧奕以慈善堂之名压榨奴役他们这些可怜的老兵,让他们没日没夜挖矿,如今已经有一半残疾老兵都去了。
而那个老兵最后更是一头撞死在镇南王府前的石狮子上,血溅当场!
这件事不仅是震动了南疆,连王都都听闻了,人人都说镇南王萧奕果然是心狠手辣,冷血无情!
现在想来,这到底是萧奕真得冷血,还是另有原因?
不管如何,今生,她绝不会让那些小人有机会坏了萧奕的名声!
南宫玥沉默了好一会儿,辩证会的事自由外祖父来主持,她若出现只会惹来猜疑,反而不美。
干脆趁这个机会……
南宫玥抬眼看向朱兴,说道:“明儿,我要去一趟柳合庄,亲自去瞧瞧那些老兵。”
“是,世子妃!”朱兴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恭敬地应下了。
253私访
次日,天才蒙蒙亮,百合就照着南宫玥的吩咐在二门备了一辆简单低调的青蓬马车,也吩咐随行的人轻装简行。
南宫玥只随身带了三个丫鬟,百卉百合和画眉。
等她们到二门的时候,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色棉布衣裳的朱兴已经牵着一匹骏马候在了马车旁,而令南宫玥她们看到意外的是另一人。
“周大成,你怎么在这里?”百合惊讶得脱口而出。
原来坐在马车前穿着简单的灰衣短打、戴着一个斗笠的车夫竟然是周大成。
“见过世子妃。”周大成拿着马鞭,粗率地抱拳给南宫玥行礼,然后豪爽地笑道,“这些天可把我给憋坏了,我也跟你们出去放放风。”
所谓“放风”针对的可是坐牢的犯人啊!百合的脸一下子就黑了,心道:你自己要放风,别扯上别人啊!
对于周大成的主动请缨,南宫玥当然没意见,于是一辆马车加上朱兴的一匹马就这么轻装地出发了。
柳合庄在王都的郊外,距离王都不过十几里路,这郊外的空气果然是清新许多,虽然现在是深秋,秋风瑟瑟,许许多多树木灌木都变黄,花儿也谢了,但百合和画眉还是看得兴致勃勃,时不时地交头接耳。
不到一个时辰,马车的车速就渐渐缓了下来,只听得朱兴的声音自外面传来:“世子妃,前面就是那个柳合庄了。”
反正是便装出行,南宫玥也没太拘谨,道:“停车,我想下车走走。”
丫鬟们搀扶着她下了马车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先警告朱兴道:“接下来,你们都不许叫我世子妃。”
朱兴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这一旁百合和画眉已经笑嘻嘻地应道:“是,少夫人!”
其实南宫玥这一脸稚气的样子,若非梳着妇人的发式,哪像什么少夫人,更像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朱兴也下了马,随着南宫玥和三个丫鬟缓步前行,而周大成则驾着马车跟在最后面。
南宫玥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据朱兴所说,十几年前,老镇南王随先皇打下这片江山后,先皇赏赐了一堆金银财宝,可老镇南王想着这金银财宝是死物,哪有田产什么的可靠,便随意地买了些庄子田产,想着要一代代地传下去。
只是老镇南王很快就去了南疆,这个庄子也就没什么人管,也就是每年给南疆送些账册和孝敬。
这老镇南王虽然随意,不过买的这个庄子确实是位置极好,依山傍水的。尤其这一片片良田旁就有一条河,看来水波荡漾。
画眉兴致勃勃地在一旁解释着如何在少雨时引河水到田中灌溉,又如何在水灾时,疏通积水以免淹了良田……南宫玥听得懵懵懂懂,但总算知道对庄稼人来说,这地方真是再好不过了。
秋天的田野里是一片丰收的景象,一望无际的稻田像铺了一地的金子,一阵风吹来,便掀起一阵阵金色的波浪,一些佃户模样的农人正在田中收割庄稼。
初看之下,这个庄子倒是意外的繁荣。
南宫玥看着不远处的农户道:“我们去前面借点水喝。”
南宫玥出行,身为她的丫鬟百卉三人自然是备足了水的,很显然,她只是想借机找这里佃户说说话罢了。
画眉主动请缨道:“世……少夫人,不如由奴婢先去探个路?”
南宫玥点点头,画眉就小跑着去了,看她身子娇小瘦弱,这跑起来还挺快的。百合突然感慨地说道:“其实画眉的根骨和条件也不错,只可惜年纪大了点,否则我就教她学武了。”
驾着马车的周大成立刻在后头取笑道:“以你这毛躁的性格,还好意思当人家师父?”
百合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小白似的炸毛了,被一个比自己还毛躁的人说毛躁,那真是没有天理了。
“说得好像你当过师父似的!”百合用眼神鄙视他,说得周大成还真无语了,他还真没收过徒弟。
明天回去就收一个徒弟!他暗暗地想着。
几人一路走一路说,南宫玥听得眉眼含笑,当他们来到柳合庄旁的那个小村子前,画眉步履匆匆地从里面出来了,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世……少夫人,请跟奴婢来。”
留了马车和马夫周大成在村子外,其余人都进了村。
虽然是白天,但村子里静悄悄的,男人估计是都干活去了,一眼看去,只偶尔看到些老人、小孩。
在一旁引路的画眉小声道:“少夫人,这个村子应该不算富裕。”顿了顿后,她解释道,“您看这里的屋子都是陈旧的木屋,这农户若是有些闲钱,早就盖起青砖黑瓦的大房子了。”
画眉这么一说,南宫玥细细打量了一番,发现还真是。这一眼看去,只有最远处背靠山的地方有一栋青砖黑瓦的大房子,其他的人家都是几十年的木房子了,细看就会发现,那些木板因为岁月的腐蚀出现了不少空洞和缝隙。
画眉领着她们进了距离村口不过两三栋房屋的一户人家,屋主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婆子,牙齿都掉了一半,嘴巴因此缩了起来,脸上布满菊花般的皱纹。
这屋子虽然简陋得紧,但拾掇得还算干净,再加上屋里没男人,这婆子说话也还算有条理,所以画眉才挑了这个屋子。
画眉应该事先打点过了,老婆子已经给她们备好了水,还装了一盘子的枣子,那红色的鲜枣一粒粒都个头饱满,看来像一个个小红灯笼似的,那新鲜欲滴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刚从外头的枣树上摘下来的。
南宫玥坐下后,先是歉然道:“老婆婆,打扰你了。”
“不打扰,不打扰。”老婆子有些谄媚又有些拘谨地说道,她还从来没见过像南宫玥这样白玉般的姑娘,好看得就像观音画上的玉女一样。“像夫人这样的贵人来老婆子家里歇脚,老婆子这破房子也都像发光一样……”
百合噗嗤地笑了出来,道:“是蓬荜生辉。”
“没错,蓬荜生辉。”老婆子也不在意连连点头。
南宫玥吃了个枣子后,赞道:“老婆婆,你这枣子可真甜真脆。”
“这枣子是老婆子自己种的,夫人若是喜欢,老婆子再给您摘些去。”
“不用了。”南宫玥笑吟吟地道,“老婆婆,你坐下,我们说说话。”
老婆子刚刚就已经从画眉那里得了好处,知道南宫玥是个贵人,这服侍好了,肯定是又有赏钱的,于是便笑容满面地坐下了。
南宫玥看似随性地与她聊天:“老婆婆,我刚刚看你们这你们这外头的庄稼长得真是好啊,看来你们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吧。真是恭喜了。”
“也没什么好恭喜的。”老婆子撇了撇嘴,不以为意,“反正不是自己的……”她欲言又止。
画眉与南宫玥互看了一眼,感觉其中有戏,画眉便故意道:“就算是赁了主家的地,交了租子后,收成总算是你们的,也算不错了。”
南宫玥跟着说道:“哪像我在淮北的一个庄子,因为这淮北遭了涝灾,整一年的收成全没了。哎,我这做主家的也不能把佃户们逼死吧,只好免了他们一年的租子。”
老婆子叹了口气,感慨道:“我们这些种田的,也就是看天吃饭,也亏得夫人的那些佃户遇到像夫人这样好心的主家,不像我们……”她说了一半,又是嘎然而止,听得这百合和画眉真是心痒痒的。
老婆子看了看院门口,确信没外人,才压低声音道:“夫人,老婆子也就跟您抱怨几句,我们这里的主家那可是比血蛭还狠啊。”
血蛭?朱兴和百卉都是眉头微蹙,觉得这老婆子说话也太难听了。
南宫玥倒是不以为意,问道:“怎么说?”
“这租子是年年涨!”老婆子说起来简直是恨极了,咬牙切齿,“今年都涨到五成了!这收成再好有什么用,还不是上交主家,让我们都喝西北风。这年头啊,是不敢生病啊,一生病,就要要活不下去了。前些天,老婆子隔壁的人家就把大女儿给卖了……”老婆子说着唏嘘不已,正所谓:远亲不如近邻,这邻居家过成这样,便是让人觉得兔死狐悲啊!
一听到这租子竟然有五成,百卉、百合和画眉都是不敢置信地瞠大了眼睛,通常情况下,这三成的租子已经是顶峰了,更别说,这柳合庄送来的账册显示租子不过是两成,而且是自老镇南王买下庄子后,十五年就没涨过租。这剩下的差价到底去了哪里?可想而知!这个庄子的管事简直是胆大包天。
画眉想了想后,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道:“五成?这也太黑心了吧?老婆婆,会不会是管事欺上瞒下啊?”她看了看南宫玥道,“以前我们夫人在江南的一个庄子就出了一个胆大包天的管事,硬是把桑蚕丝写成了柞蚕丝来报账,幸好去年我们大管事去江南查账,才逮了个正着。”
“我老婆子也是这庄子的老佃户了,前两年,租子刚涨到四成的时候,我们也猜是管事欺上瞒下,还想着要去找主家申辩……谁知去年,主家送来了一批老兵……”老婆子叹了口气,似乎又有些犹豫。
百合看了出来,便道:“老婆婆,你们这里还有当过兵的啊,看来你们的主家一定是大户吧。”
“那确实是顶天的大户了。”老婆子又谨慎地朝外面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我们的老主家那可是已经过世的老镇南王,现在老主子去了,据说就把这里传给了现在的镇南王世子。那之后啊,这里的租子就涨得更凶了,那个世子爷去年还送来一匹残废的老兵,明面上说是奉养他们,结果啊……这过得日子简直是猪狗不如啊!比起他们,我们也算还好了。”
这老婆子用词实在是有些触目惊心,朱兴已经听得几乎要跳起来了。不知道是该说这老婆子坏世子的名声,还是该斥那管事无法无天。
老婆子还怕他们不信,又道:“老婆子可没瞎说,这村子都知道,那些个老兵被安排去后山一带开垦荒地,每天只能休息两个时辰,一日两餐都是混着糠的糙米,简直跟猪食似的,这人是铁饭是钢,这么下去,人哪里能支持得住,前两天,就有一个缺了条腿的老兵支撑不住病了,他干儿子就去求管事请大夫,结果不止没请来大夫,还把他干儿子毒打了一顿,到现在那个缺胳膊的年轻人还昏迷着呢。……就看他命大不大,能不能熬过去了!”
老婆子摇着头唉声叹气,嘴里只嘀咕着:“造孽啊。”
南宫玥面沉如水,虽然早知道这庄子有问题,没想到这个管事的所作所为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料。镇南王府远在南疆,这个庄子十五年来都是由着管事做主,以至于把他的胆子越养越大,倒是有几分土皇帝的风采了。
不过当务之急,不是去找那个管事算账,而是……
南宫玥定了定神,问道:“老婆婆,你可知那生病的老兵现在在哪?”
老婆子狐疑地打量着南宫玥,揣测着她到底是何目的。
见状,南宫玥指着百卉解释道:“老婆婆,我这个丫鬟懂一些医术,难得我路过此地,也算是有缘。我就想着让她给那生病的老兵看一看,也是积点德。”
时人多信佛,老婆子合掌念了一声佛,赞南宫玥果然是菩萨心肠,跟着就把老兵的住处告诉了她。
南宫玥命画眉又赏赐了老婆子,然后便告辞了。
老婆子一直把南宫玥等人送到了门口,又目送他们往村子深处走去,她正要退回家中,眼角突然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难道说……
她隐隐猜到了什么,想要去追南宫玥他们,但是又怕惹麻烦,最后还是躲回了自己家里。
与此同时,百卉和朱兴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低声在南宫玥耳边说:“世子妃,有人跟着我们。”
“让他跟着。”南宫玥满不在意地说道,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
很快,他们就沿着干泥巴路到了村子尽头。
画眉指着前方的一个破房子说:“少夫人,这个应该就是那个老兵的家了。”
看着眼前的破房子,众人都是眉宇紧锁,这哪里是房子,根本就是猪棚改造的吧。这房子恐怕连她们府里的耳房都比这个大,由一块一块几乎腐朽的木板围成,木板之间一道道巨大的缝隙,恐怕是连冬天的寒风都挡不住。
“我们进去看看。”南宫玥眉头紧皱,脸色已经非常难看。
百卉她们很少见南宫玥如此,都是凝神肃穆。
画眉走在了最前面,一边推开了摇摇欲坠的木门,一边扬声道:“有人吗?”
门一推开,就是一阵污浊的空气迎面而来,彷如多年累积的猪粪味已经彻底渗透进了屋子的每一寸。
画眉不由掩鼻,心想: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这个管事实在是可恨!
屋子里光线昏暗,甚至连一个窗子也没有,只有从大门照进去阳光稍稍照亮了里面。他们一眼便可以看到那简陋得不知道是门板还是木板床的木板上,躺着一个双目紧闭的年轻人,他右臂的袖子空荡荡的,脸上一片青肿,身上胡乱地包扎着不少布条,布条下隐隐渗出血丝来,看着触目惊心。
而木板床边,趴着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者,他的脸趴在木板床上看不清楚,但一眼能看到他的右腿上接着一段木头,显然是作为假肢使用的。
南宫玥等人早就知道年轻人昏迷已经许久,可是他们推门的动静没有惊醒老者,就让他们觉得情况不妙。
南宫玥面色一沉,吩咐百卉去查看那个年轻人,而自己则去看那个老者,触手便发现对方的额头滚烫。
不好!
南宫玥正要吩咐百合帮着她搀扶这个老者,却不想话还没出口,左腕就被人一把抓住。她抬眼看去,才发现那个昏迷的年轻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猛地半坐起来,他脸色青肿惨白,可是那双眼眸却依旧明亮如闪电,仿佛要把人给刺穿似的,他的右臂死死地桎梏着南宫玥的左腕。
“快放开世……少夫人!”百合气坏了,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居然让世子妃被人给偷袭了。这简直是她的奇耻大辱啊!
百卉忙道:“我们是来帮你的,快放……”
她的话没机会说完,百合已经一掌劈在了他的后颈上,一瞬间,对方露出如狼一般的眼神,狠狠地瞪着百合,好似想要将她撕裂,却抵不过身体上的重击,两眼一闭,倒了下去。他既然他失去了意识,自然也松开了南宫玥的手腕。
总算,百合还没太狠,托了他一把,没让他摔在木板床上。
“百合……”
百卉瞪了她一眼,百合却是理直气壮道:“跟一条不信任人的狼要解释到猴年马月啊,还不如我们把他们治好了,用行动证明一切。”等他醒了,难道还好意思找救命恩人报仇?
她说的分明是歪理,但偏偏还有几分道理。这年轻人的眼神确实像狼,不止是有凶性,而且还充满了不信任的极端情绪。
百合做了也做了,再斥责她也于事无补。
南宫玥忙道:“我们先把这位大叔扶到另一张床上吧。”
她一声令下,朱兴便把那残疾的老者一把横抱了起来,画眉从包袱里拿出一块青色的棉布,铺在了看起来脏兮兮的床板上。
这棉布是画眉带着的,以防南宫玥走累了,可以席地歇歇。
待朱兴安置好那老者后,南宫玥便给他探了探脉。
“世子妃,他的情况如何?”朱兴有些担心地问。对这些老兵,最有感情的人大概就是他和周大成这些人了,毕竟他们都是跟过老镇南王的人。
南宫玥沉声道:“他是积劳成疾,导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首先得先帮他把烧退下来,身子以后再好生调养便是。”她想了想,吩咐朱兴,“朱兴,我马车里最右边的抽屉里有些药,还有些药酒和干净的棉布,你都去取来。”
朱兴迟疑了一下,想着百卉和百合都在这里,应该没什么大碍,便领命去了。
南宫玥先吩咐画眉弄湿一方白巾,冷敷到老者的额头,跟着又取出她的银针包,连着给他的阴郄、复溜、三阴交、涌泉等穴位扎针,替他退热。
跟着她又去看那个年轻人:“百卉,他的情况如何?”
百卉一一拆掉了年轻人身上的布条,一边指挥百合清理伤口,一边皱着眉头道:“少夫人,他的右腿骨折了。”她顿了顿,有些顾虑地说道,“就交给奴婢来处置吧。”
南宫玥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先考校道:“百卉,骨折该如何处理?”
百卉毫不犹豫地答道:“清理伤口,扶好骨头后,木板固定住。”
南宫玥满意地点点头,算是允了。
于是,百卉来处理,百合协助,而她只是在一旁监督。
百卉先把一块棉布扯成布条,用布条一圈圈地固定好夹在年轻人腿部的木板,与此同时,百合也把他身上其他的伤口处理好了,百合是武者,因而随身携带着林净尘制的金疮药,把他的脸涂得黄青相交的一片。
这时,一阵含糊的呻吟声自旁边传来,画眉忙惊呼道:“大叔,你醒了?你觉得还好吗?”
那老者缓缓地睁开了眼,眼神看来还有些浑浊,聚不到焦点。
南宫玥又回到他的床边,俯身温和地说道:“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对方吃力地颔首。
南宫玥继续道:“我刚刚给你行了针了,你先别乱动,我先替你收针。”说着她熟练地把那些银针都取了出来。
“阿蓝!阿蓝……”那老者急切地说道,想要起身。
南宫玥一边示意画眉将他扶起,一边安抚他:“别担心,阿蓝公子没事的,我的婢女已经在为他治疗了。”
老者转身看到百卉正在帮阿蓝包扎,总算松了口气,抱拳道:“多谢夫人出手相助。这一次,若不是夫人,我们父子恐怕……”他说着眼眶已经湿润起来,“若是阿蓝有个万一,我永远也无法原谅我自己,若非是因为我,阿蓝也不会来王都……”说到这里,他有些哽咽了。
“一切都会好的。”南宫玥柔声安抚他的情绪。
老者深吸一口气,试图稳定自己的情绪,但很快他想到了什么,道:“夫人,您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若是被这人发现告诉了管事,恐怕是要找您的麻烦。”
南宫玥似笑非笑,她还巴不得这个什么管事来找麻烦呢。
画眉在一旁出声道:“大叔,没事的,我们少夫人才不怕那什么管事呢。”
老者眉宇紧锁,恨声道:“夫人,您不是知道这庄子的主家是谁,这牛管事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背后的人,您要是继续留在这里,我怕到时候会有人对您无礼。”
画眉挺了挺胸膛,不以为意地笑道:“我们怎么不知道了,这庄子的主家不就是镇南王世子吗?”
老者怔了怔,有些意外地看着画眉,又看向南宫玥,虽然她穿着不算特别华贵,但无论容貌、气度,都不像是寻常的富贵人家……难道说他们这是遇贵人了?这是一个能帮他们做主的贵人?
老者沉吟片刻,说道:“不错,正是那阴狠毒辣的镇南王世子萧奕!”他说得咬牙切齿,双目中一瞬间迸射出来的强烈的仇恨,仿佛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画眉眉头微皱,正要说什么,就被南宫玥一个眼神阻止了。
“大叔,你可以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南宫玥问道。
老者眸色一沉,犹豫了一会儿,但也觉得自己没什么可以顾忌的了,干脆地说道:“我名叫楚大卫,本是已经去世的老镇南王手下的亲兵,十几年前,我在一场战役中失去了右小腿,从此就退役了。老王爷在世时对我们这些老弱病残的亲兵很是照顾,可是等现在的镇南王继承王位后,除了每年微薄的抚恤金就什么也没有了,大家的日子过得很是艰辛。”
“去年,世子爷派人来南疆接我们这些老兵的时候,大家都很高兴,觉得世子爷颇有老镇南王的风采,竟然愿意奉养我们这些废物。本来我这干儿子阿蓝是不符合世子爷的要求,可是他舍不得我一个人来王都,就跟来了,打算在王都附近找份工养活他自己……可是我们谁也没想到世子爷根本就是个狼心狗肺之人,他想要好名声,又不想养我们这些残废,就索性把我们这些无亲无故的老兵当成免费的劳力,为他干死干活!”
老者气得脸色发青,额头更是青筋凸起,他看了看昏迷不醒的阿蓝,接着道:“本来我一条老命,没了就没了,当我信错人,反正老镇南王当年救过我一命,我当还他一条命,可是……”他深吸一口气,怒不可遏地说道,“阿蓝是无辜的!”他的双手紧紧我成拳头,微微颤抖着。
这时,百卉和百合终于把一身是伤的阿蓝给折腾好了。
百合看着空空如也的药瓶,没好气地咕哝着:“真是便宜你了。”等回府了,她一定要让世子妃赔她两瓶才行。
她正想把空瓶收起来,却不想一只手猛地向她抓来,速度实在太快,而她又心有旁骛,居然真的被对方给抓住了。
这家伙居然这么快就醒了?自己的力道有这么小吗?
百合正想着,便感觉到那钻心的疼自手腕传来,她几乎怀疑这家伙是使出了所有的力气。
“喂!你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吗?”百合没好气地瞪着他,可恶的家伙让她一天丢了两次脸。
老者忙在一旁道:“阿蓝,快放开这位姑娘。她们是来帮我们的……”
阿蓝迟疑了一瞬,很想说刚才就是她们打晕了自己,可是看了精神好了许多的老者,终于还放开了百合的手。
百合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感觉手腕上都起了淤青,她暗暗发誓和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势不两立!
就在这时,屋子外面远远地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以及对话的声音:
“就在那边!”
“走!过去看看!”
百合顿时眼睛都亮了,活动了一下指关节,心想:总算来了!她要是现在找这个阿蓝算账,会被人说她欺负伤患。这个什么牛管事自己找上门来,就别怪她不客气了。今天她非要好好教训一下这群败坏世子爷名声的家伙不可!
“咚!”
有人重重地踢了一脚那摇摇欲坠的木门,跟着一个身穿锦袍的矮胖男人带着四个高壮的男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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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4仗势
“你们是谁啊?”
这矮胖男人大概二十来岁,他高抬着双下巴,仿佛用鼻孔看人一般,倨傲地说道,“这可是镇南王世子的庄子,谁允许你们随便进来的?!信不信我家世子爷拿你去见官!”
他刚刚听到传报说有陌生人在庄子里四处闲晃,还以为是什么人物,原来只是四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
南宫玥的眉头蹙了起来,原来他们就是这样到处败坏萧奕的名头,难怪这柳合庄上上下下提到萧奕皆是咬牙切齿。
这些人,简直可恶之极!
楚大卫的脸上露出憎恶,面前的男人他当然认得,是这柳合庄大管事的亲侄子牛长安,整日耀武扬威的,坏了庄子里不少姑娘和媳妇的清白,若是这几个好心肠的姑娘落在他的手里,恐怕……楚大卫连忙紧张地说道:“几位姑娘,今日多谢你们相助,你们赶快走吧。”跟着又向牛长安祈求道,“牛小管事,这几位姑娘只是偶然路过,来讨杯水的,她们现在就要走了……”
牛长安瞪着楚大卫,不耐烦地说道:“又是你们两个!”
他心想:也不知道世子爷是怎么想的,一年前莫名其妙的就把这些残废送到这里来,还说要好吃好喝地照料着。养这种残废有什么用呢?平白浪费粮食!还好自己聪明,向叔叔提议可以把这些残废当长工使,好歹也算有些用处。
这头几个月倒还好,慢慢地问题就多了,今天病这个,明天病那个……照他看来,分明就是故意装病想偷懒!尤其是这父子俩,整天不肯好好干活。上次竟然还想逃跑,害得他被叔叔狠骂了一顿!
这两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看着真碍眼,还不如赶紧死了算了!
面对他的厌恶,楚大卫还在恳求着说道:“……还请牛小管事大人有大量,不要为难她们!”
牛长安打量着南宫玥,见她一身华贵,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媳妇,倒也不敢太过放肆,说道:“既然如此,那还不赶紧走,别杵在这里碍眼,咱们世子爷的庄子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能来的!”
“世子爷?”南宫玥的眸中一片冰冷,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知你说的世子爷是哪一位?”
“当然是堂堂的镇南王世子。”
“原来这是萧世子的庄子啊……”南宫玥故意拖长了声音,随之神情一凛,冷哼一声,说道,“那这闲事我还真管定了!”
牛长安可没想到她们竟然敢如此大胆,顿时就怒了,扬手指着南宫玥的鼻子,喝骂道:“给脸不要脸!”
还没等他骂出更难听的话,南宫玥身边的百合快步上前,挥手就是一拳,一拳就把他掀翻在地。
“大、大胆!”牛长安吃痛地捂住脸,向着四个手下下令道,“打!给我狠狠的打!”
“你让谁打?”
百合拍了拍手掌,笑眯眯地看着他,才不过三两下的功夫,他带来的人就已经全都倒在了地上,哼哼唧唧的直呼痛。
牛长安虽不过是个家生子,一个奴才,但也是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到了这柳合庄后更是整日里带着几个跟班四处横行无状,谁敢欺他?但这区区几人,再狠也不过只是些打架斗殴之辈,又怎么会是百合的对手。
“好、好……”牛长安爬了起来,放出狠话道,“有种你们别走!”说着,他带着几个跟班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少夫人?”百合询问的看向南宫玥。
“让他走。”南宫玥说道。
小的走了,大的自然会来,也省得她一个个去找了。
“这位夫人,你们还是赶紧走吧。”楚大卫焦急地说道,“这牛长安是个无赖,但他叔叔牛管事却是个心狠手辣的,犯不着与他们硬碰硬。”
“硬碰硬?”南宫玥笑了,说道,“那还得看他们配不配……你们俩的伤都需要静养,稍后我给你们换个地方住。”
楚大卫还想再劝,朱兴恰在这时赶了回来,把手里的一个小包袱呈上。
百卉忙接过了包袱,从里面取出两个药瓶,也不需要南宫玥吩咐,就把其中一个递给了画眉,说道:“给楚大叔服用两粒。”另一个则给了百合,让她喂给阿蓝,而她自己则跟朱兴说了刚刚的经过。
朱兴听得咬牙切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庄子就在王都郊外,离他们可谓是近在咫尺,这牛管事就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行事,若非亲眼所见,简直难以想象。
此刻,朱兴心中不止是愤恨,还有悔恨,他对管家的事一直有些不太上心,却不想他的疏忽造成的竟是如此严重的后果!
他还记得老王爷在世时曾经感慨过,居于什么样的地位,就需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可是直到今日,他才体会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夫人。”吃过药后,楚大卫的脸色明显红润了一些,显得稍稍有了些精神,他继续试图劝着说道,“这牛长安和他叔叔的确只是两个奴才不足为惧,但这庄子可是那萧世子的,看您这打扮就不是普通人,犯不着为了我们惹上那个煞星,只会连累到你。”
“楚大叔。”南宫玥还没开口,朱兴在一旁就忍不住说道,“说不定萧世子根本不知道呢。”
楚大卫满脸愤恨,“那牛管事可是口口声声说是世子爷让他这么做的!”
南宫玥脸色平静,但眼中的怒火已经快要压抑不住了,“他是如何说的?”
“他说世子爷不过因为王妃心善吩咐了,不得已才把我们接到这里来,但养着我们这些废物实在浪费粮食,就让我们自己做工,自己来养自己。”楚大卫咬牙切齿的说道,“做工来养活自己这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他根本就没有把我们当作是人!……只可惜,南疆与这里千里迢迢,不然王妃也能替我们做主。”
王妃?
南宫玥秀眉微挑,还想再问,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一阵喧嚣声,就听到那个让人生厌的声音嚷嚷着:“给我把他们围起来!”
南宫玥往窗外看了一眼,就见那个叫牛长安的胖子带了至少二十几个人,把这像猪圈一样的破屋子围得水泄不通。
怎么来得还是小的?
南宫玥本想着待他回去告了状,可以把牛管事一并带来,省得她麻烦,倒是让她有些意外了。
肿着一张脸的牛长安看起来好似又胖了不少,他带着这众多的人手,耀武扬威的又回来了,而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那男子身穿青色直襟,目露精光,看起来倒不像是一个庄嫁汉。
“抓住他们!”
牛长安喝令一声,就有好几个手持木棍之人吆喝着冲了进来,二话不说,举起木棍向他们打去。
楚大卫一脸内疚和焦急,若不是为了自己,这少夫人也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躺在床上的阿蓝更是急急地就要起身相护,虽然这少夫人身边的小丫鬟看起来会些功夫,可双拳不敌四手啊!
百合眼明手快地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他的额头上,轻而易举地给按了回去:“伤患还是乖乖躺着吧。……我和表姐花了这么多功夫才给你上好药、包扎好,你不会还想我们再服侍你一遍吧?没门!”
朱兴早已是一肚子火,见状,第一个冲过去,三拳两腿的挡开了这几个人,冷冷地看着牛长安,说道:“牛长安,真是好大的威风。竟然对少夫人无礼!”
“你……”
在看到朱兴的那一刻,一向威风凛凛的牛长安脸色一片煞白,好像是见了鬼似的,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怎么是你?”
牛长安是见过朱兴的!
就在昨日。
他因为欠了赌债,一时手头紧拿不出来,叔叔偏偏又出了远门,于是,他便想到去找镇南王府讨些钱来花花。反正他们柳合庄也替世子爷养了这些废物这么久了,给些银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没想到……
该不会为了这区区一千两,就找上门来了吧?要是让叔叔知道他惹出这么大的事来的话,非狠狠打他一顿不可!
“朱管家,您来了,怎么不事先告诉小的一声呢……”牛长安一边献媚地说着话,一边心念转得飞快。
这些残废的事恐怕是瞒不过去,得想办法让朱管家闭上嘴才是。银子都在叔叔手里,让他拿也拿不出多少来,不然也不会上门去讨银子花了。唔……不如就把昨天弄来的小媳妇让给他?那娇滴滴的小媳妇,就不信他不动心!
等一等!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看了看朱兴,又看了看那正端坐在破凳子上的南宫玥,喃喃道:“少夫人……少夫人?!”他瞳孔猛地一缩,能被世子爷的管家称为少夫人的,那还能是谁?
“世……世子妃?”想到眼前这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有可能就是镇南王府的世子妃,牛长安吓得腿都软了,差点没摔跪下。
震惊的不止是他,还有楚大卫和阿蓝,惊诧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南宫玥的身上。
楚大卫的心情复杂极了,他想过这小夫人可能是个贵人,可是没想到竟然“贵”到这个程度……她是见他们不够惨,还特意跑过来戏弄一番吗?
对镇南王世子的怨恨让他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就是如此,然而看看自己和阿蓝身上被包扎的妥妥当当的伤口,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牛长安一跪下,这屋里屋外的人也全都跪了下来,包括那些手拿棍子的地痞们。
南宫玥也不是第一天被人关注了,依旧淡定从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仿佛她此刻并非身处这如猪棚般的陋室。
百合觉得自己出场的机会又到了,得意洋洋地叉腰道:“见到世子妃,还不赶紧行礼!”
这一句吓得那些地痞差点没晕过去,世子妃,那可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想也没想过的大人物啊!
结结巴巴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见……见过世子妃。”
牛长安几乎已经无法思考,只能抬眼干巴巴地说道:“世子妃,这……这是误会!您可别听这些贱民胡说啊!”心想:完蛋了,这次肯定会被叔叔打死的!
“谁让你抬头看世子妃的!”百合狐假虎威地斥道,吓得牛长安赶忙把身体伏了下去。
南宫玥看着牛长安低垂的头颅,漫不经心地说道:“据说你叔叔是这里的管事?他人呢,现在在哪儿?”
“小的、小的……”牛长安支支吾吾地,慌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低沉的喝道:“抓住他们!”
牛长安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发号施令的是那穿着青色直襟的男人,就听他说道:“竟然敢冒充世子妃,简直胆大包天,罪不可可恕。”
牛长安还在发呆着,就见那男人抬手向自己做了一个手刃划过脖子的动作,他一下子明白过来。
今日的事情闹成了这样,世子妃和朱管家必然会来追究那些残废的事,哪怕不是为了这些残废,这么些年来,叔叔做过的那些事情,也根本就经不住查。到时候,恐怕他和叔叔的日子就没有现在这么舒坦了,指不定还会被打得半死!
那他还不如拼一把!
说到底,谁让这世子妃不好好待在王府里享乐,没事玩什么微服出巡,这一个朱管家加上这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丫鬟顶什么事!只要把他们都抓起来,无声无息地“解决”了,谁能证明世子妃来过他柳合庄?
在这个庄子里,他就是太子爷,谁敢多嘴,就一并解决了!
想到这里,牛长安索性心一横,站了起来,嚷嚷道:“郑叔说得没错,你们这几个刁民,竟然敢假冒世子妃,简直不知死活!给我把他们抓起来!”
跪在地上的地痞们面面相觑,刚刚还说是世子妃呢,现在又不是了?这到底是不是啊?
牛长安继续喝道:“还不快动手!”
这些地痞早就已经习惯了听从牛家的发号施令,对他们来说,世子妃什么的实在太遥远了,牛家才是这里的土皇帝,是能够决定他们生死的。于是他们一咬牙,二话不说,就向着南宫玥等人冲了过去,就连本来围在破屋外面的那些人也一并冲进来。
南宫玥依然端坐,这些来势汹汹之人丝毫没有被她放在眼里,那副镇定自若让楚大卫看得隐隐有些钦佩。
百合和百卉捏了捏拳头,向前一步,挡在了南宫玥面前,而鹊儿则笑眯眯地站在她的身侧,还低头问了她一声渴不渴,要不要喝些水。
朱兴的脸色又黑了几分,他哪里见过如此胆大妄为的奴才!
朱兴冷冷地一笑,他是行伍出身,是上过战场手上染过血的,又如何会把这些三脚猫的地痞们放在眼里,一脚直接就踢在了其中一人的腹部上,踢得他惨叫着连退好几步,倒是把他身后的两人给撞得摔了个四脚朝天,连手中的棍子也脱手而出。
朱兴踏前一步,一把抓住了一个地痞的手腕,从他手中夺过木棍,虎虎有声地挥动了起来。
这一套棍法出自军中,使得行云流水,一下子就横扫倒了一片。
百合无趣地撇撇嘴,显然这次轮不到她们姐妹大显身手了,这么想着,她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顿,密不透风的护住了南宫玥。
“没用!真是没用!”眼见自己带来的人眨眼间就倒下了几乎一半,牛长安跺了跺脚,一边喊道,“上!全都给我上!”一边偷偷地往外挪去。
离开这里,去找叔叔!
叔叔一定有法子来解决这件事的!
牛长安慢慢地挪到了门口,见没有人注意到他,便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他跑了!”躺在床上的阿蓝大声提醒着,换来了百合的一个白眼,“受伤的人好好给我睡着,别动来动去的!”
下一刻,刚刚才溜出门的牛长安又一步步地退了回来,早就被打肿的脸上,更是多了两块淤青。
只见门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黑衣青年,一个笑吟吟,另一个则面无表情,他们只是这么随意地站着,但一看这两人的气势,就知道他们不是普通人。
“见过世子妃。”萧影和萧暗同时抱拳对着南宫玥行礼。
他们俩本就是南宫玥的暗卫,自然时时跟在她的身侧。
他们站在门口,没有插手,不多时,就见朱兴一棍子又敲晕了一个人,转眼间,那二十几个地痞只剩下了不到区区五个,这五个人已经傻了眼,身子僵硬得完全动弹不得。他们就算是再傻,也知道自己这点本事恐怕是抵不过在场任何一个人的一根手指头!
更何况,就连牛长安都已经被抓住了啊,他们又算得上什么?!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松开了抓着木棍的右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又是磕头又是求饶:“世子妃饶命!朱管家饶命!……”他们磕得额头咚咚作响,没几下就已经把额头给磕青了。
不管这世子妃是不是假冒的,这样称呼总没错!
牛长安更是吓得瑟瑟发抖,他下意识地往外去看,可却没有看到他所想的那个人。
很快,就有人替牛长安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就听南宫玥问道:“那个人呢?穿着青色直襟的男人。”方才分明就是他撺掇着牛长安来害命。
朱兴往地上扫了一圈,果然没有那个人,他有些懊恼地说道:“可能让他给跑了。”说着,他瞪向萧影和萧暗,用眼神在问道:你怎么没把人拿住?
萧暗面无表情,萧影则无奈地耸耸肩,刚刚那么乱,他们的眼睛一点儿都不敢离开南宫玥,哪里还管得上别人。毕竟对于他们来说,除了南宫玥的安危,其他全都无关紧要。
南宫玥有些无奈,但她这次带出来的人手不多,也没法分出人去追。
她交代了朱兴先问话,自己则站了起来,走向楚大卫,一脸歉意地说道,“楚大叔,这次的事,是世子爷与我的失察,以至让你们受了委屈。”
这一刻,楚大卫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在目睹了那一幕后,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原来把他们当奴隶一般使唤的真得不是世子爷。
一直以来,他们全都被蒙蔽了!
曾经那浓烈到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的怨恨仿佛已经是前世的事,他自己几乎都无法相信他们父子俩的境遇竟然在这短短的一盏茶时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南宫玥望着他们,目光清澈,声音斩钉截铁地说道:“今日的事,我一定会给你们交代的!”
楚大卫心里如同被打翻的五味瓶,复杂极了,不知道是对南宫玥的感激多一点,还是对世子萧奕的惭愧多一点,又或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多一点……
南宫玥笑了笑,另一边,朱兴已经问完了话,向她回禀道:“世子妃,据牛长安说,他的叔叔,这柳合庄的牛管事半月前就出了远门,他手下的人有一半都在这里了。其他还有一些婆子、奴婢和长工之类的,在主屋那边。”
南宫玥微微颌首,说道:“你去办吧,我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顺便让周大成把马车驾到这里,带楚大叔他们换个地方养伤。”
朱兴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不多时,一辆马车来到这里,楚大卫和阿蓝被周大成一一搀扶上了马车,百合跟车而行。南宫玥则在百卉他们的簇拥下,直接步行往主屋的方向走去。
半个时辰后,朱兴料理好了一切。
牛长安已被拿下,庄子里的下人在得知是主家的世子妃亲临后,谁也不再有些许的反抗。
不多时,庄子里所有的老兵都聚集在了主屋的院子里,那些老兵原来是在后山开垦荒地的,临时被朱兴派人叫到了这里。
他们既不认识朱兴,更不认识南宫玥,只看到平日里甚是嚣张的牛长安缩头缩脑的跪在一旁,心里都是惊疑不定,每一个的眼眸中都是压抑不住的仇恨。
他们在这里被当作畜生一样整日胁迫着干各种重活,而这牛长安时常会跑来充当监工,对他们非骂即打,丝毫没有半点怜悯之心。
院子外面,不少村民也被吸引了过来,他们一听说主家来的管家把牛小管事给抓了,全都放下手中的农活跑来看热闹,几十人把大门围堵得水泄不通,挤在最前面的老婆子一眼就看到厅堂中的南宫玥不由面露惊讶,低声道:“是她!”
旁边耳尖的一个大婶立刻问道:“杨婆子,她是谁?”
“刚刚去我那里歇过脚的……”杨婆子心不在焉地答道,心里揣测着南宫玥到底是什么人。
村民们的视线都灼灼地盯着前方的堂屋,唯恐漏掉一个细节。
站在厅堂前方的朱兴看着面前这些衣衫褴褛、脸上更是掩不住疲倦与猜忌的老兵们,心中仿佛压了一座山似的,虽然自己和世子妃来得还不算太晚,但是已经造成的伤害也无法因为现在的亡羊补牢而消失殆尽。
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对着他们介绍道:“各位请安静一下,这一位是镇南王世子妃,今儿个世子妃把各位召集过来,是有些话想对各位说。”
一听到南宫玥这个一脸稚气的小姑娘竟然是镇南王世子妃,那些老兵脸上的表情更复杂了,敬畏、怨艾、愤恨、惊疑……种种负面情绪在他们浑浊的眼眸中压抑着,也酝酿着。
而这院子外的村民们几乎炸开了锅,交头接耳,镇南王世子妃那可是他们这种普通老百姓想也不敢想的人物啊!杨婆子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世子妃?我竟然招呼了世子妃?世子妃还吃了我家的枣,坐了我家的凳子……”她家的枣子连世子妃都夸好吃,以后岂不是身价百倍了?
院子外的各种揣测与纷纷扰扰没有影响到堂屋中的南宫玥,南宫玥缓缓地环顾了这些老兵一圈,然后站了起来,郑重其事地对着他们所有人福身致歉道:“世子爷用人不慎,让诸位受了委屈。世子爷现不在王都,就由我替世子爷向诸位赔不是!”
老兵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面相觑,将信将疑,最后他们目光不由地聚集在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个独臂老兵身上,想看看他是何态度。
独臂老兵用眼神示意大家静观其变,众人浮躁的心这才又沉静了下来,心里纷纷想着:这个阴狠的世子借口替他们养老把他们骗到这鬼地方来做牛做马,这次他又想玩什么花样?!难不成是因为王妃要来过问了,所以才故意事先来讨好他们?
南宫玥自然看出老兵们对她还心存质疑,毕竟他们遭遇了这样的事情,单单凭她的三言两语,又怎么能让他们轻易释怀。
这时,百合回来了,向南宫玥禀报道:“世子妃,楚大卫和阿蓝已经安顿好了,奴婢先给他们在附近的村里请了一个大夫。”
一听到楚大卫和阿蓝的名字,那些老兵平静无波的目光立刻起了涟漪,有人想问楚大卫和阿蓝在哪里,但又在同伴的示意下按捺了下去。
南宫玥在主位的太师椅上坐下后,语气平和地问道:“牛长安,你可知罪?”
牛长安完全不敢抬头,匍匐在地上求饶,语无伦次道:“小的知罪!世子妃饶命啊!还请世子爷看在小的叔叔的面上饶小的一命。”
“你叔叔?”南宫玥不禁冷笑。
让她看在一个奴才的面上饶了他?他以为他叔叔是谁!
牛长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
南宫玥故意慢慢地饮了一口热茶,才道:“百合,奴谋主家性命,该怎么罚?”
百合温声答道:“按律可以直接打死。”
牛长安的脸色更白,只能不停地磕头,祈求道:“请世子妃看在王妃的面上饶了小的吧!”
“王妃?”南宫玥眸光一动,似笑非笑道,“你的脸面倒也挺大的?莫不是连王妃都要给你面子?”
牛长安什么也顾不上了,保命要紧,于是连忙说道:“小的的叔叔是王妃的亲舅舅……”
“放肆!”南宫玥神色一凛,说道,“王妃的亲舅舅乃南疆白府的三老爷,与你那个奴才叔叔有何关系!”
小方氏乃是庶女,按规矩嫡母的娘家才是她的舅家,至于小方氏自己的亲娘,也不过是个奴才而已。
牛长安只想抓住这最后一线生机,恐慌地说道:“小的对天发誓,小的说得都是真的!”
南宫玥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一旁的案几上,淡淡地说道:“若你说的都是真的,那王妃的面子,本世子妃这个做媳妇的自然要给的。……也罢,本世子妃今日就饶你一命。”
她这一句话说得牛长安心下一松,却让那些老兵心里一沉,暗道:他们果然自己没猜错,这个什么世子妃和世子爷根本就是一丘之貉,装装样子说来帮他们,指不定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牛长安欣喜若狂地直磕头,“多谢世子妃!多谢世子妃……”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捡回了一条命的牛长安忙不迭说道:“世子妃,小的愿意受罚!”
南宫玥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样吧……朱兴,杖责五十大板,就在这里行刑!然后找人牙子过来,卖到西北的苦窑去。卖身银子什么的,本世子妃就不要了,另外你再赠那人牙子一百两银子,一定要找一个西北条件最差的苦窑,十年内都不许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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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5惩戒
“是,世子妃!”朱兴恭敬地领命。
牛长安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几乎瘫倒在地上,心中只充斥着一个念头:完了!这下全完了!
“不——”牛长安突然大声嘶喊了起来,“你不能卖了我……对,你不能卖了我!我没有卖身给萧家,你没有我的卖身契,你没有权力卖我。”
南宫玥眸光微动,倒是微微有些惊讶。
但凡稍有底子的大户人家,都不会用没有签下死契的下人,更不用说是任其管着这么大一座庄子了。不过,在这个时候,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显然所言非虚。但,那又如何?!
南宫玥唇角勾起,淡淡地说道:“原来还是个逃奴啊……朱管家,一会儿劳烦你去官府报备一声,就说本世妃不小心弄丢了一张下人的卖身契,让他们重新补一张过来。”
权势是个好东西,不管这牛长安到底有没有身契,是不是良民,他既然在萧奕名下的庄子里做活,南宫玥说他是奴,他就是奴!
牛长安万没有想到会如此,一下子傻了眼,瘫软在地上。
他的身下顿时湿了一片,散发出一股腥臭。
生怕他冲撞到了南宫玥,萧影和萧暗上前一左一右把他拖了出去,一路上,就听到牛长安语无伦次地大喊着,“不……叔叔!叔叔!救命啊!你们不能卖了我!叔叔!啊啊啊——”
啪!啪!
那又粗又结实的木棍打在皮肉上发出的那种沉闷的声响与牛长安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交叠在了一起,听来瘆人得很……
“至于这些人。”南宫玥的目光扫过了正跪了一地,面无血色的地痞们,随口吩咐着说道,“送去官府,他们往日鱼肉乡邻,今日又试图谋本世子妃的性命,该怎么处置,就按大裕律例来吧。”
依着大裕律例,至少也是途三千里。
朱兴应声,退了下去,吩咐人去找人牙子和官府的差役过来不提。
院外,板子还在继续打着。
临时找不到行刑的木板,萧暗便干脆找来了粗如手臂的木棍,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每一下都打得力道十足。
看着那一棍一棍打下去,看着牛长安皮开肉绽,老兵们和那些围观的佃户们只觉得大快人心,积压在他们心中的恶气仿佛也消了一半。
尽管牛管事没有抓到,但这牛长安跟他叔叔相比根本毫不逊色,现在总算是遭到报应了,真是老天有眼啊!他们死死的盯着行刑的板子,只希望能打得重一点,再重一点!
“咚!咚!咚!”
木棍还在一棍棍地落下,萧暗打一棍,萧影就数一下:“……二十,二十一……”
一开始,牛长安还惨叫着,求饶着,但很快,他就已经叫到连声音都嘶哑了,痛得恨不得能昏死过去,却是不能如愿。萧影一见他撅了过去,立刻当头浇下一桶冷水,然后继续打。
他们这样的习武之人,对于手上的力道还是相当有把握的,足以打得到他半死,又偏偏让他死不了!
“……四十六,四十七……”萧影还在一下下地数着,直数到最后的“五十”。
这结结实实的五十棍打完后,牛长安已经半死不活地趴在那里,连哀嚎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后背血肉模糊,只剩下身体微微的起伏表明他还有一口气。
萧影往他嘴里塞了一颗护心丸,以确保他能够活下来,活着去到西北苦窑。不然,就这么死了的话,也实在太便宜他了。
这五十棍虽然无法挽回过去的伤害,却能舒缓心中积累了许许多多年的愤懑,无论是周围围观的佃户们,还是厅堂中的老兵们都心里说不出的舒畅。
不知道是谁砸出了手中的第一个臭鸡蛋,跟着一个个烂果子、烂蔬菜全都砸在了牛长安的身上,同时佃户们也一个个地义愤填膺地数落着,叫骂着,发泄着心头的怒火……
南宫玥没有让人去阻拦,这些佃户已经吃尽了苦头,也是时候让他们发泄一下心头的委屈与愤怒。
不多时,差役和人牙子就到了,这时的牛长安身上已经臭气熏天,活像是掉进了粪坑,又被人给捞上来似的。
差役在院中向屋里的南宫玥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就把几个地痞给带走了,承诺着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而人牙子更是一点儿也不敢怠慢,收了朱兴的银子后,就利索地把半死不活的朱长安给拖走了,还信誓旦旦地发誓一定会让人活着。
待到这些人走了干净后,院子里也随之安静了下来,让老兵们反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们面面相觑,今日的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让他们直到现在都没回过神来。
世子妃这样大张棋鼓的处置牛长安,到底真的是因为这牛家瞒着世子爷肆意妄为,还是别有企图?
老兵们充满怀疑的目光落在了南宫玥的身上,对此,南宫玥并没有感到难堪。毁去一个人的信任容易,但要重新建立起信任,那就不那么容易的了。
但,日久见人心。
南宫玥起身,走到门前,向着院外的佃户们扬声说道,“稍后我会命一个新的管事过来。从今年开始,三年免租,三年后,租子调整为两成。十年内不涨租。另外……”她说着,又向朱兴吩咐道,“这牛管事也不过是一个下人,哪有资格拥有私产。朱管家,你稍后带些人,把他所有的私产全部查没,今年收过的租子尽数退还。余下的银子,就给庄子里佃户们修下屋子,再买几头牛来。另外,若佃户们有曾卖过儿女的,你尽量想法子把人给买回来。”
朱兴恭敬地应了。
对于南宫玥而言,哪怕免了这里十几二十年的租子都不会有任何影响。但是人心难测,一年两年,还会当作是主家的恩典,但是当慢慢习惯以后,就会把这视为理所当然的了,到时候恐怕会再起事端。定下规矩,免租三年足够休养生息,以后若有什么荒年,再减免租子便是。
至于新的管事,南宫玥考虑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让她的陪房暂代。
一个小媳妇才刚进门,就插手夫家的产业,随意安插自己的陪房,若是落在小方氏的耳朵里,这个“罪名”可着实不轻。事实上,在这种时候,换上王府的家生子会更加妥当,然而……南宫玥又一次深切的感觉到,萧奕的底子还是太薄了。
算了,慢慢来吧。
反正王都离南疆远着呢,在王都,她最大!小方氏想教训她也鞭长莫及。
南宫玥的几句话就像是一滴水落入火烫的油锅中,围观的佃户们一下子炸了开了,他们几乎是不敢相信他们的耳朵,交头接耳地与身旁的人确认,世子妃真要免租子?还要给他们修房子和买牛?
那他们的日子会过得多好啊!
而那些不得已卖了儿女的佃户们更是痛哭流涕,几个妇人双手捂着脸,呜咽的哭了起来。
他们柳合庄的佃户总算是熬出头了!
“扑通!”
那机灵的杨婆子第一个跪倒在石板地上,高举着双臂磕头道:“多谢世子妃大恩大德!”
其他人见此也一个个地跪了下来,磕头高喊着:
“多谢世子爷世子妃!”
“世子妃真是观音菩萨转世,大慈大悲啊!”
“以后我们的日子可好了……”
“……”
好几个佃户在说话的同时已经忍不住流下了热泪,这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们悄悄地用袖口拭去了泪花,在谢完恩后,急急地跑了回去,去向家人和亲友报告这个好消息……
今年,他们都可以过一个好年了!
不,不止是今年,是往后,他们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佃户们渐渐散去后,南宫玥又走到了这些老兵的面前,她看着他们,语带愧疚地说道:“世子爷把你们接来这儿,本是为了奉养的。虽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但我还是希望各位能够继续留在这里,我可以保证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你们想离开也行,但至少也得等世子爷从南疆回来,亲自与你们赔了不是。”
那个年纪最大的独臂老兵,目光灼灼地望着南宫玥,过了一会儿,说道:“世子妃这是想继续圈禁我们吗?”
此言一出,本已经安静下来的老兵们又纷纷骚动了,百合和百卉不禁踏前一步,护着南宫玥。
南宫玥不置可否,这确实是原因之一。萧奕在南疆处境艰难,这些老兵显然对他还怀有怨恨,他们若是现在回去,万一与相熟之人说起一二,难免会引起军心动荡,对萧奕的安危不利。更何况,萧奕把这些老兵接来王都也确实是为了奉养,以全了他们与老王爷的主从之情,现在就算萧奕不在,她也要把这件事情办好!
南宫玥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不答反问道:“我听楚大叔说,牛管事告诉你们的是,世子爷是因着王妃所请,才把你们接来王都的,是与不是?”
独臂老兵没有说话,脸上充满了冷嘲。
“那你还记得方才这牛长安说了什么吗?”南宫玥目光一凛,一字一顿地说道,“他口口声声地自称他叔叔是王妃的亲舅舅!”
独臂老兵的脸色陡然一变,若不是南宫玥提醒,他几乎要忽略了。
老兵们也是面面相觑,他们都是从南疆来的,自然知道继王妃小方氏,是方家的庶女,既然是庶女,那么有个奴才出身的亲舅舅倒也并不让人奇怪。
若说是因为王妃怜悯他们,才让世子爷把他们接来王都,那为什么虐待他们的会是王妃的亲舅舅?
而那牛管事偏偏又时常声称是世子爷让他这么做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其中的疑点和矛盾让他们难以不去细究。
老兵们心里不由浮现了一个念头:难道他们真的是冤枉了世子爷?
仔细想想也并非没有可能,毕竟从头到尾都是牛管事挂着世子爷萧奕的名号,他们从头到尾都没见过萧奕……不知不觉的,有一部分的老兵开始动摇了,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一时的愤怒蒙蔽了双眼。就连独臂老兵的眼神也没有方才那般锐利了。
南宫玥微松了一口气,话说到此,她也没有再继续解释。
现在只需要让他们对牛管事所言产生疑心便是了,多说反而不美。
日久见人心。
南宫玥声音轻缓,却又字字有力地继续说道:“世子爷把你们接来王都的,并非为了任何人的恳求,仅仅只是因为你们是跟过老王爷的老人。单单为了这个,为你们养老送终也是世子爷应该做的。世子爷现在不在王都,你们的生活,以后就由我来照料了。”
说着,她走回主座,吩咐周大成去安顿这些老兵。
先前牛长安给他们安排的住房不是猪棚改造的,就是摇摇欲坠的危房,那些房子肯定是不能再住了;而且,他们穿的衣裳、用的寝具等等更是比乞丐还不如;还有这些老兵身上多少带着旧伤,这一年的折磨更是伤了他们底子,需要请大夫好好看看……
这些事一两天肯定做不完。
南宫玥索性花了银子,让朱兴在青壮年的佃户里临时雇了几个人,让他们翻修庄子里所有的房子,也包括给老兵们盖新房,并承诺三餐管饱。
不仅有银子拿,而且还有白米饭和白面馒头管饱,再加上,修的又是自己的房子,这样的好事简直闻所未闻,村子里的佃户们全都激动了起来,纷纷请缨。
在挑了足够的人手之后,再又雇了些妇人,专门为他们做饭送水。
至于那些暂时无处可住的老兵们,南宫玥便做主让他们先住在主屋里,又让人去成衣铺子里买成衣和请大夫。
南宫玥有条不紊地吩咐着,周大成则满头大汗的忙碌,恨不得自己再多生两条腿,四只手来。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中。
老兵们商量着退出了屋子,但他们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一切。虽然他们的眼中还有戒备,但刚刚那刻骨铭心的怨恨已经淡去了不少。
而这一边,朱兴好不容易把琐事都推给了周大成,正向南宫玥禀报道:“世子妃。属下方才问了牛长安,他口里的那个郑叔,名叫郑直,是从南疆来的,他每半年会来一次,牛管事就会把庄子的七成收益给他带走……”
在人牙子来前,朱兴遵着南宫玥的吩咐对半死不活的牛长安好好审问过一番。
“每半年大概有多少?”
“牛长安是个混人,记不住许多,只知道他叔叔走前,刚给过三千两银子。”
南宫玥冷笑了一声,“也就是每年至少有五六千两的银子了……”她回忆了一下,说道,“柳合庄递上来的账本里可以是记着今年收成不好,只能交上来三百两银子。”
朱兴满头大汗,他也翻过账册,但只是看到有收益就好了,哪知道这账目竟然漏洞如此之大。
南宫玥沉吟片刻,又问道:“那这牛管事真是继王妃的亲舅舅?”
“牛长安是这样说的。”朱兴仔细回想了一下,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但属下真不知道继王妃的姨娘姓甚名谁。”
“这柳合庄的管事可曾有换过?”
朱兴摇摇头,一脸无辜地看着南宫玥,表示自己不知。
南宫玥无奈了,让他去找了一个年纪大的婆子过来,一样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这婆子在柳合庄上活了一辈子了,闻言忙说道:“世子妃娘娘,换过!咱们的管事换过!”
果然……
南宫玥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老王爷没了以后大概一年,牛管事就来了。”那婆子一脸凄苦,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他们的日子就越来越苦,“牛管事说,我们以后的主家就是世子爷了,世子爷每年都变着法的涨咱们的租子,都是拿去吃喝玩乐了。”
他们这样败坏萧奕的名声,让南宫玥很是不快。但她还是克制住了,安抚着那婆子又问了一些关于牛管事的事,便让百卉把人送了回去。
朱兴在一旁听得脸色都黑了,他没有想到,小方氏居然这么大胆,老王爷刚去,就把手伸到了世子爷的产业里来!若不是世子妃发现的早,世子爷的名声只怕全毁了……或者已经毁了!朱兴悔恨交加,老王爷去前,把所有的产业交托在他们的手里,可是,他们却没有能替世子爷看管好。
实在万死不足恕罪!
“不过。”南宫玥思忖着说,“继王妃是如何知道老王爷把这里留给了世子爷。世子爷的其他产业,她又知道多少?”
朱兴答不上来。按理说,老王爷把这些产业留给世子爷的时候,就连王爷都不知道,不然也不会交给他们来保管。
南宫玥微微垂眸,过了片刻后说道:“这些暂且不提,等回去以后可以慢慢查。你先去忙吧。”
朱兴应声,退了出去,只留下南宫玥依然若有所思。
柳合庄上上下下都忙忙碌碌,但对于所有的佃户来说,这种忙碌实在甘之若饴。明明才不过大半天,整个庄子就感觉好像已经焕然一新了,这种感觉并非来自庄子外表有什么改变,而是这里的人从佃户到那些丫鬟下人都仿佛是获得了新生,一个个变得容光焕发,他们都看到生活的希望,他们知道自己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一直到忙到太阳西下,等到新任的管事得了百合的传命匆匆赶来,朱兴向他交代好了一切后,南宫玥的马车这才在夕阳的照拂下,踏上了归程。
她本打算悄悄地离去,却瞒不过佃户们的眼睛,一传十,十传百……马车才驶出几十丈,朱兴便听到了后方的动静。
当他转头往后看去,不由眼睛都红了,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只见不远处那密密麻麻的佃户们都跪在了地上,静静地对着马车的方向磕头送别。就连那些对他们充满敌意的老兵们也有几个出现在了人群里,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
朱兴有些哽咽了,擦了擦眼角,继续策马前行,目光却是看着身旁的马车,心里肃然起敬。
原本只是因为世子爷喜欢,再加上南宫玥又救过钱墨阳,朱兴才对南宫玥付于尊重。
但这一次,他对她却是彻底服气了。
他心里不由想起了程昱曾经跟他说过,一个好的主母不但能令后宅安稳,还可以成为世子爷的助力。那时,他也就是当耳边风吹过,没怎么在意,直到此刻,这句话才再次浮现在他脑海中。
程昱说得不错,能娶到摇光郡主,确实是世子爷的福气!
这一刻,朱兴对南宫玥心服口服!
马车里的南宫玥也在百合的添油加醋的叙述中,知道了佃户和老兵为他们送行的事,可是她没有因此释然,反而心情有些沉重。
无论是这些佃户还是老兵,他们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人,只想平平安安、简简单单地过上属于自己的好日子,可有时候就是那点微薄的祈求竟然也会变得如此艰难……
这一路,南宫玥一直陷入了沉思中。
萧奕名下的产业众多,到目前为止,她也只看完了庄子部分的账册,单单这些就已经是乱象频出了。柳合庄是如此,不知道其他的庄子又如何,尤其是江南的那些庄子,她也不可能亲自去跑一趟……总得想个法子彻底整顿一番才是。
否则,只会给小人以可趁之机。
还有那牛管事……
在南宫玥万千的思绪间,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来到了城门外。
没想到的是,城门口竟出乎意料的热闹,马车在南城门外停了下,只听到车外传来一阵阵凌乱的交谈声、喧阗声,很显然城门口的人还不少……
百合忙挑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然后转头禀告道:“世子妃,城门口有人在施粥。”
施粥?南宫玥亦是有些惊讶,挑开些许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只见城门外果真有几人摆了几个大大的木桶正在施粥,官道边上,一些百姓、乞丐排成一条长长的队伍等着领粥。
南宫玥放下窗帘,收回了视线。能在城门口施粥,还弄得城门拥挤不畅却没有人阻拦的人家绝对不是普通人家。
百合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用南宫玥吩咐,她就道:“世子妃,奴婢下去打听一下看是谁家在施粥……”说着她就跳下了马车。
过了好一会儿,马车又开始缓缓地前进……刚经过城门,百合又灵活地跳上了马车,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很是兴奋的说道:“世子妃,原来在城门口施粥的是张府的人。”
张?一说到这个姓氏,南宫玥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张嫔的“张”,百合立刻肯定了她的猜测:“就是张勉之张大人府上。听说这两日张老夫人在府中请了白龙寺的高僧做法事,还在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口都摆了施粥的善棚,所以王都的乞丐和百姓都蜂拥到了四个城门口。”
南宫玥淡淡地说道:“张老夫人倒是有心了。”
“不过,本来有着城门的守卫帮忙维护秩序,城门口也没那么挤,刚才城门会阻塞,只要是因为正好有很多人要出城……”说到这里,百合故意卖关子地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那些人是从附近的正阳镇来参加今日的医术辩证会的,辩证会才刚刚结束,他们正赶着城门关上前回正阳镇呢。”
南宫玥怔了怔,有些傻眼了,疑惑地说道:“我记得辩证会的帖子只下给了太医院和王都的十几家医馆啊?”
前天林净尘写帖子的时候,百合也在林府,她当然知道这回事,于是刚刚也找人好奇地打听了一下。
“世子妃,您是不知道啊,”百合笑着答道,“林老太爷要开医术辩证会的事不止是惊动了整个王都,连附近的几个镇的医馆啊药铺啊也都听说了,所以全都跑来看热闹。那些有关系的,都蹭了别人家的帖子今日也进会场了!”
这一点倒委实出乎南宫玥的意料。
也不知道外祖父那里有没有收获。南宫玥本想改道去林府,但再一想,外祖父辛苦了一天想必是累了,还是明日再去吧。
反正也不差这一日。
南宫玥原本是这么计划的,可没想到她刚一下马车,就见画眉已经候在了那里,并且禀报道:“世子妃,林表少爷一炷香前来了,正在前院等您。”
南宫玥立刻想到林子然来找她应该是为了医术辩证会的事,连忙让画眉把林子然先带去前院的外书房,自己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裳后,便也过去了。
两人在书房中见了礼后,林子然就拿出了一封信,开门见山地说起了正事:“玥表妹,这封信是祖父让我一定要亲自交给你。”林子然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但祖父既然提出了这个要求,还特意用火漆封缄了信封,那么这封信中的内容必然是事关重大。
南宫玥没急着打开,而是笑着问道:“然表哥,与我说说今日的辩证会吧。本来我也打算去的,可是临时有事,就出了城。”
林子然也听画眉说了,知道南宫玥一大早就出了门,直到现在才刚回来。他也猜到南宫玥不是真的想知道关于辩证会的事,她想问的其实是祖父吧?
虽然祖父没说,但是他一回到家中就写了这封信让自己赶紧送来,现在再看表妹的态度,看来这次的医术辩证会果然还是跟表妹有些关系。
若是以前,林子然可能会觉得不妥,想要寻根究底,可是如今……
他微勾唇角,淡淡地笑了,道:“玥表妹,你放心,祖父他玩得很开心。”是啊,祖父林净尘平生最爱好的便是医术,祖父的日常都是围绕着医术,这医术辩证会中,祖父能与同好者谈论、探讨医术之道,畅所欲言,对祖父而言,也是人生一大乐事。无论辩证会的初衷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有何重要呢?
以林子然的个性,恐怕也没法说好话哄自己开心,南宫玥总算是彻底地释然了,含笑道:“外祖父开心就好!明日我去看望他老人家……”
表兄妹俩就着今日辩证会的话题又聊了一会儿后,林子然就起身告辞了。
南宫玥回到抚风院的小书房,让丫鬟们退下来,深吸一口气,用拆信刀打开了信封,取出其中的信件。
信中是林净尘的字迹,只写了一行字。
但就是这一行字,南宫玥却看了许多。
随之,她眉宇紧锁,拳头紧紧地握起,过了许久才松开,就着火烛把信烧成了灰烬。
竟然真的如她所猜测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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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6托孤
“捷报!捷报!南疆大捷!”
一封三千里加急的捷报随着奔驰而过的俊马,响彻在王都的大街,随之传遍了整个王都,一直传到了御书房。
“好!好!”
皇帝脸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从他即位以来,大事小事不断,尤其是这两年来,更是战乱频频,难得有这样一件大喜事,实在让他欣喜若狂。
南疆大捷!虽然南蛮还没有尽数撤退,但萧奕领兵一举拿下了被南蛮所占的两座城市,又断了他们的补给线,足以让南蛮军元气大伤。
这可是大裕与南蛮交战后的第一次大捷。
皇帝看着捷报越看越开心,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大喜过望地说道:“阿奕果真没有让朕失望,干得漂亮!真是干得太漂亮了!”
刘公公在一旁凑趣地说道:“这还是多亏了皇上您识人有方,才会有这次的大捷!实属我大裕之福。”
“哈哈哈。”皇帝大笑着说道,“就你会说话。”
随着捷报一起递上来的,还有萧奕的一封折子,皇帝心情很好的打开,看了没几行,就被逗乐了。这折子带着萧奕一贯的风格,里面大肆显摆了自己是如何英明神武,力克南蛮。皇帝越看越乐呵,笑着向刘公公说道:“怀仁,你瞧瞧这小子,也不知道谦虚些。”
刘公公装作低头看了,口中则附合着说道:“萧世子就是实诚。”
“朕当初把他派往南疆的时候,还担心过,毕竟阿奕从小就没上过沙场,生怕这万一刀剑无眼,可怎么办才好……不过,阿奕还真是没有让朕失望。”皇帝欣慰地说道,“说到底,这南疆军也是老镇南王一手打造出来的,只不过因这镇南王糊涂,再加上他一人难以兼顾全局,才会任由那些蛮子嚣张进犯。这阿奕可是名正言顺的世子,这一回去,自然群龙有首。南蛮又有何惧。”
若是萧奕在这折子上为众将士请功,或者谦虚地把所有的功劳都归给皇帝,皇帝难免会心生顾虑,觉得他出去一趟便多了几分心机。但是,萧奕却支字未提其他将士的功劳,虽是显摆自己,却又不是那种骄傲自满的口气,反而像是一个小辈在向长辈表示自己很是能干一样,这让皇帝很是欣喜。
皇帝也不知不觉把自己代入到了长辈的身份里,只觉得萧奕不愧是自己教养出来的孩子,这才第一次出征就能立下大功。
“赏!一定要大赏。”皇帝龙心大悦道,“唔……阿奕不在王都,那就赏玥丫头好了!怀仁,你也帮着朕想想,有什么可以赏的。朕记得早先刚进贡了几颗东珠,小姑娘家家的,应该会喜欢这种东西……”
皇帝兴致一起,干脆让刘公公取来了私库的册子,亲自挑了好些东西,不止赏赐到了镇南王府,同时还有咏阳大长公主府。尽管萧奕的折子没有提,但送来的捷报上可是清清楚楚的写了那些有功的将士,就连傅云鹤的名字也在上面。
当满满当当的赏赐送到镇南王府的时候,南宫玥正要准备去前院的书房,闻言便先去接了旨。
南疆大捷!
南宫玥弯起了唇角,她就知道阿奕是绝对不可能会败的。他前世可是一路从南疆打到了王都,掌控了整个大裕,又岂会输给这区区的南蛮。
送走了刘公公后,南宫玥让百合把所有的赏赐登册入库,特意把那颗东珠取了出来,打算下次回南宫府的时候送给林氏。她心情甚好的打赏了所有的下人们每人一个银裸子,王府上上下下顿时喜出望外,只觉得这府里有了主母果真是不一样,又有新衣裳,又有赏赐,每个月还有两天休沐,这日子过得简直太好了。
府里的下人们个个面带春风,就好像过年一样。
南宫玥带着百合百卉到了外院书房,此时,朱兴早已候在了书房外面,见到她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南宫玥抬手免礼,自行进了书房,坐在了书案后面。
她刚一坐定,朱兴就忙不迭地回禀道:“世子妃,已经查到了。继王妃的姨娘确实姓牛,牛家是方家的家生子,继王妃的姨娘原本是方家三老爷的丫鬟,后来开了脸作为了通房,待到生了一个庶子后才被抬为姨娘,随后又生了继王妃。这牛姨娘只生过他们兄妹俩,后来便不得宠了,直到继王妃嫁入王府为填房后,这才翻了身。”
那天,从庄子上回来以后,南宫玥便让朱兴去查这件事了。
虽然王都距离南疆千里迢迢,但这镇南王府里多少还是有些从南疆来的老人的,有些消息不难打听到。
南宫玥微微颌首,问道:“这么说来,那牛管事还真就是继王妃的舅舅了?”
“应该没错。”朱兴忙回答道:“……属下已经派人回了南疆,过些日子就会有确切的消息过来。”
南宫玥思忖了一会儿,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当年,老王爷一共留下了多少人?我曾听世子爷提过,应该不止你们四个吧。”
“不止。”朱兴的面上现出一抹哀伤,“老王爷一共给世子爷留下了十二个亲信。但最后只剩下我们四个活着见到了世子爷。”
南宫玥继续追问道:“那可曾还有一个大管事?”
“确有一个大管事,申大管事跟着老王爷二三十年了,一直都管着老王爷的产业。老王爷过世后,申大管事忠心殉了主……”
“殉主?”南宫玥目光微凛,说道,“你好好说说。”
朱兴努力回忆着说道:“……自从老王爷过世以后,申大管事就一直在为老王爷守陵,直到老王爷一周年的时候,一头撞死在了老王爷的墓前,殉了主。”
南宫玥垂眸沉思,忽而出声道:“柳合庄的那婆子说,牛管事是在老王爷去了后一年到那里的,代替了原来的管事。”
“是啊……”朱兴先是呆呆地点了点头,随即猛地反应了过来,脱口而出道,“世子妃,莫不是……”
南宫玥淡淡地说道:“老王爷即已托孤,申大管事若是忠仆就该为世子爷好生打点好这些产业,毕竟那个时候,世子爷年纪尚幼。可是,他却置老王爷的遗命不顾,反而在事隔了一年后‘自杀殉主’,你不觉得这其中很有可疑吗?”
朱兴满头大汗,回想起那个时候,他们都为了申大管事的殉主而悲痛,却并没有想过,这会是人为安排的……
南宫玥长长叹了一口气,显然,自从申大管事过世后,便少了可以替萧奕打理产业的人。
南宫玥在当初看账册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了,老王爷即然给萧奕留下了如此多的产业,为什么就没有留下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来为他打理呢。不然,也不会因为主家多年未曾过问,就奴大欺主至此。而事实上,老王爷果然是留了合适的人,只可惜,没能等到亲自把这些产业交到萧奕的手里,就被人害了性命。
若是申大管事还在的话,现在应该不至于此。
南宫玥沉思着问道:“老王爷托孤之事有多少人知道?”
“老王爷生怕届时因这些产业而引来纠纷,便让萧家族中的五个族老做了中人。但王爷和继王妃应该不知。”朱兴说道,“老王爷曾有过叮嘱,直到世子爷成亲后,再把这些产业当着王爷和五个族老的面交还到世子爷的手里。”
南宫玥又跟着问道:“这些房契地契这些年都是谁在保管?”
“都放在大丰钱庄,我们来投奔世子爷的时候,这才取出。”
“所以,这些年来从未有人过问?”
朱兴羞愧的点点头,并说道:“到了王都交给了世子爷后,就由程昱在管着,后来又交到我手里了。”
无论是程昱还是朱兴,他们都是从沙场之上下来的,若论行军打仗,他们不会输给别人,但说到打点庶务,清理账目,那就真得两眼一摸黑了。
他们就等着有了世子妃后,世子妃可以接手这一切。
“我明白了。”南宫玥了然点头,说道,“据我猜测,应该是有谁把托孤之事透露给了继王妃。”所以,继王妃才会仗着萧奕年纪尚小,插手到这些产业里。
除了柳合庄外,也不知道她还知道多少,更不知道她还插手了多少。
光是柳合庄每年都有这么多的收益进了小方氏的手,还给萧奕留下了洗不清的骂名!真是好算计啊!是想等到萧奕恶名昭彰时就能名正言顺的夺了他的世子位吧。
可惜她的算盘打错了。
南宫玥按耐住心中的恼怒,语气平静地问道:“牛管家和郑直可有消息了?”
“已经派了人手去寻,从王都到南疆,这一路上都布下了人。只要他们敢回南疆,就不会逃出我们的手心。”
南宫玥点点头,又想起了一件事,问道:“对了,申大管事可还有家人?”
朱兴回道:“在申大管事去了后,就由王爷作主,放了他们全家的奴契。”
“你安排人去寻一下。若是能找到申大管事的子侄,可以问问他愿不愿意来王都。”
朱兴有些意外,问道:“世子妃是要用他们?”
“我们府里现在缺一位打理庶务的大管事。老王爷既然如此信赖申大管事并托了孤,或许他的子侄也可一用。”在南宫玥看来,托孤往往只会选择那些真正忠心耿耿之人,不但是自己忠心,其家人也必要忠心,否则又怎么可能将爱孙托付呢。她停顿了一下,说道,“不过,是不是要用,我还得亲自看看人才成。”
朱兴躬身应了下来,“是。世子妃。”
“就先这样吧。”
南宫玥站起身来,回了抚风院。
她还有不少账册要看呢。
上次她就只顾着查账了,至于其他的比如柳合庄更换过管事之类的细节她都没有留意,现在还需要再好好看一遍,看看能不能从中得到什么线索。
小方氏既然敢把手伸这么长,自己若不想个法子跺了她的手,还真是说不过去!
南宫玥振奋起精神,向着百卉吩咐道:“今儿让小厨房给我准备一个佛手金卷,一个芙蓉鱼骨,还要长春羹和翡翠银耳,其他的你们看着上。”不吃饱些,怎么有力气和他们斗呢!她想了一下又道,“今日大喜,府里上下每人都添一个肉菜,让大厨房来做。”
“是,世子妃。”百卉笑吟吟地应了,“那些小丫鬟们一定会乐坏的。”
自从南宫玥从柳合庄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小书房里大半天都没有出来,甚至就连晚膳也没用。那之后几日,她都有些心绪不佳,整日沉思着,让百卉实在有些担心,见她终于打起了精神,也不由松了一口气,赶紧吩咐了一个二等丫鬟去办了。
阖府皆是大喜,一个个全都笑逐颜开,巴不得天天都有捷报传来。
而这来自南疆的捷报,也影响了整个王都。
本因着连番大战,虽然都远在边疆,但多少还是影响到了人心,这次的捷报一传来,本有些惶惶不安的人全都大松了一口,争先奔走相告,整个王都的氛围才不过一夜间就变得轻快起来。
就连酒楼茶馆里谈论的也皆是关于大捷的话题。
所有的人一个个全都自信满满地说着“大裕必胜”。
而萧奕的信也在捷报传来后没几日,送到了王都。
一得到信,百合欢天喜地就奔进了屋子,人未到,声先至,“世子妃,世子爷来信了。您快看看!”
这若是平日里她这样咋咋呼呼的,百卉定是要皱眉训她一句,但是今日看在世子爷这封信的面子上,她也不与百合计较了。
“快给我。”
正在看账本的南宫玥喜出望外地站了起来,连忙接过了信,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太好了!阿奕的信终于到了。
她拆开了信封,里面除了一张写得满满的信纸外,还藏了一个信封,她随意地瞟了一眼,就发现第二个信封里装的是傅云鹤的来信,于是便暂时放在了一边,眉眼含笑的读起了萧奕的信。
信上,萧奕先是用一半的篇幅缠绵地诉说了一番她的思念之情,然后又洋洋洒洒地写了他这段时间在南疆所做的事,顺便还提到说小方氏如何送了一个女人过来,自己又是如何以牙还牙地扔了一个花魁给萧栾,又夸自己如何英勇神武,骁勇善战,把南蛮军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末了,又强调了他在南疆一切安好,没有受伤,没有生病,让南宫玥安心呆在王都,不要为他担心,但要记得想念他!
南宫玥轻轻地抚摸着信上那遒劲有力的字迹,眼前仿佛看到了战场上少年运筹帷幄、大战沙场的模样,嘴角的笑意又浓了几分。
虽然知道萧奕必然安好,但直到收到这封信,她才彻底安下心来。
南宫玥反复看了几遍后,这才小心翼翼地亲手放进了一个红木匣子里。自从萧奕去了南疆之后,他的每一封来信,南宫玥都小心珍藏着,时不时会拿出来再读一遍……等她把这个匣子装满的时候,萧奕也该回来了吧。
南宫玥眉眼弯弯的锁上匣子后,把它放到了一边。
随后,南宫玥看向了傅云鹤的那封信,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思吟片刻后,便吩咐百合准备去车驾,去了咏阳大长公主府。
公主府的门房一见南宫玥来访,连忙开了侧门,迎她的朱轮车入府,并立刻派人去禀报咏阳和傅云雁。
五福堂中,除了咏阳,傅大夫人正好也在东次间中陪咏阳闲话,婆媳俩一听说南宫玥来了,不免有点意外,南宫玥昨日才刚递了帖子,说是明日会来拜访,怎么今日就来了呢?南宫玥一向知礼数,虽然与公主府关系亲近,但像这样贸然前来还是很罕见的,咏阳忙派自己身边的大丫鬟红线出去相迎。
话音刚落,就听屋外传来了傅云雁活泼清脆的声音:“阿玥,我还以为你明日才会来呢。你都不知道,我这两日实在无聊极了,要不是我娘不许我出门,早就去找你玩了。”
这孩子……傅大夫人暗暗摇头,这都是订了亲的人了,还成天想着玩。她心里琢磨着六娘年纪也不小了,出嫁也是这一两年的事,当人媳妇可没有在家当姑娘舒适,什么都能由着她的心意来,还是得磨磨她的性子。
思绪间,两人手挽着手亲热地走了进来,看她俩亲亲热热的样子,傅大夫人的眼中不由都闪现笑意。南宫玥可是她未来的小姑子,她们能处得愉快,简直再好不过了。
待她们给咏阳和傅大夫人行了礼,又落座后,南宫玥取出一封信,并道出来意:“咏阳祖母,傅伯母,玥儿冒昧早来了一日。这是傅三哥从南疆寄过来的信,是今日和阿奕的信一起捎来的。”
一听说是傅云鹤的来信,东次间中的傅家三代女人都是面露喜色,傅大夫人的眼中更是隐隐闪现泪光,但立刻就偏开头拭去了泪花,心道:儿女都是债啊,这个臭小子总算记得写信过来了。
傅云雁就坐在南宫玥身旁,不用咏阳吩咐,她就欢喜地接过信,然后亲自送到了咏阳手中。
咏阳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欣慰地勾了勾嘴角,吩咐傅云雁:“六娘,你帮祖母念念。”
傅云雁自然却之不恭,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取出了其中的信,大声念了起来。
傅云鹤的信不似萧奕那般冗长,只有几句话,主要就是来报平安的,并询问祖母、父母身体可好,关于战场上的事,是一句没提。
知道他平安无事,傅大夫人一方面长长地舒了口气,另一方面又暗暗埋怨傅云鹤这封信也太短了。
不止是傅大夫人不满意,傅云雁也不满意,嘀咕道:“祖母,母亲,三哥这信也太敷衍了吧。也不说说他自己打了几次仗,杀了多少敌……”
她不说还好,一说,傅大夫人的脸色更难看了,傅云雁缩了缩肩膀,不敢再说下去。
南宫玥抿了口茶,笑吟吟地为傅云雁解围:“六娘,我后日想去一趟药王庙,你可要与我一起去?”
“好啊。”傅云雁想也不想地答道,只要能出门,她便是精神百倍,“我正好也去替三哥求平安符!”
傅大夫人闻言若有所思着说道:“我听说药王庙的平安符和签好像挺灵的。”
“药王庙的签据说是挺灵的,不过我是打算去还愿。”南宫玥含笑道,“阿奕出征前,我去药王庙给他求过平安符,现在打了胜仗,我想着还是应该去庙里还愿才好。”
傅大夫人也是信佛的,忙同意着说道:“阿玥你做的对,既然求了菩萨,是该去还愿。”跟着她对咏阳提议道,“母亲,不如我们也跟阿玥一起去趟药王庙吧,给鹤哥儿求道平安符。也给他和阿奕祈福。”
“是啊是啊!”傅云雁眉飞色舞地说道,“娘,祖母,咱们一块儿去吧!去为哥哥他们祈福,预祝他们早日打完仗,胜利归来。”
咏阳也是意有所动,笑着看向南宫玥:“阿玥,你不在意再多我和你傅伯母两个吧?”
南宫玥扬唇笑道:“咏阳祖母,玥儿欢迎且不及……咱们就一起去。”
如此这般,第三日一大早,南宫玥的朱轮车就先到了公主府,与咏阳她们会和后,一同出发,前往药王庙。
这药王庙虽小,但香火一向旺盛,可是今日的药王庙中,香客看着竟然不太多,感觉空落落的。
一看两辆朱轮车停在寺外,寺里的僧人就知道有贵客到了,立刻就有一个**岁的小沙弥迎了上来,双手合十念了个佛号后,道:“几位施主,今日本寺的大殿暂时关闭,小僧引施主去偏殿不知可否?”
咏阳素来大度,不以为意地说道:“小师傅,那就带我们去偏殿吧。”
傅云雁也是没有在意,对她而言,拜菩萨也就是求个心安,拜的到底是哪个倒是一点也不重要。
唯有傅大夫人皱了皱眉,她们难得来这药王庙上香,就遇上大殿关闭着,总让人觉得好像是菩萨把她们拒之门外,怕不是好兆头……
鹤哥儿在南疆那可是玩命的,怎么难得来上香祈福竟遇上这样的事!
傅大夫人只是一个眼色,她身后的莫嬷嬷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笑吟吟地问道:“小师傅,这大殿怎么就关闭了?莫不是今日贵寺有什么要事不成?”
小沙弥平日里也是看惯了香客们的脸色,忙解释道:“几位施主,今日因为张府的老夫人在大殿中做法事,所以只能暂时关闭大殿,还请施主见谅!”
莫嬷嬷想到了什么,便又问:“张老夫人?莫非是张勉之张大人府上的?”
“原来施主也知道啊。”小沙弥暗暗松了口气,既然认识就好,也免得他们里外不是人。这事情总是有个先来后到。
说话间,小沙弥就已经把他们引到了偏殿,随后就被莫嬷嬷打发去殿外守着。
傅大夫人见四下没有外人,忍不住低声抱怨道:“母亲,这张家最近还是真是上蹿下跳的,一会儿在这药王庙搞什么法事,一会儿又在四个城门口施粥……”难不成还想收买民心不成?……也不对啊,这施个粥又能讨好了谁,也就是那些无知的百姓说张府一句好话,估计就算是皇帝听说了,最多也就是一笑置之吧。
咏阳面色微沉,倒也没说什么。
这做法事也好,施粥也罢,别家也不是没做过,只不过张府正好是三皇子的外家,以至于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变得引人注目起来。
这个话题很快便没人在意,众人都一个个虔诚地上香,拜佛,傅大夫人还特意求了一支签,是支上签。傅大夫人顿时喜笑颜开,仿佛心里也一下子踏实了。既然连菩萨都说话了,那鹤哥儿一定会平平安安从南疆回来的!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求儿子光宗耀祖,只希望他能平安而已。
众人上完香后,便出了偏殿,傅大夫人正想吩咐莫嬷嬷随小沙弥去捐个香火钱,却见前方两道有些眼熟的身形正缓步朝这边走来。
来人乃一老一少,老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人,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梳成一个圆髻,身上穿着一身秋香色的褙子;年轻的那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此时已值深秋,但她却穿得相当单薄,一身素净的白色,只在裙摆绣了几朵银色的梅花。
那姑娘仔细地搀扶着老妇人,走到了偏殿前。
“见过大长公主殿下,见过世子妃!”这一老一少恭敬地给咏阳和南宫玥行了礼。
“张老夫人,免礼。”咏阳淡淡地说道。
张老夫人和身旁的白衣姑娘直起身来后,张老夫人介绍道:“殿下,这是我的孙女伊荏……荏姐儿,还不给殿下请安。”
张伊荏上前一步,再次见礼:“给殿下请安。”她的声音嗲嗲的,柔柔的,像是捏着嗓子憋出来的嗓音,听得傅云雁打了一个寒颤,忍不住悄悄地与南宫玥交换了一个眼神。
咏阳随意地打量了张伊荏一番,尤其是她那身打扮,若非她知道张大人和张夫人都活得好好的,而张老太爷已经仙逝多年,她几乎要以为他们张家有什么丧事了……咏阳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若有所思。
她客套地夸了一句,然后摘下手腕上的镯子赏给了对方。
跟着,张伊荏身子一偏,又给南宫玥请安,南宫玥赏了她一块玉佩,她又福了福,娇声道:“谢过世子妃,早就听表姐说世子妃气度不凡,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让伊荏甚为仰慕。”
“张姑娘过奖。”南宫玥含笑道。
张伊荏有两位身份高贵的表姐,一个是二公主,一个是明月郡主,相比下,张伊荏不过是一个从三品官员之女,身份实在是不高。说到底,不过是张大人兄以妹贵罢了,他们张家底蕴不足。
傅大夫人也跟着赏了张伊荏,而傅云雁则从张老夫人那里得了对方一个碧玉扳指。
双方费了一番功夫,总算是相互都见了礼,认了人。
张老夫人又对咏阳道:“殿下,老身刚刚从这寺中的僧人口中得知有贵人过来礼佛,所以才特意来给殿下请安。老身这几日在大殿中请了寺中的高僧做法事,倒是扰了殿下礼佛的兴致,还请殿下恕罪。”
“张老夫人客气了。”咏阳道,“万事都讲个先来后到,张老夫人不必太过介怀。”
“谢殿下。”张老夫人又福了福后,便告辞。
祖孙俩又施施然地走了,看她们离去的方向,显然是回大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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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7闹腾
见她们走远,傅云雁总算松了口气,摸了摸手背上的汗毛说:“阿玥,你说她为什么要捏着嗓子说话,听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想到张伊荏又娇又嗲的声音,她又打了个寒颤,说道,“阿玥,你居然还能这么正常地跟她说话,真是佩服,佩服!”她故意豪迈地抱拳道,倒是惹来傅大夫人一个白眼,心里哀叹着:这个六娘啊,什么时候能像个姑娘家呢。
南宫玥抿唇一笑,说道:“有吗?我只注意她的衣裳了,我猜张府的丫鬟或者绣娘肯定是很厉害,六娘,你注意没?张姑娘那的一身裙子可是很有一套文章的!”
傅云雁眨了眨眼,却是一头雾水。这若是说起武器打猎什么的,她是一套套的,但是这衣裳布料首饰的花样,她就一窍不通了。
南宫玥细细地向她解释道:“那张姑娘袖口、裙摆上的绣花用的银丝是霜月丝,这霜月丝可是极为难得的。”
“霜月丝?”傅六娘狐疑地问道,“是她裙摆上绣的银色梅花吗?我看着挺普通的啊。”
南宫玥懂行地说道:“那霜月丝初初看着同普通银线确是没什么区别,可是一旦到了暗处,就会发出霜月般的流光……”
傅云雁忙好奇地抬眼看去,此时的张姑娘已走至了一片树荫下,她那绣有银色腊梅裙摆正好落在了一片影阴处,流转着霜月般的淡淡流光。
“张姑娘这件衣裙上的用作花蕊的珍珠亦是煞费苦心,”南宫玥一一点评着说道,“你看那些珍珠和她头发上的珠花所用的珍珠一个个都是一般大小,估计上万颗里才能挑出这么近百颗大小一样、品相又好的。一般人得了这样的珍珠都是用来作项链手链,这张姑娘倒是巧思……”看来这张家的嫡女果然是金贵,虽然品级地位不如她两位表姐,却也是锦衣玉食娇养着长大的。
傅云雁听得目瞪口呆,简直无法想象张伊荏这么简单的一身衣物中竟然有这么多的门道,咋舌叹道:“我看她穿得好像披麻戴孝的,原来那还是精心置办过的啊。”说着她看向南宫玥的目光更佩服了,“阿玥,你光是看看就能看出那么多,你不去当个断案的县官真是太可惜了!”
傅大夫人听着直摇头,什么“披麻戴孝”,什么“县官”,六娘还真是什么胡话都说出口了,看来还是早点嫁出去,让亲家烦恼去吧。
这么想着,傅大夫人越来越觉得这门亲事不错,不然她真想不出来还有哪家会不嫌弃六娘这性子。
咏阳本就觉得这张姑娘打扮的有些不妥,现在听六娘这么一说,更是有些别扭。要说这年轻姑娘来寺庙陪着祖母做法事是孝心,可是这穿成这样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真是给谁戴孝?
咏阳想着,随意地吩咐道:“莫嬷嬷,你去瞧瞧这张家到底是给谁做法事?”
莫嬷嬷立刻领命去了,而其他人则继续往寺外走去。
“咏阳祖母,傅伯母,”南宫玥一边走,一边好似灵机一动地开口道,“刚刚说起张府施粥的事,我倒是有了一个主意。如今阿奕和傅三哥都在南疆征战,捍我大裕国土,虽然我们在王都,帮不了他们什么,但是我们却可以为他们祈福,比如赠衣施粥什么的,菩萨会看到我们的诚心,保佑他们打败南蛮,平安归来的。不知道您二位觉得如何?”
“阿玥,你这个主意好。”傅云雁顿时眼睛一亮,朝咏阳和傅大夫人看去,“祖母,母亲……”
一听是为了幺儿祈福,傅大夫人立刻就心动了,她忙向咏阳求道:“母亲,媳妇觉得玥丫头这个主意好,我们也为鹤哥儿做点事吧。”
赠衣施粥是善事,咏阳自然不会反对,含笑着点头同意了。
傅大夫人顿时大喜,兴致勃勃地说道:“那咱们一回去就可以准备起来了……”
于是,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起了种种的细节,这说来不过是“赠衣施粥”四个字,其中要忙的事却是不少,这虽是善事,但若做不好,到了最后也会变成一个笑话,犹记得十几年前一个“大善之家”为着家里的老人七十大寿在王都中施粥三日,结果那粥竟是用馋了砂石的霉米做的,还因此吃死了人,惹了官非……这一事闹得整个王都都轰动了,甚至为此连着几年没人敢再施粥,生怕再惹出什么事端。
一路走,一路说,傅云雁对这些庶务琐事是一窍不通,一会儿看看南宫玥,一会儿看看傅大夫人,一会儿看看咏阳,觉得她们每个人都说的头头是道,她虽然听不懂,却不妨碍她越听越兴奋,抚掌道:“祖母,母亲,阿玥,我们一定要比张家做得还大!”
“那是自然。”傅大夫人理所当然地颔首道,“既然要做,就一定要做好了,否则那还不如不做!”
正说得热闹,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惊慌的叫嚷声:“走水了!走水了!”
跟着,更多的人叫喊了起来:“走水了!”
众人不由面色微变,时下的房屋多为木质结构,所以最怕的事之一就是走水,一栋屋子走水,弄不好就是烧掉大半个寺庙。
她们循声看去,只见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竟是正殿,大殿上方冒出滚滚浓烟,看来火势还不小。紧接着便看到几个人影从大殿中冲了出来,然后又有两个僧人慌张地拎着水桶跑来,飞一样地冲向大殿。
没一会儿,其他零散的香客也从寺里的各处闻声而来,几十个人都朝冒着浓烟的大殿看去,紧张不已,七嘴八舌地说道:“好好的怎么会走水了?”
“这烟这么浓,我看火势还不小!”
“别说了,还是赶紧走吧!”
“……”
香客们很快蜂拥地朝寺门口跑去……不过是弹指间,原本清静的佛门之地就变得乱糟糟,闹哄哄的。
咏阳眉宇紧锁,扬声道:“凌从!”
一直跟她们保持些许距离的侍卫长忙上前听令。
咏阳吩咐道:“凌从,你带几个侍卫赶紧去大殿帮忙救人,我这里也没什么危险,留下两个侍卫便是。”
凌从迟疑了一瞬,他们这些侍卫的任务就是保咏阳的周全,咏阳身份高贵,若是在此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可担当不起。但咏阳素有威信,她的话,他们不敢不听,便立刻领命,带着四名侍卫疾步前往大殿。
给她们带路的小沙弥有些担心地朝大殿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很想去看看大殿的状况,但想着自己身边这几个人的身份,便歉然地单掌施礼道:“施主,大殿的火势看来不小,施主们还是赶紧跟小僧出寺吧,免得冲撞了几位施主。”
南宫玥等人本来就打算离寺,因此便随着小沙弥一同出了寺。
寺外人声鼎沸,除了刚刚从寺中逃出来的香客,还有不少附近前来围观的百姓。
香客们紧张、惶恐的情绪都还没有平复,都交头接耳地在议论着走水的事,这个问:到底为何会走水;那个叹:这也太不吉利了;又有人气呼呼地说得去白龙寺拜拜,去去晦气才行。
还有几人围着寺门口的几个僧人问东问西,那些僧人好脾气地向香客们一一致歉,终于把一拨拨的香客和那些过来看热闹的百姓送走了大半……
两个侍卫护送南宫玥一行人上了咏阳的朱轮车后,之前被咏阳派去打探消息的莫嬷嬷便略显狼狈地也赶到了,禀告道:“殿下,奴婢打听过了,张府这几日在大殿做法事是为了二公主殿下在祈福。”
二公主?!几人面面相觑,掩不住脸上的讶异。傅大夫人问道:“莫嬷嬷,你可知大殿因何而走水?”
莫嬷嬷面露尴尬之色,“奴婢听说走水了,就急匆匆跑出来了,还没机会问清楚……要不,奴婢再去问问?”
咏阳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了。
又过了一盏茶,侍卫长凌从带着四名侍卫归来,并来向咏阳复命。
“寺内的情况如何?”咏阳问道。
凌从拱手,有条有理地答道:“回殿下,大火现已扑灭。属下查看过,也询问过几位僧人,原来是正殿香案上的一支香烛倒了,不小心点着了帷幔,才一发不可收拾地引起了大火,虽然火已经扑灭,但是大殿还是烧坏了一半。属下赶到的时候,张府的人都已经都从大殿撤出来了,属下看着张老夫人和张姑娘都是毫无发伤,连衣裳头发也不见凌乱,想是并无大碍。只是有几个僧人被熏伤了稍许,但总算没有出人命。”
没有出人命就好!傅大夫人念了个佛号,长舒一口气。
咏阳微垂眼帘,若有所思地挥了挥手,让凌从下去了。
从药王庙回来后,南宫玥先去了公主府就赠衣施药商量了个大概,这才回府,并为此忙碌了起来。她一桩桩地把事情交代下去,又细细地写了一张单子,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于是,次日,她便躲个懒,睡起了懒觉。
可谁知这一觉还没睡到自然醒,却百卉轻声唤醒了,说是云城长公主殿下、流霜县主和原二公子来了。
南宫玥几乎是从床榻上跳了起来,急忙着衣,梳妆,并令百卉招呼云城三人去外院的正厅。
当南宫玥步履匆匆地走进正厅时,迎面而来的就是他们充满调侃意味的目光。
南宫玥心想着反正大家都很熟了,也就破罐子破摔了,坦然地走到堂中给云城行了礼。
待四人均落座后,云城用埋怨的语气说道:“玥儿,你要和姑母施粥的事,怎么也不来跟本宫说,你也太见外了吧!”
原令柏忙不迭附和道:“就是啊,大嫂,这可是为了大哥和小鹤子祈福,怎么能忘了我们这一份呢!”原玉怡在一旁用力地点头。
一时间,三双相似的眼眸都谴责地看着南宫玥,看得南宫玥差点没举双手投降,有些无力地解释道:“殿下,玥儿昨日才和咏阳祖母和傅伯母说好。这不,还来不及通知殿下呢。”
云城不太相信地瞅了南宫玥一眼,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说道:“这买米买布的事且不提,玥儿你好想想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别与本宫客气。”说着她看向了原令柏,“柏哥儿,反正你闲得很,干脆就和你妹妹一起帮着玥儿把这件事给办好了,办漂亮了!”
原令柏其实只是来凑热闹而已,没想到转眼母亲大人就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他可是纨绔啊,纨绔去搞什么赠衣施粥,那真的合适吗?
可是云城的话都放出口了,就算他不给母亲面子,也得给大嫂面子啊,想了想后,乐呵呵地提议道:“大嫂,您可别客气啊,大哥那么多小弟,只要您一声令下,绝对是莫敢不从!这些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叫过来帮忙好了!”他就不信那些家伙敢不给大嫂面子!
原令柏想着心中窃笑不已,突然觉得这事还挺有趣的。
于是次日起,镇南王府、咏阳大长公主府和云城长公主府就开始在城外施粥,与此同时,他们还在布庄订购了一批粗布棉衣,分发给那些缺衣少食的人家,这些棉衣是由原令柏、田连赫等纨绔们亲自带人一户户送到那些贫民家中的,这也是为了避免有人贪小便宜反复去领棉衣。
现在已是十一月了,等到了腊月,没有棉衣,那日子可真是够难熬的。收到棉衣的人家都是喜笑颜开,神采奕奕。
三家的义举很快就传遍了王都上下。
好些官宦人家都惊讶莫名,自家平日里游手好闲的纨绔们居然做起有意义的善事来,让他们的长辈们真是既疑惑又欣慰。
于是,累了一日的田连赫刚回到镇北将军府,就被叫去了祖母的院子。
田夫人笑吟吟地看着最疼爱的三儿子,絮絮叨叨地问了好些,这才向着田老夫人说道:“母亲,您看咱们的赫哥儿真是长大懂事了。”她越看儿子越满意,总觉得自家也该为他争争光,于是便提议道,“母亲,您说,既然镇南王府、咏阳大长公主府和云城长公主府都在施粥,咱们家是不是应该响应一下呢?”左右也就是施粥,花不了多少人力物力。
田老夫人立刻颔首道:“老大媳妇,你说的是。一切就由你去安排吧。”
田夫人忙欠了欠身应下,跟着又对田连赫道:“赫哥儿,既然你有那份善心,明日你就陪娘一起施粥吧!”
田连赫简直傻眼了,心道:不会吧?这大嫂那边的事才刚忙完,他又要给母亲当小跟班了?他可是纨绔啊,总这么务正业真的好吗?
不止是镇北将军府,其他府的当家主母们也都想到一个地方去了,于是次日起,便有数十户人家不约而同地纷纷效仿,开始搭起了施粥棚……
一时间,这官家、富商人家行善竟是风行一时,热闹了好几日……甚至消息还一直传到了宫中。
如此这般,等到南宫玥如常进宫给皇帝请了平安脉,去向太后请安的时候,便被问了起来。
“玥丫头,哀家听说你近日正和咏阳、云城她们一起施粥赠衣?”
“是,太后娘娘。”南宫玥微笑着应道。
“玥丫头,这次你做得不错!”太后称赞道,“因着你们的义举,现在王都上上下下都跟着行善,受益的便是那些贫苦的百姓,这可是大大的功德!”太后看南宫玥是越看越满意,萧奕在南疆领兵打仗,南宫玥就在王都施粥积德,不错!非常不错!
“玥儿当不得太后娘娘如此大赞,”南宫玥小脸上露出一丝赧然,不好意思地道,“玥儿当初提议赠衣施粥其实也是存着一番私心的。”
太后有些意外,问道:“哦,这话怎么说?”
“前几日,玥儿收到了阿奕和傅三公子来的信,就想着和咏阳祖母她们一起去药王庙为阿奕他们祈福。”南宫玥娓娓道来,“我们在寺里上了香,又求了签,谁知道在离开药王庙的时候,药王庙居然走水了……”她拍着胸膛一副后怕的表情。
“什么?走水了?”连太后也很是吃惊。
“是啊,太后娘娘!当时,咏阳祖母便派了侍卫帮着去救火,总算把火给扑灭了,后来侍卫回来禀报说,原来那一日张老夫人在大殿里在做法事,下人不小心弄翻了香烛才导致走水……”说到这里,南宫玥一脸庆幸地道,“都说药王庙的菩萨灵验,看来果真如此,傅伯母可是在寺里求到了上上签……”
太后听了有些好笑,道:“你们都遇上走水了,你怎么还说这药王庙灵验啊?”
“太后娘娘,您是不知道。”南宫玥振振有词道,“是等我们快走到寺门口的时候,这才着的火,后来不止是我们平安无事,张老夫人、张姑娘,还有其他的香客、僧人也都安然无恙,您说,那还不是菩萨保佑,逢凶化吉吗?”
太后念了声佛,叹道:“这人没事就好。”
“太后娘娘,您别不信,药王庙真的很灵的!”南宫玥故意用孩子气的口吻说道,“有句老话说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庙不在小,有灵则兴!这药王庙在王都虽然只是个小寺庙,但是可是有前朝的高僧化身的舍利镇寺的!”
太后一直是虔诚信佛,一听“舍利”,顿时面色一正:“玥丫头,你与哀家说说。”
南宫玥咳了咳,一本正经地说道:“听说啊,这药王庙建于前朝,那里在前朝开元年间曾经作为刑狱司,聚集了不少冤魂,没多久连那刑狱司也不得不因为冤魂作祟而换了一处地方。自那以后,也有人想在那里盖宅子,可是无论盖什么,第二日必然会被大火焚毁,以致那块地一直空了几十年,直到百年前,药王庙的首代主持玄觉大师来到王都,玄觉大师感觉到那里怨气冲天,本着出家人慈悲为怀的想法,打算为冤魂超度……”
南宫玥神色认真地说道:“可是那些冤魂死性不改,最后玄觉大师哀号一句,他愿意学佛祖割肉喂鹰,那一夜,玄觉大师在烈火中化身了舍利。此后,玄觉大师的弟子在那废墟上建起了药王庙,在其**奉舍利,自那以后,药王庙的香火越来越旺盛,哪怕战火纷扰,它依然屹立不倒!”
她顿了顿后,又说道,“虽然也有人说,是不是因为舍利镇不住冤魂了,所以大殿才会着火,可是照玥儿看,这次大火这么快就被扑灭,一定是玄觉大师的舍利显灵!阿奕出征前,玥儿也特意为他在药王庙求了平安符的,现在阿奕不就打胜仗了吗?”
太后又念了声佛,若有所思道:“那倒真是菩萨显灵了。”
南宫玥面露忧色地说道:“太后娘娘,不过遇上了这种事,玥儿心里总还是有些不踏实,玥儿只是个小女子,学不得佛祖割肉喂鹰,就想起张老夫人最近在王都施粥的事,便思忖着也学学她老人家在王都施粥,也好给阿奕和傅三公子祈福。玥儿相信阿奕和傅三公子也会很快凯旋而归的。”
太后自然也希望南疆大捷,赞同地说道:“玥丫头你说的是,阿奕和鹤哥儿都会平平安安回来的!他们男人在前方打仗,咱们女子就在后方为他照看家园,那才是一个好妻子的本分。”
南宫玥不好意思地微垂小脸,似乎有些害羞,好一会儿,才抬眼又笑道:“太后娘娘,这次施粥,玥儿还因此遇到了不少趣事呢。”
太后一听,兴趣来了,扬眉问道:“玥丫头,你倒要同哀家说说这施粥还能有什么趣事?”
南宫玥道:“太后娘娘,有句老话说,升米恩,斗米仇。因为怕有人太过贪心,因此玥儿的粥棚是只许一人一日领一碗粥……”
太后微微颔首,表示赞同南宫玥的做法。
南宫玥接着道:“昨日有一个小男孩一日连着三次来粥棚领粥,玥儿的一个丫鬟记性好,想着那孩子年纪小,因此第二次也没与他计较,谁知道那孩子竟然第三次又来了,玥儿那丫鬟性子有些耿直,便教训了那孩子,吓得那孩子委屈得哭了。后来就有旁边认识那孩子的婆婆说那孩子是三胞胎,还有人干脆把他的两个兄弟也叫了过来,这三个一模一样的孩子站在一起,玥儿看着都有趣极了。后来玥儿那丫鬟就给那孩子道了歉,还给他们买了糖葫芦哄人家开心。”说着,南宫玥用帕子掩着嘴笑得很是开怀。
太后久居深宫,反倒对这民间之事有些兴趣,也被逗乐了。她的目光在南宫玥身后的百卉和百合之间扫视了一下,指着百合道:“莫不是这个小丫头?”
就算是厚脸皮的百合这时也难得露出一丝尴尬,福身道:“太后娘娘真是火眼金睛,确是奴婢。”
太后又笑了,和气地说道:“你这丫头今日逗哀家一笑,哀家怎么说也该赏赏你……”说着她给了身旁的一个老嬷嬷一个眼神,那老嬷嬷立刻赏了百合一个碎花金湘镯。
百合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福了福,赶忙谢恩道:“谢太后娘娘赏赐,奴婢一定好好地收起来,以后好作为嫁妆。”
她这一句话又把太后给逗笑了,殿内的气氛轻松极了。
南宫玥又陪着太后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告退。
南宫玥离开后,太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不善地说道:“黄嬷嬷,这张家为二公主做法事的事你怎么看?”
黄嬷嬷服侍太后多年,当然感受到太后的不悦,含糊道:“想必是张老夫人的一片慈爱之心……”
“哼!”太后冷哼了一声,“照哀家看啊,是没事瞎折腾些事情出来罢了!”一会儿施粥,一会儿做法事,那也就罢了,没事居然还烧了人家药王庙的大殿!
黄嬷嬷也觉得这张府烧了人家寺庙的大殿确实有些荒唐,但是有些话她也这个做奴婢的也不方便说,只能含蓄地说道:“老奴这些日子也听到些传言,说是二公主连着几夜给张老夫人托梦,以致张老夫人好些日子都睡不了个安稳觉,因此张老夫人才特意去找高僧做法事超度,又在城外施粥为二公主祈福……”
“二公主托梦?”太后眉宇紧锁,也就是说,因为二公主托梦,张老夫人才去药王庙给二公主做法事,可是结果却是引得药王庙大火……这也太不吉利了吧!
难道是二公主的冤魂作祟?然后舍利显灵,最后化戾气为祥和了?
太后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心道:这个孙女真是死了也不安生。
太后心中犯着嘀咕暂时不提,南宫玥离了宫后便直接回了王府。朱轮车刚停下,早在二门候着的鹊儿便迎了上来,回禀说是朱兴有事找她。
于是,南宫玥就去了前院的书房。
不多时,朱兴便到了,行过礼之后,禀道:“世子妃,郑直抓到了。”
南宫玥闻言不禁凝神道:“现在在哪儿?”
“正押往王都。”朱兴回答道,“……是在渠县堵到他的,他应该是想偷偷绕道回南疆,但还是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这郑直也明白我们是世子妃您派去的,嚣张极了,口口声声地声称自己是继王妃的人,您不过是一个刚进门的小媳妇,没有资格来动他。您看……”
南宫玥没有动气,而是饶有兴致的听着,等他说完后才漫不经心地说道:“他不过是我庄子上的一个逃奴,居然敢口口声声说是母妃的人,这岂不是在败坏母妃的名声?本世子妃虽然才嫁入王府,可在闺中也曾听闻过母妃的贤良淑德之名,对母妃崇敬已久,怎能任由旁人来污蔑母妃呢。”她说着,扬唇浅笑道,“这逃奴再敢如此胡言乱语,就赏他几板子让他知道一下分寸。”
朱兴也笑了,应道:“是,世子妃。逃奴自当按逃奴的规矩来处置。”他原本主要也是担心世子爷不在,若是这事闹大,惹来王妃不快,世子妃恐难应对。但显然,世子妃早就已经考虑好了,即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这郑直在世子爷的庄子里肆意妄为,与那牛管事一起败坏世子爷的名声,朱兴早就憋着一肚子的火了,不好好抽他几顿,又怎么能解恨呢。
南宫玥微微颌首,又问道:“牛管事现在可有消息?”
“还没有。”朱兴回答,“属下猜测,牛管事或许没有回南疆。”
南宫玥思吟道:“郑直应该会知道一二。”她顿了顿,眸光微凛地说道,“你曾在军中多年,可有法子撬开他的嘴?”
“属下明白了。”朱兴的脸上露出一抹狠色,“世子妃您放心。在他到王都前,属下一定让他把知道的一切全都吐出来。”军中自有对待敌方探子的手段,饶这探子多么顽固,也能撬开他的嘴,又何愁搞不定一个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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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8撑腰
虽值深秋,但今日的阳光却是格外暖和,抚风院里言笑晏晏。
南宫玥戴着手套随手抓了一把鸡肉丝,向半空中一洒,小灰发出嘹亮的鸣叫声,张嘴就把几条鸡肉丝全都收入尖喙中,津津有味地吞入腹中。它挑衅地看了地上的猫小白和狗石头一眼,仿佛在说,尔等不会飞的永远斗不过本王!
“喵呜!”
“汪!”
小白和石头抗议地看着南宫玥。
南宫玥看得有趣,故意拿起一根鸡肉丝逗着它们,耳边则有百卉在说着近日的趣闻,“……世子妃,奴婢听闻张家前日请了一个得道高僧去府里为张老夫人解梦呢。”
南宫玥随口应了一声,“解梦?”
“是啊,据说是这二公主时时托梦。”百卉一脸古怪地说道,“奴婢还听说,因为二公主去的冤枉,所以才久久不愿去地府投胎转世。……您说这张家在捣什么鬼呢?”
“我知道!”百合忙不迭地说道,“张家一定是想替二公主讨个封号吧?”
“若只是讨个封号,张家可不会如此劳师动众。”南宫玥唇角微扬地说道,“……总之,不管张家是什么打算,这件事必不会拖得长久,咱们就等着瞧吧。”
百合眼睛晶晶亮地说道:“世子妃,您是不是已经猜到啦?赶快告诉我嘛!”
“我倒是没有猜到。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罢了。”
“喵呜!”
小白不满地叫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南宫玥轻笑出声,冲着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小白和石头说道:“少不了你们俩的。”说着便把鸡肉丝撒到了地面上。
石头张嘴就“嗷呜”地接到了两条鸡肉丝,相比下,小白可贪心多了,眼疾爪快,嘴里一口叨上一条,前爪抓上两条,然后整个身体向下一趴,把地上掉的几条鸡肉丝捂在了身下。
小灰从半空中俯冲而下,却没能抢得一点鸡肉丝,愤愤然在小白脑袋上啄了一下。小白“喵呜”地惨叫了一声,尾巴都炸毛了,回头就去咬小灰,连鸡肉丝也顾不着了。
于是渔翁得利的是石头,它默默地吃光了地上剩下的鸡肉丝,然后蹲坐在南宫玥身旁,仰头看着她,摇着尾巴。
百合看得捧腹大笑。
南宫玥又随意地抛了把手中的鸡肉丝,原来正纠缠在一起打得难分难舍的小白、小灰立刻转而投向食物的怀抱,开始了新一轮的争食大战。
“世子妃……”正在这时,鹊儿快步走了过来,行了礼后喜气洋洋地道,“刚刚皇庄那边派人传来了消息,说是培育的‘金背大红’开花了。”
“金背大红”可是菊花中的名品,培育不易,再者,它外观富贵华丽,金色与大红亦是富贵和喜气的象征,拿去赏菊宴斗菊倒是挺合适的。
南宫玥脱下手套,有了些兴趣,道:“金背大红……看来这皇庄中的养花人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鹊儿见南宫玥有了兴致,便问道:“那奴婢命皇庄的人赶紧送过来?再过几日就是赏菊宴了,正好拿去斗菊。”
恩国公府的赏菊宴因着之前国公夫人感染了风寒而延期了,为了延期一事,恩国公府派人向各府表达了歉意,同时还奉上了斗菊帖的帖子,重订了赏菊宴的日期为十一月二十八。
南宫玥沉吟一下,说道:“还是我亲自过去看一看,也好顺便挑些别的花回来。咱们府里看着还是冷清了些。”
一听到可以出去玩,百合立刻抚掌道:“世子妃,我们干脆今日就去吧。”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南宫玥。
南宫玥笑着点头说道:“好啊。反正也无事,那就即刻出发。”
百合应了一声,连忙蹦蹦跳跳地吩咐人去备车了。百卉则招呼着一众丫鬟去做出行准备。
南宫玥吩咐她们尽量轻装简行,所以一炷香后,她就在二门上了朱轮车,带着一众丫鬟婆子、周大成和四个护卫出了镇南王府。
朱轮车这才刚从王府侧门驰出,南宫玥就听到车外传来一阵喧阗声。
“……我家主子要见世子妃,你一个小小门房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不去通报……”女声清亮而尖利,听来有几分耳熟,“你看清楚了,我家主子可是这王府王妃的亲侄女,是世子爷的嫡亲表妹……”
车厢里的百合忙挑帘朝外瞧了一眼,禀告道:“世子妃,是方紫藤和她的丫鬟。”
方紫藤怎么来了?南宫玥心里虽然有些疑惑,却不打算浪费时间,淡淡地道:“不用理她们,直接走就是了。”
百合应了一声,吩咐了下去。
可是南宫玥想走,有人却是不会坐视她离开。
方紫藤一大早就带着丫鬟红樱想要入王府见南宫玥,可是这镇南王府的门房,从前她和姑母还住在这里的时候,就只听世子一个人的话,现在更是仗着世子的威风愣着不与她通报。最后便吵了起来,吵到现在还是没能入府,却是见到一辆朱轮车从王府里出来了。
如今这府中有资格坐朱轮车的人自然就是南宫玥了。
方紫藤顿时双眼一亮,抓住机会就向朱轮车扑了过去,高喊着:“表嫂,表嫂,我是紫藤啊……表嫂你快出来见见我啊!”瞧她那亲热的语气,好像已经完全失忆,把她们之间曾经的龃龉忘得干干净净。
护卫头子周大成可不是吃素的,一见有人来拦世子妃的车驾,命两个护卫策马上前巧妙地拦住了方紫藤,跟着又叫来了两个婆子一左一右地把方紫藤给抱住了。
方紫藤近不了朱轮车,只好扯开了嗓子又叫又嚷:
“表嫂,表嫂,你不能这样啊,我现在有事相求,你的门房拦着不让进倒也罢了,现在你人都出府了,怎么能见都不见我一眼就走了!”
“表嫂,你不知道我快活不下去了,我在这王都之中,就你一个亲人了,你不能不帮我啊!”
“表嫂,齐王妃天天折磨我,若是你再不救我一救,我就要死了……我怎么说也是世子的表妹,你不能不管我啊!”
“表嫂,你不知道啊,齐王妃天天让我吃剩菜剩饭,每天晚上只要齐王不在她那里过夜,她就把我叫过去说是立规矩守夜……心情一不好,就打骂与我,表嫂你可要为我作主啊!”
“……”
南宫玥不由皱眉,这个方紫藤说话可真是口没遮拦,大庭广众之下,居然连齐王没在齐王妃院子里过夜的事都敢嚷嚷出来!
方紫藤又是哪来的自信,认为自己会帮她?
难道在她的心里,自己就这么老好人,会傻得去帮助一个曾经想要谋她夫君的人?
自己没落井下石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南宫玥不禁冷笑,对百合说道:“你去把她打发了。”
百合应了一声,迫不及待地挑开帘子,探出上半身对着方紫藤道:“方次妃,你现在身为齐王爱妾,齐王妃乃是你的主母,岂可跑到外面来说她的是非?实在是太不懂规矩了!再者,你既然已经是妾了,就该做好妾的本份,好好伺候主母,有什么事,大可以求齐王爷和齐王妃为你作主。我们世子妃可没有一个做妾的亲戚!”
说完,她就又钻回了车厢中,帘子再次落下。
方紫藤张嘴正要再叫,就被一个婆子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咿咿呜呜”的声音,眼睁睁地看着朱轮车从自己的视线中越走越远……
眼看着朱轮车已经看不到了,两个婆子总算放开了方紫藤,她们都是镇南王府的老人,自然还记得方紫藤是王妃的侄女,便歉然道:“方次妃,奴婢也是听令行事而已……”
“哼!”方紫藤不客气地甩袖,和丫鬟红樱走到了马车边。
红樱看着自家主子,迟疑地问道:“次妃,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没想到世子妃这么狠,她们根本连王府的门都进不去。
方紫藤咬了咬一口银牙,她自然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说道:“得想办法见到易嬷嬷才行!”前些日子,方紫藤收到了小方氏从南疆递来的信,虽然她对小方氏这个姑母多有怨言,恨不得将信撕烂,可是如今生米煮成熟饭,她必须仰仗小方氏为自己撑腰。
看了信后,方紫藤才知道小方氏派了一个教养嬷嬷易嬷嬷来王都管教南宫玥,让方紫藤若是在齐王府受了委屈,可以让南宫玥出面给她撑腰。
若是南宫玥不识相,方紫藤便可联系易嬷嬷——这易嬷嬷代表的是小方氏这个婆母,南宫玥身为儿媳自然要听从易嬷嬷的教诲!
算算日子,这易嬷嬷想必是到了王府。只要自己见到易嬷嬷,就可以让易嬷嬷出面逼得南宫玥为自己出头!
红樱小声提议道:“次妃,那奴婢去联系那个蕊儿,让她想方设法帮我们把易嬷嬷给叫出来?”
方紫藤犹豫了一下,她收买这个蕊儿已经好一段时间,一直隐而不发,若是经过今日,那蕊儿恐怕是瞒不过南宫玥的眼睛了。
可是,她好不容易才能出来一回,总不能就这样白白的回去?而且,以后有了易嬷嬷,那蕊儿不过一个粗使丫鬟,又有何用!想到这里,方紫藤下了决心,说道:“红樱,你去吧。”
这一边,方紫藤正想法设法的联系着易嬷嬷,而另一边,南宫玥则心情甚好的坐着朱轮车去往皇庄。
一路足足行了两个时辰,一下朱轮车,得了消息的庄管事就已经恭敬地候在皇庄前,身旁还跟着一个五十来岁的婆子和一个三十来岁的媳妇子。
庄管事也不是第一次见南宫玥了,知道这位摇光郡主兼镇南王世子妃并不难相处,恭敬却不拘谨地行了礼,之后便介绍他身旁的两人:“世子妃,这两个是庄子里管着花房的,一个是成婆子,一个叫她叶二福家的,那几盆‘金背大红’就是叶二福家的养的。”
这成婆子倒还算落落大方、行事有度,而那叶二福家的已经拘谨得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办了,福身的同时,用轻若蚊吟的声音给南宫玥请安:“见过世子妃。”
庄管事忙解释道:“世子妃,叶二福家的性子有些腼腆,还望世子妃莫要怪罪!”
南宫玥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术业有专攻,她既然是养花的,会养花能养花就好。”
说着,庄管事在前面引路,带着南宫玥她们去了花房。
这个时节,正值寒菊的花期,一眼看去,各色的菊花五彩缤纷,琳琅满目,而其它品种的花卉不是谢了,就是没到花期,便有些相形失色。
叶二福家的熟门熟路地在花丛与花盆间穿梭,将南宫玥她们领到了几盆“金背大红”前,这“金背大红”花如其名,花瓣是大红色的面,金黄色的背,颜色绚丽,热情奔放,很是夺人眼球。
几个丫鬟看了也很是喜欢,交头接耳地讨论着,南宫玥亦是赞道:“这花确实养得好!”
叶二福家的听了不禁喜笑颜开,一看到众人都在看她,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轻声谢恩:“谢世子妃夸奖。”
“世子妃,有了这‘金背大红’,就算我们得不了第一,前三总不是问题吧。”百合自信地说道。鹊儿和画眉亦是直点头,兴致勃勃地又去观赏花房中其他的菊花。
南宫玥笑了笑,问道:“叶二福家的,这‘金背大红’可难养?我想今日搬去王府可有问题?”
叶二福家忙回道:“回世子妃,这‘金背大红’倒是不难养。它的适应性还很强,喜欢阳光,比较耐干,但是忌积涝,因此浇水时要尤为注意,最好是用喷水壶缓缓喷洒,不可用猛水冲浇,还必须随着天气变化适当地增减浇水的量,现在天气渐寒,可以少浇点水……”
这叶二福家平时话少,这说起花来就是滔滔不绝,南宫玥听得有趣,而庄管事却有些尴尬,故意循着叶二福家说话的间隙,打断了她:“世子妃,奴才还是让叶二福家的到王府住上一段时日,替您养花吧。”
南宫玥沉吟一下,含笑道:“也好,我就找你借上叶二福家的半个月。”她可不想这金背大红一带回去就养死了。
叶二福家的忙谢恩,垂首站在一边。
这时,百合、鹊儿和画眉笑吟吟地过来了,禀告道:“世子妃,这花房里的菊花种的真是好,奴婢几个又挑了几盆,您要看看吗?”
“都带回去吧。”南宫玥爽快地说道,随后又向那成婆子问道,“你们可会培育茶花?”
成婆子一看自己的机会来了,忙不迭应道:“回世子妃,老奴养茶花那可是有一手的,即便是您要拿‘十八学士’,老奴也能替您倒腾出来!”
“‘十八学士’倒是不必了,多培育些春夏开的茶花和其它花种吧……”南宫玥嘴角微勾,待到明年春夏,阿奕大概就能回来了,到时候,他们俩可以一起过来这里赏花。
南宫玥不禁想起萧奕的上一封信,信中他提到,他们已经快打到奉江城了,算算时间,有萧奕领兵,奉江城现在一定也已经快要拿下了吧……
南宫玥所料并不差,此时的奉江城,正处在一片震天的厮杀声和呐喊声中。
刀光剑影间,一个又一个南蛮士兵倒下,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至死都凝望着天空没有闭上,满地的鲜血,几乎染红了整个大地。
城墙上,漫天的羽箭射向下方的南蛮士兵;城墙下,一支数千人的南疆大军从另一个方向如潮水般夹击,南疆军的士兵们早已杀红了眼,即便是右臂上插着一支箭,那士兵还是拼命地用不熟练的左手死命地砍杀着敌军,面目狰狞。
杀杀杀!
杀光这些屠我百姓的南蛮子!
杀杀杀杀!
杀光这些掠我城池的南蛮子!
……
在南疆军气势如虹的攻势下,南蛮军已经被杀得只剩下数百残兵,又如何应对得了这数千大军,更别说还要提防城墙上时不时飞来的冷箭。
左臂已经被人砍了一刀的南蛮副将脸色惨白,嘴唇发青,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此刻的战局。他咬了咬牙,终于下令道:“撤!给我撤!”
他心里不甘极了,本来只差一步,他的大军就可以攻下这奉江城,完成大皇子的计划中最至关重要的一环,更为自己立下赫赫军功,偏偏在这最关键的时刻,镇南王世子萧奕带着数千南疆援军赶到了,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再打下去,不止是全军覆没,甚至连他自己的命也会交代在这里。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这些南蛮士兵早就是军心尽散、士气尽失,只等着副将这一句命令了,当听到“撤”的一瞬间,他们心头最后的一丝锐气随之散去,如同丧家犬般四下溃散……不到半个时辰,这片高高的城墙下的土地,就只剩下活的南疆人,以及死的南蛮兵——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啊!我们胜利了!”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大叫出声,站立在无数尸体中的南疆士兵都仰天大喊起来,紧跟着,连城墙上的站着的那些士兵也齐声高呼了起来。
“我们胜利了!”
“我们打退南蛮子了!”
“奉江城保住了!”
“……”
那连成一片的声音震天,直冲云霄,似乎连这片土地和屹立其上的城池都随之震动了一下。
不一会儿,奉江城的城门大开,萧奕身着银色铠甲,骑着一匹乌云踏雪,行在最前方入了城。经过刚才的一番厮杀,他的盔甲上早已染满了刺眼的血迹,让他原本昳丽如玉的脸庞多了一分凶性两分血性。
他的身后跟着数十名亲信,其中当然也包括傅云鹤、钱墨阳、姚砚他们。
“末将宋孝杰见过世子爷!”镇南王麾下的大将军宋孝杰领着一众将士恭身向萧奕行了军礼。
宋孝杰身为镇安王的爱将自然是认识萧奕的,可也正因为如此,他心中才更为震惊。
萧奕自小就纨绔无能,整日里惹事生非,从没干过一件正事。没想到在王都短短几年再度归来后,竟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之前,他们虽然困在奉江城中许久,但还是靠着探子得知了南疆的战况:世子爷萧奕连连大捷,已经收回了一半的城池,南蛮大军难挽败势……
直到今日以前,宋孝杰还怀疑之前的几场胜仗是田禾或者姚砚他们借着世子爷萧奕的名头以振大军士气,又或是根本就是萧奕想要争这军功以获军心民心!
可是刚刚他却是在城墙上亲眼看着萧奕带兵杀敌,亲自上战场,振军心,杀南蛮。
这个世子爷的表现不得不让人另眼相看!
萧奕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宋孝杰等人,抬手道:“宋将军免礼,我父王现在何处?可还安好?”
宋孝杰连忙恭敬地回道:“回世子爷,王爷现在守备府衙,一切安好。”
萧奕点点头:“还请将军带路。”
宋孝杰应诺,上马亲自领着萧奕向前而去,其他人则浩浩荡荡如众星拱月般跟在后方。
这奉江城虽然被南蛮大军围困了好些日子,可是因为有镇南王亲自在此镇守,城内倒没出什么大乱子。只是,眼看着外面南蛮军发动的攻击一次比一次猛烈,从城墙头抬下的尸体越来越多,百姓梦也越来越惶恐,唯恐哪一天奉江城就会被攻破。
这些天来,外面关于战局的各种流言一直不断地传入城中,说是南蛮兵如何如何凶残野蛮,所经之处必然是屠村屠镇屠城,烧杀掳掠,这若是女子,下场更惨,不是被凌辱而死,就是被掳走……
奉江城会不会也落入同样的下场呢?
百姓们越来越不安,越来越惶恐……直到镇南王世子萧奕如天神般降临,领兵大败南蛮军,解了奉江城之危时,城中百姓惶惶不安的心才总算安定了。
当城门打开时,无数百姓早已经自发地聚集到了城门两边,夹道欢迎,一眼看去,道路两旁都是数也数不清的人头,交头接耳地谈论着世子萧奕该是如何地与他祖父、父亲一样英武不凡……
一看到有人骑马进城,密密麻麻蜂拥一片的人群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只余一片深潭般的沉寂,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朝城门口的方向看去。
关于镇南王世子萧奕的大名,奉江城的百姓自然是亦有耳闻,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世子爷的庐山真面目。虽然不知道世子的长相,可是能和大将军宋孝杰并行之人自然就是这次带兵来救援的世子了。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挪不动眼了。
这就是镇南王世子吗?
那是一个颀长挺秀的昳丽青年,容貌彷如谪仙下凡,墨似的长发倾泻在银色的盔甲上,说不出的优雅清贵……再仔细看看,世子爷虽然长得白了些,也太过漂亮了些,但是看他跨在马上的英姿如巍峨高山一般,盔甲上更是沾满了南蛮子的血,真是气势非凡!
而他身后跟着十来名黑甲卫士,精良坚硬的黑甲上泛着幽幽寒光,浑身上下更是散发出浓浓的肃杀之气,一看就是刚刚在战场上取了南蛮子好几条人命,令人心生敬畏。
果然不愧是镇南王世子啊,代代能都领兵打仗,保卫他们南疆的安全!这可真是他们南疆百姓之福啊!
下一刻,道路两边立刻爆以热烈的欢呼和掌声,齐声大呼着:
“世子爷千岁千千岁!”
“多谢世子爷救我奉江城于危难之中!”
“……”
百姓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呼喊声震天,排山倒海般奔涌而来。
萧奕完全不知道经此一战,奉江城的百姓们对他的印象已经大大改感,而且迅速地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全城都知道镇南王世子如同那传说中的兰陵王再生,容貌俊美,却是一员骁勇善战的战神!
不少百姓更是一直目送萧奕进入守备府衙,还久久舍不得离开……
萧奕一进府衙,便在宋孝杰的引领下,去厅堂拜见镇南王,而他带来的十几亲信则让人带去在府衙暂住。
时隔数年,萧奕再与镇南王相见,心情却是平静无波,毫无激动和思念,只是恭敬地行了礼,道:“孩儿给父王请安。”
“奕哥儿,免礼!快坐下。”镇南王难得对萧奕露出些许笑意,这次萧奕及时带兵赶到确实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谢父王。”萧奕直起身体,在一旁的梨木圈椅上坐下。
“奕哥儿,这回幸而你及时带兵赶到。”镇南王欣慰地说道,“几年不见,你真是长大了,懂事了,可以为父王解忧了!你娘在天之灵一定会备感欣慰。”提起大方氏,镇南王目光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这几句话已经是镇南王罕见的夸奖了,他还以为萧奕会像萧栾一样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附和自己,赞扬乃是自己教导有方……却谁知萧奕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说道:“谢父王夸奖。我娘就我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希望我好的。”
没有收到预想中的回应,镇南王原本的慈父面孔僵硬了一瞬。
看出镇南王的尴尬,一旁的宋孝杰忙笑着夸道:“王爷,世子爷年纪轻轻,已经是年轻有为,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镇南王立刻又恢复了正常,干咳一声后,说道:“奕哥儿,既然皇上放你回了南疆,你也就别再回王都了。以后就安安分分待在南疆,跟着父王学着如何做一个称职的镇南王世子。”顿了一顿后,又如一个严父般训诫道,“可不要再像以前那样整日厮混,做些个荒唐事了。”
镇南王自认为萧奕定是巴不得永远留在南疆,没想到萧奕的回答却又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父王,待南疆战事结束后,孩儿就要即刻赶回王都。”
镇南王双目一瞠,几乎怀疑这个长子是不是被皇帝下了什么蛊,竟然说出这样荒唐的话。
萧奕无视镇南王震怒的眼神,神色平静地继续道:“父王,孩儿在启程来南疆之前,已经在皇上和皇后娘娘主持下,与摇光郡主完婚。世子妃现在还在王都等着孩儿,孩儿又岂能留在南疆呢。”说着,萧奕的眼中闪过一抹璀璨的神采,心里真是恨不得现在就把南蛮子全都赶出南疆境内,然后飞奔回他的臭丫头身边。
都这么久没见到他的臭丫头了,他们从来没有分别过这么长时间!
“什么?!你和摇光郡主已经成亲了?”镇南王震惊地说道。
皇帝先前给萧奕和南宫玥赐婚的圣旨当然也送到了南疆,可是圣旨上不是说待到摇光郡主及笄以后才成亲吗?这时间还有几年,因此镇南王也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是现在婚事怎么突然就提前了几年?
萧奕点头答道:“在孩儿大婚前,圣旨就已经发往南疆了,想必是因为父王领兵在外,所以没收到吧。”他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却明白分明就是小方氏收到了圣旨,却故意瞒下消息,没让镇南王知道罢了。
这么大的事,小方氏居然只手遮天瞒住了镇南王这个王府最大的主子,真不知道自己这个父王是精明还是糊涂。
“也是……”镇南王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他也不是傻子,联系到这次萧奕会突然被放回南疆,立刻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猜到这桩婚事应该是皇帝让萧奕回南疆的条件。
镇南王沉吟一下,又道:“奕哥儿,皇命不可违,这桩婚事既然是皇帝赐婚,也没办法。父王知道这桩婚事委屈了你,你母妃在父王面前没少为你抱屈,那个南宫氏不但年纪小,还心胸狭隘,尤为善妒。你放心,父王一定让你母妃帮你物色一个可心的侧妃人选,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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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逃妾
“父王请慎言。”萧奕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说道,“孩儿的世子妃,岂是王妃三言两语所能污蔑的。……父王,您如此偏听偏信一个妇人之言,实在让孩儿不知该如何说你才好。”
“逆子,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什么妇人不妇人的,那是你母妃!”镇南王愤而拍桌,怒斥道,“你母妃说你早已被那南宫氏迷了心窃了,看来果真如此。这个南宫氏小小年纪,不但善妒,还如此手段了得,把你哄得团团转……这样的女人哪有资格当我们萧家的媳妇!”
“父王!”萧奕猛地站起了身,身上戾气尽现,冷声道,“话不投机半句多!孩儿不想听父王再说任何诽谤世子妃的话!”
这个逆子说得都是什么鬼话!简直是要无法无天了!镇南王气得也站了起来,“逆子!”他一边骂道,一边想也不想地抽出腰际的鞭子,就朝萧奕抽了过去,鞭子快得如毒蛇出洞,发出锐气十足的破空声,显然是没有一点手下留情的意思。
宋孝杰不敢置信地瞠大眼睛,没想到王爷对世子爷下手竟如此狠。这若非宋孝杰早已是个征战沙场多年、见过无数风雨的大将,怕是都要失态了。
宋孝杰紧张地看向萧奕,却见萧奕竟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看着那鞭子距离他的脸庞已经不到几寸,宋孝杰不由惊呼出口:“世……”
下一瞬,便见萧奕随意地伸手一抓,便将那鞭子的一端抓在了手里。他微微施力,鞭子便紧绷得如那笔直的弓弦一般,两父子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在一起,火花四射。
这一刻,空气仿佛凝固,时间仿佛停滞!
世子爷果然是身手非凡!宋孝杰心中不由浮现这个念头,五味交杂。
说实话,这镇南王身边的近臣都知道比起仙逝的老王爷,现在的镇南王无论是武功、谋略亦或魄力,总是要逊色了许多……如今看来倒是世子爷这个孙儿,颇有老王爷的风采。这父子俩关系如此恶劣,而世子爷已经如一头快要成年的幼虎……恐怕迟早这父子之争是免不了的!
镇南王气得一口气梗在胸口。造反了!这个逆子简直是要造反了!
以前这个逆子还只敢躲闪,可是现在却敢跟自己杠上了!
有了皇帝给他撑腰,接下来他是不是就要除掉自己这个父王,取而代之了?
镇南王越想心里越觉得不安,只能外强中干地斥道:“逆子!还不给我放手!”
萧奕冷冷地看着镇南王,目光犀利到仿佛能看透他内心深处。
萧奕的嘴角微微勾起,他既然从没有感受到过丝毫的舐犊情深,那么对于这个父王,他又怎会有任何的期待呢?
萧奕毫无留恋地甩手放开了手中的鞭子,转身大步离开了厅堂。
此刻的宋孝杰真是尴尬得巴不得能凭空消失,来这里以前,他万万也不会想到大败南蛮军这么一件大喜之事,居然也能让这父子俩见面不到一盏茶功夫就吵得不欢而散……
“逆子就是逆子!”镇南王又气又狼狈,瞪着萧奕离去的背影,随手抓了个杯子就摔了出去,碎片“啪”地四溅开来。
镇南王烦躁地来回走动着,怒道:“这个逆子,原来还以为他长大懂事了,结果还是同以前一样,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还好本王还有一个嫡子,不然这王位若是落到了他手中……”
这个时候宋孝杰也不方便继续当哑巴,连忙劝慰:“王爷息怒。世子爷年纪还小,又在王都呆了几年,难免和王爷王妃有些生疏了。”
他心里却是尴尬不已,这事说起来不过是父子俩的口角而已,王爷何必这样大的气性,一言不合就想要换人当世子的架势,这世子哪难说换就换的?
从前,世子名声不佳的时候,这世子位都坐得稳稳的,更何况,如今的世子爷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连着几场胜仗在南疆军中民众都展露了头角。
再者,世子爷背后又有皇帝给他做主撑腰,王爷想要换世子恐怕是没那么容易。
只是有些话宋孝杰却是不方便对镇南王直接说,只能委婉地说道:“王爷,属下看世子爷还是有几分您和老王爷的风采的,您看,现在不连打了好几场胜仗了吗?”
“他会打仗?”镇南王不屑地勾了勾唇角,“那母猪都可以上树了!依本王看,不过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运气好罢了。田禾、姚砚他们都是良将,说不得就是他抢了他们的功劳!”
虽然宋孝杰之前也曾经做过这样的揣测,可是镇南王可是世子爷的父王啊,他竟然这样揣测自己的儿子!
之前的战役且不说,今天这一战,城墙上的那些士兵可都亲眼看到了,是世子爷萧奕亲自带兵杀敌为奉江城解的围!这么多双眼睛看到了,没想到镇南王却视而不见……看来以前世子的纨绔之名怕是和王爷的态度也有些关系。
镇南王却对宋孝杰的心思一无所知,滔滔不绝地抱怨着萧奕的种种不是……
与此同时,萧奕来到了管家给他安排的暂住的院子。
萧奕心知自己毕竟只是世子,现在有镇南王坐镇,他手中的那些人恐怕会蠢蠢欲动。而他唯有建下更大的威望,才能让军心稳定下来。他很快就要回王都了,必要在那之前,让那些人对他由尊重转为忠心,如此他这一趟才没有白白回来。
萧奕没有丝毫耽搁,便命人唤来程昱、钱墨阳和傅云鹤等人去了书房。
萧奕将一张舆图挂在墙上,说道:“我们下一个目标是岭川峡谷。”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南疆渐渐收复了失地,兴阳、封阴、回落三城已尽数夺回。但是南蛮则退守岭川峡谷,依然占据南疆的半壁江山,尤其是位于边关的府中、开连两城尤为重要,若是这两座城池夺不回来,就好像是一只恶狼环伺在侧,随时都会扑过来。
“世子爷。”田禾思吟着说道,“这岭川峡谷地势崎岖,易守难攻,若是强攻,恐怕不妥。末将以为,寒冬将近,就算我们不趁胜追击,南蛮断了补给恐怕也会撤退……”
“若说补给,恐怕断不了。”萧奕的手指点向了府中和开连两城,并说道,“府中城是我们南疆的粮仓之一,而开连又是连接着各小国的必经之路。据我所知,南蛮在夺下这两城后并未行杀烧抢掠之事。我想,是将它们留作了后路。一旦南蛮的北侵之路不顺,就会如现在这般,占据着岭川峡谷,以府中和开连来养活军需,想必绰绰有余。待他们休养完毕,随时会再度北侵。防贼容易,但要想千日防贼却是不易。”
更何况,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现在全军上下正为了南蛮的恶行而激愤,岂能不趁胜追击。
“世子爷说的极是。”田禾考虑再三,终于还是认同了。
本来这次回了奉江城,田禾有些犹豫该随着镇南王,还是继续跟着世子,毕竟镇南王才是真正掌管南疆兵权之人。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世子所表现出来的英勇果敢却让他心服口服,仿佛当年追随着老王爷时一样……而同样的感觉,在座的几个将领几乎都有。
他们多少都看出了镇南王与世子之间不和,有人在观望,当然有人已下了决心,就听一个先锋营副将百里峰沉声问道:“世子决定如何?”
“贸然进攻确实不妥。”萧奕早已考虑好了,“但我们可以引蛇出洞。”
早在王都之时,官语白便已经预料到了战局最终会走到这一步,他们也曾就着岭川峡谷进行过不止一次的沙盘演练,这地势,作为防守确实极佳,但对于攻击而言,并非没有机会。
而他们最可以利用的就是南疆的沼泽蛇虫。
萧奕思吟了片刻,说道:“我们兵分两路。一路从岭川峡谷北侧进攻,以吸引南蛮的注意。而另一路才是关键……”他指向舆图上的某一点,说道,“这里有一条小路,从这条小路出去,便是一个极为隐蔽的沼泽。另一路必须轻兵突进,从小路进入岭川峡谷,以偷袭为掩饰,把南蛮军引入沼泽……”
在座的将领们皆是大惊,他们惊讶的是,萧奕怎么知道这里有小路,还有沼泽,莫非……世子爷早早的就已经为了将来坐稳南疆而有所部署了?若真是这样,世子爷实在深谋远虑啊!
萧奕细细的与他们分析着,几乎把每一点都说到了。
这一战将是奠定胜局的关键,只要夺下岭川峡谷,他有自信在两个月内结束这场战乱!然后就能回去了。
他想他的臭丫头了!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落日已经西沉,也不知道他的臭丫头有没有好好用晚膳……
王都此刻的天色同样半明半暗,南宫玥的朱轮车终于在天黑宵禁前进了城门。
等她回到镇南王府时,王府的大门前,已经高高挂起了两只大红灯笼。
朱轮车一路行到二门处才停了下来,南宫玥由百合搀扶着下了车,今日来回就坐了四个时辰的马车,她的眉目间掩不住的疲倦。
安娘领着两个抬轿椅的婆子候在二门边了,见到南宫玥连忙上前施礼:“世子妃,您回来了啊。”
南宫玥抬了抬手,让她们起身。
安娘走到南宫玥跟前,压低声音道:“世子妃,方次妃现在在武寿堂内等您。”
南宫玥愕然地眨了眨眼,随即笑了,看来这镇南王府的门户还是太过松懈了些。
安娘继续禀报道:“奶娘已经打探清楚了,是抚风院里的一个叫蕊儿的粗使丫鬟向易嬷嬷通风报信,易嬷嬷让守西角门的王婆子开的门,这才让那方次妃入了府。”方紫藤既然都入了王府,安娘毕竟也只是一个下人,也不好非叫人把方紫藤给撵出去。
百合不屑地勾了勾嘴角道:“这个王婆子是小方氏留下的人,世子妃见她做事还算老实,没出过什么差错,就留她在府里继续当差,却没想到她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吃里扒外!”
“原来这个蕊儿背后的人竟然是方次妃。”鹊儿有些惊讶地说道。虽然她们早就知道蕊儿被人收买,在暗暗地往外面传消息,但这些日子以来,蕊儿一直都没有异动,也没有再递消息,因而倒也没把方紫藤给揪出来。
“这次倒是算一箭双……不,一箭三雕了!”南宫玥似笑非笑。
“那倒也是。”百合也跟着笑了,目露狡黠,问道,“世子妃,要不要奴婢这就去把那方紫藤丢到府外去?”
没想到南宫玥摇了摇头道:“先不忙,我去会会她们……”跟着转头吩咐百合和画眉,“你们先把那几盆菊花放到花房里去,让花匠好生照顾着,也顺便安顿一下叶二福家的。”
“是,世子妃。”百合和画眉应声而去。
南宫玥坐上了轿椅,由着两个婆子抬着去了武寿堂。
方紫藤和易嬷嬷正坐在武寿堂里闲聊、喝茶,一听到外面的动静,目光都齐刷刷地朝南宫玥这边看来。
南宫玥下了轿椅,不慌不忙地走进了武寿堂,易嬷嬷和方紫藤的眼中闪过怒恨交加的情绪,但碍于身份尊卑,还是只能站起身来。
易嬷嬷先是“恭敬”地对着南宫玥屈膝行礼道:“见过世子妃……”
“见过表嫂。”方紫藤期期艾艾地福了福,目露希冀地瞥了易嬷嬷一眼。这回她可全看这易嬷嬷的本事了。
南宫玥目不斜视地一直走到大紫檀雕螭案旁的紫檀木太师椅上坐下,这才慢吞吞地说道:“免礼。”
易嬷嬷站直了身体,一旁的方紫藤眼看着南宫玥根本不给易嬷嬷一点脸面不由心中“咯噔”一下,开始担心易嬷嬷是不是根本没有她自己吹牛得那么厉害。
易嬷嬷一看百合不在,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那个贱婢实在是太不讲道理了,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就好比上次,她连世子妃的面都见不着。如此一来,就算她有万般手段,巧舌如簧那也无处可使!
易嬷嬷仗着南宫玥这次晚归理亏,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说道:“世子妃,请恕奴婢多嘴,如今世子爷不在王府,您又还是新妇,应该谨言慎行才对,像今日这样早出晚归的,实在不妥!”
“嬷嬷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我作为新妇,确实应该注意自己的言行。”南宫玥神情慵懒地看着易嬷嬷,微微颔首,却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看方紫藤一眼。
方紫藤眼看着易嬷嬷竟把南宫玥给压住了,眼中又浮现一丝期翼。
易嬷嬷心里其实早已经做好了南宫玥会如何牙尖嘴利地反驳自己,完全没想到这次她竟然会如此温顺地听从自己的教诲。她怔了怔后,暗想:也是,这个世子妃毕竟也才十三岁,不过是一个丫头片子,平日里定是因为她的丫鬟在背后教唆着……
易嬷嬷越想越是如此,欣慰地点头道:“世子妃,您肯听奴婢好言相劝,想必王妃知道了也会很欣慰的。”说着她看了一旁的方紫藤一眼,神色肃然地训斥道,“世子妃,您今日还有一错处,方表姑奶奶乃是王妃的侄女,世子爷的表妹,她登门向您求助,您怎么可以就这样把她一个人丢在府门外,自己却出门去游玩?”
易嬷嬷跟着又说道:“如今,方表姑奶奶在齐王府有难处,奴婢斗胆还请世子妃为她作主,让齐王妃切不可以再如此刁难方表姑奶奶了!再怎么说,方表姑奶奶那也是王府的亲戚,怎么可以任由别人如此折辱于她呢?这根本就是在下王妃的脸面,损咱们镇南王府威仪。世子妃,您身为王妃的儿媳,就理因替婆母分忧,更要维护镇南王府的体面……”
易嬷嬷滔滔不绝地说着,南宫玥漫不经心地笑着,打断了她,说道:“易嬷嬷,我敬你是母妃派来的嬷嬷,想给你几分脸面,你怎么就胡说八道起来了。居然把一个别家的逃妾说成是我们镇南王府的亲戚,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易嬷嬷,你这些话可别往外处说,否则人家还以为我们镇南王府都是些不懂规矩的呢。”
易嬷嬷双目瞠大,恶狠狠地瞪着南宫玥,原来她就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啊!
易嬷嬷气得额头冒青筋,“世子妃,方表姑奶奶就算是做了齐王的次妃,那也还是王妃的亲侄女。既然世子妃身为表嫂,不肯为表姑娘做主,那奴婢只好给南疆送信去了,世子妃,您就等着王妃的训斥吧!王妃怎么说也是您的婆母,世子妃您不会连王妃的指示也敢不听吧,那可就是……”她高傲地抬了抬下巴,没有把最后的“不孝”两个字说出口,但谁都知道她的言下之意。
不顺父母,那可是“七出”之名,她就不信南宫玥不怕!
不想,南宫玥却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失望摇头道:“母妃的话,我这做儿媳的自然是要听的。可是母妃这么守规矩、知礼数的人,怎么会认一个妾做亲戚?易嬷嬷,你是母妃的人,母妃若是知道你这么说,怕是要气死了!我这做儿媳的,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这贱婢四处嘴碎坏了母妃的名声!”
她说得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听得一旁的鹊儿努力地憋着笑,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易嬷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正要辩解,却见南宫玥指着方紫藤喝道:“来人,还不把这个齐王府的逃妾给本世子妃绑了,送回齐王府去,免得污了我镇南王府的地!”
南宫玥一声令下,立刻有两个膀大粗圆的婆子进了堂里。
“南宫玥,你敢!”方紫藤不敢置信地站起身来,指着南宫玥的鼻子道。
可是她也只能说这么几个字,那两个婆子一左一右地钳住方紫藤的胳膊,粗鲁地将她拖了下去。
“南宫玥,你怎么可以!易嬷嬷……”方紫藤歇斯底里地大叫,却徒劳无力,声音渐行渐远。
南宫玥淡淡地又吩咐百卉:“百卉,你待会替我拟个帖子连着那逃妾一起给齐王妃送去,让她管好自己的内宅,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四处生事了!”
她说得意味深长,百卉忙福了个身应道:“是,世子妃。”她去了后头的西稍间拟帖去了,她自然知道这帖该怎么来拟!
这一切发生得如同电掣雷鸣一般,易嬷嬷整个被震住了,结结巴巴地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世子妃,您……您竟然……您就不怕王妃怪罪吗?”
“易嬷嬷,看来我这里庙小实在是容不下嬷嬷这尊大佛,”南宫玥笑眯眯地看着易嬷嬷,“既然嬷嬷这么想念母妃,那我就好人做到底送你回去见母妃吧。”
易嬷嬷好歹是小方氏送来的,自己身为媳妇,总得给些脸面,自然也不能无故把她送走。但是,既然她这么不安生的犯到了自己手里,那南宫玥当然也不会手软。
易嬷嬷倒吸一口气,她就这么灰溜溜地被送回南疆,恐怕连王妃小方氏也会从此把她给难看了!
易嬷嬷勉强扯出一抹笑,想着是不是低个头,先把这一关熬过去了,“世子妃,请恕奴婢……”
南宫玥再次打断了她,漫不经心地吩咐道:“易嬷嬷没规没矩,坏母妃的名声,就杖责二十以示小小惩戒。”
“是,世子妃!”
立刻又有两个婆子进来了,易嬷嬷不死心地大叫:“你们敢!我可是王妃的人,小心我……啊!”
她的威胁终究以她杀猪般的惨叫作为结尾,一声比一声高亢。
拟好了帖子的百卉从西稍间里出来,南宫玥粗粗地扫了一眼后,就在帖子的落款处盖上了她的世子妃金印,让人把这帖子与方紫藤一起送去齐王府。
百卉领命而去,与被安娘命人押进来的蕊儿和王婆子擦肩而过。这两人眼看着王妃小方氏的亲信易嬷嬷都是现在这个下场,心里一阵透心凉,进到堂中,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求饶:“世子妃请饶恕奴婢吧!”
安娘走到南宫玥身旁,请命道:“世子妃,这两人该如何处理?”
南宫玥的目光先落在蕊儿身上,挥了挥手说道:“……明日叫人牙子来把她领走。”
蕊儿有些懵了,她以为自己不过是传个消息,也没做什么害主子的事,没想到竟然会这么严重……这里吃好住好差事轻松,也有赏钱拿,这若是被人牙子再卖一次,指不定会卖到什么地方去。
“世子妃,奴婢再也不敢了……”蕊儿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试图求饶,可是立刻就被婆子粗鲁地拖了下去了。
而对那正匍匐在地,微微发抖的王婆子,南宫玥也懒得废话,说道:“王婆子,你今日随意放外人入府,罪证确凿,我就罚你杖责十五以儆效尤……”
一听只是杖责十五,王婆子暗暗地松了口气,却又她听慢条斯理地继续道:“你是母妃的人,我也不好发卖你,既然你这么不喜欢王都,就送你们一家子回南疆,好好侍奉母妃吧。”
他们这些人会被王妃留在王都,本来就是不受重用,不受待见……这次回了南疆,怕是连差事也保不住了!王婆子彻底地瘫倒在了地上,由着两个婆子把她拖了下去。
堂内终于清静了下来,在外奔波了一天的南宫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起身道:“回抚风院。”
南宫玥坐上了轿椅,有婆子抬回了抚风院,这轿椅规律地一晃一晃的,她几乎快睡过去了。
回到了抚风院,见南宫玥眉眼都掩不住疲倦,先一步回来的百合忙说道:“世子妃,沐浴的热水已经备好了;厨房给您温着粥,煲着汤,您是要先沐浴,还会先稍微用点吃食?”
“先去沐浴吧。”
沐浴更衣,又喝了一小碗粥,由着丫鬟帮她绞干头发……到后来南宫玥已经趴在案头沉沉地睡着了。
百卉和百合见南宫玥的头发干了,就悄无声息地将她抱到了床榻上,从头到尾,南宫玥都睡得沉沉的,一点都没惊醒。
百合忍不住笑眯眯地调侃道:“世子妃的警觉性真差,估计就算我们悄悄把她给卖了,她也不知道。”
百卉瞪了她一眼,虽然没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百合吐吐舌,心想:她也不就是耍耍嘴皮子吗?
这时,画眉走进屋来,见南宫玥入眠,便压低声音道:“百卉,叶二福家的已经安顿好了,那几盆菊花也已经放在花房了。”
百卉点点头,明天再与世子妃说这事吧。
次日,睡得饱饱的南宫玥用完早膳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百卉给她准备笔墨纸砚。
她略一思量,一气呵成地给小方氏写了这么一封信——
母妃见信如晤:
母妃对儿媳一片慈爱之心,视儿媳为亲女,送来易嬷嬷为教养嬷嬷,儿媳亦深为感动,朝南三跪六叩,以示对母妃的感激。
儿媳一向尊敬母妃,视母妃如亲母,自易嬷嬷抵达王都后,儿媳视易嬷嬷如同母妃亲临,衣食住行,无一不敢怠慢!
岂知这易嬷嬷竟奴大欺主,胡言乱语,四处破坏母妃的声誉,儿媳一忍再忍,但实在不忍母妃贤良淑德、知书达理的名声毁于此等贱婢之手!儿媳义愤填膺,斗胆替母妃稍稍教训了此等贱婢一番。
易嬷嬷乃母妃之人,儿媳毕竟不好遇阻代庖,便将这易嬷嬷送回南疆王府,请母妃做处置!
最后的落款是“儿媳南宫氏上”。
南宫玥写完后,满意地扫了一遍,便交由百合帮着吹干墨迹。
百合不客气地顺便将信看了一看,这一看,差点没绷住。以前看世子妃给世子爷写的信,她还以为世子妃不会写信呢,看来写的还挺好的啊!
百合闷笑着把信送进了信封,命人送了出去。
南宫玥伸展了一下四肢,只觉得神清气爽。
而送信回来后的百合,则与她说起了一桩刚刚从出门采买的婆子处听到的小道消息:“……听说张老夫人昨日进了宫,然后哭哭啼啼出来了,口口声声说张嫔也不念着二公主早夭,连个子嗣都没有,以后无人供奉烟火什么的……”
南宫玥秀眉微挑,说道:“这传言是哪儿来的?”
“说是张府一个婆子多嘴传出来的,那个婆子还被狠狠打了一顿。”
一个婆子?
南宫玥饶有兴致地说道:“一个婆子能把这样的阴私事在一天之内传得王都沸沸扬扬,倒是有趣了。”
“世子妃,您的意思是?”
南宫玥沉吟了片刻,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起身,笑着说道:“我们去花房瞧瞧,可别让小白它们把我的菊花给糟蹋了。”
260斗菊
转眼就到了十一月二十八,恩国公府赏菊宴的日子,这一日,天公作美,晴朗的天空和暖暖的阳光都是恰到好处。
南宫玥刚用完早膳,鹊儿就让小丫鬟捧着两盆菊花兴冲冲地来了,说道:“世子妃,您快看,奴婢从那三盆‘金背大红’里选了一盆。虽说这‘金背大红’确实大富大贵,但奴婢又觉得这一盆‘左妃仙子’亦是有几分脱俗,也有几分菊王之相,您说我们到底带哪一盆呢?”
鹊儿选的两盆菊花确实不错,左边的那盆“金背大红”开到最盛,植株上的六朵花竞相怒放,大红的花瓣面与金背形成强烈的对比,看来很是夺人眼球,但又以最上方的那一朵为主,其余五朵如同众星拱月般,可谓主次分明;而右边的那盆“左妃仙子”白中透绿,白如白玉般高洁,绿似翠玉般青翠欲滴,那浓密地花瓣丝丝缕缕地向上团抱簇拥,尽显高雅之气。
南宫玥也没打算赢什么菊王,只是去凑个热闹,便随口说道:“带上‘金背大红’吧。”
鹊儿笑着应道:“世子妃说得是,还是‘金背大红’喜气。”
这时,百卉也进来了,禀告道:“世子妃,朱轮车已经备好了,要现在就出发吗?”
南宫玥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便梳妆打扮,带着几个丫鬟去了二门,没过一刻钟,朱轮车就从王府出发了。
她出发的时候才辰时,但是等她的朱轮车抵达恩国公府所在的康平大街时,恩国公府的门口已经是人满为患,远远地就见街上的各家府邸的马车已经排起了长龙。
今日恩国公府宴客,邀请的都是王府勋贵、朝中大臣以及他们的家眷,因此这一眼看去,这一辆辆马车皆是高贵不凡。
因着皇帝看似有意要立五皇子为太子,作为五皇子母家的恩国公府自然水涨船高,拿到赏菊帖的无人不给面子。
百合挑帘看了看后,绘声绘色地说起外面的热闹情形,她俏皮的言语让车厢里的气氛非常轻松愉快。
不过,她们也没等太久,在府外迎客的一个管事嬷嬷眼尖地认出了南宫玥的朱轮车,连忙迎了过来,对着车夫道:“这位小哥,这是世子妃的车驾吧?还请随奴婢这边走。”
百合挑帘偷偷塞了个荷包给了那管事嬷嬷,笑吟吟地道:“真是麻烦嬷嬷了。”
管事嬷嬷不动声色地接过,笑道:“不麻烦,不麻烦,能为世子妃效劳是奴婢的荣幸。”说着她就殷勤地引着南宫玥的朱轮车从角门先进府了。
这其他在等候着入府的马车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只是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南宫玥乃是堂堂藩王世子妃,深受皇后娘娘疼爱,又同恩国公府关系十分亲厚,她被先引入府也是无可厚非。
就算是有意见,也只能私下抱怨几句,比如这位张姑娘。眼看着南宫玥的朱轮车消失在角门,张伊荏气呼呼地放下了窗边的帘子,愤愤地说道:“祖母,这恩国公府也太瞧不起人了,您亲自来参加这赏菊宴,已经给足了他们脸面,居然不亲自迎您入府,反而让那镇南王世子妃后来者居上,实在是太过分了!”
“荏姐儿,别为了这么点小事就生气动怒,你也实在是太沉不住气了,真是妄为张家女了。”同处一辆马车上的张老夫人嘴里说得严厉,面上却是一脸慈爱地看着张伊荏。
张老夫人生平最得意的就是生了两个好女儿,长女虽然一开始只能委身为妾,却是个大造化的,今上登基,长女随之一路荣华,生下三皇子,一度高居贵妃之位……虽然现在降为张嫔,但张老夫人相信以长女的本事再升为贵妃是迟早的事!
至于次女,那也是个有本事的,被当年的曲大公子,现在的平阳侯一眼瞧中,娶来做了填房,后来便夫贵妻荣,成了平阳侯夫人。
想到这些,张老夫人心里不免得意,张家的姑娘那可都是旺夫的,一个女婿成了皇帝,一个女婿做了侯爷,只不过……
张老夫人心中叹气,相比之下,张家的外孙女却是苦命的很,一个远嫁和亲,一个芳龄早逝……
想到早逝的二公主,张老夫人的目光就落在了南宫玥远去的朱轮车上,眼里几不可见地闪过一丝幽光。
张伊荏看了看放在自己身侧的那一盆“金背大红”,也冷静了下来。就算这南宫玥先进了恩国公府,那也不叫风光,今日还长着呢!
她伸手轻抚那“金背大红”的花瓣,嘴角一勾,眼中隐隐闪现期待的光芒。
另一边,进了恩国公府的南宫玥已经在二门处下了马车。
今日恩国公府来往宾客众多,可不是人人的马车都有资格进到二门处的。能进二门的女眷大多都是王府女眷,有封号的宗室女,至于其她的勋贵大臣女眷都是先安排在了前院的一处厢房稍做休息,然后才由府里的婆子们抬着软轿到二门处下轿。
南宫玥一下马车,就见恩国公世子夫人和蒋逸希正在二门附近的迎宾堂迎客。
见到南宫玥,蒋逸希连忙笑吟吟地迎了上来:“玥妹妹,你可来了!”跟着她的目光落在了那盆捧在鹊儿手中的“金背大红”上,赞道,“玥妹妹,你这盆‘金背大红’养得真是漂亮。”
“多谢希姐姐美言。”南宫玥亲热地拉着蒋逸希的手。
今日恩国公府宴客,作为主人的蒋逸希自然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她梳了个百花分肖髻,插了一支镶紫色宝石的金蝴蝶钗,亮紫色的烧花叠穿褙子,淡紫素面绣玫红色莲花纹的马面裙,端庄中透露着明媚。
南宫玥正想好声地把蒋逸希夸奖一番,却听一道尖利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了过来:“蒋大姑娘这眼睛也算是长到头顶上去了,连本王妃来了,也没见瞧上一眼,迎上一迎。”
这个女音实在耳熟得很,好像是——
齐王妃!
南宫玥和蒋逸希一起循声看了过去,果然见齐王妃正缓步朝这边走来,脸上似笑非笑,漫不经心,可是看着她俩的目光中却是透着一丝恶意,仿佛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韩绮霞神色尴尬地走在齐王妃的身边,直拉她的袖子,低声恳求道:“母妃,您就少说两句吧。”韩绮霞歉然地看了蒋逸希一眼,用眼神替齐王妃赔罪。
齐王妃想也不想地甩开了韩绮霞,开口又道:“蒋大姑娘……”
她话还没说完,恩国公世子夫人忍着怒意,接过话道:“希姐儿,你与韩大姑娘一向玩得好,还不快过来与韩大姑娘好好说说话,叙叙旧……”说着她故意挡住了齐王妃的去路,亲热熟稔地说道,“王妃,让她们姑娘家自个儿说话去吧,王妃若是觉得闲得慌,不如我陪您先在迎宾堂里说说话。”世子夫人伸手做请状。
若非今日是府中宴客,决不能让人看热闹,世子夫人几乎是想要下逐客令了。可是想到如今朝堂中的局势,想到今日的赏菊宴会有贵人前来……世子夫人只能憋着一口气忍下了。
可偏偏齐王妃不识趣,故意找茬道:“恩国公夫人呢?本王妃来了,她也不来相迎?”
齐王妃乃是亲王的王妃,亲王在王爵中是第一等,而恩公国乃是王爵中的第三等,为从一品,齐王妃要是非要让恩国公夫人来迎她,也并非不可。但恩国公夫人怎么说也是皇后的生母,通常情况下,又有谁会傻得去折皇后的面子!
世子夫人深吸一口气,客气却语含讽刺地说道:“哎,说来府里也没有一个身份同王妃相当的人,的确是怠慢了,以后一定注意。既然迎不起王妃,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邀请王妃上门做客了。”
齐王妃整张脸都黑了,冷声道:“世子夫人,真是好巧的一张嘴,怎么不帮着蒋大姑娘快快说下一门亲事,蒋大姑娘的年纪可不小了!”
齐王妃本来与恩国公府无冤无仇,可是自从皇帝差点把蒋逸希许配给韩淮君,就让齐王妃心里扎了根刺,好几夜的不成眠,生怕这蒋逸希最后真的嫁给了韩淮君。虽然蒋逸希子嗣艰难,可是她出身高贵,娘家得力,这若是真让韩淮君娶了她,那韩淮君这个庶长子说不得就更难掌控了!
她怎么能容得下韩准君这个贱人之子出人头地,那岂不是打她的脸吗?她原本想得好好的,要给儿子找门更加显赫的婚事,谁想到咏阳家的傅六娘竟然宁愿嫁给那个南宫家的傻子!
齐王妃越想越恼,狠狠地瞪向了正站一旁的南宫玥,又不禁想起了前几天她把方紫藤那贱人送回来时,那封意味深长的帖子,当时看得她差点没呕血。
眼看着齐王妃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世子夫人便淡淡地笑道:“还真是有劳王妃费心了,婚姻之事,讲究缘份,总不能做那等强买强卖之事!”
世子夫人这话也是语含深意,气得齐王妃面色铁青,一甩袖,走向正与南宫玥亲热说话的韩绮霞,粗鲁地一把拉起她的手道:“霞姐儿,既然主人不欢迎我们,我们走就是。”等晚上齐王回府,她非要找齐王好好告上一状才行!只是一想到齐王上次被咏阳打过一顿后,就对自己各种挑剔和不满,她又有些迟疑了。
“母妃。”韩绮霞哀求地叫了一声。这才刚到就要走,实在是失礼的很。
齐王妃心一横,拉着韩绮霞就想离开,这时,有两顶软轿一摇一摆地到了,张老夫人和张伊荏正从轿里出来,刚好见到齐王妃拉着韩绮霞就想要上马车。
张老夫人由张伊荏扶着,笑容温和地走向齐王妃,先行了礼,然后亲热地说道:“王妃,这是怎么了?怎么这就要走了?”说着轻飘飘地瞅了世子夫人一眼,“可是哪里怠慢了王妃?”
齐王妃冷着一张脸道:“恩国公府庙大,本王妃高攀不上!”
“王妃这是嫌弃我的身份低微,不配招待她呢!”世子夫人苦笑着摇头。
而一旁的张伊荏却没有聚焦在此,而是看向了南宫玥身后的“金背大红”,没想到竟然这么巧,南宫玥带的菊花竟然也是“金背大红”,而且她的这株有六朵花,自己的这株只有五朵花,感觉好像是硬生生被她给压了一头。
可恶……张伊荏眼中闪过一抹恼意。
张老夫人没注意到孙女的异样,笑呵呵地做起和事老来:“王妃一向宽和,又平易近人,哪里会如此,定是有什么误会……”说着便上前去拉齐王妃,“王妃既然来了,哪能就这样走了,这传扬出去可像什么话啊,走走,给老身一个薄面,怎么也要留下吃顿饭再走吧。”说着就对孙女张伊荏使了个眼色。
张伊荏会意地挽住了韩绮霞的胳膊,道:“韩大姑娘,难得碰上,我们一块儿去花园赏赏菊花吧。”
齐王妃正愁没有台阶,不由松了一口气,自然就顺着下了。
世子夫人含笑看着四人在一个管事嬷嬷的带领下向内院行去,直到她们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眼前,才低叹着道:“看来张家还想着再出个亲王妃呢。”
蒋逸希微微一讶。
张家出身商贾,因着一个女儿为宫妃,另一个女儿为侯夫人这才挤入了贵圏,如今再想出个亲王妃,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只不过真的是这样吗?
南宫玥唇边含笑,表情意味不明……
“世子妃,”鹊儿低声在南宫玥的耳边道,“奴婢看张府带的也是一盆‘金背大红’。”
南宫玥微微蹙眉,她当然没觉得自己的“金背大红”是独一无二的,也做好了会和别府撞花的心里准备,可是偏偏和张府撞上,让人心里实在是有些隔应。
“百合,鹊儿……”南宫玥低声在两人耳边说了两句。
“希姐姐,阿玥!”
这时,又有一辆马车到了二门,傅云雁也不要丫鬟扶,就轻快地自己下了马车。
跟着,傅大夫人由丫鬟扶着也从车上下来,略显无奈地看着女儿毛躁的模样。
世子夫人连忙笑脸相迎,同傅大夫人互相见了礼,然后就吩咐蒋逸希领着南宫玥、傅大夫人和傅云雁一起去花厅给恩国公夫人请安。
众人忙着互相寒暄,谁都没注意到百合和鹊儿悄悄地走开了……
今日来给恩国公夫人请安的女眷实在太多,因此南宫玥她们只是给恩国公夫人见过礼后,也没多说什么就由一个丫鬟领路去花园赏菊,而蒋逸希又去了前头迎客。
花园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虽已至深秋,但秋日的阳光依然带着一份暖意,园中各式各样的菊花争相怒放,这些菊花多为寒菊,有的含苞欲放,有的盛开吐蕊……一株株、一盆盆、一丛丛、一堆堆,红的似火,黄的如金,绿的像玉,白的若云……数百朵,甚至是数千朵菊花环绕簇拥,争妍斗芳,看得人目不暇接。
很显然,为了贴合今日赏菊的主题,恩国公府是大费了一番力气重新捣腾这花园。
一进园,就有恩国公府的丫鬟上来相迎,指引着斗菊台的位置——今日参加斗菊的菊花都会放到斗菊台去。
傅大夫人忙吩咐捧花的丫鬟去了,傅云雁这才注意到身旁少了些什么。她打量了半圈后,狐疑地问:“阿玥,你的菊花呢?”她眯了眯眼努力回想着南宫玥今日到底是带了菊花没。
南宫玥正要回答,右前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玥儿,六娘……”
远远地,就见原玉怡穿着一身绯红衣裙,笑容明媚地向她们走来,然后盈盈地给傅大夫人行礼。
傅大夫人与原玉怡寒暄了两句后,就识趣地走开,与几个相熟的夫人说话去了。
见长辈走开,原玉怡的表情就变得顽皮起来,眨了眨眼,调侃地看着傅云雁,“你们姑嫂俩怎么今天这么有默契,连衣裳穿的都是一个色系?不会是事先约好的吧?”
她这么一说,南宫玥才注意到自己和傅云雁今日都穿的衣裳中都有菊黄,南宫玥下身石青色的马面裙绣着大朵大朵的黄色菊花,而傅云雁则穿了菊黄的褙子。
这倒是巧了!南宫玥和傅云雁互看一眼,眼中都闪现笑意。
傅云雁完全没在意原玉怡的调侃,坦然地对原玉怡道:“我们姑嫂感情好呗!怡表姐,你莫不是羡慕了?”她还故意在“姑嫂”上加重了音量。
原玉怡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订了亲,就自称姑嫂了,六娘你怎么就不知道端着点呢?小心阿昕被你给吓跑了。”两人是自小相熟的表姐妹,开起玩笑来也没什么顾忌。她心里其实很为傅云雁感到高兴。
这婚姻要和美,不止是相公人要好,婆母好不好相处也是顶顶重要的。南宫玥和南宫昕的母亲林氏,原玉怡自然是认识的,那可是性子再好不过的人了,傅云雁以后嫁到南宫府去,必然不会有婆媳的纠纷,并且,她和南宫玥这个小姑子关系也好,以后必定在南宫府中如鱼得水,那么等她成婚后,自己想要找她玩,也不必顾忌太多。
傅云雁一脸得意地挺了挺并不特别饱满的胸膛,自信地说道:“我就这样,阿昕也就喜欢我这样!”
原玉怡无力地扶额,被傅云雁的厚脸皮给惊住了。
傅云雁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说笑间,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突然从右后方传来:“三姐姐!”
只见南宫琳快步朝南宫玥这边走来,把柳青清和南宫琰抛后了两三个身位。
“四妹妹。”南宫玥含蓄地对着南宫琳微颔首。
南宫琳完全不在意南宫玥的冷淡,一一给原玉怡和傅云雁见礼,心里已经决定这场赏菊宴一定要死死地跟着这个三姐姐,这样就不愁与贵人搭不上话!
柳青清和南宫琰很快也走了过来,互相见了礼。
虽然彼此之间以前也见过,但那时傅云雁可不是未来的南宫府媳妇,因此这一次柳青清她们审视傅云雁的眼神都带上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味道。
这若是性格内敛的小姑娘也许会有几分羞赧,但是傅云雁的一向开朗且落落大方,泰然自若地由着她们看。
接下来六人便随意地四处赏菊,柳青清和傅云雁往后就是妯娌了,两人更是亲亲热热地说着话。
她们一行人中有一位镇南王世子妃,又有一个流霜县主原玉怡,因而时不时便有人来找她们行礼说话,几乎就没一刻安静……待到巳时过半的时候,便有丫鬟请园中的女眷去斗菊台,说是斗菊要开始了。
众人顿时如乳鸽归巢般三三两两地朝斗菊台的方向蜂拥过去。
这说是“斗菊台”其实不过是恩国公府特意搭建的一个类似戏台的高台,高台下,又拉起了几个篷,篷下放着一张张桌子和圈椅,引众女宾入座。
这才刚坐下,原玉怡倒想起了一个问题来,问道:“玥儿,六娘,你们可知道这次斗菊的评审是谁?”
这既然要斗菊,总要有个评审来决定哪一盆才是今日的菊王吧。
南宫玥和傅云雁互相看了看,倒是完全忘了这个问题。南宫琳一看机会来了,连忙插嘴道:“难道是恩国公夫人?”
她这么一说,其她人都是含笑不语。
这想要当今日的评审,要么就是对花有足够的品味,令众宾客叹服;要么就是有高贵的身份,令众人折服不敢有异议……恩国公夫人虽然身份尊贵,但是无论是上面哪一条,她都不满足。
倒是这么一细思,有几人已经是若有所思,恩国公府很少如此高调地宴请众人,难道这一次来的竟然是……想着,不由往天上看了一眼。
“县主,关于近日的评审,我倒是知一二。”一个爽朗的女音突然自旁边传来,挺语气似乎和原玉怡还挺熟稔的。
原玉怡怔了怔,像是想到了什么,惊喜地循声看去,“梓表妹,你怎么回来……不对,你什么时候回来了?”说着她嗔怪地看了对方一眼,“你回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等等,你回来了,难道说……”原玉怡说话简直是有些颠三倒四了。
原玉怡口中的“梓表妹”看来十二三岁,长得并不算特别美丽,只是清秀,但她笑容灿烂,声音如黄鹂般悦耳却又带着爽利,双眸灿灿,神情奕奕,穿了一身橘黄的印花对襟褙子,淡黄的马面裙,看上去俏丽活泼。
“梓表妹”噗嗤一笑,颔首道:“没错!就像你想得那样,怡表姐。”说着她又笑嘻嘻地同六娘打招呼:“雁表姐……”
傅云雁眼中亦闪现笑意,她也大概猜到了什么,转头与南宫玥介绍:“阿玥,这位是陆……”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梓表妹”打断了,她的目光朝花园入口的方向看去,笑道:“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傅云雁却是不知道,南宫玥今世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梓表妹”的,却是认识她的。想到对方的身份,南宫玥也猜出了评审的身份。
这时,四周的女眷也陆续地看到了来人,仿佛是一粒石子掉入水中,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花园入口的方向,恩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正亲自陪着一个年近六十、须发已经白了大半的清瘦老者朝这边走来,他穿着一身杏黄色的锦袍,胸口、袖身都用金线绣着三爪龙,头上束着碧玉冠,就算不认识此人,一看也知道他至少是一名亲王。
恩国公夫人和老者行在最前面,两人说说笑笑,很是随意熟稔。
女眷们纷纷交头接耳:“竟然是安王!”
“没想到恩国公府连安王也请来了!”
“可是不是说安王去江南几年,已经乐不思蜀了吗?”
“……”
一说起八卦来,女眷们都来劲了。
这安王乃是先帝的三弟,不过一向不理朝政,生平只爱闲云野鹤,养花遛鸟,驯养蟋蟀……这要是说起文成武略,安王是半分没有,但是论起鉴花养花的能力,王都之中绝对是罕见,至少在这权贵中是数一数二,更别说,他还是今上的王叔。
既然安王身份和品鉴的能力俱全,那么由他来任今日斗菊的评审确实是再合适不过,绝对镇得住场面。
在场的一些女眷一方面暗暗佩服恩国公府的好心计,居然连闲散的安王都请来了,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揣测就连一向闲云野鹤的安王难不成也要站队了?那么安王的意思,是不是代表着皇帝的意思呢?
但另一些心里门清的女眷却是知道安王怎么也不会加入夺嫡的,这安王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几年前更是连女儿也没有了,只留下一个外孙女名叫陆颖梓。
安王绝对是王都认可的不折不扣的怪人,多少人想着他没有儿子送终,给他送过妾,却被他一句“命里无时莫强求”给打发了。
安王一行人渐渐走近,众人也不好再窃窃私语,忙给安王行了礼。就算是齐王妃这个亲王妃遇上安王这个长辈也不得不屈膝行礼。
安王随意地挥了挥手,“免礼!我今天不是王爷,就是个评审。”
众人心里腹诽,就算你说你不是个王爷,可你就是王爷啊!
安王根本不在意众人的态度,他的注意力立刻被斗菊台上的菊花给吸引了,目光灼灼,掩不住痴迷之色,真不愧是有名的“三痴”,一痴花二痴鸟三痴蟋蟀。
安王飞快地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指……紧跟在他身后的三名丫鬟念念有词,似乎在默记着什么。
那几盆花的主人心中暗喜,谁知安王最后来了一句:“这些都不行,先淘汰了!都给我搬走了!”他大臂一挥,就一下子淘汰了大半,那几个丫鬟手脚灵敏地迅速行动起来,把那些淘汰的菊花都搬走了。
眨眼间,这斗菊台上就只剩下了二十来盆菊花:“缀佩湘裙”,“绿衣红裳”,“金背大红”,“绿牡丹”,“十丈珠帘”,“左妃仙子”,“凤凰振羽”……这一眼看去,一盆盆都是各领风骚,各有各的优势与特点,这台下众人也不是一点都不懂花的,心下想着:这安王不愧是“三痴”,鉴花还是有些眼光的。
跟着安王又让丫鬟们把相同品种的几种菊花放在了一起,两盆“十丈珠帘”就淘汰一盆;三盆“绿云”就淘汰两盆……等轮到两盆“金背大红”时,安王来回扫视了一下,目光就落在其中一盆六朵花的盆栽上,目露可惜地叹道:“可惜折了一朵……”
台下,张伊荏眼中却是闪过一抹得意,心道:就是说嘛,关键还是看谁能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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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1遗愿
安王此言一出,台上的一个丫鬟立刻知情识趣地要把那盆“金背大红”搬走,几乎同一时刻,台下一个三十来岁的夫人霍地站起身来,怒道:“不可能的!那盆‘金背大红’我放上去前仔细检查过,绝对没有折。”她犀利的目光朝周围扫去,“谁?到底是谁故意弄坏了我家的‘金背大红’?”
这位夫人乃是于夫人,是兵部侍郎于乘风之妻。
一时间,台下的女眷们全都面面相觑,这斗菊说到底只是斗个乐子凑个热闹,又不是考科举,又有谁会真的在意自家的花能不能选上菊王?
怎么会这样?!张伊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那盆“金背大红”不是南宫玥的吗?她之前明明亲眼看到南宫玥的丫鬟捧着的……
她反射性地朝南宫玥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心虚地立刻收回了视线。
百合和鹊儿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道:幸好世子妃及时让她们把“金背大红”换成了“左妃仙子”!虽然她们也不在意选不选的上菊王,但是让张府的人得逞的感觉太憋屈了。
而至于南宫玥,她只是不想和张府选同一种菊花,免得心里隔应,没想到倒是意外避开了一个麻烦!
坐在于夫人身旁的一位身形丰腴的夫人试图开解对方:“于夫人,我看不会吧,是不是被哪个丫鬟不小心擦着碰着了?”
另一位老夫人亦是附和。
其实大部分女眷的心里都觉得会不会是于夫人得罪人了,有人寻着这个机会报复一下。反正事也无伤大雅,其实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可是于夫人却不肯罢休,恨恨道:“我看那个折花的犯人一定是怕我这‘金背大红’会得菊王,才做出如此无耻的事!”她的目光在斗菊台上扫视了一下,落在了台上的另一盆“金背大红”,“说不定就是这盆‘金背大红’的主人……”
她这么一说,张老夫人可忍不了,也猛地站了起来,道:“于夫人,请慎言!”
张老夫人气坏了,若不是于乘风是三皇子的人,她非得好生教训她一番不可!
张老夫人完全没注意到一旁的孙女张伊荏有些心虚的表情。
于夫人也没想到另一盆“金背大红”竟然会是张府的,不由得面露尴尬,讷讷道:“张老夫人,我也就是举个例子……”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她的长子是三皇子韩凌赋的伴读,他们家早已三皇子脱不了关系了,而张家又是三皇子的舅家。
想着今日之事还得靠于夫人来帮衬,张老夫人也只能咽下这口气,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于夫人,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事也别随便举例的为妙……”
“祖母,我想于夫人也不是有意。”张伊荏在一旁柔声劝道,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
于夫人忙附和道:“张姑娘说得是。我也是一时气愤没有细思,一定是有小人作祟,想着故意挑拨我们两家的关系!”说着她倒觉得很可能是如此,给了丫鬟一个眼色命她悄悄地去查查。
张老夫人飞快地看了孙女张伊荏一眼,还想再说些什么,这时,就听台上传来安王不耐的声音:“有什么好吵的,反正这两株都当不了菊王,干脆一起淘汰好了!”
安王这一句话说得四周都鸦雀无声,心里叹道:真不愧是“三痴”安王啊,说话完全就不怕得罪人。
一瞬间,台下的张老夫人、张伊荏和于夫人的脸都僵住了,呆若木鸡。
一旁的傅云雁差点笑了出来,压低声音对陆颖梓道:“你外祖父的脾气还是那样!”
陆颖梓早已经习惯了自家外祖的脾气,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
南宫玥身后的百合和鹊儿暗暗地互相看了看,眼里都笑意盈盈,觉得安王真是干得好!
台上的丫鬟有些不安,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恩国公夫人的眼色,见恩国公夫人对着她们点了点头,就大胆地把那两盆“金背大红”都搬下台去了。
而张老夫人、张伊荏和于夫人只能灰溜溜地坐了回去,凭白让人看了一场笑话。
这一轮筛选、淘汰下来,斗菊台上已经只剩下十盆菊花了。
安王摇头晃脑地又在台上来回走了一遍后,最后点了“十丈珠帘”为菊王,“绿牡丹”为榜眼,而南宫玥送出去的“左妃仙子”竟然也得了个探花。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百合和鹊儿乐了,而张伊荏完全没想到这盆“左妃仙子”竟然是南宫玥的,眼中闪过惊疑之色,其中也夹杂着愤懑不平,惊的是南宫玥的菊花怎么换成了“左妃仙子”;疑的是南宫玥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才临时换了花;怒的是这回倒是让南宫玥坐收了渔人之利……
这个南宫玥果然是狡诈,阴险,也难怪表姐身为堂堂的公主,最后也会被她害得香消玉殒!自己将来一定要谨慎小心才是……
张伊荏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跟着,恩国公夫人命人取来了头三名的奖品,菊王的奖品是一副美人赏菊图,这幅画乃前朝著名大画家李闫大师所作,在李大师的一生中,画作大多为山水画,这幅美人赏菊图可以说是他唯一一幅流传后世的关于人物的画作,可以说是千金难买;第二名的奖品是一把古琴,亦是当代著名的制琴师所制;南宫玥得的则是一幅精致的双面绣屏风,这是当世刺绣大家贞娘子之作,贞娘子已经封山,也算是罕见的东西了。
仅这三样东西便让在场的女眷们好好热闹了一番,一个个都跑来围观品鉴,以致这头三名的人家顿时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大家都心里赞叹这恩国公府真是出手大方。
斗菊既然结束了,安王便带着三盆菊花去了外院的席面,也好让外院的宾客们赏鉴、点评一下今日的头三名。
而女眷们则在恩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的带领下移驾花园东南方的雨霖阁。
南宫玥的身旁很是热闹,傅云雁笑吟吟道:“阿玥,倒没想到你家的花匠这么厉害!”
陆颖梓亦是附和道:“那盆‘左妃仙子’确实是不错,花朵硕大,姿态端正、高雅,花瓣白中透绿,颜色鲜亮,确是上品。”
南宫玥笑道:“其实是皇上的花匠好。”顿了顿后,她又跟着说道,“这是皇上赐我的皇庄里培育出来的菊花,我前几日去了一趟皇庄,特意搬了几盆回来。你们若是喜欢,等我回去了给你们一人送一盆如何?”
傅云雁和陆颖梓互看一眼,也不与南宫玥客气了。一旁的原玉怡也不客气地讨了一盆。
姑娘们言笑晏晏,突然听到一个穿透力十足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张老夫人,您看起来精神好多了啊!”
姑娘们循声望去,这才注意到几丈外的张老夫人和张伊荏,一个身穿靓蓝色妆花褙子的妇人正上前与张老妇人搭话。
张老夫人笑容满面地道:“是刘夫人啊,自从前几天请高僧过府解梦,老身就……”
她们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去,也吸引了周围不少目光。
南宫琳眉眼一动,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对柳青清和南宫玥道:“大嫂,三姐姐,你们听说过那些关于二公主和张老夫人的传言吗?”南宫琳发现连傅云雁和原玉怡都看了过来,心里得意洋洋,觉得自己总算想到了一个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
柳青清眉头一皱,觉得这流言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实在不该在此处说,这四周耳目众多的。
她本想阻拦,原玉怡已经问道:“什么传言?”
南宫琳喜上眉梢,正欲回答,却听傅云雁用嘲讽的语气说道:“听说啊,前些日子,二公主的鬼魂夜夜入她外祖母张老夫人的梦,以致张老夫人好些天睡不了个安稳觉。那张老夫人为此还特意去了药王庙给二公主做法事超度,又在城外施粥三天为二公主祈福,还请了高僧到府中解梦,王都里现在都传言啊,说是二公主之所以夜夜来找张老夫人,是有什么心愿未了……说什么张老夫人还为此进宫见了张嫔……”
傅云雁顿了顿,继续说道:“怡表姐,这些事你随便听听就好,我祖母说啊,传言就是这样,明明只有一分,为了听着耸动,保管要说成十分,这一句只要经过三个人嘴,必然就会变一个味道。传的人多了,每个人都夸大几分,现在都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了。”
原玉怡不由怔了怔,傅云雁对这些个王都流言一向不关心,怎么今日却……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傅云雁就把之前去药王庙却遇上张老夫人做法事、后来药王庙大殿着火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那天的事我实在是想忘也忘不了,就留意了一下张府最近的动向。”也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搞得神神道道的!
原玉怡若有所思,说道:“这事闹得这么大,总让人觉得张家是……”别有所图啊!
原玉怡故意没把话说完,但谁都能听出她言下之意。
她越想越觉得未必没有这个可能性,否则张老夫人都一把年纪了,平日里也很少参加别府的宴会,今日何必到恩国公府凑这个热闹呢。
南宫琳眨了眨眼,好奇地插嘴道:“这二公主都没了,张府还能图谋是什么啊?”
没有人回答南宫琳的疑问。
傅云雁摸了摸脖子后倒竖的寒毛,道:“算了,我们还是别说这些神神鬼鬼的事了……难得的赏菊宴,还是赏赏菊就好。”
话语间,雨霖阁已经出现在了前方,雨霖阁一边靠着花园,另一边临着一池湖水,这是一个宽敞的两层楼阁,视野明亮,环顾四周,有水有桥有花,景致非常不错,在此一边享用席面,一边赏景,倒也悠闲自在得很。
席面已经在阁中摆好了,八张大圆桌,旁边是一张张黄花梨木玫瑰椅,众星拱月般分布圆桌的四周。
圆桌上已经摆上了不少茶水点心、新鲜瓜果以及几道前菜,尤其那些点心都做得极为精致可爱,看来色彩斑斓,有核桃酪、桂花红豆糕、芸豆卷儿、冰晶红豆马蹄糕、荷花酥等等,形状不一,花型、月型、马蹄形……有些甚至还做成了小动物的形状。
南宫玥随意地扫了一眼,便知道有不少应该是蒋逸希的手笔。
这姑娘家都喜欢好看好吃的点心,一下子便有不少相熟的姑娘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讨论着这些点心,倒让气氛在斗菊后又小小地热闹了一回。
南宫玥、傅云雁、柳青清、南宫琰等人随意地挑了一桌坐下,原玉怡随着云城长公主去了主桌,可没想到的是张老夫人和张伊荏竟然也过来和南宫玥她们坐了一桌。
这种席宴中虽然没有明确规定客人必须坐在哪里,但是大部分人都会识趣地跟相熟的人家坐到一桌,也免得生疏尴尬。这非要和陌生的人家凑一桌的,要么是人生地不熟,要么就是人缘实在太差,这张府的人不和自家的姻亲故交坐一起,却非要和南宫玥她们坐一桌,总让人感觉有些怪异。
姑娘们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就算是傅云雁这种不懂后院勾心斗角的人,也感觉到了张老夫人怕是有几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味道。
这时,张老夫人突然对着前方道:“王妃,您不如也和老身坐一桌吧?”
众人循声一看,只见齐王妃和韩绮霞就站在不远处,齐王妃正尴尬着,她本以为凭自己亲王妃的身份,恩国公夫人怎么说也要邀请她去主桌,没想到她们竟然敢无视她!
等到齐王妃反应过来时,局面便有些进退两难了,这身份高的桌子已经坐满了,这身份太低的,齐王妃可不屑与之为伍,张老夫人这一声叫唤,也算解了齐王妃的燃眉之急。虽然齐王妃看南宫玥和傅云雁她们很不顺眼,但好歹她们还配和自己这个亲王妃一桌。
至于韩绮霞,那绝对是高兴还来不及。
众人随意地一边用起点心,一边闲聊着。
趁着还没正式开席,南宫玥干脆让一个恩国公府的丫鬟领她去净房……待她从净房归来,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雨霖阁进来。
南宫玥眨了眨眼,惊喜地喊道:“大姐姐!”原来是南宫琤来了。
南宫玥早知道建安伯府也接了赏菊宴的帖子,但是今日看南宫琤和建安伯夫人都没有出现,还以为她们临时有事不来了,没想到这赏菊宴进行了一半的时候,南宫琤却突然来了,倒是让她有些喜出望外。
两人见了礼后,南宫玥关心地问道:“大姐姐,伯夫人今日没来吗?”看来伯府里必然是出了什么事。
“今日来晚了,娘正在与恩国公世子夫人致歉呢。”南宫琤苦笑着解释道。
想到建安伯府那不省心的二房,南宫玥担忧地问道:“大姐姐,可是伯府出了什么事?”
“我没事,你大姐夫也没事。”南宫琤微叹了一口气,说道,“今日我和娘出门前,二房又在府里闹了一通,耽搁了些时间。”
果然是二房!南宫玥眉头微动,看来他们不得到这世子之位是不肯消停了。
南宫琤犹豫了一下,拉着南宫玥到无人处,几个丫鬟在一边看守,以免生人靠近。南宫琤这才接着道:“我二叔房里的丫鬟有了身子……”这件事实在是家丑!
这建安伯府是三十五岁无子方可纳妾,也不得有通房,那可是家规,未及弱冠之年的裴二公子必然是没有三十五岁的!
南宫玥不由似笑非笑,“二夫人莫不是想留下那孩子?”
南宫琤点点头说道:“二弟妹为此到老夫人那里狠狠地哭诉了一番,说要给那个丫鬟灌了药再发卖出去。”照道理也合该这样,这奴婢无视府中的规矩,背着主母爬床,决不可饶恕!这一次放过这没规矩的丫鬟,不仅是府中的规矩乱套,连建安伯府也会成为王都的笑话。
南宫琤微蹙眉头,又道:“也不知道二婶是怎么想的,竟然亲自把那个丫鬟带到了她的院子里,说是二弟的亲骨肉,一定要留下。祖母把她叫去后,她还撒起泼来,扯起了世子的事,又说现在二弟无后,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万一二弟出了点意外,却没留下一点香火,府里可就绝了后了,那时就是后悔也来不及。还跟二弟妹说什么这孩子无论是男是女,不过是个庶出,府里也不差口饭吃……气得二弟妹一气之下就回了娘家,还说要和离。”那可真是闹得鸡飞狗跳,连他们大房的人也被叫去评理。
南宫玥心念微动,这二房想留下这个孩子,莫非是准到时候以自家已有后为名,来谋大姐夫的世子之位?这么想着,她又问道:“伯夫人怎么说?”
“娘说她不能拦着让二房没了香火,但也不能由着伯府的家规成了笑话,说是想保孩子可以,分家!”南宫琤眼中染上笑意,想起了当时二夫人和老夫人目瞪口呆的表情。
南宫玥亦是失笑,有建安伯夫人这个镇府之宝在,二房想要心想事成恐怕是没那么容易。
“反正我就以娘马首是瞻就是。”南宫琤半开玩笑地说道。
说话间,百合走了过来,福身禀告道:“世子妃,大姑奶奶,席面要开始了。”
两姐妹亲热地携手进了雨霖阁,柳青清、南宫琰她们看到南宫琤也很是意外,几人见了礼后,便再次坐下。不过南宫琤没有在这这桌坐下,而是和建安伯夫人去了隔壁的另一桌。
没一会儿,恩国公府的丫鬟们排成两列,捧着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菜肴井然有序地进了雨霖阁,他们身姿优雅,裙袂翻飞,仿佛翩然起舞的舞姬般。
上了七八道热菜后,众人时不时地交头接耳,点评着今日的菜色。
这时,一个丫鬟喜气洋洋地拿着一叠纸走了进来,交由恩国公世子夫人,世子夫人看了看后,便低声在恩国公夫人耳边说了几句。
恩国公夫人微微颔首,跟着世子夫人便站起来身,对着众女眷道:“各位夫人,各位姑娘,请恕我打扰一下众位用膳的雅兴,刚刚前院的席宴传讯来说,几位大人、公子对今日斗菊的头三名赞不绝口,还诗兴大发,即兴做了几首咏菊诗,评了三甲,特意也送来给众位品鉴一下。”
咏菊诗由识字的丫鬟朗读了出来,这头甲更是让在座的众人赞叹不己,问过后才知道竟是前科的探花郎柳青云。
南宫玥她们自然是恭贺了柳青清一番,柳青清笑着谢过,脸上掩不住喜色,这兄长的荣耀亦是妹妹的骄傲。
笑意未绝,张老夫人却突然义正言辞地对柳青清道:“南宫少奶奶的兄长果然是青年才俊,不过以老身这些年的生活阅历来看,这女子还是应该妻以夫荣,母以子贵,才是有福之人啊。”
席面上的气氛被她这番阴阳怪气的言论说得一僵,众人都不明白这张老夫人莫名其妙地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老夫人跟着又看向了南宫玥,道:“比如世子妃就是福旺之人,老身听闻近日萧世子带领南疆大军打了好些个胜仗,老身真是恭喜世子妃了。”
南宫玥却之不恭地受下了:“多谢张老夫人。”当然知道对方决不是简单地为了恭喜自己。
果然,张老夫人接着道:“世子妃如今是过得风生水起,却是可怜了二公主殿下芳龄早逝,在地下无依无靠。”她哀伤地说道,“老身今日就在这儿当着大家的面,求求世子妃可怜可怜二公主殿下……”
南宫玥表情淡然,仿佛张老夫人只是在叙家常,而柳青清和南宫琰她们已经傻眼了,早就听说这位张老夫人乃是商贾出身,行事无状,可是见她一直人模人样的,还以为是传言过度了,没想到还真是如此!
这人不怕遇到斯文人,因为斯文人讲道理,要脸面,而无赖可不管你讲道理,只管耍无赖!
傅云雁冷声道:“张老夫人,二公主和世子妃又有什么关系,还要您来求世子妃,请您慎言!”
张老夫人面色一僵,倒是齐王妃眼睛一亮,巴不得看南宫玥的笑话。
齐王妃叹了口气,以长辈的姿态说道:“六娘,二公主怎么说也是你的表姐,本王妃的侄女,她若是有什么遗愿,我们这些做亲戚的,难道不该帮一把吗?……哎,想起二公主,本王妃亦是伤感不已,二公主这才刚到豆蔻年华,人就没了……不过张老夫人,六娘说得也没错,你为何好端端地要求到世子妃跟前?”
韩绮霞面露尴尬之色,忙去扯齐王妃的衣袖,却被齐王妃甩开了。
韩绮霞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她本来还高兴和南宫玥、傅云雁她们一桌,现在却开始有些后悔了。母妃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不管张府和张嫔他们到底在图谋些什么,他们齐王府又何必趟这趟浑水?
“王妃,您有所不知啊!”张老夫人仿佛找到了知音般,露出了哀伤的表情,滔滔不绝地对着齐王妃倾诉道,“本来二公主人已入土为安,有些事尘归尘,土归土,老身也不该再提,可是如今二公主殿下的芳魂流连人间,一直不肯入地府投胎转世,老身这个做外祖母的实在是不忍心,只能厚颜说了。……其实二公主殿下在世时,痴心爱慕着镇南王世子,就算是后来皇上为世子和世子妃赐婚,她依旧对世子痴心不改……”
张老夫人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声音也微微哽咽,“自从世子远赴南疆战场后,二公主殿下她更是日夜难眠,恨不得追随其左右,可是碍于身份,却是不能成行,以至忧思成疾才会香消玉殒!”
就算齐王妃知道其中必有内文,也被张老夫人的一番话惊得一愣一愣的,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堂堂公主殿下因为发花痴而病死了?这等丑事不藏着掖着,张老夫人还好意思拿去到处说?
这一瞬间,齐王妃都不知道是该瞧不起二公主,还是该同情她了。
不过……齐王妃一细想,就知道张老夫人就算是无赖,那也不是一个没脑子的无赖,她既然好意思拿着二公主的丑事四处说,必然是有所企图的。
齐王妃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觉得今天是有好戏看了。
齐王妃拿出一块帕子,故作感伤地在眼角拭了拭,叹道:“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内情……”
“哎,可怜的二公主殿下啊!”
张老夫人失声痛哭,泣不成声,一旁的张伊荏忙替她拭去泪痕,故意扬起声音安慰道:“祖母,您年纪大了,莫要如此伤心,小心伤了身子。”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也吸引了四周其他人的注意力,越来越多的目光朝南宫玥她们这一桌看了过来。
主桌上的恩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简直快气疯了,这张府实在是太荒唐了!竟然在他们恩国公府的宴会上玩起了这等戏码!真当他们恩国公府是软柿子是不是?
世子夫人气得就想站起身来,却被恩国公夫人一个眼神示意她莫要冲动。今日毕竟是他们恩国公府宴客,他们是主,张府是客,直接把人赶出去终还是有些不妥,还是先静观其变。
张老夫人却是巴不得越多人关注越好,心中暗喜,表面继续哭诉道:“荏姐儿,祖母知道你孝顺……可是现在二公主殿下因生前无法嫁镇南王世子为妻,死后执念不消,不愿转世投胎,她夜夜入梦,哭着哀求老身为她作主,完成生前遗愿,好早日入轮回之道……老身看着实在是痛彻心肺啊!”
张老夫人说着,目光灼灼地看向了南宫玥,祈求道,“世子妃,你就可怜可怜二公主殿下,完成二公主殿下生前的遗愿,让二公主殿下不至于魂无所依……”
听到这里,在场的人其实都知道张老夫人想玩什么花样了,张府亦或是张嫔恐怕是想让镇南王世子迎娶二公主的灵位。而且迎娶灵位还是第一步,第一步若是成功了,那接下来恐怕就是要让二公主有个香火,要过继一个孩子了。
这件事一旦退让了一步,镇南王世子妃就必须退第二步!
齐王妃在心里幸灾乐祸地窃笑不已,又道:“张老夫人,镇南王世子妃一向善良大度,去年在猎宫更是为了得病的疫民以身犯险,如此有仁心之人,定是不忍心看着二公主的芳魂受苦的……”
张老夫人一双老眼泛着泪光,期待地看着南宫玥,道:“世子妃,你就发发善心让二公主殿下早日解脱……”
四周一下子寂静无声,周遭的声音仿佛都被吸走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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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妄想
赏花宴上,满堂皆惊,惊疑不定的目光在张老夫人和南宫玥的脸上扫过。
南宫玥却是优雅地品尝着席上的佳肴,似乎张老夫人所说的一切与自己毫无关系。
张老夫人的脸色有些难看,但很快又变回了原来那个悲伤的老妇人,真诚恳切地说道:“世子妃,老身素来闻知您贤良淑德之名,在闺中就得到了皇上‘蕙质兰心’的美誉,您一定能够体谅老身对外孙女的这份疼爱之心。”她说着,老泪纵横,悲痛欲绝,颤颤巍巍地说道,“世子妃,老身求你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作势便要跪下。
张老夫人心想,凭着自己的辈份和年纪,南宫玥一定会慌忙地来扶住自己,到时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只要自己摆出一副她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架势,她想不答应也不成。
张老夫人想得美极了,一边慢悠悠的往下跪,一边偷偷去看南宫玥,却惊愕地发现她正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按了按唇角,似笑非笑地望了过来,腰背挺直地端坐着,似是在等自己跪下去。
难道真得要向这个还没自个儿孙女大的南宫玥跪下吗?
张老夫人一脸难堪,动作也随之僵在了那里,半屈着膝,不知该跪,还是该起。
南宫玥面带浅笑,淡然自若。
而齐王妃却是目露期待,那双眼睛仿佛在说:怎么还不跪啊!
张老夫人心里暗恨:本来指望借齐王妃的势推一把,看来真是指望错人了。
“张老夫人,您先起来好生说啊。”旁边一桌的于夫人突然站起身来,上前扶住了张老夫人,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不赞同地说道:“世子妃的心肠就这般硬,这么一个年纪足以做您祖母的老人就这样跪在您面前,您却视而不见吗?”
南宫玥轻描淡写地说道:“于夫人,你的话好生奇怪。本世子妃身为堂堂藩王世子妃,张老夫人想向本世子妃行礼问安罢了,怎就成了本世子妃的不是了?……你也是朝廷命官的夫人,这样不懂规矩,还是别到处走动为妙,免得给你夫家丢脸。”
说到这里,南宫玥笑了,又继续道:“更何况,本世子妃可没瞧见张老夫人跪下,于夫人恐是眼神不太好,需要找个大夫瞧瞧了。”
于夫人梗了一下,周围的女眷发出低低的嗤笑声,仿佛在对她指指点点。她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偏偏又无从反驳。
“世子妃。”张老夫人显是恼了,语气有些生硬地说道,“您就毫无慈悲之心吗?”
齐王妃唯恐天下不乱地接口道:“世子妃,你对普通的疫民尚有慈悲之心,怎么对二公主却如此冷心冷肺呢?”
柳青清眉头一皱,上前正要说话,就见南宫玥向她摇了摇头,柳青清心知这位三姑奶奶向来很有主意,犹豫了一下便退了回去。
“张老夫人。”南宫玥慢悠悠地说道,“本世子妃不太明白,你方才那席话究竟是何意思?”
张老夫人给于夫人使了个眼色,就听后者说道:“世子妃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二公主殿下早夭,又曾对萧世子有思慕之心,你难道就不该成全二公主殿下未了的心愿吗?”她就只差没说是南宫玥抢了二公主的心上人。
南宫玥没有看她,而是直接问道:“这也是张老夫人的所想?”
张老夫人拭了拭眼泪,说道:“老身自然也是这样想的。”
“大胆!”南宫玥突然俏脸一板,猛地的一拍桌子,冷声道,“二公主已薨,张老夫人的意思难道是结阴亲不成?素来冥婚只在男女皆亡之时,世子爷现在正领兵征战沙场,与南蛮一战,保卫我大裕国土。张老夫人你这究竟是在咒世子爷呢,还是希望我大裕败于南蛮?!”
四周皆沉默了下来,大裕正与南蛮交战,谁敢咒大裕战败?这个罪名着实严重,众人皆不敢多言,生怕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同时也对这位镇南王世子妃有了新的认识:她虽然年纪小小,却绝不是任人揉搓之辈!
张老夫人为之一惊,心里透着一丝凉意,若是此罪落实了下来,连宫里的女儿张嫔都保不住自己。
张老夫人暗恼南宫玥的牙尖嘴利,口中则慌忙地辩称道:“老身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老身怜二公主殿下早夭,无人供奉香火,怕是要化为孤魂野鬼,从此永陷孤独,实在太过可怜……”她长长叹息着,浑浊的眼中满是怜爱之情。
“张老夫人,节哀顺便。”于夫人一脸同情地安慰道,“哎。世子妃也只是忧心萧世子征战在外才会口不择言。……其实我倒是有一个两全齐美的主意。”她故意顿了顿,见没有人搭理她,便只能自己继续往下说道,“张老夫人您不是还有一个二孙女吗?不若就委曲了张二姑娘以二公主殿下的名义进门,给萧世子为侧妃。这一来嘛,二公主殿下的心愿能了,二来嘛待日后张二姑娘生下孩子也能过继到二公主殿下的名下,为二公主殿下供奉香火。张老夫人,世子妃,您二位觉得如何?”
“这个……”张老夫人故作为难,但随后又长长一叹,说道,“老身虽舍不得我这二孙女,可为了二公主殿下,也只能如此了,就是……”
两人唱作俱佳,倒是把南宫玥给抬在了杠上。
周围的人不禁窃窃私语,想看看这个还一脸稚气的镇南王世子妃会如何应对。
“哈哈。”南宫玥笑了起来,笑容中充满了讽刺,“张老夫人,于夫人,不知二位姓甚名谁,夫家何人?”
二人皆是脸色一变,张老夫人板着脸问道:“世子妃此言而意?”
南宫玥的目光冷冷地在她们两人身上扫过,似笑非笑地说道:“二位既非本世子妃的母亲,亦非本世子妃的婆婆,竟然手长得管到了本世子妃房里来了,这世间还有这等没有规矩之事?张家是小门小户出生,不懂规矩倒也罢,大不了本世子妃费些口舌训斥两句。于夫人嘛,你可是出自二榜进士之家,竟也如此无知无德,孙家的家教倒是可见一斑。”
于夫人面色通红,脱口而出道:“世子妃……你!”
南宫玥冷嘲道:“你二位如此自说自话,莫非以为我南宫家出来的姑娘是面团子不成?……又或者张家姑娘实在嫁不出去,总打着别人家夫婿的主意?”
此话一出,张二姑娘的名节算是彻底的毁了,若是最后进不了萧家的门,恐怕也没有门当户对的人敢再上门提亲了。
“哈哈哈。玥丫头,这话你倒是说对了。”云城长公主高傲的笑声打破了冷寂,“张家姑娘还真就嫁不出去了。你恐怕还不知道,他们家啊,就从没出过一个原配嫡妻,这不,现在当妾都当上瘾了,总爱肖想那些有妇之夫。”
众人循声看去,才发现云城不知何时也闻声而来,原玉怡就跟在她的身旁。
“原来如此……”南宫玥冲云城笑了笑,一唱一合地说道,“还多亏了殿下告诉玥儿呢,原来这做妾还是张家的传统啊,说不定还是族规呢……这样不知廉耻的人家倒也少见。”她不顾张老夫人黑得快要滴下墨来的脸色,唇角微勾说道,“但想当妾也要主母同意才行,真可惜,本世子妃瞧不上你家这没规没矩的姑娘来做妾!”
“你……”
张老夫人伸手指着南宫玥,手指在颤抖,嘴唇也在颤抖,脸上红的发黑,像是随时都会晕厥过去。
傅大夫人着实看不下去了,也出声道:“南宫家规矩谨严,又岂是这些小门小户能相提并论的。商贾就是商贾。不过,张老夫人,你们张家在王都也待了十来年了,还是多学学规矩才好,免得给三皇子殿下丢脸。”
“傅大夫人!”于夫人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一脸不平地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撇了一眼南宫玥,意有所指地说道,“‘嫉妒’有违《女训》、《女诫》,乃‘七出’之名,难道还不允许别人说说?”
“王都勋贵世家,岂有成亲不到一年就纳妾之理?”傅大夫人嘲讽着说道,“原来两榜进士孙家也不过尔尔。”
虽然时人多有纳妾通房之举,但是,为了顾及妻族的颜面,一般在新婚三年内都不会堂而皇之地纳妾,最多也就是房里添几个通房。而越是勋贵之家就越是如此,甚至在某些规矩森严的人家也有嫡长子没有出生前都不得正经纳妾的规矩。
毕竟对一个家族来说,嫡长子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皇家除外。
席间的贵夫人们全都发出了不屑嗤笑声,她们的家中大多数都还没有站队,对于张家所求虽是不屑,但毕竟与自己无关,也就是瞧个热闹,但瞧了这么久,张老夫人和于夫人这种种丑态却是让她们越发瞧不起。
若不是看在张家是三皇子舅家的份上,这样的商贾人家,谁人耐烦应酬。
而那于家和孙家,在座的贵夫人们已经把他们从日后联姻的名单里划掉了,如此小家气的人不管是做女婿还是做媳妇,她们还真是瞧不上眼。
恩国公世子夫人赞赏地看向南宫玥,见她直到此刻,依然一派淡然,一举一动都是仪态万方,心中暗赞:不愧是南宫家出来的姑娘。
不仅是世子夫人,席间不少夫人也是如此想的,甚至有些已经暗暗计划着回去打听一下南宫家可还有待字闺中的姑娘。
“世子妃,今日还真是我的不是。”恩国公夫人在众人的视线中缓缓起身,向着南宫玥致歉道,“是我这赏菊帖送的不是,没有考虑到收帖之人的身份……”说着,她看向世子夫人,意味深长地吩咐道,“以后我们家再发帖,要注意避开那些不懂规矩的小门小户人家。”
“是,母亲。”世子夫人恭敬地说道,“媳妇知道了。”
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冷气,恩国公府竟然如此堂而皇之的向三皇子的舅家下逐客令?
不过,恩国公府也确实不惧三皇子,毕竟他们家靠着的乃是皇后和中宫嫡子。
张老夫人一口气上不来,一下子就撅了过去。
“张老夫人!”于夫人惊慌地喊着,“快,快送老夫人回府……”
席间一片混乱,张伊荏花容失色地扶住了她,眼泪汪汪地喊道:“祖母,您别吓荏儿啊,祖母!”
张府的丫鬟和婆子立刻围了上来,很快就搀扶着晕倒的张老夫人走了。
于夫人见状,正要趁机告退,她的一个丫鬟悄悄地跑了回来,告诉了她一件事——她的“金背大红”竟然是张伊荏让人折的。
这张家,亏她今天劳心劳力,连自己的脸面甚至娘家的脸面都不顾了,为了张家在周旋,她张伊荏竟然折了她的“金背大红”?于夫人气极攻心,紧跟着也撅了过去。
“夫人!夫人!”
随着于夫人也被扶着离开,雨霖阁里又恢复了安静。
众宾客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交头接耳地讨论起刚才发生的事,她们不好意思主动来找南宫玥攀谈,便是一边与人闲聊,一边时不时地朝南宫玥这边看来,窃窃私语起来:
“刘夫人,你说这事能成吗?”
“让张二姑娘捧着二公主殿下的灵位嫁进镇南王府,这听着确实有些荒谬啊。”
“我看这可说不好,皇上从前可是很疼爱二公主殿下的。”
“也是啊,二公主殿下人都没了,她这点小小的要求对皇上而言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不会吧?”
“……”
众人越讨论越是兴致勃勃,连着整个雨霖阁内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四周的女眷们一道道带着窥探意味的目光连着坐在一旁的傅云雁、柳青清等人都觉得有些不自在,更何况她们自以为压低的声音其实只听几个字也能猜个十之八九。
云城忙安慰南宫玥道:“玥儿,你不用担心,这个张老夫人是母以女贵,这些年来顺风顺水惯了,以致都忘了她自己的出身了,说来她也不过是个乡下妇人罢了……”她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皇上是决不可能答应她这种荒唐的要求的!”这种事传出去,简直是要笑掉人大牙,这张家恐怕是吃准南宫玥才十三岁,又是新媳妇,脸皮薄,想让她先松了口。
“殿下说的是。”傅大夫人亦是道,“如此闻所未闻的荒谬之事,皇上皇后决不可能答应的。”
两位长辈一片爱护之心,南宫玥自然明白,忙站起身来,对着她们福了福道:“玥儿谢过殿下,谢过傅伯母的关爱。”
云城长公主和原玉怡干脆也在这桌坐了下来,为了缓解气氛,原玉怡故意问云城:“母亲,我刚刚听您说张家就从没出过一个原配嫡妻,那是怎么回事啊?别人且不说,那平阳侯夫人总是原配吧……”不过既然刚刚张老夫人没有反驳,不会这平阳侯府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闻吧?
原玉怡想到了,四周其他的女眷也想到了,一个个都把耳朵竖了起来。
云城明知这一点,却故意还是拔高了一个音调:“怡姐儿,那时你还没出生呢,自然是不知道的。现在的平阳侯夫人根本就不是平阳侯的原配。那会儿,平阳侯还只是曲大公子,除了原本的原配嫡妻,他又纳了张氏为二房,偏偏那嫡妻是个没福分的,没两年就去了,曲大公子就把张氏给扶正了,后来先帝给已经去世的老侯爷封了平阳侯,张氏就成了平阳侯世子夫人,还一路成了平阳侯夫人。曲家这事知道的也就以前跟着先帝的一些近臣,曲家自己当然是特意避着不说,慢慢地,自然也就没什么人知道。”
周围的宾客都没想到平阳侯府竟然还有如此劲爆的旧闻,再想到刚才张老夫人和南宫玥的那一番唇枪舌剑,更是觉得不虚此行啊。当镇南王府对上三皇子的舅家张府,这结局又会是如何呢?
众人心中很是波涛汹涌了一番,继续注意着南宫玥这桌的动静。
傅大夫人亦是点头道:“这张家自从当年出了个太子良娣,也就是现在张嫔后,就老想着借府里的姑娘投机取巧,走捷径。你看这年轻的一辈里,张大姑娘就给渭南王做了侧妃。”虽然渭南王是郡王,身份高贵,可是以张府的地位,张大姑娘完全够格给一个二三品的人家做嫡妻,何必去做什么侧妃!
云城和傅大夫人这么一说,宾客们觉得还真是那么回事,甚至还有了新的发现——
“这么说来,连张府的表姑娘好像也是做妾的命。”一个夫人小声地说道,“这明月郡主不是去西戎给西戎王做妾了吗?”
“如今张老夫人连二公主死了都想送她去做妾,这张家还真是……”
宴会中,女眷们聊得如火如荼,心情舒畅,感觉未来半个月王都都不缺话题了。
真是多亏了张府啊!
……
在众人聊得兴冲冲之致,张老夫人和张伊荏也终于回到了府里,张老夫人是在马车上醒过来的,但还是憋着一肚子火,撒不出来,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黑影,挥之不去。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张老夫人一想到刚刚在恩国公府所发生的事,就气得全身发抖。
这些人居然敢嘲笑自己,实在是欺人太甚!
“祖母,您消消气,这要是气坏了自己的身体,岂不是让她们得意了。”张依荏连忙娇声安慰张老夫人,扶着她在红木太师椅坐下,“祖母,您先坐下歇一歇,喝口茶……”然后喝斥屋子里的一个穿绿色褙子的丫鬟道,“金巧,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老夫人上茶!”
“是,大姑娘。”丫鬟金巧应了一声,连忙端来了茶,畏畏缩缩地道,“老夫人,请喝茶。”说着轻手轻脚地把茶盏放在了大红木案几上。
张老夫人端起茶盏才刚碰了下嘴皮子,就把那茶盏砸到了金巧的头上,嘴里怒骂道:“贱婢,居然敢端这么热的茶给老身喝,是想要烫死老身吗?”
金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顾不得头上湿漉漉的一片被烫得发红,磕头求饶:“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
“母亲,”正在这时,张勉之匆匆地走了进来,看到屋子里的情形,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张依荏上前行礼道:“父亲,没什么事,只是金巧上的茶烫着祖母了,祖母不小心甩到她头上了。”她轻描淡写地带过此事。
张勉之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挥了挥手道:“收拾好屋子,都退下吧。”
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赶紧把屋子收拾妥当,然后全都退到了屋外。
“母亲,菊宴还没结束,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张勉之一听说张老夫人退席的事,就感觉事情有些不妙,找了个借口也离开了。
张勉之一问,张老夫人面色刹那间又黑了几分,压着一口气,原原本本地把菊宴上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真是气死我了!居然把二娘的事也扯出来说,真没想到这南宫玥小小年纪如此手段了得,可以让人为她帮腔到这般地步,倒是我原来小瞧她了!”说到这里,张老夫人恨得牙齿咯咯作响,“二娘能走到如今这般地步是多么的不容易啊,可是现在也不知道会被人传成什么样了!”
张勉之却是完全不在意,平静地道:“娘,二妹的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就算被人知道了又如何,难道还会动摇了她的地位不成。这事也就议论个几天就过去了,根本就伤不了二妹半分。二妹如今有儿有女,又深受平阳侯敬重,她这个侯夫人的位置坐得稳稳的,您又何必担心!现如今,最重要的还是怎么才能让荏姐儿顺顺利利地入镇南王府……”
说起这事,张老夫人一脸怜惜地看着张伊荏,迟疑道:“老大,我始终觉得让荏姐儿捧二公主牌位入府,这事不妥……那个南宫玥心机了得,嫉妒成性,我们荏姐儿要是真入了府,恐怕日子会过得艰难。不如挑个庶女?”张老夫人一向很疼爱这个嫡次孙女,让张伊荏为一个死人捧牌位嫁入镇南王府已经觉得委屈了她,现在又发现南宫玥不是什么善荏,自然是不原意张依荏去受苦了。
“母亲,您以为我和三皇子殿下没考虑过吗?这庶女的身份总是太低了,我们既然要为二公主出头,就不能落人口舌,必须有所取舍。”张勉之劝道,“无论如何,荏姐儿是捧二公主牌位入府,代表的是二公主,代表的是皇家的脸面,镇南王世子妃哪里就敢亏待了荏姐儿?只要荏姐儿能顺利嫁入王府,她的好日子可还在后头呢!”。
张老夫人还是不赞同:“上面有个镇南王世子妃压着,我们荏姐儿哪里能过得舒心如意?!”张老夫人心想:就算再不敢亏待,后宅之中,暗地里让人过得不痛快的手段多的是!
张依荏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眸光闪烁。
“母亲,您听我说,镇南王世子妃年纪尚小,要及笄后才能同镇南王世子圆房。世子不可能等得了,也不可能一直守着世子妃一个人,荏姐儿要是入了府,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大美人往世子那里一站,我就不信世子会不欢喜……”对于次女张伊荏的美貌,张勉之还是极其有信心的,“一旦荏姐儿得了宠爱,诞下了麟儿,再过继到二公主名下,将来的世子位,乃至镇南王之位就非这个孩子莫属了。待到将来三皇子殿下成了事,登上那至尊之位,殿下自然会为荏姐儿作主……”
张勉之说着,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殿下说了,将来必定会想着法子除了那南宫家,到了那时,南宫玥又算得了什么,或杀或废,还不是由着荏姐儿一句话的事。”
“除掉南宫家?”张老夫人神情微讶,面上也有了一丝松动,“如果这样的话,倒是不错。”
张依荏的眼睛亦是亮了亮,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美好的未来。
张勉之强调道:“只要荏姐儿入了镇南王府,那她未来的前程可以说是一片光明!荏姐儿可是我的女儿,我这个做父亲的难道还会害了她不成?”
“老大,我当然知道你是为了荏姐儿着想的,可若是南宫玥咬死了不同意荏姐儿捧二公主灵位入府,我们又能怎么办?”张老夫人想起今日南宫玥的态度,觉得这事恐怕还没那么顺利。
张勉之不屑地冷哼一声,一点也不担心,道:“皇上孝顺,最听太后的话了。而太后最在乎的也是皇上。母亲只需要按着三皇子殿下所交代的话去说,太后必然会同意,只要太后同意,皇上自然也不会反对。毕竟二公主再怎么说也是皇上的女儿,现在不过是想死后得到香火供奉而已。”
张老夫人连连点头道:“说的是,我一会儿就递牌进宫,让大娘带我去见太后。”
“父亲、祖母……”张依荏忍不住轻声提醒道,“镇南王世子妃时常出入皇宫,我们可不能让她抢了先机。”
张勉之颔首道:“荏姐儿提醒的是,母亲,你明日还是一早就进宫去,把事情定下来!”
祖孙三人都志得意满地笑了,期待着明日的到来。
张府的种种谋算南宫玥自然是不知道,她在恩国公府愉快的用完了宴后,这才回了王府。
南宫玥坐在梳妆台前,由着百卉给自己除下头面,脸上不见疲惫,反而更显精神奕奕。
“世子妃,张家实在太气人。”百合愤愤不平地说道,“结阴亲。亏他们有脸说得出口。”
“所以,才是由那张老夫人出面,想以老卖老的来迫使我答应。”南宫玥轻笑一声说道,“她这是欺我年纪小脸皮薄,可以任由他家摆步,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南宫玥若真是脸皮薄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恐怕就会被步步紧逼,一旦松了口,接下来没脸的可就是她自己了。
百合眼睛亮亮地看着南宫玥说道:“世子妃,您是不是早就料到了?”今日这一席话呛得张老夫人和那莫名其妙的于夫人半个字都说不上来,还生生气晕了张老夫人实在太快人心。
“你们家本世子妃我又不是仙人,哪能未卜先知。”南宫玥秀眉一挑,说道,“但是,这些日子,眼看着张家上蹿下跳,闹出这么多事来,我总得有备无患才行。”她故意抬起小巧的下巴,自信满满地说道,“本世子妃是什么人,岂会让人硬生生地逼到墙角而毫无还手之力呢。”
萧奕是她的夫君,岂能任由旁人觊觎!
“世子妃好棒!”百合在一旁凑趣地直鼓掌,顺便还抓起正在一旁舔毛的小白,拉着它的两只前爪一起拍,惹得小白一阵张牙舞爪,“喵——呜!”
百卉难得没有瞪她,有些担忧地说道:“世子妃,您要不要进宫一趟?若是张家……”
“不必了。”南宫玥懒洋洋地说道,“张家明日必会进宫求见太后……该做的,我早已经做了。接下来,就等太后宣我便是。……你一会儿吩咐小厨房给我准备一份**雪梨,润润嗓子。”
她的手上还握着一个关键的秘密,这一次,无论是张家、二公主还是韩凌赋,必不会让他们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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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3晦气
长乐宫里,一只青白釉双耳三足香炉中,正在悠悠袅袅地散发出檀香味,那缕缕白烟透明而又纤细,显得安详宁静。
太后正拉着云城长公主在罗汉床上说话:“……怡姐儿呢,怎么不带她一起进宫来?”
云城掩嘴轻笑道:“母后,儿臣今儿来是有事找母后商议的,现在可还不是让怡姐儿知道的时候。”
太后不由露出一丝好奇,“什么事这么神秘?还要瞒着怡姐儿。”
“怡姐儿年纪不小了,就算是儿臣再有心想要留着,也留不了多久了。”云城神色怅然地说道,“连六娘那小丫头都订了亲,怡姐儿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是啊,连六娘都订亲了。”太后有些感慨地说道,“这好像才一眨眼的功夫,这些孩子一个个都长大了。”顿了顿后,她又道,“云城,你和驸马可有什么中意的人选?”
云城的脸上又浮现起了笑容,说道:“母后,昨日是蒋家的赏菊宴,儿臣便想着王都各府的公子们应该也都会去凑个热闹,便特意让驸马去留意了一下。昨日回来后,驸马说有几个倒还不错,儿臣就想着让你帮着一起掌掌眼。”说着,她递给了太后一张名单。
太后接过,眯着眼看了一会儿道:“……据哀家所知,这几个倒也确是品性端正之人,威远侯二公子哀家听闻其武艺超群;李大学士家的公子在国子监读书,年纪轻轻就是个举人,学问应该不错……”太后连着又点评了几个后,就指着一个名字,有些疑惑地问道,“这陈渠英是兵部尚书家的么儿吧?兵部尚书家的,依身份倒也合适,可是听说他的名声不大好听,你怎么把他也考虑在内了?”
云城连忙解释道:“这陈渠英在名声上是差了点,不过跟我家柏哥儿还有阿奕他们走得近,儿臣也见过几次,本性倒也不错,就想着可以先瞧瞧。”说到萧奕,云城不由想起了昨日菊宴上的事,眉头不由微微蹙了起来。
知女莫若母,太后见状,忙问道:“云城,可是有什么不妥?”
“还不是为了阿奕。”云城心直口快地说道,“母后,你不知道昨日在菊花宴发生了什么前所未闻的事情!那张老夫人居然口口声声说什么二公主痴恋阿奕,还说要让她家的二姑娘捧着二公主的灵位给阿奕作为侧妃!”
太后微讶,追问道:“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哀家怎么好像听不太懂呢……你呀你,都要做祖母的人了,性子还是这么急。”
云城一脸的女儿娇态,“母后!”跟着,她便细细地把昨日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又愤愤道:“母后,您是没看到,这众目睽睽下,张老夫人是想当场硬逼着玥儿应下这件荒唐事。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皇家公主嫁不出去了,就连死了也要做妾!您说,张府到底在搞什么鬼,还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如此折辱我们皇室!”
太后听着听着,整张脸不由沉了下去。
二公主之前私逃出宫就是为了去追萧奕,闹得王都各种流言不止,一会儿说二公主恋上小和尚,一会儿说二公主跟小太监私奔……丢尽了皇家的颜面!还气得皇帝差点卒中病发!好不容易这流言才勉强平息,现在张家居然又堂而皇之的把二公主痴恋萧奕的事拿出来说,是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吗?
要是皇帝又气病了可怎么办?!
“是啊,母后。”云城满脸的怒容地道,“说什么是为了成全二公主的心愿,说的倒是好听,其实还不是为了他们张家自己,张家的姑娘想要做妾,却还要打着为二公主好的名义,算盘倒是打得精,指望着大家都是傻子看不明白他们的用心吗?”
“张家最近还真是上蹿下跳。”太后皱紧了眉头,想了想,又问道,“这玥丫头又是如何答的?”
“玥儿倒是个硬气的,当场就拒绝了张老夫人……”云城惟妙惟肖地把南宫玥说的话学了一遍,叹道,“母后,玥儿真是口齿伶俐,说得张老夫人当场就气晕了过去。”
云城说着不由笑出声,对南宫玥是赞不绝口:“哎,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花落别家了!这若是儿臣的儿媳那该多好啊!”她一脸的痛心疾首,“母后,儿臣原本可是一心想着撮合柏哥儿和玥儿的,偏偏让皇上先下手为强给玥儿和阿奕赐了婚……想起来,儿臣还是悔啊。”
太后哈哈大笑起来,乐不可支道:“云城,你以后可要记住了,瞧中好的,赶紧先下手为强,这若是慢了一步,可不就被别人给抢走了。”
云城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母后教训的是,儿臣铭记于心。”
母女说笑间,一个白面无须的内侍匆匆进来禀报道:“禀太后娘娘,张嫔娘娘和张老夫人在殿外求见。”
太后和云城交换了一个眼神,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来,太后皱了下眉,但还是道:“让她们进来吧。”
张老夫人和张嫔进入殿内,见云城也在,心里微惊,面上却是不敢显露半分,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向太后磕了头:“嫔妾(臣妇)拜见太后娘娘,祝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赐座。”太后神情淡淡地说道。
张嫔和张老夫人坐下后,张嫔欠了欠身率先开口道:“嫔妾好几日没来给太后娘娘请安,还请太后娘娘赎罪。”
太后不冷不热地说道:“听说张嫔近日身体不适,哀家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之人,养好身子才是正事。”
“谢太后娘娘关爱。”张嫔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幽幽叹道,“自从二公主没了,嫔妾便伤心欲绝,日夜思念,以致夜夜难眠。幸好太医给嫔妾开了些安神汤药,这些天总算是好了些。”
太后没有接话,只是慢悠悠地啜了口茶,张嫔面色微僵,但很快便表情自若地继续道:“今日嫔妾去了雪合宫,见到了一对快做完的护膝,守宫的宫女说这是二公主还在宫里的时候就开始做的,二公主当时还说,天冷了,太后的膝盖不好,她要做得暖暖的,让太后用……”她的眼中闪现着泪光,“往日里,二公主是最仰慕、孝顺太后娘娘的了……这倒底是二公主的一点孝心,嫔妾便做主拿过来送予太后。”
张嫔身后的一个宫女捧出了一对护膝。
太后让人去取了过来,拿在了手中。这护膝里缝着雪白的狐狸毛,看着就十分暖和。只是这护膝上的仙鹤寿纹只绣到一半,显然是还没有完工的。
太后心有所触,对于二公主这个孙女,她并不是不喜欢的。她和三皇子乃一胎双生,龙凤双胎本就是大吉之兆,二公主还小的时候,她也时常抱过、疼过。而二公主往日里也确实孝顺,明明有宫女,也总会亲手给她做抹额,绣“寿”字,又灵牙俐齿的很是能逗人开心。她在这风华正茂的年纪,这么早早的就去了,太后的心里也是有些不舍的。
太后不由长叹了一声。
张嫔见状,松了一口气,她双目含泪地站起身来,跪倒在地,向太后磕头恳求道:“……太后娘娘,二公主如今未及豆蔻年华,就暴病而亡,堂堂一个公主却落至魂无所依、死后都没个子嗣后代供奉香火的下场,嫔妾这个做母嫔的实在是于心不忍啊。”张嫔再次抬头时,已经是泪流满面,楚楚可怜。
“是啊,太后娘娘!”张老夫人也是两眼通红,紧跟着也跪了下来,“二公主殿下乃是堂堂大裕公主,本应是天之骄女,享尽一世荣华,却去得如此冤枉。这些日子,二公主殿下是夜夜到臣妇梦中哭诉,听得臣妇心痛不已。”
太后亦是摇头叹息。
张老夫人又重重地磕了下头,恭敬地匍匐在地,哭道:“……太后娘娘,臣妇也知,那个主意有些荒唐。可是,这阴阳本殊途,二公主理应早日去地府投胎才是正理,偏偏二公主的芳魂却留恋阳间。臣妇担心长此下去二公主阴气渐重,会折损了皇家的阳气!”三皇子说过,太后最在意的就是皇帝,一旦涉及到皇帝的安危,太后一定会答应的。
果然,太后意有所动。
若说这世间,谁的阳气最旺,毫无疑问,肯定是皇帝。二公主是天之凤女,自然也不会是普通的孤魂野鬼,又和皇帝是父女骨肉的血亲。若二公主真是心愿未了,不愿去转世投胎,那她的阴气必然会有损于皇帝的阳气,到那个时候……想到这里,太后不禁有些害怕。
她不由想道:若是为了让二公主瞑目,让她死后有人供奉香火,倒是……
知母莫若女,云城见状不禁有些着急了,正要开口,就被哭诉着的张老夫人给打断了。
张老夫人和张嫔可也一直在留意着太后的脸色,眼看太后似乎已经快要允了,哪能让云城坏事!就听张老夫人再接再励的一边哭一边说道:“……太后娘娘,臣妇可真没有信口胡说。那日,臣妇本想去药王庙为二公主殿下做法事祈福,可谁知那摆在佛前的烛火却突然倒了,这分明就是二公主殿下在为自己诉苦啊!”
听到这里,太后不禁眉头一皱,快速地捻动着手中的佛珠,口中则问道:“你是说佛前的烛火自己倒了?”
“臣妇句句属实。”张老夫人老泪纵横道,“……昨日在菊宴上,臣妇见到了镇南王世子妃。二公主本与她一般的风华正茂,世子妃嫁了人,又夫妻恩爱,偏偏二公主孤苦无依,日后连个供奉香火之人都没有……臣妇一时为二公主感到凄凉,才会有如此提议。”
张嫔抹着眼泪,跟着说道:“嫔妾今日听了母亲一说,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二公主已去,不会影响了镇南王世子和世子妃的夫妻恩爱,来日也能有人供奉香火,不致孤苦无依……实属两全齐美之策!”她声音哽咽着说道:“求太后娘娘为二公主作主,成全她……”
“够了!”太后冷声打断了张嫔。
张嫔和张老夫人不由错愕,她们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太后的脸色,却见她面沉如水,嘴唇更是抿得紧紧,显得很是不悦。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方才太后的态度明明已经是快要被他们说动了的……太后怎会不担心皇帝的性命安危呢?
太后转着手中的佛珠,冷冷地说道:“你们说弄倒了佛前的烛火是二公主在为自己诉苦?”
张老夫人忙应道:“是的。太后娘娘……”
“岂有此理!”太后喝斥道,“你们当哀家不知道吗?这药王庙里供奉的乃是前朝高僧的舍利,多少冤魂都能镇得住,怎就镇不住区区的二公主呢?佛前的蜡烛倒了,到底是二公主在诉苦,还是菩萨根本就不想见到她?!”
本是脱口而出之言,太后却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不由眉宇紧锁。
张嫔和张老夫人的心中更是惊疑不定,这药王庙着火一事本就是他们故意为之,为的是让太后相信二公主心有留恋,不愿离开人间。可是,为什么太后的反应和他们所想的不一样呢?
高僧舍利?那又是什么?怎么他们从没有听说过这药王庙里有什么高僧舍利?
张老夫人的心中有些不安,试图解释道:“太后娘娘,二公主……”
太后正为了刚刚这一闪而过的念头有些心惊,耳听她们还在啰嗦,便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说道:“够了!张嫔,你们口口声声说二公主在为自己诉苦,莫非是觉得二公主去的冤枉?”没等张嫔回话,太后冷哼道,“让二公主去皇陵是哀家的懿旨,那就是说,是哀家害死了二公主?”
张嫔和张老夫人傻眼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太后冷眼看着她们,目光落在了张嫔的身上,冷哼道:“张嫔,你不过是一个妾,二公主的舅家是恩国公府蒋家,哪轮得到张家来做主!”
太后这句话已是非常不客气了,甚至是没给张家留一点脸面。在宗室、官宦、平民之家中,妾确实只是妾,妾的亲戚就不是正经亲戚,可是皇帝的妾那可是妃是嫔是昭仪……一个个都是有封号的,又有哪个皇子公主会真的把皇后的娘家视为舅家!
张嫔和张老夫人已经是面如土色,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按原本所计划的,她们先是挑起太后对二公主的祖孙之情,再借着药王庙着火一事来表示二公主心中有苦要诉,进而让太后担心二公主若是心愿未了,留恋人间会折损皇帝的阳气。这样一来,只要再哭上一哭,求上一求,太后必然会答应让荏姐儿以二公主的名义嫁入镇南王府,他日生下子嗣后过继到二公主名下,可是现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
张嫔和张老夫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她们心知这件事今日恐怕是不成了,为了往后,得让太后熄怒才是。
张老夫人连忙膝行上前,哀声解释道:“太后娘娘恕罪,臣妇并非有意越俎代庖,臣妇和张嫔娘娘真的是一心一意为了二公主殿下啊!”
云城这时也终于放下心来,笑吟吟地出声道:“母后,张家为了二公主如此费心,甚至连送嫡孙女当妾也乐意,看来果真是一心一意为了二公主啊。”
张嫔和张老夫人怔了怔,没想到云城竟然愿意帮张府说话,可是下一刻,便听云城继续道:“张家对二公主和皇家如此忠心耿耿,母后您又何苦浪费了他们的一番心意。依儿臣所见,不如就让张二姑娘削发去皇觉寺,为二公主祈福,您觉得如何?”
太恶毒了!张嫔和张老夫人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头顶,若非还念着云城的身份,张嫔都要跳起来和她对骂了。
可恶,这云城实在是可恶,竟出了如此恶毒的主意!
张老夫人顾不上别的了,忙重重地磕头替孙女求情:“太后娘娘,我那孙女年纪还小……”
“够了!”太后冷声直接打断了张老夫人,说道,“张嫔,张贾氏,你们都给哀家到外面跪着好好反省反省!”跟着又吩咐黄嬷嬷,“叫人给她们母女念念《女训》、《女诫》,学着些规矩!”
“是,太后娘娘!”黄嬷嬷福身应道,带着两个宫女走到张嫔和张老夫人跟前,“张嫔娘娘,张老夫人,这太后娘娘的口谕您二位也听到了,请不要让奴婢难做!”
张嫔和张老夫人只得磕头退了下来,随着黄嬷嬷她们出了殿外,然后跪在了台阶之下。
黄嬷嬷找了个宫女念起了《女诫》,便回到殿内去向太后复命。
此时的殿内,云城正在一旁笑道:“母后,是该好好让她们读读《女训》、《女诫》,儿臣看她们就是书读少了,才闹腾不休的。”
“也亏了玥丫头,年纪虽小,也是个有主意的。”太后赞赏着说道,“……黄嬷嬷,你让人宣镇南王世子妃进宫来。”
“是,太后娘娘。”黄嬷嬷领命而去。
于是,半个时辰后,奉命进宫的南宫玥便来到了长乐宫外,一眼就看到张老夫人和张嫔灰头土脸地跪在那里,而一旁还有一个宫女在念道:“……心一朝不思善,则邪恶入之。咸知饰其面,不修其心,惑矣……”
南宫玥的唇边勾起一抹笑,心想:别以为跪上一跪就能了了此事,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在宫外候命的宫女一见南宫玥,立刻恭敬地行礼道:“见过世子妃。”
张老夫人和张嫔闻言,瞳孔猛地一缩,齐齐地朝南宫玥看了过来,目光透出强烈的怨毒,可是张嫔毕竟是张嫔,很快又低眉顺眼地垂下头,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南宫玥的幻觉罢了。
南宫玥也不在意,仪态端方地继续往前走,一个宫女迎了出来,道:“世子妃,太后娘娘请您进去,请这边走。”
南宫玥进入殿中后,才发现原来连云城也在,云城还向南宫玥笑了笑,让她宽心。
“见过太后娘娘,见过长公主殿下。”
请过安后,太后给南宫玥赐了座,和蔼地说道:“玥丫头,昨日恩国公府的事,真是委屈你了。你放心,这事哀家一定会替你做主的。”
南宫玥俏生生地说道:“多谢太后娘娘!”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又道,“其实,为着昨日的事,玥儿今日本想去药王庙拜拜呢。还没出门,就得了娘娘的口喻。”
“你这丫头。”太后不由笑了起来,这孩子毕竟年纪还小,果然还是被吓到了。太后招招手,把她拉到身边好生安慰了一番,又说道,“……这药王庙可是修缮好了?”
“玥儿一早就让丫鬟去瞧过了,这大殿暂时封闭着,但偏殿还是可以用的。”说到这里,南宫玥语调有些欢快地说道,“那丫鬟还说,等过几日待大殿重开的时候,寺里还专门请了法缘大师来做法事,还会讲经两日。”
“法缘大师?”太后也面露惊喜。
这法缘大师可是当世有名的高僧,只是这些年来一直闭居不再见客,没想到,这药王庙居然能够请到他来主持法事和讲经。就连太后都忍不住想要到时候微服一去。
“还不是因为药王庙的主持说寺中有晦……”南宫玥自知失言,忙闭上了嘴。
太后见状,故意板起脸来说道:“玥丫头,哀家可是最喜欢你的端庄大气的,别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有什么话可以尽管说。”
“……玥儿只是不想污了太后的耳朵。”南宫玥抿了抿唇,说道,“太后,您稍微听听就罢了……这是玥儿的丫鬟今日从一个小沙弥那里听来的,说是主持觉得自药王庙那日大殿起火后,寺内总有晦气不散,便特意请来了法缘大师为大殿再开做场法事。”
“晦气不散……”
太后喃喃地念着这几个字,张家为二公主做法事,却惹得药王庙大殿被烧,而现在,药王庙内又晦气不散……
莫非……
刚刚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再次在太后的心间闪过:莫非真因为这二公主有什么问题?惹恼了佛祖?
这么一想,太后不禁感到一丝凉意。
她捻动手里的佛珠,眸光微沉。
过了一会儿,她才勉强舒展面容,安抚着南宫玥说道:“玥丫头,你别担心,你是皇上赐婚,阿奕的嫡妻原配,哀家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南宫玥眼睛亮晶晶的,笑着说道:“娘娘对玥儿最好了!”
太后也不禁露出了笑意,云城则在一边凑趣着说道:“母后,您对玥儿这般好,怡姐儿都要吃醋了。”
太后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啊,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说吧,这次你又瞧中哀家什么好东西了?”
云城毫不客气地说道:“您新得的那个梅花白玉簪不错,可以留给怡姐儿及笄的时候用。”
太后倒也大方,笑着让人取出了两根簪子,自然也有南宫玥的份,算是给她压惊的。
陪着太后、云城说了一会儿话,南宫玥在永乐宫用了午膳后,这才告退。
待她走后,云城本来也打算告辞,回去让驸马去好生打听一下在菊宴时瞧中的那几家公子,但又见太后的脸色有些不对,便问道:“母后,可有什么不妥?”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哀家越想越不对……云城,你说二公主这事到底算什么回事?一会儿托梦,一会儿又闹得药王庙的大殿差点毁于大火,想着就让人觉得有些不吉利……这一桩桩、一件件弄得哀家也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她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触怒了佛祖?”
云城听着也是面色一正,这神鬼之事,还是得心怀敬畏之心啊。
云城沉吟片刻,提议道:“母后,若是您实在不放心的话,不如儿臣悄悄命人去查查?儿臣在宫外行事总是方便些,您觉得如何?”
太后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你去查查也好,否则哀家总觉得有些不安心。”
“儿臣办事,母后尽管放心。”云城自信着说道,随后她心念一动,又说道,“说起来,张家这些日子借着二公主之名也够闹腾的了。阿奕还在南疆为皇兄杀敌呢,咱们总不能看着他的小媳妇平白被人欺负了。”
太后若有所思。
云城跟着说道:“依儿臣所见,张家那位二姑娘既然愿意为了二公主做妾,那去为二公主祈福想必也是乐意的。”
太后沉吟着终于点了点头,对着黄嬷嬷道:“黄嬷嬷,宣哀家懿旨……”
如此这般,一个时辰后,太后派出的一干内侍和嬷嬷就到了张家,舒公公慢悠悠地宣读太后的懿旨:“……赐张氏伊荏法号弘福,入皇觉寺落发为尼,为二公主颂经祈福……”
张府众人皆跪在前厅听旨,几乎都呆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老夫人和张嫔不是去求太后作主了吗?
怎么求来的却是这样一道懿旨!
张伊荏更是娇躯颤抖如风中的落叶,脸色惨白得毫无血色。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和爹、祖母他们说的不一样啊!怎么会让她出家,还赐了法号?这法号由太后赐下,她就算是想要还俗,那也得太后和皇帝批准!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明明是应该嫁给镇南王世子,将来再踩下南宫玥,成为尊贵的镇南王妃的!
就算是太后不同意她捧二公主的灵位下嫁镇南王世子,那也不应该下懿旨让她出家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祖母,祖母在哪儿?”张伊荏四下张望着,祖母一定会帮她的。
黄嬷嬷笑吟吟地道:“张老夫人还在宫里跪着呢!”言下之意就是连张老夫人也救不了她。
张伊荏身子剧烈地一颤,跳起来就想跑,“不,不我不要出家……”她忍不住尖叫起来。
两个嬷嬷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摁在了地上,其中一个皮笑肉不笑地道:“张二姑娘,这是太后娘娘的旨意,你敢抗旨?”
“不,不,我不要出家为尼!”张伊荏整个人都要崩溃了,“我不要落发……”
“张二姑娘,太后娘娘旨意已下,奴婢看你还是乖乖听话吧,免得奴婢不小心弄伤了你。”另一个嬷嬷冷笑着拿起了剪子,这种场面她们在宫里可是见多了,哪个不是要死要活的。
“不,不,我不要……”张伊荏拼命地挣扎,高喊着“爹、娘,快救救我啊!”
“荏姐儿……”张夫人哭着想要扑上前去,却被一个内侍给拦住了。
而那拿剪子的嬷嬷不顾张伊荏的挣扎,手脚麻利地剪了她的长发。
看着乌黑的青丝飘落在地,张夫人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荏姐儿啊!”
凄厉的尖叫声在厅中回旋着,久久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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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4失贞
南宫玥从宫里回来,朱轮车刚在二门停下,鹊儿便迎了上来,说道:“世子妃,二夫人和大姑奶奶来了。”
娘和大姐姐?
南宫玥微讶,笑着点了点头,心知她们定是为了昨日之事。
林氏和南宫琤正在西梢间里,一见到南宫玥回来,两人全都不由的站了起来。
“娘亲,大姐姐。”
还不等南宫玥见完礼,林氏就一把把她拉了过去,上上下下打量着,忧心忡忡地说道:“玥儿,丫鬟们说你去了宫里,太后、太后她没为难你吧?”
林氏昨日就听林青清说起了菊宴上发生的事,当时差点没惊昏过去,当即就想过来,但被林青清劝住了,说是南宫玥必定心情不佳,去了还要让她分出心神来招待。于是,今日一早,她就匆匆赶到了镇南王府,一听丫鬟们说南宫玥被太后宣进了宫里,她的心一下子就揪起来了。
这二公主可是太后的亲孙女啊,难道太后也是被张家的人也说动了,想要玥儿让步,允许二公主的牌位进门?
林氏坐立不安的等了许久,没有等回来南宫玥,反而等来了南宫琤。
这两人全都心不在焉,就连丫鬟们准备好的午膳都没心情用,一直等到现在……
见南宫玥神情愉悦,脸上似乎并不见悲伤或是愤怒,林氏略略松了一口气,但又怕她年纪小不懂事,万一一不小心让张家那些不要脸的人哄进去,那可就……
“娘。”南宫玥挽着林氏的胳膊,语调轻快地说道,“您放心吧。我进宫的时候,张家老夫人和张嫔已经跪在永乐宫外了。太后她老人家没那么糊涂。”
林氏终于放心了,口中念了声佛,一直绷得紧紧地心弦也随着松下来,让她无力地差点就瘫软了。
南宫玥忙扶住她,百合和百卉也赶紧上来,把林氏扶到了椅子上坐下。
“娘,大姐姐,你们别担心了。”南宫玥眸光闪亮地说道,“我吃不了亏的。”
“这世间竟然有如此不要脸的人家。”林氏越想越气,愤愤道,“玥儿,你放心,你爹和大伯都说了,家里会为你做主的,绝不让人欺负了你去。”
出嫁女与娘家是一荣俱荣,一荣俱损。南宫家绝不会坐视张家这等无礼的要求而不理会,让自家姑娘受这等屈辱。
“娘,您让爹爹和大伯放心。”南宫玥自信满满地说道,“这件事,张家讨不到任何好。我可是南宫家的女儿,不会让南宫家丢脸的!”
“你过得好才是最重要的。”林氏抚着她的头发,心疼地说道:“才几日没见,就瘦了这么多。”女儿这么早出嫁就是不好,本来还能放在身边多养上几年的,偏偏就……
见林氏眼眶红了,南宫玥连忙撒娇地说道:“娘,我哪儿有瘦啊,脸颊都圆一圈了!”说着,她还故意掐了掐自己的脸颊……唔,好像是没肉了!
南宫玥有些心虚地转了转眼珠,这些日子她殚精竭虑,好像真得瘦了……
“娘,别说这个了。”南宫玥忙扯开话题,向着南宫琤问道,“大姐姐今日怎么会来?”
南宫琤一脸的内疚,说道:“二妹妹,昨日我府里临时有事,早早就走了,也没帮上你什么忙……”她还是今日一早才听说了在菊宴上还发生过那样的事情。
南宫玥故意避开张家的话题,问道:“大姐姐,你和裴伯母匆忙回去,可是二房又闹出什么事来了?”
南宫琤那日到了菊宴后没多久就又匆匆离开,现在听南宫玥问起,神色有些尴尬,看了一眼林氏后,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那二弟妹回娘家后不久,她娘家的爹娘就找上门来了,嚷嚷着要让娘替二弟妹做主。二婶偏生觉得这是他们房里的事,不需要我们大房多管闲事……两家人就争执了起来。下人们做不得主,只能赶紧过来唤我和娘回去。”
南宫玥挑了挑眉梢,不禁问道:“那裴老夫人呢?”
南宫琤苦笑着说道:“祖母说身子不适,不见客了。”
林氏皱眉道:“本还以为建安伯府清净,没想到居然也如此没规没矩的。……琤儿,你怎就不回来与我们说说呢!”
“二婶,您别担心,世子和公公婆婆对我都很好。”南宫琤的脸上带着一丝羞涩,脸颊也隐隐泛红,见状,林氏和南宫玥两人皆放下心来,显然南宫琤所嫁的大房还是不错,就是二房糟心了些。
但对于出嫁女来说,哪有一切都顺风顺水的,只要公婆和夫君能向着自己,这日子就只会越过越好。
见林氏和南宫琤的注意力终于被移开了,南宫玥刚要松一口气,就见林氏转向自己,心疼地说道:“玥儿,若张家再不识相,你也别自己一个人扛着,一定要回来告诉娘……”
“娘,你放心吧……”
“世子妃!世子妃!”
鹊儿这时匆匆从外面进来,一脸的喜笑颜开,她向在座的三人福了福,欢喜地说道:“世子妃,二夫人,大姑奶奶……奴婢刚得到消息,太后懿旨,送张家二姑娘去皇觉寺出家,为二公主祈福。”
“真的!?”
林氏和南宫琤同时面露惊喜,林氏更是双手合十地直说等明日就去庙里上一柱香,再多添些香油钱。
南宫玥也有些惊讶,随即便想到定是云城长公主替她出了面,心中不禁暖洋洋的,笑着说道:“娘,大姐姐,这下你们总该放心了吧。”
“多亏了太后为你做主。”
林氏这下真得松了一口气,张二姑娘被勒令出家,这意味着太后对于这个荒唐的提议是不喜的,有太后做主,自己也不用担心女儿会吃亏了。
与镇南王府的喜气洋洋不同,在长乐宫的正殿外足足跪了三个时辰的张嫔一回到自己的宫里,就听闻了这个消息,一时间,整个人都惊呆了,好半天也没回过神来,吓得宫女们连连焦急地喊着:“娘娘,娘娘,您没事吧?”
张妃动了动朱唇,过了许久才挤出了一句话,“你刚刚说什么,张二姑娘怎么了?”
“娘娘,”宫女见她脸色很差,低着头,惶恐地又重复了一遍,“……太后下旨,让张二姑娘落发为尼在皇觉寺为二公主颂经祈福。张二姑娘刚刚已经被送入皇觉寺剃度了。”
张嫔原本就惨白的面色几乎失去了最后的一丝血色,娇弱的身体摇晃了两下,差点没昏厥过去。
“云城……”张嫔恨得咬牙切齿。
长乐宫里,她可是亲耳听到云城提议要张伊荏落发,当时太后没有应下,她还以为太后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太后居然还真的就下了懿旨,完全没有转寰的余地!现在就算是她去求皇帝恐怕也不管用了,皇帝一贯孝顺,怎么会为了区区一个张家姑娘就逆了太后的意思。
侄女张伊荏,那可是张家这一辈的姑娘里长得最好的,又是嫡女,本是可以拿来联姻的,不想居然就这样废了。
她的女儿没了,现在又折进去一个亲侄女,她的心痛的就像是在滴血!
“娘娘,三皇子殿下来了!”正在这时,一个宫女进来禀报道。
张嫔强打起了精神,连忙道:“快、快请三皇子进来。”然后挥了挥手,道,“退下吧。”
宫女如蒙大赦的直起身子,小步地退了出去。
韩凌赋步履匆匆地进了大殿。
张嫔一见到儿子,眼睛就是一阵酸涩,泣道:“皇儿,你可来了,你的荏表妹……她……”
“母嫔,这事儿臣已经知道了。”韩凌赋向张嫔行了礼后就在一旁的圈椅上落座,眉峰紧皱,“母嫔,当时您和外祖母到了太后跟前究竟是怎么说的,太后怎么非但不同意,还下旨让荏表妹落发了?”
“就和你吩咐的一样。”
张嫔一五一十的把在长乐宫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补充道,“……一开始,我看得出来,太后确实心动了,我相信只要再求上一求,太后必然会答应。”她一脸的疑惑,说道,“可不知怎么的,太后突然就怒了,狠狠责骂了我与你外祖母,还让我们去殿外罚跪……”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尤其是当着南宫玥的面,她跪在外面,听着宫女念着《女训》,张嫔只觉有种前所未有的耻辱。
韩凌赋眉宇深锁,很是不解。
无论是从前的东宫,还是现在的后宫,都是世间最复杂的地方,娘亲却始终游刃有余,应该不可能会在今日这关键时刻说错话,做错事,惹恼了太后。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韩凌赋很有自信,一旦事关皇帝的安危,太后一定会更加小心谨慎,宁可信其有也不会信其无。他至少有九成把握,太后会同意表妹以二公主之名进镇南王府的门。
为什么?
为什么事情竟然会往现在的方向发展了?
功亏一篑!
韩凌赋沉默了片刻,他倒也是拿得起放得下之人,当机立断道:“母嫔,不管因为什么……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们绝对不能就此轻易收手……”
张嫔心知自己的儿子很有主意,忙问道:“皇儿,那你说怎么办?”
韩凌赋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郁,冷笑了一声,果断地说道:“就算是荏表妹进不了镇南王府的大门,皇姐的灵位也一定要嫁给萧奕!”
张嫔有些担心再继续闹下去又会触怒了太后,犹豫着问道:“真要继续?”
“母嫔,您听我说。”韩凌赋耐心地向她解释道,“……南疆这两日屡有捷报传来,萧奕这一次立功不小,他在南疆也算是奠定了人脉和军功,再加上有父皇的扶持,只要他活着,来日就必能袭爵成为镇南王……那镇南王继妃的儿子恐是没有希望了。无论如何,这萧奕,我们一定要抓住!”
“但是……”
“母嫔。”韩凌赋继续说道,“因为这事,我们同那南宫玥的仇算是结下了。南宫玥此人心胸狭隘,狡诈记仇,她既为萧奕的世子妃,他日必会在他耳边吹枕边风,到那个时候,再想让萧奕站在我们这边,恐怕就难了。”
张嫔仔细考虑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皇儿说的是!”
想到南宫玥,张嫔就不禁有些咬牙切齿,恨恨说道,“这个南宫玥着实可恶。你皇姐人都已经没了,现在只不过为了她一偿心愿能够嫁入镇南王府而已,也不会与她争宠,这南宫玥都不同意,还这般咄咄逼人,实在……说起来,若不是因为她嫉妒成性容不下你皇姐,你皇姐也不会千里迢迢的去追萧奕,更不会因此被太后逐去皇陵,最后早早的就这么去了。”
“母嫔,不管是为了皇姐的深仇大恨,还是为了孩儿的宏图霸业,这件事必然不能这此了了。”韩凌赋握了握拳,眼中闪过一抹阴郁,“只要皇姐的灵位能够入了镇南王府,他日,我必能让父皇做主扶正皇姐……堂堂大裕公主,又岂能久居侧妃之位。届时,我倒要瞧瞧那南宫玥将如何自处!”
南宫玥害得他的筱儿只能为妾,他又怎能让她这样霸着镇南王世子妃之名!
张嫔沉吟着点头道:“那……皇儿,我们该怎么做呢。”
韩凌赋冷笑一声说道:“孩儿倒是有一个主意……”
……
张家二姑娘被令出家为二公主祈福,这个劲爆的消息很快就引来了议论纷纷。
菊日那日发生的事情早在王都的这些名门世家中传开了,虽说张家这主意有些荒唐,可是二公主毕竟是皇帝的亲生女儿,又一向受宠,这不,为了不让二公主去和亲,还牺牲了明月郡主。
可想而知,皇帝对这个女儿有多么的在乎。
为了让二公主能够魂有所归,皇帝应该是会允的。
他们本来还猜测着,皇帝可能会象征性的先斥责张家一顿,再把镇南王世子妃宣进宫来,让皇后好生安抚一番,随后就能寻个机会让张二姑娘捧着二公主的灵位嫁入镇南王府了。
但是现在,张二姑娘都进了庙里,显然这件事是不成了!
有些人家松了一口气,但另有一些等着看热闹的人家——比如齐王府就很是失望,而那张家更是就此闭门不出,一副安静思过的样子,只听说府里的大夫人病了,叫了几回大夫。
然而没过几日,张家所闹出来的这件事又被另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所淹没——
紫薇星黯淡,有陨落之象!
此事不知从何时起,在王都中传得沸沸扬扬,上到文武百官,下到贩夫走卒,全都议论纷纷。
这紫微星乃“斗数之主”,是“帝星”,可以说是代表着皇帝的命数。
当今皇上正值壮年,莫非……
这江山是要换人了?
终于,紫薇星之说,也被传到了皇上耳中。
这一日的早朝,钦天监的王监副上前一步,躬身禀告道:“禀皇上,近日臣夜观星象,发现紫薇星比平时黯淡了几分……”
皇帝闻言面露惊色,一双锐目微微眯起。
星象之说,宁愿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紫薇星黯淡,这代表了什么呢?
皇帝一阵心惊,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沉声道:“王爱卿,可知紫薇星因何而黯淡了,可有法子令其紫薇星恢复如前?”
王监副回道:“皇上,紫薇星虽然比平时黯淡,但却并无其他属星掩盖其光芒……”
那就是说并没有出现其他威胁自己帝位的新星!皇帝的脸色稍稍舒缓了几分,只是紫薇星黯淡毕竟是不祥之兆。皇帝依旧眉头微蹙,眼底阴霾犹在。
朝堂之上,一片静默。
这几日来,这些朝臣们自然也听闻了关于紫薇星黯淡的传闻,这样的事,私下里议论一下倒也罢了,可不敢在朝堂之上信口而来,因而全都缄默不语。
这时,兵部侍郎于乘风出列,恭敬地说道:“禀皇上,微臣对星象亦有所涉猎,这紫微星黯淡,必是上天有所警示。”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又道,“佛有语‘垢去明存,犹如磨镜’,微臣以为,只要找到上天警示的原因,去除污秽,必然能恢复紫薇星的光彩!”
王监副紧跟着又说道:“微臣斗胆,敢问皇上,近日朝堂上可有什么未解之事?或者民间可有何冤假错案?又或者可有人仗着皇上之势作威作福?……再或者,皇上身边亲近之人可有什么大难变故?”
皇帝若有所思,目光凌厉地扫向殿中百官,冷声道:“朝中可有大事瞒而未报的?”
“臣等不敢。”同一时间,所有的大臣纷纷躬身应道,心想:近日朝局一派详和,若说有什么大事,也就只有北疆和南疆的战事了。可是如今同长狄之战,北疆军虽然与长狄对峙不下,一时分不出胜负,但也稳住了战局,杀了长狄的威风。至于南疆,更是连连大捷,大败南蛮,夺了大半城池回来……照道理,两方的战况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应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皇帝冷哼了一声:“谅你们也不敢!”说着又沉吟了一下,道,“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忙出列:“臣在!”
“替朕好好查查,最近可有什么冤假错案!”
“臣遵旨。”大理寺卿领命,心里却有几分不以为然:冤假错案?这哪朝哪代没有冤假错案,如果只是普通的冤假错案,恐怕还不至于会影响紫微星的运势!……这么一想,若真的有冤案,便必然不会是普通的案件,涉及的也不会是什么普通的人物……
大理寺卿心中一寒,几乎不敢再细思下去,躬身退了回去。
皇帝的脸色更黑了,心中十分烦躁,吩咐一旁的刘公公道:“怀恩,传朕的口谕,让京兆府尹给朕细细地查,若有人胆敢坏朕之名声,败坏朝纲法纪,严惩不怠!”
“是,皇上。”刘公公应声后,连忙派內侍前往京兆府传皇帝的口喻。
皇帝果断地下了一连串命令后,终于也想到了最后一点,低声喃喃道:“至于朕身边亲近之人,莫非是二公主……”
二公主年纪轻轻的就去了,皇帝心里自然也是难过的,可是,事已至此,再难过又如何呢?
想到二公主,皇帝不由也想起了几日前发生在恩国公府赏花宴上的那场闹剧……思吟不语。
金銮殿上,一片寂静,悄无声息。
所有的大臣们都听到了皇上那句喃喃的“二公主”,不禁面面相觑。
散朝后,相熟的大臣们三三两两的走了出来,不知是谁忍不住开口道:“……你说,真是因为二公主吗?”
“谁知道啊。”另一个大臣说道,“这紫薇星黯淡总非什么祥兆。”
“我听说二公主是有心愿未了,以致芳魂久留人间……”于乘风走了过去,忧心忡忡地说道,“二公主毕竟是天之凤女,她久久不愿去地府投胎或许便是这紫薇星黯淡的原因所在。”
两个大臣皆是沉思着点头,这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于大人慎言。”就听南宫穆冷声驳斥道,“你也是堂堂两榜进士出身,身为朝臣却像市井贩夫走卒一般,乱咬舌根,真是愧对你所读的圣贤之书。”
于乘风恼羞成怒道:“南宫大人!你这话又是何意?”
南宫穆丝毫瞧不上他的作派,一本正经道:“紫薇星黯淡乃是天象,你却偏要扯到二公主遗愿未了,芳魂不散,这与那些乡间的无知妇孺有何区别?”
于乘风恨恨地望着他,好歹还记得三皇子的吩咐,强行忍下了这口气,用力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另两位先前在议论的大臣也干笑着向南宫穆拱了拱手,快步而去。
南宫穆站在原地,脸色低沉。
朝堂中的这番争论在不知不觉中传扬了出去,把紫薇星黯淡一说推到了更高潮……
就连在镇南王府闭门不出的南宫玥也有了耳闻。
听到了鹊儿绘声绘色地说着市井中的传言,南宫玥不禁放下了手中的账册,抿唇轻笑。
“世子妃,您还笑。”百合着急地说道,“接下来,他们肯定要说为了让二公主瞑目,就得让她嫁进我们王府。这些人真是的,张二姑娘都进庙里了也不安生。”
“这么快就安生了,这二公主岂不是白白死了。”南宫玥的脸上丝毫没有紧张之色,淡淡地说道,“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三皇子这一次居然利用起了星象和流言。”
如此周密的谋算,若非出自韩凌赋,光凭张嫔和张家可办不到。
“他们还真想让二公主的灵位进咱们王府的门?”百合愤愤道,“简直太不要脸了!”
“第一步就是让二公主的灵位进门,第二步就是要从宗族中给二公主过继一个孩子,至于第三步嘛……”南宫玥冷笑道,“恐怕我的存在就会碍眼了。”
南宫玥在最初布局的时候也没有想到韩凌赋居然打着让张二姑娘捧二公主灵位进门的主意,她不过是前世经历的多了,凡事都有了戒心,才想着以备无患,没想到果然不是她多虑!
“世子妃。”百合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说道,“您一定有主意吧?”
“星象之说倒是正和我意。”南宫玥笑着说道,“这一次,就让三皇子尝尝什么叫作‘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百合眨眨眼睛,一脸兴奋地望着她。
“百卉,你去一趟外院,让朱兴替我做一件事……”
百卉听得眸光闪动,连连点头。
……
不过区区几日,王都中又有了新一波流言,以比之前猛烈几倍的速度传了开来。
直到……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云城长公主府中,云城一脸怒容的坐在罗汉床上,看着底下的吴嬷嬷。
吴嬷嬷一脸惶恐,可还是硬着头皮说道:“……现在王都里都在传言说紫薇星黯淡是因着二公主未婚失贞所致。”
云城再如何不喜二公主,二公主也是韩家的姑娘,她的头上被冠上了失贞的名义,云城的脸面也不好看。
云城沉着脸问道:“市井之中怎么会这等传言?京兆府难道都不管管吗?!”
吴嬷嬷额头冷汗直流,口中则说道:“……殿下可还记得几月前,二公主殿下私自出宫之事?当时便有传说二公主是与人私奔了。”
这件事,云城当然记得,脸色又黑了几分。
吴嬷嬷则继续说道:“先前有传言说紫薇星黯淡乃是天象示警,但我大裕近来国泰民安,并无任何异常,唯独皇上的亲女二公主早夭。于是,便有好事之徒翻出了二公主私奔之事,说是因为公主以不洁之身葬于皇陵,触怒了皇陵中的先祖们,这才以紫薇星的变化来提点皇上……”她咽了咽口水,小心地看了一眼云城的脸色,这才继续道,“这几日来……已经传遍了王都。”
云城的脸色冰冷。
紫薇星黯淡之事,前两日,她去宫里向太后请安时,太后也提到说是钦天监的王监副观察星象所见,并非是市井胡言。
二公主与人私奔虽假,但也确实私逃出宫过。
近日朝堂上也没什么大事发生,皇兄的身体也还算康健,莫非这紫薇星之事真得是应在了二公主的身上?
而且,太后也曾说过,张家在药王庙为二公主做法事时,佛前的蜡烛却突然自己倒了,还烧毁了大殿。
这种种不吉的兆头都与二公主有关,难道说二公主真得……
云城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沉吟一下,沉声吩咐道:“吴嬷嬷,你让于侍卫长派人沿着二公主当日出宫的路线再仔细查查,查清楚二公主出宫后的具体行踪,一定要弄得清清楚楚!”说着云城的目光中透出凌厉的光芒,“一有消息,即刻回来禀报。”既然自己答应了母后要把事情查清楚,那就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是,殿下。”吴嬷嬷领命退下。
坐在一旁的原玉怡好像这才回过神来,表情复杂地说道:“娘,二公主她……”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二公主竟然还曾私逃出宫?!“二公主是怎么出的宫啊?她的胆子怎么就这么大?”原玉怡不可思议地叹道。
云城正心烦着,不屑地说道:“这二公主就是被张嫔给养歪了!居然歪到这样的地步,亏得你外祖母当年去礼佛时带着她在身边教导了一阵子,居然也没能纠正过来,看来骨子里就同张家一样上不了台面!”
“算了,不说这些糟心事了。”云城招招手让原玉怡到她身边坐下,柔声道,“怡姐儿,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我和你爹也该给你相看起来……你若是有什么中意的,别害羞,尽管跟娘说……”
“娘!”原玉怡瞬间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别开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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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5死因
“母后……”
太阳西下,云城面色凝重地走进了长乐宫的东暖阁,向太后请安行礼。
“云城,你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太后一身深紫色常服,见到云城很是惊讶。
云城告罪了一声后,神色认真地说道:“母后,儿臣有‘要事’禀告母后……”
云城在“要事”二字上加重音,太后立刻便知此事不简单。
太后挥了挥手让东暖阁内的宫人们全都退下,只留下了心腹黄嬷嬷在侧,又招手让云城在自己的身边落座,问道:“有什么事,你说吧。”
云城深吸一口气,说道:“母后,儿臣派去查探二公主的人刚刚回来禀告说,二公主私离皇宫以后,曾经在贵乐县失踪了三日,没有人见过她的踪迹……”
太后的脸色瞬间变了,脱口道:“什么?!失踪了三日!”一个孤身女子失踪了三日,让人简直不敢去想像那会发生什么……
云城用眼神肯定了太后的猜测,然后道:“母后,据打探消息的人回报,等二公主再次出现在人前时,看起来神色憔悴,衣衫不整……”
太后闭了闭眼,脸色难看极了,二公主遭遇到了什么,可想而知。
云城继续道:“儿臣命人继续追查,之后就查到有一伙恶名昭著的盗匪曾在贵乐县附近出没过……经过拷问,那伙盗匪承认在二公主失踪的那段时间里曾掳走并玷污过一个姑娘,依照他们的描述,那姑娘便是二公主无疑……”
“该死!”太后气得重重地拍了下案几。不知是在气二公主不争气,还是在气这伙盗匪胆大妄为,“那伙盗匪现在何处?哀家要将他们千刀万剐了。”
云城连忙回道:“已经被押到京兆府了。母后您就放心吧,那伙盗匪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按照我朝律例,那是要处以极刑的。”说着,她压低声音道,“儿臣派去的人懂得分寸,那些盗匪绝对不知道那是二公主……”
太后面上余怒未消,用力喘了口气后,这才横眉冷目道:“云城,这件事你留一分心,决不能让他们多嘴!”这皇室的至高尊严,可不能因为一个区区的二公主而被亵渎!
“母后,儿臣明白。”云城自然连连应是,跟着压低声音,欲言又止地道,“……母后,二公主既然失了清白,您说,她的死因会不会另有蹊跷?”云城说着也是心惊肉跳,从她知道二公主被人侮辱后,心中就有了一种浓浓的不祥预感。
太后自然明白云城的暗示,同样也是烦躁不已,面沉如墨,冷声对黄嬷嬷道:“你亲自去太医院一趟,把当时去皇陵为二公主诊治的周太医和王太医给哀家叫来!”
“是,太后娘娘。”黄嬷嬷应了一声,急匆匆地去请人了。
一炷香后,周太医和王太医就满头大汗地赶到了长乐宫,在行过礼后,太后却没有叫起来,任由他们跪着。于是,这两位太医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们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就见太后一脸不虞,顿时就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太后冷冷地看着周太医和王太医,开门见山道:“周太医,王太医,哀家问你们,二公主是因何而暴毙?”
周太医和王太医不由一惊,额头汗如雨下。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太后的声音像结了冰似的,又冷又硬。眼看着这两个太医的反应,太后哪里还不明白这其中的猫腻。
“回禀太后,”周太医慌忙答道,“二公主殿下是因水土不服而殁……”
太后冰冷的目光转向了王太医,又问道:“王太医,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王太医战战兢兢地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道:“……是,太后娘娘,二公主殿下乃是水土不服引起了肠胃不适,最后突发高烧,救治不及时所以才会……”
他们俩都回答的即快且流利,就好像早早背熟了一样。
“一派胡言!”太后的声音猛然拔高,“哀家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老老实实地告诉哀家,二公主究竟是怎么死的?”
周太医和王太医飞快地互看了一眼,还是顶着压力,坚持原来的说法。
“好,好!”太后满脸怒容,伸手指着他们道,“居然到现在还不肯说实话,哀家看二公主分明就是被你们给害了,还敢在这里意图欺瞒哀家!好,你们既然不愿说实话,那二公主一定就是你们害的,谋害皇室公主,哀家要治你们的罪,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周太医和王太医吓得脸色惨白,连连磕头道:“太后娘娘,饶命啊,臣等并无谋害二公主殿下啊,就算臣等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害二公主殿下啊,还请太后明察……”他们的头磕得“咚咚”作响,额头瞬间青紫一片。
这时,云城在一旁叹息着道:“两位太医,二公主的事太后已经知道了,招你们前来,只不过是想再确认一下罢了,你们又何苦再替二公主隐瞒,老实招了吧。不然的话,这谋害当朝公主的罪名可就真要落到你们的头上了,就算你们自己不怕死,也要替家中的父母妻儿兄弟亲人想想吧?为了这事,害了自家九族,于心何忍!”
二公主的事太后已经知道了?两位太医都是心中一沉,不由得又互相看了看,眼中又惊又惧。
这么说来,这事是真的瞒不住了?
云城见两位太医面露松动,又道:“说实话吧,说了,太后就饶你们一命。”如今王都里关于二公主的流言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就算是杀了王太医和周太医也于事无补,倒不如施个恩,让他们早点开口的好。
“怎么?还不说,难不成真想死?”太后神情冰冷地说道。
都到了这个份上,两位太医哪里还敢隐瞒,连忙齐声道:“说,臣等这就说实话。”
云城急切地道:“还不快说!你们两个到了皇陵之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
周太医深吸一口气,颤声道:“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微臣和王太医奉命到了皇陵后,就先为二公主殿下把了脉,当时的脉象的确是水土不服……”
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太后面色一沉,步步紧逼:“接着说。”
王太医擦了擦汗,继续道:“臣和周太医就根据二公主殿下的脉象给开了方子……可谁知三天后,宫女却来报说二公主殿下不好了。”
王太医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一鼓作气地说道,“臣等过去之后,才知道原来二公主殿下是血崩了!”说完后,他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似的瘫在了地上。
从那一日起,王太医和周太医就觉得他们像是走在一条钢丝上,一步不慎随时就会落入无底深渊!
血崩!?太后和云城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从知道二公主清白被毁的那一刻起,心中就隐隐有了不妙的预感,可是此刻亲耳听到太医口中的答案,两人还是震慑不已。
堂堂的皇家公主先是因为私逃出宫,因此路遇盗匪被玷污了清白,跟着又死于血崩,那传出去,皇室的尊严尽毁啊!
云城定了定神,疾言厉色地逼问道:“你们不是说二公主的脉象是水土不服吗?怎么就血崩了?”
“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周太医慌忙地解释道,“臣等当时也不知道,直到二公主殿下殁后,她身边的一个宫女吓得六神无主,这才吐露了实情,原来那几日隔着帘子让臣等探脉的人并非是二公主殿下,而是这个宫女,而二公主殿下之所以会出现血崩之症,是……是因为殿下她私自服了堕胎药所致!”
太后和云城皆是沉默,过了一会儿,太后才眯眼看着二人,神色凌厉地质问道:“你们俩真是胆大妄为,居然把这事就这样给瞒下了!”
“太后娘娘,臣等也实在是怕啊,这才商量着把这件事给瞒了下来。”王太医惶恐地伏在地上。
他和周太医都打算好了,等过些日子风声淡了就辞官回乡,把这事带进棺材里去的。如此骇人听闻又损及皇家声誉之事,若是直接报给皇上,说不定他俩当场就要丢了性命,所以才会无奈地编造了二公主死亡那日的脉案,但这前面的脉案却是改不了了的。
太后和云城互相看了看,脸色都难看极了,但是该做的事还是必须做,云城一脸肃然地对太后道:“母后,此事实在事关重大,依儿臣之见,还是赶紧告之皇弟吧。”
太后点了点头,又赶忙吩咐道:“黄嬷嬷,你去把皇上请来……皇上若是问起,就说哀家身体不适。”
黄嬷嬷领命而去,连忙出了长乐宫。
不一会儿,皇帝就脚步匆匆地到了长乐宫,一踏进东暖阁的门就面露焦急地说道:“母后,听说您身子不适?”看到云城也在,皇帝怔了怔。
云城连忙起身道:“皇弟,你别急,母后她没事,只是有要事要同你说。”
一听太后没事,皇帝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大殿内还跪着两名太医,心里不免有些奇怪。
待皇帝落座后,太后就吩咐太医把二公主的死因原原本本地再说了一遍。
皇帝的脸色随着太医的话语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心中怒气翻涌,目光冰冷地看着周太医和王太医,问:“你们俩还真是好大的胆子!”这些太医还真是无法无天了,如此大事,居然敢隐瞒不报,还随意篡改脉案!
“臣等罪该万死。”王太医和周太医两股颤颤,连连磕头。
皇帝眼中阴云密布,二公主是因私自堕胎致大出血而死,那么,二公主的身孕又是如何而来的?
二公主身处深宫,根本不可能……不对!几月前,二公主才私逃出宫,时间算起来,倒也吻合……
“母后。”皇帝脱口而出的正要问,想起太医还在这里,便强行忍耐着沉声说道:“既然太后说了饶你们一命,那朕就看在太后的面上,不要你们的命了,可是……”顿了顿后,他硬声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给朕重打三十大板,逐出太医院,永不复用。”
“谢皇上开恩,谢太后娘娘……”两个太医又是一阵磕头。这一次能留下一条命已经是祖先保佑了!
“来人,带下去行刑……”皇帝一声令下,马上就有内侍上前利索地把两位太医拖了下去。
太后挥手让伺候在一旁的黄嬷嬷也退了下去,这才面容严肃地把王都中关于二公主的流言和二公主私逃出宫后所遭遇之事对皇帝说了一遍。
皇帝面上怒意更甚,气得来回走动着。
果然!果然是那次私逃惹的祸!
二公主啊二公主,他怎么就有了这个一个讨债鬼!这是皇家之辱啊!
皇帝怒气冲冲,耳边则听太后继续说道:“……皇上,张家在药王庙为二公主做法事的时候,药王庙的大殿就曾经着了大火。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偏偏这些日子钦天监夜观星象又发现紫薇星比平时黯淡了几分。依哀家之见,这种种异象一定是因为二公主。二公主身为天家凤女,却未婚失贞,所以才会在做法事的时候触怒了佛祖,这才倒了烛火。所以才会在葬入皇陵后,以不洁之身玷污了皇室,触怒了葬于皇陵的先帝及祖先,这才令得天象示警,紫薇星黯淡……”
太后面容严肃地继续说道,“皇上,必须即刻把二公主迁出皇陵才是,否则恐怕还会有大祸!”
皇帝沉默了片刻,果断地点头应道:“就依母后所言。”
此时此刻,皇帝的心里着实对二公主既膈应又恼怒。好好的一个公主,若是她乖乖呆在宫里,哪里会惹来这样的事!现在还闹得满城风雨,未婚先孕,堕胎而亡,真是丢尽了皇家颜面!
更不知廉耻的是,她明明已非清白之身,回宫后居然隐瞒不报不说,还妄想求自己这个父皇赐婚好嫁给萧奕,与南宫玥并嫡。当日若自己一时心软,真的让二公主得了逞,那奕哥儿从此必然对自己心怀芥蒂,说不定还以为是自己故意在折辱镇南王府!
太后一听皇帝应了,则连忙唤道:“来人……”
宫里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传得飞快,太后这边才下令,景阳宫那边就得到了消息。
“娘娘,娘娘……”一个内侍神色急切地进了大殿,一边行礼,一边禀告道,“不好了,太后刚刚下了懿旨,要把二公主殿下的棺椁迁出皇陵……”
“什么?!”张嫔一下子从美人榻上跳了起来。
三皇儿明明昨日还说一切都进展的很顺利,皇上已经相信紫微星之象与二公主有关了,只需要在朝堂上继续谋划便能达成所愿,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太后为何会下这样的懿旨?!
堂堂一个公主,死后却被迁出皇陵,受不到供奉,难道真要成了孤魂野鬼不成?
“好好的,太后怎会下旨把二公主迁出皇陵了……不,不,本宫要去找皇上作主……”张嫔脸色苍白的就向外冲去。
张嫔这边才出了殿门,就立刻被两个内侍拦住了。
张嫔身旁的大宫女厉声道:“大胆!何人竟然阻拦娘娘?!”
其中一个内侍怪声怪气地说道:“张嫔娘娘,奴才奉皇后娘娘懿旨暂封景阳宫,景阳宫上上下下不得外出一步,还请娘娘不要让奴才难做!”
“娘娘……”
大宫女询问地看向张嫔,张嫔有些懵了。
“这怎么可能?皇后她……”张嫔也并非傻子,先是太后下令把二公主的棺椁迁出皇陵,紧接着皇后就下懿旨封了她的景阳宫,一定是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发生了,要不然皇后决不敢随意下这样的命令。
张嫔心中寒意顿生,一时无所适从,被两个内侍逼得步步倒退。
“母妃……”正在这时,三皇子韩凌赋急急地朝这边赶来,那两个內侍倒没有阻拦,由着三皇子随张嫔进了景阳宫。
“皇儿,你听说了吗?你皇姐被迁出皇陵了。”一回到殿内,张嫔整个人就像是找到主心骨似的一把抓住韩凌赋的手腕,“帮帮你皇姐吧,她、她……”
“母妃,皇姐之事已成定局,你就不要再想了。”韩凌赋无奈地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妃失控得尖叫起来。
“母妃,孩儿刚刚得到消息,皇姐根本不是水土不服而暴毙,她、她是私下堕胎,服了堕胎药大出血死的!”韩凌赋几乎一字一顿咬着牙道。
张嫔惊呆了,不敢相信地说道:“你皇姐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到底是谁故意向你皇姐身上泼脏水?!……难怪你皇姐会被迁出皇陵,原来是有人在造谣生事!”张嫔以为自己真相了,一定因为有人胡说八道,导致皇帝和太后都被蒙蔽了。
“当日去猎宫为皇姐诊治的张太医和王太医都已经承认了!”韩凌赋疲惫地说道,“就连玷污了皇姐的匪徒也已经被拿到京兆府衙门了。……这是孩儿安插在永乐宫的一个小太监偷偷打听到的,否则母嫔以为太后怎会让皇姐迁出皇陵。”
张嫔浑身发冷,无力地坐在了罗汉床上,双目无神地喃喃自语道:“……怎么会呢?怎么会是这样呢?”她想起之前二公主私自出宫之事,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糟了这般大罪。
张嫔一时间也不知该心疼,还是该恼怒她居然瞒了自己。
“母嫔,当日皇姐回来后,您难道就没看出一丝异样来?”
正呆滞着的张嫔忽闻此言,不禁双目一瞠,微微拔高嗓音:“皇儿,你这是在怪本宫?”
张嫔略显尖锐的声音听在韩凌赋耳中有些刺耳,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道:“母嫔,孩儿并非这个意思。请恕儿臣失言。”他沉吟一下,又道:“母嫔,皇姐此事一出,我们算是彻底的败了。不管怎样,绝不能让舅舅再折进去。”
一说到娘家,张嫔也冷静了下来,“皇儿,你的意思是……”
韩凌赋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已经考虑妥当,有所取舍,说道:“只是,恐怕要稍稍委屈舅舅一下了……让舅舅先上请罪折子,只要一口咬定是外祖母心疼皇姐早夭才,父皇应该不会过于追究。”
韩凌赋的心里很是烦躁,只觉得这些日子事事不顺,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今日他还约了白慕筱,只希望白慕筱温言细语能够宽慰他一番,想到这里,韩凌赋一刻也不想在景阳宫里多待,只说了一句“孩儿要给舅舅送信,母嫔先好生在景阳宫里待着”后,就匆匆地离开了。
看着韩凌赋离开的背影,张嫔的心中顿时兴起了一阵寒意。
她第一次觉得,这景阳宫竟是这般的大,这般的冷……
韩凌赋出了宫后,便直接去了太白酒楼,他一早就让人包下了三楼的雅座,只待能够见上白慕筱一面。
然而,一见到白慕筱,韩凌赋等来的并不是他所要的温言细语和软玉在怀,而是带着质问的话语,“三皇子。我今日听小丫鬟提到,王都有流言纷纷,都说二公主未婚失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韩凌赋本因为见到了白慕筱而轻松了些许的心情立刻又沉了下来,但随之,他突然一怔,脱口而出道:“你刚刚说什么?王都怎会有这样的流言……”
白慕筱的语气略微有些责怪之意,“我还想问殿下呢,事情怎会变成这样?”
明明他们当日都说好的,二公主是因为思恋萧奕,芳魂留恋人间。她的种种计划也是按着这个方向在炒作的,可是,为何为演变到现在这个局面?
她深居白家后宅,若非收买了一个采买丫鬟,恐怕到现在都还瞒在鼓里呢!
只是,空穴来风,未必无音。
白慕筱目光一凛,忽然问道:“殿下,您老实告诉我,二公主她到底……”
韩凌赋并未开府,久居深宫,也没有人敢擅自拿这等市井流言在他面前般弄,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原来在王都所散布的传言竟全然变成了另一个版本!
二公主!
韩凌赋的拳头握得紧紧地,恨恨地想着:他的姐姐都已经去了,那些市井刁民竟然还拿着她的清白来碎嘴!简直岂有此理!
“殿下!”
白慕筱的语调又提高了一分,韩凌赋心中本就烦躁,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尽后道:“够了,你别再提这件事了。”
白慕筱咬了咬下唇,虽然韩凌赋没有明确的回答,但从他的表情、神态,白慕筱却是看出来了,这王都中的传言十有八九是真的——二公主确实失了贞。
所以,这样事会弄到如此糟糕的局面,根本就与她的计划无关。全都坏在了二公主身上!这还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二公主可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就算自己想要帮她一把都不成。
白慕筱叹了一口气,失望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殿下,您无需向我发火,我只是想弄清楚,这件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您若不愿意回答就算了。”
“哪里出了问题你会看不出来?!”韩凌赋愈发不耐烦了,脱口而出道,“说到底,若不是你,皇姐的事也不会成为井市笑谈,让皇姐死不安息!”
白慕筱如遭雷击,小脸煞白,不敢置信地看着韩凌赋。她知道韩凌赋心情不好,可是再怎么样,也不应该对她说这种话啊!
难道他不知道她也是会心痛难过的吗?
而且,这主意虽是她出的,但他也没有反对不是?现在出了问题就怪到她一个人的身上?
他原来是这样的人!
白慕筱一刻也不愿意再在这儿呆下去了,霍地站起身来,大步向门外走去。
“筱儿,筱儿……”韩凌赋话一出口,马上就后悔了,连忙上前一把拉住了白慕筱,柔声认错,“筱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时情急。”
“有时候人一时情急之下所说的话,这才是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反应。”白慕筱冷声道,“三皇子殿下,您身份高贵,我一个小小民女见识浅薄,是我不该乱出主意。”
“筱儿,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是我口不择言了……”韩凌赋赶紧又是小意劝慰,“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事情出了岔子,我心里烦躁……”他一边软言安慰着白慕筱,却有一丝隐隐的不快在心头涌起。
他身为堂堂皇子,从来都没如此低三下四过。他都已经向她道歉认错了,她为何还是这样不依不饶呢?他一直以为她识大体,不像普通的女子般矫揉造作……
就在韩凌赋耐着性子,小意讨好和劝慰白慕筱的同时,身处镇南王府内的南宫玥正在听着百合的禀报,就听她声音明快地说道:“……二公主的灵柩已经被命迁出皇陵了,就连张嫔也被禁在自己的景阳宫里,不许外出。”说到这里,她更加兴奋,补充道,“都是他们活该!”
一旁的百卉倒是比她想得更加长远,“不过,张家还没有处置。”
宫里的消息自然是朱兴递过来的,南宫玥一边喂着小灰吃生肉,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三皇子素来拿得起放得下。此事既然已经不可为,那他定会勒令张家罢手,以让皇上息怒。”
百合愤愤不平地说道:“难道就这么便宜了张家不成?”
南宫玥用肉丝逗着小灰,并说道,“可惜的是,张家就算想罢手,恐怕也来不及了。”
“世子妃。”百合的眼睛顿时亮了,“……您一定有主意了!接下来该怎么做?奴婢这次服了您了,您就是那个什么,神机妙算!”
南宫玥笑了,没有回答。
南宫玥心知,她哪是什么神机妙算,这一步步,她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二公主若非因为贪恋有妇之夫私逃出宫,也不会遭人污辱,失了清白。在回宫后,若没有继续追穷不舍,依然想要嫁入镇南王府与自己并嫡,也不会被送至皇陵。她在皇陵发现怀了身孕,没有私下服药堕胎,更不至于会血崩而亡。
若是韩凌赋母子和张家,没有借着二公主之名,一而再再而三的私下谋算,二公主也不会落得死后不得安宁。
种种的一切,让南宫玥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逝者已逝,南宫玥哪怕明知二公主是死于堕胎血崩,也并不想利用它来做任何事,直到她发现张府正借着二公主的名义在偷偷计划着什么。
南宫玥一贯信奉防范于未然,这才布下了这个局。
事已至此,她就不信张家还有机会再翻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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